下邳校军场在刺史府衙斜对面,是个宽一里,长两里多的空旷地带。
场地入口处在东南角,入口旁有一座很高的土台,是刺史大人的阅兵台。
这天早上,云生西北,雾锁东南,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将远处的山丘,松坡,近处的楼阁,民舍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中。
一早就有军兵在土台上用席子搭了一个高棚,高棚上有一面牙边大纛,孤零零软趴趴的贴在旗杆上,偶有微风吹过,中间那个很大很大的“陈”字时隐时现。
匡超押着鲜卑细作从小沛连夜赶回下邳,听闻刺史大人在校军场,就直奔而去。
耳边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一进校军场,不禁暗暗吃惊,已经许久未曾看见如此场面了。
只见校军场内业已人山人海,人声嘈杂。
校军场西、北两面站的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东面是徐州官员和军兵,入口处阅兵台旁的南面是四百名兖州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骁骑营。
他们与这场内的气氛甚是不符,就这么肃静无声地矗立在微雨中,一动不动。
他们骑得是清一色的黑马,马身上披的也是黑色铠甲,外加晒得黝黑的面孔,冷峻的表情告诉人们,他们是身经百战的铁人!
匡超心中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乱跳。
他远远看见阅兵台的高棚下陈望坐在正中,侧面有一座榻,上面坐着一名书吏,跟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大叠麻纸,及毛笔砚台等物。
旁边站着陈安以及徐州的几名主要官员。
在两旁是骁骑营的骑兵,当然,没骑马,手按腰刀,肃然而立。
匡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硬着头皮登上了阅兵台。
来到陈望面前,躬身一揖道:“末将参见刺史大人!”
陈望一只手搭在胡床扶手上,另一只手抬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匡司马回来了,请起。”
“末将已将鲜卑细作押入大牢,特来交差。”
“好,好,辛苦了。”
说罢,陈望挥了挥手。
匡超闪在一旁站好,轻声问旁边治中从事,“今日这是做什么?”
治中从事面色凝重,低语道:“昨日刺史大人满城发了告示,今日要在校军场公审卜臣。”
“哦……”匡超放下心来,心道,审吧,审一年也审不出来。
只见陈望向站在身边的陈安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陈安声音有些尖厉地大喊道:“带人犯卜臣!”
此时,鼓声停了,校军场内一片肃静,鸦雀无声。
不多时,两名骁骑营大汉架着披头散发的卜臣上了阅兵台。
来到陈望跟前,将身穿囚服的卜臣扔在地上。
陈望拔高嗓门道:“你是何人?”
“小人卜臣。”
“官任何职?”
“建忠都尉。”
旁边书吏挥墨记录下来。
“今年三月十一晚,你是否曾下令下邳驻军南大营阳信县第七营伯长刘老四率所部去了卧牛岭?”
“是,是小人下的令。”
“然后在卧牛岭伏击了我大晋镇北将军、徐州刺史、散骑常侍、都昌亭候柏杰?”
“……是,是小人下的令。”
此言一出,校军场内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匡超更是额头沁出了冷汗,自己外出了两天两夜,卜臣这就招认了?
只听陈望挥了挥手,校军场逐渐静了下来,他接着问道:“你为何要派人刺杀柏大人?”
“小人实是冤枉,那日下午,上峰有密令说是卧牛岭有一股鲜卑哨探,务必尽皆剿灭,事后才知是柏大人啊!”
“鲜卑哨探?尽皆剿杀?不留活口?上峰?哪个上峰?”
陈望发出了灵魂五问,其中二三五问有些怒不可遏,语气逐渐严厉起来。
跪在地上的卜臣缓缓抬起了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脸,在两边官员中看见了匡超。
他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指向匡超,高声道:“就是匡司马!”
“呸,你大胆!”匡超大怒,欲拔剑,被陈安在旁止住。
此时,校军场上一片大乱,谁都知道柏杰是朝廷重臣,这可是东晋自南渡成立以来的首例高级别官员被暗杀。
竟然还是手下,徐州司马匡超派人杀害的。
陈望看也没看匡超,沉声道:“卜臣,你要知道,大晋律法,构陷官长,罪加一等!”
“小人知道,小人说的全部属实,若有半句假话,请刺史大人治罪便是!”
“刺史大人,这小子胡说八道,是诬陷……”匡超大叫道。
陈望在胡床上又挥了挥手,再次示意全场肃静。
他继续发问道:“我来问你,左卫将军抓捕你已有数日,为何你现今才招认是匡司马?”
卜臣连连叩首道:“自柏大人遇害以后,家母就被匡司马请进他府中,名曰照料享福,实则是软禁起来,小人不敢说啊……”
匡超闻言犹如五雷轰顶,但多年的官场和沙场经验,令他按捺下惊惧,做最后的辩解。
他躬身施礼道:“刺史大人,末将从未下令给他,也并没有将他母亲软禁,还望明察。”
陈望这次没说请起二字,微微一笑,然后给陈安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