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回首》 第1章 列车的终点 我好像感觉到正被什么人追赶着,强烈的第六感指使着我疯跑。 原来人在慌乱中真的会摔跤,我又一次体会到梦境中被后面不知何物追赶的那种无力感,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在奔跑中向前倾倒。 我模糊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即使在梦中总是有惊无险,也令我感到一阵心慌。 好在我没有真正摔倒的疼痛,但我前一秒还切实地感觉到那东西在向我逼近,紧接着就摔倒在地,刚刚追逐我的东西却一下子消散了。 我松了一口气,回头远望,却发觉自己脚下走过的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朵大朵紫色彼岸花肆意盛开,它们极其旺盛,美的妖艳。 一睁眼,我发现醒来是在一列火车上,一阵头痛袭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脑子一片空白,我竟然回想不起来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心里哀嚎:不能吧,刚醒来脑子就坏了。我刚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用粗壮的绳子绑了起来。 我内心更加痛苦:不会是被人拐卖了吧?天杀的,倒霉的都让我碰上了。 不过还好,我只有手是被绑着的,还能走。但是,在这辆飞速行驶的列车上,凭我自己逃出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我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于是起身去找乘务员,结果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见鬼!”我低声咒骂。不应该啊,难道我还在梦里? 现在倒好,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被困在这里,人影都没有,这我还怎么出去啊? 我急匆匆走到下一节车厢,看见有几个活人在那,像多年不回家的外地漂泊者找到亲人一样激动,我热泪盈眶地奔向我的救命稻草——一对青年夫妇。 望着车厢内寥寥无几的乘客,我心生一阵冷意,强装镇定道:“请问这是到哪里的车?我迷路了,被绑来这里,能不能帮我报警?”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寂静,从刚开始我说话时,他们的眼神一直很奇怪,并且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好像我不存在一般。 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刚刚说话声音太小,于是加大的音量:“请问…” 一声轻笑打断了我的话,我皱眉抬眼看,他不知为何走到我面前,正低头看我,眼眸平静如水。 我看见他的面容,微微一怔,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我缓过神,不满他打断:“你笑什么?” 他收起笑容:“没什么,看你刚刚的样子觉得好玩罢了。” 我懒得理会他,调整好情绪扑向前面的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孩:“姐姐,我被人拐卖了,能不能帮帮我?” 说完,我还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但我实在是哭不出来。年轻女孩并不在意我的话,我抬起被绑的双手朝她摇晃,换来的仍然是她的不为所动。 她目光丝毫不动,呆滞而冷漠。 这列车上的人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他们与常人仿佛不同,表面看起来没有异样,实际上却行动迟缓、目光呆板,就好像…没有生命一样。 我放低声音,求助刚才嘲笑我那位:“你…能不能帮我解开绳子?” 他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腰间的玉佩说道:“可以,但你一会得听我的。” 我连忙点头:“行行行,快帮我弄开这玩意。” 他俯身去解我手上的绳子,我趁机打量他身上带些古风的装扮,看上去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有一些是我没见过的样式,与时代格格不入。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手腕时,温热的触感在我手腕上蔓延,这个温度,似乎和列车上的人有着莫大的区别,我心中的疑虑加深了一分。 绳子被解开,我的双手重获自由。我还来不及欣喜,就被他拉到一旁,我刚要开口,就听见他只用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你看窗外。” 我掀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连月光都黯淡。 “天黑了啊。”我嘟囔着,内心有些害怕。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离开,而那些人,十分不对劲,我好像和他们活在两个世界里。 仿佛是听到我刚刚的声音,列车上的人全部转头看我,眼中闪过诡异的光。 我哪见过这场面,他们僵硬的抬手,露出干枯的皮肤,我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拉起他就要跑。 旁边这位十分镇定,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他摇了摇头,望向我们后方,只见退路处也有一群“怪物”,正缓缓向我们靠近。 “别呼吸。”他低声提醒。 我点点头,屏住呼吸。过了一分钟,我实在忍不住想喘口气,没想到这一呼吸,惊动了整节车厢的人。 我快被他们吓傻了,拽着他的衣服就要跑。 一声广播,救我于水火,所有的人停止了动作。 这是到站了吗?我叹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列车上的人全部朝出口的方向走去,一束月光渗透进来。 “你不下车吗?”我看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走。” “还没有问你名字。” “谢千寻,谢必安的谢。” 我听他的描述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同样回他道:“我叫楚珏,崔珏的珏。” 第2章 另一个世界 走下这辆看起来有年代感的列车,我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 因为没从刚才有惊无险的刺激中缓过来,我的手紧紧攥着谢千寻的衣角一直没松开,他瞪了我一眼,我才有所察觉,讪讪一笑把手放下来。 我环顾四周,前方小镇似乎有点点灯火,却又被幽暗笼罩。不经意的抬头,我惊呼出声:“月亮呢?” 列车开走后,暗沉的天空中已没了月亮的踪迹。 “哪有什么月亮。”谢千寻无奈的回答。 “刚才明明就有啊,车上,我看见月光了!”生怕他不相信,我还用手指了指列车离开的踪迹。 他抬头,望向本该有月亮的天空:“月光不属于这里,你也是。” 听到这话,我垂下头:“我也不记得了,我做了个梦,醒来就在那里了。” “是我把你绑来的,时空被打乱了,这里产生了裂缝,我怕你醒来乱跑”,他好像是怕遭我记恨一样,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把你从彼岸花路上捡回来,然后列车脱轨,停在了那里。” “真的吗”我半信半疑:“那我怎么回去?” “等列车再次到来的时候。” “那车上的人呢?为什么来到这里?” “他们出不去了,幻想自己能回去,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殊不知自己回到的只能是原点。”谢千寻微微蹙眉,双眸中有了波澜。 “那你呢”我轻声问。 “不过是守护这里的人罢了。”谢千寻拉着我的袖子向前走去。 我们来到了这点点灯火面前,谢千寻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看,都是永恒的,永恒的黑夜,希望永远渺茫。” 我沉思了一会,还是回应了他:“如果出去的希望渺茫的话,我想听听这里的故事。” 谢千寻同意了,他把我带到无人的一间小屋前,拿了门口两个凳子,示意我坐下交谈。 “你的房子?” “不是。” 他摇了摇头答道:“没人住,人已经不在了。”屋子里的东西毫发无损,摆放的整整齐齐。 想到之前列车上的场面,令人毛骨悚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这个镇子上的人还活着吗?” 谢千寻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不算活人了已经,逝者得不到安息,是一种非死状态的‘永生’,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死后不入轮回的一种诅咒。” 我心里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 “我的记忆并不完整,记忆四分五裂,藏在一处。但经我查探,我所知道的,是十殿阎罗中秦广王的最后一世出了意外,他不知所踪后,地府认定是镇子里所有人都有罪孽,下了诅咒让他们不得转生。” “所以…他们才会变成这样?” “对,死了无法去地府,只能在阳间做鬼,但是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怀疑是另有隐情。”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他们阳寿未尽?” 谢千寻点头认可:“不排除这个原因,但无法超生的人的阳寿理应是不能被算尽的,生死簿上没有他们的名字。” 他们被排除在两界之外了吗?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环节出了问题。我尝试回想谢千寻的话,如果只是抹去生死簿的姓名,那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抹去生死簿的名字是相当于另一个桃花源的话,这里不应该那么诡异,而是时间永恒。 半人不鬼的样子确实少见,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吧。 第3章 白昼 我看着小镇人来人往的场面,有些愣神。远处早餐店热气腾腾摆满一桌子食物,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诱人的食物,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回头问谢千寻:“这些能吃吗?”不是我太馋,而是这些早餐跟人间的简直没有差别。 对,是它们勾引我在先。 谢千寻迟疑地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没等他说完,我立马坐在了板凳上大快朵颐起来,我感觉自己此刻像个饿死鬼。 镇子之外,是有白天的。他们来自镇上,在白天匆匆赶路,与正常人并无两样。 街上的闹市,这热闹,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知道他们的情况,恐怕昨天晚上就沦为这些人的“盘中餐”了。 对了,也不知道他们吃不吃人。 我吃着吃着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嘴里含糊不清的问:“列车上的人在白天的状态和镇上的人为什么不一样啊?他们是不是彻底死了啊?这里的人白天还挺正常的。” 谢千寻脸上一僵,拿了旁边的手纸就要堵我的嘴,我拽着手纸十分不解,刚要开口却看见旁边的人们变了脸色,向前围了过来。 谢千寻清咳一声掩饰尴尬,向周围人摆摆手道:“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都散了吧。” 围观的人相互推搡了好一会,最终悻悻离去。 谢千寻见状,拿出两个铜钱放在桌案上,带着我赶紧逃离了现场,我们像罪犯一样,被众人赤裸裸的盯着。 总算到了无人的店铺,我坐下喘口气,一种负罪感在我心底油然而生。 “楚珏!”他突然大声地喊我,我吓的抖了一下。 我小声嚷嚷:“我错了。” 谢千寻怨气减半,态度也平和了下来:“说了多少次,在临川城不能提‘死’字。” 我脑子一懵,他什么时候说过啊,我怎么不知道。 临川?是这里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 “也可以这么说。” 难怪,他们虽然确实不“存在”了,但是还和活的好好的一样,只是不接受自己死去的现实罢了。 还是说,想让家人以为自己还活着? 我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才缓缓开口:“那我刚刚问你的,列车上的人呢,他们属不属于这里?” “他们都是阴差阳错从人间来的,和你一样,但是他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听到这话,我有一种想掀桌的冲动。 谢千寻撇嘴,指了指我的手。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我的左手,小拇指的颜色变得有半截透明。 我刚要吓得喊出来,谢千寻眼疾手快地用衣服堵住我的嘴。 我挣脱出来,欲哭无泪:“你的意思是我再多待一会儿就会变成鬼吗?” 谢千寻扶额叹息:“猜的没错,不过…” 我急的要去拧他胳膊:“你能不能快说。” 谢千寻身子一转,避开了我:“也不是变成鬼,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同化,我想,如果唯一的方法是等列车到来的话,大概率来不及。” 我身子一僵:“你说什么?来不及?那我还能不能走了?” 谢千寻被我问的一愣一愣的,他故作思考:“别吵,我再想想。” 我用力捶打桌子:“难道是让我问‘原住民’吗?” “正是我所求,我一直想知道,这中间的真相。” 远处,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是告诉人们该回那个地方了。”谢千寻边解释边起身。 这里的天也会暗,像我当初来时一样,不过这天…暗的好快。 我们离开店铺,我隐隐感觉背后有人盯着。 “别回头。”谢千寻握住我的手,小声提醒。 现在已是黄昏,临川城的街上人烟渐渐稀少,他们听到了锣鼓声的号召,纷纷朝镇子方向走去。 谢千寻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脸无奈地看向我:“你那个,不能带进去。” “哦。”尽管不舍得,我还是拿出了兜里藏着的早上没吃完的两个花卷。 “你来一个不?”我没进门之前飞速吞咽了一个下去。 “不要。” 我也没继续问,反手把另一个花卷也塞到嘴里。 第4章 不归路 再次进入无尽的黑夜时,我细细地观察空无一人的小镇,发现各家各户门窗紧闭,连灯光都不曾亮起。 那昨日我看到的光亮,又是从何处来? 我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谢千寻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到来之日所看到的光,是我在列车到来的那天点燃的火焰。” 谢千寻的指尖燃起了一团温暖的火焰:“我是维护秩序的人,会帮他们找到回来的路。” “我靠!”我停下脚步,目光被火焰吸引:“太牛了,像行走的手电筒。” 谢千寻沉默良久,不轻不重地弹了下我的脑壳:“楚珏,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并未熄灭指尖上的火焰,幽绿色的火映着他的眼眸发亮,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也引来了众多目光。 一位老人向窗外张望,有气无力地问:“我的孩子…回来了吗?” 小女孩悄悄捅破了窗户纸,被火焰深深吸引:“是他们回家了吗?” 走了一路,越来越多的人带着期望的目光看着我们,本该幽静的小镇有了生气。 谢千寻平静地注视他们:“各位,现在还不是团聚的时候。” 众人听罢,一些人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一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幽火。 我们回到那间看起来久无人居的屋子,东西还是按照原先摆放。我倚在长椅上,无时无刻都在思考怎样逃离这里。 谢千寻见我一直发呆,凑过来问:“听不听临川城的传说?” 我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准备闭上眼睛听故事:“你说。” “临川城人与魂魄共生,因为地府的缘故,白天短暂,而镇子上只有夜晚。鬼魂白天很少出来,所以,白天你看到的,是思念亲人而又算不尽阳寿的‘人’在临川城安居乐业的景象,晚上临川城的鬼魂活动,‘人’只能待在镇子里。而且不能亮起灯火,会被他们误以为找到了家。” “然后呢?” 我困意全无,睁大眼睛询问:“那我来的时候,是鬼魂与它不入轮回的家人夜晚相见的时候?” “对,奈何桥那边忙不过来,只好把鬼魂都放出来了,它们超过时限无法转生,选择再见到家人一面。地府的业务很忙的,他们要利用列车迎接新客。正好是在彼岸花开的最多最旺盛的一天,魂魄重新回归阳间,黄泉路上的魂魄返回与生者相见。” 我感慨了一句“也算是地府别有用心的一种bug吧”就继续躺着准备入眠。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来自心底的声音,更像是不属于我的记忆:“如果这里的‘人’被鬼魂所害,是找不到任何生路的,既不能转世,也不能变成魂魄,只能在临川城做一具行走的躯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魂,与他们变成魂魄的家人死生不复相见。” 要是这里有昼夜之分,有像临川城的其他地方一样热闹的集市的话,该有多好。 我想回到那个夜晚灯火通明的城市,继续我逍遥快活的大学生活,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有人会愿意留在一个孤独而黑暗的世界,我想他们亦是如此。 我闭上眼睛,看见自己正站在小路上,两岸红色彼岸花肆意生长,好像要将我淹没。 我放轻脚步向前走,花海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木桥。 不知走了多久,我回头看向脚下走过的痕迹,这次,依然是彼岸花随我的步调而开。 我弯下腰,随手触摸它们,每一朵…都伴随着每个人的不同记忆,映入我眼中。 或许,前面会有我想要的真相。 我踏上木桥,霎时,我听到了所有哭声与呐喊。他们化作魂魄的哭喊声,诉不尽他们所有的过往。 “楚珏,停下。” 女子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再次转身,看清了她的装束。她身着紫衣长袍,一张绝美的脸上的眉心点着朱砂,姿容如玉,长发在空中飘舞。 这气势,和身着白衣的谢千寻倒有些相似。 她步子轻盈,自彼岸花海而来,面目神情庄重:“楚珏,不要再往前走了。”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容颜,她给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为什么?还有,我们是不是见过?” “还没到这一步,我等着你改写这一切,和我再次相见。”说罢,她挥一挥袖子,消失在花海中。 我猛的睁眼醒来,发觉谢千寻正抚摸着一个破旧的羊皮纸地图,身边点了一根蜡烛。 我俯身凑过去,动作无声,不想扰乱他的平静却实在好奇。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把地图递给了我。 我认真地触碰地图上那条小路,上面标着“黄泉路”三个字。 为了证实我心中所想,我把羊皮纸地图挪得与火焰更近些,地图上显现的字更多了。 “你说,彼岸花开的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地府。”他似乎对这个问题了如指掌:“在黄泉路。” “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在黄泉路来去自如?” “不知道,来地府的神仙多着呢,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谢千寻一脸不屑。 我仍旧不死心地问:“那你是那边的人吗?” “不是,我可不会给地府卖命。” 他和地府的人,大概是有些渊源,不会是被罚来临川城看守的吧? 我似乎在哪本书上看到过,黄泉路之后,是一个叫忘川河的地方,好像还有一个标志性建筑来着,总之,应该是离冥府很近。 他们造成的因果,理应让他们来还才是。只不过我一个凡人之躯,怎么去的了地府?又或者,就算到了地府,会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吗? 我无意干涉这里人的生活现状,也不能化解地府与临川城千年的诸多积怨。他们的恩怨、生死,本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但是却不得不找到生还的路。 突然,三声敲门打断了我的思考,木门被敲的摇晃起来。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谢千寻,他并未熄灭光亮,也没有向前去打开门的意思。 第十下敲门声刚落,门有了深深的凹陷,随之而来的是木门倒下,一群“行走的尸体”涌了进来,但其中有没有列车上的乘客,我就不记得了,毕竟我脸盲。 他们刚要冲上来,就被谢千寻的火焰劝退,两方僵持不下,没有各退一步,他们在原地做好了随时扑过来的准备。 有位跃跃欲试看起来脑子十分不好的“人”,露出獠牙向我们走过来。 我手抖着按住桌子,在上面摸索着。 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只茶壶,其他“怪物”没有要上的意思,一动不动地在原地,我刚才的害怕消散了些,但仍旧紧张的要命,我见那只“怪物”没有要停下意思,又想起他们扰人清梦,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不要太得寸进尺。 它再敢前进一步,我就要发疯了。 我忍无可忍,心里默念把人逼到绝境可是会死的,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往它脑袋上砸去,它被砸的跪倒在地,痛苦的尖叫,像烧开的沸水。 茶壶碎了,脑袋没有。 “跑啊!”我大叫一声,拽起谢千寻就走,火焰开出了一条退路。 第5章 思念 我们跑到了巷子里,后面那些“怪物”紧追不舍,把我们逼到墙角。 谢千寻叹气:“可惜我不好出手啊。” 我急得抓狂,咬牙切齿地说:“再不想办法,咱俩的尸骨就只能埋一块儿了。” 它们好像知道我们拿它们没办法,怪异地大笑,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如果它们硬要把我们的骨头做成风铃的话,我也不介意让它们散架。”一瞬间,地上冒出的火焰向前窜去。 没等他动手,前路涌现了一群人将那群怪物摁倒在地,与它们扭打起来。两方打的凶猛,但后者人数居多,占了上风。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我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察觉到,后者倒下之后,各个部位开始消散。他们在撕扯中耗尽所有生命力,白色的光从他们体内流逝,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化作云烟,仿佛他们并未存在过。 一具具白骨接连倒下,我在思考是走还是留。 可为什么,他们要同那群“怪物”拼命呢? “是魂魄。”谢千寻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怎么能看到魂魄? 我连忙低头查看,整个小拇指已经变得透明。 巷子出口又是一阵混乱,更多“怪物”找到了这里,魂魄们再次拿起手中的木棍,为我们杀出一条生路。 慌乱之中,它们围住了我们,我心头一紧,看来我今天是要交代在这了。 它们背后被重击而倒下,鬼魂们扯着我和谢千寻的衣服逃跑,甩开了后面的不死之躯。 地下室中,我们与他们挨在一起,一盏盏微弱的灯光下,我看清他们的模样,有妇女,有青年,以及老人孩子。 “为什么救我们?” 身上沾满了尘土的女子走近我们,脸上挂满泪珠:“求你们,帮帮我,让我们这些支离破碎的魂体再见最后亲人一面。” 她双膝下跪,眼神坚定而虔诚:“我们活不到与他们见面的日子了,地府之外的野鬼,会被风霜瓦解。”其余人纷纷随她身后,头重重的磕下。 我尝试扶起他们,可他们依旧哀求着。 我想起刚刚在彼岸花中看到的回忆,也想起自己曾经回忆中如此动人心弦的部分。 他们拼命拯救我们,是在拼命拯救自己的“希望”。 我动摇了,沉默不语。 谢千寻思索良久,徐徐开口:“欠你们的命,我先记下,但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女子擦干眼泪:“我可以告诉你们回去的方法。” 回去。 是啊,他们本可以和我一样有回家的机会,现在却成为奢望,遥不可及。 耳畔的哭喊仿佛与梦境里的哭喊声重合。 半晌,我在沉默中出声:“成交。” 谢千寻眉头紧锁:“回去的事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你疯了,你难道要帮他们违背天道吗?” 魂魄们听到这话,立马变得垂头丧气。 青年内心犹豫了,但是他看着他们抱头大哭,眼神中写满了无助。 他们不能止步于此,他不甘心。 明明是有机会的,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那先前的条件作废,我们只有一个请求。”青年放低了姿态望着谢千寻,眼神格外坚定,“请您代我们,和地府谈判。” “可以,告诉我当年的细节,以及回去的方法。” “他们认定我们有罪,却从来不给我们辩解的机会。他们把我们当苦役,还不允许我们反抗,如果这是天道的话,我们不认!当时还是四大判官之首的崔珏认为这样的审判有失公允,此案有疑,于是带着生死簿与勾魂笔来临川城判决,阎王一道诏令命他回府。”青年越说越激动。 “崔珏无奈之下留下了判官笔的一半神力维持临川城运转,里面还有崔珏的一分魂魄,化作沙漏掌管昼夜、阴阳之平衡。他将临川城的鬼魂托付给黑白无常管辖,平定祸乱。而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十殿的什么秦广王转世,在乱世中把那群压迫我们的人全部烧了祭天,谁知道哪个是神仙?” 崔珏我还尚且知道一些。至于黑白无常,是范无救与谢必安?也掺和了这件事? 我听得头晕,于是转变话题追问:“那我该怎么回去?” “判官笔的神力与崔珏的魂魄都封在沙漏里面,逆转阴阳,鬼门大开。” 我们的背影消融在夜色中。 一草一木,皆由崔珏的一分魂魄所化。我所知道的崔珏,生前公正廉洁,死后成为四大判官之首,司掌阴律司,赏善罚恶,执掌生死。 原来他们,都真真正正地存在过。 此地不能久留,我可不想多留下一秒。 他们所说,几分真假,我就不得而知了。 殊不知,就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刻,众人之中的女子拂去身上尘土,眉心朱砂所画的图案若隐若现。 “看来要去往临川城中心了吗?”我拉住谢千寻的袖子,“大晚上,怎么出去?” 谢千寻没有说话,我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生怕被扔在这个鬼地方被吃掉。 还有一步就要迈出镇子门口了,谢千寻停住了脚步。他弯下身子,揪了一朵曼珠沙华的花瓣,别在了我的头发上。 “辟邪,”谢千寻满意地看着我头上的花瓣,“这样就能隐藏气息了。” 我一头雾水,难以置信地看着光秃秃的土地:“这一整片,都是你干的?”显然,本来一共就没多少花,他薅秃了整片曼珠沙华。 “不然待在这几百年几千年很无聊的好不好,他们每次从黄泉路逃出来,我还得让他们排队,不然的话就威胁那群人把最后一株曼珠沙华扔掉。”谢千寻幽怨的回答。 “彼岸花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吗?” “相当于匣子吧,锁着所有的记忆,没了曼珠沙华,他们会忘了有关家人的回忆。” 谢千寻打了个哈欠,补充道:“你老实点,看到那边有多热闹了吗?百鬼夜行。” 盏盏街灯亮起,却没有一个影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来之前也没人告诉我全是魂魄啊!” “废话,人和鬼魂交替行动,白天是你们出来,你猜猜晚上会有谁呢?” 我不禁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白天时间有多短你心里没点数啊。” 谢千寻冷哼一声,随手在街上服装店拿了件大衣,披在我肩上:“那怎么办,不然你去跟地府那群人说‘让你们阎王把临川的鬼全都抓起来’,你看谁死的更快。”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身边其他鬼听到谢千寻说什么“抓起来”,拔腿就跑。 胆小鬼,我心里默念,那群鬼真是大惊小怪。 街上清冷了许多,有鬼我也害怕,没有鬼我依旧害怕。 看久了这些光亮,让我觉得临川城好像没有那么冰冷了,他们和城市里的普通人一样,会逛集市,会庆祝节日,也同样有善恶之分。 前方围了一群“人”,好像是新店开业。 谁家好人大晚上开业啊? 不过想到他们是在晚上活动,晚上开业好像也没这么奇怪了。 另一边也是人山人海,我依稀看到他们在桥旁。 上面刻了“鹊桥”二字,还雕刻了一对喜鹊在桥两端。 “抬头。” 我仰起头,听到人们一片惊呼,千百盏孔明灯从鹊桥冉冉升起,飘向四周,如发光的游鱼般游向黑夜里,几十盏孔明灯短暂停留在上空,飘向更远。 每盏孔明灯上都被题了字,一摇一晃飞向了天阙,漫天烛光流转。 我看得有些入了神,一时忘了挪脚步。 “临川城的每年今晚都会放孔明灯,寄去魂魄对亲人的思念。” 我回过神:“走吧,去找个休息的地方。” 谢千寻想了想:“倒是有家客栈。” “客栈?”我才反应过来,“你说旅馆啊?” 我开玩笑的说:“你好像和我活在两个时代。” 他笑了笑,抛了抛手里几枚铜钱:“也许吧。” 第6章 故人相见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客栈,门口竖了个巨大的牌子,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暂停营业。 谢千寻脸色一沉,我看见面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定睛一看,一枚铜钱的一半扎进了牌子里,谢千寻手里还掂了掂另一枚铜钱。 “姓谢的!” 青衣少女怒气冲冲的踹开了门,从客栈出来:“姐放你一条生路,你来砸姐招牌?” 我被她震慑到了,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 少女被他气得发抖,完全没注意到我,龇牙咧嘴地盯着谢千寻:“告诉我他在哪?” 谢千寻冷沉着一张脸:“你别找了,再说一遍,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青衣少女急得跳脚:“那你来干什么,让谢必安出来!” “住宿。”谢千寻顿了顿:“他不想见你。” 少女叉着腰,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少废话,你能找到他也是你的本事,你们客栈还迎不迎客?” “当然欢迎,哎呀,你怎么又带客人。” 青衣少女注意到一旁的我,笑嘻嘻的拉着我的手:“姐姐给你倒杯茶好不好,进屋说进屋说。” 谢千寻一脸警觉的看着她:“别打楚珏主意,她不是来给你加餐的。” 加餐?什么加餐? “呃,苜蓿是我的代号,你叫我苜蓿就行。” 青衣少女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咽了咽口水:“小珏来,姐姐给你扎小辫子。” “苜蓿!”谢千寻面色凝重。 青衣少女的手指从我的头发上拿下来,尴尬的笑:“哈,我早不吃人了好吗,你就对你师姐这个态度?” 等等,我彻底懵了,她说…吃人? 我一动都不敢动,默默地把手从她另一只手里抽了出来。 “别怕啊小珏,我真不吃人的,你问小谢。” 谢千寻把手一摊:“她不是我师姐。” “咱们好歹是同门啊,太无情了。” “所以,你见过他几面?还是说,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你。” 苜蓿脸色涨红,气的麻花辫都在颤抖。 我咂咂嘴,在一旁看戏。 完了,她好像破防了。 苜蓿用力地拉着我的手进了客栈,我本想挣脱,奈何她力气实在太大。 谢千寻刚想迈进去,门“啪嗒”一声关死了。 我挣脱不来,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苜蓿…姐姐,我一个人住害怕。” 苜蓿气鼓鼓地又把门踹开,恶狠狠地对谢千寻说:“要不是小珏替你求情,你就等着冻死在外面吧。” 说罢,她拉着我上了楼。 “小珏,我和谢千寻吵架你帮谁?” 这是道送命题啊。 我迟疑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我帮…” “嗯?”苜蓿掐着我的脸,不允许我犹豫。 “苜蓿姐姐!我帮你,帮你,你先松开…啊!我的脸!” 我的脸被她掐的生疼,她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的松了手。 我揉了揉脸,心中叫苦。 隔壁传来谢千寻的声音:“楚珏,你忘恩负义,枉我救你那么多次。” 我贴着墙壁:“你听我狡辩,我那是迫不得已,她把我脸都掐红了。” 话音刚落,苜蓿端着托盘推开了门,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两个瓷杯。 她“砰”的一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拿起酒壶往杯子里倒,动作干脆利落。 苜蓿把酒杯塞到我手里:“来,不醉不归。” 我连忙摇头:“我不喝酒。” “你这孩子,我又不能下毒害你。”苜蓿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酒杯也倒满,要与我干杯。 我犹豫了片刻,也把酒杯举起:“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一说一,我是真不会喝酒,而且,可能是还有那么一点…不敢喝。 但是她好恐怖,我害怕。 谢千寻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故意提高音量:“人菜瘾还大。” 不过这次,苜蓿没和他急,而是郑重地与我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那一杯还没咽下去,苜蓿这边一杯接着一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她大有一种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我开始纠结要不要劝她少喝点。 她“啪”的一下放下酒杯,我以为她要跟我说正事了,结果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通”一声就要往我怀里倒。 我差点招架不住。 我重心不稳地扶着她,她却从我手中挣了出来。 她白皙的脸颊上此刻泛着红晕,又紧握着我的小臂,令我动弹不得。 我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突然眼含泪水的看着我:“小珏,你知道吗,其实你很像我的妹妹。” 我刚要追问,没想到她又换了个话题:“心碎,我的心是碎的。” “啊?”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好像透过我在看别人:“小珏,曾经有段缘分摆在我眼前,但是我没有珍惜。” 然后场面就失控了,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拿着酒壶到处晃,时不时还往我身上倒。 我提着酒壶满房间跑,还要听她的碎碎念。 简直是折磨。 我累得气喘吁吁,在后面边追边喊:“好姐姐,你慢点跑。” 她听到我喊姐姐,眼前一亮,火速回到了我身边。 苜蓿抢过酒壶,把最后几滴酒往嘴里倒。 她摊在沙发上,幽幽的说:“小珏,曾经有段缘分…” “够了。”我崩溃地阻止她:“这段你已经说过了。”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沦陷了,我以为我死了,但是他把我救了。” 一提到她口中的这个人,苜蓿眼睛发亮,好像在燃烧。 “谢必安?”我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玉树临风的人,我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子。” 她没有否认,摆出了一副夸张的姿态:“风度翩翩,气质不凡。” 苜蓿说着说着泪眼汪汪的问我:“小珏,你怎么不问我有关他的事?” “问!”我赶紧应和她:“然后呢,你们怎么样了?” 画风一转,苜蓿一抹眼泪,愤恨地拍桌:“他玩失踪玩了几百年,不是在躲我就是在躲我的路上。” “那如果你找到他了呢?” “下次再让我看到他,犹如此桌。” 我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然后传来一阵巨响。 苜蓿徒手把桌子砍成了两半。 “老娘空手劈了他。” 我惊呆了,不敢多说一句话。 “小珏,听好了,这个世界,上位者才有资格说话,如果别人不听你的,你就…” 她冲我笑笑,单手捏碎了酒杯。 “这个世界有规则吗?” “规则,是有权者制定的。” 她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你们要找的那个东西,我帮不到你们,地府是不会允许普通人知道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接近他们,或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也就是说我不仅要多留些时日,我还要拿到地府机密? 苜蓿见我不回答,语气轻快起来:“失败了大不了来找姐姐,我罩着你。” “我真的很像你的妹妹么?” “有一些像,你可以问谢千寻,他见过。” 我愣了愣:“那你们都是因为这个才帮我的?” “不全是。”苜蓿歪头看着我:“小珏,你从哪里来?” 她看的出来我不是这里的人? 我摸了摸头上的彼岸花瓣,幸好还在。 那我是怎么露馅的? 苜蓿摸了摸我的头:“别猜了,你姐姐我能看到过去和未来。” 我吃惊的望着她:“我从另一个世界来,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就是…”她托起下巴,故作玄虚:“哎呀,我有预感,你能改变这里。” “为什么要改变这里?” “很多时候,你看到的只有表面。他们做人的时候要为生活奔波,死后还要在临川为上面的人卖命,地府那群天理不容的东西,只会仗势欺人。” 我的耳畔全是她的声音:“姐姐教你,把他们的头拧下来,让阎王看看他封的好官!还有这临川的世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临走前,苜蓿把一个刻着花纹的银手镯交到了我手里。 “这是我妹妹的东西。”她说 我回绝了她:“那我更不能要了。” 她把银镯戴到了我的手腕上:“收了之后,当我妹妹好不好?” 我点点头。 苜蓿像看仇敌那般看着谢千寻:“照顾好我妹妹。” “不用你说。” 我们刚走,客栈里发出了苜蓿的怒吼声:“谢、千、寻!” “你干嘛了?” “哦,她有支谢必安打造的毛笔,我在她的桌子上用它写了句话,爱而不得莫强求。”谢千寻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第7章 合作 “她跟你说什么了?”谢千寻不经意地发问。 “没什么,喝醉了之后讲了关于她和谢必安的事。” “还有呢?” “以及她和我说过,我和她的妹妹有一点像。” “是她喝醉的时候认的义妹。” 我话锋一转,拐弯抹角地问:“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不记得,没印象。”他补充道:“我只见过你。” 我轻笑:“那为什么帮我这么多?我们似乎没有那么熟悉。” “你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bug,你的到来破坏了秩序,所以送你回去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是怕地府怪罪吗?还是担心我在这里会造成麻烦?” 没等他说话,我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把这个bug扼杀在摇篮里。” 我无法信任来历不明的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只希望他的真实意图不会挡了我的路。 我在试探,在赌他的选择。 和苜蓿交谈之后,我只感到了心灰意冷。 为什么我一定要完成那件不可能的事? 这些明明可以与我无关,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很奇怪,我的轨迹好像被安排好了一样,只能被推着向前。 我并不想这样,不由自主的被困于牢笼。 “楚珏,我不会那么做。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全力送你回去。” 他的回答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就像很多事情他说不能干涉,却还是干涉了一样。 可魂魄在救我们的时候,他没有出手,而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像神明只是等待两方战争的结果却不会阻止战争一样。 “如果是像阶级跨越那么难呢?”我忍不住发问。 “我拿不到那份有关沙漏的情报,地府里的高阶职务却可以接触。几百年来临川没人去过地府,但如果这次办不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卷土重来,哪怕是无数次。” 我摇了摇头:“谢千寻,你的理由不充分。我是说,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帮我回去仅仅是因为职责所在。” “我应下谈判这件事,也是想和地府做个了解,记忆没了,我和他们有一笔账要算。” 我眨眨眼,与他握手:“那么,合作愉快。” 他回握我的手:“希望如此。” 我思索了一会,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 我戳了戳谢千寻的胳膊,他转头,脸上充满疑惑。 我一脸坚定的说:“我觉得,我可以去那边打工,赚钱的同时顺便打听打听情报。” 不远处刚开张的店铺贴着“招人”的告示,不过现在是白天,街上大多数是人类而非鬼魂,不过也有例外。 醉江楼。 “你是想和里面的魂魄亲密接触?” 我用力摇头。 这家酒楼,就是我初到临川城那晚新开的,也是少数在白天晚上都营业的店铺之一,至于里面,我猜是鬼魂在经营。 “我以他们的身份混进去,应该是可以的。” “你很缺钱?”谢千寻无奈地看着我:“还是你怕把我的钱花完,这你倒不用担心,好歹我也是有俸禄的。” “都不是。”我叹了口气:“是情报!这家店的位置在临川中心,而且装修很好,我觉得会有临川的世族来这里宴请。” 醉江楼招人大概率是只招魂魄的,毕竟白天和晚上都要开门,而且那群世族不可能只在晚上出没,总得有人打双份工。 资本家啊!我在心里默默感慨,鬼魂也是要休息的的好吗,你竟然让他们不眠不休的干活。 “她告诉你的还不少。” 谢千寻嘴角上扬,难得夸了我一句:“楚珏,是比之前聪明点。” “那肯定。” 醉江楼果然生意很好,有一半是来吃饭的,另一半是来面试的。 前台被围的水泄不通,面试的人一脸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与店主一对一谈话。 周围的人都在看好戏,十分好奇到底什么人才能被雇佣,据说这个掌柜脾气很不好。 我挤在人群中,努力踮起脚观察。 掌柜神情严肃问道:“你能连续工作十二个时辰吗?” 多少?十二个时辰?那不就是二十四小时吗? 狠,真是太狠了。 人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个问题,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第一位面试者不情不愿地走了。 “还有哪位要来这里谋生?” 第一个问题一出,面试的人走了一半,大概是认为掌柜不是真心招人。 剩下的面试者见识到问题的刁钻程度,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我来。”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坐到了椅子上。 店主打量他一番,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有四杯水,来了五个客人,你该怎么办?” 什么鬼问题。 我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壮汉答不出来,面色铁青的走了。 人群讨论的更加激烈,有人不满地叫嚣着:“掌柜的,你是存心让大家白来一趟吗?” “是啊,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里的人说话是挺奇怪的,之前我还问谢千寻来着,他说正常,千年古城,难免有些人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 包括但不限于那些豪门士族,谢千寻认为他们一直惺惺作态。 掌柜并未理会,仍然重复着那一句:“还有谁要来本店谋生吗?” 我刚想离开,不知是谁用力推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挤出了人群。 众人看着掌柜面前的我,议论声渐渐停了下来。 我傻眼了。 “你来?”掌柜并没有抬眼看我。 “我…来。”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来都来了。 掌柜背过手去,我以为他又要问什么刁钻问题。 “你的优点是什么?” 我彻底懵了:“精神状态良好算吗?” “很好,你被录用了。”掌柜抬眼,面具背后的声音不再冰冷:“现在可以上岗吗?” “可以可以!”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么顺利,我着实没有想到。 我花了两个小时熟悉了菜单和流程,还有本地的大人物预订宴会的时间,我都已经记住了,不过明天才能正式上岗。 还真别说,这家店待遇还挺好,包吃包住,我还多申请了一间隔壁空房让谢千寻住。 这叫什么。 苟富贵,勿相忘,我猜他已经感动得稀里哗啦了。 他最好是晚上偷偷忏悔。 是的,我已经知道白天推我出去的人就是谢千寻了。 我越想越气,重重地敲了敲他的房门。 “楚珏,进来吧。” 一进门,我看见他正悠哉悠哉地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拧眉道:“你不解释解释白天推我出去的事?” “我看你犹豫不决,帮了你一把。” 我刚想再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因祸得福。” 真是坑队友啊,我没再与他计较。 “太顺利了,你不觉得?”我反问他。 “怕什么,谋士以身入局。” 我无可奈何道:“如果有人要引我入局,那就只能顺水推舟了。” 我恍然大悟:“谢千寻,你把我当诱饵?” 谢千寻起身,抬起手要掐我的脸,我没来得及躲开。 “我有那么歹毒吗?”他笑得一脸无辜,好像推我出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很好,跟苜蓿一个力道。 “你是跟她学的吧!”我怕我的脸再遭此毒手,连忙逃离现场。 第8章 宴席 一上午的高强度工作让我有些吃不消。 合着我搁这玩cosplay呢? 一会端盘子,一会洗碗,店长不在还要帮他看店,好不容易能歇息会还要被那些人催“小二,怎么还不上菜?”。 吃吃吃,就知道吃,他们的良心一个个都坏了。 一群刁民!我在心里怒骂。 洗完最后一只碗,我累得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楚珏。”掌柜瞟了一眼正在休息的我。 “在!”我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 这是奴役!在现代可是要被拉出去砍了的! 掌柜冲我摆手:“没你什么事了,歇着去吧,晚上还有一场重要宴席,陇西李氏主办的,各大名门望族都会来,别掉链子。” 我连连点头,激动地一个起跳冲出店门,总算能呼吸新鲜空气了,不然我真的要累死在这儿了。 打工人就是命苦,回去毕业以后要打工,现在被困在临川还要给他们打工。 我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空气就是好。 还是去鹊桥那边看看吧。 这个视角倒是不错,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被他们使唤久了,站上鹊桥向下看心里莫名有一种受人景仰的快感。 桥的另一边,一个粉衣小女孩正在用双手挥舞空中的落花。 她扎着两个小辫子,头上戴满了首饰,身上的衣服镶嵌了许多珠宝,给人一种华贵之感。 奢侈,太奢侈了。 粉衣小女孩的手刚触碰到散落的花瓣,一阵清风徐来,花瓣更加飘摇,似要往桥下小溪处落去。 小女孩费力地爬上栏杆,在边缘处尝试伸手抓住花瓣。 小祖宗,这么高的桥,你别掉下去啊! 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径直走过去想告诉她小心一点。 小女孩正用力地向下够着,身体悬在半空,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倒下去。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徒手提着这死孩子的衣服,将她捞了上来。 我正要说她,桥头两个朴素装扮的妇女急忙跑了过来,一个滑步跪在我面前,另一个从我手里接过女孩紧紧搂住。 “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扶她起来,搂着女孩的那个妇女感激地向我行礼:“姑娘大恩大德,女公子要是出了意外,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我抽了抽嘴角,难道这就是谢千寻所说世家大族的腔调? 于是我学着她们的口吻回了一句:“无事,以后记得看好你家千金。” 我转身要走,却看见她们让出一条路,恭敬地站在两侧。 “姑娘留步。”我看清来者,微微愣住。 他身形修长,眼含笑意。 冰蓝色长衫上绣着祥云,衣襟和袖口镶着银丝,简直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太帅了,我心里念叨,我都看呆了,苜蓿肯定喜欢这款。 他动作端庄,微微俯身,两手相搭,作了士族的揖礼:“敢问姑娘出自哪个世族,我似乎并未见过。” “并非世族,我是路过,顺手一救,不用那么客气。” 他脸上略显迟疑,眼神却依然温柔:“舍妹贪玩,给姑娘添麻烦了。” 我礼貌地回他一个笑容,并不想停留过久,于是和他们匆匆告别。 一路上,我忍不住回忆他的样貌。 我要是有这么帅又有钱的对象,我家族谱不得从我开始写啊? 不行,不能瞎想,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回家! 我已经受够没有手机的日子了,我恨不得一个电话打过去让他们给我的手机快递过来。 对了,饭店!诶,他们这是叫酒楼对吧。差点忘了,迟到我就死定了。 我一路狂奔,总算在门口没有堵死之前到了。 诸多身着华服的世家大族正谈笑风生,许多人说着恭维的话,不停地相互灌酒。 华服太多,我一时看花了眼。 “我要的酒呢?怎么还不拿上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子随手打翻了酒器。 同为打工人的姑娘和我眼神相对,她去拿酒,我则去后厨核对菜单,顺便催一催上菜的速度。 而此时的后厨,正与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斗得你死我活。我正要帮忙,外面又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 “你们酒楼怎么这么没规矩?”刚才那个醉鬼大吼道。 就你事多。 “你先挺住,我出去看看。” 这人怎么像来找事儿的一样? 掌柜托给我的任务唤起了我的一丝理智,我想起自己的职务,打算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刚刚那位去给他送酒的女孩正蹲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酒器的碎片。 我蹲下帮她一起收拾,醉鬼一脚踩在我要拿起的碎片上,尖锐的瓷片划破了我的手,我心中一阵怒气却仍旧没有出声。 “让你来了吗?本公子让她捡。” 鲜红的血从伤口往下滴落,众人惊讶的捂住嘴。 “人类?怎么敢在晚上出来?” “李公子,这是挑衅啊,是对我们的不敬!” “拿下。”为首的贵族冷漠地施令:“赐她五十鞭,然后拖出去。” 五十鞭?那我还能活? 两个侍从想要按住我,我上去就是一脚。 他们被我激怒,手中的鞭子狠狠地砸下来,我后退一步险些没躲过,我看着地上的鞭痕,心里盘算着鱼死网破。 “且慢。” 掌柜从外面走了进来,向众多贵族俯身行礼赔罪。 “楚珏是我雇来的,如果各位要追责,就请追究我的责任。” 店长,我之前实在是不应该骂你是资本家,我现在恨不得抱着掌柜的大腿痛哭流涕。 “你以为我王晟不敢吗?”醉鬼轻蔑的看着其他世族和随从:“给我砸。” 一声令下,外面的随从冲进来,掀翻座椅,砸碎花瓶。 掌柜为了我遭殃?那可不行。 我气得对着王晟的脸就是一耳光,边打边骂:“我忍你很久了。” 声音太响亮了,在场的人一声都不敢吭。 “干等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抓起来!” 他的那些随从停住了砸店的举动,步步向我逼近。 没等我动手,他们接二连三地倒下。 火焰映射着我的瞳孔,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谢千寻一袭白衣,眼神凛冽,腰间玉佩剧烈摇晃,似是匆忙赶来。 “你就一定要和我作对?”王晟咬牙切齿,拨开身边刚刚下令用鞭子的贵族的手:“你别拦我。” 谢千寻淡然道:“店你别想砸,人你也别想动。” 这剧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还挺靠得住。 