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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后日谈(完)

    迟到数年的确幸包裹着我们,阿敦那双紫金色瞳眸中,映出闪烁的泪花,如海洋潮涌裹挟而来的波光。他用袖子擦拭掉眼尾的红意,喉腔涌动着细微的哽咽:“澪姐姐……”

    “我也好开心。真的。”

    他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在侦探社的时候,我常常会想,不去到澪姐姐你的身边,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愣了一下。

    “在福利院的时候,澪姐姐你就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吃饭,你离所有人都很远很远。所以后来,我忍不住去想,明明前进一步,非要知道真相的话,前辈们一定会告诉我你的下落,我没有过问,自己一个人获得救赎,太狡猾了。”

    他的犹豫、他的胆怯和他的担忧。

    他的尊重、他的沉默和他的小心翼翼。

    那时也许是新年祈福,我向神明许下愿望,希望太宰能够获得幸福。

    就像一直以来的愿望,我希望他幸福,不论和谁,不论在哪。

    在同一片烟花之下,也有人这样祝愿着我。

    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阿敦忽然认真起来:“可是——”

    “可是?”

    “即使得知你的身边并不是空无一人,我也仍然在后悔。”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名为固执的坚韧:“后悔没有早一点到澪姐姐你的旁边。”

    像虎一样野性的眼神,即使是柔软的性格,即使是温和的外壳,也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坚定。

    不。

    不是不论和谁。

    是要努力走过去,是请让你的身边拥有我的存在,是我要成为你幸福的筹码。

    是「我」想要存在。

    阿敦说道:“所以,我也不会再想要重蹈覆辙了。”

    心中某一处轰然塌陷,我肩膀微松,有什么幽幽地瓦解。

    我知道我们拥有了同样的力量,那份不顾一切抓住重要的人、去重视自我的力量。

    “我明白了。”我也看向他的眼睛:“不会再有一次了。因为,不是约好了吗,以后还要一起看烟花。”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嗯!约定好了。”

    那天晚上,我们怀着相逢的喜悦、对彼此的愧疚和悔意,在阿敦的提议下,我们去了附近的茶泡饭店。

    是他请的客。

    他揣着零钱包,表示自己每月拿到固定的薪资,已经能够在这座城市里好好生存下去了。他想告诉我,他已经不再是当初弱小的孩子。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茶叶香,话语仍旧在我们周身飘摇,聊中东诸事、聊无眉少年、聊侦探社的趣事轶闻。

    顺带一提,在阿敦的言谈中,我得知了一桩事宜:织田作先生已经成为了侦探社的中流砥柱,如今负责处理各类官方不方便介入的异能事件,他没有固定搭档,偶尔和国木田或者阿敦组成小队。

    阿敦和他关系相当不错,甚至于每月会定期去探望织田作先生收养的孤儿们。

    孩子们的阵容也从最初的五个扩大到了八个。

    他没有提起织田作先生的名字,我也没有透露出我认识他的事情。只默默想着,等到太宰出现那天,这对挚友会再次相遇。

    我们谈了很久,一直到店铺打烊,才微笑着告别。

    没有人驻足,即使走向的是相反的道路。

    因为我们都知道,未来某一天,我们的命运会交互在同一条轨道上。

    此时此刻,我们都只需要向前走,去等待那一日的到来。

    …

    我并没有因和阿敦的见面变得伤感,反而,在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有了更加充足的动力,也许正是他给予了我力量。

    太宰离开后的第二年,我依然没有收到来自他的消息。

    我日复一日地过着平乏的生活,日复一日地研究药剂、好好睡眠、锻炼身体、买花、烹饪料理。

    唯独太宰生日那一天,我请了一天假,去横滨的海域旁,燃起了几簇烟花。

    我坐在母亲的墓前,静静地看着那束为他而绽放的烟花。

    ——“请将这份思念捎给他吧。”

    太宰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一样,那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拿到的花束里,我看到他写着短句。

