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独宠青梅?我转身高嫁纨绔》 第一章 噩耗 今日是元宵节,苏淡云盼了三年的夫君终于要回来了。 她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了那套最体面的杏色暗花软缎襦裙穿上,精心挽了发髻画了妆面,一切做到尽善尽美才放心带着婢女锦善朝前院花厅赶去。 她一路如踏云端,满心雀跃又忐忑,眼看着就要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却在穿过小花园时被一阵窃窃私语声勾住了脚步—— “真的假的,温家表姑娘不是一早就举家南迁了吗?都多少年没和咱侯府来往了,怎地突然就冒出来了?” “那还有假?听说是三爷南下治水时救的表姑娘,这可是天定的缘分呐。你没听说吗?这回三爷把表姑娘带回来是打算把人娶做平妻呢。” “呀,这事沁心院那位能同意吗?” “这哪儿轮得到她来同意啊!当初要不是已故的侯爷强迫,三爷能娶她一个乡下来的?再说了,三爷要真稀罕那位,大婚前怎舍得突然南下,留那位跟只公鸡拜堂?你看婚后三爷可有回来看过她一回?你等着瞧吧,那位要真敢说出半个不字,三爷一准就能休了她——” “啊!三少夫人!快来人啊!三少夫人不好了!” 眨眼间,花园里便乱成了一锅粥。 苏淡云看着各色下人朝自己涌来,又看着她们冲自己一脸惊恐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嚷嚷着什么。 她脑袋嗡嗡,什么都听不真切,只觉胸口被什么堵得喘不上气,紧接着又一口腥甜从口里涌了出来。 她觉得累极了,就像是攒了整整三年的累一下子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她渐渐就睁不开眼—— 之后,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待梦醒来便已是两日后的事情,而她也已经多了六年的记忆。 她只觉似梦似幻,整个人混混沌沌,又花了一日的时间才渐渐意识到了一点—— 她似乎回来了,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 唉,怎么就不回到定下婚约之前? 苏淡云缓缓从床上起来坐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姑娘是又头疼了吗?” 婢女锦善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见状立马紧张起来,加快脚步上前。 看着圆脸杏眼的熟悉面容,苏淡云眼前瞬间便闪过锦善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她知道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姑且把这通通称为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锦善死时还不到双十年纪,此时再见到锦善鲜活站在面前,苏淡云不禁鼻头一酸,泪珠大颗大颗砸落下来。 锦善当即慌了神,忙将放着药碗的托盘搁到桌上,快步过去掏出帕子给主子擦泪。 苏淡云一把将她抱住,“锦善......” “嗳,婢子在呢,姑娘不哭。” 锦善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心里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这三年姑娘一直在侯府苦苦熬着,本以为熬到姑爷回来日子就能好起来,没想到姑爷竟然这般打姑娘的脸! 老天爷,她家姑娘那么好的人儿,怎地就这般命苦? 锦善越想越伤心,终是没忍住,和主子抱头痛哭起来。 第二章 夫妻见 苏淡云五六岁时锦善就到了她身边,两人年纪相仿,虽是主仆却胜似姐妹。她这么一哭,苏淡云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忙松开她紧张询问。 “婢子没事,婢子就是心疼姑娘。” 锦善抹了把泪,哽咽着摇摇头道。 苏淡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很快便想起了上一世在元宵节吐血昏迷之事。 她是前日醒来的,算算时间,今日该是那人回府的第四日了—— “三少夫人,三爷来了。” 正想着,下人突然在门外通传,一下就拉回了苏淡云的思绪。 锦善一个激灵,当即手忙脚乱给苏淡云擦掉脸上泪水。 一转眼,屋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苏淡云寻声望去,来人刚好绕过屏风,猝不及防就撞进了她的眸里,和她内心深处不敢触碰的那个身影重叠。 是的,这就是她的夫,是娶了她却从没碰过她的男人,也是即将承袭侯爵的永定侯府三公子贺怀琛。 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她和父亲路过永定侯府的别庄,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他。当时他十三岁,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在山上驰骋,那恣意模样一下就刻进了她心里。 后来她怀着一颗忐忑又喜悦的心嫁了过来,一心要好好做他的妻,以至苦等多年受尽冷眼也依然甘之如饴。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苦等来的竟会是那样一个结果...... 苦涩顷刻涌上心头,苏淡云放在锦被上的双手渐渐收紧,眼眶发酸,口中干苦得很。 贺怀琛一直心情复杂地低头迈着脚步,倒是没留意到苏淡云的神情变幻。 他记得十三岁那年曾瞥见过这妻子一回,只觉是个极一般的乡下姑娘,转身就把人忘了个干净。 谁料之后不久,父亲竟把他叫到跟前,仔细给他讲述自己年轻时如何被仇家追杀,如何误入了苏父开设的私塾被其所救,又如何在养伤期间见识了苏父才华与其成了好友,并提出结儿女亲家以作报恩,说完便要压着他应下这门亲事。 他素来喜欢按自己想法办事,父兄也一直都十分顺着他,当初他不想随父兄入军,非要科举入仕,父兄没想多久便点头同意,可这桩亲父亲却是说什么都要硬塞给他。 他不服不愿,直到父亲突发旧疾,临终前再三叮嘱,他这才不得不同意下来,又在三年守孝期满照父亲遗愿操办了婚事。 只是他心里一直有怨,恰逢大婚前南边突发大水,便想也不想就自荐到御前讨了赈灾的差事,成功逃离了这个妻子。 可他万没想到这妻子会对他用情如此之深,竟在听到他要娶平妻的传言时就立即吐了血...... 贺怀琛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也不知待会儿自己说出那个打算之后,这人会否再吐血一回? 想着,他双唇不禁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脚步渐渐在床前五六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三爷。” 锦善守在床前,见状连忙垂首行礼。 贺怀琛回过神来,轻嗯一声往床上看去,随即就愣在了原地。 第三章 踌躇 床上之人着雪白中衣,外罩一件芽绿色褙子。长长漆发垂落,泛着柔光,一张鹅蛋脸如玉般白皙莹润。 那张脸上,淡粉的唇,小巧的鼻,一双柳叶眼明媚生辉,此刻正泛着微红,汪着淡淡水光,柔柔朝他看来。 病中初愈,此时的她依然透着几分柔弱苍白,瞧着便似那雨中芙蓉,又似那白瓷做的娃娃,叫人忍不住便想放缓动作放轻声音,生出要小心呵护的心。 贺怀琛只觉面前人和印象中的小姑娘完全判若两人,实在难以相信这清丽动人的女子就是他的妻,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待反应过来,他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发生的事,又想着是自己让她病了这么一场,不禁眸光闪了闪。 见贺怀琛错愕盯着自己瞧了半晌,苏淡云不禁心生怪异,敛起思绪轻唤了一声夫君。 “夫君怎么来了?” 她刚刚哭过,嗓音带着些许干哑,听起来更添了几分脆弱。 贺怀琛听着,刚要张开的嘴又再次闭了起来。 不知怎地,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本以为简简单单就能出口的话竟就突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指,只觉在圣前奏对也似乎从无有过这般不知如何言说之时。 正纠结着,只觉有丝丝药味儿萦绕鼻尖。 贺怀琛微怔,转头看了眼桌上的那碗汤药,随之念头转了转,干巴巴道:“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 苏淡云怔了下,心中波澜微起,“多谢,妾身已经好些了。” “嗯,那就好。” 见贺怀琛如此磨磨蹭蹭,苏淡云心中的怪异又多了几分。 她总觉得当年贺怀琛来找自己时并不是这般,可她才将将醒来一日,头脑仍残存混沌,有些记忆依然零碎不整,以至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当日见面时的诸多细节。 她逼着自己努力回想,尝试记起更多,却因太过用力,头又开始隐隐胀痛起来。 她索性不再想了,直接问道:“夫君是有什么话要跟妾身说吗?” 贺怀琛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僵硬点了下头,随即朝一直守在床边的锦善看了一眼。 苏淡云明白他这是想单独和她谈谈,遂招呼道:“夫君先请坐,锦善,去给三爷泡盏碧螺春来。” 贺怀琛一怔,那神情似乎是在诧异苏淡云怎么知道他爱喝什么。 苏淡云读懂了他的表情,刚压下去的苦涩再次涌了上来。 当年她嫁进侯府,费尽心思去了解他的喜好。 她见不到他,便设法在府里寻找他的痕迹——她会跑到他常去的地方,想象着他当时在那里的样子,或者找到他碰过的物件,细细看着轻轻摩挲,又或是寻来他写下的字,用指尖划过那些笔画一点点临摹。 她念他爱他,每日都在担心着他,只要一听说南边又下大雨,她就会吃不下睡不着,接连几日彻夜跪着为他祈祷。 在那三年里她给他寄过无数封家书,小心翼翼地把一腔思念落在一张接一张的纸上。可他一次信也没有回过,她为此伤心难过,婆母说他太忙了,让她不要再写些无用的东西去扰他。 第四章 盘算 听婆母那般说,苏淡云觉得很是羞愧,却也没那么伤心了。 她听话地不再写信,转而把思念化作了一针一线,给他做袜子做衣裳,一件接一件,也终于在穿针走线间把他给盼回来了。 只是回来后的日子却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她依然极少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甚至连见他一面都难...... 往昔被一点点勾起,她清楚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温度正被渐渐抽离,随之又被挥之不去的疲惫裹紧—— 那样一直追在一个人身后的日子还真是累啊...... 贺怀琛刚在桌旁坐下,一抬头就看见苏淡云静静坐着,秀丽的眉眼里是浓浓化不开的哀伤。 他不禁心头一颤,只以为她又想起了自己回府那日发生的事而伤心。 