一旁的侍女提醒贵族:“公子,该回去了。” “李某还有邀约,先行告退。”他搭上了王晟的肩,意味深长地提醒。 王晟把手一挥,示意侍从为他开路。 他还特意路过我面前警告:“楚珏,你等着。” 我冲他背影喊道:“好啊,我等着。” 谢千寻把我拉过去:“楚珏,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我不知道啊,大清都亡了他们还当祖宗呢。” 谢千寻轻蔑一笑:“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我若有所思:“早知道我刚才再扇他一下就好了。” 掌柜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良心过不去,跟他说砸碎的东西算我的,从我工资里扣。 能让我在这住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不过继续留在这里并没有好处,打探情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我跟掌柜请假说我只上半天班,不要工资包吃包住就行。 反正他们白天也不会来找我麻烦,至于拿到线索,得另想办法了。 第9章 暴雨 临川的天气很奇怪,但四季变化并不明显。 前一秒还是晴天,后一秒却下起了暴雨。 我已经打理好了手上的工作,准备从酒楼里离开,却看见门口依偎着一对衣衫褴褛的兄妹,两人都很瘦弱,正哆哆嗦嗦地淋着大雨。 我原本并不打算施善行,毕竟自己也无能为力。 雨珠猛烈地冲击地面,门口积水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我路过时他们正趴在地上捧着雨水,像沙漠里的人找到了水源一样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少年伸出沾满泥泞的手,想抓住我的衣服求助,又怕弄脏了我的衣摆,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你能给我一些吃的吗…”少年垂下头:“她快饿死了。” 我没有说话,回店里拿了两个包子,店长以为是我肚子饿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记我账上。”我示意前台结账,拿了两把伞,没有犹豫地走出门。 我把食物分给了他们,少年颤抖地接过,把大半个包子给了妹妹,剩下一整个包子揣在了妹妹的衣兜里。 “我会报答你的,无论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用。”我留下了那把打开的伞,撑着另一把伞走了。 我并没有想要他的报答,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报答来的如此快。 在我做出选择的时候,命运的钥匙已经打开了另一扇门。 暴雨一直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乌云好像将要把整个天空淹没。 谢千寻把一本书交到了我的手里:“楚珏,这个,你托我找的。” 我翻开确认:“对,就是这个,果然好队友比较重要。”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我们相视一笑。 突然,无数支箭矢落下,空中乱箭朝我们射来。 “该死,他们竟然真的敢动手。”谢千寻面色凝重,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长剑,站在我前面挡下了剑雨。 却不知,后面正有一把箭瞄准了我的心脏。 “楚珏!”谢千寻注意到了我身后的暗箭,却为时已晚。 他分了神,没挡下最后一支箭,箭矢擦过他的衣服,一抹殷红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墙角窜出一个人影,速度极快,我只感到一道推力,猛得将我往旁边推,我脚下一滑,朝墙壁撞去。 是刚刚被我施舍的少年,他被箭射中,重重地倒在地上,黑血渗透了他破旧的衣服。 我从地上爬起,冲过去扶起满身泥泞的少年,双手扶着他的脖颈,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枕在我的手臂上,胸口插着一支箭。 我慌张地喊他,却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醒醒,你醒醒。”我不知所措地一点一点拭去他身上的泥泞,他却依旧连动弹都艰难。 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欠他一命。 如果不是他推开,那么如今倒在这的只会是我。 他真傻,命都不要了。 “你妹妹还在等你,你不能死。”脸颊上流下几滴液体,我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用尽全身力气说话:“我…妹妹…被他们杀死…我不能…再报恩了。” 他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少年闭上了眼,死在了暴雨里。 我慌乱极了,眼泪簌簌落下来,我想把他拖走找个医馆抢救,却发现根本抬不动。 “楚珏,别来无恙。” 两个随从拖着一具脸被划花了脸的小女孩的身体,是他妹妹。 王晟走到我面前,拔出了少年胸口的箭。 “你干什么!”我伸手去夺,他的随从把我按在地上,用刀架着我的脖子,将少年的遗体扔的离我远了些。 谢千寻一把长剑抵在王晟的喉咙,侍从的刀离开了我的脖子,他的长剑也放下了。 “楚珏,他是被你害死的。”王晟似笑非笑。 “我杀了他妹妹,那个小乞丐逃了,我用你做诱饵,才把他引出来。” 我起身,又给了他一耳光。 王晟不怒反笑:“你还不知道吧,我早就派人跟着他们了,我故意找人告诉他们能在你那个酒楼门口乞讨到饭,然后追杀他们。” 他无比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权势。 “本来他们犯的不是死罪,但是现在因为你变成死罪了。” “把他们拖到乱葬岗吧,别埋一块了,晦气。” 侍从提起他们的遗体,在雨里拖着他们的身体,像拖着一堆被遗弃的垃圾。 “滚开!”我拼命地阻止,拽着少年的胳膊不肯松手。 我被推倒在地,石子划伤了我的膝盖。 我手掌沾了血迹,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谢千寻提起剑,重新对准王晟:“不想死就把他们放了。” 王晟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执行的是先前城主制定的律令,乱臣贼子,理应处死。怎么,你要违背吗?” 谢千寻的箭慢慢放下,他无法违反城主的命令,这个后果,作为秩序执行者的他承担不起。 我的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我知道不能直接与他们硬来。 代价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为了救我而死,死在了世族的权力之下。 “跟我们琅琊王氏作对不会有好结果。” “楚珏,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 琅琊王氏,我记住了。 雨水早已打湿我的衣衫,大雨泠泠而下,顺着我们的脸颊流淌下来。我艰难的挪步,险些在台阶上摔倒,谢千寻扶了我一把。 “最后,我也没能知道他的名字。”我的心剧烈绞痛起来,喃喃自语。 “不是你的错。” “他们是被琅琊王氏害死的,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我会找到打破规则的方法,送你回家。我现在不能违背秩序,但总有一天可以。” 我以为他看惯了世家大族的残暴与虚伪,也看惯了世间的不公,就会漠视这一切,但是他没有。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我握紧了颤抖的手。 “不相信。”谢千寻又一次扶住了我,没有再松手。 “我也不相信,为什么自古以来从来都不是善恶有报。” 仇恨的种子在我心中生了根,我淡淡说道:“行善者凄惨死去,作恶者依旧快活,这世间没有这样的因果。” 他微微颔首:“这世间,只尊强者为道。”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谢千寻温声道:“你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主宰他们的善恶。”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回到住所的。 我翻开被雨淋湿的书页,上面印的字并不清晰。 谢千寻帮我点燃了蜡烛,我细细地抚摸水分晾干后的书页,视线停留在第一页。 临川城历史上所有的名门望族都聚集在这一页,我找到近期的记录,目不转睛地看着。 有些字迹模糊,我并不能辨认出来。 谢千寻凭借着混迹临川多年的经验认出了上面所写,给我耐心地讲解,我连忙将纸笔拿过来。 “原先是有十大世族的,一些家族在百年前临川权力的争夺中消失了,只留下来其余八个世族争斗至今。” “我记得是,陇西李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兰陵萧氏、弘农杨氏。” 这就是为什么有两个世族的名字从这本书上被划去了。 “其中,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合并,只留下琅琊王氏,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合并,留下陇西李氏。” 清河崔氏这些年并未参与世家大族的争抢之中,却凭借千年的望族积淀在各大世族之间有了一席之地。 书上记载了各大世族的历史,他们的来历、发展,十分详尽。 我看了一个小时,有些头疼,大概是被雨淋久了。 这些文字看的我眼花缭乱,我宁愿回去背期末考试的法制史也看不得这些。 但是此刻,我不得不了解那些所谓世族的过往,他们欠的命,迟早是要还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报复所有世家,我并没有这个能力。 我要报复的,仅仅是像王晟一样的作恶之人而已。 他借着背后的势力已经在临川逍遥太久了。 我在这本书上,疯狂地寻找他们的权力划分,以及为什么没人再去过地府。 我终于找到了。 临川城,很早以前是与地府相通的,三界鬼神来往,出入自如,它虽位于人界与冥界的交际之处,却是一片祥和之地。 临川,临近忘川是它名字的来源。 怪不得,人与鬼魂可以共居。 时间在这里相当于不变,不变四季,不变阴阳。 我还看到了和秩序有关的神职,和谢必安负责的工作有一些区别。但据当初鬼魂所说,临川城应该是谢必安的管辖范围。 通往轮回之路已经很久没有开启过了,那么这里的神职,就可以视作与地府沟通的媒介。 谢千寻说他的职务,没有实权,因为权力在临川城不入轮回之际已经被封印了。 执政官原先是地府所任命,现在变为了城主,我还以为,城主的权力就是执政官的权力。 如果不分权而治,那城主只会把执政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分割权力,城主将不会再有很大的实权,那执政官也会重新回归地府的神职,打开轮回路。 先分割,然后再统一,才能让这个地方再次被地府管辖。 第10章 告别 我又回到了彼岸花盛开的地方。 那这次,我能通过这条路去到地府吗? 我莫名地相信这一幕是真的而非梦境,彼岸花海在风中浮动,沙沙作响。 点点微光落到彼岸花上,红色彼岸花瓣舞落,是回忆。 人间最美的回忆,融入彼岸花中,保存回忆的代价是以部分回忆化作能量滋养彼岸花生长。 它们吞噬人的珍贵回忆,从而保留更多。 这才是所谓“取舍。” 我走着自己曾走过的路,熟悉又陌生,好像与曾经一样,又似乎有细微差别。 至少,这一回我会问个明白。 但直到我走到了彼岸花海尽头,之前的那位女子也没有现身。 我茫然了,如果这次她不见我,又为何唤我来此? 我走上奈何桥,一个身影背对着我。 他的背影让人感到疏离,可我又感觉无比熟悉。 红衣随风而动,与彼岸花相衬。我看到他时,风起的更猛,漫天彼岸花在他身后徐徐而落。 他的一身红衣与残阳相照,衣袂飘飘引来散落空中的彼岸花与之纠葛。 就好像是漫天彼岸花为他而来。 我看得有些入神,他回望我,我在梦中看不清他的脸。 奇怪,明明看不清他的脸,我的心跳莫名很快。 梦醒了。 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终会再见。 手上的银镯突然闪动了一下,我惊奇地发现之前变透明的手指恢复了。 这是不是说明,我不会被永远留在这里了? 我可以通过列车回去了,甚至有时间去做还没有做完的事。 我迫不及待地敲了谢千寻的房门,无人应答,我轻轻推开了门,他果然不在。 偏偏这时候他不在,我的心里一阵落寞。 “苜蓿!”我冲她招招手,她在客栈二楼望风,看到我之后一路小跑过来给我了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要走了。” “这么快?”她的身子一僵,手却依旧环在我的腰上。 “嗯,我想向你打听那趟列车下一次什么时候来,顺便和你告个别。” “本来是在一年之后的,但是临川忽然收到地府的人明天要来考核的消息,那趟车今晚八点就会被调走。” “今晚?”我没有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匆忙。 “一定要今晚走吗?”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回去。” 苜蓿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回去也好。” “姐姐。”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交给了她:“给你的,谢礼。” 直到苜蓿打开了盒子,在镜子前戴上了项链,我才默默地离开了客栈。 “很漂亮。”我第一次夸她,也是最后一次。 她开心地不知所措,还有些害羞。 但是我要走了,没法看到你以后戴着它来找我了。 “楚珏?你不是今天请假吗?”掌柜看到我来酒楼里帮忙,十分诧异。 “我要离开了,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还有。”我放下了刚洗好的碗:“也谢谢您背后势力的照拂。” 我已经猜到,掌柜那天不会无缘无故帮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见门口那两只鸽子消失了,过了一会又自己飞回了原来的地方。 掌柜将信鸽送来的信纸尽数烧毁,可是却故意留了一封让我看到。 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总归是帮了我。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我好不容易寻到一株彼岸花,动作小心地将它移到另一片土壤,在一个小土丘里埋下了它的根。 我对着无名的墓碑拜了三拜。 他被丢在乱葬岗,我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无法为他报仇了。 鬼魂一旦死亡,那就是彻底消亡了。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存在过的证明,但是我会带着他最后的记忆而活。 逝者已往,但来路可追。 我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我想和所有人亲自告别,等他回来问他愿不愿意送我一程。 直到天色已晚,谢千寻还是没有回来。 我并不喜欢不告而别,但我必须要走了。 我在他桌子上留了薄薄的一张纸,没有长篇大论。 只留了三个字,谢谢你。 孑然一身地来,也将孑然一身地离开。 面前停着的列车,是我心心念念地回家路。 我的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却停住了。 有人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与他的视线对上,仿佛被施法定住了一样。 我以为谢千寻不会来了。 “楚珏,你不能走。” 列车即将关门,我挣脱他的手,却没挣脱出来:“我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要走,但我不能错过这一次了。” “不行,列车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 列车的门关上了,在轨道上缓缓行驶,我无力地看它远去。 忽然,一声巨响,我吓得闭了眼,再睁眼时,极其浓重的烟雾挡住了我的视线,一瞬间列车被炸成了碎片,四分五裂。 我亲眼看着我的希望幻灭,同时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我上了车,那么此刻我也会变成碎片。 “是琅琊王氏。地府的人要来临川考核,判官与负责协助地府官员任免的范阳卢氏有勾结,趁此机会想杀了判官,既除掉障碍,又能追责范阳卢氏,使其无法和神使交代。” 好一个一箭双雕,差一点我就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了。 我现在气的十分想飙脏话,差一点,就差几秒我就要尸骨无存了。 你们等着,姐早晚有一天把你们一锅端了。 “等等。”我乍然想起:“那我不白跟他们道别了?” 我捂住脑袋,完全想不到回去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掌柜,完了,好尴尬。 谢千寻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留下的纸,被他折成了字条,我一把夺过:“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俩抢了一路的字条,然后他一个没拿稳,字条掉河里了。 这下好了,不用抢了。 当店长的视线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一下扯下脸上蒙面的白纱,厚着脸皮打招呼:“嗨店长,我没走,哈哈,没想到吧…” 然后我就被赶了出来,店长说他今天不想看到我,让我明天赶紧滚过来上班。 资本家。 第11章 一场谈判 范阳卢氏府邸。 “我有要紧事找你们家主,放我进去。”我欲从正门过去,两个侍卫拦住了我,其他侍卫也警戒了起来。 “我们家主今天不见客。” 院内,接二连三地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我故作惊讶:“确定不让我进吗?”话音刚落,谢千寻长剑一晃,削落侍卫一撮头发。 “家主确实不见客,我去跟公子禀报。” “收剑吧,我们今天好好和谈。” 我见他们神色动摇却并未让步,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我能等,可你们家主却等不得啊,事关地府,还请替我通传。” 谢千寻与我一唱一和:“再耽误时间,小心你们的脑袋。” 我心底忍不住发笑,他装的比我还像。 “这。”侍卫相互对视一眼,替我打开了正门:“请进吧。”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府邸,果然是豪门,看来电视剧演的都是真的。 一个侍卫给我们带路,小路弯弯绕绕走了好几圈,商议要事的书房极难被外人找到。 走到后院时,我看见众多家仆跪了一地,有几个正在受刑,后背满是鞭痕,不堪入目。 我目光扫过,这么多人受罚,都是为了这一件事吧。 侍卫拦住了谢千寻:“家主有令,不得带兵器入内。” 谢千寻收回长剑,召出的剑随即消失。 但侍卫依旧不让他进。 “家主有令,只允许一人相见。” 家主你个头。 谢千寻白了他一眼。 我怼了怼他的胳膊:“我自己进去,外面交给你了。” 他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安抚他:“放心吧,按照我们说好的来。” 其实我进门那一瞬间紧张的不行,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脑袋就搬家了。 见我的不像是家主,而是一位年轻男子。 谢千寻说,他们家总喜欢让嫡子代为家主管理事务。 “说吧,什么事,说得好饶你不死。” 又一个纨绔子弟。 “家主,此次前来实在冒昧,但我正是为地府之事而来。” “说下去。”他听到地府,来了兴致。 “想必此时,地府的官员已经在大殿外了。判官之死,我能查到,贵府也能查到。” 这句原本是谢千寻的台词。 他不在,只能我替他说了,听起来还挺帅。 见他没有应答,我继续陈述:“我们此刻在同一条生死线上,城中无人不知,我与琅琊王氏之间的矛盾。” “所以呢?” 我并没有按照原定的剧本向他乞求,尽管我明白,贵族都喜欢把自己的位置放高,让别人仰视。 我不卑不亢道:“请您给我官令。” “你去顶替?这是死罪啊!”他笑的癫狂,将桌案掀倒在地。 最起码他没有急着把我拉出去砍了,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恐怕此时神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那时您又将以何种理由脱罪?不妨让我一试。” 我据理力争,这次行动,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各大世族明面上不能动我,我又多了一分与地府接近的希望。 赌输了,大不了人头落地,一了百了。 从前我只是一心想找到回家的方法,现在看来,世家大族不会让我好过,两次我差点命丧黄泉,都是他们的手笔。 如果不争,就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 “您也不想被人钻了空子吧?到时这份权力只能拱手相让。最重要的是,范阳卢氏认为我是官差,那我将不会是别的身份。” “对于例法,我知道的并不比判官少,任免权在您手里,可以随时收回官令。” 废话,我昨晚现背的,背了一夜,比背民法还痛苦。 我赌那之前的狗官肯定没背这些东西,只想着和卢氏这帮人狼狈为奸,鱼肉百姓,实在是死有余辜。 说得差不多了,该收尾了。 我再次重复:“请您给我官令。” “好,给你一次机会,别忘了你的命攥在我手里,一旦我揭发你是假官差,琅琊王氏就会有足够的理由处置你。” “你这个方法很冒险,但是让我迫切地想知道你事败之后的下场。” 他随手一丢,我稳稳地接住官令:“那就多谢卢公子。” 果然,世家都是疯子。 不就是个走后门管公司的富二代,你装什么老板。 “难怪王晟想留你的命多些时日,有意思。” 他以为如果我成功,假判官的身份会是我的把柄。 我只觉得好笑,想让我当走狗,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想要我的命,等下辈子吧。 “谈成了?” 我给他看官令:“当然,不然你只能在乱坟岗看到我了。” 一个家仆跑过来:“还请判官大人务必尽快到达大殿,神使正在等候。” “好。” 我揉了揉脑袋:“头疼,那就先按之前的计划来吧,我去在那个什么神官面前伪装伪装得了。” 我和谢千寻也不是没有想过,一旦失败会怎么样,他安慰我说:“人终有一死。” 还不如不安慰。 为了这次不出错,我打了无数遍草稿,现在看见草稿就想吐。 这个计划,是我和谢千寻无数次商讨之后改过的。 谢千寻告诉我不要害怕,不能有过多的情绪,只能以利益为先,不然将会功亏一篑。 “开玩笑的,就算与他们对立又怎样。你去吧,我和苜蓿会接应你的。” 结果苜蓿睡过了,我俩硬是叫不醒她。 我记得她昨天晚上早早就睡了,而且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我苜蓿姐的睡眠质量是真好,我只有在听课的时候睡眠才这么好过。 她迷迷糊糊地在睡梦中说帮我们看着点神使的动向,很快我就接到消息说地府官员已到,范阳卢氏派人去应付。 神使不吃这套,把那个卢以铉气的在院子里打家奴泄气。 那就让我见一面,地府里的人吧。 殿内,神使正和范阳卢氏的人交涉。 卢氏的人正赔着笑:“还请神官大人稍等片刻。” “稍等?本官等了多久?我看你们卢氏的人是根本无法交差吧?” “神官大人,下官来迟,请您恕罪。” 第12章 欺君之罪 我来的倒是不巧了,这真是正往他枪口上撞。 “退下吧。”神使一挥袖子,范阳卢氏的人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火速撤离了殿内。 “你不是地府的人。” 神使拆穿了我:“欺君之罪。” “下官不敢。” 这人怎么上来就要治我死罪。 “不敢?” 一上来就被拆穿,太没面子了。 我本想应付过去,但情形和想象中的似乎不一样。 “神官大人,官令在此,请您过目。” 我将官令恭敬地呈递上去,他并没有接。 我知道他不会信的,从一开始只是陪着范阳卢氏演戏而已。 “神官,我的确不是钦定的官差,但有件事不敢欺瞒,请允许我向您禀明。” 神使默不作声。 “曾经的判官与范阳卢氏勾结,被琅琊王氏暗害,但即使他今天站在这里,凭其所作所为也难逃一死。” “哦?”神使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不是范阳卢氏的人?” “不是,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我握紧了手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神使是个难以应对的,我平复自己的情绪,谨慎地开口:“我与他们毫无瓜葛,不会成为任人摆布的争权夺利的工具,曾经的官差做不到的,我能做到,还请神官给我一次机会。” “说来听听。” “让我做您的利刃,扫除临川一切障碍。” “从今以后,判官这个职位只能归地府管辖,听地府号令。” 神官应允:“本官会给你判官的身份,不要忘记你今天所言。” “还有一事。” 我叫住了要走的神官:“请您给我一道诏书,做为地府亲封判官的凭证。” “本官准了。”他手掌一扫,化出一道带着金光的诏书,做出写字的手势,一支毛笔出现在他手里,快速地在诏书上签了字。 “拿好,丢了本官可不负责。”神官冷漠地把诏书卷起来塞我怀里,拂袖而去。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走出大殿。 突然,我想起来了什么,扯着嗓子喊他:“神官!别忘了派两个人保护地府未来的判官!” 神官没搭理我,但他应该是听到了。 总算是结束了,好歹脑袋保住了。 今后不管是什么世家,都不能明着动我了。 我坐在转椅上来回转,给自己玩嗨了。 有自己的府邸是真不错,虽然不是大官,但每月还有俸禄,简直是美差啊! 最重要的是带编啊! 这跟上岸有什么区别! 我一激动,差点把桌上的毛笔薅秃。 我越想越愤愤不平,先前那个范阳卢氏的走狗,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啊,过的明白吗你! 真是可惜了这官差了。 我正为这来之不易的差事美着,有随从匆匆来报:“判官大人,范阳卢氏有要事传唤您。” “嘶——”我捂住脑袋,装作头疼。 “你去回禀他,就说本官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见了。” 看我直接表演一个翻脸不认人。 你卢以铉算什么东西,也敢传唤本官? 我在心里骂他骂的正爽,恨不得把范阳卢氏和琅琊王氏祖宗十八代搬出来挨个问候一遍。 “才一个时辰未见,判官大人就要与我范阳卢氏撇清关系了吗?” 侍卫带刀阻拦来者,没拦住。 这府兵要他有何用,我默默吐槽。 我看清来者,坏了,卢以铉亲自来了,那还真不好应付。 “说笑了,本官何时与范阳卢氏有什么关系?” 我开始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楚珏,你过河拆桥!”卢以铉被我气的不轻:“别忘了官令是我给你的,本公子随时可以告你一个欺君之罪!” “啊!欺君好啊!”他一提欺君之罪我来劲了:“本官一生清正廉洁,莫要威胁我,信不信我治你一个诽谤之罪!” 见卢以铉被我气的语无伦次,我干脆不与他废话,把诏书扔给了他:“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官是地府亲封的判官!” 卢以铉又是一阵狂笑。 能不能别来我府上发癫,神经病。 他直接将诏书撕扯成两半:“没有凭证,谁又知道你是亲封的啊?楚珏,跟我斗,你还是太嫩了点。” 我:? 他不知道有复印件的吗? 我从桌底掏出了一把诏书甩到他脸上:“原来卢公子有撕诏书的爱好,本官赏你了。” 我又补了一刀:“神官已经清楚卢氏的罪行,过两天自己去领罚。” 卢以铉带着他府上的家仆被我一句“送客”请走了,据侍卫描述,他回府又摔了十个杯子。 卢以铉刚走,和谢千寻撞个正着。 谢千寻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我来的倒是不巧,碰见判官大人正与卢公子叙话。” 我瞪了他一眼:“少装,你在门口看的倒是挺久。” “啊…我只是路过,你不能这么冤枉我。”他撇撇嘴,好像我欺负他一样。 “就他脸大,不请自来。说我头疼是给他面子,他还不要,那就别怪我和他撕破脸了。” 谢千寻绕到了我身后,我刚要回头,他按住我的脑袋,后脑勺一阵凉意。 “给你的发簪,这样就不用整天戴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彼岸花瓣了。” 我拿来镜子一照,金色发簪上挂着一朵彼岸花开的正艳,栩栩如生。 “好像真的啊。”我忍不住感慨。 “我把彼岸花的能量封进去了,这样就能伪装,刚好不会露馅。” 他打量了我头上的发簪,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就当做你新官上任的礼物。” 我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到我还有东西没给他,把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那天走的时候想给你,但是你没回来。” 是一块白玉的玉佩,分为了两个,凑成一对。 我把其中一个递给了他,另一个挂在自己腰上。 “虽然你已经有一块玉佩了,但是看你有时候没戴它,感觉这个很适合你,所以去临川最大的铺子打磨了两个。” “我够不到,你帮我系。” “可以。”我爽快的同意,这还是我第一次帮人系玉佩,于是我痛快的给玉佩打了个死结。 “你…” 我装作听不懂,转头就走:“没事,怕我玉佩系松了你走着走着就掉了。” 第13章 千年世族 我很快收到神官给我下达的命令。 “拜见判官大人,在下孟婳,受神官之命保护大人安危。” 一睁眼,我就看见她跪在我房门口。 她神情自若,眉宇间带着英气,比起下属,她更像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鹰。 保护?是监视吧? “你会做饭吗?”我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会…一点刀法。”孟婳迟疑地回答。 “很好,厨房交给你了。” 我心满意足地离开,在书房待了半晌,才想起来打开那张字条。 搅局。 我一眼就看出神官潇洒的毛笔字。 干不了一点儿。 “不好了,判官大人!”侍卫紧急忙慌地跑过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了?”我坐在转椅上转了一圈回来。 “能不能像本官一样,要稳重。” “新来的把厨房点了。” “什么情况?” “她提着刀要杀猪,砍了一刀没按住,结果猪在后厨跑了,往灶台里钻,带着一身火嗷嗷地叫还满地乱拱。” 我想起来她之前说的“会一点刀法”,我还以为她会做饭,真是太不靠谱了。 “呃…让她去门口当守卫吧。” “不好了判官大人!” “说了多少次,要稳重!” 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孟婳,你别再生出事端了。 “又怎么了!”我忍无可忍。 “范阳卢氏的人来挑事,她把人打了,正要被卢氏的人施刑。” “什么?”我一拍桌案:“带路,给他们脸了,敢动我的人!” 我赶到卢氏府上时,孟婳正被两个卢以铉身边的人死死看着,见她不屈的模样,一鞭子落在她背上。 “住手!”我推开他们的人,卢氏的随从没敢阻拦我。 “本官的下属,轮不到你们处置。” “那判官大人要纵容你的下属伤我的人吗?” 孟婳满脸血迹倚在我怀里,虚弱地开口:“判官大人…我没事,行刑吧,不能让你背负罪名。” 我扶起她,身边两个侍卫赶来替我接过人。 背负个毛线罪名啊,你要是有点事,我不得被神官给处理了啊。 “我有责任,要罚就罚我。”我把目光投向卢以铉:“不过卢家主的责任更大,那就把他一起罚了吧。” 他面色铁青地放我们离开,这两次会面,卢家都没从我手里讨到便宜。 我喊了医师为孟婳医治,去看望她时,她见了我慌神地从床上爬起来要向我叩首。 “别,你躺下!”我阻止了她,再次打量她时,却发现她也看着我,眼神发亮。 有一种随时要为我肝脑涂地的感觉,神官怎么派个傻孩子来。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做府里的女官吧。” “好,属下万死不辞。” 我回到书房,仔细地看着每天送来的案件。 孟婳端来点心给我,还有我要的消息,我震惊地看着她。 “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没什么伤,那些血,不是我的。” “那你…” “我用刀砍伤了两个人,以儆效尤。” 怪不得卢以铉那眼神好像要杀人一样。 她之前说的刀法,原来是砍人的刀法? “这是你要的情报。” 我放下手中的文书,拿起一块点心含在嘴里。 “你给我念吧,我看案件看得眼花。” “好。琅琊王氏的二公子今天纳了两个妾,陇西李氏又办了一场宴席,兰陵萧氏的公子把弘农杨氏的嫡子给打了,陈郡谢氏和荥阳郑氏的家仆比武,荥阳郑氏输的很难看,范阳卢氏又摔了五个茶壶…”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我要的不是这种这种情报…”我翻出了那本记载世家历史的书,一一对应。 “清河崔氏的消息呢?”我翻开第一页,找到所有世家。 她眼里写满疑惑:“属下打听不到,据说清河崔氏从不参与世家的争斗。” 我嘴角微扬,冲她一笑:“走吧,去一趟清河崔氏府邸,见一见这千年世家。” “是。但是属下并不明白原因。” “把水搅浑。” 崔府的人见了我,并没有阻拦,而是恭敬地放我进来,就好像知道我要来的消息。 “楚珏姑娘。”崔府的长公子亲自迎我,向我行礼:“不,现在应该是判官大人了。” 我好奇地看着他的容貌,他抬头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本官不记得我们何时见过。” “鹊桥上,楚珏姑娘救了舍妹,当时没来得及问姑娘姓名,没想到再见已是判官。”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还觉得他帅来着。 “既然是故友,就直接叫我名字吧。”他顶着这张帅脸,再这么叫我,我容易害羞的。 “在下崔瑾陵,唤我瑾陵就好。” “我有要事相商,瑾陵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是可以的,小珏,跟我来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感叹,太帅了,果然是传说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孟婳小声劝我:“判官大人,你眼睛快粘崔公子身上了。” 我辩解道:“说什么呢,我这是看崔府实在是富丽堂皇,乱花渐欲迷人眼懂不懂。” 怪不得苜蓿那么喜欢谢必安那种类型,换我我也喜欢。 崔府比范阳卢氏的府邸要气派许多,气势宏伟,富贵之气难以遮掩。 据说是自古留下的积蓄,不愧是繁荣千年的世家。 各个朝代的世家来到临川瓜分财富,放弃了轮回的机会,选择了这种带着记忆和家业“永生”。 在偌大的临川城各自为政,建功立业,富甲一方,才成就现今的割据局面。 “到了。”崔瑾陵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判官大人先请。” “小珏可愿与我对弈一局?” 对弈?我只会下五子棋。 “五子棋行吗?”我这个问题问出来我都觉得略微丢人。 “好。”他温声吩咐身边的人:“去拿五子棋来。” “你先下。”我以为他忘记了五子棋的下法。 他执过我的手,把一颗白棋放到我手心:“白子先行。”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中间放了一颗白棋。 孟婳凑近我的耳朵:“判官大人,古人下五子棋是白子先下。” 我恍然大悟,早知道来之前多看几本史书了。 我把他的黑棋堵死:“其实我来,是有事相求。” 崔瑾陵也堵了我的棋:“小珏对崔家有救命之恩,尽管开口。” 第14章 且敬苍生 “我不会用恩情作为筹码。在这里想问瑾陵你一句,你觉得世家为什么而活?是为谋一己之私利,还是为了天下人而活?” 我执了白棋,却并没有落到棋盘上:“我知道清河崔氏并不参与斗争,也知道像瑾陵公子这样淡泊名利的人不在意身外之物,你更在乎是天下人。” 崔瑾陵也暂停了下棋,似乎在等我开口。 “初到临川,本官并无可依靠的势力,屡次受到世家的威胁。所以,我希望清河崔氏成为我的助力。” 崔瑾陵微微叹气,大概是没有想到我的要求这么不合理。 如果选择帮我,就意味着清河崔氏也要参与这场斗争,再也不能够独善其身。 “千年的鼎盛世族,足以与他们抗衡,瑾陵公子不需要利益,但崔家需要,我可以许给你们海外贸易税收的权利,你们可以分五成。” “崔家并不看中利益。”他依然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你们和其他世家不一样。” 我开始了我的pua大戏:“清河崔氏,铮铮铁骨,从来不屑于与那些谋财害命的人为伍。” “我作为判官,自然要让有冤之人沉冤昭雪,让不公正变得公正。只是苦于各个世家想要夺我权力,害我性命。” 我故作痛心疾首:“瑾陵,你实在不知。” “自古以来,读书人都是心怀大志,而我作为判官,更是想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独善其身,往往更容易受人之害,在此乱世,谁又能真正做到与世隔绝?” 一旁的孟婳抱着我的官服感动地痛哭流涕:“判官大人,您竟有如此抱负,属下定为您肝脑涂地!” “狡兔死,走狗烹,一旦清河崔氏失去话语权,那千年财富与权势将会被分食而毁于一旦。” 我振振有词:“敢问清河崔氏,是否能守住这千年世家的积蓄与世家的风骨?” “又或者您甘愿默不作声,不为所动地听这乱世中黎民百姓的哀求?” “他们需要你我拯救。” 崔瑾陵静静地看着我,拿起瓷杯敬茶:“如果你能真正地救百姓于水火,清河崔氏愿为天下人考量,做一回忠臣义士,誓死消除奸佞,成为你的后盾。” 我微微一笑,拿起茶杯:“敬天下苍生。” “敬天下苍生。”崔瑾陵目光柔和,眼带笑意。 临川将会有一场大乱,他们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往常回来时我会和孟婳聊聊天,但这次,我一言未发。 我思索良久,判官府在他们控制之下已经太久了,是时候该他们还了。 答应清河崔氏的,我会做到。 “孟婳,你回去告诉那群审案子的,从今以后凡是受刑或有关命案,全部交由我审理,罚金超过律法所定数目,需向我汇报。” “是。” “对了。”我补充道:“以后的判决文书,只有我的官印才算批准,除此之外,所有不合规定的判决,一律作废。” 孟婳回府后,把我的所有规定通知府里。 审理案子的文书流水般送来,我翻了几本之后紧皱眉头。 “判官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传令下去,以后凡是冤假错案经判官府之手而未明察,赔偿金从他们的俸禄里扣。” “等等。” 我叫住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有人撑腰的似乎不缺这点钱,调查清楚是哪个世家的人之后,让他们以命相抵吧。” 我看完这些文书,亲手一个个盖上“临川官印”,每一个有疑点而判决已下的案例都批复了“驳回”两个字。 都是各个世家的背后操控,为了掩盖他们的罪行在判官府里动手脚。 他们急于洗清自己,那就把这些人都揪出来以绝后患。 “我要神官先前调查的,所有世家与官府勾结的名单,还有账簿。” “账簿…恐怕不行。” “怎么?没了?” “估计已经被范阳卢氏的人销毁了,他们不会留下不利于自己的证据,在神官来之前特意带走了。” “那我不要了。” 孟婳震惊地看我一眼。 “你和清河崔氏的人,今后一同管理判官府财政。” “属下领命。” 我拿起毛笔,一点点勾勒着地府的权责划分区域。 我埋头画的正认真,还对比着官府程序资料,一个人影不知不觉来到我案前,久久未动,似乎在看我画画。 我警戒地收起画,抬头看见谢千寻拿着我画完的一张废稿。 他见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用手指了指画好的草稿。 “这里,写错了,如今是三司相互牵制查案。” 我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去视察一遍才行。” “都是哪三司?” “是审查司,刑讯司,情报司。” “加个监督机构吧,能不能想办法把判官府的人调去监督?叫…监察司?” “也行,不然他们互相审查个没完没了,还死板,都不愿意迁就对方,只顾自己手里权力。” 我细想他刚刚的话,脑海中一阵疑惑闪过:“你知道我找清河崔氏了?什么时候?” “你出府的时候。” 被抓现行了,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他的。 “我不小心忘了,你等会,我想起来有件事没和孟婳说。” “你最好真的有事和你那个神官的监视器说。” “孟婳!”我掩饰尴尬,急忙搬救兵。 我反驳他:“孟婳是我的心腹,不懂不要乱说。” “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属下在。” “传令吧,让半年内所有的冤案再次上诉。” 这是我对清河崔氏的承诺,而且我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用作恶之人的血,缅怀苍生吧。 第15章 击鼓鸣冤 “你说,怎么没有人找我断案啊?”我抛了几下青玉官印,把它放到桌子上打转。 谢千寻夺过我的官印,在纸上印了几个不清楚的篆书印:“不知道,可能是怕你学艺不精。” 我一把抢过官印,护在手里:“我都快背下来整本书了,每次我忘词苜蓿就扯我头发。” 谢千寻随手扔了一本书给我:“还不快背,判官大人。” 我气得想把书扔了:“还背,还背!这什么鬼书。” 《判官的自我修养》,作者,魏征。 “这名字怎么还怪眼熟的?” “这是地府四大判官之一的魏征写的,多读书,人才会变聪明。”谢千寻一本正经地科普,还不忘戳了戳我的脑袋。 “魏征?是辅佐唐太宗那个魏征?” 我刚翻一页,谢千寻就从书架上找来厚厚的一沓书往我桌上一放。 我看傻眼了,这是什么书? 我边翻边念:“《如何当一个高素质的判官》,《地府风流二三事》,《判案第一要义》,《地府摸鱼小技巧》…怎么还有这种书?” 这些书的作者,全都是魏征。 地府判官业务还挺广。 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还都是魏征写的,更难信了。 “你们地府的判官都这么缺钱?” “拿错了。”谢千寻伸手就要抢书。 就在他要碰到书的时候,一声鼓响打断了他。 鼓声接连响起,传遍了临川人来人往的那条街道。 “怎么回事?” 我并没有见过这阵仗,当上判官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在明鹤亭击鼓。 “击鼓鸣冤。” 有冤情?我亲自断案? 我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拉着谢千寻就要走。 此时孟婳赶来:“有人在明鹤亭击鼓鸣冤,请判官大人速速前往大堂。” “好,带路吧” 我突然想起:“升堂鼓,我还没敲。” 在大堂门口,我拿起鼓槌,重重的敲了几下。 “怎么不见鸣冤之人?”等府上的人聚齐,也没有看见是谁要诉说冤情。 “走,去明鹤亭。”谢千寻带着我和身后的府上众人,一路狂奔。 我们赶到时,王晟和众贵族正带着人当众行刑。 击鼓鸣冤的城中百姓被打到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吊着。 “孟婳!” 孟婳懂了我的意思,拔出长刀架在王氏家仆的脖子上逼他们停手。 “这还没开始审,你是要把他活活打死吗?”我摆出一副判官的架子向王晟问罪。 “判官大人,不知道击鼓申冤要打四十大板的吗?” “这里是判官府,我说了算。” “带他找医师,治好了再开庭,不对,升堂。” 侍卫领命带他下去,却遭到阻拦。 我对众贵族礼貌地笑笑:“以后击鼓鸣冤,不需要打四十大板。” “判官,规矩是之前早早立下的,废除恐怕不妥。” 有点眼熟,但我想不起来开口的是谁。 “陇西李氏公子。”孟婳提醒我。 “哦。”我冲他点点头:“那天晚宴上要抽我五十鞭的是你吧。” “无心之失,在下向判官大人赔罪。” “真把自己当判官了?”王晟摆摆手:“把那个人带走,继续打,打到他说不了话为止。” 孟婳提刀挡在了我们面前。 “执政官定下的规矩,你不会要违背吧?” 我看了一眼孟婳:“抽他。” 孟婳点点头,狠狠地扇了他的脸,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挨打了。 王晟被抽的偏过去一半脸,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动手!” 先前还犹豫的家仆立马捡起了刀,一支暗箭无声而过,扎在一个家仆手掌上,血流不止。 我寻着暗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觉得惊讶,所有贵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顶上埋伏着一群蒙面的人,手里拿着刀剑。 是崔府的暗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所行动。 “判官大人,要放他们走吗?”孟婳眨着眼睛问。 “由他们去吧。” 我看了受惊的贵族们一眼,最终目光落在王晟身上:“三日之后,公堂上见,别耍什么花样。” 他愤恨地看我离去:“这笔账,我记下了。” 我也同样回他一句话:“还有笔账没算,不想被抽就安分点,我都怕你挨打上瘾。” “孟婳,你刚刚打他用力了吗?” “用了,十成力气。” “很好,以后就这么打。” 谢千寻打断我们:“想好怎么审了没?” “没有。”我撇嘴。 “那还不快回去背书。” “我不背,除非你俩和我一起背。” “属下领命。” “哎,不是让你真答应我…”我欲哭无泪。 判官府内。 谢千寻把书往我面前一推:“背吧,开庭流程。” “你们这儿…有开庭这个词?” “我见多识广。” 鬼才会信。 在我极力抗拒这本书时,孟婳却小心翼翼地捧起书,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她眼睛里的雾好像在这一刻散去,如湖水般清澈见底。 我看着她认真阅读的样子,心里产生了一丝不解和猜想,她对这本书,好像是对待一件宝物。 “孟婳,你之前,很喜欢读书吗?” 她合上了书,将书挪到我面前:“是啊,很喜欢。” “那你以前在家经常看书吗?” 孟婳思考了几秒:“家里人,不让我读这些。” “那以后,不当值的时候你就来我书房吧,我缺一个监督我背书的人。” 孟婳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谢判官大人。”她正要跪下,被我拽起来。 谢千寻问道:“你一直跟着神官吗?” “是。我们村遭了难,是神官大人救了我。” 孟婳回忆那段过往:“他把我从长安带走,到冥界之后,他又说我命不该绝,问我想留在地府还是转世。” “不能返还阳间吗?”谢千寻微微皱眉。 我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方面:“长安?当时是都城吗?你之前生活在唐朝?” “当时我已经…死透了,只剩一缕魂魄,他救不了我。大概我走的时候长安还是都城,神官大人问我怎么选,我选择留在地府报恩。此后,我入了地府的花名册,负责执行神官派遣的任务。” 谢千寻不经意地笑笑:“你要是走得再晚些,说不定能听到我名震天下的传闻。” “真的假的?”我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 “怎么说我当年也是死里逃生的人,不然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不敢动我。” 孟婳应和着:“是啊,在地府倒也曾听闻过。” 我正要继续问下去,却被谢千寻打岔:“走,去审查司看看情况。” 第16章 良缘 “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医师恭敬地回答:“多亏判官大人送的及时,再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 我身兼任务去探访,所以才换上了官服,躺在床上的中年男子想要起身谢恩,被孟婳制止。 他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桌上的一纸文书,孟婳心领神会,拿起文书交给了我。 我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纸上触目惊心的,是二十个红手印,以及他们每个人的签字,最上面是他们找官员代写的诉讼状。 我将文书还给中年男子:“你收好,这个作为他们的罪证。”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激动没有说出一个字,眼里噙满了泪。 身后的谢千寻开口:“走吧,还有他们的工作要检查。” 一路上不少审查司的官员都向我行礼,我一一回应。来视察这几天,孟婳已经把人员和流程摸清,时不时提醒我。 “判官大人,久仰大名。” 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向我走来,我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 “崔府二公子,崔岚。”孟婳悄悄提示我。 我恍然大悟:“不知你兄长病好些没?那天多谢他的暗卫。” 崔岚好奇地问:“怎么只提到兄长,判官大人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那还不是因为只认识你兄长。 “啊,对。”我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你做的很好,审查司的事务交给你了,有情况向我和孟婳汇报。” “好。” “跟着我干,好处少不了。”我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被谢千寻拽走。 “判官大人,走了。” 奇怪。 我回想崔家二公子的模样,和崔瑾陵倒是不像,难不成是同父异母? 不对啊,崔府前家主只有一个正妻,不曾纳妾,他们感情据说很好,还挺专情的。 孟婳到无人的地方问我:“您喜欢清河崔氏长公子这样的?” “你听听,一派胡言!” 我连连否认:“我承认崔瑾陵有几分姿色,但他不是姐喜欢的类型,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他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说不定是前世的金玉良缘。”谢千寻打趣道。 “哪来的前世,说不好听点他们都是活了千年的鬼。” 我瞥了谢千寻一眼:“还有你,你就等着身份败露的那天吧。” “你会知道的。” 我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所有的工作,都太完美了,不知道是不是历届官员都被换掉的原因。 “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地方怪冷的。”我打了个哆嗦。 不是温度低,而是牢狱总给我一种阴森的感觉。 “你怕了?” 我白了谢千寻一眼:“搞笑,我堂堂判官怕这个?” 我气呼呼地拽着孟婳走了一路,孟婳没劝动我,八百头牛的力气也没拉我回来。 但看到牢里的鬼魂时,我还是吓了一跳。 他们和人的差别很小,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但在黑暗环境中,鬼魂格外明显。 “他们怎么还反光…像轮廓会发光一样。” 寿命不足将要消散的魂魄,身体是半透明的。 怪不得,临川总是满城灯火。 孟婳兴奋地转了一圈:“您看属下能发光吗?” 我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你在地府正式入编了,已经不能算魂魄了?” “可是我连最低级的法术都不会用,他们不让我学。” “你这把刀能伤到鬼魂呀,不也能保护我嘛。” 我宽慰她:“没事,等我混到地府,我拿本有关法术的书过来,咱俩一起研究。” 谢千寻掐住我的脸:“你不问我?” “我问!你松开我的脸!” 我也掐住他的脸,像两个小学生掐架。 “松手!” “你先松!” “别吵啦!”孟婳不知所措。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把我俩分开。 我不服气地问谢千寻:“你会什么法术,从实招来!” 谢千寻叹了口气:“你俩都学不了。” “为什么!”我和孟婳异口同声道。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是人,人类怎么学法术?” “还有你,我要是教你,我怕你那个神官来找我麻烦。” “好吧。”我重重地叹气。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等你死后说不定就能学了。 “你咒我?” “我可没有,除非你摆脱凡人之身,或者有地府的灵力才可能承受法术的运转。” “回府!” 此刻,我的心已经碎成了两半。 我一进门,看到苜蓿正坐在我的椅子上吃着点心。 “干嘛!”我把她从椅子上挤下来,自己坐了上去。 “你干的?”我指了指大厅挂满的画像。 “是啊。”她骄傲地回答:“这都是我为你亲自挑选的。” 全是世家公子的画像,选妃呢? “亲自挑选?”我被她逗笑:“你要给我相亲啊?” 幸好琅琊王氏和范阳卢氏的画像不在,不然我会把它们直接扯下来踩烂。 “猜对啦!”她打了个响指,走到一排排画像面前开始介绍。 “这个,陇西李氏的,不错吧?” 她说的是那个人面兽心的双面响尾蛇? 我拿下画像,扔进了垃圾桶:“可是他一见面就要抽我五十鞭。” “这能忍?”苜蓿咬牙切齿:“没事,我还选了别的。” “看这个弘农杨氏的公子,一表人才。” “他是火象星座,我俩星座不合。” 苜蓿一脸委屈:“那这个你总喜欢吧!清河崔氏的长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听说他至今未娶啊!” “我…”我被她说的动摇。 “考虑考虑?” 我反问她:“不是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嘛?” 苜蓿轻咳两声:“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心里只有一个人,装不下别人了!” “哦?是吗?” “真的!他比不上我家谢必安。” “可是我觉得他不错。”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为时已晚。 苜蓿一脸吃瓜的兴奋表情:“我就知道他能拿下你的心,等着,我去提亲!” “倒也不用那么急着…” 苜蓿夺门而出。 糟了! “苜蓿!”我追了上去。 她满府乱跑,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我和崔府关系匪浅。 坏了,绯闻传开了。 第17章 生路 至于绯闻传了多远,那我就不敢想了。 “判官大人,我家公子请您一叙。” 