    他说,烟花很漂亮。

    …

    这一年,港口黑手党没有因为太宰的离开而停滞不前。在森先生的率领下,各部门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建树。

    就医疗部而言,能够称得上「成就」的事迹有不少:止痛药的进一步改良、海外市场的医药线开拓等等……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港口黑手党有史以来伤亡人数最少的一年。

    这一年,中也也终于升职成为了干部。

    在森先生的安排下,他与完全陌生的父母打了一个照面,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此后两次聚会,他都郁郁寡欢,情绪不佳。当然,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很久,中也就迅速地抽离了出来。

    不过,纵使他自身没有想开,在旗会的喧闹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说起旗会,中也成为干部后,外科医生彻底抛开了医疗部的权柄,成为了第一个调度在中也手下的成员。

    在某次聚会上,钢琴家十分感兴趣地提起这一话题并表示了疑惑,彼时,外科医生喝了口酒,鬼魅一般幽幽地说:“……直属部下涨薪会更加可观吧?”

    “我说,不是吧,医生。”信天翁一脸夸张地张大嘴巴:“就为了这种事情,那么轻易草率地离开医疗部?你好歹也是有望成为干部的吧——”

    「这种事情」……嗯。

    其实,来自不同部门的我也收到了来自中也曾经承诺过「成为了干部就给你们涨薪」的零花。

    出手超阔绰的,中也君。

    “如果是医生的话,绝对有可能哦。”

    外科医生还没说什么,钢琴家已经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中也任下事情并不繁杂,薪资待遇却非常可观呢。而且,支队能出没于危险的战场,是最靠近死亡和上帝的人吧?对于将这一理念奉为皋臬的外科医生来说,比起薪资更是相当诱人的存在。稍微让我也有点心动呢。”

    “你也想去中也任下吗?钢琴家。”外交官问。

    “正有此意喔。”

    “喂喂喂,不是吧——”

    “都来好了。”中也露着意味不明的笑:“我绝对会给你们这帮混蛋最多的工作。”

    钢琴家耸耸肩:“那会将我劝退的,中也。也只有中也和早川你们才会往工作最多的地方跑,说起来,医生和早川完全呈现两极的极端了吧?难以想象,医生你居然算得上是那家伙的师父。”

    外科医生如同被打击到了一样:“……并不想领到工作狂师父这一称谓,会折寿的,钢琴家。”

    我:“……”

    钢琴家余光似有若无地看向我,不遗余力地挑火:“早川还在这里哦。”

    挑拨的正是你吧,前辈。我面无表情地喝温牛奶,思索应该配合钢琴家调侃外科医生,还是应该配合外科医生一起对付疯狂想看笑话的钢琴家。

    两种都不想选。

    在我纠结做决定之时,钢琴家的话题又落回到我和中也身上:“哦,说到工作狂,我想起了一件事。今年的「港口黑手党劳动标杆」,第一和第二被你们二位承包了,有什么感想吗?”

    他的座椅转过来,手指比成枪状,赫然指向我们的方向。

    一点都不怕水浑,连带把中也也拖下来了。

    “哈?”中也果然不会是被挑拨还相安无事的存在,他挑眉:“……那种奇怪的排名是什么鬼?”

    信天翁一脸坏笑:“怎么看都是在认可你实力的东西吧?”

    中也说:“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荣幸。”

    赞同。我无奈:“居然真的会有这种榜单存在。是谁设计出来的?”