唉,想不到她当真如此在意他。 不过也是,她是他的妻,在意他也是应当。 只是这样一来,待会儿的话要如何说才好呢? 两人各怀心思坐着,锦善端着刚沏好的碧螺春走了进来,放下茶后又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再次关上,苏淡云渐渐从往事中平复下来,贺怀琛琢磨着如何开口,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桌上碧螺春的香气混着丝丝热气飘到空中,让屋中本来的药味儿似乎也好闻了些。 贺怀琛想了想,端起抿了一口。 “好茶。” 他艰难憋出两个字。 苏淡云默然无语。 室内再度沉寂,贺怀琛只觉屋中茶香已被满满的尴尬取代,终于受不了开口进入了正题:“温表妹随我回来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苏淡云轻嗯一声。 她的平静让贺怀琛很是意外,一时间有点儿摸不准她的意思。 他默了默,斟酌着道:“其实温表妹是我外祖母那边的旁支亲戚,小时曾在侯府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她举家迁到了南边,自此和侯府没了来往。” 说着,看了下对面人的反应。见她依然安静坐着,便继续道:“这次我南下赈灾再次遇到了她,她家人和房子都在大水中没了,她无处可去,所以我......我便让她一同回了侯府。不过,之前娶平妻的消息纯属流言,传谣的下人已被我严惩发到庄子上去了。” 苏淡云边听边回忆着,记得当年贺怀琛似乎并没和她说那么多,不过这些她后来倒是从旁人那里都听到了。 本以为再听一次会再难受一回,可没曾想此时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她对此很是意外,一直默默听着静静感受着,直到发现桌旁的人似乎一直在等她回应,这才收回思绪,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贺怀琛忍不住略一蹙眉,总觉得她这反应太过不痛不痒,莫名就有点儿想看她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就像前两日为他吐血那般。 想着,他毫不犹豫就开了口:“有件事我不好瞒你,其实我和温表妹的确有些自小的情谊,母亲可怜她孤苦无依,想让我纳了她,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苏淡云头脑中似是有一道白光闪过,在混沌中劈开了一条缝隙,当年情形也终于从中挤身出来,顷刻变得清晰异常。 第五章 虚伪 是的了,上一世的今日,贺怀琛一来就冷着脸给她说了要纳温玉燕的打算。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又急着想让他看看自己的贤妻模样,便强忍着心中苦涩,强颜欢笑地同意了下来。 一段日子后,她为求与他白头美满,特意跑去京郊寺庙祈福,结果就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山匪,当时锦善舍身护她,成了刀下亡魂,而她则被歹人逼得掉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把她冲到了下游,她在那儿偶遇一郎中得他所救。只是她被河中滩石划伤脸毁了容貌,她心如死灰自惭形秽,再没勇气回去侯府。 郎中可怜她无处可去,好心收她为徒教她医术,数年后她随师父到京郊出诊,这才听说她刚出事不久,贺怀琛便认定她已死去,还把那表妹抬成了正妻,府中从此再无妾室通房。 京城人人皆知永定侯深爱娇妻,连戏楼茶馆都在时不时唱诵着这两人天定的姻缘,仿佛从来就没出现过她这个人似的。 往事回忆纷至沓来,逐渐将她眼前的迷雾吹散。 是啊,自己方才到底在不舍些什么? 竟然在看到这人时还想着要和他重头再来? 这是什么愚蠢至极的念头?! 这段亲事本就是个错误的安排,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定不是让她再来重蹈覆辙的!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着,她要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她要保住锦善,还要保住弟弟! 想起上一世弟弟的遭遇,苏淡云顿觉自责不已,心头涌上密密麻麻的痛。 她低着头,一张脸隐在阴影中,强忍着泪意让自己平复下来。 贺怀琛看不清她的神情,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皱眉催促:“夫人,我方才所言你可有听见?” “好。” 苏淡云抬头,秀丽的面容清楚展现出来,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平静。 贺怀琛怔住,眸中闪过错愕。 她不是对自己用情至深吗?还为了他吐血来着,怎地现在这般大度? “你当真不介意我把温表妹纳为贵妾?” 他下意识把贵妾两个字咬重了些。 苏淡云望着他,忽地就觉得有些好笑,不禁扬起一个极淡的笑容,“瞧夫君说的,难不成妾身说介意,夫君就会不纳温表妹进府吗?” 贺怀琛表情一僵,转瞬脸色红白交加,紧抿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呵,自己以前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竟没看出这人其实也有如此虚伪的一面?! 苏淡云心中自嘲,扬唇轻笑一声,“妾身给夫君开玩笑的,之前妾身未听夫君说明温表妹的情况才一时想偏,如今细听了一番,只觉夫君是重情重义之人,妾身又岂会反对?” 她神情真挚,声音轻柔,只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贺怀琛从窘迫中回神,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紧。 其实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为何听她亲口说来,心里竟会无来由地觉得烦躁? 真是奇了怪了! 对了,自己似乎进了这房间后便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让他感到十分别扭。 他神色一沉,冷下声音,“你能如此深明大义便好,既如此,我便将你的意思禀明母亲。” 他放开茶盏,目光扫过那碗已经凉透的汤药,冷道:“你刚病好,继续好好养着吧,纳妾之事我会让母亲安排。” “好,夫君也多保重。” 贺怀琛敷衍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抬脚就走。 “夫君!” 忽地,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怀琛收住脚步,诧异转身。 第六章 决定 苏淡云抿抿唇,想着弟弟的事,终是恭敬开口:“夫君,妾身已有三年没回过娘家,妾身想最近找个时间回去探望一下弟弟,不知可否?” 贺怀琛微怔,实在没想到她提的是这个事情。 他记得她老家好像是一个叫沣城的小地方,在京城西南边,陆路走近十日路程。 太远了,她可不能一个人回去,可他又岂能陪她? 其实按照大齐习俗,新婚夫妻成亲后,夫君始终是要陪妻子回门一趟的,可这些事贺怀琛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此时他只觉得面前人没见识不懂事,他才回来,她竟不想着留在他身边做好妻子本分,净会给他找各种麻烦。 他满心不耐,神色冷极,“沣城太远了,你自己回去实在不便。再者我才回京,朝中事多,又正值袭爵的关键时期,回去之事往后再议吧。” 言罢,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门口转眼便已空空,苏淡云看着,眼前闪过贺怀琛上一世一次又次的冷漠和厌烦。 她静静感受了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伤心,甚至一想到日后还要和另一个女人为了这个男人争来抢去,心里就觉得又累又恶心! 所以,她是可以做到的——哪怕再次面对那张曾让她动心不已的面容,她也可以不再把他当回事了。 真好! 苏淡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紧接着就看见锦善从外面闯了进来。 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的只言片语,锦善连忙跑到床前焦急道:“姑娘,你当真同意姑爷把那表妹纳了?” “嗯。” “可是——” 锦善说着,只觉心里堵得不行,声音一下就哽咽起来。 苏淡云知道锦善是在真心为自己难过,一颗心暖暖的,柔声道:“傻丫头,他纳他的,咱操那个心做什么?” “他这也太欺负人了!” 锦善怒道。 苏淡云忙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之伸手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温声安慰,“别气了,这有什么好气的,反正咱迟早都是要离开侯府的。” 锦善猛然一怔,惊愕着低声道:“离开?为什么?难道姑爷要休了姑娘你?他怎么能!” 锦善气得发抖,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苏淡云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泪,“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多想。” 锦善哭得不能自已,抽噎着低声道:“......如果姑爷......真的休了姑娘......咱们......就去告他!” 苏淡云失笑,“傻丫头,这种事能去哪里告?再说了,咱们什么都没有,又能拿什么去告?” 其实大齐相对开放,和离妇人时而有之,只要条件允许,和离后立女户或是再嫁皆受大齐律法支持。 她方才已经生了一个想法——她要和离!她要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只是她的婚事是已故的永定侯亲定,当年永定侯信守承诺为报恩让她嫁进侯府,当今圣上也曾赞过此举仁义。 当年贺怀琛把她当个死物摆件一样放在侯府,却一直没生过要休她的心,想必也是碍于对侯府名声的考量。如此一来,为了侯府的名声,贺怀琛母子怕是不会轻易同意与她和离。 自己没家世没银子,这事还得慢慢筹划着来。 不过比起和离,弟弟的事却不能等。 苏淡云仔细斟酌了下,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第七章 母子 如此这般思虑一番,待心里拿定主意,却发现锦善依然在哭。 她笑着叹了一气,拿帕子给锦善擦泪,“好了,休妻的事还没个影儿呢,再说,你也知道我是如何嫁进这侯府里的,有老侯爷的临终叮嘱,他们就是真的想休了我也不会冒然行事,你姑娘我暂时是安全的。” 锦善渐渐停下了哭声,红着鼻头,汪着两眶眼泪朝自己主子看去,“真的?” 