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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板在下班时间被拖得雪亮,白炽灯管撇下冷清的白光,经过地板的反射将空荡的入站口照得晕眩恍惚。周防站在一面偌大的广告牌前,夜间的广告牌已经不亮了,贴在上面的美人肌肤黯淡,举着一只名牌口红显得有几分可笑。

    他是第一次来到十二号线的末尾站,这边的情况和陆西安那边截然不同,运营中的地铁站内部不仅灯光在夜间常亮,基本的设备也会维持运作。地铁站并不会因为凌晨没有列车通行就关门大吉,地下一定会留有少量的夜间运维人员,他们的行动需要避开这些普通人,这是炼金术界共通的行动原则。

    周防不能冒然行动,谨小慎微地立在原地合上眼睛,时刻开启的“寒鸦”带回了周围环境中的细微声响。他察觉到一阵风的低声呼啸,这来自地铁站的换气系统。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他睁开眼看见阿尔伯特从转角走出来,打了个OK的手势。

    “顺利吗?”周防轻声问。

    “监控室里有保安在值夜班,我给他来了一针麻醉,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阿尔伯特摘掉了黑胶皮手套,泰然自若地扔进垃圾桶,“这些脏活累活总是轮到我头上,真讨厌当这个坏人。”

    他们算是非法闯入,对业务更加熟练的阿尔伯特就要负责把事情处理干净,他最擅长这个。

    一开始周防就考虑到了这边的行动会更加艰巨,所以他需要能负责起后勤的阿尔伯特,而陆西安分配到了另一边,叶列娜能够承担他的人身安全。在周防的预谋当中这样的阵容配置是最合理的。

    “辛苦。陆西安那边已经进入隧道里了,我们得赶快了。”周防转头眺望站内,他能感受到五个不同频率的心跳位于月台和隧道内部,距离很远,暂时还威胁不到他们。

    阿尔伯特默不吭声抛去一样东西,在“寒鸦”的加持下周防反应很快,抬手稳稳接住,定眼看是一张小卡片,硬质地,像是那种内含简易芯片的。

    周防抬头,疑惑,“员工通道的磁卡?你从哪弄到的?”

    “从值班室借的,总不能让堂堂周家大公子翻闸机过去吧?”阿尔伯特手里还拿着同样一张卡片,刷开了入站口边上员工通道的闸口。

    “你还打算还吗?”周防整理了一下大衣,跟着阿尔伯特刷卡进站,优雅体面。

    “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他们一前一后缓缓前进,两袭黑衣好似侠客行,两人都受到过特别行动部的专业训练,脚步、呼吸收敛到极致,做到完全无声地潜行。他们已经接近进入隧道的月台了,这时夜间运维人员的脚步声出现在前面。

    周防即刻做出反应背靠墙壁,阿尔伯特也迅速依在消防柜后隐藏,他在唇前朝周防比了个“嘘”的手势,霎时间他的嘴唇稍稍失去了一些血色,毫无征兆地开启了刻印.阻断。以一百毫升的鲜血为代价,一股透明气障以他为中心半径两米张开,地面与空气中的灰尘都被阻隔开来。他用刻印悄无声息地创造出了一片隔音空间,在这个小型领域中唯有周防被豁免,与他共处气障当中。

    阿尔伯特悄悄摸向胸口内衬的口袋,被周防一把抓住手腕。

    “你带了几针麻醉?”周防的声音只有阿尔伯特能够听见,音波被气障阻断。

    “四针。用掉一针,还有三针。”阿尔伯特放下了手。他的怀中藏着特别行动部猎人特供的麻醉针,一盒四支,每支仅仅一毫升,半厘米的针头,皮下注射三秒内起效。这东西能麻倒一头大象,放到人身上睡个一天一夜不成问题。

    周防摇了摇头,“不够用,得省着点。下面至少还有四个人。”

    “‘寒鸦’告诉你的?”

    “嗯,听心跳数量就知道了。”周防露头看了眼月台的方向,运维人员提着检修箱从离他们不足十米的地方走下台阶,他耳中的心跳声正在移动,“顺带一提,普通人的心跳通常都是微弱平稳的,很容易分辨。”

    阿尔伯特彻底没了出手的意思,收回视角安心等待运维人员走远。

    “有意思,那我的心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

    “你接受过炼金改造,心脏比一般人稳健有力,搏动感要更强。”周防说,“硬要形容的话好比放鞭炮,有点吵得耳朵疼。”

    “这我没办法,总不能我先死一死,”阿尔伯特耸肩,“不然你把‘寒鸦’关了?”