    从前外科医生用其调侃我时,我还以为这是他随口胡诌的。

    居然真的会有人给它投票吗。

    港口黑手党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啊……

    “这个榜单——”

    钢琴家像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我的方向,而后笑意淡了下来,摇头:“嗯,我也不知道,几年前就存在了。但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有趣就足够了。顺带一提,芥川君拿到了第三。”

    转移话题的方式好明显……怎么看榜单设计都是和不能提起的人有关吧。

    能让他如此缄默的,只有太宰了。

    太宰啊……

    我呼吸微顿,垂下眼,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愿,默默带过了这一话题。

    “居然是那家伙。”中也也有点意外:“首领今年有组建「黑蜥蜴」的打算,看来,这支武斗队伍恐怕要跟他有点关系了。”

    芥川。

    在这两年的治疗下,他的身体也已经稳定在健康的状态。超出预估治疗周期的原因,是他长期高频率使用异能,对身体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但好在持之以恒对他来说并非什么难事,治疗总算也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如果不是「人为」的投票,从客观上看,我想,我和芥川君的工作量,不一定能够分出谁胜谁败。不,也许是他占据上风。

    毕竟,他并非主动踏足于暴力的深渊之中,他本身就是深渊之中的存在。

    忽然地,我想起了那桩往事。

    “他是个坏人吗?”

    阿敦曾这样问我。

    如果将杀戮定为「坏」,那么芥川毫无疑问是个「坏人」,他的手上有数不清的鲜血,坏人的、好人的、无辜者的。

    黑手党的道路本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罪孽。

    可如果以保护来视为准则,他同样在保护着小银。如果以自身意义作为准则,他只是因生存和意义而挣扎奔波的人。如果以太宰作为灯塔,他还是一个没能懂得该怎么去表述「思念」的人。

    “该怎么说呢……阿敦,我想,人不像是物品,具备功效性的好与坏,反而是很复杂的生物。时至今日,我也依然做不到用「好」或者「坏」去评判谁。”

    阿敦点了点头:“啊,说得也是。”

    “虽然说,和他和平相处是件困难事。不过,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哥哥很重视的人。”说着,那时的我忽然诞生一种莫名的直觉:“阿敦。我想,也许有一天,你会和那个人见一面的。”

    “诶?为什么?”

    “秘密。”

    那种说不清的、朦朦胧胧的奇怪感。也许因为他们是完全相反的人,也许因为他们所属的组织在名为「三刻构想」的体系之下,也许……只是直觉。

    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根细细的线在联结着我们,并拨动属于我们的那块命运齿轮一样。

    我轻微地笑了一下,不过,没有人发现我的异常。

    “……怎么说。”我听见外科医生咕哝道:“兴许,他未来会是港口afia最尖锐的利齿吧。”

    嗯。我点了点头,心中默默说道:“绝对会的。”

    因为,他是太宰认可的存在。

    …

    太宰离开的第三年,旗会偶尔也能够提起他的名字,并揶揄我一些关于他的小玩笑了。虽然说,在我第一次主动提起太宰时,他们还吓了一跳……

    稍微有些太夸张了,前辈们。

    这一年,我完全投身于药物研发和手术改良中,并且,我也开始做一些离开港口黑手党后的准备工作。

    定期向太宰发送消息的习惯并未更改,虽然没有回应,我也依然选择将我的近况如数告之。

    很平常的一天,也许是他心血来潮,也许是他解开了「禁制」,我的邮箱里忽然收到了来自一封久违的、来自他的消息。

    「最近过得怎么样?小澪。^^」

    那时,从愈合药剂提取出来的衍生物替代品研究终于完善,能够顺利投放进市场中,我心中涌动着不知是成就感带来的喜悦,还是和太宰之间沉睡的联结被唤醒的欣喜,无比丰盈。

    日头的光烘地皮肤暖洋洋的。

    「我过得很好,哥哥。」

    其实,比起这一句话,我想要说的更多更多。

    我想要告诉他,在他渺无音讯的两年里,我研发出了很厉害的药剂,比市面上所有的止痛药和愈合药都要有效。我做到了,只为他一人诞生的奇迹。

    我想要告诉他,我治疗好了芥川君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处在最佳的水平,比从前要更加强大。

    我想要告诉他,我摸索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也许不一定是正确的,但一定是我想要的。

