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刁彝的主簿衙门大牢里押出来了建忠都尉卜臣。
顺便又去馆驿向王蕴辞了行。
会同了徐州司马匡超及其两个随从,出发了。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大石山。
一入山谷,山风飒飒,刚刚冒出的一身汗吹得干干净净,令人无比舒爽。
但陈望的心情却是舒爽不起来
司马熙雯一早特意让人将父亲的紫骅骝牵来给他骑。
陈胜谯给他换了一套新衣服,亲手帮他扎好了一条丝质镶玉腰带。
母亲柳绮端过来亲手下厨熬制的粟米(今小米)黄河鲤鱼粥。
陈顾则是忙忙碌碌地给紫骅骝喂着草料,一面给它擦拭着身子,梳着鬃毛。
不知为何,陈望对这个二弟感觉非常亲近。
虽然母亲总是说他傻乎乎的,但自己感觉陈顾不是傻,而是心地善良,秉性耿直。
临走时,他一脸艳羡地拍着紫骅骝的脖子道:“唉,小紫啊小紫,什么时候能驮着我出去逛逛多好呀。”
被阿姐陈胜谯啐了一口,“你兄长是去公干,当然要骑父亲的坐骑了,你整日里无所事事,哪有这个机会!”
不讨人喜的陈观又在旁起哄道:“阿姐就喜欢大哥,不喜欢我们俩。”
这不合时宜的话,令在场人尴尬不已。
陈望不由得看了看母亲,他觉得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并不是自己编造或者空穴来风,而是跟大人学的。
陈望还是觉得家中的氛围有些奇怪,难于言表,看似母亲对大娘恭谨有加,但又觉似乎大娘对她不冷不热。
但大娘又是父亲的挚爱,自己承袭兖州刺史和广陵公最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谜底等从徐州回来,一定要解开。
尤其是离开太尉府去辞别王蕴时,王蕴的话犹在耳畔。
此去下邳查办柏杰一案,将是你最关键一步棋,若是这步棋没走好,那你这个兖州刺史和广陵公爵位将不保。
因为在洛阳,以杨佺期为代表拥戴陈顾的人并不在少数。
王蕴强调,他与谯国夫人做过深谈,父亲在清醒时执意要将所有衣钵传承给他的。
这又让陈望陷入了无限困惑中,自己见识过二弟,无论人品、相貌都不输于自己,尤其那神力和武艺,皆是自己远远所不及。
让一个不在身边的儿子来继承,何必如此啊?
父亲有什么深意吗?
带着诸多疑问,陈望首先坚定了一条,就是此去华山一条道,必须将柏杰一案查个水落石出。
一行人快马加鞭,到虎牢关时已是深夜亥时末。
好在一切由陈安安排,不需陈望操心。
当醒来时,马已喂饱,吃了早饭继续赶路。
沿着黄河南岸再往东走就到了淮北平原处,行军速度立竿见影加快了许多。
三天后,途经父亲的大本营——谯郡。
陈望觉得还是不进城为好,因为里面有父亲太多的故旧和亲属,一一会见,不知得耽搁多久。
陈安、柏杰、杨佺期、王荟、褚歆等人的家眷都在这里。
带着内心的万分歉意,婉转地说与了陈安,没想到他当即表示遵命。
再走了四天,一行人出了兖州,进入徐州境内,一路狂奔,于傍晚时分进了彭城(今江苏徐州市)。
大街两侧,民舍商铺,鳞次栉比,行人如织。
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落在错落有致的屋顶之上,沿着层层叠叠的灰瓦而流,汇集在低垂的灰黑屋檐处,滴落在苍苔斑驳的大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滴答,滴答…..”
