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苏江北跟着赵旭东来到万宝海鲜舫。
在大连,万宝海鲜舫属于高端饭店,位于民生街附近。
顾名思义,这家饭店的菜品主打大连海鲜。
二楼的一个包间内,二十人台的大圆桌围坐的十几个男人,赵旭东和苏江北刚进门,坐在主位的姚炳华便起身跟赵旭东打招呼,同时也望了一眼苏江北,点了一下头。
“快来坐,就等你们叔侄二人了。”
姚炳华的年纪接近五十左右,戴了一副无框眼镜,身材不胖不瘦,说话声音略轻,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与苏江北的想象有很大的出入。
“江北,这是华哥。”
“华叔,您好,我是苏江北。”
苏江北主动伸出双手,笑着继续道:“晚辈以前经常听东叔说起您,说您是他这辈子最值得交的大哥,江北这次来大连,也就央求东叔带我见见世面,东叔拗不过我,只好带我来叨扰华叔了。”
说着,苏江北将一个小礼品袋递给姚炳华:“华叔,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华叔笑纳。”
本来是姚炳华设局款待,主动邀请,苏江北却说成是他的冒失叨扰,这是自降身份来示好,也是迎合抬高对方。
姚炳华看了一眼赵旭东,笑了笑,也不推辞,接过礼品袋,当着苏江北的面拆开包装,将一块手表取了出来。
RADO,这个牌子在名表排行位居中游,说贵不贵,可要说便宜,也不尽然,大都在万元之上,苏江北买的这款就超过了两万。
对于姚炳华来说,一块手表算不得什么,别说两万,就是两百万也不会真的放在眼里,但他竟然摘下自己的腕表,当场换上苏江北送的这块RADO。
随后,他又将自己的那块半新不旧的腕表递给苏江北:“这块表跟了我挺多年,旧是旧了点,看时间还可以,挺准的,送你了。”
Jaeger-LeCoultre,这个品牌的手表在时间的准确度上确实没问题。如果只为了一个准时,恐怕大多数人不会买积家表,大多数人也买不起姚炳华的这款表。
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二十几万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戴在手腕上的小数目。
这就是为人处事的精妙。
不以尊卑而论,不以贵贱相较,只讲究一个面子。
你给我面子,我就还你一个脸面。
这个面子是给苏江北,更是给了赵旭东。
由此,苏江北也就清楚,眼前这个华叔确实是个人物。
“嗯,不错,我喜欢。”
姚炳华故意抬起手腕向众人展示,又在苏江北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来,坐我旁边,陪我喝两杯,这些都是自家兄弟,别拘束。”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场。
大小不一,强弱不等。
比如赵旭东,他的气场就很强,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是个狠角色,在座的不少人都是这样的气场,社会气息十足。
姚炳华则不同。
他给人的第一眼的感觉并不是惧怕,而是和善,会觉得这个人很好接触,不凶不坏。
可当靠近后就会发现,他的举手投足间会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收敛的威慑力,尤其是他沉默不语的时候,这种威慑力更强,所以他是大哥。
苏江北又不同。
他的气场很平和,平和到让人猜不透,搞不清楚在这平和的后面到底藏了什么,而且这种隐藏与他的年纪相左。
所以,姚炳华重视起苏江北,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是个人物,还觉得跟他年轻时的状态挺像。
“江北,念过大学毕业吧?”
姚炳华的问话与大多数社会大哥不同,通常情况下,很少有大哥会问这种事情,因为学历是诸多大哥的短处。
“四川大学。”
“哦,本科?”
“是,当时条件不允许,四年后就工作了。”
“哦,我忘了,你的事情,旭东跟我说过几句,咱俩一样,当年但凡有点条件,我也能考上大学,不至于读到高二就出来混社会了。”
“华叔,学历不等于能力,而能力又远胜于学历。”
苏江北笑着回了一句,这也是一句实话。
来的路上,赵旭东说了姚炳华的一些情况,
姚炳华读过重点高中,因为父母相继病逝,大哥又在严打中被枪毙,不得不半道退学,出来挣钱养活弟弟妹妹,是典型的大学漏儿。
“话虽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上过大学,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如果上了大学,我的命运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
说着,姚炳华举起酒杯,在座的人赶紧举杯,苏江北也是如此,大家一同喝了杯中酒。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种生活很可能从儿时就开始幻想了,姚炳华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不应该是平淡。
因为没有人真的喜欢平淡的生活,如此说,如此过的人,多数都是出于无奈。
“我闺女在成都念的大学,叫什么来着?”
“华哥,大美以前说过,好像叫成都理工大学。”
坐在对面的一个粗壮男人提醒姚炳华,看起来跟姚炳华的关系很近。其实姚炳华知道学校名称,这么问也算是一种炫耀。
“哦,对对,江北,你知道这个学校吧?”
“晓得,我一个朋友念的也是这所学校,成都理工的学科专业性很强,毕业后大多都是行业的翘楚,我那个朋友就是自己做公司,现在都成了川渝地区知名的女企业家了。”
“女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
如今,苏江北只能这样定义自己与沈渝的关系,虽然普通朋友一说出口,心里像针刺一样痛,却无可奈何。
“你应该也是翘楚,生意在重庆吧?做哪一行?”
