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鸢次日便进宫面圣,她并未言自己与张管家的渊源,只道:“陛下,那张管家是永平侯府的人,而蒋指挥使的妹妹乃是永平侯府世子妃,臣女担心……”
明昭帝知晓她的顾虑,便安慰她道:“蒋弦行事虽有些放浪形骸,但为人还是靠谱的,你大可不必担心。”
见顾青鸢眉头紧锁不展,明昭帝温声询问她,“粮食可有受损,有没有人员伤亡?”
顾青鸢回过神,一一答道:“幸而臣女听从王爷的建议,将粮食转移到了兵马司的库房中,只损失了十余袋,并不碍事。至于人员伤亡,倒是有一个孩子在抢救粮食时受伤了。”
“哦?哪家的孩子?”
顾青鸢慢声细语的将莫云勋的身世如实道来。
云勋明知她的计划还故意往火里闯,她又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以他的年纪想要走仕途便要一步步参加科举,若无法顺利在三年后考中举人那便要再等三年,而莫云勋不愿等。
他想快些变得有用,哪怕只能快一点,他也愿意去冒险。
明昭帝闻后果然对他起了兴致,“没想到这般年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勇气。”
“云勋本是军户遗孤,自不乏忠君爱国之心,此番灾情临城,他也一直在城外照拂灾民甚至不眠不休。”
明昭帝自然欣赏这样的少年郎,“与之相较权贵子弟都是些不堪大用,若明昭皆是如他这般的子弟,何愁江山不固!这样的好儿郎当赏!”
明昭帝想了想,开口道:“朕听说他现在还在读书,那便让他去国子监就读吧。”
顾青鸢心中一喜,国子监的学生除了几个走后门权贵子弟,其他皆是明昭最出色的学子,教授他们的先生也都是朝堂大儒。
莫云勋入国子监后便相当于结识了日后的同僚和上臣。
“那臣女便替云勋谢过陛下隆恩。”
明昭帝笑着点了点头,忽的想到一事,道:“锦儿的父王母妃不日回京,王妃崔氏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你倒不必担心,至于朕那皇弟……”
明昭帝的语气透露着几分无奈,“你不必理会他便是,他说什么也不必放在心里,若受了委屈便去告诉锦儿,再不济便来寻朕。”
顾青鸢挑了下眉,这位老王爷听起来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顾青鸢颔首应下,只她现在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陛下,那永平侯府的张管家……”
“此事朕会让蒋弦审个水落石出,你且不必担心。”
顾青鸢闻言无法再多说,只能请退离开。
宋仁上前道:“长宁县主看来十分关注这个案子。”
“有人要火烧她的粮仓,她难免在意。”明昭帝倒不觉顾青鸢有何不妥,反是道:“倒是蒋弦的维护之意着实有些显眼了。”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当真与永平侯府有关?”
明昭帝不置可否,只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做皇帝亦是如此。”
蒋弦是一把难得好用的刀,与容锦不同,蒋弦无视正义规矩,可以替他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正因为有蒋弦在,他的手才能干干净净。
在泽儿坐上这个位置前,朝堂尚有许多需要清洗之处,而蒋弦便是他不可或缺的刀。
“水至清则无鱼,此番便由他去吧。”明昭帝拿起案上的奏章不再多言。
区区一个永平侯府,便是别有居心也翻不出大风浪来,真正值得他放在心里的还是那些权臣贵胄。
顾青鸢自掌乾殿而出,迎面遇见四皇子容敛正要进殿禀报灾情。
“四殿下。”顾青鸢屈膝见礼。
容敛忙抬手,声音温柔和煦,“县主不必多礼。”
他见顾青鸢面色微沉,思忖着道:“听说昨夜粮仓起火,县主想必受了不少的惊吓。”
“还好,劳殿下记挂了。”顾青鸢扬起嘴角,只笑意有些勉强。
容敛本不是多事之人,可见顾青鸢眉宇间萦绕着愁绪,便还是开口道:“县主虽聪慧过人,然良善者终是晚成之人。”
无论何等聪明人,只要相信善良正义便仍未失天真,而“善”终是软肋,“在这世上,立场往往比真相更重要,县主若事事想求真相只怕终会被现实所伤。”
顾青鸢心头微震,这些话王爷和长公主也都与她说过,或许出身皇家的人往往都要比旁人更早认清现实。
容敛准备离开,顾青鸢却突然唤住他,开口问道:“那殿下觉得这样是对是错?”
