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野兔分食,又吃了些清甜的果子。
郑晚瑶微微施力捏着腿上的胆经,以此刺激骨裂快些愈合。
而沈霁临则是专心致志地捣药,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响不绝于洞内。
这项活计他已经做得很熟了,一盏茶后,药草便被捣得黏糊细烂。
“阿姐,草药我给你捣好了,我记得你背上也有伤……”
沈霁临的口吻骤然一轻,眼中恰如其分地闪过些许内敛之色。
“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背后换药,阿姐又的确不方便,如果阿姐不介意……”
“不用。”郑晚瑶拒绝得很干脆:“我自己来。”
“好,有什么事阿姐可以叫我。“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沈霁里乖乖将草药递去,然后十分自觉地背过了身。
背对着郑晚瑶,他刚才还懵懂烂漫的眼神逐渐褪去。
漆黑眼眸里只剩下晦暗不明的神情。
窸窸窣窣之声渐起,那是郑晚瑶解开上衣的动静。
她不知道的是,沈霁临在去腐生肌的药里加了一味幽元花。
所有用料都捣成了糊状,便是几十年的老大夫也瞧不出掺了别的东西。
自己敷药虽然费力,但郑晚瑶有足够地耐心,一点一点将草药尽数盖到身后。
沈霁临静静坐着,细微的声响传入耳内,他不由自主去想,少女身上那些疮疤会是何模样。
无关下流的情欲,而更像是扭曲的病态占有欲。
这些伤疤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彼此赐予。
每每她看见那些疤痕,都会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
郑晚瑶动作挺快,理好衣裳后,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可以转过来了。”
沈霁临这才应声回转,又是那一副安然宁和的神色。
“阿姐歇歇吧。“
雨天人本就爱犯困,养伤期间虚弱,郑晚瑶不多时也确实犯了困。
她没有多想,浑然不知自己被下了药。
幽元花的效用顺着破开的肌理血肉,一点点渗进身躯深处。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深沉。
不是那种疲惫太久骤然放松后的沉,而像是有快大石头压在她身上,逼迫人动弹不得。
这回倒是没做梦,但她还是很不安稳,不知怎的,背后始终有一股莫名升腾起的阴冷又灼烫的意味,仿佛被谁的视线紧紧锁定。
仿佛一条鳞片冰凉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一点点攀附上她的脊背。
不知何时,蛇的长尾就会将她彻底裹住、收紧,然后扼断她的咽喉。
剧烈的不安感,让郑晚瑶想要醒来,然而她身体却软弱无力,费劲地想要睁开双目,眼皮却似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很怪,她像是被人引诱着睡去。
洞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篝火燃烧时发出“啵”的声响。
暖色的火光映衬着二人,只见郑晚瑶被照的肤色如暖玉,而沈霁临的大半张脸则浸润在阴影中。
一半苍白到火苗都无法为其增色,一半幽深如古井无波。
他目光一寸寸扫过郑晚瑶,半点也未曾挪开。
只有这种时刻,他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她。
窃玉者诛,偷国者诸侯,那么窃取宿敌所带来的短暂温暖又算得什么?
沈霁临无法思考了。
其实这几日一直到刚才,他眼前都幻影频出,袖下的指尖悄然掐住虎口,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有许多孤魂野鬼缠着他不放,男女老少,不一而足。人人皆是一双幽怨刻毒地眼睛,就那么死死盯着他,目光好似要将他的心肝肺都挖出来一般锋利。
“去死……沈霁临,你去死!”
“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弑父杀君,禽兽不如的东西。”
“苟且偷生,你以为你真不会遭报应?”
“……”
眼下没有香料可以点燃。
所以沈霁临只能这样看着郑晚瑶,仿佛能够缓和一些。
然而这一次,连少女身上那股令人宁和的气息都失效了。
幻影似是以他动摇烦躁的心志为食,愈发壮大嚣张,离他也越来越近。
一会像是裴景承在他面前挑衅:“我与阿瑶青梅竹马,你算什么东西,出身卑贱的质子,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一会儿又变成卫渊冷着一张脸,眼底写满森冷的杀意:“人无自知之明,与禽兽无异,你不配!”
她身边的人总是一个接一个,连嘲讽三两句都嘲讽不完。
甚至,还有魏宜兰。
这个曾经对他死缠烂打的女人,顶着满头满脸的鲜血,拍着掌心大笑道:“沈霁临,你真是可怜,她绝不会喜欢你的。”
“永远都不会!”
“别做梦了,你该不会还在肖想吧?”
叽叽喳喳的声音,宛如千万只蜜蜂在脑中同时振翅,嗡鸣得他头痛欲裂。
双目渐渐攀上血丝,侵染了那一堆漆黑的瞳仁。
“闭嘴……!”
沈霁临一手紧紧摁着脑袋,一手用力,试图将那些人驱散开来。
可前方本就空无一物,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碰到。
心中隐秘的痛处被戳穿,愤怒与疼痛交织缠绕,他崩溃到唇瓣微颤。
郑晚瑶,只有郑晚瑶能救他。
于是他踉踉跄跄向郑晚瑶那边靠去,亏得幽元花效果好,这么大动静对方也沉睡如旧。
沈霁临面色惨白在她近处坐下,熟稔的恬淡气息再度窜入鼻腔,与脑内那股刀削斧凿一般的绞痛之意两相对抗。
极端的痛楚压抑之下,他再次萌生了那个念头。
郑晚要讨厌的,是那个有记忆的沈霁临。
所以他不是沈霁临,他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寻常少年,因缘际会,陪伴在郑晚瑶身边而已。
沈霁临笑了起来,是这样。
于是他反反复复地低喃:“我不是……他们都认错了。”
片刻,沈霁临终于忍不住伸手,攥住郑晚瑶的衣袍一角。
用力过紧,指节都被绷得泛白。
好像将要溺死的人图抱浮木。
郑晚瑶便是他与这个凡尘俗事最后的一点牵连。
再度看向郑晚瑶,他眼底的阴鸷之意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偏执。
一直这样就好,只有他和阿姐两个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阿姐。”
他声音轻柔,仿佛情人间的细语,食指蜷缩着,碰了下少女锦缎般乌黑的发丝。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然而对方无法回答他,此刻梦中正眉心紧皱。
沈霁临却兀自垂下眼睫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