她一脸的懵懵懂懂,声音带着哭腔,这样子直接就把苏淡云给逗乐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你姑娘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着,她又怜爱地抬手轻轻拭去锦善眼角滑落的泪珠,柔柔一笑,“快别哭了,眼睛都哭成核桃了。我还有件要紧事需你替我去办呢,你哭成这样,我得把事交给谁去?” 锦善连忙抬手胡乱擦干脸上泪水,“姑娘尽管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婢子都替姑娘去闯!” 她说话时眸里满是坚定,苏淡云上一世已经亲眼看到了锦善的忠心,只是一想到锦善忠心护主的结果,苏淡云的一颗心便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 她忍住泪,拉过锦善的手紧紧握住,笑道:“我不用你为我闯什么刀山火海,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先去洗把脸吧,待会儿我写个拜贴,你帮我想办法送到承德伯府给陆二少夫人。” ...... 荣安院里,永定侯夫人曾氏正端坐上首。 她今年四十有三,容貌不算惊艳却也秀美耐看,只是随着年岁增长,眉宇间的威严愈盛,看着也越发刻板,此时那张惯常端庄刻板的脸上正溢满了讶色。 “她当真同意了?” 贺怀琛闷闷嗯了一声。 “没哭没闹?” “没有。” “没再吐血?” 贺怀琛终于有些不耐烦,幽幽瞥了自家母亲一眼。 曾氏有些讪讪,敛了脸上讶色,“她能识大体最好。” 说着又撇了下嘴,不满道:“说到底这小门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本以为在侯府调教几年能有所长进,如今看来终还是个不顶用的,不过听下人嚼两句舌罢了,竟就吐血病成这样。” 本想再吐槽几句,转念想到什么又忽地神色一紧,“你这次又是南下赈灾,又是督办灾后重建,立了这么大功,圣上可有提起让你袭爵的事?” 永定侯爵本是由曾氏所生的嫡长子继承,可世子几年前已战死沙场,永定侯得知儿子死讯也突发旧疾离世,这之后,永定侯的爵位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贺怀琛这个嫡次子头上。 虽然正式袭爵的旨意一直都没下来,但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他又从南方立功回来,这爵位更是跑不掉了。 贺怀琛想着,一脸成竹在胸,“母亲放心,儿子刚回京时圣上已经提过了,估摸就是这几日的事。” 曾氏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又不自觉长叹一声,“就是真委屈燕儿了。” 贺怀琛听着,眸光深邃起来,眼前满是温玉燕娇滴滴的样子。 她就那样柔若无骨地靠在自己怀里,一脸甜意地说只要能永远跟他在一起做妾也乐意。 贺怀琛忽就有些燥热起来,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清清嗓子道:“母亲放心,燕儿最是体贴懂事,名分的事她是不会计较的。” 第八章 私语 曾氏满意点了下头,“我也晓得她是个好的,人品学识哪一样都不差,若不是她父亲当年糊涂犯错被贬到南边去,她也不至于遭这么一祸。唉,也是个可怜孩子,这下老天让你们重聚,往后有她在你身旁照料着,娘也能放心不少。” 说着,想到儿子前程,又忍不住叮嘱起来,“话说回来,你如今好不容易立了功在工部升了官,仕途正处在关键时期,妻妾之事得把握着分寸才好。” 听出母亲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宠温氏太过,贺怀琛脸色稍显不愉,敷衍着道了声是。 曾氏知他没把话听进心里,只得又加重了些语气:“你父亲在世时便跟我说过,当今圣上极重孝道,你和苏氏的亲事是侯爷临终前再三叮嘱定下的,不管你私下待她如何,面上还是得多注意着些。” 贺怀琛这下也反应过来,真心点了下头,“母亲提点得是,儿子晓得了。” 曾氏露出欣慰笑容,转而又和儿子拉起了其他家常。 荣安院里母子俩聊得其乐融融,另一边的与春阁中,温玉燕正坐在黄花梨木妆奁前,由婢女兰香帮着卸下头上钗环。 奶娘温嬷嬷从外面进来,温玉燕和她对了一下眼色,对身后婢女道:“你下去吧,由温嬷嬷来帮我便好。” 温玉燕家里遭灾后便只剩下她和奶娘活了下来,除了温嬷嬷,与春阁里其他下人都是新买来的。 兰香虽然刚来,却是个有眼力见的,闻言二话不说便放下刚卸下的一支簪子乖乖退了出去,到门外时还特意帮着轻轻合上了房门。 温嬷嬷瞧着,心里满意,快步上前去拿起桌上摆着的牛角梳,笑着给温玉燕梳起头来。 “三爷对姑娘还真是上心,样样都给姑娘送最好的来。就说这与春阁里的人,哪个不是三爷他亲自给姑娘您挑的?老奴瞧着真是个个都妥当得很,比咱以前府里的都要强上好几倍呢。” 一番话说得温玉燕心里舒坦,眉眼不自觉露出些得意神色,嘴角噙笑地对着铜镜端详起来。 铜镜里的人粉面桃腮,柳眉樱唇,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容颜美艳似海棠花娇。 她知道贺怀琛就吃她这副皮囊,也极懂得如何用这皮囊拿捏住贺怀琛的七寸;她也清楚曾氏心里喜欢什么,明白怎样在曾氏面前收起这脸上媚色,做出端庄持重的样子。 那对母子她从小就已摸得明明白白,一直都很得两人喜爱,要不是已故的永定侯当年来那么一出,想必她早就嫁进这侯府来了! 她眉眼转冷,目光移到铜镜里映出的温嬷嬷身上,“都打听清楚了吗?” 温嬷嬷嗯了一声,停下手凑近温玉燕耳边低声道:“三爷在沁心院就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出来时脸上带了怒气,瞧着甚是不快。” “哦?” 温玉燕柳眉簇起,“她反对了?” “那倒没有,老奴悄悄去荣安院打听过了,三爷正和夫人在谈纳妾的事呢。” 温玉燕神色稍霁,冷哼一声,“量她也不敢。” 第九章 请安 温嬷嬷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谁不知三爷心里只有姑娘您?老奴瞧着三爷是真厌极她的,她若是不知好歹敢和三爷对着干,准有好果子等着她吃!” 说着又渐渐收了笑容,眼泛泪花,“只是以姑娘的品貌才情,做妾实在是太委屈姑娘你了。之前老奴还想着把平妻的话放出来,三爷没准就会顺着那些话把平妻的名分给坐实了。唉,都是老奴没用,竟把事情办成这样,老奴愧对姑娘。” 她哽咽着低声道,说罢抬袖擦了擦泪。 温玉燕轻叹一气,“不怪嬷嬷,当初我就说过,这事本就是件不可能成的事。只是嬷嬷忠心一片,若不让你去做,你定会不甘心,我这才不忍再强加阻拦。” 温嬷嬷心头一颤,忙双膝跪地,“姑娘不怪老奴,老奴感激不尽,老奴保证下回一定把事情办成!” “嬷嬷这是做什么?” 温玉燕惊讶转身,亲手将温嬷嬷扶起,“我晓得嬷嬷一心为我,只是沁心园那人的亲事可是侯爷为了报恩硬塞给三爷的,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这个老奴知道,只是三爷很快就要袭爵,往后侯府可都是三爷说了算呀,怎地就不能?” “那你可知圣上当初也称赞侯爷此举仁义?有这一桩摆着,纳个妾不影响什么,平妻却是完全不同,别说如今三爷还没袭爵,就算袭了爵他也要顾及侯府名声,是不会轻易给我平妻名分的。” 言罢,温玉燕神情严肃起来,“侯府和咱们温府不同,靠这些小打小闹是难以成大事的。这回嬷嬷虽做得隐秘,没让三爷查到咱们头上,可难保每次都能这般,往后还是要事事小心着些才好。” 温嬷嬷忙羞愧垂首应下,随即又一脸心疼地掉了眼泪,“姑娘样样拔尖儿,哪是沁心园那个乡下来的摆设可比的,竟就这样被她压了一头,老奴当真替姑娘不值。” “日子还长着呢,往后如何又有谁说得准?” 温玉燕重新坐正身子,映在铜镜里的美眸如同淬了冰的寒石,隐隐闪过冷光。 ...... 两日后,袭爵的圣旨终于下来。 贺怀琛之前南下立了功升了官,这回又成了永定侯府的新主人,几日下来应酬不断,自上次去找过苏淡云后便再没踏足过沁心院。 苏淡云对此毫不在意,继续闭门安心养病,直到锦善带回陆二少夫人回帖后的第二日,她才带着锦善踏出了沁心院的门。 吐血后她便一直呆在院里没去过荣安院,她今日需要出门一趟,可按规矩得先去给婆母请安才行。 主仆二人往荣安院去,才靠近曾氏所在的屋子,便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屋里说说笑笑。 苏淡云已经听出这屋里有谁,她平静走到门前,抬脚跨过门槛。 见一打扮素雅的纤细身影迈入堂中,几人当即止住话头,神色各异地朝来人望去。 彼时堂中,曾氏正端坐上首,下首处则坐着两个少妇,正是二少夫人张氏和四少夫人余氏。 如今贺怀琛已经袭爵,苏淡云成了新的永定侯夫人,这几位便荣升成了老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 苏淡云想着,大方上前朝曾氏恭敬行礼问安,接着又和两人分别打了招呼。 第十章 中馈 二夫人和四夫人都是庶出公子的妻,其中四夫人余氏今年十八,是嘉义伯府不受宠的姨娘所出,为人怕事,平常和苏淡云并不走动,见了面也只是简单打声招呼,可说到真正的敌意倒也没有多少。 至于这二夫人张氏今年则是二十有五,是老永定侯的一副将之女。当年其父挺得老侯爷赏识,而她自己如今又代为管着侯府中馈,如此便自觉比其余妯娌要得脸些,平常见了面也是一脸和气,可这和气里有几分是真就无人知晓了。 此时见苏淡云在对面圈椅落座,张氏忙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脸上堆起笑容,“之前听说三弟妹突然身子不好吐了血,当真把我吓了一跳,今日瞧着气色似乎恢复了不少,不知身子可好全了?” 苏淡云淡淡点头,“好一些了,多谢二嫂。” “那就好。” 张氏面上客套着,心中念头一转,朝曾氏恭敬笑道:“母亲,现三弟已经袭爵,这侯府之事理应由侯夫人来打理。三弟妹既然已经大好,您看这管家之事,儿媳要不还是交还给三弟妹吧,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她语气诚恳,可若是细看,便能瞧出她眼底隐隐露出的势在必得之色。 苏淡云早已看出张氏心思,她知道张氏已经料定曾氏瞧不上她,绝不会让她碰这管家之事,所以才会这般说话装装样子。 不过上一世她并没瞧出张氏是在惺惺作态,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以为曾氏不会让她理家,谁料曾氏听了之后却让她开始学着打理。当时她只觉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金饼砸中了脑袋,既惊又喜,晕乎着就应了下来。 为了得到贺怀琛和曾氏的认可,她没日没夜地刻苦学习,出过不少错误,又挨了曾氏不少训斥,终于慢慢上了手,也渐渐从张氏那里分走了一部分管家权。 那之后,一向大度和气的张氏私下见着她便再没给过好脸,还时不时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曾氏一直袖手旁观,弄得她焦头烂额以致贺怀琛对她更加不喜。 如今她已想好要和贺怀琛和离,接下来她得挣银子找出路,为和离的事情筹谋,可没什么闲工夫再沾染上这些荤腥! 苏淡云想着,忽地就听曾氏的声音从上首处传来:“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老三媳妇从未管过家,经验缺乏。这样吧,老二媳妇你就继续辛苦一下,至于老三媳妇,你先跟着你二嫂打打下手,等上手后再掌家便是。” 