自从三年前的太和元年,太尉陈谦打败了慕容恪后,彭城郡已经成了大晋的后方。
陈望鼻子里闻到了家家户户炊烟及饭菜味道,一边擦拭着额头的雨水,一边对身边的陈安笑道:“今晚得好好吃顿饱饭,休息休息了。”
“嗯,应该的,刺史大人未经军旅生涯,应是疲倦了吧,其实咱们已经够快的了,公子莫要心急,出了彭城,不到两天就到下邳了。”陈安表示同意。
“卜臣还好吧?”陈望小声问道。
陈安笑道:“他当然好,下午我还特意去看过他,这小子待遇最好,吃的喝的都有专人喂食。”
“好,很好。”陈望点头策马,继续前行。
来到大街十字路口处,看见了雨中灰蒙蒙的高大府衙。
门前一帮文武官员正站立在雨中,见大队人马过来,众人一起高呼道:“卑职、末将等拜见刺史大人,拜见左卫将军!”
陈安在陈望耳边轻声道:“前面这人就是彭城太守戴遁,是杨佺期的部将。”
“嗯,既然进了徐州境内,要提高警惕,别忘了派人密切监视匡超的一举一动。”陈望点头边对众人微笑边低语道。
陈安应道:“放心,有最机灵之人监视着。”
“啊,哈哈,戴将军、诸公请起,雨天何必在此迎候啊。”陈望边大笑着边跳下马来,紧紧抓住了戴遁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年过三旬的戴遁身穿朱袍,身材瘦削皮肤黝黑,坚毅的脸庞上三缕胡须飘洒胸前,给人以强悍精明的感觉。
“末将未曾远迎,还望刺史大人、左卫将军、匡司马恕罪啊。”戴遁边说着,边向府衙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望也不再客套,昂首与陈安、匡超进了府衙。
戴遁与彭城众官员跟随在后,有人官员将陈望带来的亲兵引入府衙大院西侧马厩停马。
一时间人喊马嘶,热闹了起来。
走过大院,上了大堂,只见大堂上已是灯火通明。
戴遁请三人上座,然后命亲兵奉上热茶和干布巾。
“这淮北的四月天就像婴儿脸,说变就变,哈哈,从谯郡到彭城,已经淋了三次了。”陈望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笑道。
戴遁赔笑道:“幸亏公子风华正茂,身体康健,要不然会感风寒的。”
匡超在旁边嚷嚷道:“还不上饭, 他娘的,饿死我了,刺史大人和左卫将军也该饿了。”
这是戴遁的顶头上司,掌管一州军务的司马。
他不敢怠慢,点头道:“早已准备好,就等大人们到了。”
随即抬手击了击掌。
只见亲兵们忙忙碌碌的开始上饭菜了,一时间香气充斥了整个大堂之上。
期间,戴遁向陈望挨个介绍了前来迎接的彭城文武官员们。
大家一一过来见了礼。
陈望对戴遁的印象并不坏,是个有眼色,机灵干练之人。
这时,两名军兵抬着一大坛子酒放在了大堂中间。
戴遁吩咐打开,一阵酸气扑鼻而来,继而是酒精的辛辣,再后来竟有菽谷香气飘出。
众人倒满酒,站在案几前,双手端盏高举头顶,齐声颂道:“卑职、末将等,恭祝刺史大人身体康健,官运亨通。”
陈望端起酒盏,微笑道:“诸公,我们还是一起恭祝陛下、太后福寿安康,大晋国祚万年!”
众人一起附和道:“恭祝陛下、太后福寿安康,大晋国祚万年!”
说罢,陈望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入口虽辣但咽下去后,馥郁浓香之气从喉咙中泛出。
众人随之也是一饮而尽。
戴遁在下首躬身道:“刺史大人,这是当地有名的沛县狗肉,驱寒温补,快请品尝,压压酒气。”
“好,好。”陈望起先还以为是烧兔子,没想到是狗肉,作为爱狗人士,脑海中层层地跳着柯基、巴哥、比熊、萨摩耶……
强忍着恶心,抓起一只腿来塞入口中。
但入口后,顿觉肉香气充斥味蕾。
起先还有些矜持,到了后来就不顾了。
抬手道:“我不胜酒力,额,这个这个匡司马,你代表我跟彭城诸公多喝几杯。”
说完,放下狗腿,又拿起了一块儿脊骨,先吸溜吸溜地吮吸掉上面的汤汁,又用牙齿撕下一块狗肉咀嚼起来。
嘴角缓缓流出了汁水,滴在了盘着的腿上,也毫无察觉。
那边匡超已经端着酒盏和彭城文武官员喝成一团,推杯换盏,酒酣耳热。
坐在一旁的陈安匆匆扒了碗里的米饭,向陈望点了点头,起身与众人告辞出了大堂。
陈望知道他是去视察骁骑营和卜臣的看押情况了。
风卷残云的填饱了肚子,陈望用布巾擦了嘴和手,站起身来。
戴遁跟着站起来,关切地问道:“刺史大人可合口味?”