    …

    就像是小孩子做出了“不得了”的成就,想要向长辈邀功一样,我想将这一切捧到太宰面前,想得到兄长说「你做得很棒」一类的夸赞,即使太宰十有八九不会说出口,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但那样就足够了。

    我也迫切地想要问他很多话。

    我想问他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人。

    想问他过得怎么样,最近两年有开心一点吗。

    想问他有寻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吗,想问他有和安吾先生、织田作先生再会面吗。

    只不过,我翻涌着这些话语,什么也没有说。

    等见面吧。

    我将手机摁在胸腔的位置,感知着平静的心脏雀跃着跳动起来的声音。

    等到见面的那一天,我相信我们会告知彼此的一切。

    良久,我抬起头,拍下了天空中翻涌的火烧云:「九百一十六天。哥哥,好久不见。」

    …

    时间的齿轮依然不断地向前走,那天以后,和太宰的对话不再是我单向的倾诉,转而成为了断断续续互相传达近日的新闻要事、感想心得。

    他找了一间新居所,并为我留了一间房间,发来的照片里,我看到院落里有一棵青梅树,阁楼上能见到大海。

    他也找了一份新工作,工资比不得在港口黑手党,但放眼整个横滨来看,也绝对不算少。只不过,我们的积蓄早就已经不需要靠工资来养活了。

    我比较在意他的同事是什么样的人。

    但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透露多少。

    只是根据细微的判断,能够分析出他的工作内容应该十分轻松——是从他上班时间段告诉我「手机进水了」、「吃了后山的蘑菇看到了幻觉」、「不小心被下游的渔网捕捞了」之类的话推断出来的。

    工作期间也能够自由活动的话,应该不会忙碌到哪里去吧。

    在这一点上,太宰也说过:「要论哪份工作更舒服的话,果然还是现在的吧。」

    当然,理由并不是工作量不大,而是自杀比黑手党更方便,同事一般不管他。

    「除了几个家伙……」

    我能够想象出他发出这一句话时怏怏的语气:「完全没想到居然会不放弃的类型……对于应付这种人,我一向很苦手。虽然说相处久了,也能发现有别具一格的乐趣……」

    我:“……”

    完全不是抱怨,而是找到了新游戏的欢喜吧,太宰。

    和太宰开始接触的时间,是我在港口黑手党的最后时期。小松杏渐渐接手了我的工作,与我的平静不同,她似乎有所预兆,面对我时,常常欲言又止,不在状态。

    “不会是永别的,杏。”

    时间平静地拨到誓约结束那日时,我放下了完备后的实验药剂,对她这么说道。

    “我知道的啦!早川小姐。”她微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不舍这种情绪还是没办法根除。”

    啊……是了,人的情绪,总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小松杏从我十四岁出院,由森先生经手调任到我的身旁,陪伴到如今,我已经过了十八岁,到了和当初太宰离开港口黑手党时一样的年纪。

    四年过去,我们一起相处的时间和情感无法估量,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太宰和母亲以外,相处最久、也最亲密的人。

    小松杏问我:“早川小姐,这些年来,我有给你带来过困扰吗?”

    “没有。”我郑重地摇头:“一直以来,你都给予了我很多的帮助。谢谢你,杏。”

    “这样就好。”

    她红着眼,鼓起勇气拥抱住了我。羊毛卷的头发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泛起痒意:“早川小姐离开,我其实很不舍。但我更希望早川小姐你能够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

    我忽然觉得,情感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森先生曾经想用她来牵制我。可是,若是真挚的情谊,怎么会不希望对方获得自由,若不是真诚的心,怎么能够织成情感的网,去成为牵绊对方的阻碍?

