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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王晟捂住流血的伤口,倚在墙边,呼吸有些急促。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现在不杀我,以后可没机会了。”

    “闭嘴。”

    我把他的手搭在肩上,缓缓背起他,摇摇晃晃地向一座破败了的府邸挪步。

    大雨浸湿了身子,也洗去我身上的血迹,地上的士兵浸泡在雨中,血与水混杂在一起。

    府邸牌子上的字已经模糊,看上去应该是荒废无人打理。

    我将他放在屋檐下避雨,王晟难得安静,许是伤口疼得说不出话。

    我看到他的伤口一直渗血。

    “你是不是要死了?”

    他睁大眼睛:“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哦,对不住。”

    我撕下衣服上的布条,想帮他止血。

    “嘶…轻点。”

    “知道了。”

    我嘴上答应着,手上包扎的力度未减。

    应该是雨淋得久了有些头晕,雨势渐小,我摇晃着起身,去庭院中找些能用的东西。

    刚走两步,我只感觉头晕目眩,脚下不稳向前倒去。

    一个力道稳住了我。

    我抬眼,却看到令我震惊的那张脸。

    “你…”

    “楚珏,好久不见。”少年眼带笑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你还活着…是真的吗…”我扶住他的胳膊,触碰到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所幸,不是梦。

    “抱歉,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不,是万幸。”

    还好,他没死。

    “但,你为什么… ”我有点吃惊。

    “琅琊王氏下了死令,或许你该问那个人。”他的目光移向王晟。

    王晟倚在墙角,故作悠闲地闭上眼睛。我踢了踢他。

    他缓缓睁眼:“留你一命,不应该对本公子感恩戴德吗…你…”

    我掐住他的脸,让他少说话。

    王晟瞪着我,我才松了手。

    “看不出来,你之前演恶犬还挺像的。”

    他捂着伤口,没好脸色道:“再动本公子一下,连你也杀了。”

    “行了,琅琊王氏的人不在,别装。”

    “本公子为了救你,是真的要死了。”

    “所以,为什么救我?”

    此刻,似乎所有的恩怨被一笔勾销。

    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总之,你不能死。”

    “是怕再回溯一次吗?”

    他别过头去,没有回答我。

    “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先留下吧。”少年望了望渐晚的天色。

    “好,我明早走。”

    “咳… ”王晟提醒我他这个伤者的存在。

    “明早,我去引开追兵。”我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呵,你真能耐,想自己去逞英雄。”

    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你会拖累我,所以,你歇着吧。”

    和他拌嘴久了,都说不出好话了…

    “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他费尽力气爬起来,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臂。

    “松手…”

    “你别去送死,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怎么比我还倔,从前也看不出来啊!

    “好,带着你,行吧?”

    他松了手,咳嗽得更剧烈。

    把他送进房间后,少年叫住了我。

    我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还好吗?”

    他笑答:“我很好。”

    “对了,你叫什么?”

    “陆与枫。”

    “你是不是有个和你年纪相仿的亲人?”

    “你见过我弟弟了吧?”陆与枫眨了眨眼:“他叫陆与澪。”

    “见过,差点取了我的项上人头。”我指了指自己脑袋。

    我和他会心一笑。

    他站在檐下许久,也不说话。

    我陪他站了许久,看他有时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这里,是陆府吗?”

    “它曾经是。”

    “抱歉,没有证据了。”

    “我活着就是证据。”

    风拂过陆与枫的头发,他深深叹了口气。

    “刚好…最后一桩冤案。”

    陆与枫拉过我的手,将卷轴轻轻放在我手里。

    “这是什么?”

    “我父亲曾与琅琊王氏的人交好,这是他的绝笔信。”

    “那他…”

    “被灭口了。”陆与枫眼底的光一闪而过。

    “他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写了绝笔信?”

    “是,上面是王氏的罪证,信刚送出去,他就遭遇了不测。”

    “可为什么琅琊王氏的人会脱离家族掌控,仅仅是为了与陆氏之间的情分?”

    我看到许多他们之间的争斗,你死我活。

    若说一份情谊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揭发自己的家族,那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或许是我太过浅薄?

    陆与枫看出我的疑惑,补充说道:“你猜的没错,但很多事情并不能只看表面。”

    “偌大的家族,不一定都是同心的。他们甚至可以为一些利益杀害骨肉至亲。如你所见,琅琊王氏在临川经过多年争斗,吞并了太原王氏。”

    “他是太原王氏的人?”

    “是,虽然合并之后,琅琊王氏在百年之后已不分彼此,但也由此产生了更多分支。原先的分支与太原王氏融合,也产生家族的分支。这些分支表面可以为家族利益谋划做事,但背地里也会为了各分支自己的利益互相争抢。”

    这就是原因吗?

    “因为陆氏来临川前不与朝中结党者为伍,在这之后也并没有支持任何一个家族的理念,所以更易除之而后快,对吗?”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感到惋惜。

    中立,是会被排挤的。

    “吴郡陆氏,在临川没有稳固的根基,也因为接济百姓得罪了一些人,一直处于腹背受敌的局面。琅琊王氏以莫须有的罪名治我们的罪,他先抄了陆家,又企图灭门,我只能拼死护住他的信,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哽咽着,忍住泪水:“我护不住他们,护不住陆氏…”

    “不是你的错。”我轻拍他的肩。

    他揉了揉了眼睛,擦去未掉落的泪:“许是良心发现吧,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王景禾用自己的血写下王氏种种罪行,又将信送了出去。”

    “你恨王晟吗?”

    “恨过,但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王氏让他灭口,他知道绝笔信在我手里,让我假死脱身,信也未动过。我恨他是琅琊王氏的人,但即使没有他,也会是别人来灭陆氏满门。”

    他一直表现得像个罪大恶极的人。

    “他致力于伪装,却失了自己。”

    我将绝笔信还给他:“答应我,等陆氏沉冤昭雪时,你就为自己而话。”

    “好,我相信你。”

    “早些休息。”

    “你也是。”

    他向我告别,我自己在庭院中漫步。

    王晟这个人,还真是复杂。

    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世人眼中的琅琊王氏的走狗,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展现他作为琅琊王氏长公子的骄傲自负一面,却又最害怕泄露伪装。

    明明杀害了许多人,却非自己所愿。

    他杀人的时候,会挣扎吗?

    或许,杀多了就不会了吧。

    他只能这么做吧。

    所以,是什么让他挣脱了回溯?

    他和我一起的目的是什么?

    如今的他,像站在暴雨里,让人有些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