“华叔,我可不行,连翘都没翘起来。”
苏江北开了一句玩笑,继续道:“公司不在重庆,在上海,小公司,也就是在金融和地产方面赚点小钱,另外我这个人比较懒散,没撒子大抱负,喜欢知足常乐,红妈为此没少骂我,说我没出息。”
苏江北没有撒谎。
如今,他名下的企业只有上海慧诚实业,集团的主营业务也确实是金融投资和地产开发。
至于公司规模的大小,那要看跟谁比,跟世界五百强相比,慧诚实业属实是小公司,也的确是赚点小钱,在这一点上,苏江北也算坦诚。
“哦,上海,不错。”
姚炳华点了点头。
他是生意人,知道能在上海商界立足,而且还是做金融投资和地产开发的生意,公司规模与盈利能力绝不会像苏江北说得这样简单。
同时,他也理解苏江北的虚伪。
人前说话留三分。
越是有实力的人,越懂得内敛,只有什么都不是的废物才会信口雌黄,夸大其词,所以也就没有把苏江北的说辞放在心上,反倒更加欣赏起这个年轻人。
随后,姚炳华没有再问苏江北,点了一根烟,又将烟盒推给苏江北,转头跟赵旭东以及那些兄弟们边喝酒,边闲聊起来,期间也跟苏江北碰了几次杯。
“老三,没事多管着点你儿子,别总瞎扯淡,我听说又惹事了?”
“华哥,我那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算是没救了,整天就知道领着一群小崽子到处混,前几天还跑大辉的场子胡闹,让大辉扇了几巴掌,算了,不管了,我打算让小丽给我再生一个。”
老三就是刚才那个粗壮男人,四十来岁,说起话显得中气十足,眉角的刀疤还一颤一颤的。
姚炳华笑道:“扯淡,你不上心,养多少都是白费,炳辉应该是让你儿子气到了,不然不会动手,炳辉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跟自家侄子犯得着生气吗?骂两句不就行了,动什么手,改天我说他。”
打狗还要看主人,老三看似随口一说,实则是在抱怨,表达不满,姚炳华作为大哥,必定要安抚到位。
姚炳辉是姚炳华的亲弟弟,社会上的人尊称他为辉爷。
在大连,姚炳辉主要经营娱乐产业,算是姚炳华在道上的代言人,做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最近在友谊商城附近开了一家夜场迪吧,规模挺大,老三的儿子喝醉了闹事,让姚炳辉给打了一顿。
随后,姚炳华又转头跟赵旭东聊起来。
“旭东,我听说蜀乡情的生意不错,虽然我跟红姐接触不多,但能看出来红姐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我觉得一家“蜀乡情”不够她折腾,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有第二家、第三家,搞不好都要弄出个全国连锁。”
赵旭东故作苦笑:“华哥,你了解我,旭东没怕过谁,偏偏就怕红姐,红姐想怎么折腾,我就陪她折腾,要是哪天折腾不动了,我也就差不多了。”
姚炳华大笑:“哈哈...不至于吧!”
笑罢,他又问:“江北,你觉得我说的情况有没有可能?”
苏江北明白姚炳华想要听什么,笑道:“如果操作得当,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只要门店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申请上市,内地的上市审批手续繁琐,不太容易,可以走港股或是美股,一次性套现。”
姚炳华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跟旁边一人聊起别的。
赵旭东不懂这些门道,但他隐约觉得姚炳华的话里有话,点烟的时候望向苏江北,苏江北略露苦笑,不易觉察地摇了一下头。
这时,姚炳华的手机响了起来。
“大美,什么事?我在万宝,你要过来?我和你几个叔叔在喝酒,你一个小孩子过来干什么?”
不知电话里说了什么,姚炳华又笑道:“好好...好,你来吧。”
挂断电话,姚炳华让人叫来服务员,添了碗筷,又加几道女儿平时最爱吃的菜,还让服务员上了一瓶现榨的果汁。
然后,他故作无奈地说道:“大美说要回云南了,想跟我一起吃晚饭,听我说在这儿,非要过来,这丫头,我是拿她一点辙儿都没有。”
老三笑问:“华哥,大美还在云南开那个旅馆吗?这丫头瞎折腾什么呀,回大连多好,想干点啥不行。”
“不叫旅馆,叫时光驿站酒店,骗了我不少钱呢!”
姚炳华说罢,又叹了一口气:“老三,其实我跟你没什么区别,都养了一个不听话的讨债鬼,干什么倒无所谓,我也知道她不会乱来,就是要离家近一点呀,这一杆子撅到云南,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眼凑着二十八了,也不着急结婚,愁人啊,说不听,打又舍不得,怎么办?”
说出最后,姚炳华望向苏江北,似乎想让苏江北给他出个主意。
“大美应该是事业心太重,忙累了也就会想要安定下来。”
苏江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胡乱应付了一句。
“哈哈,事业心...”
姚炳华笑了笑,没再说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