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名…我还真不会起名呢。”
我转来转去笔杆,毛笔的狼毫差点薅秃也没想明白给书院起什么名。
“你揪它干什么?”谢珝安看见我折磨半天毛笔没写下来一个字,不由得感到好笑。
“我总不能揪自己头发…”我在书里挑挑拣拣,总共也没找出几个字。
“翰墨书院?不行,隔壁书院好像用过这个。”
“隔壁百鸣轩,你起个和他们对应的不就好了?”
“哦,对啊。”我一拍脑袋,提起那支可怜的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认真写下“风华”二字。
“他们叫百鸣轩,我们就叫风华阁吧。”
谢珝安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压住了他上扬的嘴角,“你这字…有待提高。”
我如临大敌地护住我的墨宝,“干什么,不许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就是字比我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我来临川之前最后一次拿起毛笔,还是在十年前,虽然我那时候写得还算可以,起码有个字样,那也不能跟他这探花的字比!
“你都科举过了,还笑我…”
他拿了一块桃花酥堵住我的嘴。
我吃完一块,他还不忘给我递水。
我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刚刚说我字不好看来着?”
“你多想了。”他不知道手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个手帕,象征地碰了两下我的嘴边当作给我擦嘴。
他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我都要怀疑下一秒他会拿手帕往我嘴里塞。
“你不承认。”
“那又怎样?”他似笑非笑。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我握紧了毛笔,一定找个机会给他画个大花脸。
谢珝安看穿我的意图,抢过毛笔放在架子上。
“判官大人。”陆与澪正犹豫进还是不进。
陆与澪,他和陆与枫是陆氏灭门后活下来的血缘至亲,但自从他被我当成探子收编到判官府后,我就没见过他的踪迹。
不是要看我翻案吗?怎么天天不见人影?
“说。”
“安插在范阳卢氏身边的探子来报,卢氏府邸起了大火。”
起火?
“火灭了吗?”
“没有。”
“那他们去帮忙了吗?”
“没有。我们是暗探,又不是他卢氏的人。”
好吧,有几分道理。
但是起火造成的损失和我脱不了关系。
“我去范阳卢氏府邸看一看,孟婳还在休息,你们别吵到她。”
“可你去也救不了火。”陆与澪无情拆台。
“我是判官,这么大的事又不能不去……”
我决定不和他争,一路小跑上了马车。
说不定去早点能看到卢以铉他家屋顶爆炸。
说不定再去早点能看到卢以铉坐在他的豪宅门口痛哭流涕。
身后传来陆与澪的声音,“你是去看戏的吧?”
我只感觉身下一沉,他和谢珝安挤上了马车。
我反问道,“你们也是去看戏的吧?”
“不,我看过了。”陆与澪难得认真地回答了我这不着调的问题。
消息就是他传回来的,能没看过么?
“你… 算了。”我一时被他堵得没话说。
车轮飞快碾过小路,将我们带到范阳卢氏府旁。
一下马车,火光携着热浪扑面而来,我没有想到这火势这么大,足以烧掉他整座府邸。
家仆们来来回回地用水桶浇在火上,浇了几桶后毫无效果。
火势不减反增。
“不是普通的火,用水是浇不灭的。”谢珝安道。
我看着燃起的大火,零星的记忆浮现在我脑海中,令我有些头痛。
这火…不对,火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去找。
我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想要拼命冲向火里。
我拉住一个慌乱之中的侍女,她不停喘息看,刚从大火中出来。
我强忍住头痛,“府里还有人吗?”
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声泪俱下,“我们公子还在府里!判官大人,我知道你们一直不睦,但是求你… 救救他!他把我推出去,自己困在里而不肯走啊!”
更多的记忆涌了出来,心中预感越来越强烈,驱使着我走进火里一探究竟。
我要弄清楚真相,他不能死,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我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红线,仿佛牵引着我。
直觉告诉我,这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所以,他不能死。
我推开侍女,按住手中的符纸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判官大人!”我看着陆与澪伸手想抓住我。
谢珝安没拦我,他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冲进去一样。
唯一一张护身符纸被我紧紧握在手里,等我保命的时候再用。
踏进火里那一刻,我感知到了来自记忆中的,对火焰的恐惧,但火焰已经吞噬了我的衣摆,却没有灼伤我。
我被火焰包围着,只感到了温暖。
浓烟包围了四周,我捂住口鼻,在火光中找寻。
我跨过燃着的火,极力克服内心的恐惧。
感知告诉我,它们伤不到我。
火映出屋内一抹人影。
他并没有被浓烟呛晕,而是一个在那里,当作大火完全没有发生一样,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被地府施了法术的同心锁。
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大火烧得更旺,他毫无知觉,只是把同心锁握得很紧,贴在了心口。
他不想活了?
我的脑子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她是被火烧死的,难道他要跟着他的未婚妻去死?
真是荒谬!太荒谬了!