张氏听了身子当即一僵,表情裂开一丝细缝。不过她向来掩藏极好,转眼便像个没事人似的笑着道了声好。 两人一来一往之际,苏淡云突然站起身来,朝曾氏恭敬一礼,“母亲,这管家之事怕是还要继续辛苦二嫂才行。” 曾氏重规矩,在儿媳妇面前向来说一不二,闻言先是一怔,似是没想到一向乖顺听话的人竟敢反驳自己。 待反应过来,她当即脸色一沉,目光冷厉起来,“你这是何意?” 第十一章 意外 换了以前,面对曾氏这般疾言厉色,苏淡云早就吓得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不过上一世离开侯府后,她随师父四处游历出诊,曾见过形形色色之人无数,其中便有比曾氏更强势蛮横之人,心境也在那时被炼了出来。 她平静着,知道曾氏在意什么,遂不卑不亢地道:“不瞒母亲,儿媳身子虽恢复了些,但不知是否因自小体虚之故,这次吐血后总会突然胸闷乏力。郎中之前就吩咐了儿媳务必要用心静养,否则恐会落下病根影响子嗣。” 听她拿子嗣说事,曾氏不悦皱眉,目光锋利地在她脸上来回刮着。 苏淡云今日出门前特意装扮过,瞧着虽然比昏迷时气色要好,但较之平常依然要显得虚弱苍白一些。 曾氏瞧着,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可她总觉事有蹊跷,便继续打量着迟迟没有开口。 可不管她如何细看,面前人始终没露出一丝装假之色,往常的自卑怯懦更是难寻半分,那镇定自若之态就像是什么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一般。 不见多日,这人怎地像换了个人似的?难不成是被燕儿的事情刺激所致? 曾氏不得要领,眯眸审视,冷下声音,“你当真不想接这管家之权?” 苏淡云点头,“儿媳本不该忤逆母亲决定,实因身体缘故,的确是有心无力。” 曾氏依旧看不出半分破绽,最终只得先信了苏淡云所言,不耐摆了摆手,“也罢,既如此便等你养好了再说吧。” 苏淡云行礼谢过,在原来圈椅处重新落座。 张氏对苏淡云的反应很是意外,偷偷打量了她好几眼才收回目光,就连一惯不理闲事的余氏也忍不住一脸错愕地多看了苏淡云两眼。 苏淡云对两个妯娌的反应毫无兴趣,曾氏也无心几个儿媳妇间的眉眼官司,继续板着脸摆了好一会儿婆婆的谱儿才把几人放走。 三人各自散场离去,走出荣安院后,苏淡云便带着锦善坐马车出了侯府。 昨日承德侯府的陆二少夫人给她回了帖子,约了今日在湖畔的春风楼相见。 其实她跟对方除了个同乡的身份之外,也就只有过一两面之缘,她实在不知对方会否愿意帮她一回。 苏淡云心中惴惴,一路都在反复思量着等一下要说的话。 马车平稳驶着,快到街口之际,忽地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转眼便有几道华丽身影驾着高头大马从前方街口掠过。 拉车的马儿被这动静惊到,猛地朝天嘶鸣,一抬马蹄冲进大街狂奔。 苏淡云当即被猝不及防往后一甩,整个人结结实实撞到了后车壁上,她也顾不得疼,连忙伸手捉紧窗沿,整个车厢就如落在大浪中的一叶扁舟,左右上下胡乱颠簸了好一阵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姑娘!姑娘你可有碰着?” 被甩落座位的锦善一咕噜爬起来扑到苏淡云跟前将她扶好,又连忙紧张检查起来。 苏淡云从惊慌中回过神,看着除了头上发钗撞歪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不妥。 锦善大大松了口气,忙给她重新收拾妥当。 马车终于停下,锦善立马照吩咐挑起车帘朝车夫询问:“方才发生何事?” 第十二章 初遇 车夫坐在车辕上一脸后怕,喘着粗气,闻言忙转过头来,“马车方才拐进鸿鹄大街时,不知是谁当街纵马,害得咱拉车的马儿受了惊乱跑起来。” “是我。” 忽地,一男子声音伴随着嘚嘚马蹄声从斜后方过来。 锦善一怔,连忙寻声看去。 只见暖阳下日光里,一人一马正从后方而来。 马上男子身姿挺拔,容颜如画眉眼飞扬,一身赤红暗纹缎面圆领长袍搭配头上玉璧镂花银冠,满身矜贵风姿卓然,瞧着比那天上日还要耀眼。 他在马车旁勒住缰绳,手拿马鞭指向后方,弯唇一笑,“还有他们。” 锦善一脸懵然,并没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也没听懂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何意思。 男子轻笑一声,目光越过锦善朝车厢一扫。 车帘后露出一片瓷白,是女子衣裙的一角,依稀能看见那层层叠叠垂落的裙摆下面,一双竹青色的翘头绣花鞋微微探出头来,瞧着就似一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悄悄探出枝头。 男子微怔,目光不自觉在那探出的鞋头上稍稍停了一瞬,随即别开脸快速看了马车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本想过来帮忙,现在看来应是不用了。” 苏淡云方才便听懂了男子的意思,知道他便是方才纵马之人,遂将窗帘挑开一条细缝望了过去,入目便看见一匹黝黑骏马,还有垂在马上的赤红衣袍。 乌黑的马身、赤红的锦缎,齐齐在日光下闪着光泽,苏淡云顿觉被这鲜艳夺目的场面刺得头晕目眩了一瞬。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随之目光上移,掠过男子修长的身材,便看见了一张风采绝伦的侧颜。那侧颜与那一黑一红交相辉映,被衬得更家夺目,似是天工。 男子对突然落在身上的目光似有所觉,本能转过头来,一双凤眸灿若星辰,噙着一抹审视望向车窗。 这眼神这容颜—— 苏淡云心口猛地一跳,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画面,可惜那画面速度太快,最终只留下了些许模糊印象。 男子并没看到车窗后的面容,却在收回目光时瞥见了捏住车帘一角的纤细指尖。 他反应过来,随即星眸微弯,浅笑着朝那方向略一倾了倾身子,“方才急着赶路,多有得罪。” 他道歉时的神情算不得郑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敷衍。 不过他也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是否接受,未等车里人回话便直接手拉缰绳把马儿调了个头,双腿一夹马腹便扬长而去。 苏淡云当即回神,目光追随男子而去。 彼时远方街上,四五个华服少年正骑着马在嬉闹等待。 男子很快迎上他们,也不知那几人朝男子说了什么,一阵哄笑声爆出,几人叽叽喳喳笑闹不停。那男子也不甚理会,直接骑马穿过他们,一骑绝尘领着众人欢笑着往城门方向去了。 男子音容笑貌在眼前闪过,苏淡云郁闷蹙眉,总感觉上一世自己曾见过此人,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个中细节。 她放下车窗帘,朝外问道:“方才那是何人?” 第十三章 故人 那人锦善不识,车夫却是识得的,闻言连忙回道:“禀夫人,那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 “燕四公子?” 苏淡云若有所思。 当年嫁到京城,婆母嫌她出身低没见识,极少让她与他府走动,各类宴席活动更是鲜少能有她的身影,以至这么些年下来,她对各高门大户的情况依然知之不多。 车夫听出苏淡云查无此人的语气,当即就忍不住抖起了八卦。 “夫人怕是不知,方才那几人全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整日溜鸡斗狗吃喝玩乐,这下怕是又要赶着到城外什么地方快活去呢。” 锦善想起方才人的容貌,不禁叹道:“京城的纨绔都长得这么好看吗?跟个神仙似的。” 苏淡云失笑,眼看着快要到和陆二少夫人约见的时辰,她便暂且把燕四公子之事放到一边,吩咐车夫快马赶往春风楼去。 ...... 春风楼里,苏淡云在二楼雅室临窗而坐,锦善伸手摸了下桌上摆着的圆肚茶壶,忙道:“姑娘,这桂圆熟饮已经凉了,要不婢子去唤小二换壶热的来吧?” 苏淡云点头,想到什么又把锦善叫住,“这凉的先拿下去,热的就等陆二少夫人到了再上吧。” “是。” 锦善应着,又担心道:“姑娘,咱都等了两刻钟了,您说陆二少夫人当真会来吗?” 苏淡云看了下窗外天色,心里也有些没底。 不过她听闻这陆二少夫人向来风评不错,想着,她转头朝锦善柔柔一笑,“放心,陆二少夫人向来守信,既然约了相见,便定不会无故失约。此番迟来,想必应是临时遇到了什么事情被绊住了脚,咱们再耐心等等。” 正说着,笃笃叩门声传来。 锦善连忙放下茶壶,快步过去打开房门。 只见门外站着两名身材匀称的年轻女子,瞧着年岁相当,约莫二十二三年纪。站在前方的一人脸型偏瘦,做高门婢女打扮。在她身后之人则个头偏高,梳着妇人发髻,着一袭淡蓝色蝶纹软缎宽袖襦裙,眉宇间拘着一丝正气,瞧着英气又威严。 锦善看了一瞬,立马认出来人是谁,忙恭敬行礼将人迎进屋中。 苏淡云听到响动起身过来,见陆二少夫人迈入房中,忙笑着行礼问候。 方才苏淡云和锦善说话时,陆二少夫人刚好走到门外,恰巧就听到了苏淡云后来所言,心中便生了几分好感,此时见苏淡云得体相迎,心中好感不免又多了一些,忙笑着赔礼道:“抱歉,家中突然有事给耽搁了些时间,让侯夫人久等了。” 苏淡云忙道无妨,将人引到主位坐下。 听她一直夫人夫人地恭敬称呼自己,陆二少夫人不禁爽朗笑道:“我虚长侯夫人几岁,若侯夫人不嫌弃,往后便唤我一声姐姐便是。” 她眸中透出真挚,苏淡云看出她这并非客套之言,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松快下来,便也高兴着道:“既如此,往后我便喊夫人一声允姐姐,夫人亦喊我一声妹妹可好?” 陆二少夫人闺名夏清允,听苏淡云这么一说,当即眉眼弯弯连连点头道好。 两人寒暄之际,小二很快送来了新做的桂圆饮子并两碟子点心,放下后便又麻溜退了下去。 苏淡云招呼着夏清允吃喝起来,如此边吃边闲聊着,夏清允渐渐心生诧异,忍不住怀疑坐在对面之人是否真是那个和自己同乡的永定侯夫人苏淡云。 说起苏淡云,她记得之前去京郊的慈光寺祈福时曾碰见过一回。 第十四章 相求 夏清允记得当时是她先认出对方,主动上前打了招呼。谁料对方一听她提起老家便立马露出了难堪之色,还一副担心被自己婆母听到的样子,没说两句就立马跑回去乖乖站到婆母身边伺候去了。 她当时瞧着便多少明白了苏淡云在侯府里的处境,心中不免叹息,之后便也没再来往。直到前几日接到苏淡云拜贴,她先是不敢相信,之后便是满心好奇,好奇那般自卑又处处小心的一个人为何突然要单独邀她相见。 其实永定侯带回表妹的消息她多少也有耳闻,只是今日见着,苏淡云除了脸色稍显憔悴之外,眼神却明显闪着光彩,谈吐也较之前自如了许多,似乎并没对那事有多么介怀。 夏清允想着,不禁心中好奇更盛,终于没忍住开口赞道:“想不到两年不见,妹妹竟变了这许多,我真是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 苏淡云明白她话中所指,不由得忆起往事。 其实夏清允祖父是做绸缎生意的,不过家业并不算大,其父夏泊扬是家中幼子,后来中了进士入御史台做了御史,夏清允便随父母迁到了京城,之后被承德伯府相中,许给了勤勉本分的嫡出二爷为妻。 上一世苏淡云常被人在背地里嗤笑乡下出身,便极少在人前提起老家。在慈光寺偶遇夏清允时,她记得自己和对方在老家时并无交集,便在听夏清允提起老家时以为对方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怀好意,便下意识地回避。 