是崔府的人。 “哦…知道了。” 我一阵心虚:“告诉你家公子,我马上就来。” 崔府的人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苜蓿!”我对着书架大吼:“出来!” 苜蓿不再躲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了出来。 “喊那么大声干嘛。”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你不会要问罪于我吧。” 她抢着争辩:“亲姐姐啊,姐姐你都要怪,小珏,我只是想为你寻一个佳人,我何错之有!” 不是亲的。 我都没怪她,她还先告状了! “你怎么不替自己寻一个。”我反驳她。 我义正严词地告诉她:“我还要搞事业,我很忙的,而且我和崔瑾陵没有都那个意思啦!” “可是…” “你。”我双手抱胸:“跟我去见崔瑾陵,提头去见!” “哦。”她耳朵耷拉下来:“我只是不想看你一步一步走进深渊。” “你是不是,在未来里看见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苜蓿担忧地注视着我:“小珏,不要再往前走了。” 这话似乎,有人和我说过,奈何桥畔,她让我不要再往前。 “算了。”苜蓿替我整理官袍:“就算时光再倒退,你也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我并没有理解她所说:“苜蓿,可是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不,你有。如果前面是死路一条,我也会去求谢必安给你一条生路。” 是啊,谢必安,黑白无常之一,他一定有方法逆转生死大局的。 我被她感动地说不出话。 但是苜蓿说她很久没见到谢必安了,这么说的话她其实有办法找到他? 难道其实他俩经历了千年的爱恨纠缠?一方执意要走,另一方拼命挽留? 我不禁脑补出一出爱情大戏。 她信誓旦旦的语气,让我莫名相信我真的有底气。 崔府的下人来提醒我该走了。 我刚从感动中缓过来,这画风转变也太快了。 “对了,跟我去澄清你散布的谣言。” 好险,差点中了她的计。 正想从后门偷偷溜走的苜蓿被我喊了回来。 到了崔府,苜蓿又开始打退堂鼓:“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不行!” “好吧。” 清河崔氏的侍卫给我们带路,远处庭院正站着崔府号令一切的那位。 见他的第一眼,苜蓿飞快地把眼睛捂上。 “你认识?”我满心诧异。 “不,我不认识!” 苜蓿扔下我就要跑,旁边的侍卫一头雾水,却也没拦住她。 算了,让她去吧。 我独自一人上前,心如死灰,有一种被造谣但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无力感。 “好久不见,判官大人。” 其实也没几天。 我率先开口:“客气了。我来主要是因为…想澄清一下那些传闻,不是我传的。” 崔瑾陵倒也没生气,嘴角抿着笑意:“在下倒是略有耳闻。” “请移步正房。” 我随他进了正房,他屏退了其余人,此时只剩我们。 “有事不妨直言。” 崔瑾陵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递给我:“我们当日所说合作,是相互扶持还是相互利用?” 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崔瑾陵并不急于让我回答:“你在明处,我会成为你暗处的刀,希望我们合作会很愉快。” “你吸引世家的目光,崔氏会配合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我睁大了眼睛:“你让我替你挡世家的箭?” 他才是最心黑的那一个。 他毫无波澜地说出那些话,仿佛我们的生死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我以为至少崔氏和其他世族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 “崔氏一直在等一个,千年难逢的机会。” “我一直以为清河崔氏,会睁眼看看这黑暗世道中的人。” 如今不合作倒是不行了,暗卫和官职都有崔家的人,我知道我们已经被迫站在同一方了。 可崔氏要拿我当挡箭牌,倒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能后退了。 他似乎被我那句话伤到了,怔了怔,放下茶杯:“我看得到,这才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你也看得到。” “那为什么。” “只有权能改变这一切,站在最高处的人才有话语权,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至于那个人是你或是崔氏都不重要。” 追求权力的路上,是避免不了被牺牲的。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我:“我不会让你死,我们不能失败,清河崔氏,承受不住第二次打击。我为所有人的夙愿,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只有我能完成的话,那我愿意全力以赴。”虽然和他所想不同,但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之前,我是以这些当做借口寻求合作,以达到共同目的。 可是现在,确实我不得不合作。 我根本不想要牺牲很多人,去完成一个虚无缥缈的夙愿,但是这是我报复世家,能够活着的唯一选择,也是回去的唯一选择。 也许还能顺便拯救苍生? 这种事完全不应该我来干啊。 糊涂啊,崔瑾陵,你把这事交给我,相当于崔家完了,苍生也完了。 全完了,连我也要完。 “小珏,你好像顾虑很多。” “啊?没有。”我尴尬地笑笑。 “你做得到。” 没人告诉我,崔家的人还会读心术啊? 我总感觉他一看我的眼睛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是我连判官的部分权力都没有收回,府中仍有他们的势力。” 崔瑾陵的声音不轻不重,像阳光撒在湖面:“唯有更大的利益,才能动摇利益本身。” “追随光明者,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他说的话,我一字一句听了,但合起来一句也没有听懂。 “判官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是孟婳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孟婳急匆匆地走过来:“牢狱里的几个犯人跑了,府里我已派人追捕。” “不急着追,先放他们在外面留一会,派人跟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向你家判官汇报。” “还有,判官府的人,似乎应该换一换了。” “怎么换?”这也是我最头疼的问题,之前撤掉了几个不称职的官员,如今动作不好太大。 “崔府上有几个会些枪法的,或者我记得那个谢千寻好像也会些。大可以放出消息招几个会枪法的人。” “对啊,正好先前的位置有空缺。” 我不禁感叹,不愧是叱咤官场的崔氏。 第18章 初来乍到 初来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顺利。 刚入判官府,谢千寻跟在我身后。 之前门口的侍卫,是跟随前判官被一起炸死的。 现在驻守的,是神官派给我的人。 三司分别为是审查司、刑讯司和情报司。 去情报司审查时,我没有事先让他们通报,只是进去看了一眼,几个官员在里面玩斗地主。 青天白日,不干活,打牌不叫我? 实在可恨。 我进来之后,他们似乎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天我是穿了官服的,新官上任的诏令估计已经传到他们耳中两天了。 这种拿钱不办事的,领着地府俸禄却无所作为,还祸害百姓,我最恨这种人。 我亮明身份,说我是新来的判官。 依旧没人理我。 “三个Q。” “我直接三个2!” 太过分了,简直忍无可忍。 谢千寻想用剑想让他们老实点,我微笑地拦了一下,假装失手没拦住,谢千寻把其中一个狗官手里的木雕砍成两半。 “碎了。”他眼里写满不经意:“不是故意的。” 让他装到了。 别说,谢千寻提着剑镇场子这一幕还挺帅。 其他几个人也没想到他有剑是真砍啊,缩成一团,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怎么能动刀剑这种伤和气的事,我们好好谈谈。” 我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不说?”我拄着下巴:“把门关上吧,等各位想起来再告诉我。” “想不起来的话,就别想出这个门了。”谢千寻把剑插在木桌上,木桌裂了条缝。 “不对。”他埋怨地看着我:“怎么好词都让你说了,我像霸道横行的恶人一样。” “你说才更有威慑力,代表我判官的威严,这种话怎么能我…本官亲自开口。” “歪理。” …… 我俩斗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几个官员没审问。 “你们到底说不说啊。”我失去了耐心。 地府和神官留给我的根本就是烂摊子! 烂摊子! 判官府有内奸就算了,临川的世家无法无天也管不了! 我想拔剑吓唬他们,没拔出来。 “卡住了。”我尴尬地喊谢千寻:“你来。” “不用和他们废话了。”谢千寻一抬手,那把剑飞回他手里。 我看傻了,那我刚刚费的力气算什么。 我一拍桌子:“上人质。” 孟婳从房顶跳下来,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被绑起来捂上了嘴。 “唔!”他费力地挣扎着。 孟婳拔出刀,一刀捅了下去,那人挣扎着没了气息。 果然快准狠,好刀法。 “二舅!”一个官员抱着那个人的腰痛哭,把他从孟婳的脚边拖了出来。 他抹了抹眼泪,不甘地看着我和孟婳:“你们杀了我二舅,那下官只能…全都告诉你了!” 他把头磕的咣咣响:“杀了我二舅就不能杀我了,判官大人,饶下官一命,我都招!” 其他人见状,也跪地求饶,把他们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招供出来。 “你说你没有和他们勾结?”我一脸不屑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实招供的人:“你怎么不说你没有贪赃枉法呢?” “下官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保全家人!求判官大人饶我一命!” “你一旦下狱,应该会有很多人让想你闭上嘴。” “我都招!是陇西李氏,他找我监督新来判官的一举一动,除此之外下官一概不知!” “好了,先别演了。” 我看向孟婳,她踢了踢那具倒下的鬼魂。 “活了?我二舅活了!啊——” 被踢的人动了动,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把扯过他侄子的耳朵:“你小子,这么快把你二舅卖了!” 我不满地敲了敲桌子,他连忙改口:“卖的好啊,就应该对判官大人知无不言!” 这还差不多。 权果然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他们那么想要。 官员惶恐地看着我们以及他死而复生的二舅:“那…那把刀…” 孟婳往他身上一捅,他立马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闭嘴。”孟婳被他吵的心烦。 他惊奇的发现一刀下去自己竟然没事。 我拿过那把刀,又往他身上“捅”了一刀,刀尖缩了回去。 “伸缩的,好玩。” 那群官员的表情跟喝了恒河水一样难看。 “回判官府。” 我走出情报司,没再回头。 我又不是暴君,他们只是几个小官吏,杀了也没用,不如留着钓大鱼。 受命于人,他们抵不住威胁与诱惑,临川的治理太糟糕了,想将他们连根拔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几个贪官,你打算怎么办?”谢千寻问我。 我没有犹豫地回答:“找出他们贪钱的证据应该不难,革职查办,让人顶替他们的位置。” “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妥,但是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两天后,那些人该革职的革职,该流放的流放。 初来乍到,我并不知道解决很多事情是很费力的,多亏了崔氏和神官的暗中查探,才让我的权力不至于被架空,否则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收回决策权后,我这两天在和谢千寻处理琐碎的事务,有些事情我难以裁决。 “小谢啊,你说这个该怎么办啊。” 他瞥了我一眼,冷着一张脸,研究起桌上的文书。 “三十大板。” “哦。”我提起毛笔并不熟练地批复,足足写了五分钟,划了又改。 我急得抓头发:“怎么不能用修正带啊!” 算了,不管了。 我蘸了蘸红色印泥,把官印往上一盖,算是大致批阅完一本。 当皇帝得多累啊,每天处理这些奏折。 我从书架上找到例法,跟手中的文书相较。 “有点难,那这个呢?”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求助谢千寻。 “你是判官我是判官?” “判例上没有!”我为自己辩白。 我背了的,每一个字都看过了。 前任执政官编纂的法典十分完整,比较特殊的是,里面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平等”之分。 那么如今的局面,跟古时的等级森严的制度有什么区别? 一些人的到来打破了理想社会的平衡,大量私有财产的不断积累间接导致临川等级的分化。 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只是偶尔想起这是同一时空的不同地方,时间线相同,但是处于忘川临界处的临川城时间被无限延伸。 这里的时间很慢,慢了一百倍不止,所以一段长久的历史在此处不过是一瞬。 谢千寻把文书交还给我:“确实是特殊情况,按理说应该交予执政官定夺。” “执政官?他也管这事?” 执政官很早以前就失踪了,如今部分权力收归到了城主手里。 “我来批复吧。”我接过文书:“这案子既然有疑,那就让人重新调查,如果证据不足,那就按无罪处理。” 一旁的孟婳忍不住开口:“可临川城并无这样的先例。” “疑罪从无。”我否认了她的话:“没有先例,那我就是先例,世家权势大,如果找不到充足证据而让人入狱,那将有无数人枉死在他们手里。” “属下明白。” “怎么说执政官也是你的上级,这样并不符合流程。”谢千寻迟疑道。 “我不会把这种权力放到城主手里,神官会理解的,他是个好人对吧?” 上任以来我做的那些违背地府的决定可都是建立在给神官哐哐发好人卡之上。 “是的,神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孟婳很认真地说。 第19章 千百年来 我并不是很能理解孟婳口中的所谓“好坏”,神官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他帮我,也是因为他能掌控的人不多,我算其中一个。 很多人想接手这个利益很大的职位,但都失败了,一些死在了斗争之下,一些死于自己的贪心。 现如今,没有什么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即使有想要和他们作对的,也都以失败告终。 我常常开玩笑跟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神官反目成仇了呢,这恩你还报不报? 她总是不回答,在她心里,恩情是要偿还的。 如果这有一天,我会等她的选择。 谢千寻告诉我很多关于临川的往事,其中包括临川城的运作。 千百年前,在执政官还在的时候,这个职位也曾被万人敬仰。 以前,临川曾归地府管辖。 地府派遣了两个不对付的人去共同管理临川城,一个成为执政官,一个成为城主。 城主执掌兵权,执政官执掌执政权。 他们本身就有恩怨,如今更是地府掌管临川城、划分权力的棋子。 即使是他们联合,地府也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收回临川城的管辖权。 但是他们没有,他们之间不可能和解,更不可能把自己手中的部分权力交给对方。 两方僵持不下,有一段时间连带政务一起停滞。 毕竟少了一方的同意,政令是无法执行的。 这位执政官,是一个心中有大义的人,这样嫉恶如仇的人更不可能与城主之辈为伍。 他总是执着于推行新的政令,总是高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还有什么“人人生而平等。” 听起来倒是像穿越过来的,实际上是在地府时去人间执行任务耳濡目染了一些思想。 实在超前。 他们两个,简直是天生的冤家。 实际上,所有读书人古今的理想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没有人生下来就想成为类似“奸臣”的角色祸国殃民。 但是有很多人在这个位置上太想得到一些东西,于是有了一次就会有两次,有了两次就会有无数次。 但城主不同,他生来就是“大奸臣”,还在家族的培养下成为“人上人。” 他将贪婪发挥到极致,不断掠夺临川城的生命之源,好像他跟临川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所以城主和执政官的理念越走越远,两人之间的裂缝逐渐扩大。 从意见不合到恨之入骨,他们在临川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地府命令他们必须合作,于是执政官颁布的一切政令,城主就必须负责政令的执行。 那时候的十大世家也很繁盛,不过还没有到今天这个地步,因为有执政官和城主在,他们不敢造次。 有一天,执政官失踪了,再也没回来。 几乎没有人希望他回来,因为他的政令,太过理想化了,在执行的过程中逐渐变得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城主在执行中动了手脚。 政令执行的效果违背了初衷,很多人以为是执政官的指使,他的这场针对世家的改革,也随着他的失踪而不了了之。 我跟谢千寻打赌,城主要是没动什么坏心思我直接把书架上的书全背完。 谢千寻没空与我闲聊,告诉了我之后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很多人想念这位通情达理的执政官。 改革时一开始政令难以推行,但是在地府的要求下,所有人必须配合执政官,他的威望越来越高。 在人人心悦诚服的同时也有反对的声音,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利益受损害的世家,当时他们羽翼未丰,敢怒不敢言。 政令执行中不知哪个环节被改变,一层层的盘剥让原本一心向他的人们也变得有苦难言。 执政官走后,城主独揽大权,对外宣布执政官因自知无法胜任而离开,将执政官的党羽暗中杀害。 很多人拍手称快,很多人不满。 城主不允许任何反对的声音存在,于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地府曾经察觉,派人来过问执政官的下落,但被城主搪塞过去。 地府也曾经尝试削减城主的权力,却发现城主早已联合八大世家巩固自己的势力,地府可以管城主,却无暇顾及割裂的世家所代表的势力。 此时的他们,像生长在同一棵树上的枝桠。 城主放任世家有权却不越过自己,世家拼命夺权为自己铺路。 也算是互相利用吧,城主利用世家钻地府的规则漏洞,所以他必须默许世家的存在、壮大。 至于执政官是否真的已经失踪,对全城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曾经有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但是只要执政官一天还在,那城主就无法过问执政官的决定。 十大世家在执政官失踪后互相厮杀,你死我活。 最终的结果就是,八大世家存活了下来,剩下两个世家选择合并,他们分得清一时的利益与长远的利益,更分得清个人的利益与家族的利益。 他们曾在两位管理人面前自称为臣,而现在只听命于城主,大有“将士只识将军而不识皇帝”之风。 我的位置,在执政官之下。 受他掌管,听他命令,甚至可以做决定不禀报城主,只禀报给执政官。 判官在地府的地位是很高的,人人尊敬,大权在握,在地府掌握三界生死,只听阎王命令。 但我只是一个地府任命的分支地方的判官,在这些势力的胁迫下并没有话语权,但他们却不得不敬我三分,因为在这里我所代表的,是地府。 前几任的判官走前留下了一些衣服,还有一幅画像。 画上的只有红衣少年的背影,混在山水中,手执毛笔和书卷。 这个背影,很熟悉。 画的最后还题了两行字,致地府四大判官,崔珏。 第20章 第一次判决 三日期限已到,我再次击响了升堂鼓。 城中很多世族都来看我的第一次断案,大概率是来看我笑话的。 如果不是需要公开审理,好想把他们都扔出去。 城中百姓挤不进大堂,只得在判官府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孟婳被堵得差点进不来。 即使裁决,今天也一定是无功而返,三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准备一切所谓的“证据”了。 被医治好的百姓见到王晟这阵仗不住地发抖,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走上前来。 “不必下跪,你伤还未好全,此礼废除,站着陈述便可。”孟婳代我发言。 “谢判官大人恩典,草民要状告琅琊王氏霸占田地,谋财害命!” “琅琊王氏,你要辩解吗?” 王晟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毫不在意道:“你们自己签了那田契,如今反咬一口,这是何道理?”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骗我卖了田地,却只给我们几枚铜钱打发我们走,我带着五户人家去你们府门前控告,你们直接去赶人!” 说罢,他一抹眼泪:“青天大老爷,还请您为我做主,事败之后他们还想派人杀我灭口啊!” “你有证据是我要杀你?这是诬告。” “田契何在?”我敲了敲惊堂木让他们安静。 孟婳把田契从王氏随从手里取来。 我看了一眼,沉默了。 我瞪着旁边坐着的官员们:“这官印是谁盖的?” “这…”官员们相互推脱,谁也不肯说。 职位最末的官员犹豫片刻:“是…前任判官。” 又是烂摊子,真好。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那钱呢?还有害命又是怎么回事?” 王氏身边的随从双膝跪地:“判官大人,是小人一时贪心,吞了钱财,还不知悔改,想要掩人耳目,小人该死!” 已经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了,又是替罪羊。 真没意思。 我冲王晟点点头,那一刻理智没能阻止我,在大堂上忍不住出声:“你们找替死鬼还挺熟练的。” 众世族一片哗然,被我公然说出这种话惊到。 王晟故作无辜:“判官大人,本公子是断然不能看着这家仆败坏王氏门风,还请将他绳之以法,好给各位一个交代。” 我无心与他争辩:“把人带下去,到牢里看好,别让他死了,这件事因琅琊王氏而起,由你替他赔款不过分吧。” “自当听从判官大人的决定。” “都退了吧。”我带着孟婳离场,周围世族议论纷纷。 “你去告诉他们,谁再议论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是。” “此事到此为止,各位莫要再议论,小心你们的脑袋。” 我拂袖而去。 “楚珏。”王晟叫住我。 他把手中的折扇抛给我:“这样的日子也太无聊了,你多拉我几次下水,事情也能好玩一点儿。” “我倒是不太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和王氏作对呢,相安无事不好吗?还是你也想分一杯羹——” 我没有接,任凭扇子摔在地上,听到他这番神志不清的言论,我低骂了一句“神经”就赶紧拉着孟婳跑了。 他并未恼怒,在我身后喊道:“判官大人,这次是我代表王氏和谈,总有一天,你会求我饶你一命。” 我真没想到,在大堂上他还能这么礼貌,真是难为他这样的人了。 我还以为他装都不会装。 孟婳对他的行为十分疑惑。 我思索了一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他有病。” 他今天太反常了,该翻脸的时候竟然没翻脸,不然我早该在大堂上骂他了,这不合理。 我懂了,先假意寻求合作,然后趁我放松警惕反过来再要我命是吧? 太阴毒了,是他们能想出来的。 “属下知道了。” “你离他远点,以后他来到判官府,就说我不在。” 我挽回了刚刚说的话:“不用说了,门口放个牌子,王晟和狗不得入内。” 我背后一阵发凉,不知道暗处还有多少人想要我命。 “好。只不过属下还有疑惑。” “说。” “为什么明知这桩诉讼没有结果,还要坚持升堂?” 我叹了口气:“他敲的是明鹤亭的鼓,有冤情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他代表的是二十个人的希望,还是我第一次审理的案件,更不能让以后城中无人再敢来诉冤。” “所以您明知他只是替死鬼,也冒着得罪琅琊王氏的风险判决。” “得罪又如何,如今我也是背后有世家的人。” “可…” “别怕,他们动不了你判官大人。”我笑着揉了揉孟婳的头发。 “能打败世家的,还是世家。” 那只能用世家打败世家了,确实值得一试,这才是我和清河崔氏结盟重要原因之一。 我和她说笑着走进我曾经待过的醉江楼,掌柜正在忙着迎接别的客人。 “掌柜,还记得我吗?” 掌柜一愣,上来就要赶我走:“你到是发达了,一走了之,留我在这打工。” 我坐了回来:“哎,我是客,你怎么要赶客人走?” 掌柜发出一声冷笑:“吃什么?” “先来瓶好酒。” 酒瓶子“砰”地一声重重磕在桌子上,孟婳连忙拿起来看碎没碎。 “我要回去睡觉了,改日再聚。” 我打着瞌睡由着孟婳搀扶我到门口。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什么?下次我再来看掌柜,好的!” 店长在我身后怒摔了两瓶酒。 “判官大人,他脾气好大。” 我一脸轻松地走进书房,神秘兮兮地喊孟婳过来。 她凑过来半边脸,我拿出了酒里藏着的字条。 “这是——” “嘘——” 我将纸条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一切妥当”。 我之前排除了几大世家派人的可能性,也没有搞清掌柜到底是谁的人。 原来一开始,醉江楼就是清河崔氏建立的情报地点。 所有人都以为清河崔氏不谙世事,没想到他们蛰伏在暗处几百年。 他们在下很大一盘棋,其中棋子包括我,当然也包括崔瑾陵自己。 赌注很大,所以我们都不能输。 第21章 好官 “今天的文书。” 谢千寻不知何时走来,将厚厚一沓文书放在我桌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那摞文书。 “当判官好累。” 我还是想回去读书,我想回家。 谢千寻拿走了一半文书,坐在了我旁边。 “你干嘛?” “看你效率太慢。” 我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笑嘻嘻地凑过去看他批复。 “你这个字,真好看。”我赞叹道。 他的字是工整的楷体,写的十分流畅,好像印刷出来的一样。 “当然,以前我可没少练。” “这么快?”我惊叹地看着他拿起一本,简略扫了一眼,写了两个字飞快地合上放到一旁。 “我教你。”他拿起其中一本,耐心地指给我看:“像这种判官府内的琐事,让他们禀报孟婳,大致扫一眼简单盖个官印就行。” “还有,上奏官员收贿的文书,盖完官印收起来交给崔岚去办。” 我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做判官的那个人。 “一下子感觉活少了很多。”我松了一口气。 “不用事事鞠躬尽瘁,不然没等你回去就累死了。” 我一下子热泪盈眶:“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想回去的事?” 他温柔一笑,将官印交到我的手里:“我要走一趟别的地方,接下来的事情靠你自己了。” “什么?”我惊得从转椅上站起来:“你要走?” 他示意我坐下:“我要去临川的边缘地带打探一下情况,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舍不得?” “你把我自己扔在临川啊。” 他想了想,却还是点头。 “你做的很好,我并没有帮你太多。” “我期待着你‘暂时’的拯救一下你的子民,我不会去太久的。” “两天之后,月乌村会合。” “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不解地问。 “那里是离地府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混乱的地方,我觉得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契机。” “等一下。”我生怕他下一秒就走了,赶紧打开落满灰尘的箱子,取出了那幅画。 “帮我打探一下画的来源,前几任判官留下的,我有预感这个我见过。” “好。” 如果能得到崔珏的消息,也是一条通往地府的线索。 “保重。” 我趴在桌案上,把那本《判官的自我修养》翻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条,该歇就歇。 果然是好书,竟有如此觉悟。 我目光一扫,视线落到最后一条。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这一条看得我想入党。 等等,我应该看这本,不然我怕我一生气在大堂上掀桌。 我翻出那本《如何当一个高素质的判官》。 沉下心来,不要发火,有事找崔珏…? “判官大人,有人在大堂求见。”孟婳走近我禀报。 “诶,这本书属下在地府的时候看过。” “这…真是魏征写的?” 我对判官的滤镜碎了一地。 “并不是,好像是几百年前地府的人写的,据说是魏征大人的徒弟。” 我恍然大悟。 我合上书:“去大堂。” 走到大堂处,却看见一对夫妻在门口争吵,周围挤满看热闹的百姓。 “你是不是胆子肥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女子揪着她丈夫的耳朵,疼的他龇牙咧嘴。 “我哪敢啊!你让我往东我什么时候往西过!” “停,别吵。”我打断他们。 “判官大人,你评评理!” “判官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啊!” “你们去里面讲,外面风大,吹的本官脑袋疼。” 我把他们赶到大堂里面,让孟婳关门。 女子一脸不服气地控诉:“我在外面赚钱养家,他就只知道吃喝玩乐,连孩子都带不好!” “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天天就围着你们转,我打理内务打理的多好,你现在竟然都不愿意和我一个被窝!”他话音末尾还带了点哭腔。 “哭哭哭,就知道哭,之前你都不愿意把另一半工资交给我,说,你是在外面给谁花了?”女子怒气冲冲。 她丈夫也不甘示弱:“你整天在外面说你要赚钱,一点时间都不留着陪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又找了哪个貌美如花的!” 我重重地拿起惊堂木往桌上一敲:“肃静!要离婚左转去开证明!” 审查司的官员小声嘀咕:“咱们这也不管调解啊。” “不离!” “不离!” “现在都是自由婚姻了,你们离婚我又不会打你们板子。”我扶额叹息。 “不离,我死也要和她死在一块!” “那你们来我判官府干嘛,这没、有、调、解!” 我忍无可忍 。 女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丈夫:“判官大人,我来就是想让你打他一顿。” “判官大人,我来也是要看她挨打!” 女子怒了:“你怎么不让判官大人打死我?” “不行,你死了我也要死!” …… 然后他俩就腻歪在了一起。 “出去!”我狠狠地拍桌。 女子带着她丈夫一起跪下:“谢判官大人调解,让我们婚姻幸福美满,和好如初啊!” 这世界太荒谬了。 在我第三次看见他们来找我时,我直接闭门不见。 他们硬要进来,不然就在门口一直哭诉。 我无可奈何放他们进门,一句都没有听,他们一张嘴说话我就要敲桌。 “离!” “可是她天天在家虐待草民!” “离!” “是他先把孩子弄丢了!” “离!” 然后他们又上演那一套。 总算走了,我让孟婳把他俩轰了出去。 然后我三次挽回他们幸福婚姻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很多人跃跃欲试,想来找我审理案件,我每天的工作量翻了一倍。 甚至有人给我颁了个牌匾:好官。 我累了一天,倚在椅子靠背上,倒头就要睡。 孟婳把我摇醒:“判官大人,你今天的文书…” 我猛的睁眼,坐了起来。 “你去传令,审理过后,如果是我认定的无关紧要的诉讼都要加上一笔诉讼费!” 我现在累的像一条狗。 果然颁布命令之后,无关紧要的事少了很多。 来诉讼的,都是真正有冤之人。 我向地府申请了一笔费用作为他们的赔偿。 第22章 埋伏 我坐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 马车好慢,我倒是怀念坐高铁的日子了。 “孟婳,还有多久才到啊。” 孟婳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大概,也许快到了。” 马车进入一片荒无人烟之地,林中草木丛生,高大繁茂的枝叶挡住我的视线。 我们正往月乌村的方向走,打算和谢千寻找地方汇合,也不知道他消息打探的怎么样。 为了方便行动而不引起人注意,我换下官服,扮作临川女子的模样。 这次是较为隐秘的出行,城中的人只知道判官身体不适告假两天。 本来是不需要我走一趟的,谢千寻昨天来信,月乌村除了地府的消息外,还有新的情况。 “孟婳,都准备好了吗?” 孟婳细细地擦拭她的宝贝刀刃,“我走的时候惊动了他们,府兵在来的路上,一天后埋伏在月乌村。” “好。” 马车停了,孟婳扶着我走了下来,扮作车夫的崔岚向我到达目的地后向我告别。 “长兄的人已经到了,崔岚告退。” “好,尽量低调一点。” 孟婳不解:“判官大人为什么故意透露此次出行的消息,吩咐属下低调还派这么多人来。” “我的项上人头都在这里了,就看他们要不要了。” “属下知晓。” 我和孟婳在林中穿行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口。 孟婳把羊皮纸地图展开:“在前面。” 我们循着光走下去,踩在落叶上发出声响。出口越来越近,光线穿过树叶映射在地面上,越来越多汇聚起来。 想要继续向前时,林中突然蹿出十几个蒙面杀手,身上个个配着凶器,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我并无慌乱,相反,这正是我所预料的。 我声音里透着镇定:“动手吧。”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刺杀过来想要取我性命,孟婳拔出长刀,与他们打斗起来。 她身手虽然敏捷,刀法也利落,但面对十几个人的缠斗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小心!”孟婳为我用刀挡背后的刺客。 此时埋伏已久的崔府暗卫从林中一跃而起,与刺客交战,几个人徒手将他们全部制服。 只剩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卧在草里,发觉事情不对想要逃跑。 孟婳单手抛掷长刀扎向草丛,一下子命中他后背,但没有扎到要害,刺客顿时口吐鲜血。 孟婳押着人到我面前,我一把扯下他的面罩,“说,是谁派你来的。” “琅琊王氏?范阳卢氏?还是陇西李氏?” 刺客偏过头去,不肯说一个字。 孟婳一把撸开他的袖子,对我摇了摇头:“没有刺青,不是他们的死士。” “难道是个人恩怨?” 我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孔,好奇地问他:“刚刚你为什么躲在那儿,怎么不跳出来杀了我?” 孟婳踢了他一脚:“判官大人在问你话。” “跟你有关系?我乐意。” “啊。”我惊讶道:“不是哑巴啊。” 他冷哼一声:“你全家都是哑巴。你要杀赶紧杀。” “谁说你要死了。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下次别用这么笨的方法。” 孟婳松开他,另一只手用刀对准他的脖子:“你可以走了。” 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被松开之后站在那里不动。 “你再不走我改口了,小哑巴,你不会怕回去没法交代吧?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家人都死了,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别冤枉我,我从来不抓好人。” “我们陆氏一族被灭门,你放我走,我却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我笑了,“那你刚才怎么不杀,你也觉得不可能是我做的吧?” “他们自称是判官府的人,拿着判官府的令牌!”他语气激动起来。 孟婳神色一变:“判官大人,府里面确实丢过一个令牌。” “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你还不是判官…” 他脸色非常难看:“不是你…但你怎么证明和你没有关系,他们说你和那些人勾结!” “有人假冒判官府的人除去他的眼中钉,我上任时从没有乱判过一个案子,我和判官府的过往以及和那些人都没有一点关系,你觉得我会和谁勾结?” “我亲眼看到琅琊王氏的人拖着我家人的遗体,他胸口插了一箭,流了好多血。你怎么保证你和王氏不是一伙,毫无关系?” 孟婳脸上写满不屑:“他们说什么你都信,凭一个判官令就要把脏水泼我们身上,我们与他们本来就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要费尽心思联合他们诬陷别人?” “不是我。”我心头一震,好像已经知道他所说之人,以及他们氏族。 我按下孟婳的举起的刀:“给我时间,我替你们翻案。” 他迟疑了,迟迟没有说话。 我给他一袋白银:“你可以赎身,也可以安葬你的家人。我们打个赌吧,我在三个月之内断完上任狗官留下的所有冤案,最后一个案件,是为你们翻案。” “你可以来大堂看我断案,看我是否真的与他们做交易,像他们一样十恶不赦。” “好,打赌。”他走前看我最后一眼:“那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为这么多和我一样的人洗清冤屈。”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 陆氏,原来那是他的家族,他替我挡了一箭,我不会让他白死的。 天色已不早,我正纠结出去之后在哪里过夜。 谢千寻带着众多府兵和官员声势不小地来迎接。 “救驾来迟,见谅。” “你下次还可以再晚来点,临川城的判官大人就要玩完了。”我不轻不重地拧他胳膊。 “错了。”他开玩笑似的把卷轴塞到我手里:“我去查探了,月乌村的路线图。” “你在信里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谢千寻的表情凝重起来:“之前我有所耳闻,这里的实际管辖并不是归临川,边境地区,地方豪强沆瀣一气。” “没想到来了之后,更是让人大吃一惊。比八大世家管理的地方还混乱,他们那帮混账完全不想添这个麻烦,哪个都想不管这儿。” “所以这个地方归别的势力了?” “对,平时见他们一分利益都要争的你死我活,现在却放任这个地方不管。” 那不就是烂摊子中的烂摊子。 “连世家都不愿管都地方,我也不想管,我命苦啊…”我哀叹着。 “打住,没让你当活菩萨。” “那你什么意思?” “有了地方势力的介入,查探地府的消息和进入秘密通道就不那么容易,所以我们只能谈判,可不是让你做一回盖世英雄演一出拯救无辜的百姓的戏码。” “哦,那就好,我府里的文书都批不完呢。” “走吧,去月乌村暂时歇一晚,那里有临川荒废了的府邸。” 第23章 月乌村 我们抵达村口时,看见一个脸上有一道长疤痕的粗壮汉子正揪着粗布衣服的村民的领子,将他提起又松手,欣赏他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的样子。 没等村民完全站起,他又是一脚踹在村民胸口,村民狼狈地倒在地上。 谢千寻用眼神询问我,孟婳也在一旁静待我发号施令。 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在谢千寻想要开口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里名义上归属临川,他说过并不能轻举妄动,我也意识到我们并不在自己的地盘,这里毕竟离判官府很远,我并不打算打草惊蛇,生出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最担心的是我并没有能力与之抗衡。 我转身要走,谁知村民并没有用尽力气起来,而是挣扎着向我爬来,费力地伸手想要够到我的衣物。 “判官大人,救救我…” 我心底一惊,被认出来了。 周围村民的目光也纷纷落在我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却畏于脸上带着疤痕为首的人和带着的一群“土匪”不敢上前。 “真的是判官大人吗?” “判官大人怎么可能来这里?” “她怎么这么年轻,还是女子当判官?没听说过。” “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议论声音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疤痕脸汉子也注意到我们,看来想悄无声息地走掉是不行了。 我迈出两步,想要说话却被打断。 “你是判官?城里来的?来了这月乌村想活命就得听我的,教他们点规矩!” 这群人,怎么跟强盗一样,我以为地方豪强最起码表面讲点礼。 不过也是,被我撞到他们所作所为,他们也没有必要伪装了。 看来他们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孟婳刀锋一转,指着那群人。 我们两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先动手。 他旁边的人和疤痕脸汉子低语了几句,他眉毛拧成结,看了看我们,打破了僵局:“判官回府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议,我让人带路。” 我只感到奇怪,他怎么变脸这么快? 疤痕脸汉子推了推他身边刚和他交谈的人一把,那人脸上挂着笑,以一种十分卑微讨好的姿态做出了“请”的手势。 其他人等我发话,我轻轻抛出一句:“走。” 有住所哪能不歇,刚好我坐了好久马车也累了,至于他们有什么花花肠子明天再说。 我们走进村子,一路上都有村民被他们人欺负。 既然我是名义上的有权管理者,就不应该不管,已经被他们知道判官在这儿了,那么不管也不行了。 我不动声色地随他走,孟婳停顿了两次请示我要不要帮正被索取交保护费的村民。 我不为所动,示意她不要停下。 我帮得了他们一时,也不能帮他们一世。 今天阻止,那明天呢,那后天呢,我走之后呢? 只能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看看那帮土匪要耍什么花样。 如果无法和谈,我会考虑斩草除根的事。 虽然这个想法好像是不太对劲,倒是跟那个传闻中不是好人的城主有点像。 那我会不会变成大恶人啊? 我正胡思乱想着,脚下差点被石头绊倒,谢千寻扶住我,眼角带笑。 我重新理清思绪,心想就算是真的要动手,那也权当为民除害了。 “判官大人,到了。” 我看着眼前落满灰尘的牌匾和没有守卫的大门,不由得感慨。 这也太破了,我知道很多年没人打理,但这跟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写的有什么区别… “咳,禀告判官大人,原先的判官府已经被他们拆了,这个是听说您要来临时空出来的屋子…” 虽然跟这里的其他房子比地方是大了不少…但是跟临川城中心的那个判官府还是没法比的。 “那牌匾是哪弄来的?” “他们从原来判官府里抠下来的。” “那原先的判官府他们拆来干嘛去了?”我不死心地问。 “这…应该是拿来养猪了…小的不敢乱说。”带路的人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岂有此理啊,他们真以为判官府没人了?”我身后的一个官员愤恨地说。 我被冷风吹的清醒了些,“先住一宿吧。” 有点冷,还是先进屋吧。 因为地方不大,我、孟婳、谢千寻只得在一个屋子里。 我点燃蜡烛,突然想起什么。 “这不是古代,怎么还没有吊灯,你们没有引进吗?” “吊灯只有世家和城主能用,是从地府交易的用法术催动的,其余的,只有判官府有,但被琅琊王氏克扣了,说您用不上…”孟婳越说声音越小:“我去要回,他们也是拦着我不让进。” 孟婳倒是比刚来的时候稳重多了,没有硬闯,不然我还得再捞一次人,她说上次太丢人了。 “孟婳,回去之后和我一起去讨回来,亏我用了这么久的蜡烛,太气人了!” “那兵器呢,比如枪和炮怎么也没有。”我十分郁闷。 “鬼魂用不上,寻常的枪炮伤不了他们,属下的刀是特制的,从地府带过来的,世家的兵器大概是城主提供的。” 原来如此,这城主的算盘打的也太好了。 借世家的刀对抗地府。 “他们就不能引进一些人类的好东西吗?手机都没有,我这个判官当的太无聊了点…” “世家不会允许的,不然怎么继续他们的统治,而且,生产力水平并不符合。”谢千寻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我的脑袋:“就想着手机。” 我好像突然被他敲醒了,脑中闪过一丝疑惑:“月乌村的人,是不能到临川城里的吧?” “是,他们并不能自由走动,不然会被打死。” 我神情紧张:“加强守卫,今晚看到可疑的人一律抓起来。” “是。”孟婳起身巡逻。 “你怀疑今天的事是他们暗中安排?” “对。” 是啊,这个问题证实了我的想法,月乌村的人未到临川城中心,也不受人管理,怎么可能认识作为判官的我。 除非他们和世家一早串通好,想要拉我下水然后除之而后快。 不过我既然让他们知道我到这里,就是一早做好让他们来杀我的准备。 我在判官府喝口水都担心有人毒害我,连睡觉都没几天安稳,再继续下去我精神快不正常了。 不是喜欢暗算吗?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日后我也少了提心吊胆了。 “还和谈吗?”谢千寻问我。 “和谈!必须和谈。” 不过怎么谈判,我说了算。 元宵节小剧场 (一)临川篇 今天是我来到临川城的第二个月,我感觉我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之前为了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我天天满临川跑,一天下去,累都累的半死。 我在大学胖了十斤,在临川又瘦了十斤。 不是临川的饭菜不好,是干活太多,还瘦了,我哭死。 街上好多家都在忙,孟婳被叫去充数了,我可怜的孟婳,人数不够就要我家孟婳来凑啊! 对了,今天是元宵节。 我又批了一天的公文,打算晚上出去看看。 本来想叫他们一起的,都不在。 元宵节,就是要跟亲朋好友在一起过呀,一个人都不在,唉。 不过,孟婳和谢千寻被派去筹备了一天的元宵节事务,让他们休息会吧。 临川的灯会,真美啊。 上元灯火,繁华盛世。 临川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人很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不分身份,不分彼此。 我常看到年轻男女出来逛街,手上还拿着一盏花灯,街上也全是花灯。 “给你。” 有人戳了戳我的腰。 我一转头,谢千寻把花灯交到我手里。 “真好看!”我忍不住赞叹。 太美了。 “不过…你怎么来了?不休息吗?” “本来想喊你一起来逛灯会的,没想到你先跑了。”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在,我就自己跑出来了,不过看一眼这场面,也是值得。”我继续与他说笑。 “我的眼光不错吧?”他看向我那盏花灯。 “嗯,好看。”我连忙点头。 “我摆了一天的花灯,老板说要给我报酬,我说不用,把最好看的那盏留给我就行。”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楚珏!”孟婳拿着烤串走过来,递给我俩。 “你怎么也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被他们拐跑了…” “你说的不对,我只是暂时的帮他们干活,我那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 “那边在猜灯谜,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谢千寻回应的很快。 “可是孟婳说她想去。”我看着孟婳一脸央求,孟婳配合的点点头。 “我看是你想去吧。”谢千寻轻笑。 “你不会是怕自己猜不对吧?”我反问他。 “笑话。” “那走啊。” “走。” “输了的人,要看一天的文书!” (二)地府篇 钟馗把地府门口暂停营业的牌子翻过来,摆在了最中间。 “今天不抓鬼了,歇一歇。”钟馗伸了个懒腰。 “你不怕上面怪罪啊?”陆之道问。 “那也不能一直工作啊,正好今天放他们团聚。” “我算了一卦,今天确实适合去人多热闹的地方。”陆之道摆弄着一盒签筒。 “魏大判官,休息了。”钟馗喊魏征。 “今天也不能玩忽职守啊,我加个班,灯会你们去看。”房中传来魏征敲键盘的声音。 “小黑,去看灯会啊?”钟馗拦住黑无常。 “不去。”黑无常冷冷答道。 没人愿意陪钟馗去看灯会,因为他偶尔职业病犯了捉通缉令上的鬼会搞点破坏,然后就只能和他一起乖乖掏钱赔偿。 “崔珏,你去不去?” 崔珏轻轻摇头:“不,我去看看孟婆。” 奈何桥边。 全自动喂汤机正在一碗一碗地给客人往下灌。 孟婆在一旁煮着元宵。 “这是…?”崔珏疑惑。 “元宵节了,给他们发点福利,元宵,我煮的,放汤里,一起喝。” 说罢,她举起一锅元宵,哗啦啦地往自动喂汤机里倒。 “我知道你来是想问楚珏,她很好。” “嗯。” “我给的汤,必须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去灯会看看她。” “别去了,你这身装扮怎么去。” “好。”崔珏面色不改。 “元宵节快乐。”他举起一杯酒,倒在忘川河。 她应该很幸福,只要幸福就足够了。 元宵节快乐。 第24章 预谋 烛光仍未灭,我在床边发呆了许久。 “你不睡吗?”谢千寻打了个哈欠,躺在他自己的床上。 “睡不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从前,一个世家的公子一直刻苦地读书考取功名,年复一年,然后他不负众望地一路高升,从考中举人然后进了殿试。” “然后呢?” “他成为了探花郎。” “啊…怎么不是状元,我以为他会一路开挂。” “真傻。”谢千寻嘴角噙着笑:“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状元的,而且探花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也对,好像也很厉害了。” “很多人没有当状元的天分,不是努力就能考上的。”他假意思索:“而且探花郎大多都是长得好看才能当,像我这样的还差不多。” 我看着他那张不输崔瑾陵的帅脸,在一旁只顾着抿嘴乐。 “钟馗记得吧?” “嗯,有印象。” “钟天师因为相貌当不了状元,所以去地府当判官了。” “啊?” “他因为长得丑不让殿试撞死在柱子上了…非要我说的那么清楚,回头去地府我怕钟天师找我算账。” “他很凶吗?” “看起来凶,不过人还是很不错的。” “我想听听你们地府的故事行么?”我来了兴致。 “我考虑考虑。” “哎呀!”我急得坐到他的床上把他摇起来:“不要睡了,外面这个情况你怎么睡得着的,给我讲讲嘛!” “好好好。”他翻了个身,慵懒的坐到了床边,靠的离我近了些。 “魏征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其实呢特别心软,他连小动物的灵魂都不舍得欺负,看见冤案就要打抱不平。” “陆之道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算一卦,连天气都要算,听说他和钟馗经常一起比武。” “孟婆天天在她那个奈何桥等着,也不知道在等谁,有时候不想干了就甩手给自动喂汤机,那群人跟投胎的时候哗哗的跟下饺子一样,效率可高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关系非常好,他们生前关系也很好来着,谢必安失踪了几百年,范无咎就到处找他。” “黑白无常很多人都知道,谢必安自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带着伞。” “黑白无常的帽子上写的真的是那四个字吗?”我好奇地问。 “他们有好多帽子,有时候来回换。我想想,范无咎帽子上写的是天下太平,谢必安帽子上的是一见生财,不同的人看到的有不一样,有人看到的是来捉你了和你也来了。” “不过都是民间的传说了,因为有人从阴间返还阳间时曾经见过黑白无常,所以才流传下来。” “四大判官都有谁来着?我忘记了。” “你书都白读了,阴律司崔珏、察查司陆之道、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 “那崔珏呢?”四大判官还剩他一个没讲,偏偏我最好奇的就是崔珏,四大判官之首。 “记不起来。”谢千寻叹气:“当年我有一段记忆就是这么没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地府找记忆,我的记忆缺失应该和他有关。” “那画像呢,上面好像是崔珏,查到了吗?” “村里人不认识,我打算明天去找那个会算卦的问问,他们说他知道月乌村和地府的很多事情。” 此时,屋外传出一阵声响,紧接着就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要不要去看看情况?”我心生紧张。 屋子的门重重地敲了三下。 我不敢去开,内心疯狂挣扎着。 “我去。”谢千寻召出长剑,朝门走去。 我拿起杯子,虽然砸不死,到时候也能砸个半死。 我猜他们还是来了,既然这样,就别怪我拼命了。 没等谢千寻把门打开,木门被狠狠地撞开倒地。 “楚珏,你先走!” 谢千寻挥舞着剑,抵挡着拿刀冲进来的人。 “好!” 我相信这些人他还是可以应付的,我留下来反而拖累。 我揣着茶杯,从窗边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可没想到,我刚从窗户跳下来,就有一群“强盗”将我围住,似乎等我很久了。 “你们不怕地府怪罪吗?”我预料到他们要动手,于是搬出地府恐吓他们。 这是我给他们的第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此刻收手,还有余地。 “地府?什么地府?”为首的刀疤脸汉子放声大笑:“判官私访月乌村,被不知情的暴民杀死,你说,你死了地府会怪罪谁?” 这些人,无药可救。 不知道是世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还是我挡了他们的什么利益,一定要除掉我。 既然如此。 我缓缓拿出茶杯,用力地砸在窗户玻璃上。 