    森先生看到了他们有拉住我、不让我挣脱出这里的能力。

    可是,他们也会主动放开,将我推向康庄大道。

    “嗯。”我笑了起来:“杏,你也同样。我也希望你能够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有朝一日,再一起喝茶吧。”

    …

    关于我离开这件事,旗会倒是早有预料。外科医生难得准许我喝一杯酒,信天翁也开心地架起了香槟塔,酒沫挥洒在旧世界的大厅里,格外地肆意。

    横滨没有下雨,气温却已经降低。

    我们在旧世界里打着台球、玩着热烈的游戏。后来,中也更是带着我在横滨的海岸边飙了半小时的车,速度很快,鼓动的风吹得脸颊有点儿轻微地刺痛,但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天我们玩到了黎明。日头升起时,几人喝得烂醉,中也甚至高唱起了歌。我举起高脚杯,向新的一天致敬,而时,钢琴家和外科医生的杯子碰了上来,发出轻微的脆响。

    干杯。

    “虽然不能够成为你向前走的指引,但我们会是你回头看的底气。”

    我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小声说:“好肉麻的话,前辈。”

    我是不会哭的。

    绝对不会。

    离开旧世界时,是中也送的我。在家门口的巷子里,他塞给了我一张照片,照片的上方,正是旧世界里的大家。

    “……早川。”他看着我,是跟平时聚会分别时没什么不同的平和,就像我们明天还会再见面一样。但他知道,我会离开这里。

    中也说:“走吧。”

    “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我对着他说:“还有,对不起。中也。”

    是因要独自离别而道歉,又或者是什么理由,已经说不清了。总觉得……我应该说一句对不起。

    “你是笨蛋吗,别再说这一种无聊的傻话了。”

    我没太懂他的意思:“诶?”

    他说道:“我说,别再说「对不起」了,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非常不爽。你这家伙,不要总是因为「自身的选择」这种无聊的事而道歉啊。”

    我眨了眨眼:“……对……好的,中也。”

    “走吧。”他看着我说,又说了一遍。

    “好。”

    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中也转身离开,朝阳覆在他的橘色发尾,弥漫着一层浅淡而朦胧的光晕。

    我忽然说道:“回头见,中也。”

    他背着我,没有转身,而是潇洒地挥了挥手:“回头见。”

    …

    太宰离开港口黑手党的第一千零九十七天,在做完所有的道别和工作交接后,我终于踏上了港口黑手党大厦的顶层。

    那一年,我同样来到过这里。

    “虽然并不意外,但我原本以为三年时间会让早川桑你稍微动摇一下呢。真的不选择留下来吗?”

    森先生无比知晓我的选择,偏偏还是询问了这一句:“明明医疗部部长这一职位,你做得相当合适呢。”

    “多谢您的美意。”我只是朝他鞠了一躬:“这些年,承蒙您照顾了。”

    实际上,我知道森先生不会强行让我留下来。这三年来,芥川和中也、旗会的发力,已经让港口黑手党成为了横滨、乃至全日本都颇具盛名的存在,再往后,我的存在只不过能够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甚至于,以他的疑心和算计,还要担心失踪多年的太宰突然出现的可能——也许太宰会从我这里带走港口黑手党的情报。

    涉及到太宰有关,他知道我绝对不会拒绝分毫。

    况且,万一我因为太宰而做出杀了他这种事,即使拥有当初存放在此的复活药剂兜底,也非常得不偿失。因为,并不只是失去药剂这么简单,他还要面临处决我而带来的隐患。这些年来,我因治愈药剂在港口黑手党积累的人缘并不在少数,纵使面对我「刺杀首领」这件事不可原谅,但总会损失掉部分部下的拥护,还会带来些许隐患。

    虽然这一事情发生的概率几近于零,但森先生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去赌它的可能性。或者说,他不会去赌「一定会制造出尖锐矛盾」这一后果本身。

    当风险大过于利益时,他必然会抉择出更优解的道路。

    所以——

    “好吧好吧,这样说的话,多多少少让我有些伤心呢。”森先生佯装遗憾,见我不搭腔,他毫不尴尬地继续问道:“小澪之后打算去哪里呢?”