    “那倒不用,因为现在还有个比你更吵的心跳。离我们不远,在泥土和岩石的更深层,我能听到有一股更加躁动的心跳声,像是擂鼓。”周防说。

    “大蛇,距离进食的周期越近它就越狂躁了。”阿尔伯特将拇指贴合上了手提箱的解锁区域,这是一名资深猎人下意识的本能。

    “可以前进了,我们最好快点,陆专员在催。”

    运维人员的脚步远去,周防息屏AM手机,开口提醒。

    阿尔伯特拇指与中指相抵,打了声清脆的响指。刻印力场被撤销,气障在空气中与它产生时那样无声地消散,如同一滴水交融在了湖泊之中。

    两人离开消防柜的遮挡,快速闪过转角,走下停止运转的电扶梯。月台边缘铺满积了灰尘的钢轨,两头消失在隧道的黑暗中。周防抬起头看向黑屏的车次班表,在这片空旷的月台上,时间仿佛停滞了,下一班列车永远不会到来。

    周防忽的站住,他发现了情况不对,他听不到隧道当中属于人类的心跳声了,周围寂静的可怕。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除非心跳声都来源于非普通人,因为至少和他们同样训练有素的猎人才能做到不引发他注意的情况下快速撤离出“寒鸦”的感知范围。

    “怎么了?”

    面对阿尔伯特的询问周防没答,神情凛然地环视四周。他没有用手电筒,因为在“寒鸦”的作用下那双眼睛比最先进的夜视仪都更具洞察力,昏黑的隧道一览无遗。

    “退后一些。”周防发出忠告。

    没有多迟疑,他已经从桃木匣子的机关中抽出了“赭砂”,另一只手作剑指竖在了高挺的鼻梁前。在东方,这是一种施展道法的起手式。

    他闭上了双眼,像是一位魔术师开启了他盛大的演出,大量“寒鸦”的虚影从他袖口怀间扑腾飞出,席卷而来。

    成片的鸦群在他身上越聚越多,直到化身成一阵羽毛组成的微型龙卷,轰然散开。鸦群尖啸着冲向阿尔伯特,这时阿尔伯特才知道那句“退后”是什么意思,寒鸦锋利的喙如同一根根利箭脱弦,带起一阵破空的劲风直射而来。阿尔伯特这一刻本能地伸手去挡,再集中注意力时却没有任何痛感。他猛然回头,这些影子都穿过了他身体,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黑压压的一片扇动翅膀涌入隧道深处。

    阿尔伯特瞪大了双眼,发觉到此时周防已经将刻印最大化驱动,源源不断从他身体里钻出的影子充斥着月台隧道,成为一道道灰黑的洪流肆意侵略。这是他第一次目睹刻印最大化的驱动,刻印的发动要符合炼金等式,达到这种效果通常代价是致命的,一瞬间就会抽空全身上下的鲜血,乃至心脏、生命。

    在他眼中,周防那挺拔的身影被寒鸦的虚影裹挟,构成王的黑甲,如同黑夜的使者屹立在他面前,披风翻卷威风凛凛,带着不可触碰的神威。

    “该死的,你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吗!”阿尔伯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会把刻印开到这么大,阿尔伯特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些什么,但阿尔伯特已经无法想象他这种程度催动刻印究竟用掉了多少鲜血,还是已经使用了骨骼脏器。可周防的面色依旧不变,感官的范围还在接着扩大。

    在最大化的感知下周防察觉到原本“寒鸦”所捕获到的五个心频中有三个消失不见了,另外两个已经极其微弱,正在飞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数以千百记的心跳声共同响彻在他耳边,共振下几乎要撕裂耳膜。

    那共同交织的心律,构成了一首死亡的交响曲。

    他明白这是什么生物的心跳声——

    “蛇。”周防猛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所有的影子顷刻间化为乌有。

    阿尔伯特在这时迅速反应了过来,作为身经百战的猎人他能明白现在发生的情况。他丢出了一枚照明弹,红光霎时间弥漫,笼罩出猩红的影子。此刻,候车月台已然成为雷暴中的孤岛。

    武器箱在阿尔伯特手中解锁,取出那把改装过后的MP5-MLI,拨开保险拉动枪栓,只在一瞬间。他的手指轻轻搭上扳机,暴雨般的子弹时刻准备倾泻。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开始沙沙作响,四面八方都是爬行类动物扭动身躯摩擦混凝土所发出的声音,嘈杂得像是老款显像管电视机白屏的那种刺耳将孤独的月台围绕。

    “你消耗太多,血还够用吗?”阿尔伯特低声问。

    “没有大碍,”周防握紧了刀柄,眼神像是寒冷的冰川,“只是看来陆专员那边得等等了。”

    血的腥臭味侵袭了空气,他闻出那是人类的鲜血,甚至还保留着温热,他失去追踪的那五个心跳原来是已经停止了,尸体被分食殆尽。

    他们都错了,把蛇群的进食周期预想的过于乐观。猎食,就在今夜。

    照明弹的红光照耀下,无数根扭曲的“线”堆叠在一起,像是恶鬼的一根根发丝漫上站台,吐出分叉的蛇信子,鳞片反射出阵阵猩红的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