刹那间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府兵和暗卫伺机而动,听到我的号令下了死手,不费力气地将他们制服。 孟婳和守卫在前门断了另一拨人的后路,防止他们逃跑。 “闹剧结束了,回去睡觉。” 终于可以安心躺下了。 刀疤脸汉子一脸憎恨地看我,因为是首领,我特意留了他一条命。 “小丑。” 我没理会他的目光,让人把他押下去看好,自己进屋补觉。 经此次行动,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无法掀起风浪了。 我特意交代月乌村的百姓,以后见到他们这些人作恶,拿起铁锹打死就好,我不会追究责任。 如果这些人没有作恶,也不必赶尽杀绝,不过拿他们出口恶气还是可以的。 同时,崔府的人和一些府兵也留在这轮流监督月乌村的情况,安抚那些村民。 我还告诉他们,如果以后有诉求,可以到临川城中心的判官府来找我。 从此以后,月乌村就划分进判官府的管辖范围了,也从名义的管理变为实际管理。 至于那个首领,我打算放他回去,暗中盯着他,查他和哪个世家有联系。 我在月乌村还有事没办,暂时还得待一天才能回去。 这次我要查地府的线索,和那张画像。 村民知道我们除去了一直欺压他们的势力,都拍手叫好,极力配合我们找线索。 说来也巧,处理完大战的场景后,一场暴雨把血迹冲洗的干干净净,好像没有交战过的痕迹一样。 第25章 算卦 我醒来时发现窗户漏风,冻了我一夜。 “醒了?”谢千寻塞给我一个肉夹馍。 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来啃了一口:“谢谢,你买的?” “我抢的。” “你吃过了?” “对啊,在你没醒的时候我去转了一圈,一会带你去找那个算卦的打听地府的事。” “嗯。”我边吃边应下。 “我昨天的表现不错吧?”我十分得意。 “是不错,本来说好带一支精英队,没想到你叫崔府的护卫一起来了。”谢千寻拧眉。 “人多才好办事,我故意透露行踪他们肯定要来杀我,你不要命,我可惜命。” “有进步。” “那必须。” “比我刚见你的时候胆子大多了。” “我刚来时什么样?” “听说临川全是鬼魂吓得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我被他说的尴尬,急忙辩解:“刚来不了解,但其实鬼魂和人一样有好有坏。而且历史上那么有名的世家我都见到了,还参与到他们的斗争中,我自己都没想到。” “那你什么感觉?” “失望,但是还是想找到回去的方法,不过我得先保住我的命再说。” “有想法。”谢千寻没有打击我。 “因为只有借着判官的身份,我才能有正当理由接近地府回去,而且总要有人站出来反对不公。” “你说的很对。” “但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让临川重新归地府执掌,我们才有理由去地府。” “我这个判官目前还不能改变什么吧?” “你觉得城主希望世家有一方过于强大吗?” “不希望。” “所以他才默许你的存在。” “我明白了。” 现在的势力在争夺之中已经不再平衡,弱小的会被吞并,强大的则更加强大,如果不加以制衡,将无法再阻挡。 统一是最终的目的,只不过城主不会允许。 我吃完肉夹馍,将包装扔进垃圾桶:“去找线索吧,希望还来得及。” 市集上村民多了起来,不少摊主开始吆喝,人来人往,不像昨天那么冷清。 我们走过许多摊位,摊主们热情地塞东西给我们,说是要报答我们,让我们尽管拿。 于是我左手拿,右手提着花灯,最后实在接受不下他们的好意就拼命摇头,没想到嘴里又被塞了两块饼干。 谢千寻看我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我两个腮帮子被塞的鼓鼓的,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着他。 “你这个判官还挺受欢迎。” “当然,你判官大人我料事如神,铲除奸佞,造福一方。”我咽下饼干。 “所以料事如神的判官大人,你知道怎么找到地府入口吗?” 我一时语塞,竟无法回答他。 “两位,要来算一卦吗?” “没钱。”我摇摇头。 虽然我有地府开的工资,但我才舍不得花。 “二位与我有缘分,此卦免费。” “那来一卦。”谢千寻突然发话。 “你信这些?还是因为…哦,我明白了。” 算卦的主动找上门,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莫非姐是天选之人? “怎么算?”我问他。 “心中默念一个问题,然后抽签。”此人遮住面容,但听声音却像年轻男子。 我默念着去地府的线索,从签筒里拿出一支签,将它翻了过来。 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坭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泥。 是诗句吗?好像看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 “下签。想要实现你心中所想,必须要经历无数挫折,像燕子顶风雨筑巢,但巢不断被毁坏,是在说此路不通,你做再多也是徒劳。” 我才不信我是这个运气。 “哦。”我拖长了尾音。 我被他整笑,握住他要拿回的签筒,谢千寻拿出里面一把签,上面全标着一样的诗句。 全是下签。 “阻止我们调查地府是何用意,为什么一直监督我们,神官大人?” 什么,神官?他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他被揭穿也十分镇定,脱下遮挡面容的斗篷和面具。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问谢千寻。 谢千寻无奈地回答:“这家伙都懒得易容,声音也没变,也就你这么笨的脸盲才看不出来。” “我…”我无从辩解,我只猜到抽签算卦是假的,却没想到神官亲自下场当算命的,太接地气了。 “你身上,有谢必安的气息。”神官抬头看向谢千寻。 “楚珏。”神官突然叫住我。 “干什么,你这个骗子。”我气还没消。 神官挑眉,平时冷着的一张脸被我这个态度气笑:“你就是这么跟本官说话的?” 我瞬间窝囊起来:“神官大人,我错了。” 谢千寻气的用修长的手指关节敲了敲我的额头:“你能不能硬气点儿?” “不能…”我小声开口。 我的职位都是他向地府请旨封的,而且他还是我的考核官,我得罪他可没好果子吃。 “给你防身,就当作是这次行动的奖励,你做的很好。”神官手中凭空出现一支玉笛,不容我拒绝地推到我手里。 “地府的事你们不要查了,时机成熟大门自然会打开。” 玉笛触碰到我的手都同时,化作一缕光进到了银镯子里,就这么…不见了? “等一下,骗子,啊不对,等一下,神官!”我看他要走,记得抓住他的袖子,神官转头,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连忙松开:“不是故意的,怕你走太快…我还想问两个问题。” “问。” “你知道这个画像是谁画的吗?”我打开谢千寻手中的画像,崔珏的一身红衣映入眼中。 “是魏征的徒弟,和崔珏关系很好。” “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谢千寻抢先我一步:“你和地府四大判官是什么关系?” “故友。” 回答完那一刻,神官转身,消失在我们眼前。 “哎呀,肯定认识啊!都是地府的同事,这个问题你还是草率了。” “不是一般的同僚。” “他为什么说你身上有谢必安的气息,你们什么关系?” “他救过我一命。” 第26章 银矿(一) 调查中止,我们离开了月乌村,坐马车返回判官府。 “判官大人,要不要随属下走走,出去透透风。”孟婳问道。 “唉,不用了。” “怎么,一回来就唉声叹气。”谢千寻不紧不慢道。 “我缺…不对,是判官府实在是缺钱啊。上上下下,是个爬行动物就得要我打点,我一共也没多少钱啊!” “崔瑾陵不挺有钱的吗?你让他赞助点,他肯定同意。” “不。”我一口回绝:“他是很有钱,但本官需要的可是独揽财政大权,独揽你懂吗!” 谢千寻轻笑一声:“你有执政权,有自己的府兵,还想要独揽财政大权,这城主的位置直接给你来干好了。” “好像,也是哦。但是判官府真的没有钱,地府的拨款全被那个狗官拿走了!” 好想从世家他们手里抢钱,他们那么有钱,分我一些怎么了? “判官大人,护城河那边起了争执。”门外等候的官吏禀报。 “嗯?怎么回事?”我招招手让他进来。 他进来擦了擦冷汗:“当地指挥挖银矿的人引起百姓的暴动,现场一片混乱。” “什么?银矿?”我从椅子上跳起。 刚提到钱,钱就来了。 虽然不是我的。 “财迷。”谢千寻叹息。 “不对,重新来。什么,你说百姓暴动?” 官吏吞吞吐吐:“是新发现此地有银矿,于是世家下令开采,奴役当地百姓,引起百姓反抗。” “现在银矿…啊不,百姓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 谢千寻暗中掐了我胳膊一把。 “那银矿的所有权按理来说归谁?” 孟婳知道我最关心银矿的事,问出了我的心声,不愧是我的心腹! “按理来说,是上交地府。由地府授权城主下令开采,然后挖出的银矿归地府所有。但世家知道银矿所在,于是争抢开采,此举并不合规,还引起大乱,所以下官来请示判官大人。” “那我能代表地府有权拿回银矿吗?” 他们违规在先,那我插一脚也不为过吧? “自然可以,不过城主还未做定夺。” 我笑了:“我可不会相信银矿落到城主手里他能老实上交,既然我有权过问,就请你和护卫随我走一趟。” “下官遵命。” 世家抢银矿的时候他作为城主不发声,那我去替地府行事他更阻拦不了。 我宁愿让银矿在地府手里,也不能在世家手里。 银矿的事,不只是因为可以用它和地府谈条件我才想拿回,还因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制约城主,利于地府的进一步行动,这也是神官的授意。 孟婳悄悄地递给我一张字条。 还是神官的字迹。 夺银矿。 天天就知道给我下命令。 我把纸条带着怨气还给孟婳:“你去跟他说,银矿拿回之后我也要分成!” 孟婳点点头,张开手掌比了个数字:“神官说了,只要银矿拿回,判官府和地府可以五五分。” “这么多?那还等什么,开路!” 如果我夺回开采权,那这些百姓也不用被奴役了,更能让秩序安稳点,我也少审点案子,少一分麻烦。 护城河处。 我府中的官吏正与带头挖银矿的人交涉。 他回来禀报:挖银矿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世家之所以允许是因为挖出的银子世家有份。 所以他们不是世家的人? “判官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世家的人私挖银矿,那应该有和谈的余地。”谢千寻目光看向我。 “但判官府并没有钱和他们谈。” 银矿牵扯的利益非常大,我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放弃开采权呢? 据官吏所说,是几家银窑抢先开张,其中一些银窑还在判官府的几位官员名下。 “听说另一边挖银矿的时候死了很多百姓,属下怀疑他们是怕百姓把银矿的秘密公之于众,所以被…” 身为判官,我无法拿到银矿的开采权,也无法阻止他们奴役百姓。 我曾问过崔瑾陵该怎么样当好一个判官。 他答复的只有两句话: 追随光明者,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唯有更大的利益,才能动摇利益本身。 可是我现在束手无策。 谢千寻好像发现我的迟疑:“怎么了?” “我不知道用什么动摇他们了,判官府最缺的就是钱财。”我叹气。 “我之前,读了很多书。” “嗯。” “但我渐渐发现这些对于我来说并没有用。” “嗯。” “但是有一个人告诉我在黑暗中找寻光明才能有出路。” “你怎么和崔瑾陵说的话一样?” “也许吧,但不一样。那个人告诉我,知行合一,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与行的合一?” 我感觉我好像在说废话。 “读书人读书是学习礼与德,但我在几千年前的官场上发现道德在我想用的时候只能化作书上的一张纸,仅此而已。” “那应该怎么办?” “我说过,知行合一。” “这个我好像学过,但是能再具体一点吗…” “现在,将你看过的礼义道德推倒重来,只有利益,才能驱使他们。” “我还是不懂这和知行合一有什么关系?” “明朝的内阁首辅徐阶用与当地里长合作的方式,也就是给他们更大利益,除掉了和官员一伙的挖银矿的人。他在此过程中有挣扎过,因为一开始发现自己所学的道德根本帮不上忙,在这个黑暗的官场中没办法发挥作用,所以后面选择了另一种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以变通的方式做到知行合一。” “这也太帅了。” “有人认为他这是妥协,但他最后赢了。” “变通的方式,可以摒弃一切吗,包括道德?” “礼义道德,是心中所想,但却不能在乱世中践行。实现合乎礼法的目的,手段不重要。知行合一,重要的是符合实际的行动 来实现心中所想,用利益实现礼法,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我拿不出比银矿更大的利益。” “变通。用他们的方式对付他们。我们不去找开银窑的官员,去和世家重新谈判,只要他们不插手,这件事就少了麻烦。” “我都和他们翻脸了,怎么可能合作?” “你有授权开银窑的权限,那就给他们开银窑的权限,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合作是不可能的。” “这根本不合规定…”我犹豫了片刻。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遵守规定的人。 “我说了,要学会变通,以任何符合实际的形式去实现心中所想。” “但是可以一试。” 看破了黑暗之后,仍朝向光明前行的人,才是勇者。 第27章 又是一卦 “判官大人,大部分世家已经同意不再插手银矿的事。” “还剩哪几个世家没谈成?” “清河崔氏和荥阳郑氏。崔瑾陵长公子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他说他并不想要银窑,他希望开一间属于平民百姓的书院,请你来当校长。” “我来当?”我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你来当。” “也不是不行…” “那就只剩荥阳郑氏没有谈拢了,我等下去回禀崔公子。”孟婳在纸上画了个勾。 “那书院在哪里,人手够了吗?” “他说拜托你一起筹备,他已经提供好场地,剩下的靠你来。” 那和我自己开学堂有什么区别…算了,也是好事。 “判官大人,王晟在代表琅琊王氏谈合作的时候附加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说他不缺那点钱,让你去打发乞丐,他就是想和你作对…” “他爱同意不同意!”我在心里又一次怒骂王晟。 “他同意了,但王晟说要你欠他一个人情。” 我没听错吧?他能同意? “行。”欠他个人情,是怕我日后报复他吗… 只剩荥阳郑氏了。 我郁闷地在纸上画圈圈,把荥阳郑氏的家谱上的名字都圈了一遍。 郑清清。 听名字她应该很好说话。 “孟婳,她的喜好打听清楚了吗?” 孟婳看到我指着郑清清的名字,答道:“他喜欢占卜。” 这有点难办啊,不管了,见到再说。 我在纸上写下:见一面,在郑氏府邸出门右转第十三棵树下,判官楚珏。 “你去把这个交给她,务必亲手送到郑清清手里。” “好。” 我换下官服,刚好上次苜蓿帮我挑的蜀锦金丝长裙还没穿过,第一次见面得给她留个好印象。 我今天不以判官的身份见面,到时候我和她应该能好好地谈。 我再三犹豫,放下官令,不让他们跟随,我一个人去。 郑家的府邸离判官府不远,我已经到了树下,她会来吧? “楚判官?” 听到有人叫我,我忍不住回头看。 很快,我看到了赴约而来、比我高了能有一个头的…郑家公子。 “郑清清呢?她没有来吗?” 郑家公子脸上写满疑惑:“我就是郑清清啊。” … 坏了,搞错了。 我一直以为郑清清是女孩子。 “那你妹妹叫…” “哦,她叫郑景卿。” 哈,一场误会。 来都来了,还是得继续。 “我猜楚判官是为了银矿的事而来的吧?” “是!郑家公子果然神机妙算!” 我只能吹捧一番他的占卜技术,毕竟这个情报应该不是假的。 “其实你要开采权郑氏没什么意见,我没同意,是想见你一面,让楚判官来找我。” “啊?”我一头雾水。 “我给很多人算过命,但是无论是在那场宴会上第一次见面远远一望,还是在判官府审案时我一直在看你,我发现我都看不到你的命数。” “所以…?”我仍然没搞懂他要做什么。 “景卿,快来见过楚判官。”他喊来远处正摘花的妹妹。 郑景卿眨着眼睛,看到了我的样貌,激动地尖叫一声,撂下手中的花向我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她好活泼,但是她抱我抱的有点紧,我喘不过来气。 “景卿,松手,楚判官要被你勒死了。” “哦。”她松开了我,却恨不得凑到我脸上:“判官大人,我仰慕你很久了,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 这是,我在临川的粉丝吗?还是很狂热的那种? 一旁的郑清清无奈地把她揪到他身边,随手把我留下的邀请他的纸条给了她。 郑景卿捧着纸条亲了两口。 我:…… “她一直很崇拜你。” 我?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一个被架在高位上不得不向世家低头的判官。 “从你当上判官第一次审案时,从你即使冒着得罪世家的风险也要还给他们一个公正时,景卿就一直很喜欢你。”郑清清说。 “然后我就这样被她拉去看你每次升堂,我发现你的命数每次都不一样,比如你本应该死在那场得罪世家的宴会上,再比如,你该在月乌村有去无回。” 我被他这一番说法吓到,背后一身冷汗,强装镇定道:“哪有你说的这么言重,我只相信命虽天定,却可以改写。” “那如果被改写命运也是命运其中一环呢?” 我想了想,却还是回答:“那我会一直改写,直到脱离命定。” “我合作的唯一要求是,让我占卜你的命数。” 这么简单? 我爽快应下:“好。” 郑清清把三枚铜钱、扑克牌、签筒同时摆在树下桌子上,桌子也被打造成卦盘的模样。 全是从他袖子里掏出来的,他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对占卜爱不释手… “选一个。” 郑景卿凑到我耳边大声说:“选抽签,我哥的其他占卜都不准。” 郑清清叹气:“妹妹大了,胳膊肘往外拐。” “还有,我哥根本不会六爻,他好面子,每次都要把铜钱拿出来假装占卜。” 郑景卿对着他扮了个鬼脸。 我抽出一签,递给郑清清。 “鲸鱼未变守江河,不可升腾更望闻,异日峥嵘身变化,许君一跃跳龙门。” “讲点我能听懂的。” “时机。不能心急,不能轻举妄动,你想到达那个位置,就要像鲤鱼跃龙门,百般磨砺,静待时机。” “多谢。”我谢过他的忠告。 郑清清比神官那个神棍靠谱多了。 正想着当时神官拿一罐子同样的签糊弄我装神弄鬼时,树上一颗青涩的小果子砸到我头上。 好像在告诫我不许乱想。 像极了神官能做出来的事。 于是我在郑清清和郑景卿诧异的目光之中不服气地踹了大树一脚,扬长离去。 第28章 例外 说来奇怪,以往最勤勉的官员如今却要向我请假三天。 我倒不是不给他批假,只是银矿之事我还需要他协助,没了他实在不行。 “能告诉我因为什么事吗?” “下官的母亲病重,可见临川的医师都去给城主看病了,我只能亲自回家照看她。”张熙恭敬地回答。 明明是十万火急的事,他却仍不愿丢了礼数。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开始了。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容我想想,等等,你先不要说。” 在我初任判官时,他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我当时以为他是世家的人。但在我并无权势时,却还是愿意执行我下达的有益于临川的政令。 虽然他曾骂过我,说我乱了礼数,说女子不可为官,但我从未听进去一分,不管他怎么骂,我也还是当耳旁风,然后继续任用他。 我知道他们这些儒生就是这样的,所以并未在意,尤其是像他这样曾被君主任命过副相的,被架在高高的位置上以君为尊的人,更不能理解我的做法。 于是我的耳边经常听到以他为首的官员说我无礼,我总是假装自己不在,然后突然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吓他们一跳。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看他们这些木头脑袋无能为力的样子。 “请判官准我回家。”他怕我不同意,又一次带着哀求的语气。 算了,报复他的事以后再说。 “好,你的告假我准了。另外,我派了府中的医师为你母亲医治。这三天你的事务交由其他官员代理,你只管照顾好你家人。” “下官感激涕零。”他深深叩首。 跟他们这些官员较劲,是一件没意思的事。当初因为我回礼不标准,他又作为礼官用戒尺打我整整三十下,现在想想都手疼。 谁知道他怎么兼那么多职务。 张熙是一个清官,我不杀他,因为他可用。他嘴上守礼,而心里却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我的所作所为渐渐被他认可,有很多时候我的政令他都有很认真的在执行。 他是儒生,却并不迂腐。 只不过银矿的事还要他作为我的下属出面,所以我提出三日后再议。 等他回来才能和谈,不然我可不想又被他说“毫无礼数”。 我倒是以他不执行城主的命令为由揪住他的把柄。张熙为了不让我说出去,用“再也不体罚我”的理由堵住了我的嘴。 我也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了他,毕竟刚来不久,我可不希望我和他们结下深仇大恨。 郑景卿说她崇拜的是像我一样的判官,我打破了先例。 她和我倒是很投缘,只不过这位粉丝太狂热,天天找我要签名,说是每天珍藏一个。 郑景卿今天又找我喝茶,我告诉她我有要事,如今银矿还不能解决,陪她聊聊也无妨。 一刻钟后茶馆见,你亲爱的判官楚珏。 我给她留言,让孟婳送给她。 并不是我想署名的这么肉麻,是因为郑景卿天天缠着我这么写。 幸好今天张熙不在,不然他又要说“不合礼数”了。 我正要出去私会郑景卿,就遇到张熙折返回来拿东西。 “哈,好巧。”我尴尬地打招呼,脚底抹油般飞快溜走。 这次他没有说我,应该是被我的真诚打动了,总不能是因为我跑得够快吧? 我到了茶馆找位置坐下,发现郑景卿也在,应该是一接到我的消息就赶来了。 我招呼都没打,她就看见我了,直接挪到了我对面。 我们边喝茶边聊天,我聊起那天错认名字的事。 郑景卿不以为然:“你说那个啊,我们的名字,确实不是原来的。” “那你们交换了名字?” “对,他们原来给我取的是郑清清,我哥才是郑景卿。” “然后?” “然后,我本来就觉得这个名字一般般吧,有一天我看了一本女将军的故事,突然开窍了你懂吗!” “嗯?” “凭什么他叫郑景卿,我叫郑清清!我也想要郑景卿这么好听的名字,所以我就把他的名字抢过来了。” “你哥同意了?” “一开始不同意,但是我磨了他好多天,一直磨一直磨,他就同意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当时家里人都不同意我们换名字,为了安抚我说要给我重新取一个名字,我说不要,你们给我取的,不如给他取的名字!” 见我认真听,她又继续说:“那本书给我的印象很深,写了女将军的自传。她真的帅炸了,我当时就在想,我以后要像她一样,上战场杀敌!” “不错啊这想法。” “但是我家人都不同意,虽然我们家是武将出身,但是他们不忍心让我冒这个险,而且,女子当武将会被人落下话柄。” “你怎么想,就怎么做。”我鼓励她。 “所以当我看到你当判官时,就对我哥哥说,你看女子也是可以为官的!虽然临川没有规定女子不能为官,但这种观念以前就延续下来,烙在他们心里,成为了一把枷锁。” “我也确实遭到过很多人反对,但我没有和他们争辩,我只是在想怎么当好判官,是非公道在人心,百姓自有他的决断。”我抿了一口茶。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活的通透,不与他们争朝夕长短。你还不知道吧?你影响了很多处于深闺之中的女子,嫁人不再是她们的归宿。只可惜他们作为女子读书有限,也不能日日习武,不能建功立业。” “我已经在筹备办学堂的事情了,如果她们有意愿,可以来学堂读书。” “可是有哪个先生愿意来教书呢?很得罪人的。” “张熙。”我说出了那个被众人认为是最重君臣之礼的人。 “他能同意?” “他会同意的。” “真佩服,不愧是我看上的判官,连张熙都能劝动。” “张熙守礼,却更愿意做一些有利于百姓的事情,等书院建好,从此以后,不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子弟,皆可进学堂。” 第29章 银矿(二) 我提前去探了探口风,他们不打算把银矿让出去,我打算等张熙回来和他一起威逼利诱一把。 清除了内鬼之后,办事效率确实高了很多。 我撑着想要合上的眼皮,一连盖了好几个官印。 “判官大人,你盖重影了…”孟婳拿走了我盖完官印的文书。 “说了,私下不要喊判官大人…我不想当了!”我迷糊地冲她喊。 “我觉得你需要休息,孟婳,扶她回房里。” 谢千寻坐在了我的旁边,替我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 此时的我已经困得不行,恨不得倒地就睡。 一回房我就倒在了床上。 这些天我一直有很多事要忙。 银矿的事一天不解决,很多百姓就要多一天被逼迫挖银矿。 我收到的检举越来越多,直到桌子上放不下。 我曾经和他们协商把挖矿的人换成地府的府兵,但判官府实在无力支付多余的报酬。神官说可以借钱给我应急,可是他们根本不同意判官府的人介入,认为是在夺开采权。 我派去的医师治好了张熙母亲的病,他寄书信告知我明日就可以提前一天回来。 银矿…我这几天梦里都在挖银矿。 张熙回来了,府里琐碎的事务我就能放手一些了…是的,他走后并无一人可以代替他的工作,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所以我这些天替他完成工作格外累些。 生产队的驴也不这么工作啊。 今天是休沐日,我得给自己放半天假。 郑清清想给人算卦,被当成骗子不让他摆摊,他又把歪主意打到我的头上,要教我算卦。 我说我忙着呢,我才没时间学,休想占用我宝贵的休息时间。 可我架不住他天天来判官府堵我,于是我给他找了个活,让郑清清去学堂开课,就开门课程叫算命学吧。 也算是满足了他的心愿,而且他来学堂授课还不要工钱。 正好学堂缺人。 我闭着眼睛想,让崔瑾陵和谢千寻也来当老师好了。 我怕误人子弟,这事再缓缓。 等我把银矿的事解决了就准备学堂的事。 那帮人,真是该死啊。 鱼肉百姓,不知多少人因为他们枉死。他们怕百姓相传银矿之事,所以除之而后快。 草菅人命,奴役百姓而引起暴动。 临川的律法,在手中无实权的人中就成了一张废纸。 神官下了指示,不择手段拿回银矿。 地府可以介入此事,那到时候还是要借用地府的力量了。 我想银矿的事,越想越困,然后美美睡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孟婳把我叫醒了。 “判官大人,醒醒,吃完饭了。” “哦。”我揉了揉眼睛问:“有排骨吗?” “有。” 忙了半天,这是我应得的。 我夹了好多菜放进碗里,边吃边说:“孟婳,你也过来吃。” “好。” 我把碗递给她,她把我刚刚夹的菜又夹了一遍,一半放进她碗里,我刚刚吃的多的菜放进我碗里。 我睁大了眼睛:“记忆力这么好?” “地府有很多人,厉害一些的都是过目不忘,我到地府的时候好像就会了。” “不读书可惜了,等学堂建好你也去拜师。” “真的吗?”她愣住了。 “真的。”我用力点头:“我可以给你放假。” “商量件事。”谢千寻敲了三下门。 “嗯,你说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不了,我来是为了银矿。” “你打算怎么解决,用地府的筹码来谈判吗?” “倒是可以。”谢千寻点点头:“城中又有一些百姓为了银矿而死。” 我夹着菜的筷子不动了。 我放下筷子说:“明天张熙回来就去和他们谈,不能再拖了。” “他是地府来的官员,理应由他代表地府。” “谈判过后,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拔出了孟婳的刀,扔在桌子上,望着谢千寻。 谢千寻看着我,把刀插了回去:“我来。” 我不明白他说的意思。 “这种事情,我来吧。”他不在意的笑笑:“我不在乎手上有鲜血。” “不行。” “听我说,他们如果和你谈判之后出意外,和你脱不了关系,我们不能出差错,所以,你不可以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这件事我可以做的毫无痕迹。” “对外说路上出了点意外,百姓来寻仇了。”我已经想好了理由。 “但是你…真的不在乎吗?”我语气中有些担心。 “我杀过很多罪恶深重的人,我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让你也双手沾染鲜血。” “不,那是替天行道,临川的百姓不会枉死,即使是他们必须被惩处,那也是地府的意思,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你不介意我杀过恶人吗?” “不介意,临川没有人能让他们受到裁决,那我来,你只是替我行刑而已。” 我见过他们为了利益对百姓的折磨,所以,用地府开的条件逼他们放弃银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即使没有地府授意,他们的命也断不能留。 商讨之后,过了一夜,张熙凌晨就来了判官府等候。 我只得从被窝里爬起,披了件外衣就去大厅里和他碰面。 一见面,他皱起了眉:“成何体统。” 我也不甘示弱:“谁让你来这么早,哪有人半夜去谈判,让不让人睡觉了,而且,我不就是没穿官服,至于吗。” “就是就是。”孟婳附和我。 “你走后的三天工作,都是判官大人替你干的。”孟婳说。 张熙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我怕他又行礼道谢,于是连忙摆手:“免了,谢我的话不用多说。” 我嘱咐他几句,告诉他不要忘了他代表地府的立场和我们的一些计划。 他这次竟然没有一句反对。 我真是纳闷,平时我说十句,他有九句都反驳我,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张熙,你变了。” “判官大人明示。” “你之前老爱和我唱反调,如今我倒是觉得你不像你了。” “之前我并不相信女子可以成为判官,所以总是与你站在相反的立场。” “然后你就发现我当判官的好处了?” “判官大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拥护的人,是真正站在临川百姓立场上的。” “现在怎么不说‘不合礼数’了。”我其实没怎么想报复他了已经,但还是忍不住阴阳一下。 “有些礼节,是没有必要的。” 我惊讶于他的改观,这句话竟然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不慌不忙道:“你不计前嫌,处事公正,于我有恩,又和我站在同一立场,我并没有不帮你的理由。” “没有别的原因了?” “没有。” 我知道他在和我客气,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会告诉我。 第30章 银矿(终) 我夺回了银矿开采权,地府也按照约定给我分成。 总而言之,判官府现在很有钱。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地府,神官依照约定打开了地府的大门。 他们被彼岸花的恶意绞杀,我引他们去地府,找到机会解决了他们,也省去谢千寻亲自动手了。 他们在最后的生命里的咒骂我没有理会,转身便走。 我看着他们在忘川河里不停挣扎,只是在想:百姓们也看到他们的报应了吧。 我回到府里,发现判官府门口的俩獬豸都被擦的油光水滑,毛笔都换成了新的。 (獬豸:古时的独角兽,能辩是非曲直,是司法公正的象征。) 我来判官府第一次见到书里的獬豸,才发现官服上的花纹也是它,之前我学法制史的时候只在书里见过。 “判官大人,桌案用不用换成新的?”孟婳问。 “不用,显得我清正廉洁。” “开采权我们已经拿到,地府打算派人来开采。” “把地府出的人力和物力可以折算成钱,给临川的百姓一条活路。” “是让他们来开采吗?” “我打算雇佣百姓去挖银矿,临川近年天灾不少,一定有需要这份生计的,到时候地府将此事交给我,拿出地府雇佣他们的人的银钱让百姓劳作。” “这个方法好!属下今后定努力协作判官大人!” 我补充道:“银钱不宜太多,记住要让他们自愿。午饭可以提供,但是只能提供最基本的,不能让一些人和其他真正需要救济的百姓抢活路。” “属下明白。” 孟婳拿出一封未被拆过的信,把它双手递给我:“崔府瑾陵公子的信。” 我接过信,却感到奇怪。 崔府离判官府也不远,他要是有话和我说,还用得着寄信?直接来判官府不就好了。 “崔公子去了沂水镇,但他听说了我们成功拿回银矿的事。” 勿念,一切安好。 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沂水镇离月乌村不远,但是东侧边境线靠近西方的领域。” “他还带了崔氏和郑氏的一些兵马。”孟婳压低了声音。 在那个地方养兵,应该会容易些。 我一直想找机会招些兵马,但是不能让城主察觉,在边境正好。 “那他多久回来?”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正好,等他回来书院可就要对外招生了。 目前面积还不能太大,我怕到时候血本无归,虽然我开书院不是为了钱。 我给很多人发了邀请函。 苜蓿听说了,抢着要来书院当老师。 我说,你能教啥,你要教他们徒手劈桌子吗? 苜蓿不服:“我还会胸口碎大石。” 于是我让她不要捣乱,她就天天来判官府。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怎么是个人都能到判官磨我啊!真以为我会妥协吗? 最终,我同意了。 不过我让她去书院当学生,苜蓿起初坚持她的立场,还是被我劝动。 开采了两天银矿,虽然只是五五分成,但判官府跟一夜暴富一样。 连张熙养的狗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新的。 张熙和我唱反调那阵,我就总去找他家狗玩,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它是谁家的,一见到它就给它喂火腿肠。 那只小狗肚子被我喂的圆滚滚的,每次一见到我,就跟一个白色小雪团子一样围着我直转圈。 我就把它拐到府里玩,玩够了再放它回去。直到有一天,张熙进判官府看见正在用火腿肠逗狗的我。 “判官大人,把我家狗放下,它不能再吃了!” 张熙制止我。 我当时被张熙打了十个手板,也不顾他脸色难看,抱起小白狗就往院子外跑。 张熙在后面拿着戒尺追。 不愧是被他们认为是最“年轻的帝师”,他追着我跑的时候差点就追上了,我俩跑的飞快。 张熙被台阶绊倒,我也停了下来,他坐在台阶上瞪着我。 我最喜欢逗他这种人,于是我跟他说:“你再瞪我,我就抱着你家狗走了。” 他拿起戒尺要打我。 我立马把狗抱紧了说:“别打我,我把小白还你。”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家狗叫小白?” 我给它瞎取的。 它长成这个样子,不叫小白,难道叫小黑吗? 我把狗塞他怀里,小白狗见了他乖乖一动不动。 我撂下一句:“还你,以后不许再管我礼仪,咱们两清!” 小气,就玩一下他家狗都不行。 我没去找小白玩儿,反倒是小白来找我玩儿,天天赖在我房间里不肯走。 张熙每次都无奈地接它回去。 还是现在的张熙不那么让人讨厌。 自从那次回来,他好像对我心有愧疚一样,大概是报答我派医师救他母亲,还帮他完成工作的恩情吧。 真是的,天底下哪有我这么好的上司。 “楚珏。”谢千寻把我拉回现实:“吾日三省吾身。” “什么三省吾身,听不懂。”我装作一无所知。 “今日文书批了吗?视察工作做了吗?让你背书背了吗?” 我顺手拿抱枕捂住耳朵:“听不见。” 他把我从抱枕里揪出来:“现在呢,听得见吗?” “就这一次!让我休息会!” 他叹了口气,把抱枕扔给我:“就这一次,给你放个假。” “那文书怎么办?”我心虚的问。 “我和张熙替你处理完了。” “恩人!受我一拜!” “他说小白可以借你玩两天。” “真的吗!”我两眼放光,冲向门口,打算找小白玩。 没出房门我,就看见一团小小的影子,小白顶着好几片叶子冲我摇尾巴。 这傻狗一看就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好想抱着它亲一会。 夜晚躺在床上,我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境里。 这次没有彼岸花。 梦中的少年拉着我一起逛集市、看花灯。 我感觉我们好像彼此都很熟悉。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似乎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仿佛回应他已成习惯。 他买了瓶泡泡水,但是我们都没带钱。 他灵机一动,将自己的玉佩抵押了出去。 玉佩很值钱,但他好像不在乎。 他只是让我快吹,我吹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粉红色泡泡。 走在街上,我发觉他对这个类似人间的地方好像并不熟悉。 泡泡飘远了,碎在了天空里。 第31章 书院 我记得我明明是来书院当院长的,可为什么连我要上课啊! 噩梦般的记忆在我的大脑循环播放,我想逃,但被抓了回去。 郑清清和谢千寻同时站在我面前,问我选他们谁的课。 “都选!我都选!”我赶紧把他们打走。 本来没打算让谢千寻去教书,但他非要教我剑术,而我连判官府的那些兵器都提不动。 我以为把打发走他们我能得到喘息,但没想到第一个把我薅去上课的人是张熙。 他讲的都是大道理,我懒得听,不过他这次去拿戒尺吓唬我,没有真打。 “别走神。”他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乖乖应下,然后继续溜号。 “你知道学阳明心学的意义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好像听过。 “你是为判官,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知,还有自己的良心。” “我可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我当然知道,只是告诉你以后做事都要如此。为什么不讲存天理,灭人欲?因为那是在压迫众生思想的,是统治者的工具。我在临川几百年,见过纲常伦理重蹈覆辙,见过礼崩乐坏,我仍认为,他们的心缺乏某种东西。” “请先生赐教。” “他们走投无路,而走投路的人才会多出一种信仰,他们的心不够强大,被苦难压倒,才会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才会用尽一切祈求神明庇护。” “我是听说了临川的百姓总喜欢供奉神像,但供奉的不是曾经用魂魄拯救临川的崔珏,而是不知名的据说可以带来好运与财富的神。” “是他们无计可施,才会信仰别人。阳明心学,使人开始重视他们自己的价值,这才是值得学习,最有意义的一点。” 张熙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很久,我还以为,他会空谈一些儒家的封建道理。 但他确实给我上了一课,和我所想的一样,他是一位从思想束缚中解脱出来的,心有大义的老师,他经历了临川的风波与挫折,给他带来了观念上的变化。 以前听孟婳说,她和张熙并不熟,只知道他是地府里的一位官员,因某些缘故被贬来临川当判官的手下。 大概是因为他说话不太中听吧,我猜。 他以前对府里的官员很严厉,对自己高要求,对别人亦是。 郑清清找我去上课,非要给我露一手。 他说了两三次,我问他有结果没,他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像护犊子一样护着自己的宝贝,把崭新的三枚铜钱和一本类似于卦象的说明书的东西推到我面前。 “买吧,老熟人给你打个折,十两银子可以包邮送到判官府。” 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抢?” 房顶上突然跳下一个黑衣蒙面人,捏着嗓子说:“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乖乖交出银子买我…买郑清清的东西,可以饶你一命。” 我扯下她的面罩:“郑景卿,你怎么帮你哥抢劫啊!” 她一脸委屈:“我是被逼的。”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我在楚判官那里形象都没有了!”她没好气地对郑清清说。 郑清清两手叉腰:“是谁非要来书院见楚判官一面?” “我不管,我不管!” 他俩好吵,我趁着他俩没注意先走了。 还没等走出书院大门,又被谢千寻拦住了。 好吧,我认栽,学就学。 我每提一次剑,就喊一句“太沉了”。 谢千寻没答应我可以偷懒,他轻轻触碰了我的银镯,白光从镯子涌出,我眼睁睁看着它先勾勒出玉笛的轮廓,又变成了一把剑。 我握住剑柄,满眼惊奇:“还能这么变?” 这把剑很轻,我的力量刚好提起。 “可以变成别的,只要你想。” “神官都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 “地府的东西,我见过几次。” 他开始教我怎么握剑,怎么用剑。 每次他不满意,就罚我绕着院子跑一圈,说是要锻炼我。 我气喘吁吁的放下剑,坐在凳子上,表示歇会再练。 书院这情况我,看没等招生就要黄啊。 被折腾了一天,我回府中累倒在床上。 对了,崔瑾陵也被我劝来当老师来着,他好像教棋艺,不过我实在对那个一窍不通。 我记得他在临川好像有后援团。 于是印刷的海报上多了崔瑾陵的宣传,来报名的人数比之前多了一些,不过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 无所谓,只要人多就行。 判官府的财政大权在我手上,就算书院亏了也不怕,大不了想别的办法。 我本来是不想上课的,但是张熙一句“身为判官,你要以身作则”给我劝回来了。 也对,我要是当院长的都不愿意上课,那还有谁敢来书院当学生? 但是院长为什么也要上课啊! 多说无用,他们人多,我还是妥协吧。 我问郑清清他为什么喜欢给人占卜,他说好像没什么原因。 只是小时候一场大病差点将他带走。 郑清清说他那晚做了个梦,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人差点儿把他从门口领进去。 他被一个穿着奇怪的人阻拦在外面,看着像是一个大官。 他教会了郑清清占卜,只是点拨了他几下,他从梦中醒来时却记得异常清楚,卦卦必中。 于是他开始疯狂迷恋占卜,学习古时的各种占卜方式。 “那是什么地方?” “也不是很清楚,我这些都从桥上走过来的,岸边很冷清,有很多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那个地方还有一块牌匾,不记得了。” 奈何桥?彼岸花?不会是地府吧? “那个人呢?你还记得吗?”我继续追问。 “我师傅啊,他说要收我这个弟子。于是开始在大门前教我占卜,却不让我进去。他认定我是走错了才来到这个地方的,我听见有人喊他陆什么来着…陆什么盼?” “陆判?”我率先反应过来:“陆之道!” 希望我没有猜错。 所以他是师从陆判,和他有一面之缘? 谢千寻说,四大判官里只有陆之道最喜欢占卜。 第32章 真名 我拼命地审案子,就是为了在半年内让冤案全部被提起。 于是我疯狂批改文书,没日没夜地开庭,升堂鼓敲的我手都酸了。 我决定,剩下文书的交给张熙他们,案子我自己审查。 我一坐就是一整天。 每次开庭时,听众席位上总会坐着一位戴斗笠的人。 “审得好。”我只从他嘴里听过这三个字。 是那天我放走的刺客,陆家人。 我从来没有放弃查这个案子,帮我挡箭的少年,他是冤死的,他不应该就这么死在了王晟的手中,还被不清不白地扣上了罪名。 我一定会查到的。 令我没想到的是,最后一个案子还没有着落,他就孤身闯进判官府,说要追随我。 “你之前不是想杀我吗?” “我知道,是他们盗了判官府的令牌。” “既然你要跟随我,那你有名字吗?” “我叫陆…” “哎,原来的名字不好行动,赐你个名字吧,你叫大壮吧,你看看你这么瘦,给你起个寓意好点的名字。” “你…”他瞪着我。 “陆大壮。” 我念着念着也觉得好笑,笑得停不下来。 “大壮…大壮!哈哈…陆大壮被我气走了。 我整理桌子,翻到了崔珏那幅画。 我打开它,看了好久,想在里面找到点线索。 谢千寻进来时以为我在发呆。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我才注意到。 “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我叹口气。 “那就不看了。”他把画放到一边。 “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呗。” “比如?” “那个探花郎的故事。” “你猜到了?”他怔住了。 “嗯。”我应道。 “那个探花郎,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名字吗?” “谢珝安,他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大概有千年吧,他怕他忘记,所以给自己重新换了名字。” “那他的结局是什么?” “他做不成文官,因为他看不起那些结党营私的官员,但是,朝廷中不结党是要被排挤的。皇帝受他们蒙蔽,贬了他的官。探花郎不服,自请去平定战乱,领到了一个小职务。” “后来呢?” “他打了许多胜仗,安抚了边境的百姓,被封为了将军。” “好像也不错。” “他希望死在战场上,可他反而打了胜仗,没死成。” 他的眼神恍惚:“他以为他能安定生活之后,又一次带兵去平定战乱,这一次,他死在了战场上。” 那你…我硬生生地把“怎么活的”四个字咽了下去。 “一个女孩为了救他,也死在战场上,但他不记得具体发生过什么,他想找这个女孩报恩,找了很久。” “不是。我来到临川报恩,遇见了你。” 我一脸好奇。 “你不记得,我记得。我记得所有,每一次,再重来你就会忘记全部。”他自顾自说了起来,我没有打断他。 “第一次,你被列车上的人分食了;第二次,你死在了被炸毁的列车上;第三次,你在宴席上暴露身份,得罪贵族而死;第四次,你死在月乌村;第五次,你死于一场刺杀.…” “每次你死了,这个世界的秩序被重启,我回溯到初见你的时候。” “三生石上预言,你会给临川带来希望。” “我相信预言,相信你能实现。” “有一次,你死前再次发动回潮,那一次,我们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你成为了执政官,与城主划分权力…” “轮回了千年,我已经不执着于记忆了。” “每次回溯轨迹都改变,但我已经不想再回溯了,我不想看着你再死一次。” “你每死一次,我们的因果就加重一分,每次重来的轨迹也发生很大变化。” “我叫谢珝安,我不想再寻你一次了。” 原来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那我是谁?我为什么每次死的时候都会回溯? 如果一直重来,那我不得打八辈子的工? “谢珝安。我争取下次回溯不把你忘了。”我叹了口气。 他用文书轻轻打了我的头。 “你还想有下次?” “没有了!” 不行,那些死法太痛苦了,我还不想死,我这半辈子的工打完了,不能再有下半辈子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不停地带着记忆找我。 每次我们都走上不同的轨迹,却拥有相同的结局。 我感觉自己总被命运捉弄。 而且,我是什么非死不可的人吗… 看他的眼神,好像我上一次回溯欠了什么情债一样,我都不好意思和他对视了。 “下次回溯,能不打工吗?” “什么傻问题。”谢珝安轻笑。 “我很认真的,下次能不能直接一点让我独揽大权。” “你做个梦说不定就有了。” 第33章 宴会之争 城主要举办宴席宴请临川所有贵族,包括我在内。 “他急了。”谢珝安看着邀请函,不屑地说。 “那我们应约吗?” “当然。” 正好,也是个见城主的机会。 但令我意外的是,神官也收到邀请。 我还以为他敢明面上和地府断绝往来,没想到他还是怕地府的势力找借口讨伐他,才请神官代表地府出席。 不过我属实不太想见到神官和城主他们,在我心里,他们是一个级别的,只能坐狗那桌。 不,神官比城主要强,强太多了。 有一次回溯和城主可脱不了关系,谢珝安跟我描述的时候我都惊了。 我和城主对峙,神官提出地府的要求,夺回临川管辖,结果他们两个打架,我回溯了。 今天早上,我又收到神官的消息,他让我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我现在只想把头蒙在被子里。 这次的走向,应该不一样了吧? 如果又回溯了,那我只能再和他重新认识一回了。 可我们走过了那么多死局,却都活下来了,我不甘心让这一切化为乌有。 “这次出席宴会,不用紧张的。”谢珝安拉起我的手。 我点点头。 身边有他们,我很安心。 孟婳说,她会誓死保护我的安危。 我答道:那你也不能死,不然就看不到那时临川的和平景象了。 陆大壮自愿成为了判官府的死士,因为他失去了全部亲人,陆氏在那晚已经被灭门了。 陆…死士带来了一些很有用的消息,王晟要在宴席上弹劾我。 倒也无所谓,随他去吧。 郑景卿在军中历练,多次带领了边界的士兵和西方边境鬼魂的对决。 她拿回了郑家的兵马,还赢了边境百姓的心。 崔瑾陵把军符交给了我。 我问他:“你不怕我不还给你吗?这么放心?” “我和小珏,如今也算战友。”他说,本就不必还,站在一条战线的人不应该分彼此。 清河崔氏只希望,无论是他还是我,一定要有一个人走到最后。 我仍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相信我,又不以崔氏的利益为先而选择帮我这么多。 “为什么帮我这么多?” “以后,你会明白的。”他仍不肯告诉我。 我找到苜蓿,追问她很多遍。 她见到崔瑾陵就跑,我怀疑他们不止是认识。 苜蓿支支吾吾道:“哎呀,那是你们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而且我就是听过崔公子的大名而已!其他一概不知了!” 我说:“那如果我问谢必安的事情呢?” 她立马道“那我知道的可多!” “太不靠谱了。”我叹息道。 等我参加完宴会,再好好盘问她。 我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快来不及了。 孟媳也提醒我该走了,我和她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城主的后院。 我下车时又被这场景惊到,八大世家百年齐聚,只等我一人入坐。 谢珝安扶着我下马车,在我身边道:“就差你一个了。” 我入坐后才发觉我的位置在八大世家之首,执政官之后。 这面子,给的也太足了。 我抬头看见对面的神官,他正不紧不慢地喝茶。 来时我的马车被百姓们跟了一路,他们往马车上一直扔花,拦都拦不住。 “太受欢迎了,避一避吧。”我悄声对孟婳说。 我俩途中连头都不敢露。 崔瑾陵远远地望见我,对着我笑。 我敢肯定他这一笑肯定又迷倒城中一片百姓。 “他一笑,你别芳心暗许了。” 谢珝安掐了我的脸。 我挣脱出来,小声说:“我现在是临川的判官,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我面子还要不要啦。” 我哀怨地看着他,他若无其事他坐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宴会开始了,歌舞升平,好似仙境。 一曲作罢,不久,城主的视线移向我。 “这位是楚判官吧。” 我借机看清他的容貌,可惜了,这么年轻,一肚子坏水。 “坐吧,没想到楚判官年轻有为,临川有这么明事理的判官,是我的荣幸。” 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敢当。”我懒得多说恭维的话,顺着他的话直接坐下了。 他的心是黑的,我不想与他打交道。 “琅琊王氏,你作何感想?” 王晟答:“楚判官,很好,可终究做事不成熟,在银矿之事上处理欠妥。我听说,银窑的人从地府出来的都死在了半路。” 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我故作无辜:“我记得此事众世家都有参与,你是在说他们也办事不利吗?” “够了。”城主阻止我们拌嘴。 “执政官之位空悬已久,不如让琅琊王氏顶了这职位,以后你们也便于合作,莫要说出不利于临川的话。” 这才是他的目的啊?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立马怼了回去:“琅琊王氏有些事情做的太多,当了执政官会遭报应的。而且我记得,历代执政官都是由地府任命。” 城主皱了眉,碍于神官的面子没有再说什么。 各世家的目光聚集在神官身上。 神官环视四周思考后开口:“那就大选吧,谁的票数最多,执政官的位置就给谁。” “这次大选,各世家都有机会参与,由我代表地府根据临川子民投票决定最终人选。” 神官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第34章 博弈 孟婳正和我分析着,这次我们有多大的胜算。 “单看选票的话,判官大人你的胜算比较大。”孟婳敲着小黑板。 “低调,这是民心所向。”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琅琊王氏如果联合其他七大世家,那赢的希望渺茫。”孟婳轻轻摇头。 “不,他不可能坐拥八大世家支持的。” 我不慌不忙道:“至少清河崔氏与荥阳郑氏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而且,除了陇西李氏和琅琊王氏沆瀣一气外,其余世家都摇摆不定。他们在赌,赌谁的胜算更多。” “你有把握吗?”谢珝安问我。 “没有。”我如实回答。 “重说。”他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哦。”我无奈地改口:“有。” 不过以他们的行事,大概会用武力堵住悠悠众口吧。 最近边境不太平,沂水镇驻军与西方禁卫军有了冲突,郑景卿问我战还是不战。 城主嘛,他对于这种事情一直是装死的,既不想出兵,又想给边境百姓一个交代。 本来事情没那么严重的。 西方鬼兵与沂水镇的人起了冲突,当夜就失踪不见,西方统领派人来寻,沂水镇的人表示先通传将军再放他们进来。 没想到西方的人硬闯,双方差点打起来,结果最后在湖边发现他们的尸首。 西方的人叫嚣让带兵的郑景卿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就屠城。 “这分明就是他们引战的借口!” 郑景卿无奈地给我传书信,让我作决断。 但我应下来没有什么好处。 打输了,这锅可就要我背了,打赢了,耗兵耗财,兵和钱全都是我们口袋里出。 如今边境多生事端,民心动荡,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现在的楚珏,已经不是当初的楚珏了。当时我参与斗争,完全是为了回去。 现在,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见证了很多人流血死去。是他们的“死”才铸就我的“生”。 天下不平,临川之子民皆由我的决断或生或死。 我书信问郑景卿,如果一战,可有胜算? 她只是回:相信我,可以一战。 于是,我下令与他们开战。 接下来,就是属于我的斗争了。 神官提出的,无聊的拉票环节。 也对,他琅琊王氏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却制止不了众生的反对。 他和陇西李氏还不一样。 如果让我评判,那我一定说:琅卿王氏是明着坏,陇西李氏是暗着坏。城主可就更不一样了,他是千年的老狐理,从不让人抓住把柄。 