“饫甘餍肥,甚好,甚好。”陈望满意地道。
然后对匡超道:“你与诸公继续,我先休息一下。”
匡超满面红光,躬身道:“刺史大人暂歇,末将与诸公同袍多年,许久未一同饮酒了,嗝……”
众人起身恭送,戴遁亲自把陈望请进了府衙后院。
边走边道:“末将家眷已经搬到驿馆了,刺史大人和左卫将军还有匡司马就在府衙歇息吧。”
“如此,就叨扰戴将军了。”陈望客气道。
将陈望引进内宅最大的北卧,戴遁吩咐人送来了果盘,并请陈望将湿漉漉的外衣脱掉拿出去清洗。
陈望在屋内的座榻上坐下,请戴遁坐在身旁。
有亲兵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戴将军,任太守一职几年了?”陈望呷了一口茶水,问道。
戴遁躬身答道:“末将去年年底刚刚赴任,此前一直随辅国将军在青州和胶东一带剿匪。”
“哦……”陈望沉吟着,突然发问:“你对镇北将军遇害之事怎么看?”
“这……”戴遁被这突如其来地发问一时反应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望微笑道:“无妨,有什么就说什么。”
“柏大人,唉……”戴遁脸色一暗,叹息道:“甚是可惜啊,他追随太尉多年,出谋划策,足智多谋,曾经单骑入谯郡,凭一己之力说服羌酋姚襄撤出谯郡,令世人叹服,在江北军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陈望边握着茶盏,边用鼓励地眼神看着戴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末将人微言轻,不敢妄断,但柏大人遇害太可惜了。”戴遁还是婉言拒绝了发表自己的看法。
陈望有些失望,心道,看来他是认为我年轻,亦或是徐州即将交给桓温,不愿意说真话啊。
“那好吧,戴将军你也歇息去吧。”陈望面无表情地道。
戴遁起身,躬身道:“末将告退,刺史大人如有事情尽管吩咐。”
“嗯。”陈望点了点头。
戴遁刚要转身,似乎想起了什么,低语道:“为何不见萧长史和徐主簿二人回来,只有匡司马一人?”
“哦,他们二人啊,在洛阳还有公事,多留驻几日。”陈望淡淡地回应道。
戴遁再次压低了声音道:“末将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不过传闻不能当真。”
“你讲讲看嘛。”陈望急需知道徐州当地对柏杰之死的看法,但嘴上却是仍是平淡的语气。
“柏大人在下邳城北不足六十里的卧牛岭遇害,似不是鲜卑白虏所为,好似跟徐州让于大司马之事有关。”
“是吗?”陈望心道看来做官之人都不傻啊,于是接着问道:“何以见得?”
“末将只是猜测,有不到之处,还望刺史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我们闲谈而已。”
戴遁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陈望放低声音道:“末将知道,匡司马有个儿子叫匡伟,在益州刺史周楚麾下任典牧校尉。”
陈望心中大惊,周楚与父亲周抚都是桓温手下大将。
桓温伐蜀后周抚就被封为益州刺史十余年,死后由他的儿子周楚继任。
怪不得戴遁方才不着边际地问匡超怎么跟着来了,原来他在怀疑……
想到这里,陈望脸上浮出笑意,抬手道:“戴将军下去歇息吧,传闻而已,哈哈。”
戴遁脸上掠过了一丝丝失望,忙退后一步躬身道:“那末将告退,刺史大人早些安歇。”
看着戴遁掩门离去,陈望蹭的从座榻中站起,在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陈望大声道:“请进!”
陈安披着蓑衣推门走了进来。
陈望急急地道:“叔父,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何事啊,长公子?”陈安边脱掉挂着水珠的蓑衣,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