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凉靠在长廊的白墙边,垂头看着个人终端,掩去一张脸,那姿态竟然有点说不清的朦胧俊美,借一点晨光,就借了半身柔和。
席凉长身立定在晨光的熹微里,微微抬首。
“陪我去城南公墓。”
他转过身来,面对江若川,空间在此刻逼仄起来,他一步步走近,影子在江若川脚下。
这时候江若川才注意到席凉竟然换了身西服。
这一套黑色西服精致考究,灰白领带低调内敛,没有多余的金属配饰,简单到了极致。
席凉停在江若川半米之外,江若川抬起头,将人从脚到头地瞧了一遍,竟然没来由的心潮翻涌。
那种感觉说出来有点荒谬。
这场景,他好像曾经见过似的。
席凉背着光,眉目有些暗淡,以至于江若川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到对方胸前一抹亮眼的纯白。
席凉在口袋上别了一朵白蔷薇。
江若川蓦然想通:白蔷薇,公墓,他想去看那个死在双子星的爱人吗?
他小心翼翼地琢磨了一下。
带着替身去看白月光,这桥段可真够抓马的。
他怕死的那位跳出来打他,于是婉拒道:“不了吧,我还有事。”
一听又是拒绝的话,席凉整个人挺直了起来,他身量高过一般人,倾身压下来,这样的距离压迫感极强,江若川差点没喘上来气。
席凉脸色不虞,盯着江若川的闪躲的眼睛说:“我查过你的行程。你今天没事。”
“我……有事。”江若川抗拒道。
“什么事?”
“我早晨体检没吃饭,现在要去吃饭。”江若川脸不红心不跳。
然后两人来了一家面馆,江若川点了碗馄饨。
席凉看着他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咬着馄饨,竟然莫名地有耐心。
鸿渊非常诧异。
指挥官的精神紊乱症已经有三年多了。具体症状就是呈现周期性头痛以及偶尔失控的暴力倾向。
按照规律,今天这个时间大概率会头痛,指挥官在一分钟后会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头痛欲裂。
一分钟很快过去,目前综合各种数据,指挥官表现得十分正常。
是因为对面的人,还是因为首都星的气候更加宜人呢?
席凉姿态随意,抱臂往椅子上一靠,道:“星舰上可没有这样的吃食。”
鸿渊立即记录这次异常数据。他没想到指挥官竟然还有心情聊废话!
江若川艰难的吞下一个烫舌的馄饨,勺子里盛着另一个小馄饨。
他咕哝道:“我知道。”
他还知道星舰上只有统一分配的营养剂,统一的橙子味。他最讨厌橙子味道的饮料。
席凉带他来的这个地方,离公墓很近,不到一千米,等会儿走过去都可以。
进入居民区后,鸿渊就变成一副金丝眼镜挂在席凉鼻梁上,这眼镜简直是席凉一整套西装的点睛之笔。
军装制服下的席凉锋利冷峻,毫无人性可言。然而那一抹金丝眼镜的光犹如医院里的朝阳留存在了他身上,将他气质里的冷峻生生拆解一半,只剩下冷俊了。
总体来看,他这副面相看起来还挺斯文儒雅,如果不太细看那双眼睛的话。
江若川借着余光偷瞧这人,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几拍。
重生前,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让他心跳加速的人,以至于今日他对这种生理反应非常陌生。
除了陌生,这样的感觉更多的是让他不安。
江若川对安全感的需求很高。
可能是幼年颠沛流离无依无靠,成年后他迅速成长,竭尽全力给自己想要的安全感。
这让他几乎断绝了来自他人的安全感。
席凉是个理想的对象,可惜不能给他需要的安全感。
尽管他的长相无可挑剔。
可惜了。
江若川白蹭一顿后,心情难得畅快许多。
席凉敏锐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从医院体检室的门出来后,这样的目光就一直如影随形。
这人的目光先是谨慎打量,看够了后又默默收回,肉眼可见的,对方心情好像都变好了起来。
他没想通对方产生情绪变化的具体原因,总不可能是因为换了一身衣服或者请他吃了碗馄饨。
席凉:“为什么不吃水饺?这家店有虾仁水晶饺。”
江若川觉得这话问得奇怪。
“想吃的,但是不能吃。”
席凉不解地看向他。
鉴于领导请客,想到日后还要寄人篱下,江若川觉得既然他好奇告诉他也没什么。
“我对虾过敏。”
席凉的记忆飘忽起来。是否拥有相同基因序列的人,过敏源也是一样的?
应该是了,不然那时候江若川也不会对着马桶吐那么久。
那个时候的江若川明明知道自己对虾仁过敏,为什么还要吃那么多?二十多年来,他人造人母亲不知道这件事吗?为什么还给他做虾仁水饺呢?
一切都太久远,席凉已经无从可问。
重生前,江若川很多年一直依靠实验室里严格分配的营养膏续命,从没吃的这么正常,以至于今天难得高兴。
他望向窗外,空旷的草地绵延到远方,而远方是一片碑林。
忽然有点开口的欲望。
“……我的记忆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给我做过一次虾仁水晶饺,味道很好,我很喜欢。但是吃过之后我被送往医院,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席凉很少会产生错觉。
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战场,稍有一丝失误就会是机毁人亡的下场。
可今天,他恍惚间觉得江若川回来了。
两个人毫无芥蒂地坐在不起眼的小面馆里聊着从前。
江若川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讲了一段比较私密的往事。
可对上席凉的目光,江若川浑身难受起来。那种感觉又来了,席凉又在通过自己看向别人。
席凉目光里有片刻的空洞,他人在这里,灵魂却好像飞去了久远的从前。
他垂下眼帘,眼尾在眼睑下映出一片阴影,失去眸光又被遮盖的眼瞳让他整个人的容色都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像是一株枯萎的植物。
江若川非常不喜欢席凉现在沉郁的脸色。
他语音低沉,冷冷打断席凉的出神。
“我们走吧。”
城南公墓。
这实在是整个墓园里最不起眼的角落了。空白的墓碑上没有写名字,只能通过右下角的时间知道对方死在七年前。
指挥官的爱人是死于三年前,这对不上。江若川疑惑地看向席凉。
席凉却是认真行了军礼。
“我代他来看你。”说完,他将白蔷薇放置墓碑前。
就这三个代词将江若川绕晕了。
江若川:“你代谁来的?”
席凉:“格兰特·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