简直是毫无过错。 虽说也不是什么盛世吧,但只要明面上没有过错这一点,就很难把他拉下水。 他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我,那我就只能接了。 打,当然要打。 如果赢了,那边境将会是百年安定。 郑景卿在我的示意下安顿好百姓,这一战,他们的损失会降到最低。 她从小练武,很多人的身手都不及她。 郑景卿告诉过我,她的梦想,就是当一个护卫家国的将军。 家里的兵书被她翻烂,连给郑清清上课的老师也愿意连带着教她。 只不过城主把事情推给我,大概是认为打了就必输。 他还不知道,郑景卿已经召集了很多兵马,以战争的名义,正式取得了边境驻军的兵符。 先前已经夺回了郑氏的军权,又募集了军队,如今可以名副其实的动用驻军,也是能有可以和西方交战的实力了。 她问我:楚判楚判,如果我输了呢? 我:输?输了咱们就一起玩完呗,还有你那些宝贝士兵,我们就要在九泉相遇了。 郑景卿:…… 我:到时候,你要是死在西方,我还得派人将你的尸骨碎片挖出来,打包邮寄到地府,也算是回归故乡了。 郑景卿:……别嘛。 我:挖得出来当然最好,不然我就要亲自去拼你的碎片了。说不定那时候我也被他们害死,然后你们整个郑家就要九族消消乐了…可怜你那个哥哥,也许没等占卜结果出来就要再去一次地府见陆判了。 郑景卿:我知道了,此战必胜! 郑景卿:还有,楚判,你说话和那个谢什么的越来越像了… 孟婳推门进来:“判官大人,你要不听听选票?” “能不听吗?”我皱眉。 “不能。” 她不顾我死活地念了起来:“截止到现在,共有十万百姓参与了投票,但是其余世家都放弃了参选。他们知道自己无力竞争,这局是你和琅琊王氏的博弈。” “那…票数?” “目前为止,差两万。” “这差得是有点多。”我扶额叹息。 “他大概是动用了所有势力,陇西李氏是公开表明态度,其余弘农杨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均未表明态度。” “范阳卢氏呢?” “卢以铉似乎是中立,他不希望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赢。” 他就更好笑了,我和王晟,一个骗他官令与神官谈判,一个炸死上任判官想让范阳卢氏难堪。 也难怪他哪个都不想帮了。 我估计其余中立的势力也不会帮我,毕竟他们也不想得罪王氏。 “那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三天零十个小时。” 第35章 谋划 “吃糖葫芦吗?” 眼前的人冲我微微一笑,递给我一串糖葫芦。 是和那天梦里一样熟悉的感觉。 我没有接,而是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双,很特别的深色眸子。 “你是谁?”我拉住他的袖子怕他逃脱。 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俯下身来轻抚我的头发。 “我是,崔珏。” 我愣住了。 “好久不见。”我一下子睁开眼,又是梦。 每次梦醒之后,都感觉空落落的。 突然,敲门声响起,屋外传来谢珝安的声音:“琅琊王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票数又拉高了。” “什么!”我跳下床,猛得一拽门把手。 “骗你的,我是说你今天还没练剑。”他笑道。 砰的一声,我把门关上了。 他在门外喊:“开门,楚珏,不然我要向张熙告状了。” 话音未落,我勉强笑着开了门,把他请进来。 “你的脸色,不太好。” “总梦到一个人。”我下意识摸了脸颊。 “嗯?” “他说他是崔珏。” “我都不记得地府的人是何模样了。” “别提了,我都快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你记得临川因为什么得以维持运行吗?” “记得。” 是崔珏用自己和勾魂笔的魂魄给临川提供了力量。 “那是关键。” “那如果我们之后去地府,也是去找和他有关的卷宗?” “这就是你当上执政官以后的事了。” 毕竟我现在还没有理由去地府。 我叹了口气:“我都差点忘记要回去的事了。” “万一我当不上呢?”我问他。 “大不了重新来过咯。”谢诩安轻轻叹气。 我心虚地低下头:“你… 重新来了多少遍?” “记不清了,也就那样吧。” “你有没有一直想要实现的愿望?” “当然是和你一样。”他想了想:“你的愿望完成了,我这个临川的秩序管理者就不用跟着你再来一遍了。” 我更加心虚了,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是只有你记得,还是…” “只有我和苜蓿记得,再不然就是地府的少数人知道。” “没有其他人记得吗?” “没有,能挣脱回溯力量的人非常少,很多人只是被命运操控罢了。” “怪不得你懒得理他们。”我要是他的话,直接不出门了,回回都听他们说一样的话,烦都烦死了。 “我和那些世家,之前还有些交情。” “多久以前?” “是我没来临川的时候。” “那么久?” “嗯。”他轻应一声。 谢珝安接着道:“人是会变的,一千年,足以经历过很多回故友反目了。” “是啊,一旦有了利益,就变了。” “现在的他们找不到从前的影子了。” 再来一次,还是相同的轨迹,被利益驱使变得与魔鬼没有半分区别。 “王晟,他之前并不是这样。”沉默了良久,谢诩安再次开口。 听到他说王晟,我倒是感到意外。 “他曾经直言进谏,保住了铁蹄下被践踏的百姓。” “他?” 我皱起眉,这个人,跟我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很难想象,如今的他会变成这样。”我摇摇头。 “是啊,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吧。” “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自他来到临川时,一切就变了。” “他灭了陆氏满门,所以不管他之前如何,我恨他。” 谢珝安点头:“与其看他变成这样,我倒是后悔那天没有杀了他。” “所有证据都没了。”我心有不甘。 “总会有的。” 一个不确定的想法在我内心徘徊:“你真的相信预言吗?” “比起预言,我更相信你。”他认真地注视着我。 “倒是让你失望了。”我无奈一笑。 “并没有,时机未到罢了。” “我在想,是不是找到崔珏,就能找到解决一切的方法了?” 谢珝安道:“找到崔珏,可不比你去地府简单。” “为什么?” “他的踪迹沉寂了千年,不是想见到就能见到的。” “都那么难啊。”我哀叹。 “被架在这个位置的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 “有没有想过就这么算了,退出争斗,兴许你能保住命。” “不,我与他们,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也许真的应该做另一种准备。” “你见过他吧?”我问。 “他只出现过一次,我只见过他的背影。” “引他出来需要一场混乱,你愿意配合我吗?”我随意翻开有关临川历史的那本书,不经意地问。 “可以,不伤及百姓就行。” “我觉得城主应该动手了。” 他拿起卷轴:“他前日的刺杀失败,不过处理的很干净,没有把柄,这点你得跟人家学学。” “知道了。”我握住卷轴一角,看到上面城主这几天在背地里的动作。 “虽然我有准备,但是阻止剩杀的不是我们的人。” “孟婳也察觉了,有人在跟踪。” “与其说是跟踪,倒不如说是暗中保护。” 谢珝安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不也没查到吗?”我回他。 此时,一只鸽子落在窗户旁。 我取下它脚边的字条,转头打开,“关于琅琊王氏的。” “写了什么?” “王氏的家主和城主昨日秘密会面。” “他们凑一起准没好事。” “这我倒是不太明白,他们还能商量些什么。” “探子来报,王氏二公子昨日也去见城主,在家主会谈之后,回来之后一直未出门。” “王氏二公子王牧?他越过王晟掺和这件事?” “我记得之前他并不受重用。”我拧起眉毛:“大选已经开始,他向城主献计去了?” “不,城主只希望执政官的权力在他自己手里,所以我觉得,王牧是被他们牺牲掉的棋子,王晟会被他以同样的方式拉下水。” “可是,他能怎么对付我?” “暗害不成,只能构陷。” “我明白。” “你不着急?” “不。”我笑了笑:“崔珏,他需要一场混乱才能现身。” “上一次,是在兵变的时候。” “答应我,不到崔珏出来的那一刻,你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我认真地说。 他愣了愣,应道:“好。” 我提笔写了张纸条用绳子系在鸽子脚边,又拍了拍它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去吧。” “万一他不同意呢?” “没有万一。”我握紧了笔。 如果他真的甘愿做棋子,被利用然后被舍弃的话,那我也不介意和他们做个了断。 崔瑾陵的十万兵马,不出三日会抵达。 第36章 意外 我走在路上,却望着王牧的回信发呆。 他的意思是,城主会借我的手除去他这个不受待见的次子,然后扫清王氏的障碍。 他们果然想联手先除去我,不惜牺牲王氏的人。 我问他是否愿意合作,他只是回答“悉听尊便”。 墨水透过纸张,留下他有力的笔迹。 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 好像有什么用力拽了拽我的衣摆。 小孩子? 两个小孩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开口:“你能不能救我们?” 他们穿的破破烂烂,像两个小乞丐。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家在哪?我送点东西过去。” 小男孩打断我:“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但是我娘说,你当上执政官,颁布了政令,我们才能不被他们欺负。” 我塞给小女孩一个钱袋:“我尽量。” 小女孩捧着钱袋子,低下了头:“我家的钱,快被他们抢光了,我娘说你当上执政官就能打他们了。” 两三个百姓者向我这边,神色写满惊讶:“判官大人?” “不用行礼!”我拼命摆手,扶他们起来。 他们仍不起来,坚持要把话说完。 “判官府的兵很多,但实在阻止不了他们的私兵啊!” “那些世家不把我们当人!” “等您当上执政官就能处置他们了!一定要尽快啊,我们几个普通百姓的命就托付给您了!” …… 正当我发愁怎么回他们时,孟婳从天而降,一路小跑过来。 她贴近我的耳边:“王牧请你去一趟王府。”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各位的诉求,我会记住的。” 我拉着孟婳在百姓的目送中走向王府。 我见到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将要被牺牲掉的王二公子,他一身白色,眉宇间没有他哥哥王晟的嚣张气焰。 王牧屏退了其他人,孟婳也在外面守着,此时房中只剩我们两人。 “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我为王氏荣光而话,你又为什么而话?”他冷笑道,眼里并没刚才的柔和。 我惊讶于他态度的转变:“你真的只在乎家族的荣耀吗?哪怕做傀儡也甘愿?” “他们把我当成棋子,你又何尝不是?” 他激动地起身,没等我反应,揪住我的衣领,将别在腰间的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王氏会因为你今天的行为,招来灭顶之灾的!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为利用你的人卖命?”我不敢妄动,摸索出小刀,打算趁他不注意挣脱。 “这是我的家族!我死也要为它而死!” 他语气颤抖地说出这些话。 他动摇了。 “可是,你真的不怕吗?” 我握住他持刀的手,想要稳住他。 “和我合作!你有路可活!” “不!王氏不会放过我的!我的母亲在他们手上,你要我怎么办!” 他逼近我,想用刀割断我的脖子,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挣脱。我按住他的手腕,双方僵持不下。 我抽出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又使劲地踹了他一脚。 他的身子倾斜了一下,我栽倒在桌子上,打翻了茶杯。 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王府的侍女和孟婳匆匆赶来。 就在她们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突然将手中的刀反转,刺入他自己的心口。 “王牧!”我看看他身上不断渗出的血,惊喊道。 王府的侍女和孟婳到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 王牧的身上插了一把刀,而我的手按在刀把上,将刀送入心口,另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我被他这举动惊到,根本来不及松手。 我放下拿住刀的手,看见王牧合上双眼前对我一笑。 “公子!”王府的侍女推开我,在他的面前泣不成声。 “快叫大夫诊治!”孟婳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这一推让我清醒了许多。 没用的,如果王氏想害我,那王牧必须死。 “都是你杀了我家公子!是你!来人啊!来人啊…”侍女抱着没了气息的王牧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外面的侍从像早已准备好了一样,从屋外冲进来要将我带走。 “谁敢!她是临川的判官,就算有罪也轮不到你们发落!”孟婳拔出刀,紧紧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竟然有些感动,这么大的罪名她也愿庇护我,先前我一直以为,神官的人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侍卫想要将她一起缉拿,被她不停地挥刀拦截。 她的衣服被划破,但她好像不为所动,依旧拼命保护我。 我手腕上银光一闪,法术化为长剑,挡住了想要伤她的侍从。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们别想带走她,判官不会做这种事!”孟婳大吼。 是啊,她做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她是孟婳,而非执行神官命令的机器。 她不在神官那边,她站在我这边。 或许现在打消疑虑,也不算晚吧。 我用长剑与他们搏斗,击退了上前的人。 可是刚刚的挣扎已经让我没有力气了,王牧倒下的那一幕重映在我脑海中,令我竟有些站不稳。 大概是我没有想到城主的行动这么快。 几个城主近卫高喊而来:“都住手!” 为首的人拿出城主的手谕:“城主有令,捉拿罪犯楚珏,暂押大牢!” 孟婳急得跳起:“不行!还没有查明,怎么可以随意关押!” 为首的人招了招手,其余近卫按住了我。 “查明了自会放她出来,带走。” 孟婳将刀指向他。 “孟婳,城主令不能违背。”我轻声对她说。 一旦违反城主令,就是将她也牵连进来了。 “既然是城主下的命令,那我随你们等候调查。” 被带走时,我回头向孟婳摆了摆口型。 “别担心。” 第37章 劫狱 我被带到了大牢中,我在单间里看着牢狱里的人进出。 城主这消息倒是得的蛮快的,但此时的我并没有理会他的明算暗算。 我有些担心孟婳会不会冲动之下把她自己搭进去。 过了许久,狱卒打开了大牢的门,想要提审我。 按理说城主不会让我好过,我看到旁边的刑具心底暗自发笑,果然。 “重刑拷打之下必有实情,您说对吗,判官?” 审问我的官员晃了晃手中的鞭子,我被绑在架子上,动弹不得。 “不,你死了之后,临川将不会有判官了。”见我沉默,他接着说。 “为城主卖命,你又能得到什么?” 我必须拖延时间,拖到我的人到来为止。 牢中的官员被替换,不知城主是在何时做的手脚。 “下官也很无奈啊,谁让你一来就抢了本来属于我的位置,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们都会好过些。” 我挣了挣绳子,绑得太紧,我的手放在背后,用小刀慢慢地割后背的绳子。 他察觉了我的小动作,怒不可遏扬起手中的鞭子。 我被抽了一鞭子,忍着疼痛道:“有能耐现在杀了我,你猜城主会不会被临川的人戳脊梁骨。” “现在杀不了你,对你行刑也是够的。” 他再次挥下鞭子,这次鞭子没有落到我身上。 “放人,我有话问她。” 一个令我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怎么可能是他。 王晟握住他手里的鞭子,狠狠地踢了他。 我皱眉看着王晟,这又是什么戏码? 王晟好像并未回应我怀疑的目光,而是冷冷地盯着审问的官员:“让他们放人,听不懂吗?” 官员狼狈地爬起:“这是城主的命令。” 王晟没有与他废话,转头看向两个狱卒:“王氏让我来审罪犯,你们有意见吗?” “没,没有…” 他们被王晟看得心里打怵,忙手忙脚解开绳子,将我放了下来。 王晟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带我从他们的视线中离开。 “进去。”他将我推进大牢,自己也走了进来。 我拿起食盒,抬起头问他:“你吃不吃?” 这句话我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如今他来大牢里,我可摸不清他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他的语气好像有些生气。 “那我等死吗?”我反问他。 王晟看了眼我沾上血迹和灰尘的衣服,冷笑一声:“真狼狈啊,楚珏。” “你不会只是来嘲笑我的吧?”我拿起馒头要往嘴里送。 “有毒。”他漫不经心道。 我的手停在半空,思考他说的话是否为真。 “不信拉倒。” “我可没说。”我扔下馒头,将食盒踢得远远的。 “所以,为什么告诉我,我死了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城主想看到两败俱伤的局面,本公子会让他如愿?”他不屑地看我一眼。 我立马反应过来:“我死在牢里,王氏有最大嫌疑。” 我杀了王牧,又与王氏争夺执政官之位,我死了,王氏会背负上洗不清的罪名。 城主就可以趁机逼双方退出执政官之位的争斗,到时他才是最大受益者。 “你死可以,别连累我们琅琊王氏。” 听听,又是这种欠揍的语气。 “看你入个狱,就跟要死了一样。”他接着嘲讽我。 “托你们王氏的福,我离死不远了。”我没有反驳他。 他握住我的手腕,要强行将我拽走。 “你干什么?”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琅琊王氏的人都有病吗! “劫狱。” “你脑子没坏吧?”我挣脱他的手,难以置信地问。 “你留在这是想找死?”他不耐烦道。 “那你是要坐实我的罪名?我不走。” 冰凉的刀刃对准了我的喉咙。 “现在死和以后死,选一个。” 我无奈道:“你杀了我也没办法从牢里出去啊。” 话音刚落,远处燃起火光。 我睁大眼睛,他真的敢带罪犯出狱? “着火了!来人啊!” 狱中一片大乱。 王晟拽着我,趁守卫不注意,打晕他逃走了。 我们跑出一段距离,隐约听到牢中的喊声。 “有人逃狱了——” 我跑得气喘吁吁,本以为能歇会,回头看见追兵的身影,又拔腿跑了起来。 我们趁乱躲入人群中,王晟拖着我进入胡同中,躲在垃圾箱后面,我忍不住抬头,被他按住,差点脸着地。 待脚步声消失后,我微微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看你这眼神,像是想杀了本公子。” 我拍了拍脸上的灰尘,使劲朝他脸上一抹,他的脸也变得脏兮兮的。 “早就想要你的命了。”我恶狠狠道。 他笑了:“巧了,我也是。” 我们拿起手中的刀,把刀抵在对方喉咙处,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把刀放下,相视大笑。 “真是想不到,有一天跟你站在同一面。” 我擦了擦手中的刀,在想怎么下手快些。 “这样吧,打个赌。”他看着正擦亮刀想要杀他的我。 “赌什么?”我停止擦刀。 “如果这次从城主的手上活下来了,本公子就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如果不能呢?” 他笑着将尘土扬了我一脸:“那当然是一起死了,我死了,你不可能独活。” 我吐掉尘土:“那想想真是太恶心了。” “本公子难得救人,你就这么说话?想合作,至少新仇旧恨一笔勾销吧?” “谁要和你合作?” 没有他,我也要逃出来。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听说,你一出事,那个谢珝安就不知所踪了。” “那又怎样?我死了都不关他的事。” “是啊,大不了重来一遍了。” 我皱眉,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了?” 他知道回溯的事,他有记忆的吗? 怎么可能? “无可奉告。” “一旦王氏发现你劫狱,他们会毫不留情的下追杀令。” “又怎么样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这么做可不是为了琅琊王氏。”我追问道。 “和我一起当罪犯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吗?” “我杀了很多人,想体验被人追杀的感觉不行吗?”他语气不善道。 “你不是最在乎琅琊王氏吗?要是他们被你连累,你还怎么仗势欺人?” “你再说话我真想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 “呵,你以为我不敢这么做吗?”他伸手扯着我的头发,我也扯住他的发冠。 “嘶…松手,再不松手我拿刀捅你了。” 他放开我的头发,我也松了手。 “能不能别一言不合就动手?真没见过你这么野蛮的姑娘,要不本公子在狱里救你,你早死了。” “我死了,你也要跟着再来一遍吧?” “所以即使他们都死了,你也不能死。” “又不是我决定的。”我小声嘟囔着。 他难以置信道:“你没有后手啊?” 我把手一摊:“什么后手?我以为你有呢。” 我愣了一会:“你也没有?没有你一直这么嚣张?” 至少等到援兵到吧。 不过我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我还真想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我按住暴跳如雷的王晟,告诉他敢掀垃圾桶你就死定了。 “等什么,跑啊。” 他叹了口气,又往我脸上抹了一把尘土。 第38章 逃犯 “好丑陋的伪装。” 我忍不住对着王晟那一身奇装异服感慨。 他为了伪装,换下了他原本的服饰。 他撕下一块布,堵住我的嘴。 我拨开他的手:“你重来这么多次,路线已经清楚了吧?” “不清楚啊。”他打了个哈欠。 算了…指望不上他。 趁着我们的通缉令还没被贴在墙上,我掏出为数不多的零钱买了两个烧饼。 我递给王晟一个,他应该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不怕他们折返回来抓你?”王晟接过烧饼,没有吃而是揣进口袋里。 “我怕什么?”我咬了一大口烧饼。 “被抓回去,就是死罪了,你大概比我更清楚。” “你怕死吗?怕的话可以回去,就说是我劫持你逃狱,王氏留你有用,不会怪罪你。” 我的语气很平静,好像这件事与我毫不相干一样。 “我为什么要走?”他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因为你这个和你气质不符合的装扮会被人发现啊! 他向前走了两步,捡起路边上的毛笔,用自己的血在通告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太胡闹了。”我快走两步,伸手撕下了那张写有我们名字的告示。 原本只有我的名字,是昭告我的罪行。 越狱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了他们手里,接下来要应付城主和琅琊王氏的追兵。 我带他往华府街中心走去。 “做什么?”他面露不解。 我冷笑道:“去回忆我们相见第一面的场景。” 他没忍住笑出声,还是顺着我的方向和我一起走。 我推开门,看到正在端盘子的掌柜。 “果然醉江楼没我不行。” 掌柜看到我,手中的活停了下来“:出去,我这里可不欢迎逃犯。” 他知道的倒是快。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来临川打工的第一家酒楼变为了情报据点。 之前被他庇护,是崔瑾陵的刻意安排还是巧合,我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崔氏。 “掌柜。” “我这里可没有逃犯要找的东西。”他推着我要将我赶出门。 “别连累我。”他推搡得更加用力,趁周围人不备往我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太无情了。” 我走出门外,手里握住那张纸条。 我展开情报,王晟凑过来,被我挡住视线。 “你不能看。” “崔瑾陵的小动作,我不屑于得知。”他被戳穿,嘴硬转过身。 两天后,鹊桥。 两天的时间,足够了。 “这边。”我指了指城门口。 “你想趁没有戒备的时候出去?” “文牒。”我朝他伸出手要。 “没有。” “没有?” “你求我啊,说不定本公子心情好就…” 我在他的腰间摸索,拿走了出城门的文牒。 “你是流氓吧?”王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所以你还想保住你可笑的清誉就别废话。” 我把文牒给城门守卫查验,他摆了摆手放我们走了。 “前面的人站住!”后面的追兵远远地喊。 应该是城主派来盘查的。 “站住!城主有令!” 我管你有没有令呢! “走!”我冲王晟大喊,然后拔腿就跑。 我真是讨厌死跑步了! “抓住他们!” 我回头望了一眼,后面大概十几人。 “你只会跑路吗!”王晟狼狈地吼。 “那你来想办法啊!”我回怼他,耳边全 是风声。 前面一辆的马车闯进我的视线,车夫的头埋得很低,脸被草帽遮住。 我拉王晟上了马车,一个没坐稳磕到了头。 我按住被磕到的脑袋,边揉边冲车夫大喊:“甩开后面的人!” 马车奔走,把那些追兵远远甩在后面。 马车奔波了一路,车夫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他们暂时追不上了。”王晟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我没力气回他。 “你被毒哑了啊?” “去望乡镇。” “那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王晟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是啊,拜你和琅琊王氏所赐。” “你入了城主的局,只为了他?” 是为了他,但不止为了他。 望乡镇,有陆氏被抄家的府邸。 “你大可以现在报复我。”他把刀塞进我的手里。 “你还不配。”我扔下刀,转头掀一个帘子看窗外。 “落到这个地步,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 “你早就恨透我了吧?因为我杀了陆氏,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我并没有理会他,在他死之前,我会找到证据与真相。 “他们死是活该,我从不后悔。” “那你真是琅琊王氏的一条好狗。”我冷嘲热讽道。 按照以往,他听到这句应该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如今却没反应。 马车停了,他没有接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到了。” 我下了马车,向车夫点点头:“多谢。” “车夫”摘下了草帽,露出那张我熟悉的脸。 “保重。”张熙向我行了一礼。 他看看我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知道城门外有人接应,但我并没有想到来接应的是他,他竟然会违背追杀令来接应我,倒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望乡镇本不该如此衰败,自从陆氏被灭门之后,人烟就变得稀少了起来。 天色很阴沉,走了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 我走到一位老婆婆面前,想问她陆府的位置。 “请问…” 她本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看见王晟时,瞬间阴了脸。 她打断了我的话,指着王晟腰间挂着的王氏令牌,手指不住地发抖:“你…你是琅琊王氏的人!” 王晟没有反驳,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婆婆狠狠地推开他,眼泪流了下来,语气激烈:“琅琊王氏,你们都不得好死!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 我按住王晟的胳膊,防止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些小声讨论,有些指着我们鼻子骂:“王氏的人都该去死!”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我们,他们引来了刚出城巡查的士兵。 “什么人?”士兵将妇女推倒在地,朝我们走来。 王晟用力一拽,带着我飞快地逃。 奈何后面的追兵太多,很难脱险。 我们的体力几乎用尽,很快,追兵赶了上来。 前面几人想要制住我们,王晟提剑,将他们打落在地。 后方的人一拥而上,我手中的刀化为长剑,抵住他们的攻击。 我应对住两人向我砍来的猛烈攻势,节节败退,一咬牙将长剑刺入他们身体。 “楚珏!” 我听到声音转身,倒下的士兵爬起来,拿着刀正向我袭来。 王晟一把推开我,一剑刺穿了士兵的身体,士兵的刀没入他的胸口。 “你… ”我并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挡刀。 他似乎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我接住他,将他扶到墙边坐下休息。 第39章 重逢 雨越下越大,王晟捂住流血的伤口,倚在墙边,呼吸有些急促。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现在不杀我,以后可没机会了。” “闭嘴。” 我把他的手搭在肩上,缓缓背起他,摇摇晃晃地向一座破败了的府邸挪步。 大雨浸湿了身子,也洗去我身上的血迹,地上的士兵浸泡在雨中,血与水混杂在一起。 府邸牌子上的字已经模糊,看上去应该是荒废无人打理。 我将他放在屋檐下避雨,王晟难得安静,许是伤口疼得说不出话。 我看到他的伤口一直渗血。 “你是不是要死了?” 他睁大眼睛:“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哦,对不住。” 我撕下衣服上的布条,想帮他止血。 “嘶…轻点。” “知道了。” 我嘴上答应着,手上包扎的力度未减。 应该是雨淋得久了有些头晕,雨势渐小,我摇晃着起身,去庭院中找些能用的东西。 刚走两步,我只感觉头晕目眩,脚下不稳向前倒去。 一个力道稳住了我。 我抬眼,却看到令我震惊的那张脸。 “你…” “楚珏,好久不见。”少年眼带笑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你还活着…是真的吗…”我扶住他的胳膊,触碰到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所幸,不是梦。 “抱歉,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不,是万幸。” 还好,他没死。 “但,你为什么… ”我有点吃惊。 “琅琊王氏下了死令,或许你该问那个人。”他的目光移向王晟。 王晟倚在墙角,故作悠闲地闭上眼睛。我踢了踢他。 他缓缓睁眼:“留你一命,不应该对本公子感恩戴德吗…你…” 我掐住他的脸,让他少说话。 王晟瞪着我,我才松了手。 “看不出来,你之前演恶犬还挺像的。” 他捂着伤口,没好脸色道:“再动本公子一下,连你也杀了。” “行了,琅琊王氏的人不在,别装。” “本公子为了救你,是真的要死了。” “所以,为什么救我?” 此刻,似乎所有的恩怨被一笔勾销。 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总之,你不能死。” “是怕再回溯一次吗?” 他别过头去,没有回答我。 “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先留下吧。”少年望了望渐晚的天色。 “好,我明早走。” “咳… ”王晟提醒我他这个伤者的存在。 “明早,我去引开追兵。”我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呵,你真能耐,想自己去逞英雄。” 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你会拖累我,所以,你歇着吧。” 和他拌嘴久了,都说不出好话了… “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他费尽力气爬起来,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臂。 “松手…” “你别去送死,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怎么比我还倔,从前也看不出来啊! “好,带着你,行吧?” 他松了手,咳嗽得更剧烈。 把他送进房间后,少年叫住了我。 我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还好吗?” 他笑答:“我很好。” “对了,你叫什么?” “陆与枫。” “你是不是有个和你年纪相仿的亲人?” “你见过我弟弟了吧?”陆与枫眨了眨眼:“他叫陆与澪。” “见过,差点取了我的项上人头。”我指了指自己脑袋。 我和他会心一笑。 他站在檐下许久,也不说话。 我陪他站了许久,看他有时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这里,是陆府吗?” “它曾经是。” “抱歉,没有证据了。” “我活着就是证据。” 风拂过陆与枫的头发,他深深叹了口气。 “刚好…最后一桩冤案。” 陆与枫拉过我的手,将卷轴轻轻放在我手里。 “这是什么?” “我父亲曾与琅琊王氏的人交好,这是他的绝笔信。” “那他…” “被灭口了。”陆与枫眼底的光一闪而过。 “他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写了绝笔信?” “是,上面是王氏的罪证,信刚送出去,他就遭遇了不测。” “可为什么琅琊王氏的人会脱离家族掌控,仅仅是为了与陆氏之间的情分?” 我看到许多他们之间的争斗,你死我活。 若说一份情谊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揭发自己的家族,那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或许是我太过浅薄? 陆与枫看出我的疑惑,补充说道:“你猜的没错,但很多事情并不能只看表面。” “偌大的家族,不一定都是同心的。他们甚至可以为一些利益杀害骨肉至亲。如你所见,琅琊王氏在临川经过多年争斗,吞并了太原王氏。” “他是太原王氏的人?” “是,虽然合并之后,琅琊王氏在百年之后已不分彼此,但也由此产生了更多分支。原先的分支与太原王氏融合,也产生家族的分支。这些分支表面可以为家族利益谋划做事,但背地里也会为了各分支自己的利益互相争抢。” 这就是原因吗? “因为陆氏来临川前不与朝中结党者为伍,在这之后也并没有支持任何一个家族的理念,所以更易除之而后快,对吗?”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感到惋惜。 中立,是会被排挤的。 “吴郡陆氏,在临川没有稳固的根基,也因为接济百姓得罪了一些人,一直处于腹背受敌的局面。琅琊王氏以莫须有的罪名治我们的罪,他先抄了陆家,又企图灭门,我只能拼死护住他的信,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哽咽着,忍住泪水:“我护不住他们,护不住陆氏…” “不是你的错。”我轻拍他的肩。 他揉了揉了眼睛,擦去未掉落的泪:“许是良心发现吧,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王景禾用自己的血写下王氏种种罪行,又将信送了出去。” “你恨王晟吗?” “恨过,但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王氏让他灭口,他知道绝笔信在我手里,让我假死脱身,信也未动过。我恨他是琅琊王氏的人,但即使没有他,也会是别人来灭陆氏满门。” 他一直表现得像个罪大恶极的人。 “他致力于伪装,却失了自己。” 我将绝笔信还给他:“答应我,等陆氏沉冤昭雪时,你就为自己而话。” “好,我相信你。” “早些休息。” “你也是。” 他向我告别,我自己在庭院中漫步。 王晟这个人,还真是复杂。 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世人眼中的琅琊王氏的走狗,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展现他作为琅琊王氏长公子的骄傲自负一面,却又最害怕泄露伪装。 明明杀害了许多人,却非自己所愿。 他杀人的时候,会挣扎吗? 或许,杀多了就不会了吧。 他只能这么做吧。 所以,是什么让他挣脱了回溯? 他和我一起的目的是什么? 如今的他,像站在暴雨里,让人有些看不清了。 第40章 逃亡(一) “要走了吗?” “嗯。” “你们躲不掉追兵的。” “我知道。”我点点头。 “临川城内加强了戒备,城主用大部分兵力追捕你们。” “琅琊王氏呢?” “琅琊王氏对外宣称王氏长公子走失,召集了许多人去寻。” 陆与枫目光里有些担忧:“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怔了怔,随即道:“你是怕他们要保王晟,所以我必须死?” “是,他们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他们避免落人口舌,那么我死了,他们会统一临川全城人的话术。 “没什么大不了。” 或许,恰巧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可你现在回临川,一定会被发现。” “那就需要他帮我一个忙了。” “你让本公子去做这种事?”王晟没好气地从房门走出。 “你干的还少吗,拿着。”我不容他拒绝,将火折子塞到他手里。 “替你做事,总得给我好处吧?” “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将他往门口推,催他赶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以后想到了再说。”他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站在门口。 “王牧在哪里?” “当然是在地府里了。”我指了指自己:“我杀的。” 琅琊王氏的人都看到了,可不就是我杀的吗? 城主想用王牧的死诬陷我入狱,那我就如他所愿。 “你和我那个弟弟都一样愚蠢。” “是是是,所以,快去吧。” 城主派的追兵应该快到了。 看王晟的表情,他估计是…猜测到了吧。 我潜伏至他们歇息的地方,踮脚伸手够着高处的装有情报的箱子,里面说不定会有郑景卿需要的路线图。 我按住锁头,用簪子上的铁丝微微转动。 开了。 就在我翻找情报时,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大,几个追兵正说笑着。 我翻动的速度加快,在他们路过门口时,我把视线对准了最下面的图纸。 拿到了。 我将箱子用力一推,它们接二连三的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起了追兵的注意。 “不好,有人闯进来了!” “是那个逃犯判官!” “快追,你想掉脑袋吗!” 他们乱作一团,作势要来将我拿下。 我用力一踹,整个架子倒下,将我与他们隔开。 趁此机会,我带着情报撑上窗台,翻窗离去。 本来以为我这行动足够完美,谁知跳窗时险些摔了下来。 故意让他们发现我,还是太险了些。 追兵很快扫清了障碍,也纷纷拿着兵器捉拿我这个逃犯,他们争抢着,想先对方一步抓住我向城主邀功。 但很快,我就发现他们不仅是冲着我来的,更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我闪身躲过追兵掷来的长枪,暗地里怒骂城主这个活了千年的老不死。 真是老奸巨滑,一个两个都想要我的命。 我都已经能想象到城主在听到死无对证时笑的合不拢的嘴了。 不,也可能是琅琊王氏的人混在里面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又避开他们的长枪,从地面拔出后反手往回掷。 他们没料到我边跑还能边往回扔,躲不及摔倒一片。 真是的,王晟怎么还不行动… “快灭火!城主大人的东西还在里面!”后面追兵大吼。 遭报应了吧,我心中窃喜。 “可是马上就要抓到她了!” “分两路,我带他们去追!”总算引开了一部分。 我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逃了两天,又因警惕追兵而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的我有些体力不支。 我和他们已经有一段距离,但我还不能停下。 我跑进林子,树木隐藏住了我的踪迹。 追兵也到了林中来寻,听着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我却真的跑不动了。 突然,一只手将我拽进灌木丛中躲着,我被吓了一跳,刚想发声却被捂住了嘴。 等追兵过去,他松开了我。 “王晟?” “你太慢了。” “明明是你放火那么慢…”我驳回他的话。 “你再说,就送你去见追兵。”他威胁我道。 “哦。”我敷衍应下。 我找到刚刚拿出来的情报,打开确认了一番后又收了起来。 总算逃出来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将发簪重新挽回头发上,发现上面的彼岸花瓣似乎少了。 “刚刚那么危急,你都没扔了它?” “不行,这个不行。”我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想起了初到临川的事。 “是因为谢珝安给你的?” “少管。”我小声嘟囔着。 “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知道。” “所以,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我傻住了,这是什么逻辑? “问不问?不问拉倒。” “问!”我急忙回答他。 我想了想,问出了我一直疑惑的事情:“你为什么可以在回溯中留下记忆?” 他似乎猜到了我会问这个:“以后再说。” “欠你的人情,我以后会还的。” 我有一种预感,十分不好的预感。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算了,不会再有比如今处境更糟糕的了。 第41章 逃亡(二) 沿着这条路,至少半天才能走到鹊桥。 前面似乎是什么东西,堆成了小山? 我走过去查看,只瞥了一眼就沉默住了。 是已经没了气息的追兵。 他们的身上都被杂草盖住了。 “你的人?”王晟不解地捻碎上面的杂草。 四叶草?苜蓿?是她吗? “可能吧。” “走着去,只会浪费时间。”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府邸。 王晟也看向那个方向。 我们不怀好意地笑笑,似乎达成一致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么冒险的事,但想想还是有些刺激。 范阳卢氏在外面的府邸。 这个时节他们应该为了祈福或祭祀之事在这住几天。 “你去。” “我一个判官,传出去不好吧?”我故作无辜推辞道。 “一起去。”我拖着他,光明正大地走进侧门。 府中为数不多的侍女看到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刚要惊呼,被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他们带出来的人不会太多,这就好办了。 我安抚她:“好姐姐,你也不想被别人发现吧?” “到时候被责骂的可不是我们。” 侍女惊慌地点头,我松开了手。 “带我们去卢以铉的房间。”她不敢出声,连忙点头应下。 我强硬地按住她,像羁押一个犯人。 在我和王晟的催促下,她不情愿地带路。 “别要花招,姐姐,惊动你家公子休息就不好了。”我十分善意地提醒她。 “到、到了。”她磕磕绊绊地说。 就在我们要进去时,她突然挣脱了我的手大喊:“公子快跑!来人啊!” 王晟打晕了她,把她丢到树下。 “麻烦,你应该直接杀了她。” “我才不要。”我一口回绝。 侍卫被惊动,急忙来查看情况。我和王晟进去,并没看到卢以铉的踪迹。 看王晟翻箱倒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入室抢劫的。 “别翻了。” 我随手抽出一本书架上的书。 书架伴随一声摩擦缓缓挪动,呈现出密道的入口。 我看出他的诧异:“并不是只有你们的人,才能混进府里当差。” 我们顺着密道中的楼梯下去,他似乎刚来不久,灯一直亮着。 我放轻了步伐,手里拿着长刀。 走了一段路后,到了密道深处。 我看到了卢以铉正望着他那盏被点燃的长明灯发呆,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 “王晟。”我向他使了个眼色,他立马领会。 王晟一个箭步冲上去,挟持住没反应过来的卢以铉。 卢以铉挣脱不开,看到我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楚珏,你…”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眼王晟,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你们合谋?”卢以铉崩溃地问。 他大概是想不到,两个恨不得杀了对方的人此时正站在他面前合作谋害他。 我或许不想杀他,但王晟这人可是真会动手的。 卢以铉被吓破了胆,平时有守卫在他身边,刺客都靠近不了他半步,如今守卫换值,又不在范阳卢氏的地盘上,他的小命保不保得住就难说了。 “你们敢动我一个试试,我可是范阳卢氏…啊我错了!”懒得听他废话,我拿着刀吓唬他,割断了他一缕头发。 “带我们出去。” “不行,我死也不会听你们的!” 密道里的灯一下子全灭了,整个密道漆黑一片。 冰凉的刀刃不断摩挲他的脖颈。 我的刀拍了拍他的脸颊:“不如把他的舌头割掉?” “楚珏!算我求你,把灯点开,我跟你们走!” 黑暗中传来他低声吸了吸鼻子的声音。 只有微弱的长明灯的光,倒映在他的瞳孔。 “哦,那走吧。”我点燃灯,密道重新亮了起来。 “他也太没出息了。”王晟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脸上的眼泪。 “不许哭。” 我“体贴”地用他自己的袖子给他自己擦眼泪。 “你比我还像坏人。”王晟无奈地看着我欺负卢以铉。 “有吗?”我踢了踢卢以铉让他快走。 “你一个世家公子,怎么还怕黑啊?”我凑过去问卢以铉,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吓傻了。 啊…真哭了啊。 我突然觉得有点罪过。 之前他被我耍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不太聪明,而且想找机会报复我。 他的嚣张跋扈去哪里了? 卢以铉避开我的视线,不肯回答我。 我哪知道他真怕啊,我是想营造点恐怖氛围来着。 谁让他点这么多灯,谁家密室里这么亮啊。 “那盏长明灯,是给你未婚妻点的吧?”路上有点无聊,正好找找话题。 卢以铉抬头看我一眼:“你暗恋本公子啊?这么关注我…唔!” 王晟随手拿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范阳卢氏的未婚妻,似乎是被琅琊王氏所害。 也难怪他们结怨已久。 他来这里,大概是来祭奠的。 卢以铉死死的抓着那盏长明灯不肯松开,再三犹豫下,把它放在了密道出口。 房间外的侍卫听到他的喊声,早早地在门外守着,又不敢轻举妄动。 咯吱一声,门开了。 “放了我们公子!”侍卫们堵住了院子,将我们拦下。 “开路。”我揪着卢以铉的头发威胁。 “她说开路你们听不见吗!让他们走啊!”卢以铉被我扯着头发,歪着头说。 侍卫面面相觑,还是顾虑到他们公子的安危让出了一条路。 “备辆马车,快点。”我继续提要求。 见他们不敢再动,王晟那把刀压的深了些。 “快点啊!”卢以铉重复了一遍。 他们像恍然大悟一样,急忙去找马车。 第42章 逃亡(三) “上去。”我用力怼了怼卢以铉,他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你们还想去哪?整个临川的追兵都是来抓你们的” “进城。”我缓缓道。 “你判官当太久脑子被门夹了?” 我扯住他的头发:“为什么骂我不骂他?” 他扒拉开我的手,呲牙咧嘴地说:“要不是本公子给你官令,恐怕你早被乱棍打死了。”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我冷哼一声。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三个人各怀鬼胎,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马车走了有一段路了,我很清楚一旦进了城门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三生石上刻下的预言,在千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这次我绝对不妥协呢? “护卫队盘查,请下马车。” 城门处的守卫果然加强了。 卢以铉看了看我手里的刀犹豫了两秒,掀了帘子探出头去骂守卫:“你瞎啊,范阳卢氏的车马也敢查?” 守卫被骂得不敢还嘴,只得摆了手势放行了马车。 “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人吗?”我问王晟。 “让他滚吧。” 卢以铉下了马车,被两个侍卫扶着回府,走前还不忘愤愤地看我们一眼。 我和王晟趴在门前偷听,果然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 那个草包又摔杯子了。 里面传来卢以铉的怒吼:“给我抓到那两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啧,又招仇恨了。 “是你有意为之的吧?”王晟问。 “什么?”我装作不理解的样子。 “从逃狱到现在,你凭一己之力引来了三波兵马和全城的通缉。” “怎么说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还有你吗?”我勾起嘴角,掩藏不住笑意。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非常清楚。” 王晟还想说些什么,没等说出口,就被我打断了。 “快走。” 临川外出的人被搜查的人暴力驱赶,他们步履匆匆排查来往的人,在我们附近徘徊。 “轻点拽,伤口要被你拽裂了。”他忍着疼痛说。 “哦,对不起。”我连忙松手。 谁知刚躲过一队护卫的排查,我和王晟正欲离开时撞上了另一队。 “坏了。”我握紧了手中长剑。 和他们正面撞上,只能拖延些时间了。 他们集中向我攻来,我招架往追兵,王晟帮我挡住了剩下的人。 但我抵不住那么多人的进攻,力量和人数都敌不过他们,即使拼尽全力也斩不尽。 冰凉的刀刃没入我的小腹,我拿住手中的剑,一剑贯穿他的身体。 没想到他不肯放手,仍死死转动我小腹中的刀。 我痛苦的倒吸了一口气,手握住了刀刃,另一只手的剑拔出,又刺进他的体内。 刀刃伤了我的手,他也因两剑致命伤而亡。 他咽气时,我忍痛拔出了小腹中的刀,双手沾满了血。 王晟杀出一条路,护住我冲了出去。 再回首,又一个护卫倒下。 可两个带着伤的人是跑不远的。 我拼命吊住一口气逃了一路,血也流了一路。 这次,我是用命在赌吧。 血止不住地流,我的意识也变得模糊,只看得到鲜红一片。 “别死。”王晟把我拖到巷子里歇息,见我不动又轻轻摇了摇我。 他们马上追来了。 我赴不了约了,可他还没现身。 “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什么。” “是啊…失败了。”我的气息很轻,好像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巨大痛苦。 我用生命入局,制造了一场临川的大乱。 我在等,等崔珏现身。 可惜我等不到了,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城主的护卫队循着血迹找到了我们,他们张开弓,对准了我们。 只要我们走出去,不到一秒就会被他们射成筛子。 王晟似乎很冷静,他正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着什么阵法。 “你提出的问题,我现在解答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疼痛到说不出话。 “因为,执念。” 执念,让他挣脱了回溯的力量吗? 那他的执念…是什么呢? 他拿住我的一根发丝,拽断了它。 “闭眼。” 他起身走了出去。 不行! 我想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 无数箭矢对准他,他迈出一步,乱箭划过空气,一箭足矣要了他的命。 发丝落下的那一刻,先前画的阵法被白光笼罩住。 他迎着箭走去,箭朝他而来,却瞬间消失不见。 “剑阵。” 巨大的阵法浮于空中,阵法成,万剑齐发,如流星般陨落,护卫纷纷逃窜。 这是地府的法术,他是神官的人? 我早该料到的。 那天在暗中护卫的,应该是他的人吧。 白光太过刺眼,我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了王晟以前的记忆。 是学堂里的场景。 我看到他在纸上反复写的句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画面一转,是王晟在朝堂之上,当面与臣子对峙。 “陛下,臣以为,百姓并未做错任何事情,却要被铁蹄践踏,实在荒唐!” 一些碎片被拾起,我看到了他正与什么人交谈着。 “你说,以后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实现心愿了吗?” 她笑了笑,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却熟悉她的声音:“你一定会名垂青史。” 又一次,他在大雪里,跪了许久,似乎是为了琅琊王氏的事情。 “你可知错?” 他冷笑一声:“我绝不妥协。” 暴雨中,他眼睁睁看到了母亲的离世,临死前,她嘱托的唯有一句:“我只想看到,琅琊王氏的荣耀。” 琅琊王氏的人把她拖走,扔到了乱葬岗,他们待她,大概是不好的。 