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苏淡云只觉唐太夫人似乎比以前更热情了。
她自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祖母和外祖母,还真不知道这样年纪的老人家见着小辈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她一直跟外祖关系很好,此时看着笑容可掬的唐太夫人,倒真有几分小时回到了外祖家的感觉。
于是在这感觉的驱使下,她便也少了些刚进来时的拘谨,依着老人家的意思坐到了锦杌上头。
唐太夫人看着这清丽娴静的可人儿,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若她那好孙儿此时也在京城该有多好,如此她铁定会立即把孙儿给薅过来相陪,好给两人多创造些相处的机会。
话说回来,她那孙儿在庄子时就突然被太子叫走了,这下都走了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就十多日前收到过他一封保平安的密信,之后就半个字都没再传回来了。
唉,这孩子一出门就肯定是在刀尖上走,也不知现在可安好否,真是想想都要急死个人。
心里正如有油煎,忽地就听面前人开口道明了来意,“实不相瞒,晚辈今日特意上门拜访,主要是有一事需跟太夫人您当面言明。”
唐太夫人听弦音知雅意,心里虽生出疑惑,面上却平静着望了元嬷嬷一眼。
元嬷嬷收到主子眼色,忙走到门外将正在院里忙活的下人全都遣到了其他院子忙去,随后关上屋门,亲自守在了外头。
“不知苏娘子有何要事需跟我这老婆子相谈?”
唐太夫人望向苏淡云,和善问道。
苏淡云见屋中已经无人,于是放心说道:“是四公子托我帮他把家书转交给您。”
唐太夫人怔住,一脸诧异,“家书?你说是四哥儿给我的家书?”
苏淡云点头。
见对方确定,唐太夫人的诧异就转成了不解,“我那孙儿怎地会让你帮他转交家书?莫不是你们在南边遇见了?”
之前燕乘春给苏淡云的书信里就简单点到唐太夫人知道他的事,当时看着这短短一句,苏淡云还想这里说的知道他的事是否也包括知道他的身份。此时听唐太夫人这么一说,她便觉得老人家应该是什么都知晓了的。
如此想着,她倒也没那么紧张了,便平静着点了下头,“太夫人睿智,晚辈回乡路上的确在南方偶遇了四公子,他知道我要回京,便托我把这个带回来给您。”
说着便将燕乘春写的信拿了出来,恭敬呈上。
唐太夫人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认出了那的确是自己孙儿写的,立马就伸手将信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起来。
书信不算长,拢共写了两页不到。
信里,燕乘春先报了个平安,随即就简单说了下自己遇到歹人拐带孩童。而苏淡云的亲弟也是受害者之一,对方千里寻弟,两人因此相遇。之后两人一起合作解决了此事,将孩子们成功救了下来。
如此寥寥几句,也算是道明了为何能请到对方转交这封家书的原因。只是两人一起合作的经过,他则是一字未提。
按照往常,这事说到这里便可结束。但这回燕乘春执笔至此,脑子却不自觉琢磨起要如何让苏淡云赢得祖母更多的好感。
于是犹豫片刻之后,他就继续落笔,简明扼要提到自己在做事时受了伤,连当地最好的郎中也束手无策。幸好遇到了苏娘子,请得她亲手医治,如今身体已然大好。
写到这里,他便话锋一转,语带歉意地说明因事情未完,估计还需等约莫半月才能回京,如此一来,中秋怕是无法陪伴在祖母左右,末了便为此事郑重跟自己祖母道了声歉。
唐太夫人把信看完,虽信中没有详述,但也已猜到孙儿这次必定又是遭了大罪,一颗心就像被人插进了带倒刺的利刀,那刀在她心里狡,拔出来时还带走了她的许多血肉,疼得她脸色渐白,连捧信的手也开始发抖。
可小辈还在跟前,她自觉不能这般失态,为了平复下来,她便忍着痛把目光移到那句“得她亲手医治,如今已然大好”之上,一直看一直反复默念,这才把疼得几乎抽搐的心给慢慢安抚了下来。
等缓了又缓,她又从这句自己反复念着的话里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
所以孙儿的意思是,苏娘子已经知晓了他纨绔遮掩下的另一个身份?
想着,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她又连忙快速通读了一下全文。
虽然信中没有明说,但这字里行间还是让她看出了端倪,更加确定了方才猜测,心中即惊又喜。
这么多年了,除了她这个祖母,孙儿可从未向任何外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想不到苏娘子竟会得孙儿如此信任!
还有这封信提到的病情,她的好孙儿最是孝顺,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可这一回竟会如此坦白自己受伤的事。
呵,只怕这报忧是其次,在报忧之后带出人家小娘子治好了他才是真正目的吧!这是想在她这老婆子跟前为人家讨一份好呢!
还有送密信的渠道不用,非让人家小娘子替他专门跑这么一趟。
怎么着?这是想着一回生二回熟,让人家多跑几趟好越混越熟?
啧啧啧,这小子是终于对人家小娘子动心了呀!
若果真如此,这南下一趟还真就去对了,这伤也还真伤对时候了!
如此缘分,不是天定又是什么!
唐太夫人越想越激动,这新发现就似是什么特效药,心里的痛一下子就消失了,还突然焕发出了许多力量,让她恨不能如年轻时那般立即站起来舞一段歌一曲,好让她能尽情将这喜悦表达出来。
只是年纪摆在这儿,她也只能心里想想,真的舞一段歌一曲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可这满心的喜悦若是表达不出来,她这个大活人不就要给生生憋坏了?
于是她赶紧把信收好,一把拉过小娘子的手,握紧,将这满腔的喜悦通过眼泪通过称赞通过感激,一股脑地淋漓尽致泼洒到了面前的小娘子身上,泼得苏淡云那叫一个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深感动容。
“太夫人真是言重了,要说感谢,我才是应该说感谢的那个。若不是四公子出手相助,我和阿弟如今早已是阴阳两隔了,何来这欢喜团聚的好结局?”
苏淡云捧着老人家倾洒在自己身上的喜悦,感动着谦虚道。
唐太夫人闪着泪光,将小娘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真诚实意地道:“苏娘子何尝不也是救了我那孙儿的命?我那孙儿很小就没了父母,孤零零一个人。我把他从小带大,就跟我的心肝似的,若他有个好歹,我铁定是活不下去的。你救了他,便也等于救了我,如此算起来,苏娘子可是救了我们祖孙两个人的命呢,还是您对我们的恩情更大一些。”
苏淡云觉得这恩可不能这般算的,正想着要如何谦虚回去,便见唐太夫人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慈爱笑道:“其实自从在灵渊寺见着你,我就觉得甚合眼缘,每次见着你啊,我这心里就像是见着了家中小辈一样,真是欢喜得紧。
不怕你笑话,我这把年纪啊,就盼着有个能亲近说得上话的小辈天天绕在跟前。若你不嫌弃我这老婆子,往后我也不称呼什么苏娘子了,就唤你一声云丫头如何?
咱们两家离得这般近,往后我这安宜堂的门随时都朝你敞开,你得空了就过来看我这老婆子两眼,跟我拉两句家常,权当是给我解解闷了,你觉得可好?”
这......
邀请来的太过突然,苏淡云呆坐在锦杌上,心海不禁波涛翻涌,只觉自己实在难配这份宠爱。
可对着老人家那满目的慈爱期盼,她忽地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外祖,也像看见了上一世的师父,视线不自觉就模糊了起来。
久违的孺慕之情从心底涌起,以至于她再也无法吐出一个拒绝之词,下意识驯顺点头,起身含泪行礼,“谢太夫人眷顾,晚辈惶恐,实在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