后来她才听说夏清允和其父夏泊扬一样是非分明为人刚正,并不是那种爱挖苦刻薄之辈,便知自己应是误会了她,只可惜很快自己就出了意外,再没了与之结交的机会。 想起上一次两人相见,于夏清允而言是隔了两年,可于她却已隔了一世。 一时间,苏淡云心中就如打翻了五味瓶,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牵唇柔和一笑,叹道:“是啊,一眨眼就两年了,兴许是经了些事,所以人想通了成长了吧。” 夏清允看出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哀伤,感觉到这个中之事不好细说,便也没再深谈,转而赞道:“我觉得你这变化就很好,我更喜欢你如今的样子。” 苏淡云微怔,看着对面之人那真挚的眼神,心中不禁有暖意流淌,也有了更多勇气去提起自己的打算。 想着,她飞快斟酌了一番,随之站起来朝夏清允行了一礼。 夏清允一惊,猜到她此举用意,忙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温和笑道:“妹妹,我早看出来了,你今日寻我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我是个直性子,妹妹有事尽管说来便是,实在无需行此大礼。” “多谢姐姐,姐姐当真冰雪聪慧,一眼就把我给看穿了。” 夏清允被她逗笑,又用眼神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苏淡云便也没再耽搁,正色道:“实不相瞒,今日寻姐姐过来,的确是妹妹有一事想求姐姐相助。” “哦?不知何事?” “是与家弟有关。” 夏清允一怔,实在没想到自己能帮苏淡云弟弟什么,不解道:“不知令弟具体遇到何事?” 第十五章 遗憾 苏淡云叹气,道:“说来或许有些荒唐,最近我日日梦到家弟身染恶疾,还......” 说着,她声音哽咽,缓了缓才继续道:“当年父母亡故,家弟本和我一起随着外公居住,待我嫁进侯府,外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家弟便被大伯父一家接去。如今外公不在了,大伯父一家偶尔寄来家书,都道家弟康健,可近日这梦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泪花,又道:“我本想亲自回去看上一眼,可侯爷刚回京,我不便离开。而我这身边除了一个锦善又暂时无其他可用之人,这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姐姐你。我之前听说姐姐时不时会和娘家那边联系,不知姐姐可否派个可靠之人前去代为看望一下家弟?” 夏清允认真听完,心中不免替对方心酸。 她早听说了苏淡云嫁进侯府的因由,如今老侯爷又不在了,苏淡云这般出身,在侯府处境可想而知,别说回那么远的娘家了,怕是多出来逛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着,她当即爽快点了下头,安慰道:“妹妹莫担心,我家中祖母年事已高,前阵子身子不太爽利,刚好下月初父亲会派家仆前去探望,顺便给家里送些东西,届时我安排一下便可。” 上一世苏淡云曾碰见过夏家家仆坐车回乡探望,当时她还羡慕了好久,也因此留了印象,这才想到了可以托夏清允帮忙。 她连忙起身朝夏清允行礼致谢,又道:“除了探望家弟,妹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姐姐可否交代回去之人请个可靠的郎中秘密去给家弟诊一下脉。” 说着,她掏出积攒了许久的五十两银子递给夏清允,“这些是请郎中和买药的花费,还有给下人的赏银,若是不够,请姐姐到时给我说,我再准备。” 夏清允不太明白苏淡云为何不让大伯父一家给弟弟请郎中,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便多问。既然是苏淡云想要图个心安,她也能顺手而为,这忙帮了也无不妥。 只是这银子...... 她将递过来的银子推了回去,柔声道:“妹妹,这本来就是顺手的事,这银子给了倒显得生分了。” 苏淡云怎能收回,连忙神色郑重道:“请姐姐帮这个忙已很是打扰,又岂能让姐姐您为我的事情破费?这银子还请姐姐务必收下。” 夏清允见她这般坚持,只得故作生气,板起了脸,“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妹妹不知,我小时令尊也曾到我家中教过我读书识字,论起来我也是苏夫子的学生。 还有妹妹外祖,乔郎中多好的人,我听我娘说过,父亲以前曾被毒蛇咬伤,幸得乔郎中及时救治才保住了性命。爹娘常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我若收了你这银子,回头爹娘铁定要把我给骂惨了。” 这些过往,苏淡云还真没听父母和外祖提过,如今听了不免有些怔忪。 夏清允趁机将银子重新牢牢塞回她手,笑道:“好妹妹,你就安心等消息便是,其他的不必操心。” 苏淡云感动,越发觉得上一世因自己自卑敏感而错失与这般好的人结交,着实是很大的憾事一桩。 第十六章 往事 苏淡云想着,含泪朝夏清允行了一个大礼,衷心深谢了一番。 夏清允看出苏淡云对幼弟的担忧不同寻常,便也有些动容,忙伸手扶起,拉着她的手温声宽慰:“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令弟既然向来康健,想必不会真有什么问题的。” “多谢姐姐宽慰,这次就拜托你了。” “妹妹客气了,家中还有事,我就不便久留了,等那边有了消息,我便遣人给你送信。” 苏淡云答谢着,亲自将人送了出去,之后也登上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一上马车,锦善便忍不住地宽慰:“姑娘也别太担心,大伯爷一向待哥儿不错,哥儿跟着大伯爷一家,想必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苏淡云听着,一颗心当即就被针扎了一下。 其实上一世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知道大伯父一向待他们不错,便想着阿弟有大伯父照顾铁定出不了什么问题,而当时自己正深陷在无望的婚姻里头,所有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挣扎出个前景来,便也越发对阿弟疏于关心。 后来她出意外离开了侯府又毁了容貌,她心如死灰,又怕吓着阿弟,便一直犹豫着没敢和阿弟联系。直到后来随师父出诊途径沣城,她才鼓起勇气去偷偷看望,结果却看到了阿弟长满荒草的坟头,而大伯父一家也已没了踪影。 她疯了似地找人打听,这才知道阿弟早在她出意外前不久便病逝了,有说是得了慢性病症,有说是一场风寒要了性命,却是众说纷纭无从验证。至于大伯父一家则在阿弟病逝后不到一年就搬走了,无人知道搬去了何处。 她出意外那年,阿弟才十岁啊,怎地就这样没了? 她都不知那一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记得自己在阿弟坟前坐了许久哭了许多,直到眼泪都哭干了也不知道动弹。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失败?她爱的夫君恨她恶她弃她如敝履,爱她的家人也一个个地离开了她。如今唯一的阿弟也因她的疏忽早早夭折了,她只觉自己真是这世上最蠢最无能的阿姐,她对不起爹娘对不起阿弟。 她自责她痛悔,一颗心像被翻来覆去用油煎着,熬了没多久就病倒了,几天几夜发着高热说着胡话。 师父守着她,针灸汤药不断,心疼地说她当年也孤身面对着重重困难,她也很无助,她当真不该这般苛责自己。 她明白的,只是她已经没了要苟活下去的心,最终就那样一点点咽了气。 往昔片段止不住地在脑海里转,苏淡云只觉死前笼罩着她的那股无力感忽地袭来,将她一颗心重重压住,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锦善看慌了神,连忙伸手探了一下苏淡云额头,只觉冰冷一片,心里就更慌了。 “姑娘,你是不是又头疼了?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咱们先去趟医馆吧?” 她急切问着,一脸心疼。 苏淡云回过神,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有些冷而已。” 锦善一听,忙把一旁放着的手炉拿了出来,却发现已经凉透,只得重新放下,又连忙把自己双手快速搓了几下,随即伸过去抬起苏淡云的手握紧,恨不能把全身的热量都传进那双白皙细嫩的手里。 第十七章 教训 苏淡云感受着那双手传来的温热,坠入寒潭的心被渐渐捞了起来,一点点恢复了温度。 “姑娘好些了吗?” 锦善用力捂着,又往自己捧着的那双手哈了几口热气。 苏淡云柔柔笑着点了下头,“好多了,锦善,谢谢你。” 锦善傻傻一笑,随之又有些担心。 她总觉得姑娘这次昏迷醒来后有些不一样了,看着总是心事重重的,也不知姑娘在想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以前一颗心全系在侯爷身上,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和侯爷有关。这次侯爷做出那事,姑娘虽气得吐了血,但醒来后就没再想不开了,还开始关心起其他事情,这还真是个好现象呢。 如此想着,她又重新高兴起来,开始拉着苏淡云聊起了自己在春风楼遇到的各种吃食见闻,努力逗主子开心。 小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终于回到了侯府。 才迈进房间,沁心院的管事嬷嬷刘氏便闻着味儿跟了过来,一进门便故作恭敬道:“夫人您回来了,方才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夫人回来后就过去一趟。” “好,我歇会儿就去。” “可是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夫人一回来就过去,夫人您看?” 苏淡云停住脚步,转头看去。 刘嬷嬷虽弯腰垂首立着,可心里的那股不敬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苏淡云当初嫁过来只有锦善一人跟着,这刘嬷嬷是曾氏亲自选了派到她院里来的,向来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看着刘嬷嬷那不恭不敬的嘴脸,苏淡云忽地就有些可怜以前的自己,同时也有些生气,倒不是气刁奴欺主,而是气自己自轻自贱。 其实当时的她潜意识里多少也觉得自己出身低,也认为自己不配当这个主子,所以一直没有底气,被欺负时也觉得那是自然正常,毁容后的她更加这般认为。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何等可怕的念头! 师父说,如果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地上的泥,那别人只会恨不得把这滩泥扫到粪坑里。 当时她还没那么明白,可如今重回当年环境,再遇这些旧人,倒是让她拨云见日般明白了师父的教诲。