他替琅琊王氏杀了很多人,为了取代家主的位置,他不择手段。 最后一段记忆,是他与神官的交易。 “终有一天,琅琊王氏会因今日所作之恶消亡。”神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我愿意背负所有的罪孽。” 从此以后,他背负了所有王氏的罪孽,所有人都将得到解脱。 我突然明白,他先前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把我一步一步推近那个预言。 记忆消失了。 阵法结束,王晟耗尽了力气,我咬牙爬起,接住了他。 他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不醒。 我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丝毫没有意识到眼泪落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死不了,哭什么。” 他抬手擦去我的眼泪,有气无力。 我摸了摸伤口,血仍在流,但我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 “这事应该怪你,想想…就很崩溃。” “啊…?” 王晟笑了笑:“每次…要当上家主的时候,都被你那个该死的回溯打断…” 即使没什么力气了,我也被他的话逗笑。 我们大笑起来,丝毫不顾身上的伤。 鹊桥我是到不了了,地府还是可以走一遭的。 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挑个人多点的地方还热闹点。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留下满地血迹,走向追兵。 他们围住了我们。 追兵的首领为了抢功劳,推开其他人,想一人斩杀我们。 “住手!” 他没被喝住,他的眼里现在只看得见城主许诺的荣华。 王牧当街纵马闯入,打落了他手中的刀。 衣袂飘飘,倒也潇洒。 所有人都震惊了,王氏二公子,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他明明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王牧来拦,证明他和判官是一伙的,王牧的死是他们合谋? 紧接着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他们不敢相信,我把他们耍了。 是我让所有人相信,王牧已死。 甚至可以说,他的假死,是我一手谋划。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第43章 现身 王牧急忙翻身下马,扶住了我并查看伤势。 一旁的王晟叹气道:“你怎么连自己兄长都不关心。” “你命硬着呢,死不了。” 他被王牧气笑:“你再晚来一秒,你亲爱的哥哥就死在混账城主的手下了。” “你以为假死不需要时间吗?” 他俩一见面就有吵起来的架势。 “别吵…” 我捂住伤口,被他们吵的头疼。 王牧面带歉意道:“抱歉,我来晚了。” 王晟:? 我:没事… 我环视了四面不肯散去的追兵,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城主是不会那么轻易放人的,这些追兵估计都是受了城主之命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的。 “王牧…你有把握杀出去吗?”我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 他发觉了追兵似乎并未打算放过他们,情急之下斥责道:“楚珏无罪,你们还不撤兵吗!” 追兵首领把刀对准了王牧,又移到我眼前。 他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城主有令,斩。” 后面一个士兵小心翼翼道:“可是…王二公子并没有死…” 首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道:“城主大人让你们杀罪犯,你们闹出多少动静?都给老子听好了,罪犯判官藐视城规,负隅顽抗,这个王二公子是假的,是她的帮凶,都听懂没?违背城主令的下场就是杀无赦!” “是!”追兵齐声喊道,向我们举起刀刃。 “我的人不够,杀不出去。”王牧低声回应。 首领推了他身旁的将领一把,他立马领会,与王牧缠斗起来。 首领独自上前抢功,一刀刺向已经不能行动的我。 我拿起刀反抗,被他打落在地。 这一刀,他对准我的心脏,意图杀之而后快。 我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在想,轮回之前会不会很痛苦。 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的叹息声。 我正疑惑我怎么感受不到痛苦,睁眼却发现, 时间似乎暂停了一刻。 首领的姿态还停留在拿刀刺杀我的时候,这把刀并未伤到我。 紧接着,首领的刀在刹那间粉碎。 风如丝绸般缠绕,将他撕成了碎片,没有一点鲜血,更没有他存在过的一点痕迹。 又是地府的力量。 是他吗? 传闻里,当临川出现一场大乱,崔珏会出现并平息。 直到真正恢复平静为止。 我有意制造的混乱,只是为了等他出现罢了。 这场大乱不会有无辜的百姓被卷进来。 可惜,还是无法见到他。 一切恢复了平静。 众人如梦初醒,惊呆于他们首领的踪迹全无。 士兵们犹豫着是杀还是留,首领的消失令他们乱了阵脚。 一支箭天腾空而来,深深钉在了地面。 谢珝安放下弓,语气冷冷道:越过此箭者,死。” 他身后的护卫纷纷让出一条路,神色恭敬地迎着。 崔瑾陵缓步走来,声音不轻不重:“退后者,可活。” 此话一出,追兵慌了,一些人吓得腿软,摔倒后爬到十几米之外。 没有人会想到,早已远离纷争多年的清河崔氏会带着兵马赶来。 世人都快以为他们活在传说里了。 士兵连忙为我们让路,也不顾城主的命令。 我在王牧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我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耳边声音也模糊起来。 谢珝安想要扶住我,我重心不稳,又是一阵晕眩袭来,栽倒在他怀里。 他动了动唇瓣,可我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的力量救了你。” “抱歉,我来晚了。” 可我们…也算赌赢了吧。 第44章 看望 “判官大人,城主撤了追杀令,但执政官的大选也取消了。”王牧推门而入,神色惊奇的环视了守在我床榻的一圈人。 “挺热闹的。”他尴尬笑笑,给自己搬了个椅子。 王晟没理他,气氛冷了下来。 “还不是你来的晚!”苜蓿大声说。 “不是我,是假死脱身需要时间…我没想让她身处险境的。”王牧有些愧疚。 “不怪他。”我一睁眼,看见这么多人围在我床边,不好意思地边说边把头蒙进被子里。 “那你呢?”苜蓿问谢珝安。 “他答应过我,死也不能插手。”我探出一双眼睛愧疚的看向首蓿。 “连我也不能告诉吗?”孟婳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事发突然…” 总不能告诉她我是不信神官吧? 怎么说是来看我,感觉实际上全来拷问我的。 “咳。”首蓿尴尬地转移了矛盾,她走到王晟面前:“那你呢?你是不是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要不是我,她早死了。”王晟瞥了我一眼。 “你们就由着她胡闹!” “别说了,我有罪!”我把头重新缩进被子里。 “你不是也帮她了?”谢珝安道。 果然是她杀了追我的人。 “你怎么不问崔家那个,他可是最后才救场。”王牧无奈道。 苜蓿只是看了崔瑾陵一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崔瑾陵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头问我:“好些了吗?”我点点头。 他笑了笑:“因为我相信她,一定做得到。” “真的吗?”我看着他期许的眼神,内心有迟疑。 “真的。”他抬手将我混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你做得很好。” “谢谢你们。”我吸了吸鼻子。 是真的想谢谢他们。 谢珝安看着我一言不发,半晌才开口:“都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孟婳想起自己的职责,站在门口送客。 谢珝安走出门口前回头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 他们走后,我在屋内发呆,偶尔还会和孟婳对视上,气氛有点尴尬。 孟婳出声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吗?” “好多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害怕我会向他泄密吗?”孟婳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你是我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我思索后回答,怕此举伤了她的心。 我预想她会介意这件事,但我不得不做。 因为这件事神官不能干涉,而且我也想借此机会试探她的立场。 “你怀疑过我吗?”她偏过头去,不肯跟我对视。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与神官所行相悖,你会站在谁的立场?” “他是我的恩人,你也是。但我会帮你,因为,你会带着他们逃离。” “好,我知道了。”我顿了顿,继续道:“你护着我,所以我会信你。”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无奈道:“只是因为这个吗?并不是所有的保护都有一个理由,也不是所有欠的人情都要还的。” 微弱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清澈而坚定:“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原先我在村子里一个人,流浪了好久,明明有一个家,却支离破碎。那一天,村子被水淹了,所有人都在逃命,我所谓的家人又一次把我抛下了,他们用我的身躯去堵洪水,可是我又怎么拦得住?我听见他们骂我废物,把我当做了垫脚石带着我那个弟弟跑了,临走前说我应该死在这里。是神官救了我,我很敬仰他。后来,所有人都死在那里,除了我。” “嗯。”我认真地听她讲。 “他带着我到了地府,可是那里没人和我说话,地府的人冷冰冰的。神官为我安排了职务,我在那里做看守,他告诉我无令牌者闯入,格杀勿论。其实我并不喜欢那样活着,我以为我会一直待在那里,有一天,他带我来了临川,我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一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就和酆都一样,直到我看见贵族的马车可以随意碾过百姓时,我才明白这里和原来的村子没什么区别,我才明白我原来的想法多可笑,像我们这样流浪的人,所求不多,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家而已,可惜有人穷极一生都没有找到。”孟婳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所幸,我找到了。” “判官府就是我的家,临川是我要守护的地方。” “我每天看你为他们谋划,你学着做一个好判官,几次死在他们的暗算下,我就在想着,若是当时你从那个村子拉我一把就好了。带我逃离那个深渊,我就会一直和你一起,没有任何人来阻挡我们,可以寻一个好去处,不用每天活的这么累。但是你似乎并不那么想,你好像很有重要的事去做,你努力为他们申冤,把自己托付于这世道,你相信他们,相信自己的选择。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并不理解神官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你手上,我在想你身上应该有什么利用价值,好像也没有太特别,我观察你很久,看见你每天都待在判官府,和判官府的人打打闹闹,完全没有判官的架子。 “就这样有时吵吵嚷嚷的,真好。” “张熙是一个很好的官员,虽然初到时他那些大道理让我想砍了他。但是因为我是判官府的人,我还是忍住了…” 我第一次听见,孟婳说了这么多话。 我听她吐槽着判官府里的人,和她一起笑。 小腹的伤口裂了,我疼得皱眉。 孟婳的手搭上我的伤口:“疼吗?” 我一时疼得说不出话,咬牙道:“没事。” “不,有事。你躲过了全城追兵,又扛住了那多明枪暗箭,拼命与他们搏斗,已经很疲惫了。” 本来想忍住的。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泪水打湿衣襟,将这些天的情绪尽数渲泄出来。 孟婳抱住了我。我心里一阵难过,抱着她大哭:“呜… 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他们的刀那么厉害,上来就要拿刀捅我… 呜呜…我讨厌逃命,我真的怕我死在这里……” “我知道。”她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抽泣道:“我无时无刻都害怕失败,杀了他们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我拿不稳刀,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死。但我不能死…我想用我自己当做棋子,去见崔珏一面。” “我想,他救了你,即使那一刻时间暂停,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我受到了影响,却能觉察出来。” “可他终究没有现身。”我泪眼朦胧地抬头。 “不是他现身的时候,他是不会干涉的,这次他破例了,所以是有希望的。” “破例…为什么?” “我在地府曾听到一个传言,想听吗?” “嗯。” “等你哭完就讲。” 第45章 传闻 “听说崔府君有个很在意的人,很多年前消失了。我想他把力量寄于临川,是因为她在这里吧。而且,他似乎从不干涉争斗。你听到的那个传言是真的,每当大乱时,崔府君就会平息一切。”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好。”我爽快答应。 “为什么想见他一面?” “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原先是为了找到回去的方法,现在,我认为也许他能协助临川回归地府管辖。” “你不是这里的人… 难怪…你和他们不同。” “我要找到我来这里的真相,还有与地府谈判。我猜测回溯的关键在于维持临川的力量,在于崔珏。当然,最重要的,只有活着。” 活着才能拥有一切,不是吗? 崔珏的灵魂和判官笔的力量所形成的封印,或许打破封印,秩序被重置,也许那时所愿会成真。 地府也许不会答应我提出的条件,但可以想办法要挟他们。 临川回归地府,这里的人都将自由。 那个村落的诅咒也会破除吧? 我承诺过,会救他们于水火。 但前提是,我是个很惜命的人,正是因为不想死,才选择赌一把。 “孟婳,你在地府时有没有听到过三生石的预言?” “嗯,我记得。”她托着下巴想,“他们说过预言的内容是一个有关轮回的人。” “天命伊始,取而代之。” “三生石上的预言真的准确吗?” 我思来想去也没看出我有什么能耐取代城主。 “三生石所记载的已发生之事,种种皆为过往,预言很少见。” “会不会对我们来说是预言,而对三生石来说是过去?” “有可能…等下,轮回?你是那轮回之人吗?”孟婳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应该是吧。” “我想起来了,城主曾经下令屠杀轮回之人,他才是最怕预言成真的人。据说范阳卢氏公子的未婚妻也是…” “卢以铉那个未婚妻?那他知道这件事吗?” “不清楚,但奇怪的是无人记得她的样子,只记得她被一场大火烧死了。” 听她提起大火,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有些人认为,她死后卢以铉就疯了,就连这个人的一切都是他失心疯杜撰出来的。” 我惋惜一笑:“我倒是有些可怜他了。” 他隐藏的太刻意了。 就像我那天所见到时,他只在祭祀那一刻提起她,但他没忘。 轮回之人,确实有趣。 “孟婳,帮我查查有关他未婚妻的情报。” “好。”她递给我一张对折的纸。 “这么快?” “不,这是郑女公子的信。”我接过信,好奇地打开看。 “判官大人,见字如面。”孟婳一句一句地念了起来, “听说你受了重伤,我马上回来看你。” “还有,那一战我们赢了。” “听说你被欺负了,等我回来,就把那些欺负你的人一个一个打趴下起来。” 我笑出了声。 孟婳念完后,我不死心地抖了抖信件:“没有了?” 发现确实只有短短几句话后,我把信件搁置于一边。 有人敲门。 “进来吧。” 判官府的官员来报:“判官大人,城主那边的禁卫军有动静。” 我抬手,示意他关门悄悄地说。 孟婳以极小的声音抽出刀,不动声色地待在我身边。 这个时候她戒备也正常,毕竟刺杀已经不在少数了。 他向我行礼:“禁卫军中,十几个首领一夜之间全部死亡,其余人重伤,据说昨晚有闯入者,军中大乱。” 这声音,好像是熟人? 我睁眼打量,不觉间褪去了那副装出来的重伤后的虚弱模样。 “崔岚?” 差点忘了清河崔氏二公子在判官府当差了。 “是我。” 我怀疑道:“是什么人这么不要命,擅闯禁军?” 名单上被杀的人似乎都是那天追杀我的。 “暂时不知。” “都差点忘了你还有负责传递情报的地下工作了。”我感慨道。 “我和判官人人,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差点就见不到了。”我自嘲地指了指缠上绷带的小腹,露出手臂小腿上大大小小的擦伤。” “判官, 是不会死的。” “我觉得,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我凑过去问。 崔岚没回答我,反而认真地将我打量一番才开口:“判官大人,你的官令可还在?” “官令丢了,可是大罪。” 第46章 同心锁 说来也奇怪,那天的伤似乎好的很快。 “你说这个怎么样?”孟婳把一支嵌了珍珠的金丝钗子插到我头上,动作极其轻柔。 我的思绪被打断,有些发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孟婳替我挽了临川女子寻常的发髻,又选了一套世族女子的衣服送来。是崔瑾陵派人送来的,一套装扮下来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按理说不在重要场合是可以不用穿官服的,之前苜蓿说我代表判官府的门面,要给我好好梳妆,结果还没迈出客栈就听到我被追杀的消息。 “像,跟临川的世族的女公子一模一样!”孟婳赞叹道。 这次出门,不穿官服大部分人肯定认不出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孟婳,到时候如果卢以铉不交官令,你就把他揍一顿,把官令拿回来,谅这种丢脸的事他也不敢往外说。” “好。” 有谁看见判官出门了? 我笑着拍了拍被子里的伪装成判官在熟睡的枕头。 官令是在上马车之后不见的。 能在挟持下不知不觉的拿走我的官令,是我小看他了,一想到他这么能装,更来气了。 我和孟婳并肩走着,身影融于漫漫人海中,好像临川寻常人家的女子手拉手走在街上一样。 来这里之后,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临川的景色 “这是什么?”我指了指鹊桥两侧,快步走了上去。 我第一次来时并未注意,鹊桥两侧都挂满了刻着两个人名字的连在一起的银锁,正泛着银色的光。 “这是同心锁,是由双方亲手挂上去的,在我们临川城中代表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上面被施加了地府的法术,一般来说是打不开的,表明挂上同心锁之后双方心意就不会变。这种同心锁是没有钥匙的,用蛮力也无法打开。” 我点点头,停留在其中一个同心锁前面,本来是随意一瞥,结果目光顿住了。上面的名字让我产生了一丝好奇,于是凑近去看。 卢以铉。 是他的同心锁。 那另一个,是他的未婚妻吗? 我踮起脚翻找被其他锁遮挡住的另一个锁。 “别碰它!” 卢以铉大步走过来,语气中带着着急,皱着眉要来阻拦我。 可他说晚了。 我的手已经够到了锁,翻转的一刹那,同心锁突然断开,双双滚落。 刻有名字的那一面朝上,我看清了锁上刻的名字。 季扶桑。 “这…”我慌乱地将同心锁捡起,全然没注意到孟婳和卢以铉的表情。 不是说有法术吗?怎么会一碰就掉! 坏了,好像闯祸了,真怕卢以铉千刀万剐了我。 “其实不是我弄掉的,是它讹我…”我欲哭无泪道。 “你…不可能! ”卢以铉难掩震惊,直愣愣地看着我。 “不可能,不可能… ”他愣在原地,重复着这几句。 完了,他要发疯了。 真不是我干的啊! “对不住,下次赔你!”我拉起孟婳就要走 ,想要逃离这尴尬的场景。 他突然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我没挣脱开,抬头望见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却无言。 他眸中的震惊被取代,目光炙热地看着我,手腕仍旧被牢牢拉住。 孟婳一时也惊到了,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孟婳见此场景倒吸了一口气:“同心锁没有钥匙,是因为只有亲自挂上锁的人才能将它打开。” “什么?”我张了张嘴,震惊的说不出别的话。 “所以…是你。” “你还…记得吗?”他松开了我,轻声问。 我猛地摇头,我怎么可能和与他挂同心锁的人扯上关系! 我退离一步,有些戒备地注视着他。 “官令。”我伸出手向他索要,差点忘了这次来的任务。 如果他不拿出来,就让孟婳打他一顿再把官令抢回来。 令我意外的是,他二话没说,摸索出官令,将它轻轻交到我手上。 这么轻易? 莫不是刚刚同心锁摔了,也把他的脑袋摔坏了? 我刚收起官令,就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向我跑来。 “城主有令,请判官走一趟。”他恭敬地向我行礼。 城主的人将我们隔开,我也顾不上刚才的插曲,静静思索后问:“不会是来问罪吧?” “等您去了自然会知道了。” 被带走之前,我回首发现卢以铉的视线还未从我身上移开过。 等我到了大殿,看见王晟正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 “你不进去?” “等你来啊,不然让我自己一个人挨骂啊?”他瞪我一眼。 “哦。”我用胳膊怼了怼他,“我今天还能活着出来吗?” “不知道。”他躲得离我远远的,“一会他一问你就认罪就得了,反正应该不能把本公子怎么样。” “你回琅琊王氏挨家法没?” “他们就这一个长公子,还能打死我让王牧当家主?” “你这也不像挨打的样子啊。” 我看他走路挺利索的,反倒是我一瘸一拐。 “他没心思管我,因为——他要死了。” 第47章 发难 “见了城主怎么说?”我问王晟。 “他不问,你不答。” “那他要是问了呢?” “装疯卖傻。” 不行,那太没形象了,判官要有判官的样子。 王晟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漫不经心道:“别和他犟,该认错就认错,省得麻烦。” 我被他说的不服气:“我有什么错。” 他被我这句话噎住了,给了我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进去。 城主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弯腰行礼的我,并没有让我站起来的意思 “你可知错,判官?”他转动茶杯,不紧不慢地施压。 我旁边的王晟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我别做傻事。 我直起身来,毫不畏惧地与他的目光对上,大声地喊:“城主大人,下官错了!” 王晟努力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低声道:“你先前的气势呢?” 我踢了他一脚:“喂狗了。” 我俩的小动作被城主尽收眼底。 “错哪了?”城主压低了声音,忍着怒气问。 “回城主!”我用能震聋自己的音量回答:“哪都错了!” 不等城主提问,我就装作懊悔地猛的一拍自己小腹上的伤口,不拍不要紧,一拍疼得我眼泪直流。 嘶…过劲了。 我几乎是一个滑跪的姿势倒向城主方向:“下官没有加强牢狱的巡逻,使得大牢失火,让贼人有机可乘,趁机打开大门劫走重要人物,下官该死!” “这重要人物是?” “我啊。”我指了指自己。 我明显感到城主的语塞。 “多谢城主肯放下官出狱查明真相,还下官清白。”我冲他笑笑。 “你不是说是被人劫走吗?何来多谢?”城主皱眉。 “多谢城主救命之恩,一路上派护卫相送!” 城中人都看得出,城中追兵是因我而起,而且是来追杀的,又何来相送一说呢? 可我现在无罪,逃狱的事自然不会有人追究了。 那就看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追杀判官一事了。 “不错。”他点点头:“护送临川的判官是本城主默许的,今日叫你来也是告诉你不必言谢。” 我忍住骂他的冲动,谄媚地应道:“是。” 城主转头看向王晟,却没有提“贼人”的事,大概是留着他有用,毕竟琅琊王氏得罪不了。 “令尊今日可好?据说他听闻王二公子死讯后就一病不起了。” 王晟答:“回城主,承蒙城主挂念,家父的病已经见好了,不日便能与城主相叙。” “好。”城主点头。 他这么关心王氏家主也是应该的,毕竟是他最忠实的一条狗。 “你们退下吧。” “下官告退。” “是。”我和王晟同时应道。 刚出大殿,王晟看着我一连叹息了五次。 “你有病就去治。”我白他一眼。 “我想过你没骨气,但没想到你这么没骨气。” “看来这么多次轮回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判官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无所谓,我们判官府本来就抬不起的头彻底断了。” “那你知道本公子有多震惊吗?” “被我的演技折服了?” “不是,是被你的厚颜无耻折服了。” 我回应他:“没错,我们判官府的人都是这样的。” “说起来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家经商啊,天天算账。” “…怎么我就成你口中的贼人’了?” “就是一个称呼,糊弄城主的。”我推着他往前走:“快走,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他刚刚绝对被我唬住了。” 王晟无奈看我一眼:“因为他没想到你是真傻子。” “少说话,不然脑袋容易掉。” “对了,你为什么和城主说王氏家主的病有所好转,不应该让他’病死的更理所当然吗,你这么说不会让城主起疑?” “他早起疑了,拖一拖吧,病榻上那个活不长了,而且我说的相叙’是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我可没说让他们活着。” “他怎么病的?” “不该问的少打听。”他直接了当地回答。 过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从你下狱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开始了,现在让他吊着一口气他就应该感激我了。” 聊了一路,不知不觉回到了判官府,我看见王晟用目光送我进去,才想起来我趁他聊天没注意,故意把他往判官府带。 我忍着笑问他:“怎么?用不用马车送你回去?” “不用。”他脸色一沉,扭头走了。 我冲他扮了个鬼脸走进大院,听到书房中捶桌子的声响。 果然是谁批公文都会急,我在院子里逛了两圈,让张熙多批会。 好像有什么扯住我的衣角,我低头一看,是小白,它咬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走,活蹦乱跳地冲我摇尾巴。 我抱起它,摸了摸它的狗毛,心情大好地向屋里去。 我把小白放门口,示意它自己去玩,它飞快窜到别处,不见狗影了。 我走近时张熙正沉浸地批注,全然没发现多了个人。 “咳,你也不用太辛苦。”我出声提醒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好像把它当成自己的活了。 我没位置坐,只好搬来椅子嗑起了瓜子,孟婳来送果盘看见我俩倒反天罡时吃了一惊。 “孟婳,你有没有感觉到厉鬼的气息。” 孟婳的表情疑感起来:“没有。” 我打趣道:“是张熙批公文时的怨气。” 孟婳笑了。 不知何时,张熙悄无声息绕到我身后,把他批好的文书往我怀里一塞,惊得我差点连人带椅子跳起来。 他走路一点声音没有,看到我受惊吓的样子,他扯起嘴角,后退了一步。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捉弄人了?”我拍了拍心脏安抚自己。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一本正经道。 “什么歪理,上梁哪不正了?”我撇撇嘴。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给我:“背下来,我明天检查。” “明天?三天后行不行?” 他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又拿了一本给我:“那再加一本,还有疑问?” 我不敢说话了,摇了摇头。 张熙走后,我翻开这两本书,一本是关于一个国度的史书,另一本是记载着地府与酆都。 奇怪,他要我背这些干嘛? 我翻开了第一本书,刚看了一页就犯困。 大宁…哈欠…八千多年前…临川…… 嗯…临川?那我可就不困了。 我一页一页地看,发现其中有一个名字一直模糊着,不知是被谁抹去了。 这个被抹去的名字似乎很重要,贯穿了整本史书。 我来不及细想,接着读了起来。 大宁的帝王,祁凌,从冷宫之中杀出了重围,谁都没有想到他的几个兄弟都死在即位大典上,皇宫中只剩两位长公主,一位远嫁他国,另一位被封为昭意长公主。 祁凌一生将大宁治理的很好,从无权到夺权,他用尽手段斩权臣,兴贸易,除奸恶,凡是他做的决定,朝中重臣无人敢指摘半点。 大宁皇帝一生后位空悬,后来死在了与北漠的战争中,百姓流离失所,昭意长公主祁瑶即位,一统天下。 长公主身边多了一位能臣辅佐,帮助大宁不费兵马收复失地。 我又往后翻了几页,看到最后一页只有一行。 谢将军带兵出征,于大宁163年死于战场。 后面的书页被撕掉,整本书只剩下薄薄几页。 中间也有几页被撕毁了。 我起身下意识想找谢珝安问个明白,既然宁国就是八千多年前的临川的话,他一定会知道。 我走到门口,发觉天已黑了,门口有一个人影,正摇摇晃晃地走着,仿佛下一秒就倒下。 没有令牌是进不来大门的,所以…会是谁呢? 我小跑着去看情况,却看到他身上沾了很多血,脸上也全是血。 凭借月光,我还是认了出来。 “谢珝安?”我慌忙去扶住他,他却躲开了我的触碰。 “血…会沾到你身上。”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突然想到白天崔岚的话。 有人闯入禁军,禁军将领,无一生还。 “闯入禁军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他顿了顿答道,“无妨,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冒险?”我不解地望他的背影。 他似乎是笑了笑:“因为你差点被他们杀死,所以,向他们索取点报酬,放心,血不是我的。” 我听到“血不是我的”之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多吓人…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你何必…” 等等,因为我?因为我吗? 我一时怔住了。 “我还有账,日后和他们慢慢算。” “为什么到临川后,从没见你用过法术?” 用法术不会轻松很多吗?他是担心被认出来吗? “用法术会被找到。” 他回头看着我调侃:“我要去换衣服,怎么,你也进去?” “你…你别乱说,我马上走!”我慌乱背过身,大步走向自己房间。 直到我回房间后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我皱皱眉,拿了药瓶,走到他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不等他开门,我把药瓶放在门口,头也不回地离去。 “孟婳,他这几天的行踪你知道吗?” “这…” “你知道?” “他不让我说。” “你听他的还是我的?”我反问她。 “这几天,他扮作了判官府传递消息的人,引走了城中的大半追兵。” 难怪…我总觉得不应该只有这些人来追我。 可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第48章 海棠(一) 我踏入一片阴霾,大雾散去,梦却没有结束。 不是梦吗? 这里是哪里? 我疑惑环顾四周,眼前的花草许久无人打理,园子呈现荒废之象。 不远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正用双手一点一点刨着土。 他的衣服看起来很贵,但是似乎很旧了。 我走过去,停在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听到我的声音后身子一颤,慌张地把土埋好,保持蹲着的姿势,警惕地盯着我。 “你是谁?” “你先告诉我。”我并没回答他。 “宫里的皇子。” “哦。”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宫里? “我没在冷宫里见过你,所以你是谁?为什么在冷宫里?想做什么?” 冷宫?他一皇子怎么待在冷宫里? “你问这么多想让我回答哪个?”我故意不回答,让他着急。 “你是什么人?” “我是……”我灵机一动,突然想逗逗他,“上天派来的仙子,迷路了。所以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他冷笑一声:“骗子。” 我尴尬地笑笑,现在梦里的人怎么都这么有智商? 那你一个皇子为什么在冷宫?” “我住这里,有问题?” 我大概明白了,他是不受宠或者犯错被罚来的。 “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所以冷宫里出现我没见过的人就很可疑。” “我是真迷路了,骗你做什么?” 他不答,继续在土里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吃的。” 我被他的话惊到,在土里找吃的? “你饿了?”他不理我,挖土的速度更快了。 我注意到他伤痕累累的手。 “别挖了,告诉我哪里有吃的,我去找。” “冷宫外面,御膳房。” “好。” “你能弄到?被发现了会被打死,我劝你别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能。” 梦里有什么好怕的。 他皱眉,似乎在思索我所言真假。 “我能,我是上天派来指引你的,无所不能。” 我爬上宫墙,有了之前偷情报爬墙的经验,我这次爬得很快。冷宫的墙不算高,大概是因为没人敢违背旨意出逃冷宫。 在他挖土的时候,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我刚跳下宫墙,正好有一队提着食盒的宫女路过冷宫,我悄悄跟在后面,打晕最后面的宫女,躲在树后,披上她的衣服。 我拿起空食盒,跟上队伍。御膳房的人并没有仔细看,把这一队宫女都放了进去。 我背着其它人挑挑拣拣,挑的全是我想吃的。 只得把手中的糕点放入食盒,提起它跟着她们出去爬到最高处时,我看见少年果然听话的在墙边等着我。 “你真弄到吃的了?没被发现吧?” “接着。” 我一松手,将食盒抛给他,自己从墙上利落下来。 他掀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挑了一块枣花糕塞到嘴里,护住食盒:“他们不会不给你吃饭吧?” 看他这架势,是要把糕点全吃完才能填饱肚子。 少年吞咽完糕点,指了指脚边的盘子,里面只有一块发霉的馒头,已经被咬了一大半。 我沉默了,拿走一块荷花酥,把食盒往前推了推:“好吧,都给你了。” “谢谢。” 不出一会儿,食盒里的糕点被他一扫而空。 “你是皇子,为什么他们这苛待你?” “我母妃死的早,父皇后妃很多,他早把我们忘了。” 他怎么惨兮兮的。 “如果下次我遇见你,还给你带糕点吃。” “你…不是宫里的人,你是谁?” “你猜啊,反正下次我可不一定来了。” 下次可不一定又做这个梦。 他急得拉我的袖子:“你去哪?” “回天上。”我打了个哈欠。 我要在冷宫里走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 ” 他似乎舍不得我。 “不知道,逛够了就回来。” 我在冷宫里逛了逛,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看得出冷宫原先也是一位后妃的居所,只不过后来衰败了。宫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但隐约能看出曾经有人细心打理过。 冷宫内杂草丛生树,粉白的海棠摇曳飘落满地无人赏。 风起又卷起海棠枝条,吹落宫内海棠。 越来越多的花瓣冲我袭来,我被卷入花瓣中挪不动脚步,风停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床上。 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抚了抚心口,恰巧一片海棠花瓣从窗外落入我眼前。 第49章 海棠(二) 我回到了同一个梦境。 这次,我站在海棠树下,远远看到少年向我跑来。 他还急得差点摔一跤。 “你急什么?”我被他逗笑。 “我怕走慢了就见不到你了。”他边说边打量我的表情。 “你这次没挨饿吧?” “没有。”他把手里的食盒递到我手中,我拿起一块桂花糕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可以啊,有长进。”我满意地点点头。 他不说话,静静地看我吃完一整块糕点。 “送你个小礼物。”我张望四周,最终折下一枝海棠花送给了他。 他睁大了眼睛,犹豫了片刻后接过。 真奇怪,收个东西还扭捏起来了。 我爬上墙头,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 少年灵巧地上了墙,动作小心地往我身边挪。 “你没坐在这么高的位置看过冷宫之外的风景吧?” “嗯。” 冷宫外桃花纷飞,据我观察应该是长得最好的一棵桃树,要是在冷宫里就好了。 坐在这个高度,我隐约看见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树旁空地上放着纸鸢。 “等我回去了,也给你弄个纸鸢玩玩。”我随口一说,给他画起了大饼。 “你回去了,冷宫里就只剩我了。”他低下头,说话的声音小了起来。 我为了安慰他,开始满口胡诌:“其实吧,这个就是天意,我也是奉命行事,所以我下来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会被罚的。” 他将信将疑:“你真是上天派来指引我的?” “当然。” “那你被罚过吗?” “没有。”我突然觉得逗他很好玩,于是不假思索道:“我的身份,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好”他爽快答应。 “还有,天意让我告诉你,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出冷宫的,说不准还能当个皇帝。 他被我的话惊得许久不说话。 我带他出了冷宫,凭借他对宫里守卫的了解,带我到处躲避追查,有一瞬间,我想起了王晟带我逃命的时候。 因为没有纸鸢,我们躲在树后偷偷看别人放,看穿着似乎是位公主,但同样是皇家子女,她身上服饰要比他好太多。 “你手中的纸鸢,能借我玩会吗?”我从树后出来,弯腰与她讲话,小公主年岁不大,正用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眸打量我。 “可以,你拿去吧。”她把纸鸢给了我,我回头把它交给一直在树后的少年。 “谢谢你,小公主。”我对她笑笑,她好可爱,好想伸手掐她的脸。 她歪头去看树后的那个人:“你是谁?” “他是皇子。” “哦?你是我哪位兄长?”小公主追着问他。 他招架不住,只得答:“已故的淑妃是我母妃。” “你如今在哪个宫,我去找你玩。” “冷宫。” “冷宫是什么地方?” “……” 我正想替他解释,脚下的地面突然扭曲,一阵天旋地转,我脱离了梦境。 当我又一次回来时,眼前的景象似乎跳转了,又是冷宫。 这一次,他被人按住动弹不得,板子重重打在他身上。我顾不得那么多,冲上去推开了行刑的宫人。 另一个宫人没止住动作,我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 疼死了… 为什么梦里会疼啊! 早知道不挡了。 紧张只在他脸上浮现了一刻,他趁机爬了起来,夺过宫人手里的棍子,一手护住我,另一只手把刚刚那一棍子还了回去。 侍卫想要拦他,却被一声喝住。 “大胆!” 小公主怒视着他们,厉声道。 侍卫见到是公主来此,连忙下跪。 “谁准你们私自动刑?” “是…二皇子他去御膳房偷窃,犯了宫规。” 公主一跺脚,神色不满道:“是本宫让二哥去的,你们若要罚,就连我也一起罚了吧!” “公主当然不必……” 他们似乎谁都不敢得罪她。 有她罩着,他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吧? “那还不快滚!” “是,是……” 宫人们面面相觑,互相递了个眼色,从冷宫匆匆溜走。 “多谢公主了。”我伸手够了够后背,刚刚那一棍子还在疼。 那他不得疼死? 我扭头看他,发现他正注视我,他与我对视后,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收回了视线。 “你怎么样?” “我没事,请公主派人为你皇兄诊治吧。” “好。” 深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却没有养成娇纵的性子,那老皇帝有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第50章 身份 “你怎么了,这几天心不在焉的。”谢珝安摸了我的额头,“没发烧啊。” “没事。” 可能是睡多了。 “过来。”他突然拉住我,走到了桃树下。 这棵桃树…怎么和梦里的那棵这么像。 “我之前教你的剑术,还记得吗?” “记得。” “很好,把它忘了。” “忘了?” “我是说逃命的时候不用,给你看个新的。” “行啊。” “看好了,我只示范一遍。” 长剑一出,气势如虹,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展示出来,带动身边气流奔涌,不像是逃命,而是拼命。 寒光一闪,我后退一步,却发现那剑斩落桃花,漫天花瓣袭卷。 “看清了吗?”他倏地凑过来问。 “没看清。”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嗯,那我再教一遍。” “嗯?不是只示范一遍吗?” 他假装没听到我说话,放慢了舞剑的动作。 这次,我学的很快,第二遍记住了一大半动作。 “是这样。”他控制住我的手腕,把剑移向他的方向。 看他的认真的神情,仿佛在教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要不我明天再学后面的部分?” “不行。”他拒绝了。 “你好像很着急。” 他这几天一直在教我剑术,而且把判官府事务都托付给了张熙打理……就像是要离开之前,把所有事都交代完一样。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边纠正我的动作边说。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是真到了接近所有的真相的时候,我反而有些不想探究了。 清河崔氏、荥阳郑氏、神官…选择帮我的原因都不简单吧,所以,我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轮回?回溯的事情他们又知道多少? 还有卢以铉,为什么在看到同心锁断开之后态度转变的这么奇怪? 好像所有线索都指向…我自己。 按照孟婳所说,同心锁只有亲自挂上的人才能打开。 而恰好他的那位未婚妻极有可能和我一样不断回溯,可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她? 是时间没到?还是另一种可能… 我的心里应该已经有猜测了。 “你又走神了。”他放下剑,轻轻弹了下我的额头。 “……” “咳,咳……”院外的侍卫突然咳嗽两声。 “怎么了?” 手上力道一松,我将剑还给谢珝安。 “报告判官大人,孟婳女官…她被神官大人带走了。” “带走了?你就这么让他把我的孟婳带走了?” 我有点担心,是因为她最近没有再向神官传递消息,神官不会罚她吧? 神官并未隐瞒消息,大概是想引我前去。 只是…孟婳不是他的人吗?他这么大费周章是想做什么? “我和你同去。”谢珝安淡淡开口。 “神官有留下什么话吗?” 侍卫点头,将一张符纸呈递给我。 上面的符咒的颜色比朱砂写下的更鲜艳,似乎是用血制成的。 “拿着这个就能找到他?怎么用?” 谢珝安似乎对这个很了解:“这是传送符,使用的时候默念传送地点,不过既然是他有意给你的,应该不用法术催动就能生效。” 我将信将疑地拿住它,谢珝安握住了我的手腕。 金光一闪,符纸将我们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鬼气真重。”谢珝安笑了笑,拉着我穿过两侧点燃火光的长廊。 还有一点光,是从天窗上泄漏下来的。 从进到这里开始,我就感受到有一种威压在逼近,但当它要靠近时,好像又拼命地逃开。 它们在惧怕什么? “发什么呆?”他拉着我快走两步,相安无事地穿过了这里。 面前是一扇暗紫色的门,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推开时,谢珝安按住我的手,上前抢先推开了这扇门。 神官还是一身黑色斗篷,在黑暗中隐去身影,将自己置身于这座牢笼。 但此时的我却没心情问他什么目的,因为我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惊。 神官如执行刑罚的酷吏看着一切进行。 孟婳整个人被捆于十字架,已经放弃了挣扎,身处于锁链的控制下,铁链上一道道白光正自孟婳身上剥落,奔涌向神官手里拿着的这一边链子。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走到了他身边:“你要做什么?” 神官手指抚过发着暗光的锁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着他丝毫不在乎的样子,我皱了皱眉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让我看这些?” 神官将一截锁链呈在我面前,又像怕我来抢一样,下一秒将它收回去:“勾魂索,我在剥离她的魂魄。” 勾魂索?勾魂?白光不断从孟婳的身体涌出来,她的双眼紧闭着,似乎更加痛苦。 “放下她!”我将孟婳的长刀挥向神官,被他轻松躲过。 “不自量力。”一阵力量将我推向远处,狠狠地向墙壁撞去。 较为柔和的屏障拖住了我,将我安稳放在地面。 是谢珝安,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使用法术。 “这是地府的私事。”神官不满道。 “那我插手又如何?” “你不想被他们发现吧?”神官的语气多了一丝威胁,“一旦被察觉,你所等待的将会化为乌有。” 谢珝安呼吸一滞,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我缓缓爬起,无暇顾及他们所谈及,一步一步地走到神官面前。 “她和我说,神官是她最敬仰的人,是你给她第二次活着的机会。” “她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我和你交换。”我毫不犹豫地说。 “我忘记了,你还不知道她是谁。” 我停住脚步,握住了藏于身后的刀,刚才的话不过是想让神官放松警惕,只要再近一步,我就有机会杀死神官,把勾魂索夺过来。 此刻,我在等他说完最后一句遗言,因为孟婳的身份,我与她都想知道。 我知道,杀死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仍然想铤而走险。 “她就是上一任孟婆的转世啊。” 神官冷冰冰的语气在我耳边回响。 “她的灵魂要留在地府,回到它原有的地方。那场洪水是我造的,我从那场洪水中把她带回地府,包括让她去临川,都是为了补全她的魂魄,然后将它剥离,上任孟婆的灵魂回来,她就只能消失——” “所以你连救了她都只是为了利用!” 我皱紧眉。 我飞快接近他,一刀干净利落地斩落,可终究是差一步,划伤了他的脖颈,没有血飞溅出来。 我以为至少能重创他。 第51章 回府 神官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挥出一道风刃,我侧身躲过,可风刃分为了几道又折返了回来,恍然间莫名的力量将它轻松化解,消失在我眼前。 白光冲向神官,神官抬手抵挡,却被打得后退几步。 神官皱起了眉,不高兴的质问我:“你没有法术还要和我动手?” “我本来就没有。” 他难道不知道吗? 神官对着我身后的谢珝安道:“你再用法术,他们可就循着它追来了。” 我趁神官分神向孟婳的方向跑去,神官正要阻止,却被炙热的火光挡住。 烈火一下子燃上了他的衣袍,挡住了一片他面前的路。 “我不在乎。”谢珝安扬起剑,一道剑气冲向神官。 神官擦了擦嘴边的血,扯紧勾魂索:“你不拿出真本事和我打,是帮不了她的。” “现在我几乎能确定你是谁了。”神官平静地扑灭衣服上的火。 孟婳被锁链缠得更紧,痛呼了一声,她的灵魂剥离似乎更快了。 我拼命爬过去,看着痛苦挣扎的孟婳无从下手。 勾魂索被勒紧,力量也会增强,那如果……将它松开呢? 或许普通的锁链我弄不断,那勾走人魂魄的法器呢? 魂魄不是实体,勾魂索能碰到,说明它只是法术幻化的半透明实体,那我是不是也能碰到? 我伸出手死死地握住锁链,想将它扯断。 面对法器,我无能为力,但……如果能拖延索魂的时间呢? 谢珝安看出我想做什么,也顾不上与神官打斗,一个闪身来到我面前,要将我拉开。 “你不要命了吗?” 我听到了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 “这是我唯一的办法。”我加重了力道,拼命也要把它扯开。 神官仍用法术与谢珝安纠缠,不让他靠近,却还是分神耐着性子和我道:“人类的身躯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反噬,你最好放手。” “那你收回勾魂索。”我忍着痛苦道。 “不可能。”神官道。 “孟婳对你来说只是利用,对我来说不是!” 法器已经启动,可我紧紧握着勾魂索,他无力干扰我正在做的事,靠近的任何人会被力量反弹。 在承载孟婳灵魂的勾魂索中,我看到了她的回忆。 神官站在高处,看着村子被水淹没,就这么看着孟婳被家中人推出去抵挡洪水,看着她被家人唾骂,看着她一点点被淹死,然后出手带走她的魂魄。 就连“幸存者”和救她这件事,都是假的。信任的人为她带来了噩梦,令她长眠于此。 在村子里被他们抛弃,她只是一言不发,在地府初任职务时,外面的人纷纷猜测她和神官的关系,她也是一言不发。 最后,我看到了她降生的缘由,在那个村庄,只有那户人家求了女婴,是为未出生的男孩保驾护航,而上任的孟婆的灵魂刚好需要转世重生。 这一世,是她噩梦的开始。 神官漠视着,只观察进展如何,或许是他失去了耐心,又或许孟婆的灵魂需要转生之后死了才能复苏,他降下了这场洪水,彻底淹没了和她有关的一切。又冠冕堂皇地说,这是对那些人伤害地府神只的惩罚,可他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以为她活着,是被人所救,可她在死后才被带走,所以她仅仅是一方魂魄,谎言让她误以为活着。 她的三魂六魄中,原本是少了爱魄的,那份灵魂的补全,是在临川。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作为谁而活着! 撕裂的痛从手上传来,勾魂索泛着暗光,呈现的更加透明。我忍住疼痛,继续扯着勾魂索,此时,我的双手已经流满鲜血。 “呃——”锁链缠上了我的手。 “放手! 会死的! ”孟婳痛苦地吐出几个字,这份灵魂里的回忆似乎也在重复回放在她意识里,她意识不清地喊着,眼角流下几行泪。 “不能放。” “我只是她的一部分灵魂……为什么要救我回来!为什么!”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不受控制地发泄积压多年的情绪。 “没有人可以利用你!我救你,是因为你是孟婳!和别人没有关系!听懂了吗!”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怕她就此沉沦,甘愿奉献自己的灵魂。 “别白费力气了!你帮不了我!” “我说了,我、不、放、手!” “你会被杀死的,不行……不行……求你……放手……” 大不了我陪她。 她可以和那些诬陷我的人拼命,为什么我不可以? 勾魂索上两道光芒环绕,仿佛要贯穿我的身体,我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用尽手上力气一扯,白色光芒一闪,手上灼烧的感觉更猛烈了。 勾魂索一点一点变暗,直到被扯开。 它和失去法力的普通铁链一样,一截一截散落在地。 鲜血自喉咙间涌出,我被谢珝安扶住。 神官默默捡起地上散开的勾魂索,静静看了我好一会道:“你可以带她走了。”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在你扯断勾魂索的时候,我的想法已经印证了。” “你早就知道她不会有事吧?”神官似乎正向谢珝安求证什么。 谢珝安不答他的话,皱着眉将我揽在怀里。 他态度的突然转变令我想再试探一次。 我之前心中的猜测更加明确了。 “所以,该叫你神官,还是叫你黑无常范无咎?” 范无咎微微怔住:“凭勾魂索猜出来的?” “不全是。” “那是因为什么?” “直觉。” 范无咎皱眉:“我本来就是神官。” 他往那一站,这么一看,黑无常的感觉就上来了。 听说黑无常习惯左手用刀,他腰间刀,每次都挂在左侧。而且,他上次提到了白无常,应该与他很熟。 “以前的你,不会舍得毁了勾魂索。” “你说…… 我?” 他认识我?所以刚刚是在试探我的身份? 我想到一开始他在试探我的法术,然后又试探我能不能扯断勾魂索,至于刚刚流的血,大概是因为我用的力气太大了。我既然能够破坏地府法器,见过黑无常和崔珏,身份估计也和地府有关。 故意引我前来,让我目睹这一切,原来是为了证实这些。 “你暂时不用知道。”范无咎又转变了成那副冷漠的样子。 他的手不知何时变出一方手帕,要将手帕扔给我。谢珝安不客气地夺过,用它轻轻擦去我嘴边的血。 身上的伤的痛苦完全消失,手上的血迹在接触到手帕时也消失不见,我好奇地看着神官,不,也许现在该叫他黑无常或者范无咎了。 他冷哼一声:“外面那些人要给你接风洗尘,让你把血擦擦,免得以为是我虐待。” “什么接风洗尘?”我问他。 谢珝安一伸手,传送符从神官的袖子飞出,落在他手上。 神官冷冷地瞪他,没说话。 “扶好。”他拉住我,我双臂环住孟婳,传送符发挥功效的瞬间,我们回到了临川。