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唱片正播放着一首悠扬绵长的老歌,曲调犹如雨夜时分母亲会哼唱的摇篮曲,落进我的思绪里时,却有些像腐蚀掉的铁壳一般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锈迹。
在生存的路径上寻找到了“答案”吗,这种问题……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醒来后的几个月里,为了提防可能的暗杀,我将森先生送给我的手术刀浸泡了不足以致死、但只需要一点就能够让人陷入昏睡的“毒药”。并且,我也适当地恢复了身体训练。
所以,现在的手指关节位置,已经长上了新的薄茧。
这双带着薄茧的手,因为“想要在生存里寻找到答案”的愿景,曾经救下过无数条生命。将子弹从人体里取出来时、让他人服下治愈药剂时、让本来足以致死的伤口迅速恢复时,那些时候,我不止一次地见证过、观测过,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对生命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发自肺腑的感激。
然后,我用这双手亲手复活了外科医生、钢琴家……青年会。我见证过了死亡到生存时的朦胧地带、也观测过了心脏跳动起来的实感,但是——
“没有。”良久,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我不知道。也许什么也没有。”
太宰不置可否地接了话:“是吗。”
我摩挲着食指一侧不知何时长出的小颗红痣,轻声问道:“那么,哥哥找到答案了吗?”
关于死亡的、关于生命的。
过了很久他才发出声音:“很遗憾,什么也没有。”
通向死亡的路径、拯救他人的路径。绵延向迷宫的终点,谁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会不会是死路。然而我们依然在这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行走着。
但我们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一无所有。
“不过,小澪说的一句话让我在意。”太宰支着头,右手轻轻地搭在酒杯上。
“什么话?”我下意识询问。
“唔……”太宰说:“‘他们在寻找的,一直都不是什么非要死亡的道路,而是,活下去的理由’……真是了不起的结论啊,虽然,我也听到过了不少类似的总结,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说清楚是什么,或者说,他们都来不及去说清楚……”便已经丧失掉了了性命。
他所说的,正是那时候我和Joshua家主周旋时反驳他的话语,但是,根据Joshua家主的话,窃听器不是完全被屏蔽了吗……
太宰好心解答了我的疑惑:“经历了五年前的事,不论是谁都会对窃听、定位这种小玩具有所警觉,所以呢,我用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掩饰让他放松警惕,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录音啦,录音。”
联络的磁场会被切断,录音设备不需要网络,所以无法去操纵。Joshua家主没有预想到,太宰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即时性的情报,一个录音器便已足够。
“……”我大概捋了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愧是哥哥……”
不过,太宰说五年前……难道,五年前我和家主对峙的当场,太宰也听到了全部吗?
如果是这样,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蜷了蜷手指,没有仔细想下去。
因为耳边,太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回到正题。‘活下去的理由’,听起来更像是欲望一类的东西。但是,死亡是不论怎么抗拒,每个人都会命定经历的最终结局。欲望、理由、利益,都不过只是在死亡前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如果我说出这样的话。小澪的论据会是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我想了想,然后说道:“与其说是‘理由’,不妨说是‘支点’吧……的确,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的欲望、价值是支撑起他们生存的支点,也许它们并没有什么乐趣。情感、欲望、权力……不论是能够留下世人的什么,像筹码一样的东西,在哥哥眼中,也许都是虚无的、无聊的、能够轻易被解构透彻的存在。”
我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但是,我做出一个假设,死亡也同样。它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被世人所排斥的东西。”
太宰就像是一座冰冷的荒山,再坚韧的草木在他的世界里也会失去掉所有的生机。
他站在同我所见过的所有人类都不一样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他解构,然后他会剔除掉被他解构的一切,只剩下他一人,厌倦地站在无法从言语去明喻的沉默里,如潘多拉魔盒一般吸引人前往开启,但是,锁扣的位置却被他掩藏在无人能够触及的地方。
“所以我想,哥哥追求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默,也许只有死亡更加靠近它。”我咕哝道:“……不过,哥哥的世界,仅有哥哥自己能够读懂。”
“‘也许只有死亡更加靠近它’……吗。”他的眼睫动了动。
“已经凌晨两点了,都聚在这里吗?”太宰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记声音。
“织田先生?”我讶异地转过了头。
他说着走了过来:“打扰到你们的谈话了吗?抱歉。”
我摇了摇头:“没有。”
“不,只是一些胡言乱语罢了。”太宰的吧台椅转了一圈,他高兴地同织田先生挥了挥手:“织田作,你来得正好呢!”
“织田先生知道我们在这里吗?”我侧过头问道。
“不知道,”织田先生在太宰旁边落座,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之前赛车的时候,太宰的扑克遗落在我这里,我刚好没有睡着,所以过来碰一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