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一沉,朝刘嬷嬷冷道:“我说了,待我稍作歇息便去。” 刘嬷嬷立马抬头,正要反驳,却被苏淡云冷若冰霜的眼神冻住,当即就忘了要如何开口。 苏淡云就这样冷冷盯着她,神情肃然,“我是主你是仆,你既在我院里当差,就当谨记自己的身份。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下去吧。” 言罢便转身带着锦善进了里间。 直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屏风后面,刘嬷嬷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满心惊诧,如何也不敢相信方才那人便是那个说她十句都不敢回一句的乡下主子。 可是一个人怎会说变就变呢?难不成这人以前的柔顺乖巧都是装的?然后如今见表姑娘得了侯爷的心,知道自己在侯爷面前无望,便就原形毕露懒得继续装下去了? 对!定是如此! 刘嬷嬷自觉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当即就站不住了。 这事她得尽快让老夫人知道! 第十八章 质问 刘嬷嬷想着,半刻也呆不下去,立即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门,临离开前还不忘朝苏淡云所在的方向轻轻呸了一声。 急切的脚步渐行渐远,锦善站到雕花窗格后面往外看,恰巧就瞧见刘嬷嬷的背影出了院门,往荣安院那边拐去。 她当即猜到了什么,担忧道:“姑娘,刘嬷嬷怕是又要跑去荣安院给老夫人报信了,也不知她会如何颠倒黑白,若老夫人真的信了,姑娘你待会儿过去可怎么办?” “不妨事。” 苏淡云淡道,随即在妆奁前坐下。 锦善回头,瞧见主子那一脸的淡定,不禁又想起方才主子冷斥刘嬷嬷的场景,心里立马激动起来,“姑娘,你方才骂刘嬷嬷时真的很有侯夫人的气势,婢子都看傻眼了!” 苏淡云温柔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不是的,姑娘你是自己没有瞧见,婢子可是瞧得真真的,真的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说着,见苏淡云要开始补妆,她立马跑了过去。 接过苏淡云手中的粉扑,“让婢子来吧,婢子给姑娘好好补个妆,保准让老夫人见了就要心疼,不忍开口责罚。” 苏淡云好笑,“那你可要用心化了,要不然你姑娘我待会儿就要遭殃了。” 锦善拍胸脯保证,随即一脸认真地化了起来。 一盏茶后,两人收拾妥当,一起去往荣安院。 刚踏进荣安院的院门,一阵黄鹂鸟般的清脆笑声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虽多年不见,苏淡云还是听出了这声音是谁。 说起来,这一世她自从吐血之后便一直在自己院子休养,倒是还没机会和这人打上照面。 心里想着,苏淡云抬脚迈进了堂中。 黄鹂鸟的声音曳然而止,一个身穿茜色衣裙的娇艳女郎在曾氏跟前的杌子上坐着,转头朝她看来。 果真是温玉燕。 苏淡云目光在温玉燕身上停了一瞬,转而望向一旁,便见曾氏逐渐收了脸上笑容,转眼换上一片冰冷。 做了几年婆媳,苏淡云还是挺了解这个婆母的,瞧这神色便知这婆母正在酝酿着要给她发难。 只是如今的她不再想讨好这个婆母了,也就不再在意她给自己什么脸色,她就那样顶着曾氏的冷眼稳稳当当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她做得很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 曾氏看着,想起往常那个被她瞪一眼都要哆嗦一阵的儿媳,不免越发信了刘嬷嬷的话。 霎时间,曾氏脸上乌云密布,冷道:“不是没精力学理家吗,怎地就有精力往外跑了?” 曾氏并没开口让苏淡云起来,苏淡云就那样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站着,垂眸平静道:“儿媳的确身子尚未好全,只是昨日承德伯府的陆二夫人来了帖子,邀儿媳到春风楼叙旧,这才带病出了门。” 曾氏知道夏清允和苏淡云是同乡,心里也有些瞧不起夏清允,只是夏父得圣上青睐,曾氏明面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不悦地撇了撇嘴,忽地话锋一转,冷哼一声,“你倒是装得好!” 第十九章 变脸 苏淡云把这句话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很快就嚼出了这话里的味道,也摸出了刘嬷嬷之前在曾氏耳边都吹了些什么风。 她默了默,故作不解地道:“儿媳愚钝,还请母亲示下。” 她声音轻轻柔柔,态度十分恭敬,倒是和之前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曾氏嘴角往下一拉,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平常不甚明显的刻薄相忽地跃于脸上。 “你现在倒是装得乖巧!我且问你!你明知我有事寻你,却这般姗姗来迟,还在院里发了好大一通威风,你这是要怎么着?是不把我这婆母放在眼里了?之前我还真是看走了眼!竟没瞧出你是这等表里不一忤逆不孝的东西!” 一番话带着唾沫星子乒呤乓啷朝苏淡云重重砸来,苏淡云一直默默听着,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上一世曾氏就经常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她,把她骂得颜面尽失。其实很多时候她是知道该如何反驳的,可她太过自卑,怕这怕那,每每都会选择逆来顺受,结果就把自己一点点按进了泥潭里,活得越发窒息。 苏淡云忆起师父的教诲,在心里跟过去的自己道了一声别,之后平静却不乏恭敬地道:“母亲容禀,儿媳并非有意姗姗来迟,也并没有耍什么威风,实在是下人言语无状,差点儿就毁了母亲名声,儿媳才开口训斥了两句。” “我的名声?” 曾氏诧异,差点儿就气笑了,“没想到你还这般伶牙俐齿!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就毁了我的名声?” 苏淡云继续不疾不徐,“母亲怕是不知,儿媳刚从外头回来,脚才踏进屋子,刘嬷嬷便来了。儿媳听了她传话,说了喝口水缓一缓便去拜见母亲,结果她非逼着儿媳立马就要到母亲院里听命,还大声说这是母亲您的意思。 可儿媳心里清楚,母亲向来最是体恤晚辈,母亲早上才叮嘱儿媳要好好养着,又岂会给出此等不近人情的吩咐?刘嬷嬷嘴皮子翻翻便把母亲说成了那等刻薄儿媳的恶婆母,儿媳实在来气,又怕她再这般曲解母亲的意思随口乱说会败坏母亲名声,这才开口斥责了她几句。” 曾氏被这话噎得不行。 刘嬷嬷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向来仗着自己是她派过去的就不把苏淡云这个主子看在眼里,时不时还狐假虎威一下,没准就真打着她的旗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再看苏淡云的脸色,果真煞白煞白地瞧着比早上那会儿还要虚弱,这才想起自己早上说过的话,随后便觉得方才苏淡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啪啪啪地打在她的脸上。 她脸色红白交加,心里对刘嬷嬷骂了又骂,只得顺着苏淡云方才的话摆出一副体恤晚辈的好婆婆姿态,瞬间换脸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向来是个好的,怎地就突然这般,敢情是下人曲解了我的吩咐,闹出了这等误会。” 说着,又装出惊讶模样,“我说你这孩子,怎地还站着行礼?你身子还没好全,还不快快坐下好生歇着?” 苏淡云已经看惯了曾氏变脸,遂平静着从善如流坐下,抬头望向那抹茜色身影,却发现对方也在朝她看来,其神情似乎仍在诧异于她方才的表现。 第二十章 敬茶 曾氏瞅准时机,适时介绍起来:“老三媳妇,你这些天一直病着没有出来,怕是还没见过燕儿吧?” 温玉燕闻言,款款起身,朝苏淡云行了一礼,又柔柔唤了一声夫人。 苏淡云笑着颔首,默然不语。 曾氏继续扮演着体恤晚辈的婆母,冲苏淡云和善一笑,“纳妾的事怀琛已经跟你说了吧,之前你一直在院里养病,大小事我便都先替你安排了。如今就差你这边一道程序,待你喝过燕儿敬的茶,这仪式便正式了了。” 说着便让下人捧来了事先备好的茶水,并摆上蒲团,温玉燕照吩咐走到苏淡云跟前,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将茶奉上。 “妾身给主母敬茶。” 柔顺,貌美,举手投足间还有一股才女韵味,这就是贺怀琛喜欢的模样吧。 苏淡云记得上一世是在病中喝的这杯妾士茶,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已经忘了,却一直记得自己是怀着自忏形秽的心情喝下了这杯茶,而那茶水入口的酸涩数年她都不曾忘记。 想着,她便开始好奇面前这杯茶到底会是什么味道,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了茶盏,然后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嗯,不酸不涩,甚至还有一股醇香。 苏淡云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团东西随着热茶入口渐渐化开,嘴角不知觉噙上了笑意。 她放下茶盏,“日后便辛苦姨娘好好伺候侯爷了。” 她眉眼含笑,说这话时也是满满真心,毕竟她已打算离开,是真心不想再介入温玉燕和贺怀琛之间的,可这话落到温玉燕耳中却成了故作大度和忿忿不平。 温玉燕心中浮起轻蔑不甘,面上却是不显,盈盈低头答道:“妾当尽心侍奉侯爷和主母。” 她说话柔柔的,声线如黄鹂鸟般动听,态度规规矩矩很是恭敬。 苏淡云见着温玉燕这般,不禁恍了恍神。 上一世从温玉燕进府到她出意外离开大概隔了一年时间,在那一年里她们两人接触甚少,像这样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说话的场面更是几乎不曾有过。 在她印象里,温玉燕优雅从容又貌美多才,她总觉得温玉燕与她是天上云与地下泥,加之贺怀琛总歇在温玉燕院里,如此她每每看见对方便会自惭形愧伤心难过,也就总躲着不想看见。 此刻再见,她不禁觉得她们两人其实都不过是地上的普通人而已,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她不禁释怀一笑,和气道:“我不知今日是为这仪式而来,此时也没准备什么礼,回头待我备好再遣人送到温姨娘那儿吧。” “是,妾身多谢主母。” 温玉燕柔顺应着,又照吩咐站起了身。 曾氏旁观全程,心中对温玉燕自然是一百个满意的,只是苏淡云的平静大度却让她着实有些刮目相看,便也难得对这儿媳给了一个真心满意的笑脸。 “往后你们二人便好好处着,一同好好照顾侯爷,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 事情办完,苏淡云也不久留,遂起身告辞离开。 双脚刚迈出屋门,便听曾氏开口把温玉燕留下,笑呵呵地让她陪着一同用膳。 