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嗯?全是符纸? 上面的符咒各异,只有几张传送符是重复最多的。 是神官给我的? 就在我出神之际,远处的崔岚带着一群人向我走来。 他们在搞什么,这么大阵仗。 孟婳已经清醒,她揉了揉眼睛,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崔岚快步走到我面前,动作优雅地把手贴在了心口,微微侧身向我行礼。 不是临川世族的揖礼,这是又换了一种礼节?我好像见过地府的人向神官这么行礼过。 “属下恭迎判官回府。”崔岚放低了身段,保持行礼的姿势。 我睁大了眼睛,清河崔氏二公子,作为判官府的手下带着一堆人来迎接我? 这就是范无咎说的接风洗尘? “恭迎判官回府!” 底下的人齐声喊道。 第52章 玉佩 临川的百姓纷纷围上来,窃窃私语。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公开场合下身着临川女子服饰的我。 “这是哪一出?”我悄悄问崔岚。 崔岚眨了眨眼睛:“之前判官被诬陷,真相出来后还未来得及向临川百姓发告示,是兄长说要让你光明正大的回来,所以派我来了。” “你行的是什么礼?”我压低声音问。 “是地府的礼节,表示对上级的恭敬。”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想找个地洞逃回去。 我注意到不远处崔瑾陵正站在醉江楼的高处栏杆看着这一幕,被我察觉也只是冲我淡淡一笑。 百姓将路围得水池不通,崔岚看出我的不知所措,给了他带来的人一个眼神,仅仅是一个眼神,下面的人立马心领神会,纷纷站到两侧,让开一条路。 一辆镶满宝石的马车停在身后,车身雕着龙凤纹,前头还挂了两个雕花镂空银铃。 “请。”崔岚为我掀开帘子。 “特意为我准备的?” “是长兄特意吩咐。” 崔瑾陵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给一个落魄判官回归临川的荣光吗? 上了马车之后,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睁开,发现还是刚刚的景象。 谢珝安推了推我,用眼神询问我的异常。 我指了指马车内的珠宝,又闭上了眼睛:“太奢侈了,我不敢看。” 不能再看了,富贵迷人眼。 我听到他轻笑一声。 对了,我连忙睁开了眼,拽住他的袖子上下探查。 “你在做什么?” 在确认无恙后,我缓了口气:“我在检查你受没受伤。 他完全可以不参与进来,却还是出手了。 “你是怕我打不过他?” “看起来是他打不过你。”我想起神官有些敌不过他的情形。 他听到我的话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是在担心我?” “是啊。”我不假思索道。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承认,他偏头错开了视线,掀开帘子假装看风景。 我故意贴近他的耳边追问:“范无咎说的,使用法术会被发现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怔住,不肯转过来,我一只手抱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触碰他的脸颊,让他不得不转过来。 我看到他泛红的耳廓,此时我与他的视线相对,我再次用目光问他,他大概这次是无法躲避了。 “是我的仇家,我用法术会被他们察觉。” “所以你为了躲避他们来临川?”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我恍然大悟:“哦,所以之前说什么失忆骗我的?” “不是。有一部分记忆,被我拿去交换了。”他语速略微加快地解释。 “换了什么?和谁交换?”我继续问。 “……” 他沉默了。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他迟疑了。 我叹了一口气:“那么,我和你,是在第一次轮回之后认识的,还是在轮回以前?这个总可以说吧?” “轮回以前。”他这个时候倒是惜字如金。 “好了,我不问了。” 我瞥了一眼孟婳,她正睡着,应该是太累了。 马车很稳,稳得令我也想睡一觉了。 回判官府再睡吧。 我撑开眼皮,手里数着范无咎给我的符纸,一张…两张…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谢珝安冷不丁冒出一句。 “没有。”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自己查,比起他真假参半的话,我自己去找真相会更快。 我摆弄着符纸,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为什么冒着被仇家找到的风险也要帮我?” “因为”,他顿了顿,“我想帮就帮了。” “嗯,范无咎都没从你手里占到好处,他们应该也不行。” “别总提他。”谢珝安无奈地看着我像数钱一样来回数这几张符纸,从腰间解下那块从我见到他时就带着的玉佩,系到了我的腰上。 “你这是…”我看他低头系玉佩的动作,愣住了。 “戴好,有它在他们动不了你。” “他们?追杀你的人?” 他抚着那块玉佩,将我的手移到上面:“任何人都动不了你。” 我低头将腰上的玉佩拿近,想看看它有什么玄机,白玉玉佩上雕着一座不知名的宫殿,还刻着一片彼岸花在周围,我蓦然想起,我和他的那对顺手买的玉比这个要发青一些,腰上这块玉更为无瑕,更洁白,摸起来温润一些。 彼岸花…难道它也和地府有关? 我百无聊赖地来回拨开这几张符纸,“你和范无咎有过节吗?” “没有。” “那你…” “单纯看不惯他。” 我话锋一转,其实接下来的才是我真正想问的:“我听说黑无常擅长兵器,白无常擅长阵法。” 都是张熙非让我读的那本书里记载的,要说是巧合,我是不会信的。 张熙他在期盼我自己发现什么吧?他在暗示什么? 他原先是地府的人,加上这个前提,一切或许可以说通。 “没错。” “你听过范无咎还会画符吗?” 范无咎的刀法敢认第二,地府里就没人敢认第一,这样的人,若是也精通画符,感觉不太可能。 用鲜血画的符才会发挥最大功效,只是借我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地府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一些吧。” “真的假的?” “真的。” “这张符纸看起来是用制符者的血画的。”我细细抚摸它,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是,”谢珝安微微叹了口气道,“地府里,我只听过崔珏的符是用鲜血画的。” 我蓦然想起崔珏站在彼岸花里的背影。 所以,那不是梦,我真的见到了他,他也见过我。 这些符纸,极有可能是他借范无咎之手给我的。 第53章 探病 “你确定让我去?不怕我再把你的府里闹翻天?” 王晟轻蔑一笑:“当然,可惜这次是你见他最后一面了。” 我跟着王晟,以判官的名义去探望病重的王氏家主。 “万一他被我气死怎么办?不会让我去蹲大牢吧?” “你脑子里成天想的是什么?”他恨铁不成钢地瞥我一眼。 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了我这个胡思乱想,“不会。” 王晟今天心情不错,可能是老家主要死了的缘故。 “你别走那么快,看的出来你比我还盼着他死。” “我没啊。”一踏进院内,我先给自己蒙了面纱,害怕自己一会笑出来。 王晟扯下我的面纱,却不还给我。 “你干嘛?” “府里谁不认识你?” 难道是我当时和王牧实行计划那天,王府的人都来了? 他的目光瞥到我腰间的玉佩上,停留了片刻后转向别处。 “你认得?”我发现了他神情的不自然。 “认得,谢家的东西。”王晟轻声道,“他连这个都给你了。” “很重要吧?” 他不说,我差点忘记他以前和谢珝安是认识的。 “这个,你自己去问他吧。” “你告诉我吧,不会是传家宝之类的吧?” 王晟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自顾自地想,应该不能这么重要吧,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一头撞在他身上。 “嘶——你停什么…”我揉了揉脑袋。 “没什么。”王晟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加快脚步跟上他:“不会让我猜对了吧?” “可不是我说的。” 是家传?还是信物?他这是变相承认了? “放心吧,就算是你说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我什么都没说。” 死不承认…… 我默默地想。 “你先进,还是我先?” “你去吧。” 我其实不想凑这个热闹,王氏家主见我不过才一面,能不能认得我还不一定。只是这次说来奇怪,王晟说是他指名要见我。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有信息能从他嘴里问出来,才勉为其难以判官身份去见,就算是圈套我也认了。 王晟不知道与他说了什么,我只听见屋里摔东西和剧烈的咳嗽声。 王晟不会把他气死吧? 我趴在墙边接着听,好像没有声音了。 这一幕被走出来的王晟瞧见,不过这次他没嘲笑我,“进去听?” 我迟疑地点头,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他快病死了。 在见到我的霎那间,他拼命张大了眼,仿佛想看清什么,想说的话被猛烈的咳嗽代替。 他朝我颤抖地伸出手,我知道他想和我说话,向前迈了一步。 “是你…我第一见的时候就认出你了。” 我静静地听着。 “不管你要做什么……咳咳……放过琅琊王氏,就当是你当初……咳咳……对王氏……承诺。” 他还没说出完整的话,一阵风擦过我的耳边,王氏家主咽了气。 定睛一看,一支飞镖不偏不倚扎进了他的心脏。 王晟趁我没反应过来,生硬地拉起我的袖子,带着我快步走。 “他死了。”王晟自嘲般地笑笑:“他为了琅琊王氏杀了那么多人,他早该死的。” “你是想隐瞒什么?为什么偏偏在我面前杀他?”我抬头质问他。 “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 “可如果我偏要听呢?” 王晟顿住脚步,“你这性子真是改不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 “好吧。”王晟耸耸肩,“他见过你,很久之前的你,我也是。” “是回溯时候的事?” 难道他也有记忆? “不是,如果我说,你曾经在几千年前活过一次,你会信吗?” “我应该会信。” 不太信,但并非不可能。 “从见到你的时候。王氏家主知道他已经输了,不过幸运的是,他死的早,不然他会先被你的报复吓死。” “我那么厉害?” “你的名字在当时能止小儿夜啼。”他以一种极其轻松的方式说了出来,“不过他会被你吓死的真正原因,可能是一个本来应该死透了的人活在了千年后。” 又是回溯又是千年前,我都快分不清了。 “你问了这么多,该我问了吧?” “你问吧。”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吧?”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别扭的问题。 “当初一起差点死在城主手里,算生死之交吧?”我紧接着问:“所以,之前拜托你的证据找到了吗?” 王晟收起笑容:“呵,好一个生死之交,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把那么重要的任务都交给你了,毕竟是过命的交情,你肯定有进展了吧?” 王晟冷哼一声:”我真是欠你的才会帮你找王氏的罪证。” “不能这么说,王牧就算不和你争,你若是当了家主也是会有别人和你争吧?你帮我铲除他们,也是在帮你自己铲除异己。” 王晟开始认真地打量我,好像他之前从没真正认识过我一样,又或者是他看着我而想到了什么。 “诡辩。”他掐着我的脸不让我再说。 我冲他龇牙咧嘴让他松手。 王氏家主把诬陷陆氏交给家族的分支太原王氏去做,也是怕有一天东窗事发牵连到自己吧。 既然王氏家主已死,那么剩下的就是收集太原王氏的其他罪证,让他们彻底倒台。 他们被除掉,是为陆氏报仇,也是为了给王晟一个全新的琅琊王氏,就算是我还他一个人情吧。 “王镜和王槐的把柄我已经查清,但是为了保住原先的琅琊王氏,我会把家族这些年的罪责都推到他们身上。” 王晟将被水淹过的账本递给了我。 王镜和王槐是太原王氏的人,在合并之后也算是旁亲支系,陆氏的事是王晟下的追杀令,却是他们在背后谋划的。 即使王晟不下追杀令,也会是别人,至少在他手里,那封绝笔信得以保全。 我一直在等,等到我判官的位置足以稳固,等到所有的证据足以扳倒他们。 处置八大世家必须由城主下命令,铁证如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偏袒了,除非 …他能堵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第54章 打听 从房门走到院子时,两个扫地的人,一男一女正悄声说着什么,我恍惚听到了我的名字。 我给王晟一个阻拦他的手势,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们,听他们说话。 “我跟你讲,我们公子竟然为了那个判官劫狱!” “什么?劫狱?公子不是与楚珏恨不得杀对方而后快吗?”侍女惊讶地捂住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外面都在传城主冤枉判官,还有公子一路保护判官的事,说书的那边人都满了,还有啊,听说那个判官一路杀穿了城主的追兵,誓死也要扞卫自己的清白。我们公子应该是发现了真相,一来二去两人就握手言和…” 我听的直沉默,我是一直逃命去了,哪里打得过他们,好像是杀了几个…数不清了…看来人到绝境还是有潜力的。 侍卫说得停不下来,“我还听说楚判官为了逃命放火烧了城主的情报据点,还是公子帮忙打掩护!” “当真?” “千真万确!” “这判官还真是厉害,杀伐果断,不过我可没见过公子还有这副面孔,他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莫不是暗中喜欢人家判官吧?” 我差点乐出声。 “是了,城中人都是这么传的……不过楚姑娘是真厉害,判官府被她管理的比以前强多了,还帮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我是第一次见有人能从城主手下活下来的。她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女子,但是先前人人都看她一副柔弱的样子,没想到毫不胆怯,说杀就杀,偏偏还有些姿色,有时候还挺聪明,也难怪公子喜欢她……” 听到他们传王晟的谣言,我极力忍住笑怕被他们发现,却被王晟一下子拉到后面去,“听够了吗?” “听够了。”我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还没听够,还是当昏君好,我想听他们多夸会。 扫地的二人发现自家公子听到他们讨论,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说够了没?”王晟咬牙切齿地问。 两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你不是也想听吗?不然干嘛等他们说这么多再制止。”我不客气地拆穿他。 他没想到我在府中的人面前这么不给他留面子,瞪了我一眼,对着那两人道:“自己去领罚。” 是两个人明显松了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什么?快走。” “这就不用送了吧?”我看着他跟着我一路出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谁送你了?”他被我气得把我往门外一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嘁,不送就不送。 好巧不巧,他刚关上门,天降大雨。 我有一种想拍门,让他把门打开的冲动。 “姑娘怎会在此?” 我转头看见崔瑾陵正撑着一把画着银杏的油纸伞一步一步走近我。 他怎么装作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而且他怎么撑着伞?是早预料会下雨? 油纸伞为我遮住了雨,他走到我面前。 “判官府离这里很远,不如姑娘先随我去崔府坐一坐,等雨停了再走?” “好啊。”虽然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但是我还是爽快答应了。 我最近好像忙的都没时间去他府上叙旧了。 “那,姑娘随我走吧。”他将伞往我这边挪了挪。 “多谢。” 一路上,我和他都没再说话。 我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你…早知道我会从神官那里回来?为什么用那么大阵仗迎接我…” “嗯,我想让我的判官风光的回临川,让他们看到你背后有整个崔氏倚仗。” 整个崔氏?这么夸张? 我暗中多看了他几眼,思索他所言真假。 好像的确是整个清河崔氏…崔氏长公子都言明和我站在一边了。 他发觉了我的目光,回望我时温柔一笑:有顾虑么?还是说你不喜欢这种方式?” “啊…不,没有,谢谢…” 我不知所措的客气起来。 我想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了。 我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风光过头了 …太奢侈了。 罢了,还是别打击他了。 清河崔氏一直低调行事,这次明摆着是要告诉全城人,判官天塌了也有清河崔氏顶着。 “你在逃狱后,为何不向崔氏求援?” “我不想连累你们,况且,我给你传信过不让你介入是为了计划顺利进行。” 他来了,就造不成大乱了。 “你的计划,是为了什么?能告诉我吗?”我听到一向稳重冷静的崔氏长公子声音里多了一丝波澜。 “我想见崔珏一面,有许多疑惑,只能他解答。” “只是为了见面?要让你付出这么重的代价吗?” “我知道,我不能再走常规的路线,这样我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要弄清所有真相,我必须从地府入手,找到能和他们谈判的筹码,我想活下去,所以必将先舍弃。” “我可以帮你。”沉默了良久,他说。 “有什么我需要为崔氏做的吗?” 换句话来说,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从不喜欢欠人情。 他肯帮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没有,没有任何代价。” 他的回答令我恍惚觉得他早就知道我要问他什么。 “为什么?” “清河崔氏,早已与你命运相连了。” 就算是我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他也可以完全弃船而走,又何来命运相连一说呢? “我只要你安然无恙,其余的,都不重要。” “这是我作为崔瑾陵的私心。” “这次不是为了你的天下人了吗?”我同他开玩笑道。 记得第一次与他寻求合作,我们谁也没有交付真心,而是都恰好借用了“为苍生”作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们心知肚明,谁也没有点破。 不过那时他看起来确实有些在乎苍生的,而我只是为了保命和报复所谓世家而求见清河崔氏。 不知我那时的话打动了他几分,我连自己都有些打动了,反正当好一个判官是总要保护百姓的,我初来乍到虽然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但听他们喊了这么久的判官大人,也不会忍心看他们受欺负。 毕竟人都是矛盾的,有时上一刻想着他人,这一刻就只想着自己。 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他会全心全意对待我这位为利而聚的判官。 不过真正站在这个位置上时,我才明白我有必须履行的职责。 “这次是为了我的判官。”崔瑾陵轻笑。 第55章 符箓 崔府。 “听崔岚说,神官给了你许多符箓。” “嗯。”我将袖中的符纸尽数取出。 “能否借我看看?” “好。”他拿住符纸,仔细地查看,“一共五种符,分别为风符、雷符、传送符、爆破符、护身符。” “你了解这些?”我激动地说,“正愁该怎么用它们呢,我看了半天也没分清。” 崔瑾陵勾了勾唇,将符纸递到我眼前,“你看,第一张比较特殊的爆破符。” 确实与其他符有明显区别,我当时还拿它试了试,可惜没成功,现在想来真是后怕,要是成功了判官府就要重新整修了。 “能不能教我怎么用?”我踌躇地问。 “当然。”他把符纸还给我,让我紧紧握住。 “将你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我照做。 “用意念控制它,默念它的名字和你需要它做的,你的意念越强,它也会越强。” “好,我试试。”我试图照他说的办,手中的符几乎微不可察的振了一下。 “将它抛出去。” 我走到院子中,注意力锁定了空旷的地方,墙边只种了一棵树。 我抬手将符掷出,外面正下着雨,可符纸却并没受到阻拦,而是顺着我的方向而去,甚至飞向更远。 轰—— 爆炸在空中产生,那棵树直直地倒了下去,满天尘土绽开。 威力这么大? 我默默地收起符纸,以后可不能乱用了。 “当心。”他扶住我的腰,用袖子挡住了扬起的尘土。 “早知道这符这么厉害,不应该在这里用的。”我懊悔道。 我再使用熟练一点就要将崔府的墙炸没了。 “无妨。”他似乎并不在意。 “对了瑾陵,你为什么会知道有关符箓的事?”我试探性问道。 “清问崔氏… 曾经与地府合作过,所以我曾去过地府,见过这种符箓。” “那你了解地府吧?” “了解一些。” “那你听没听过,有哪些因素会导致轮回?” 崔瑾陵怔了怔,“这需要强大的力量作为媒介,普通魂魄是办不到的。” 终于打听到有用的信息了。 我面露欣喜:“普通的魂魄办不到?回溯的条件是什么?” “要有一个能承受住地府的灵力、而且存在时间足够久的灵魂,再由地府的特殊力量干涉,才有可能实现。” 按照他和王晟所说,我的灵魂在回溯之前存在时间就已经足够长了,媒介…是临川城里崔珏的力量吗?还是那份被封印的力量? “如果死亡是发动回溯的条件呢?” “这倒是没听过。”他摇了摇头,“看来是帮不到你了。” “多谢,你帮了我大忙。” “不必谢我。” “雨停了,我也该回判官府了。”我与他告别。 离开崔府前,我听到他说,“若是有需要,以后随时来找我。” 路过书院时,里面传来阵阵读书声。 若不是今天来这儿,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先前建了书院,不过…在我逃命的时候它竟然没被封吗? 我随机逮住一个从屋里走出来的书生问:“在里面教书的是谁?” 书生见了我,先是讶异,又是欣喜:“判官… 不,院长。里面是张熙大人和王二公子在教书。” 张熙…真是辛苦你了,上午批公文,下午还要教书,一个人劈成两半用…不愧是经历过九族严选的人!回去就给你加工资! “王牧?他在教什么?”是崔瑾陵把他也弄来了? “回院长,王二公子教骑射。” 听起来很靠谱,我记得琅琊王氏的骑射都是顶尖水准。 谢珝安也射过箭,是在他救场的时候,那支箭擦着我脑袋上方过去的…不得不说,好像是挺准的。 “那不错啊。” 我想起来还有郑清清非要来书院当老师来着,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人追随。 我接着问他,“郑清清有好好教你们吗? “郑公子啊…他算卦怪厉害的,不过张熙大人让他去别的屋教,说他败坏学风。” 我听着听着笑出了声,差点忘了一个古板一个算卦容易打起来。 “对了,我还见到了传说中的清河崔氏的二公子!要不是院长肯给我这个机会,学生恐怕这辈子没法听到老师们讲学了!还有崔副院长,要不是他和谢大人庇护,这书院就在…您被诬陷时查封了。” 我突然有点心虚,虽然书院是我建的,但我可没做多少贡献,还差点连累书院倒闭。 但是我好歹出钱了啊!我还找人了! 书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抽了自己一嘴巴:“哎呀,看我这张嘴…是多亏有院长在,才让书院…呃…蓬荜生辉!院长不必自责!学生们都知道您是清白的!而且有判官大人撑腰,学生们出门再也不怕其他书院的人耻笑了!” “耻笑?他们笑你们什么?” 书生支支吾吾:“先前书院刚成立时,其他书院的人都欺负学生们出身不好…还说咱们书院无人做主,连名字都没有…幸好张熙大人派人把他们赶走了。” “岂有此理!”我气得一拍大腿,“等我回去,命名完让他们把牌匾送来,还有,他们要是再找麻烦,你就拿着这个令牌来判官找我!” 我摸索出能自由出入判官府的令牌,不容拒绝地塞给了他。 他持令牌抱拳深深向我行了礼:“学生谢院长照拂!”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鹿尧,见过院长!” “哪个字?” “是鹿鸣的鹿,帝尧的尧。” 考验他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交给他大任务。 其实只是我懒得再找人担任书院和判官府的联络人了。 “你以后就是书院联络判官府的人,书院有什么情况,你就负责把情况禀报给判官府。” “学生遵命!” 第56章 业火 “起名…我还真不会起名呢。” 我转来转去笔杆,毛笔的狼毫差点薅秃也没想明白给书院起什么名。 “你揪它干什么?”谢珝安看见我折磨半天毛笔没写下来一个字,不由得感到好笑。 “我总不能揪自己头发…”我在书里挑挑拣拣,总共也没找出几个字。 “翰墨书院?不行,隔壁书院好像用过这个。” “隔壁百鸣轩,你起个和他们对应的不就好了?” “哦,对啊。”我一拍脑袋,提起那支可怜的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认真写下“风华”二字。 “他们叫百鸣轩,我们就叫风华阁吧。” 谢珝安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压住了他上扬的嘴角,“你这字…有待提高。” 我如临大敌地护住我的墨宝,“干什么,不许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就是字比我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我来临川之前最后一次拿起毛笔,还是在十年前,虽然我那时候写得还算可以,起码有个字样,那也不能跟他这探花的字比! “你都科举过了,还笑我…” 他拿了一块桃花酥堵住我的嘴。 我吃完一块,他还不忘给我递水。 我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刚刚说我字不好看来着?” “你多想了。”他不知道手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个手帕,象征地碰了两下我的嘴边当作给我擦嘴。 他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我都要怀疑下一秒他会拿手帕往我嘴里塞。 “你不承认。” “那又怎样?”他似笑非笑。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我握紧了毛笔,一定找个机会给他画个大花脸。 谢珝安看穿我的意图,抢过毛笔放在架子上。 “判官大人。”陆与澪正犹豫进还是不进。 陆与澪,他和陆与枫是陆氏灭门后活下来的血缘至亲,但自从他被我当成探子收编到判官府后,我就没见过他的踪迹。 不是要看我翻案吗?怎么天天不见人影? “说。” “安插在范阳卢氏身边的探子来报,卢氏府邸起了大火。” 起火? “火灭了吗?” “没有。” “那他们去帮忙了吗?” “没有。我们是暗探,又不是他卢氏的人。” 好吧,有几分道理。 但是起火造成的损失和我脱不了关系。 “我去范阳卢氏府邸看一看,孟婳还在休息,你们别吵到她。” “可你去也救不了火。”陆与澪无情拆台。 “我是判官,这么大的事又不能不去……” 我决定不和他争,一路小跑上了马车。 说不定去早点能看到卢以铉他家屋顶爆炸。 说不定再去早点能看到卢以铉坐在他的豪宅门口痛哭流涕。 身后传来陆与澪的声音,“你是去看戏的吧?” 我只感觉身下一沉,他和谢珝安挤上了马车。 我反问道,“你们也是去看戏的吧?” “不,我看过了。”陆与澪难得认真地回答了我这不着调的问题。 消息就是他传回来的,能没看过么? “你… 算了。”我一时被他堵得没话说。 车轮飞快碾过小路,将我们带到范阳卢氏府旁。 一下马车,火光携着热浪扑面而来,我没有想到这火势这么大,足以烧掉他整座府邸。 家仆们来来回回地用水桶浇在火上,浇了几桶后毫无效果。 火势不减反增。 “不是普通的火,用水是浇不灭的。”谢珝安道。 我看着燃起的大火,零星的记忆浮现在我脑海中,令我有些头痛。 这火…不对,火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去找。 我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想要拼命冲向火里。 我拉住一个慌乱之中的侍女,她不停喘息看,刚从大火中出来。 我强忍住头痛,“府里还有人吗?” 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声泪俱下,“我们公子还在府里!判官大人,我知道你们一直不睦,但是求你… 救救他!他把我推出去,自己困在里而不肯走啊!” 更多的记忆涌了出来,心中预感越来越强烈,驱使着我走进火里一探究竟。 我要弄清楚真相,他不能死,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我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红线,仿佛牵引着我。 直觉告诉我,这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所以,他不能死。 我推开侍女,按住手中的符纸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判官大人!”我看着陆与澪伸手想抓住我。 谢珝安没拦我,他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冲进去一样。 唯一一张护身符纸被我紧紧握在手里,等我保命的时候再用。 踏进火里那一刻,我感知到了来自记忆中的,对火焰的恐惧,但火焰已经吞噬了我的衣摆,却没有灼伤我。 我被火焰包围着,只感到了温暖。 浓烟包围了四周,我捂住口鼻,在火光中找寻。 我跨过燃着的火,极力克服内心的恐惧。 感知告诉我,它们伤不到我。 火映出屋内一抹人影。 他并没有被浓烟呛晕,而是一个在那里,当作大火完全没有发生一样,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被地府施了法术的同心锁。 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大火烧得更旺,他毫无知觉,只是把同心锁握得很紧,贴在了心口。 他不想活了? 我的脑子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她是被火烧死的,难道他要跟着他的未婚妻去死? 真是荒谬!太荒谬了! 我一时竟分不清是他的行为更荒谬,还是我的想法更荒谬一些。 我一把扯过他的胳膊,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那么大力气,硬生生地把他手里的银锁抢了过来。 “走!”我只喊的出这一句。 浓烟从四面八方冲来,呛得我直流泪,我忍着脑中不断出现的记忆带来的剧痛,抽出一只手用衣服堵住口鼻。 大火在我眼前掠过,我没有一丝疼痛感,于是更加确定它伤不到我的猜测,我拉住他大胆地在火中行走。 “你… ”他一开始极力抗拒我的拉扯,可就在火光掠过我眼前的那一刻,他愣住了,放弃了原来的挣扎,任凭我带走他。 我在前面开路,不惧大火的嘶咬,他在身后一言不发。 我手腕上的红线在火中发出了比火光更要明亮的光,红线上下浮动,缠绕在卢以铉的手腕上。 突然,眼前房梁倒塌,他没有犹豫地将我护在前面,自己被火伤到。 “扶桑,对不起… 咳咳…”他被狠狠地被烟呛了一口。 季扶桑?是同心锁上的名字。 自从同心锁断开,他就把我错认成了她。 即使我极力表明与我无关,可他偏不听。 我懒得辩驳,摸了摸手中的护身符,我还没舍得用。 我看了一眼他的现状,应该是死不了,这张符我还是留给自己吧。 前面更多木板燃着火星掉落,堵死了出口的路。 等我搬走了它们,呛也被浓烟呛死了。 他忽然间轻松一笑:“不能生同衾,却可以死同穴,也好。” …… 我很想让他闭嘴,但我认为这时候我应该少说话。 我可不认为我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捏住一张符纸,回想崔瑾陵教我的,手上用力一抛,将它直直丢出去。 风符,开路。 刹那间狂风大作,吹散了木板,火光被吹向两边,愣是开拓出一条生路。 我用力拽着他走出来,他一直忍着被烈火焚烧的痛,硬是不说一句话。 出来后我才发现,当时火势太大我没看清,我拽的是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他怎么一句话不说。 此时我才注意到,我与他的红线正在慢慢消失,从中间开始被蚕食,一点一点地断开、化为灵力的幻影。 “不行!不可以!”卢以铉急着上前来,他碰不到消逝的红线,想抓住我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谢珝安挡在了我前面。 “送你家公子去养伤。”他目光扫过卢以铉的侍卫,他们如梦初醒般地将他拉走。 “我说过,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红线和同心锁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依旧认为我与她毫无瓜葛。 谢珝安转过头,与我的视线相对。 我意识到我这时应向他解释几句,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无妨,我知道。”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怎忙拉住他想解释,一声嘲笑打断了我。 王晟?他来看热闹的? “不欢迎我?”他看出我被他打断的不满,故意问我。 我握住谢珝安的袖子,怕他随时会走。 “说吧,你都瞒了我什么?”我认真地问。 “为何说是我瞒你?你觉得我会知道?” “当年传言是琅琊王氏放的火,所以范阳卢氏才会与你不和,就算火不是你放的,你也略知一二吧?” “还真被你猜到了。” “快说。” “好吧。”王晟无奈道:“我承认,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和他那个叫季扶桑的未婚妻,到底有没有关系?” “别急,让我想想。” 我扯了扯谢珝安的袖子,用眼神询问他。 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吧? 谢珝安瞥了王晟一眼,示意他赶紧说。 王晟终于还是道清了原委:“是前几次轮回的事。我出的主意,让你接近范阳卢氏拿到账本,上面记录了城主这些年养兵的一举一动。 几乎是巧合,原本要嫁给卢以铉的季家大小姐,在订下婚约不久后就病逝了。于是我安排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作为季扶桑,以他未婚妻的身份潜伏在卢以铉身边,找到账本的下落。” “那我…成功了吗?” 王晟笑了:“你自然成功了,不仅如此,卢以铉还将消息传遍了临川,公布他即将与你成婚的消息。其实计划到这里就已经不受控制了,因为谢珝安可不能让你以假冒的身份嫁他。” 谢珝安在听王晟说这句时默默拔了剑。 我按住他的剑,尴尬一笑:“然后呢?” “我策划了一场大火,让你假死脱身,结果到最后被人动了手脚,假焚变为了真焚。”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他接着讲。 “你把卢以铉推了出去,自己困在了火里。”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那么伟大了?”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那倒不会,我骗人眼睛都不眨,还愧疚。 “难怪我这次看见火有一种恐惧感。” “这次的火,与当年的是同一种,用水是扑不灭的。它来自酆都,名为业火,它会一直燃烧,直到将整个宅子焚烧殆尽。对人来说也一样,酆都的业火会洗刷人身上的罪孽,犯下的越多,火会烧的更旺,直到人化为灰烬。” “那为什么我这次没有被火烧到?” 王晟听到我所说,意味不明地看向谢珝安,“这你就要问他了。” 谢珝安道:“因为我的业火,从第一次见她时就种下了。” 第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他第一次触碰到我的时候?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心里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他早就知道我不会被业火所伤! 所以才放我进去?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是先前轮回的事情,为什么卢以铉还会记得?而且就算他记得,为什么认不出我?” “轮回的事情,我也记得,至于他,应该是在神树下许愿了吧。” 王晟想了想继续道,“神树,其实就是吸收了天地灵气长成的,我存在之前它就在了,这树成精了,总喜欢帮人完成愿望。所以呢,临川的一个传闻就是最大最茂盛的那棵桃树会帮人实现愿望,从来没人当真,他卢以铉大概是到了绝境吧,才会试一试。不过许愿么,总要有代价的。你要不猜猜他许了什么愿?” “我猜不到,你告诉我。” “他的愿望是,在某一次轮回中能够再次遇见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代价是?” “越想记住的,就会遗忘的越快。” …… “你知道的,他许了这个愿,但是凭借自己的执念挣脱了回溯的力量,我是很佩服他的,所以他能够记得你,但是许愿的代价是他越想记住你,他就会遗忘的越快。” “他会不记得你的模样,不记得你的声音,包括一部分记忆。这一次他认出来你,有一部分是归功于他的同心锁。不过在业火里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业火掠过时,一部分灵魂显现了吧。” “红线…我想想,是神树许愿的作用,看似和真的红线一样,但是只牵缘而不牵情。真正的红线必须由记忆与情感才能形成,这个只能引导一段缘分的出现,不似真的一般坚不可摧,既然消失了,就说明是真的有缘无分。” 第57章 遇见(一) 零碎的记忆变得完整,在王晟的叙述下逐渐融为一体。 记记—— 我是季扶桑,是代替季家与范阳卢氏联姻的人。 这次我的任务,是接近卢以铉,拿到账本。 据我所知,卢以铉很抗拒这门亲事,在他设法回绝联姻之前,我必须想办法见他一面。 王晟潜伏在卢府的人递来消息,告知我他这几日的行踪。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荷花池畔。 荷花开的正好,我正伸手够水里的荷花,没想到卢以铉会从这经过。 真是不巧。 不过卧底也是有职业素养的。 我临时起意,假装重心不稳要摔进水里,想演一出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戏码,结果真栽进水里了。 我狼狈地爬上来,发现卢以铉正毫不掩饰地挂着一丝看戏的笑容。 他就这么看着?也不来帮我一把!我好歹看了道那么多的话本,怎么都是假的! “卢以铉,你不帮忙就算了,还笑!”我故作生气道。 “我与你并未见过,姑娘怎知我身份?” 这下轮到我反问了,“卢公子是未曾看过他们送去的画像吧?还是说已经被你扔掉了?” 他眼中带着疑惑,“你是季家大小姐?” “正是。”我应下身份,默默观察他的反应。 卢以铉轻笑,偏头吩咐身边的人,“送季姑娘回去,别让她着凉了。” 他怎么…在得知我是季扶桑后,并没有传闻中的对这门亲事诸多不悦? 王晟问我:“你和他见过面了?” “见过了。” “他什么态度?” “没说什么,但是并没取消婚约,真奇怪,明明不满的是他,如今却提也不提了。” “他该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 在范阳卢氏的宴会上,我找了个理由离开宴席,对我来说,这是熟悉卢府的大好机会。 账本…会在哪呢? 四下无人,应该都在宴会那边值守。 我趁着月色,摸清路线来到无人的书房开始翻箱倒柜。 这里没有,架子上也没有… 那会是在哪里? 难道是更加隐蔽的地方? “季姑娘,你在做什么?” 糟了。 没人告诉我卢以铉连宴会都不参加的啊。 我僵硬地转过来,思考着用什么话应对。 完全没想到他连理由都替我想好了,“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我连忙点头,“对,没错!” 他看了我几秒,忽然笑了,“季姑娘是觉得我会藏在柜子里吗?” 他有意无意地揭穿我刚刚的行为。 我一咬牙,背过手去狠心扯下我腰间的同心结,是苜蓿前两天刚教会我编的。 王晟,你赔我的心血! 我狠下心道:“我刚刚是在找地方把这枚同心结挂起来。” “同心结,是赠予我的吗?” 他拿它在手里,细细地观察这枚用金线与红绳编成的同心结。 我口是心非道:“当然是送给公子的!” 还好圆回来了。 他笑了笑,指了指腰间:“我看也不用找地方挂起来了,不如…劳烦姑娘,帮我系在身上吧。” 我挤出一个笑容应道:“不劳烦。” 我拽着断开的两边红绳,低头在他的腰系同心结。 系好了。 我放松地往书架上一倚,总算蒙混过关了。 卢以铉抬头似要拦我。 突然,书架一动,我只感觉背后一空,身子一斜向后倒去。 卢以铉想拉住我,却被我带着向后仰。 他抬手护住我的后脑勺。 摔死我了。 我刚站起来,脚下一下子轻了,我正纳闷是怎么回事,紧接着我和他又往下掉了一层。 我环顾四周,黑暗中带着一丝光,来自远处一盏灯。 这是范阳卢氏的密道?就这么被我闯进来了? 我低声问卢以铉:“这么隐秘的地方被我发现了,不会要灭我的口吧?” “怎么会?季姑娘不久后可就是范阳卢氏的人了,让你知道也无妨。” 我正要松口气,他话锋一转道:“还是说,季姑娘不想嫁与我?” “当然不是!”我被他试探的后背发凉。 我还没拿到东西,可不能死于被灭口。 “那就好。” “这是你家密道,你应该知道怎么走吧?”我岔开话题。 “跟好我。” 我抓住他的衣角,跟着他走。 密道里每层只有几盏灯,灯照不到的地方很暗,卢以铉走得很慢。 在灯火的照映下,我注意到他脸色很差,离灯火较远时,他走得更慢了,好像在顾虑着什么。 过了半晌,终于到了我们最开始掉下去的那层,不过要想上去还需要走过几乎没有光照的台阶。 除去最上面密道的出口透露下的一点光之外,可以说是长长的台阶下面几乎是无光的,我看到他明显顿住了。 “你怕黑吗?”我试探性地问。 见他沉默不语,我肯定了之前的想法,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他的手腕。 他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被我带着走。 因为没有光,我和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相互照应地走。 在黑暗中摸索着,逐渐靠近了密道出口。 我拽着他的衣服,跨过最后一个台阶。 外面传来季府侍女和卢以铉护卫的声音。 “小姐——!你们看到我家小姐了吗?” “没看到,我家公子也不见了。” “小姐——,你在哪啊——” “公子——” 我松开手,对着卢以弦一笑,“我家侍女还在找我,卢公子,我先走了。” “好。”他顿了顿。 我来到书房门口,向侍女招了招手,“在这里。” 侍女满脸焦急地跑来:“小姐,你一直在卢公子的书房里吗?” “刚进去,和卢以铉说了几句话。” “总算找到小姐了,咱们回府吧,府里规定不能太晚回去的。” “走吧。” 看来还是要先和他熟悉,才有机会打听账本的下落。 第58章 遇见(二) 我和卢以铉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 但每次我去找他,他总是有意地对我避而不见。 他又一次回绝了我,我终于下定决心一探究竟。 “季姑娘,我们家公子有事处理,现在不便见您。”侍卫彬彬有礼地把我拦住在门外。 “你的意思是,你家公子连续三天都抽不出空见我一面吗?” 迎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必须抓紧时间找到账本,不能再拖了。 “这是公子吩咐的,卑职只是代为传达。” 我向前一步,“真的是他亲口说的不见我?” 侍卫挡在了门前:“季姑娘,请您别为难卑职了。” “就看一眼,行吗?” 我说完这句话瞬间感觉自己底线全崩塌了。 这是什么卑微操作? 季扶桑,你为了完成任务,也太不择手段了!人家拒绝的话都那么明显了,你还上赶着… 这要不是因为必须拿到它,他拒绝的第一句话一出,我肯定走了! 一切为了扳倒城主,我忍。 对,为了大局,我忍。 侍卫开始犯难。 直到里面的人发话。 “让她进来吧。” 进去之后,每当我看向卢以铉时,他眼神中总有躲闪。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来找你,不可以吗?” 我凑到他眼前,“为什么躲着我?” 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未成婚之前不宜相见,他们说‘婚礼前见面,婚后不相见’,我担心…” “你信了?” 不是吧,就因为这个? 都是糟粕!影响我完成任务。 “你不要听他们瞎说,根本没影响,见个面怎么?”我气急败坏道。 “好…” “所以下次你不会把我堵在外面了吧?” “不会,再也不会了。” 季府。 “卢以铉怎么天天来找你,季府的门槛都要被他一个人踏破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啊!”我怒吼道。 “这不是很好吗?加快你完成任务的进度。”王晟不紧不慢道。 好你个头。 “好你怎么不自己来?” “这是美人计,我怎么来?”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我觉得快成功了,你再努把力。” 我把王晟赶走了,他来看我笑话的。 画面一转。 “既然季姑娘赠我同心结,我想再挂一对同心锁,季姑娘可愿陪我?” “好。” 两个同心锁上的名字,是他亲手刻的。 他握住我的手,两人一起将同心锁挂到鹊桥上,隐没于挂着的千百把同心锁之中。 “希望我们也如这对同心锁一样,时时刻刻,朝夕不离。” 不得不说,卢以铉对我真的很好。 隔三差五就派人送来首饰之类的东西,有时候还会亲自来送。 范阳卢氏上上下下也完全把我当作府里的主人来看,没有一丝不恭敬之处。 我本以为我能按照这个进度快速完成任务后脱身,但我开始有些愧疚了。 尽管我知道对他并不公平,但在城主的明枪暗箭之下,我只能这么选择。 我好几次想开口向他打听,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我与他扮成了普通人,卸下了一切身份职责,在临川城外城小住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很开心,没有来杀我的人,没有来自季家的威压,没有规矩的束缚—— 但是我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我欺骗了他,所有。 以及,我并没有爱上他。 当我提出回临川城内的时候,卢以铉感到很奇怪,他说“你不喜欢这种生活吗”,我没有回答他,在我的要求下,他还是回到了府邸。 我寻了个由头进到卢氏府里,开始东翻西找。 卢氏的人很信任我,直接让我进来了。 我的动作很自然,没有半点遮掩,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再藏了。 若是被他发现也没关系,王晟的人在外面,只要我打个信号,他们就立刻帮我逃走,我会借此机会和他彻底说清。 没有,都没有。 看来自己一个人很难找到。 我决定问他,犹豫是直接问还是旁敲侧击一点问。 我转头要去找他时,卢以铉正倚在门框处,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 “扶桑,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他拿给我账本,我却不敢接,反而警醒地后退一步。 我怕我一旦接过,会直接被他的人就地斩杀。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扶桑,怎么不拿?”他靠近我,将账本往我面前送了送。 我突然生出了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 我想推倒桌子,弄出声响让王晟的人出来接应我。 卢以弦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把账本交到我手里。 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想象中的那些没有发生。 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账本,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初次见你,得知你身份的时候。”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却没有戳穿我的谎言。 “我本可以直接给你的,但我知道,你拿到账本之后就会离开,我想你多留些时日。” 他甚至丝毫没有怪过我,在最后我选择不隐瞒时帮我完成了这场骗局。 可惜,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抱歉。” “不要说抱歉,是我想给你的。” 随即,他开玩笑道,”拿了我的东西,是不是要嫁给我?” “我…” “好了,我不强求。扶桑,你走吧。” “嗯。” 他叫住了我:“只是婚约还在,你打算怎么收场?” “我自有办法。” 我把账本交给王晟,他一脸震惊。 “别愣着,帮我想想怎么办。” “放心,我安排好了,明日季府会有一场大火助你假死脱身,到时候会有人带你离开。 “知道了。” “怎么,舍不下吗?” “没有。” 大火燃起来了,我还在感慨这次怎么这么逼真。 直到我发现这火烧的异常猛烈时才感觉到不对劲。 王晟的人想进来救我,却碍于火势被隔绝。 这火,无论外面的人用什么方法都灭不掉。 我拼命拍门,想尽办法自救,可都无济于事。 有人想杀我,选择在这时候下手。 我绝望地蜷缩在角落,就在这时,门开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卢以铉破门而入,找到了我。 他是来救我的。 我费力地站起身,正当我要走近他时,高大的柜子倒了下来,眼看着要砸在他身上。 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顷刻,房梁倒塌。 周围都是火,挡住了我的去路。 卢以铉拼命地挪柜子。 越来越多的浓烟让我喘不过气。 我又推了他一把,木板砸下,彻底挡住了我的视线。 “别管我!” “扶桑!” “他们想杀的是我!我们两个… 咳…咳 …不能全都死在这,走!” 我被火焰淹没。 大火将季府燃尽,一切如常。 第59章 去处 孟婳正帮我磨墨,我在一旁批复要呈递给城主的公文。 她从地府回来后,休养了一段时间,我曾去看过她,她没有放我进去,说是在研究怎么让刀变得锋利。 我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话,怕她会难过,一直没有问。 “孟婳,你会恨范无咎吗?” 孟婳笑着摇头:“我不知道。这样也好,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两清了,我也不用听命于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想做的事… 也许,应该要还她自由,她是谁或者她想成为谁,她都有选择的权利。 “你想做的事是什么?无论你都去哪,我都会很支持你的。” 孟婳一头雾水,好像没有理解我所说。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自由,去做你想做的,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我会放你走,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孟婳拼命摇头:“判官…要赶我走?” “不是…” “我不想到处漂流,我想继续留在临川,做你的女官。判官去哪,我就去哪。” “我没有回头的选择,但是你不同。如果你现在脱身,尚有回头路可以走。你不必担心被报复,为了你的安全,我会派人护送你到酆都,护你周全。我的头颅已经悬挂在高处,他们随时能取走,我身边的人会受到牵连,也许下一刻,就会有新的判官来接替我。接下来,我会光明正大地与城主为敌,所以,不必再管我。” “无论你在计划什么,我都不会走的,我不怕死,也不会让判官死,判官要冲锋陷阵,那我就是判官手中趁手的兵器。” “你不是兵器,不能把自己当做别人手里的刀…你的安危也很重要。” “判官忘记了,我的刀法是神官教的。” “我知道。” “他的刀法是地府第一,我不会输给他,我有保护判官和自保的能力,所以请判官相信我。我首先是判官的护卫,其次才是判官府的女官。” “判官大人,范阳卢氏的人又送东西过来了。”侍卫高喊道。 “让他们拿回去。” “不行啊,他们说判官大人不收下,他们就不走了,还说会被卢家主赶出来…” “行,放仓库里吧。” 孟婳一脸感兴趣的模样:“他怎么这么殷勤了?” 最开始我和范阳卢氏结仇,他还将孟婳带走了来着,虽然受伤的是他那边的两个人。 “说来话长,去屋里听我和你说… ” …… “大概就是这样。” 孟婳恍然大悟:“没想到属下静养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我也很头疼,我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记忆我还没适应。” “那判官打算如何?” “绕着他走。” “属下觉得,既然他对判官…咳…就一定会倒戈,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是他的事,我不会左右他的立场,也不想因为他的情感再利用他。” 利用过一次,愧疚得我不敢见他。 “扶桑!” 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来了。 卢以铉无视侍卫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你出去。” “为什么躲着我?”他隔着门问。 这句话,似曾相识。 是我曾经和他说过的。 “你知道我是假的,所以不要再叫我季扶桑。” “不,是真的。”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但临川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认识你时,你是延陵季氏…” 我一把拉开门,把他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你在临川之前见过我?” “是。” “和假冒的身份是一个名字?” “是。” 那还真是巧了。 “大概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不,在你死去回溯之后,我忘记了很多。” 