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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病态的念头

    沈霁临抬眸,泪痣点在眼下,愈显得目光深邃。

    “殿下乃我燕国贵客,受了伤,光是太医诊治自然不足以表示诚意。”

    放风筝,就是要注意把控力道。

    若一味放线,风筝得了力道,便会一飞冲天忘乎所以,反而断线了。

    尤其郑晚瑶这般自私自利的上位者。

    若即若离,点到为止。

    “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你难得发了善心……”

    少女眼睫低垂,仿佛在思考。

    “那我也帮你一回。”

    沈霁临看着她的眼睛:“洗耳恭听。”

    “我会调香,你的头风旧疾,我能以香入药诊治。”

    听完这话,沈霁临心中却是一哂。

    他好像没有任何怀疑,就直接道:“可以。”

    或者说,沈霁临想看看她要玩什么把戏。

    随后他便直接让人带来香料。

    “曼陀罗、干姜、沉香、檀木……”

    郑晚瑶一一清点着宫人们送上来的东西,确认无误后,才屏退左右。

    “我调香时需要安静,若无急事,就不要来禀告。”

    “是。”

    宫女恭顺应下,转身带着众人离开。

    繁丽阔大的宫殿,一时只剩下郑晚瑶与沈霁临两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调香。

    香料都是宫中之物,侍女也说过郑晚瑶身上并没有携带什么可疑东西。

    所以沈霁临可以放心盯着。

    择分香料、剪去枯枝、研磨配比……

    行云流水。

    还真有两下子。

    有那么一瞬间,沈霁临短暂抛开了两人的身份,单纯品评着眼前的画面。

    郑晚瑶入乡随俗,梳了个齐国最常见的流云髻,仅簪了一支碧玉衔珠流苏钗。

    冷艳而不失这个年纪独有的侬丽。

    仿佛她没有背负着他的血海深仇,只是一名容色出挑的千金小姐。

    很快他便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神。

    眼前人并不如皮囊展现出来的一般美好。

    他也绝不会动心。

    周遭安静太过,除了鸟鸣啁啾,就是郑晚瑶用玉杵捣碎香料的“咚咚”声响。

    沈霁临说:“你刚才看的刑法一则,乱世之下应用重法。”

    这兵书乃是前朝老将韩跃所着,毕生心血呕于纸上,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这也是沈霁临常看的一则。

    “不知道你怎么看?”郑晚瑶熟练掰碎干姜,侧颜轮廓被日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束,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少了些凌厉。

    只是指尖那些香料混合后,却有奇异的特殊味道。

    “眼下三国纷争,战火四起。正应了他的话,非重法不能压制。”她一面动作,一面看似随意地闲话:“这位老将名气虽不响,其真知灼见,倒远胜当世枭雄。”

    沈霁临望向她:“我常听人说,重法强压之下,更易使民心向背,怨声载道。”

    “硝烟之下人人自危,仁政宽和看似爱民,实则害民。若无纲纪法度加以挟制,更将大乱。”郑晚瑶将往小石臼中加了些蜂蜜水,交谈间不由思及战争残酷。

    父皇便是因此丧命,一时连那香甜的气息萦绕鼻尖也未察觉。

    “三国割据,狼烟蔽日,百姓们已然是惊弓之鸟,倦怠不堪了。眼下他们最需要的,恰恰是一个有着铁血手腕的君主,先有严刑厉法,方能海晏河清。”

    “至于这天下究竟落入谁手,他们其实并不关心。”

    也许是回忆作祟,她不自觉就说得多了。

    沈霁临注视着她的脸,朝堂上表奏议事,那帮迂腐守旧的大儒只会空谈圣人经论,还是第一次有人与他政见相投,环环拆解下来,依旧合心意。

    “你说得不错,只是还漏了一点。”

    郑晚瑶稍稍侧首,手上动作下意识放缓了些就听沈霁临道:“依我之见,重法不单只用于民,更该用于军中,效仿先秦论功行赏,奖惩分明,责一而不责众。”

    “如此,当能稳固军心,所向披靡。”

    有理有据,连兵书上未曾详说的细枝末节都补齐了。

    郑晚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而缄默一瞬。

    周遭一时静谧无声,鎏银香炉中细细燃出烟雾,轻柔缥缈,随风摇逸于二人之间。

    仿佛此刻他们并非政敌,也不是仇家,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有志之士,欲扶大厦之将倾。

    她想到这里便觉得恶心。

    郑晚瑶面上却散漫地轻笑,仿佛冰雪消融:“如果不是各为其国,也许,你我能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沈霁临愣了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话竟能从郑晚瑶嘴里说出。

    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认同?

    郑晚瑶并不打算给他继续延伸话题的机会。

    她碾了点香粉在指腹,旋即递到沈霁临的鼻尖下。

    “差不多了,你可以闻闻看,味道是否合适。”

    听琴听音,至于丝弦,只消浅浅拨一下即可。

    听众自己琢磨出来的意蕴,印象才会更深刻。

    少女指甲莹润纤美,她似乎认真等待着回应,一双眼在和煦日光下愈显得清凌凌的。

    黑白分明的瞳仁终于不再是没有波纹的琥珀,更像一池会因风而皱的湖泊。

    令人心跳砰然。

    沈霁临的那股烦躁感忽然被抚平。

    这是一股极特殊的香气,幽冷清新,不似寻常的甜蜜花香那般腻人。无端叫他联想至雨后初荷迎风颤立,粉蕊碧叶,犹沾水露。

    味道偏淡而不绝如缕,闻之心胸舒畅、五内具安。

    他从没闻过这般勾人的香气,眼中划过一抹深色:“……我以为你会下毒。”

    结果真的缓解了头疾。

    “我可没那么蠢。”郑晚瑶淡淡道:“况且我说到做到”

    眼睫一垂,她将隐晦心思尽数掩去。

    她配比不单是燃香粉,而是催命符。

    这方子里多加了一味广藿,广藿性烈乃发物。

    而沈霁临当年在郑国中过的千机毒,至今都没彻底消除,而广藿的药性正欲千机毒中最主要的成分——叩骨草相互生效。

    两厢作用之下,可致人性情反复,喜怒无定。

    日积月累地使用,必定伤损心智。

    “这些香料虽好,可惜都是晒干了的,若能得些新鲜的花草入香,效果会更好。”

    沈霁临不知内情,心头微动。

    郑晚瑶的态度较之前隐隐温和了些,开初她还跟只浑身缀满硬针的刺猬般,宁可伤敌一千自损八遍也要冷言冷语。眼下,甚至可以同他相谈甚欢。

    沈霁临闭上眼,压下叫嚣着的渴求和病态念头。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只面无波澜道:“百卉园中的花开得正盛,殿下应该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