苏淡云似若罔闻,却在经过雕花轩窗时察觉有目光投向自己。 她略一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微微偏过脸去,不动声色地朝室内看了一眼。 第二十一章 拒绝 苏淡云很快收回目光,脚步未停朝前走去。 锦善听着室内的欢声笑语,心里越发堵得不行,一直憋着闷闷跟在苏淡云身后,直到回了沁心院也还没消气。 苏淡云不觉好笑,伸手撮了撮她气鼓鼓的脸颊,“瞧把你气的,这脸都快被你撑破了。” 锦善只好泄了气,可心中依然愤懑难平,扯着手帕气到:“姑娘,我瞧那温姨娘也不是个好的,才来多久啊,就把老夫人和侯爷迷得神魂颠倒了。” “人家可不是才来,人家是从小就有的情分。” 锦善更堵了,哼哼道:“那也许多年没见了啊,总之我就觉得她不是个好人。” 苏淡云看着锦善着急气愤又不甘的样子,不禁就想起离开荣安院时的情景。 当时她走到窗下,察觉有人朝她看来,便回望了一眼,恰好就看见温玉燕收回目光重新转过脸去。 如今回想,温玉燕那一刻的眼神很是复杂,细细品来便觉出有几分不甘的意味儿,嗯,还有几分恼怒几分轻蔑,至于剩余的几分到底是何种情绪她暂时也说不清楚。 看来自己上一世对温玉燕的印象与此时所见的确出入甚大。 苏淡云想着,心中重新有了计较。 见锦善依然在气,她只觉好笑,伸手轻轻刮了一下锦善鼻头:“你呀你,一点点事就气成这样,往后遇到更可气的你该怎么办?” 锦善摸摸鼻子,嘟着嘴道:“婢子就是心疼姑娘。” 苏淡云心里暖暖的,笑道:“我知道的,别担心,往后咱们多注意着些便是。” 听见主子把自己的评价听了进去,锦善不禁高兴起来,可转念想到刘嬷嬷的事又难掩愤概。 苏淡云无奈失笑,“怎么这么爱生气?这性子得改改,往后遇事得要沉得住气才行。” 锦善羞愧低头,“是,婢子一定改。” 苏淡云也不忍心再说她什么,便笑盈盈地做出要说什么机密大事的模样,放轻了声音道:“放心,我会想办法赶走她的。” 锦善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姑娘当真?” “当真。” 锦善唰地眼神一亮,她早就看那刘嬷嬷不顺眼了,整日不把主子当主子就算了,还时不时地给老夫人通风报信。 她越想越激动,当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姑娘需要婢子做什么?” 苏淡云笑得眉眼弯弯,“现在时机还没到,等到了我再告诉你。” 锦善重重点头,说话间,下人进来通禀,说是五姑娘身边的紫鸢找来了。 五姑娘便是贺怀琛的嫡亲妹妹贺怀玥,是曾氏所生的幼女,家中行五,今年刚及笄。 当年她嫁进侯府,一心系在贺怀琛身上,便也把曾氏和这个妹妹当成自己血亲亲人一般真心对待。 可贺怀玥早被曾氏养骄纵了,一直没把她这个乡下来的嫂嫂放在眼里,更是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而来。 苏淡云想着,眸光冷了下来,却又不好直接把人赶走,便让人把紫鸢唤进来说话。 “我们姑娘让夫人给她再做两瓶美肤膏,后日她有用处。” 紫鸢行完礼,直接说道。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 苏淡云想起来了,当年贺怀玥因自己皮肤不够白不够滑在赏花宴上被人嘲笑,回来哭了一场,她听到后便找出当年外公给母亲留下的养颜方子,辛辛苦苦照着那方子做了美肤膏眼巴巴给贺怀玥送去,结果就遭了贺怀玥嫌弃,这头收了那头便让婢女将她的东西扔了出来。 锦善瞧见便偷偷把美肤膏给重新捡了回来,她为此伤心了好一阵。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贺怀玥又想起了她,找她把美肤膏要走,过了两月贺怀玥的皮肤明显白嫩了不少,之后贺怀玥便时不时过来找她讨要,勒令她不准告诉旁人,还每次都摆出一副主子吩咐下人的姿态。 苏淡云不禁就想起了以前随师父外出时听过的一句话:“不要把你们的珍珠扔到猪面前,免得它们用脚乱踩,还转过来咬你们。” 可不是嘛,当年自己把宝贵的真心捧到这些人面前,可没得到过什么好脸。 这辈子,她的真心只会留给懂得珍惜的人。 紫鸢见苏淡云一直没有回应,忍不住悄悄抬眸看了过去。 苏淡云对上她的眼神,笑道:“不知五姑娘拿这美肤膏有何用?” “姑娘没说,姑娘只吩咐了婢子方才的话。” “哦?”苏淡云如往常那般温和一笑,可接下来的话却与往常截然不同,“回去告诉你们五姑娘,那美肤膏我怕是做不了。” 紫鸢怔了一下,惊诧抬头,不可置信道:“夫人方才是说......做不了?” 苏淡云笑容不变,点头道:“五姑娘皮肤已经好了许多,若是自用,怕会过犹不及生出新的问题。若是送给旁人,那就更加不便,毕竟美肤膏是中药所致,是药三分毒,若不对症,便会伤及身子,后果不堪设想,以上种种你可回去说与五姑娘听。” 紫鸢被说得一愣一愣,迷糊着便离开沁心院回了贺怀玥的海棠苑。 没多久,紫鸢便把小丫鬟叫进屋来,从里头打扫出了一大堆碎瓷片,屋里的贺怀玥则筋疲力尽地坐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怎么敢这样说话......呜呜呜......我要告诉母亲......告诉母亲......” 海棠苑的动静并没传到沁心院中,此时的锦善依然因方才的对话亢奋不已,一脸崇敬地看着自己主子,“姑娘,我觉得你吐过血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好像重新活了一般!” 苏淡云刚坐到书桌前摊开纸,闻言被她逗笑,“如何不一样了?” “更聪明了!还有更有气势了!姑娘你现在的样子婢子真是太喜欢了!” 刚说完,锦善忽地想到什么,圆脸上的笑容忽地就变成了担忧,“不过姑娘,方才你拒绝了五姑娘,五姑娘会不会到老夫人面前告状?” 苏淡云已经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便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不打紧。 锦善见她埋头认真书写,便走过去一边帮着墨墨,一边抻着脖子看。 她以前陪着苏淡云在苏父开的私塾里学过,也能读书写字,见主子写下一串药名,不禁好奇问道:“姑娘你这是在写方子?” “嗯。” 锦善立马紧张起来,“姑娘是又不舒服了,所以写方子给婢子出去捉药吗?” 苏淡云停下笔,抬头看着锦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锦善,我刚才终于想到咱们可以先从什么入手来挣银子了!” 第二十二章 告状 次日,苏淡云照常去荣安院请安。 曾氏全程无视这个儿媳,直到最后散场才寒着脸开口将苏淡云单独留了下来。 二夫人张氏一心想看热闹,无奈没有这个机会,心里痒得跟猫挠似的,走到廊下还忍不住地往屋门眼巴巴瞅了两眼,边看还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身旁的余氏一下,压着声音道:“你说三弟妹这般温温和和的样子,以前又一直很听母亲的话,也不知这是做了什么让母亲这般不快?” 余氏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直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张氏没听见回应,终于拔回投向房门的眼神看向余氏,急道:“问你话呢,你没听见?” 张氏对着余氏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余氏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性子,本不想搭理,闻言只得开口回道:“听见了,只是二嫂你问的我也不知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答你。” 没等张氏再开口,她又赶紧面露担忧之色,为难道:“四爷昨晚喝了些酒,今早起来头还有些疼,我这实在放心不下。二嫂你自个儿慢着走,弟妹我就先往回赶了。” 言罢便匆匆略一行礼,转身就带着婢女加快了脚步,径直往自己的秋岚轩去。 看着余氏风一般拐过前方拱门消失不见,张氏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禁轻蔑冷哼一声,低声嘟囔:“庶女就是庶女,胆子小得跟只耗子似的。” 这还没出荣安院,贴身伺候张氏的婢女白栀闻言,下意识就头皮紧了紧。她实在怕自家主子再说出什么在言语上惹祸,便连忙上前提醒道:“夫人,昨晚年哥儿说了要夫人回去听他背诗来着,想必这时哥儿正等着夫人呢。” 年哥儿是张氏儿子,全名贺知年,今年刚满三岁,在永定侯府的小辈中排行第二。 当年张氏十七岁嫁入侯府,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二十二岁才生下了第一胎,得了一个儿子。张氏宝贝得不行,一直当心肝肉地疼着。 此时听白栀这么一提,当即想起这一茬来,立马就顾不得取笑余氏胆小,就连屋里曾氏和苏淡云的事情也顿时被她抛到了脑后,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转身就往自己的晚桐苑跑。 院里两人刚走干净,屋中便猛地传来砰一声脆响。 苏淡云坐在屋中,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梅子青素面茶盏,心里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惜。 曾氏甩完手里杯子,见下首处坐着之人竟没像以前那般瑟瑟发抖,更没跟往常那般立即跑到她跟前跪下,火气当即就飙涨了些,抬手怒不可遏地指着苏淡云道:“好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你胆敢再说一遍?” 苏淡云闻言,继续垂眸看着地上的青色碎片,不疾不徐地道:“母亲,我做不了。” “你!” 曾氏气极,伸手就想拿些什么砸过去,可身边案上放着的唯一一个杯子方才已被她砸成了碎片,伸出的手便改为重重拍在案几上。 见曾氏这般不依不饶,苏淡云只觉心累,实在不想在这般纠缠下去,遂无奈轻叹一气,站起来朝曾氏行礼,恭敬道:“母亲容禀,儿媳说做不了并非存心为难五妹妹,相反,儿媳正是为五妹妹着想才这般说的。” 曾氏眼皮子一跳,只觉这说辞耳熟得很,一转念想起昨日这儿媳也是这般柔声细语地说是为了她这个婆母着想才训斥的刘嬷嬷,当时她没再继续计较,如今竟然又来这般说辞! 想着,她忽地就有种新仇旧怨涌到一起的感觉,脸色当即比那黑压压的乌云还要阴沉,“你还想如何狡辩?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我好糊弄不成?” 她摆出十足威严,居高临下睥睨面前之人。 “我实话告诉你,玥儿要的药膏可是要送给元嘉郡主的!我命你最迟后日就将药膏备好,若误了玥儿的事情,我可轻饶不了你!” 听到元嘉郡主的名号,苏淡云不禁皱了皱眉。 她上一世虽对京城的豪门贵族知之不多,可这元嘉郡主她却是有所耳闻的。这人是康定郡王府的嫡女,打得一手好马球,从小被娇养大的,性情骄纵任性,京中许多贵女都怕了她,怎地贺怀玥突然搭上这号人物呢?可当年并未听闻贺怀玥和元嘉郡主走得近啊。 只是话说回来,以前自己对贺怀玥向来有求必应,根本没起过这般冲突,没准其中拿走的美肤膏就是落入了元嘉郡主之手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也并没多紧要就是了。 