他没有抬头看我,他在隐瞒。 “你想把记忆找回来吗?” “不可。” “为什么?” “神树的代价,是生命不能承受之事,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我找到你了。” “那我去。” “不行!”孟婳拉住我,“你是判官,不能有差池!” “对,你不能去。” 他是不想让我发现什么? “你也拦我?” 卢以铉严肃道,“窥视天命,本就不可为,扶桑,你只需记得,我们在这里还不是临川时,见过面。” “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能再走上同样的路,如果这是死局,我必须找到破解之法。 “我明白,等你经历一切时自然会知道。即使我记得,我也不能告诉你。” “那你记得吗?”我突然发问。 他顿了下,笑道,“还是骗不过你。” “我确实忘了一些,但有关你的事,我不会忘。” “认不出我也是你忘记的事情之一?” “也算吧。” “什么叫也算?” “准确来说,代价是相见却不相识。” “王晟有一点猜对了,我忘却了你的样貌声音,但是和你经历过的,我忘不掉。” 第60章 闹鬼 谢珝安和我在院子里散步。 这几天真的很难入睡,我都怀疑自己失眠了。 “谢珝安。”我摇了摇他的胳膊。 “嗯?”他扭头看着我。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有点不太平?” “不、太、平?” “就是…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一到晚上院子里就闹出动静,我问值班的守卫,他说跟本没有人来过!还说什么‘我一只苍蝇也不会放进来’,可是我明明听见就在我房间附近…” “不会是太累了吧?” “我这几天睡不着… ”我摇头。 “你认为有古怪吗?”他安抚地回握住我的手。 “挺诡异的,你说会不会有鬼。” 他轻轻地笑了:“我并没听见过声响,要说是鬼怪,整个临川其实人人都可以被称为‘鬼’,你若是害怕,今晚我守在你房门口。” “不用,我胆子比以前可大多了,是鬼还好说,我一张符纸就可以解决它,但我怕的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可我连他的目的都不清楚。” 我把护身符纸给他瞧:“看,我随身带着呢。” “那我送你的东西呢?” “当然也随身带着了。”我拍了拍玉佩。 “这还差不多。” “我记得判官府的侍卫很警觉吧?为什么我能听到而他们听不到?”我推敲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答案:“不会是因为那东西和我挨的近吧?” 还是说故意来吓我的? “有可能。” 我皱了皱眉。 “好像有声音。” 我紧张地抬头。 “别怕。”他将我的手牵得更紧了。 小白在后院叫了两声。 “汪!汪!”我和谢珝安对视一眼,向后院跑去。 小白冲在前面,死死咬住了那团影子的衣服,见我们来,他急得撕扯起衣服。黑影撕下一块布料,一溜烟跑了,方向似乎是我的房间。 “好一个金蝉脱壳!”我气得要去追。 奈何他身手极好,一个轻功跃上房顶。 小白跑到我而前,嘴里叼了布料,邀功似的在我面前直转圈。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布料从它嘴里取下。 “我似乎在哪见过。”谢珝安摸了下布料沉思道。 “那交给你了,你再仔细想想。” 果然是有人装神弄鬼。 第二天晚上。 当我又一次听见不远处的声响时,我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这人是喜欢扰人清梦? 我带着怨气下床,随手摸了桌上的匕首就要去一探究竟。 草丛里传来小白的呜鸣声。 那人似是察觉到我的靠近,转眼间跳上房梁,房顶上埋伏着我的暗卫,他眨眼间上去,连暗卫都没惊动。 这次我傻眼了,因为我看得清楚,一团黑影闪进我的房间。 我捏住爆破符,这贼人也太胆大了,我非得抓到他! 我翻窗进去,屋里没人,和我走时没什么变化。 “你现在出来,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开玩笑,他的身手暗卫都没察觉,我怎么应付得过来。 要是他想杀我,恐怕我死的很容易。 但他只是躲着我,并没有下手。 我见他不出来又威胁道:“你要是再躲着,我就算把判官府炸了都要把你炸出来。” 依然没声音。 难道真走了? 目光一转,床上被子是盖起来的,可我记得我走时是把被子掀起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无声走近床边,刚要掀开被子,忽然,灯灭了。 我被吓了一跳。 黑暗中,一只手擒住我的手腕,不知他给我施了什么术法,我的全身被控制,动弹不得。 我想喊人过来,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是什么怪物? 这种恐惧感越来越强烈了,好像我稍有不慎就会被解决掉。 黑暗中的人和我好言商量道:“我给你解了法术,你…不能出声喊人,可以吧?” 我被迫点头。 他倒也说话算话,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又能动了。 霎时,灯开了,我看清他的脸,倒是有些好看。 我挥出匕首,勉强与他拉开距离。 匕首刺破他的脖颈,下一秒,那伤口完全愈合。 我吓得后退一步,这还是人吗? 打不过?跑! 他一脸无辜地看向我,我一把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他身上的威压令我感到很不适。 我忍着害怕回头看了一眼,他并没有追出来。 看来我的房间今晚是不能待了。 我刚想敲下谢珝安的房门,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忽地开了,一只手将我拉进去。 灯依然是灭的,但开门一瞬间的光让我恍惚看见他的脸。 是刚刚那个怪物?! 他不是没追上来吗!怎么在这里! 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好像下一刻就要割断我的喉咙,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郁垒,别伤她。” 熟悉的声音令我安心不少。 我借着窗户映射下来的光观察,谢珝安正一身华服挺身于月光下,银白色绸缎与月光相应,泛着流光。 “是。” 脖子上的刀卸下,我急忙挣脱,推开他向谢珝安跑去。 谢珝安怔了一下,但很快伸手,几乎没有犹豫地将我揽入怀里,他身上很暖和,还有一种淡淡的花香。 扑进他的怀里,泪珠一颗一颗从我脸上掉落,谢珝安动作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后背,用袖子帮我擦子擦眼泪。 灯在这时被人施法不合时宜地开了。 门也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和那个名为郁垒(yù lǜ)的人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进来了,看到我脸上挂着的泪珠,惊讶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秒后又消失。 两个几乎一样的人? 所以之前潜伏在我房间是后进来的那个? 仔细看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只不过我当时太慌,把他们错认为同一人。 他们仅仅是眉眼相似而已。 郁垒叹气:“神荼,你吓到她了。” 神荼(shēn shū)百口莫辩:“不是我,我没吓她。” 神荼向我走过来,我把头赶紧转过去埋谢珝安怀里。 “哎…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告状啊!” 我在谢珝安耳边嘟囔:“就是他,装鬼吓我。” “神荼,你倒是长本事。” “我没…”,神荼叹气:“是她的那只狗见我就咬,我不就是为了潜伏敲了它一下,让它别出声嘛…” 我抬头给了他肩头一拳,他没躲。 “你还打小白!” “… 要不你多打我几下解气?” “不要。”我躲到谢珝安身后。 “神荼,你为什么来临川?” “是上面的命令,我来保护主上。” 神荼说这句话时,看向的不是谢珝安,而是…他身后的我。 我忍不住反问:“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这要怪郁垒,他拿刀吓您。” 郁垒摆摆手:“是神荼先吓您…” “明明是你。” “是你。” “闭嘴。”谢珝安嫌他俩吵,一人施了一道术法堵住他们的嘴。 他俩开始“呜呜”地出声,谢珝安忍无可忍,一挥手,又给他们解开了。 “殿下,您能别添乱了吗…” “要是被你们帝君知道…” “殿下饶命!”他们齐声道。 “你和他们很熟?”我问谢珝安。 “不熟。”谢珝安解释道,“郁垒先来的临川,要和我商量当你的护卫,没想到神荼这家伙一声不吭地就来了,还在判官府装神弄鬼。” 神荼:…… “郁垒听见门外有人,以为是刺客,没想到…是你。” 谢珝安瞥了两人一眼:“你俩改名算了,一个叫成事不足,一个叫败事有余。” 神荼扭头来求我,又露出他那无辜的表情:“主上不要治我们的罪!” 我善解人意地笑笑:“好啊,那你们一个去端茶,一个去给我倒水。” 神荼问:“主上为什么又要喝茶又要喝水?” …… 郁垒没理他,默默走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都、出、去!” 神荼心虚地从窗户处跃上了房顶。 “他们刚刚喊你…” 我靠近他,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殿、下?” 他低声笑了:“知道太多是要被灭口的,对么,扶桑?” “你还要拿那两个人吓我?” “怎么会,他们可不是我的人。” “还能是我的人?”我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我连忙岔开话题:“他们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神荼郁垒(shēn shū yù lǜ),是传说中能制服恶鬼的神,他兄弟二人奉命在此,守卫鬼门,捉恶鬼,斩邪祟。故百姓将其相凿于桃木,置于门上,唤作桃木符。他二人也逐渐被奉为门神,左扇门上的叫神荼,右扇门上的为郁垒。” 桃木符…应该很好用。 “你有桃木吗?“ “你要桃木做什么?” “辟邪。” 第61章 鸡飞狗跳 我和张熙进府里时,看见孟婳正提着刀指着神荼。 我俩还没明白事情原委,只见孟婳一刀砍上去,被神荼侧身躲过。 紧接着,神荼召出一把剑向孟婳飞去,孟婳把长刀一横挡住这一击,持刀转身与被施了法术的剑抗衡。 “神荼!” 神荼坐在树上,听到喊声,与我对视一眼收起剑。 他若无其事地跳了下来。 “这是干嘛呢,自己人先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孟婳双手握住刀柄行礼答道:“判官大人,属下回来时看见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待在府中,问他要出入的令牌,他说没有,属下就让他离开,可他竟然说他本来就住在判官府!” “如此无赖,属下实在看不下去!” “那个,他说的是真的。” “啊?”孟婳惊了。 “他…是来当我的护卫的。” “主上,你看我多冤枉。” “张熙,把你那个令牌给他一块。” 张熙拿出一块令牌,神茶隔空伸出手,令牌飞到他的手里。 “你低调点……不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用灵力啊。” 神荼听话地点点头:“是。” “等等,你们暗卫不需要令牌的吧?” “嗯。” 毕竟没人能阻挡他俩出入判官府。 “那令牌还我。” “能留个纪念吗?郁垒没见过,我要和他炫耀。” “……行,郁垒呢?” “他在后院劈柴。” “为什么要劈柴?” “他说没事干,我一个人保护主上就够了。” “判官大人,这是谁啊?”陆与澪提着两只鸡进了院子。 “是我新招的护卫。” “判官府招人的标准太低了些…” 我怕他俩又打起来,赶紧问:“你怎么拿了两只鸡过来?” “借判官府的厨房炖汤喝,那些讨好你的人送我的,让我帮他们在你面前说说好话。” “判官府又没缺你吃的,两只鸡就把你收买了?” 太没出息了。 “不拿白不拿。” 陆与澪拎着鸡向厨房走。 小白闻着味冲了过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两只鸡见到小白拼命挣扎,趁机从陆与澪手里挣脱出来。 两只鸡在前面扑棱翅膀跑,小白在后面追。 两鸡一狗上蹿下跳。 判官府乱成一锅粥。 张熙扶额:“成何体统。” 我试图拦住它们,抽空扭头向张熙喊:“别愣着,过来抓啊!” 我猛地一扑,扑了个空,鸡逃走了。 神荼把差点狼狈摔倒的我捞了起来。 “这边!”孟婳抓到了一只。 神荼无奈道:“主上,你别去了,我去。” 不出一会,他把那只剩下的鸡带了回来,不过已经断了气。 陆与澪的心碎了一地。 “你来不及报复我,是不是就要先趁机报复我的鸡!” 神荼不理他。 我无奈地将鸡提到他眼前:“去吧,没事,照样能炖汤,帮你省了杀鸡的步骤了。” 陆与澪拎着它们叹着气走了。 “总算走了。”我揉着头疼不已的脑袋。 呵,我堂堂判官搞定他们不还是轻轻松松。 等府里看热闹人的走了,张熙叫住我。 “判官大人,刚刚一案我认为仍有异议。” 我和张熙进门前正在讨论新的案子,还没有推断出结果。 “嗯,我也认为不太可能。赵惊常一个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有胆量去王氏府中盗窃?” 张熙道:“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或许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呢?” “难就难在,王镜送来的证据看起来没有问题。” 如今并没有理由将他的人抓来审问,只能先搁置了。 “看好他,别让他出事。” “人被王镜带走了。” 一个百姓,能不知不觉潜入府里也就算了,竟然还全身退了? 如果偷窃为假,那王镜又为什么费力气构陷与他看似毫无利益瓜葛的人?想来也不成立。 除非,王镜有把柄在他手上。 “带人把人要回来。” “是。” 落到王镜手里,那就更糟了。 孟婳执行完任务后回来,带来了王晟的口信。 “他说,要判官亲自去东市一趟,打听一个姓卫的人。王晟的人跟踪王镜王槐身边的人,发现他们想对这户人家下手,查证是王景禾带着密信被追杀时,这户人收留了他。” “所以他们是担心这户人看过密信的内容,手中有他们构陷陆氏的把柄。” 想通这点之后,我一拍桌子,“走!” 那赵惊常偷窃一事如果是诬陷,他是否又与这家人有关? 我与孟婳来到东市,一路打听这户人家的下落。 “请问,您有没听过东市有姓卫的人家?” 老人煎药的手一停,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打听的那个人,前些日子有一伙人也来到处打听,估计是得罪什么人了,在你来之前刚被人带走了。” 王镜、王槐! “从哪走了?” “就在前面。” “多谢了!”我给他一些碎银,拉着孟婳拨开人群就往前冲。 人群远远围在外面,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不要带走我娘!” 我推开他们,看见是曾经遇到我的那两个小孩子。 小女孩哭喊着拉住妇女的胳膊,被王镜的人一脚踢开。 妇女不忍再看,跪在地上抓住王镜的衣角苦苦哀求:“大人,求求您,别伤我的孩子!” 旁边侍卫要把妇女粗暴地拉开,我一刀割断了其中一人衣服上的布料。 “判官,你来找事吗?”王镜忍着怒气问。 “她犯了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可不是我要欺压百姓,她自己自愿跟来的!” 我问妇女:“你是自愿跟来的吗?” 妇女眼中带泪,把头贴于地面磕了几下,边磕边哀求:“判官大人,我丈夫他是冤枉的,他没有偷窃,也不可能有本事盗走琅琊王氏的东西!” 我把她扶起,心头一震,询问道:“你丈夫是赵惊常?” 她无助地落了泪:“正是。” “你是想求他们放了赵惊常?” “求判官大人开恩!求判官大人明鉴!” “王镜,王槐。”我叫住他们。 “就算赵惊常有罪,也应该交由判官府审理吧?” 王槐蔑视地看我一眼:“判官府怎么审理的了,这人偷的是王氏的东西,当然应交给我们的人审。” “你说的审,是要屈打成招吗?还是说,死无对证?” 第62章 对峙 王镜狂妄道:“他胆敢拿琅琊王氏的东西,就算活活打死,也是他活该。” “胡说!我丈夫根本没有拿!他是被冤枉的!他是被冤枉的!” “我琅琊王氏还能冤了你?你的丈夫和你孩子的命,可就在你手里了。只要你肯承认,我就饶他们一命。” 妇女跪着爬过去,苦苦哀求王镜:“大人!求您放过我的丈夫和孩子吧!” 王镜嫌弃地踹开她:“你以为你是谁!你的丈夫和孩子对我来说不过蝼蚁,想解决他们轻而易举。” 她情绪激动地大喊:“东西是我拿的!求大人放我的家人一条生路!” “娘!” 两个孩子急得大哭。 我急切地安抚她:“你不必担心,我会还你们一个清白!你不能轻易认罪!” “清白有什么用!是我一时糊涂才起了偷窃之心,唯有以死才能谢罪,求你们放过他们!” 说罢,她一头向石头上撞去。 孟婳要拦,被她一把推开。 旁边的人吓傻了,竟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血溅当场时,浅金色光芒突然降临,挡住了她一心寻死。 神荼不慌不忙地从人群中现身。 神荼施了法术,将她拉了回来。 “神荼?” 他不是应该在判官府吗? 我来东市打探消息,自然不可能带那么多人。 “主上,暗卫应该寸步不离。” 救场的太及时了! 我内心震惊的要命,表面上却还是装作淡定地冲他点点头。 “你做的很好。” 我将妇女和她的孩子带走,走之前还遭到王镜等人的阻拦。 “让开。”我警告他们。 “主上,要动手吗?” “留活口,打伤了算我的。” “遵命。” “就算他会法术,也不可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判官,你还是太…” 话没说完,王镜和王槐两人各挨了一拳。 “打你们,不需要法术。” “你怎么敢…给我打!” 他们的人刚要动手,暗箭从四面八方涌来,只差毫厘就能取他们性命,似是告诫。 “什么人?”王槐慌了。 “清河崔氏,崔瑾陵。” 他稍稍低沉些的声音伴着清越的铃铛声而来。 只闻其声,不闻其人。 此言一出,一片寂静。 马车前的护卫站在两旁,护送马车缓缓驶过。 前面的小厮高呼道:“让一让,我家公子说你们王氏的人挡路了。” 这一举动给王镜和王槐气得不轻,但他们转念一想,自己带的人不多,还是先不要得罪清河崔氏了,于是带着他们的人不服气的让了路。 “姑娘,公子说来日请你去府上做客。”小厮一字不漏地转达。 “好。” 崔氏长公子对待王镜王槐和我的不同态度引起周围百姓的猜想。 “这崔氏长公子也太厉害了。” “崔氏长公子是不是刚刚在护着判官?先前就有传言说他站在判官这边!” “王氏长公子不也和判官一伙吗?看来他们琅琊王氏内部不和啊。” “别胡说,这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我扶着妇女,孟婳带着两个孩子,冲他们喊:“人我就带走了——” 妇女还有些没缓过来,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 “别怕。” 可惜,没能把赵惊常带回来。 我把他们暂时安置到判官府内,劝解一番后,她情绪平复了许多。 “敢问如何称呼?” “草民卑贱,判官大人…不必问我这种卑微之人的名字。” “成为判官这件事只是机缘巧合,人无贵贱之分,你不必自我轻视。像王镜王槐那样的人,是活不久的。而且,我对你总要有个称呼吧。” “那…判官大人唤我卫娘吧。” “卫娘,你相不相信我会把赵惊常平安带回来?” “这…… ” “你的死,并没有任何作用,他们本就是想除掉你们。” 卫娘不语,只是默默流泪。 “你以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丈夫和孩子,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替他们去死。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死呢?” “你死了,身边的人也会伤心。而且,你认为你死了他们就会放过你的家人?” “你是看过那封信的人,是王景禾临终前告知他们秘密的人,他们利用赵惊常胁迫你,铲除你这个威胁。你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们势必会对你下手,卫娘,你只有选择相信我,你不需要牺牲你自己去保全家人,我能将他带回来,从此以后,你们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我保证,再过些时日,会把赵惊常救出来,但在这之前,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协助。” 话已至此。 她深深叩首:“卫娘万死不辞。” 劝完卫娘后,我回到了正殿。 “距离城主巡游的日子还剩多久?”我问孟婳。 “五天。” “好,就定在那天吧。” 孟婳问:“判官这是要提前计划吗?” “嗯,卫娘住在判官府的空房,暂时没人可以动她,所以赵惊常的命对他们来说还算有用。” “主上,你说的计划是什么?” “神荼,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郁垒无奈道。 我想起神荼今日使用法术的场面,心中突然起了别的想法。 “没事。神荼,你过来。” 神荼离得近了些。 我故作神秘地问:“你很厉害对吧?” 神荼被我夸得愣住:“主上… 有话不妨直说。” “下雪,你会么?” “倒也没这么厉害。” 郁垒问:“临川几百年没有下过雪,主上为何想要雪?” 我淡淡一笑:“当然是要一场沉冤昭雪了。” 郁垒摇了摇头:“主上,我们的法术并不强大到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若是崔府君在,还有几分可能。” “临川四季如常,想要在这里下雪,比登天要难。” 我又问道:“可不可以让天阴下来?” “这个应该可以,不过阵法要两个人完成。”神荼道。 “郁垒,可以吗?” “好。我和神茶会一起完成阵法。” 我将雷符拿了出来:“接下来就交给它了。” 第63章 局势 正殿的桌案上放着一份风华阁所有学生的名单。 我将几个名字圈了起来。 “今年入学的学生中,只有五名是女子。” 苜蓿:“六名。” “你自己就不要算进去了吧?” “想提高女子的入学率,何不办一所女子书院?” “此事要以长计议,让世人接受她们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希望她们之中,有能够考取功名的吧。” “你想循序渐进?” “三年之后,判官府会招收第一批学子,其中要有女子为官,先开个例,再逐渐宣扬女子有学识的益处,劝寻常百姓把女子送来读书。对判官府的人一视同仁平等待遇,让他们明白女子可以考取功名,男女为官并没有差别。” “可她们之中真的有能够争的过书院几百人的吗?” “平民子弟在临川读书本就难得,女子读书更是克服了重重困难才走到今天,你认为,她们会不珍惜吗?” “如果争不过怎么办?”苜蓿问。 “那我会为她们留下职位,挑出她们之中合适的学子来担任。” “这不是……” “我虽然不是通过考试的正规途径当上的判官,但好歹也算个先例吧?这世间给男子的优待更多,那如今我坐在这个位置,怎么不能为其他女子开出一条路?我的目的是让女子坐上学堂,让女子和男子一样读书,那么判官府必须先有和我一样的人,所以,结果能够达到我的期望就足够了。说起来还是王晟教我的。他能够为了临川百姓不择手段当上家主,我同样可以。” 苜蓿笑了:”你安排的这么多,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我总不能一直避免和城主交战。” 一直以来,我都是能少见到城主就少见,羽翼未丰之前,还是不要正面起冲突。 我的第一步,是瓦解世家和城主的联系。 虽然得罪过不少人,但还是有世家选择站在我这边。 曾经力挺城主的王氏家主已死,王晟已经控制住了氏族内的局面。 荥阳郑氏在判官府的协助下拿回了兵马,所以他们会站在我这边,郑氏已经同意郑景卿领兵,在边境练兵的她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从我成为判官那一刻起,整个清河崔氏一直在我身后,我不清楚他所求为何,我隐隐觉得,那比利益更加重要,但愿我达成夙愿后能给他想要的。 范阳卢氏,我还不清楚他的立场,回溯之后,账本已不在我们手中,应该是在他那里。 他要想合作,我会与他合作。他要想挡路,那只有刀剑相向了。 陇西李氏,应当和先前的琅琊王氏一样追随城主。陈郡谢氏、弘农杨氏、和兰陵萧氏对我的态度不明,也许他们也在观察局势。 “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与你同进退。” 此刻,苜蓿正看着发呆的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苜蓿,你是不是又预知到什么?” “我这双眼睛,自小便看破生死,通晓阴阳。很多人来找我看命,没错,是‘看’而不是‘算’。当我看清他们有死劫的时候,都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毕竟生死有命…但是你,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是说我可能会死?” “嗯,不过我会帮你的。” “你说你不管这些,可我被追杀的时候,你还是管了。” “他们嘛… 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你姐姐我可是当过酆都杀手的人。” “只是因为我和你妹妹相似?” “我哪有什么妹妹,你认我当姐姐,我当然护你啦。” 苜蓿挽着我的手道:“你…可是我在酆都认识的第一个人啊。” 第64章 沉冤昭雪 今天是城主坐马车巡游的日子,整个临川的百姓会前来迎接。 远处传来铃铛声,马车前方禁卫军为城主的马车开路,旌旗飘扬。 临川百姓早早地在此等候,随着仪仗渐近而下跪来迎。 路过明鹤亭时,有人孤身拦截了城主的马车。 护卫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拦城主大人的仪仗!” 少年从容下跪,眸中带着坚韧,双手将染了血的信奉在身前:“草民吴郡陆氏,并非有意阻拦城主,请城主听草民一言,平陆家冤案!” 此话一出,百姓中一片哗然。 “陆氏?被灭族那个?” “据说是有天大的冤情。” 城主冷笑一声:“你今日在此扰乱仪式,以下犯上,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给我拿下。” 禁卫军拔刀走近陆与枫,一把长刀直接将他打退。 孟婳拦在陆与枫前面,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此物为王景禾死前留下的绝笔信,是他亲笔所书,记载陆氏冤案的真相!” “判官,你究竟想干什么!”城主低声怒道。 城主碍于人多不好发作,伸出手让禁卫收了刀:“既然此案有疑,日后定会查明,你且先下去等消息。”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他这是在拖延时间,用查案来打发陆与枫。 陆与枫仍跪着,双手将绝笔信托高了一些。 “请城主还陆家公道!” “什么公道?你是执意拦本城主的路吗!还是质疑本城主先前的决议!” 在众人寂静时,明鹤亭上传来了三下重重的击鼓声。 “是登闻鼓!” “有人击鼓鸣冤!” 鼓声传遍了临川城百姓的身边,众人仰头向张望,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放下鼓槌的我身上。 “判官真是精神失常了,把她带下来。” 城主的禁卫军冲上明鹤亭,势要将我拿下。 顷刻间寒光一闪,禁卫军的刀被长剑挑落在地。 谢珝安一人,挡在了十几个禁卫军的前面。 “谢珝安,帮我拦住他们。” “得令!” 他轻笑,长剑直指最中间的统领,被挑落了兵器的禁卫军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后土在上,苍天为证,今日这一桩冤案现已昭告天下,我判官替陆氏击鼓鸣冤,誓要惩奸除恶,天理昭彰!” 面对临川万千百姓,我高声喊道。 我拿起鼓槌,大力地击打登闻鼓。 临川城中只剩击鼓声。 一声…两声…三声…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霎时阴风大作,空中乌云聚成一片。 鼓声落,大风起。 我一身白衫肆意飘荡。 “城中规矩,击鼓鸣冤者,不可不理。敢问城主,现在是否可以审理冤案?”我不卑不亢道。 城主沉默半晌。 “准。” 陆与枫将绝笔信呈与周边百姓展示。 绝笔信上的血迹已干,却字字句句都在啼血。 他呈递给了待卫,待卫恭敬地上交给了马车里的城主。 马车里的城主并未露面,无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既然……”城主道。 “报!城主大人,有人求见!” 周围百姓让出一条路,卫娘从人群中走出,视死如归般跪在马车前。 “草民叩见城主大人!” “卫娘自知人微言轻,却不想辱没临川律法,今来此作证,陆氏公子所言句句为实!草民只是因为收留了和陆氏灭门一案相关的人,家中竟要遭受灭顶之灾,若不是判官大人相救,那草民恐怕早已被人暗害的尸骨无存!” 孟婳也和卫娘跪在一起,手中还举着证明王镜和王槐罪行的账本:“城主大人,王镜与王槐不仅谋划诬陷陆氏一案,还将赈灾的粮草据为已有,贪赃枉法,其罪当诛!” “城主大人,下官知道您与他们亲近,但您敢担保,他们的罪行您全然不知吗?” 我缓缓跪下见礼,腰却挺得笔直。 “本城主问心无愧,你们所说的我自然会证实,都先下去吧!” 城主刚说完,天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雷精准地劈到城主的马车上。 好一个问心无愧,这下他百口莫辩了。 突然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 “下雪了!临川下雪了!” “临川不是好久没下雪了吗?” “六月飞雪,这是窦娥之冤啊!” 百姓激动地喊着。 下雪……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啊。 怎么可能下雪? 我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对百姓说:“看来是上天认为此案有冤!窦娥被冤死前曾言,若她有冤情,死后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城主今日不理会这桩案子,招来六月飞雪,那明日陆氏公子求平反不成便会当场血溅白练以证清白,来日临川必会大旱三年!下官恳请城主立即处置罪人,还要昭告天下,还陆氏公道!” 一听到“大旱三年”,城中的百姓纷纷举拳抗议:“求城主还陆氏公道!” “对,还陆氏公道!” “还陆氏公道!” 城主示意旁边侍卫,侍卫将手中刀对准百姓,逼他们噤声。 叫喊声比刚刚小了些。 城主道:“那便依你们,王镜王槐打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判官,可满意了?” 城主在马车里气的后槽牙都咬碎了。 我起身冲城主行礼:“城主大人处事公道,不仅下官满意,陆氏和城中百姓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既如此,你们就退下吧。” “城主莫不是忘记了要昭告天下?”我反问道。 “好,那就昭告天下。” 百姓的欢呼声淹没了临川。 陆氏从今以后,不必再躲藏。 最后一桩冤案得到平反。 第65章 结盟 “判官,现在全城都在讨论这件事,城主他们引火烧身了。”范无咎道。 “这不好吗?” “你把行动加快了。”他神色间有些不满。 “我可以等,但是陆氏等不了,王镜和王槐手中的人质也等不了。” 城主下令抄了王镜和王槐的府邸之后,我带人将赵惊常接了回来。 王镜身边的侍从已经招了,是王镜指使他诬陷一事。府里相关的人,全部交给了崔岚审问。在此之前,我竟不知道崔岚这么厉害,只用了一天他们就把做过的事全招了。 “我只是来提醒你,城主已经察觉你的动作了。” 我应道:“反正我和城主已经不可能相安无事了。” 早晚要对立的,如今我只是把计划加快了而已。 范无咎叹息:“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离开。 “别走。”我拉住他的衣服。 范无咎回头:“怎么?” “能不能再给我几张那什么符?” 被我用掉好几张了,只剩几张传送符、两张爆破符、两张风符和一张雷符。 护身符被业火烧残缺了,不过应该也能用。 “不能。”范无咎似是被我气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眨眼间从判官府踏了出去。 苜蓿:“他走了没?” “走了。” 苜蓿探出脑袋,确认他走后从书架后面钻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躲他范无咎干嘛?” “哎呀,不要管了。”苜蓿拿起我桌上的请柬看了看:“说正事。” 我把请柬递给她:“陈郡谢氏的宴会,你替我去吧。” “也好。”苜蓿舔了下嘴唇:“应该会有好吃的。” “带些礼去,判官府仓库里任你挑。” “好,不过这场宴会本来为了拉拢你设的,你真的不去?” 宴会是为我这个判官设的,我不去好像是有点过分。 “……那还是去吧。” 我一见到不认识的那些世家就头疼。 宴席上,我一一回敬他们,时不时说些客套话。 谢氏家主道:“判官不必如此客气,今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说得像是我上了贼船一样。 我举杯回道:“往后还要靠家主多多扶持了。” “那是自然,来,喝酒!” 我本来就不喜欢喝酒,喝了两杯就厌烦了,再喝就要吐了。 苜蓿猛地站起来抢过我的酒杯,替我一饮而尽:“判官身子不适,这酒我替她饮了,好酒!” “这位姑娘豪爽!” 不出一会,我在旁边瞠目结舌地看她一壶一壶灌酒。 “苜蓿…少喝点。” 苜蓿悄声道:“不行,我酒瘾犯了,让我再干两杯。” “真的不会醉吗?” “当然不会,你姐姐我酒量比他们几个加起来都大!” 我看她喝得起劲,也没再拦她。 苜蓿在连续喝了七壶酒之后,终于摆摆手道,“不行,喝不下了,撑死我了。”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谢家的人,无一例外全被她灌趴下了。 我带着苜蓿从座位上离开,走了两步对喝醉了的家主道:“家主,我先回府了。” 家主倒在桌子上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我扛着苜蓿上了马车,苜蓿离开前还顺了个酒壶走。 把苜蓿送到客栈后,我悄悄松了口气,又乘上马车驶回判官府。 马车停靠下来,夜已深了,清冷的月光照在鹅卵石小路上。 我掀开帘子,府上几盏灯已熄,大约是我回来的晚了。 我小心地走在院子里,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闪过,似乎是故意想让我察觉。 我顿住了脚步,道:“出来。” 暗卫不在,应该被人刻意引开了。 是有备而来?半夜来判官府有什么居心?难道是为了情报?还是要取我性命? 那人轻笑,从墙上轻盈跳下,我握紧袖中匕首,闻声转身,猝不及防间对着他的腹部刺去。 本想先刺伤他,再挟持他问他的目的。 那人只偏了偏动作,毫无压力地躲开我的动作。 “鹿尧?”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 我笑着将匕首收回,同时不经意瞥向他手中的短刀,血珠自刀刃上滑落。 他一直埋伏在风华阁中是为了方便做事? 我假装看不到他手上那滴血的刀,道:“怎么会是好久不见?我托付你办事没明明过多久。”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喊人,我可不想立马被抹脖子。 我没再向他询问,故作熟悉地拉住他的手臂邀到院子中方桌旁:“也该叙叙本就不多的‘师生情分’了吧,正好院中多了壶酒,不嫌弃的话陪我一同喝了吧。” 鹿尧点点头,将短刀往桌上一放道:“那就依院长的,正巧学生有许多话想和院长说。” 苜蓿说她喝不惯别的酒,脚下篮子里的两个酒壶是我原本想带去谢氏宴会上的,谁知临走前忘带过去了。 我端了酒杯,平静地给我和他各倒了一杯酒。 “请。” 他双手接过酒杯,动作中透露出谨慎。 如果不是看见他那把凶器,我都快以为他真是来和我叙旧的。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苦笑一番。 我在陈郡谢氏那边也喝了些酒,再喝怕是要醉了。 此刻,我却像毫无顾忌一样不停地灌自己,一杯接着一杯,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鹿尧见我一直喝酒,也为自己一连倒了好几杯,默默陪着我喝。 喝到一半,我突然停下,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几眼,他看见我的目光,不由得好奇地放下酒杯。 半晌,我打破沉默,说着说着笑了笑:“鹿尧,你不怕酒里有毒吗?” 他又为自己倒了杯酒:“院长请我喝酒,就算是有毒我也要喝的。” 我皱眉思索着,突然一拍桌案,借着酒劲大胆地站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质问:“你是来杀我的?” 他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而是对着我笑了笑。 我弯腰凑近对面那人,一只手按住他桌上的短刀,不掩饰地问:“你怎么引开的神荼?” 鹿尧一笑:“原来他叫神荼,说起来我还有些羡慕他。不过院长说的人…还真是不好对付,要不是我用了些手段……” 第66章 出价 “你把他怎么样了?”我皱了皱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没怎么,学生嫌他碍事,把他移驾到柴房里了,一时半会过不来。”他不急地答道。 我放开了他,右手暗中按住符纸,吸了口气问道:“城主出了多少价钱…杀我?” 距离这么近,也使不出爆破符,大不了同归于尽好了。 但我仍疑惑,他若真想杀我,何不早早动手,为什么拖到现在? 莫非……他有条件要谈? “无论他出多少,我出双倍,不过要在他死后。” “五万两。”鹿尧道。 “那我还是给得起的。” 命和钱还是命重要。 “黄金。” 五万两黄金?把判官府卖了都不一定买得起。 我讪笑着,为自己重新倒了杯酒:“那还是再喝几杯吧。” 我仰头喝酒,酒杯一下见了底,我自嘲道:看来我的命是真值钱啊。” “来,喝酒。”我把酒杯推到他面前,他不接。 “院长不宜再饮酒了。” 我想为自己再倒一杯,被他拦住,只见他轻轻一捏,酒杯碎了。 恐吓我?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 他握住了酒杯,低声道:“我没答应他。” 没同意?那他这是来做什么? 今日的宴会让我感到疲惫,不愿再与过多他交谈。 鹿尧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杀他。” “说来听听。” “让我留在判官府,当你的暗卫。” “就这个?” “嗯。”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可以。” “那院长之前托付学生的职务,学生一定也尽心完成。” 他弯了弯唇,起身向我拜了一礼。 “随你。” 鹿尧道:“听也听了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吗?” 有人偷听? 我扭头看见谢珝安从阴影中走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苦大仇深的神荼,恶狠狠地盯着鹿尧。 我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神荼,你怎么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的?” 他愤恨地揪下头上的叶子,向我告状,道:“主上,就是他,趁我不备用捆仙锁偷袭我,还把我扔到柴房里面!” “是你碍事。”鹿尧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你!” 谢珝安隔开他俩,对着鹿尧道:“我清楚你为什么隐瞒一切来到临川,不过是不是现在要称呼你为酆都排行第三的杀手‘尧’了?” 神荼一听更来气了:“我居然被一个杀手用捆仙锁暗算了!” “你冷静点。”我制止了神荼想杀人的目光。 鹿尧没有接他的话,看着我道:“你判官府里暗卫警惕性低了些,不如让我来守。” “……” 判官府的暗卫有一部分是清河崔氏的高手,还有一部分是地府派来的范无咎的人,无论哪方都是佼佼者。 鹿尧一来就给这两拨人打上了“警惕性低”的标签,估计他们要是在房顶上听见应该气死了。 他是酆都排行第三的杀手,他们对他来说可能是真的……不靠谱。 鹿尧看了一眼谢珝安,对我道 :“要是我今天动了手,他那支箭恐怕要让我当场丧命了。” 鹿尧又道:“你的箭几次都想瞄准,不是在报复?” 谢珝安笑得无辜:“怎么会?” 我扶着桌子起来,打断他们:“我累了,先回去了。” 鹿尧自然地想扶住我,被神茶一道灵力弹开。 他还在记恨刚才啊。 神荼瞪他一眼,拉住我胳膊。 “你还挺记仇。” 神荼不满道:“简直是我神生之耻辱!他的手段太恶劣了……当时我可是丝毫没有懈怠地帮你把守判官府……” 神荼生气地同我讲刚才的事,我此刻只想睡觉。 “回你屋顶去。”谢珝安把他拉开,一手扶住喝酒走不动路的我。 神荼轻哼一声,消失了。 我撑着倦意问道:“他是排行第三的杀手‘尧’,那前两个是谁?” “第二是苜蓿。” “苜蓿?” 她这么厉害?!深藏不露啊! “‘苜蓿’是她的代号。” “第一呢……” “代号为‘白’的杀手,没人见过他,但是正巧我知道他是谁。” “嗯?” “白无常。” 我差点没跳起来。 苜蓿单相思的那个,白无常谢必安? 啧,真是般配啊,榜一榜二。 我猜苜蓿绝对不知道,不然她早拿出来说了。 她要是知道绝对惊呆了。 我一下子倒在床上,把自己埋被子里,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你是喝了多少?” 我迷迷糊糊道:“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谢珝安叹了口气,把被子往我身上盖了盖,灭了灯盏。 没动静了。 确认他走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点了灯。 此时举动毫无刚刚醉酒之意。 我在陈郡谢氏只喝了两杯就装作喝不下了,本想拉着苜蓿走,谁知她喝得痛快。 我拿出了藏在柜子里的临川的那本史书,专挑带年份的看。 大宁158年,景元帝登基。 大宁159年,帝师联合朝中官员弹劾宰相。 大宁161年,景元帝遇刺,宰相被贬入天牢后赐死,大多数官员被贬。 …… 好像没有我要的线索,应该是我翻得太快了,我翻到第一页,打算重头看。 无意间抬头,却看到谢珝安正倚在门口挑眉看我。 “装醉?” 我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到,手忙脚乱地把书藏到身后。 我愣了下:“你不会早知道了吧?” 跟鹿尧喝酒时,我用的是特殊的酒壶,按出来的全是清水,只有给他灌的才是酒。 不过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招,你之前可用过了。” 第67章 自荐枕席 “今日请你们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崔瑾陵眉间紧锁,神色间无轻松之意。 “但说无妨。” 谢珝安给我顺手倒了杯茶,和我一起听崔瑾陵讲话。 “郑女公子的兵马,是时候该回临川内城了。她递信过来,要我们寻一个时机让她回来。” “你心中有想法了吗?”我问崔瑾陵。 “要你帮忙,做一场戏给城主看。不如办一场婚宴,托郑女公子以祝贺的名义带兵回来,不必当真,将城主困于婚宴上即可。” 婚宴?谁的婚宴?找我帮忙? “你是说,我?” 一旁的崔岚替他点点头。 “和谁结亲?”我小心翼翼的问。 “清河崔氏。” 听到这个回答,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是……哪位?” 是崔瑾陵?还是崔岚? 崔岚正要说话,被谢珝安抢先一步:“我不同意。” 崔瑾陵道:“难道谢公子有更好的选择? “当然有。”他顿了顿道:“消息太匆忙,城主必定会怀疑这场婚宴的动机,与其让他怀疑我们真正的目的,不如转移他的注意。比如,让他认为结亲的目的是为了拉拢其他世族,而不是让兵马进城,从而降低他的警惕。” “所以?” “我可以替你们演完这场戏。” …… 我沉默了许久,他说了半天,是在自荐枕席? 崔瑾陵发问:“那敢问谢公子以什么身份迎娶?” “以陈郡谢氏的身份,联姻。” 我嘴巴吃惊地张开:“你是陈郡谢氏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他无奈地答道,“只是借用假身份而已,陈郡谢氏既然已经结盟,就把他们也拉进来,寻个由头罢了。” 好算盘啊。 这样一来,借陈郡谢氏的身份不容易引起城主更大的怀疑,还能把他们拉上船,防止他们反水。 不知道崔瑾陵会不会同意。 我下意识去看他。 崔瑾陵点头,忽然看向我,“既然如此,接下来你可愿意认崔氏为亲?我会以你兄长的身份,为你准备嫁妆,送你出嫁。” 什么? “这,这不好吧?” 我想了半天也只吐出这几个字。 虽然都是逢场作戏,可这也太突然了。 “并无不妥。”他笑道,“那此事就定下来吧。” 崔岚悄声道:“兄长就是这样,他认定的事情,是不会改的。” “崔岚。” 崔岚被他喊住,装作没事一般拉住我的袖子笑道:“长兄多了个妹妹,那我呢?” 谢珝安移开他的手,道:“崔二公子自然是作为亲人参加婚宴了。” 我嘀咕两声:“反正是假的,老提它干嘛。” 谢珝安不满地扫了我一眼,我没再吱声。 清河崔氏将这两件事昭告了临川城的百姓。 这两天判官府的门槛要被踏破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苜蓿。 “你要嫁给他!真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只得艰难地点点头。 苜蓿激动地快把房顶掀了,她拼命地摇我的肩膀:“这也太草率吧,你喜欢上那个姓谢的了?” “听说还是他向清河崔氏求娶?” “你和清河崔氏什么关系?崔瑾陵怎么成你义兄了?” 我被她摇得头晕,抓住她的手强制她停下来晃我的动作,“停停停——” “你听我解释,不是真的!” 于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了一遍。 苜蓿听后恍然大悟,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你差点把你苜蓿姐姐吓死,我还以为你这么快就被他勾引走了。” “……你得帮我保密。” “扶桑!” 苜蓿正要应下,门口的卢以铉不顾侍卫的阻拦冲了进来。 麻烦来了,我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咳,你们下去吧。”我对着侍卫点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再拦。 卢以铉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差了,他扶住门框,向我走过来,我心里顿时生出紧张之感。 之前那一世是相识的,如今面对他就有些……复杂。 算了,早晚是要见的。 他没有情绪上的激动,也没有质问的语气,而是片刻后冷静问道:“你真要嫁他?还要半月后在临川设宴?” 我犹豫后点头,“对。” “你是自愿的吗?” 我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应道:“是。” “是自愿,但不是真心,对吗?” 我彻底噎住,卢以铉,你来砸场子的? 见我不回答,他自顾自道:“我可以带你走,这样他们再也不能逼迫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生活,如果你愿意,我会抛下范阳卢氏,不计一切代价地带你走。” “呜……”苜蓿听后在一旁虚假地抹着眼泪。 我:“……” 你哭个什么劲? 苜蓿:“太感人了…如果是我,一定会……” 我忍无可忍地捂住她的嘴,回头对着卢以铉道:“谢谢你,但我不会走。” “你既然是范阳卢氏的人,那么,请坚定你的立场。你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舍弃,现在一时冲动,难保日后不会后悔。所以我劝你再想想。”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而且,身上肩负判官之责,不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 我无法向他解释婚约的事情,也无法告知他我所背负的。 活下去。找到真相。让临川真正归于地府。还有,我曾经承诺的一切。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缠:“若你想通,随时来找我。” “还有,你不必如此不相信我。我的决定,从来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 我有些发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远。 范阳卢氏……站在哪一边的? 他的那番话,是为了帮城主扫清我这个障碍,还是真的要帮我? 很难不多想。 或许,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苜蓿啧啧赞叹:“真是情根深种。” “你怎么看出来……” “你猜。” 第68章 聘礼 苜蓿拉着我东瞧瞧西看看,街上的店铺被她逛了个遍。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家妹妹包起来!”她指着一排首饰。 我抽了抽嘴角:“那账是谁结?” “自然是你!”她理直气壮道。 这家店的店主闻言抬头,眼前一亮道:“判官大人?” “你认得我?” “临川城中无人不晓,判官大人为求公道舍身拦拦截城主,为那死去的人平反。那天判官大人击鼓时,小的有幸见到一眼,当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在其位而谋其事,当日之事还是多亏于各位帮我。” 店主开怀大笑:“判官大人太过谦虚,小的有句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我点点头。 店主道:“话说城中最近传的判官大人与谢氏公子……是真是假?” 我心头一紧,随口道:“嗯,是真的。” 旁边苜蓿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店主兴奋地一拍脑门:“谢氏公子为了判官大人以一敌百,当日看起来竟然是要和禁卫军拼命的,原来是有一段缘分在,怪不得……” “苜蓿,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听他侃侃而谈,我只觉得不好意思,拽着苜蓿飞速地夺门而出。 苜蓿同我玩笑道:“从前怎么不见你跑这么快?” “……” 我俩在荷花池处的凉亭里坐下。 我才发现身后跟了两个人,有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另一人看起来稳重很多,在后面慢慢跟着。 前者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主、主上,你怎么跑这么快?” 逃跑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不然怎么逃出城主护卫的围剿。 “神荼,郁垒?”我看清他们的脸,惊讶道。 他们两个怎么来了? “殿… ”郁垒给了神茶一胳膊肘,强制他闭嘴。 郁垒单膝跪地,将手贴于心口道:“主上,聘礼已经从酆都抬过来了,请主上处置。” 我招了招手让他起来,轻咳一声道:“那…就先放着吧。” 谢珝安把他在酆都的家当都拿过来了? “聘礼?”苜蓿来了兴致,“我要看看他能拿出多少东西!” 我按住苜蓿:“反正是假的,多少不重要。” 苜蓿笑嘻嘻用手指弹我额头:“也对,不过戏是假的,但是某人的心意可是真的。” “苜蓿!”我扯住她的嘴,她说不出话,只能干看着我。 “带我去看看吧。” 我心生一丝好奇。 神荼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痛快地点点头,引着我和苜蓿去判官府。 前脚刚踏入判官府我就愣住了。 院内正一堆人抬着礼箱去仓库,看样子已经抬走一些了,仍剩下部分礼箱占了小半边前院。 崔瑾陵坐在正殿门口,边喝茶边看他们搬箱子。 “嗯?” 我怀疑地一只脚从门槛退了出去。 这是判官府吧? 他怎么在这? 崔瑾陵看着我迟疑的动作,不由得笑了一声:“谢公子和谢家的人来下聘,我作为你的兄长,自然要来迎接。” 我急忙改口:“兄长,那这些聘礼都是…… ” 神荼低声在我耳边道:“都是殿下在酆都的财产,短时间搬不了太多,只能挑了一些差人加急送过来。” 神荼神色难得正经一回,用法术化出一串长长的聘礼单子。 他向崔瑾陵点头示意后念道:“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绫罗绸缎一千匹,翡翠手镯十对,金步摇十支,字画五十幅,房产地契若干……” “这么多?”我彻底惊住。 崔瑾陵轻叹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兄长给你准备多少嫁妆?” “……多谢兄长。” 苜蓿摸着礼箱,回头对我眨眼:“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聘礼吗?” 崔瑾陵道:“去看看你的嫁衣吧。” “还不急…” 他还真是像兄长一样,替我打点好了一切。 有清河崔氏的保护,已经是足够的荣光了,是无数人不敢渴求的。 如今真落在我身上,我却担心有一天会无力支付代价。 崔瑾陵的语气仍然平淡,似是不愿听到我那句话,又重复道:“嫁衣在正殿里。” …… “好。” 我应下他那句话,迈着步子走进正殿。 嫁衣被平整地安放在正殿内,宛如红莲盛开。金线绣成的凤凰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完成。袖口内隐约看出暗红的彼岸花,竟是有意被隐藏在里面。 目光扫到琉璃托盘上,一顶纯金凤冠让我有些移不开眼。凤凰的翎羽根根分明,红宝石和珍珠嵌入凤冠,两侧坠下串串金珠流苏。 不是假的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下血本? “喜欢吗?” 我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 “判官府的人在那天一起行动,先让他们留下待命吧,这几日你暂时留在崔氏,成婚那日由崔氏的兵马护送你。不出意外,郑女公子会提前半日抵达临川内城,出现在婚宴上。” 总算步入正轨了,这才对啊! 我忙应道,“我会让张熙带人去接应,尽量拖延城主禁卫来的时间。琅琊王氏会在外面守着,不放任何人进来,陇西李氏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调不来帮手。” “你会留他一条命吗?” 我笑了:“不会,但他不能死得太早,不然临川会出乱子。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演一场史书上‘扶天子以令不臣’这种戏码。” “时日无多了,万事当心。”他若有所思他看我一眼。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