我一时竟分不清是他的行为更荒谬,还是我的想法更荒谬一些。
我一把扯过他的胳膊,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那么大力气,硬生生地把他手里的银锁抢了过来。
“走!”我只喊的出这一句。
浓烟从四面八方冲来,呛得我直流泪,我忍着脑中不断出现的记忆带来的剧痛,抽出一只手用衣服堵住口鼻。
大火在我眼前掠过,我没有一丝疼痛感,于是更加确定它伤不到我的猜测,我拉住他大胆地在火中行走。
“你… ”他一开始极力抗拒我的拉扯,可就在火光掠过我眼前的那一刻,他愣住了,放弃了原来的挣扎,任凭我带走他。
我在前面开路,不惧大火的嘶咬,他在身后一言不发。
我手腕上的红线在火中发出了比火光更要明亮的光,红线上下浮动,缠绕在卢以铉的手腕上。
突然,眼前房梁倒塌,他没有犹豫地将我护在前面,自己被火伤到。
“扶桑,对不起… 咳咳…”他被狠狠地被烟呛了一口。
季扶桑?是同心锁上的名字。
自从同心锁断开,他就把我错认成了她。
即使我极力表明与我无关,可他偏不听。
我懒得辩驳,摸了摸手中的护身符,我还没舍得用。
我看了一眼他的现状,应该是死不了,这张符我还是留给自己吧。
前面更多木板燃着火星掉落,堵死了出口的路。
等我搬走了它们,呛也被浓烟呛死了。
他忽然间轻松一笑:“不能生同衾,却可以死同穴,也好。”
……
我很想让他闭嘴,但我认为这时候我应该少说话。
我可不认为我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捏住一张符纸,回想崔瑾陵教我的,手上用力一抛,将它直直丢出去。
风符,开路。
刹那间狂风大作,吹散了木板,火光被吹向两边,愣是开拓出一条生路。
我用力拽着他走出来,他一直忍着被烈火焚烧的痛,硬是不说一句话。
出来后我才发现,当时火势太大我没看清,我拽的是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他怎么一句话不说。
此时我才注意到,我与他的红线正在慢慢消失,从中间开始被蚕食,一点一点地断开、化为灵力的幻影。
“不行!不可以!”卢以铉急着上前来,他碰不到消逝的红线,想抓住我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谢珝安挡在了我前面。
“送你家公子去养伤。”他目光扫过卢以铉的侍卫,他们如梦初醒般地将他拉走。
“我说过,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红线和同心锁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依旧认为我与她毫无瓜葛。
谢珝安转过头,与我的视线相对。
我意识到我这时应向他解释几句,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无妨,我知道。”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怎忙拉住他想解释,一声嘲笑打断了我。
王晟?他来看热闹的?
“不欢迎我?”他看出我被他打断的不满,故意问我。
我握住谢珝安的袖子,怕他随时会走。
“说吧,你都瞒了我什么?”我认真地问。
“为何说是我瞒你?你觉得我会知道?”
“当年传言是琅琊王氏放的火,所以范阳卢氏才会与你不和,就算火不是你放的,你也略知一二吧?”
“还真被你猜到了。”
“快说。”
“好吧。”王晟无奈道:“我承认,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和他那个叫季扶桑的未婚妻,到底有没有关系?”
“别急,让我想想。”
我扯了扯谢珝安的袖子,用眼神询问他。
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吧?
谢珝安瞥了王晟一眼,示意他赶紧说。
王晟终于还是道清了原委:“是前几次轮回的事。我出的主意,让你接近范阳卢氏拿到账本,上面记录了城主这些年养兵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巧合,原本要嫁给卢以铉的季家大小姐,在订下婚约不久后就病逝了。于是我安排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作为季扶桑,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潜伏在卢以铉身边,找到账本的下落。”
“那我…成功了吗?”
王晟笑了:“你自然成功了,不仅如此,卢以铉还将消息传遍了临川,公布他即将与你成婚的消息。其实计划到这里就已经不受控制了,因为谢珝安可不能让你以假冒的身份嫁他。”
谢珝安在听王晟说这句时默默拔了剑。
我按住他的剑,尴尬一笑:“然后呢?”
“我策划了一场大火,让你假死脱身,结果到最后被人动了手脚,假焚变为了真焚。”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他接着讲。
“你把卢以铉推了出去,自己困在了火里。”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那么伟大了?”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那倒不会,我骗人眼睛都不眨,还愧疚。
“难怪我这次看见火有一种恐惧感。”
“这次的火,与当年的是同一种,用水是扑不灭的。它来自酆都,名为业火,它会一直燃烧,直到将整个宅子焚烧殆尽。对人来说也一样,酆都的业火会洗刷人身上的罪孽,犯下的越多,火会烧的更旺,直到人化为灰烬。”
“那为什么我这次没有被火烧到?”
王晟听到我所说,意味不明地看向谢珝安,“这你就要问他了。”
谢珝安道:“因为我的业火,从第一次见她时就种下了。”
第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他第一次触碰到我的时候?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心里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他早就知道我不会被业火所伤!
所以才放我进去?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是先前轮回的事情,为什么卢以铉还会记得?而且就算他记得,为什么认不出我?”
“轮回的事情,我也记得,至于他,应该是在神树下许愿了吧。”
王晟想了想继续道,“神树,其实就是吸收了天地灵气长成的,我存在之前它就在了,这树成精了,总喜欢帮人完成愿望。所以呢,临川的一个传闻就是最大最茂盛的那棵桃树会帮人实现愿望,从来没人当真,他卢以铉大概是到了绝境吧,才会试一试。不过许愿么,总要有代价的。你要不猜猜他许了什么愿?”
“我猜不到,你告诉我。”
“他的愿望是,在某一次轮回中能够再次遇见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代价是?”
“越想记住的,就会遗忘的越快。”
……
“你知道的,他许了这个愿,但是凭借自己的执念挣脱了回溯的力量,我是很佩服他的,所以他能够记得你,但是许愿的代价是他越想记住你,他就会遗忘的越快。”
“他会不记得你的模样,不记得你的声音,包括一部分记忆。这一次他认出来你,有一部分是归功于他的同心锁。不过在业火里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业火掠过时,一部分灵魂显现了吧。”
“红线…我想想,是神树许愿的作用,看似和真的红线一样,但是只牵缘而不牵情。真正的红线必须由记忆与情感才能形成,这个只能引导一段缘分的出现,不似真的一般坚不可摧,既然消失了,就说明是真的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