顾青鸢对容敛印象甚好,他性情温和待人有度,还曾在放纸鸢时替她解围,晚晚曾说他是皇室中难得心朗如清的人。
这次轮到容敛失神。
对还是错吗?
他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牵起的笑中夹杂着些许苦涩,摇摇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论是非对错。”
规则永远掌握在权力者手中。
顾青鸢心中略为沉闷,每当她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头后,便会发现另一座巨石,似乎永无止境。
未过两日顾青鸢便得到了张管家的死讯。
他承认纵火,原因便是他想高价卖粮却被顾青鸢打乱了计划,最后不堪重刑咬舌自尽。
顾青鸢闻后沉默许久,区区一个侯府管家势力再大又能有多少存粮,如此不合理的缘由朝中竟无人出面质疑。
四殿下说得不错,权力面前是不论是非对错的。
锦衣卫。
永平侯满面堆笑的对蒋弦道:“蒋贤侄,此番真是麻烦你了。”
蒋弦神情依旧傲慢冷冽,他并不看永平侯,只语气轻慢的道:“侯爷不必谢我,我为谁出面想必侯爷心里也清楚。”
永平侯沉了口气,面上笑意依旧,“世子放心,蓉儿在侯府绝不会受一点委屈。”
蒋弦呵笑一声,“那是因为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蓉儿的委屈已经受过了!”
“贤侄,那件事我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只能怪那长宁县主带着大理寺挖出了尸体骸骨,这才不得已只能禁足保护她。”
蒋弦冷冷看向永平侯,“侯爷对长宁县主有意见?”
永平侯嘴角笑意一僵,旋即道:“贤侄何处此言,本侯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就事论事?”蒋弦面露讥笑,“张管家是我亲自审的,那是个硬骨头,没说出什么来。”
蒋弦本想趁机握住永平侯的把柄,没想到他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肯交代真相。
“那所谓的口供乃我亲笔所写,侯爷不会想以那个理由搪塞我吧?”
永平侯心知蒋弦不好糊弄,正斟酌措词时南凛忽然上前在蒋弦耳旁附和几句。
蒋弦眉头一挑,眼里有了几分笑意,“她来寻我?”
永平侯顺势起身,“贤侄既有客来,那本侯就不多打扰了。”
永平侯转身之际脸色沉沉,蒋家这小子还真是可恨。
看清院中伫立的少女身影,永平侯眉头一锁。
顾青鸢?她怎么来了?
“这里阴森冰冷,县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想起来这了?”
看着永平侯那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顾青鸢眸色清冷,一针见血,“侯爷可是不想见我来此?”
永平侯眯了眯眼,这小庶女果然难缠,难怪顾宝瑜处处受制。
“长宁县主。”蒋弦阔步而来,身上没有了方才的肃杀之气,引得永平侯不由多看了两眼。
蒋弦噙笑看她,凤眸中有着说不出的轻佻之意,“县主是想里面坐,还是寻处茶楼?”
顾青鸢则开门见山,并不避讳永平侯,“听说张管家已故,蒋世子可否将张管家的尸体交给我。”
蒋弦倒是颇为意外,“你要一个老男人的尸体做什么,你不怕?”
顾青鸢轻挑唇角,视线在蒋弦和永平侯身上流转,“我连活人都尚且不惧,何论一个死人。”
永平侯闻言心中存疑,便道:“张管家好歹是我永平侯府的老人,此番他虽犯了大错,但本侯还是会让他入土为安,就不劳烦县主了。”
他原本都未想起张管家的尸体来,可顾青鸢开了口他便不能置之不理,否则不知她还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顾青鸢闻言倒也没再争抢,只道:“张管家曾帮我寻过两个妹妹,我想最后送他一程,侯爷不会连这也拒绝吧?”
永平侯猜不透顾青鸢的心意,只得道:“这等小事县主随意。”
看着顾青鸢就这般轻飘飘的走了,蒋弦脸色冷沉的站在原地。
她还真是一眼都不愿多看他。
见蒋弦抬步要走,南凛忙问道:“世子,您也要去送张管家一程吗?”
蒋弦冷眼看他,“我先送你一程好不好?”
南凛缩缩脖子不敢多言,蒋弦则冷声道:“备车,去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