    “森先生,您早就已经知道了吧。”我顺着他的话,没有隐瞒:“我打算继续研发药剂的可能性。”

    “我以为你会去侦探社哦。”他惊讶道:“原来联系中东地区合作过的医署,是基于这样的目的吗?”

    “原本,我还想要请你替我向我的那位老朋友捎句话呢。”森先生笑眯眯地,推出了一个保险箱:“既然这样的话,最后的最后,来做一笔交易吧?”

    我盯着那个保险箱。

    心中了然。

    森先生提供的交易内容非常简单。

    第一,森先生在位期间,我需要每年定期向港口黑手党提供定额的治愈药剂。第二,两年之内,不能够以“正式成员”的身份加入任何组织。

    换取——

    当初旗会事件发生时,信天翁从侦探社取回后,寄存在他这里的复活药剂。以及,港口黑手党会在必要时刻保护我,即使未来和我成为敌人,也绝对不会伤害我的约定。

    就像是将我摘出港口黑手党的核心圈层,并想继续使用我的异能力一样。

    我心中清楚,这才是在怀疑、权衡和算计后,刨出的弊端和最大的利益。

    但我并不排斥这一约定。

    其一,中也和旗会仍在港口黑手党,他们未来也许仍会受伤。如果能够为他们提供帮助,这份条约会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其二,近段时间内,我并不打算全身心加入什么组织,因为我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

    我要研究更多能够作用于「普通人」的药物。

    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面对气定神闲、等待着我做出定夺的森先生。我摇了摇头:“每年定期的数额由我来决定。以及,后者的约定缩短在一年之内,否则,请容我拒绝。”

    森先生笑着说:“啊呀啊呀。和太宰君越来越像了啊,小澪。条约完全在对方能够接受的最低限度呢,我快要不舍得放你这么离开了。不过,可以。”

    我怀疑地看向他,有点惊讶于他的好说话。

    果然,森先生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道:“在数额这一方面,你可以慢慢考虑再给我答复。先说另一桩好事吧。毕竟我们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当初,你来到港口黑手党,我还送了你一把手术刀,你还带在身上吧?”

    ……嗯。我没有否认。

    “所以,如果离职不送上贺礼,总觉得有些失礼呢。据说,医疗部有个孩子想要和你一起离开,去组建新的实验室,我呢,同意了哦。”

    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小松杏。

    以退换进,用「奖励」掩饰「威胁」,果然是森先生。

    实际上,既然已经同意,我本也没有严苛对待的打算,更何况,小松杏的到来,也许对他而言微不足道,可对我来说,的确是格外重要的「贺礼」,我更没有了搪塞应付的理由。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给出一个您满意的答复。”

    “这样就好。”他微笑着目送我离开。

    …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顺利到不可思议。

    那天下午,我抱着最初那份准备赠予太宰的礼物,踏出了港口黑手党。

    自此以后,那会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在我踏出港黑大厦的那一刻,兜里的电话铃音响了起来。

    是太宰。

    我一边抱着保险箱,一边接通,太宰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带着细微的失真。

    “小澪。”他笑着说:“欢迎来到自由世界。”

    似有所感一般,我抬起头,远远的,青年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身形纤长。他沐浴在光下,望着我的方向,也许正在笑。

    不,他的确在笑。

    我于是向他奔跑过去。

    离开他的这段时间里,我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或者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我不会拯救谁,也知道我不是太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但正是知晓这一点,我才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我会用上我能够用上的一切,为他在生这一侧,留下更多的筹码和奇迹。

    母亲,请看着我吧,请注视着我们吧。

    我一定会,穿过那条长廊,并拼尽全力地抓住他。

    …

    “捉迷藏游戏结束了,我抓到你了。”

    “是啦。完全没有办法,再一次被小澪抓住了呢。”他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而后,又忍不住因这幼稚游戏笑了起来。

    好像哄小孩子,太宰。

    我掩饰掉因为羞耻而红掉的耳朵,斜过脸问他:“那么,哥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吧。”他这么说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