苏淡云快速理了一下思绪,继而平静开口,“母亲,您可能有所不知,这美肤膏是用中药制成的,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又道是药需与人体本身相配才能得当。儿媳不知五妹妹为何要将美肤膏赠与郡主,可郡主何等尊贵人物,若这美肤膏恰巧与郡主本身体质相冲,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而且这美肤膏是涂抹在脸上使用的,女子容貌何等重要,若五妹妹不明所以地将药膏相赠,到时出了什么差池,郡王府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也是为何今日母亲问我时,我坚决说做不了的缘由——” “你胡说!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正说着,一个身穿淡粉衣裙个头中等的妙龄女子从屋外冲了进来,指着站在堂中的苏淡云气呼呼地大声嚷道。 曾氏虽心疼女儿,可见着女儿这般无状,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特意清了清嗓子提醒女儿注意规矩。 此时贺怀玥正在气头上,哪儿还分辨得出那么多。听见曾氏声音,立马哇哇哭着扑进曾氏怀里撒娇道:“母亲,我不管我不管!我已经答应元嘉郡主了,我可不能失信于郡主!这美肤膏三嫂必须给我做来,母亲您快跟三嫂说说,母亲!” 看着怀里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女儿,曾氏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下意识就想把女儿从怀里推开。 其实她也不是不爱这个女儿,相反,她是真心爱极了这个幺女,也正因为爱极了,才想着要把女儿养出个名门闺秀的风范来,日后为她说门风光体面的亲事,让女儿享尽荣华。 只可惜,等她有这般想法时,女儿已经被她骄纵太过了,竟有点儿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的趋势。 可是当着苏淡云的面,曾氏还是忍住了说教女儿的冲动,心疼地拍了拍女儿后背安慰了下。 苏淡云一直冷眼旁观,实在没心思再看这等母慈女闹的场面,便捉住机会开口。 第二十三章 母女 “母亲,方才儿媳所言之药膏情况,昨日我也与五妹妹派来的紫鸢说明了清楚,还请她回去转告了五妹妹——” “你胡说你胡说!你何时告诉过紫鸢了?“ 贺怀玥哭嚷着打断苏淡云的话,紧接着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就是不想麻烦吗?说这么多糊弄人做什么?以前三哥哥没回来时,你哪次不是眼巴巴地给我送这个送那个。如今三哥哥回来了,你看三哥哥只去找燕姐姐,自己做什么都不得三哥哥喜欢,你就觉得巴结我无用了?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势利眼的人!” 贺怀玥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也越说越是气愤,一把搂紧曾氏的腰嚎啕大哭起来:“母亲!你快管管三嫂,快管管她!” 苏淡云听着,不禁恍惚了下。 原来贺怀玥也知道做这美肤膏有多麻烦啊! 原来她们都是知道的,知道她每次的付出需要费时费力,知道她每次的讨好有多不容易。 可她们以前为何没这样说过? 苏淡云静静立在堂中回想,满屋的哭闹不断灌入两耳,渐渐就化作了点拨人的梵音。 是的了,以前自己实在太想讨好她们,在双手奉上自己的心血时,总会努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又怕对方不再给她机会,便会顺带笑着说上一句不费事。结果她的努力并没换来她们的认可和喜欢,反而被对方越发地轻视,轻视她的付出,更轻视她这个人。 当年夜阑人静时,她每每想起这些都是满腔满腹的委屈,却也一直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多。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般无所谓,别人又岂会再多此一举地说上一句你辛苦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师父对她说过的话——尊重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要自己去挣的。 是啊,她以前其实也在努力去挣一份尊重,可方法却是用错了。 不过以前她无人教导,只靠着自己在这深宅大院中摸索,又能摸索出个什么呢? 苏淡云忽地就有些可怜以前的自己,眉眼也染上了淡淡的哀伤。 曾氏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拿眼角余光留意着苏淡云。 见她这般,便以为女儿说的话终于拿捏住了这个儿媳,心中不禁得意冷笑。 不过一番琢磨下来,曾氏也开始觉得苏淡云方才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方才她杯子也砸了,狠话也放了,她再怎么擅于变脸,此刻也着实放不下身段去承认对方说得不错。 曾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收尾,便继续把苏淡云晾在一边,以此来找回些许面子。 苏淡云却已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她仔细想了想,朝曾氏行了一礼,道:“母亲,有一事儿媳实在想不通,方才五妹妹说她答应了元嘉郡主要送给她儿媳我的美肤膏,而元嘉郡主还在等着。 可据我所知,元嘉郡主出身尊贵,向来用的都是京中华容阁特质的胭脂水粉之类,千金难求。至于这皮肤问题,相信也能请到太医悉心照看,怎会突然就对儿媳这等自作之物感兴趣了?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缘由?” 贺怀玥听了,心头当即一跳,连哭声都不连贯了一瞬。 曾氏留意到女儿变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贺怀玥下意识就瑟缩了下,可很快又反应过来,把头埋进曾氏怀里,一边摇头一边哭着重复说苏淡云胡说八道。 苏淡云也没理会两人互动,继续平静开口:“母亲,实不相瞒,儿媳这款美肤膏也只是外祖父当年专门为了儿媳娘亲所做,儿媳外祖父不过是个乡野郎中,所出之物岂可与华容阁和太医院的相比。 再者,方才儿媳所言之药膏忌讳,皆是当年外祖父再三叮嘱,有足够的医理根据。母亲若是不信,大可请位郎中过来问问在用药上是否有如此需要留意之处。综合以上种种,儿媳还是觉得赠送药膏之事着实不宜草率,还请母亲三思。” 贺怀玥见苏淡云还是不肯答应,脾气一下就搂不住了,蹭地就从曾氏怀里起来,下一刻却见自己母亲朝她飞来一记眼刀,随之满腹怒气便被这刀子一扎,顷刻间就通通泄了出来,再也吱不出声。 曾氏成功压制住了女儿,随即朝苏淡云冷冷看去,“既如此,这事便暂且到此。赠美肤膏之事,你不可往外泄露半句,记住了!” 苏淡云垂首盈盈一礼,“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嗯,下去吧。” 曾氏不耐摆手,肃着脸把人放走。 看着苏淡云一步步稳稳走向屋门口,抬脚跨过门槛,又看着她从容转身消失在视线之中。这一刻,曾氏终于真切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感觉就像是曾被她紧紧握在掌心里的一把泥沙,渐渐挤出了她的指缝,一点点地流走。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莫名就生出一种会有什么无法预料之事发生的不踏实感。 她不由得渐渐收紧了双手,连指节都攥成了白色。 不行,她可不能让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儿媳背地里生出什么麻烦影响了侯府。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个办法把人给重新牢牢套住才行...... 贺怀玥见自己母亲一直盯着屋门出神,便想起了方才苏淡云施施然离开的模样,实在不明白自己母亲怎地就如此轻易就把人给放走了。 她又是着急又是气闷,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委屈巴巴地开了口:“母亲,你怎么就这样放她走了?她走了,女儿要的美肤膏可怎么办?” 曾氏回过神来,松开贺怀玥,神情逐渐变得冷凝,“说,元嘉郡主到底怎么回事?” 贺怀玥浑身一僵,随之竭力做出懵懂状,不解道:“母亲您这是说什么呀?元嘉郡主能有什么事呢?” 她努力保持语气平静,还用了极大自制力才控制住了避开曾氏目光的冲动,只可惜那不住闪烁的目光早已出卖了她。 曾氏冷笑一声,“好啊你,竟敢骗到你老子娘头上来了!说!元嘉郡主到底是不是真的主动找你讨要了美肤膏?” 第二十四章 家法 “那当然是真的呀!女儿昨儿不是说了吗?郡主见我皮肤白嫩了许多,一直好奇着呢,前两日女儿去珍品斋看首饰,恰好遇见了郡主,她便私下找我讨要了。” 贺怀玥依然嘴硬。 曾氏目光在自己女儿微圆的脸上游离了一瞬,忽地朝候在一旁的贴身婆子朱嬷嬷伸出手来,掌心朝上,冷声道:“拿家法来!” 朱嬷嬷没料到曾氏突然发威,怔愣一瞬,不自觉瞥了贺怀玥一眼。 贺怀玥此时已经被吓得呆若木鸡,朱嬷嬷一下就不忍心起来,又转过来瞅了瞅那只横在半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终是不确定地道:“夫人真要动用家法?” “拿来!” 曾氏语气又加重了些,伸出的手在空中颠了一下。 这神情这语气显然是动了真怒,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朱嬷嬷这回当真是被惊住了。 永定侯府的家法分为几种,一般对待不听话的女眷和孩童,多就是动用藤条责罚。只是那藤条落到娇嫩的皮肉上也不是开玩笑的,分分钟能打出血来。 曾氏年轻时生了两个儿子后一直想要个闺女,终于在二十八岁时才盼来了这个女儿,一直把这女儿疼到了心坎里,自女儿出生到现在的十五年里,曾氏可是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碰她一下,今儿个怎地一来就要动用家法了? 朱嬷嬷几番权衡,终是不敢耽搁,连忙垂首应下,快步离开了屋子。 贺怀玥见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母亲是要动真格的,当即身子一软,径直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看着女儿这般毫无形象,曾氏心头堆积的火又被添了一把柴,连眼睛都要喷出火星子来。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朱嬷嬷已经取来家法交到了曾氏手中。 看着那根依稀还带着血红的藤条,贺怀玥再也坐不住了,哇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母亲不要!母亲不爱玥儿了吗?母亲不要!” 曾氏拿着藤条站起身来,忍着心疼冷厉看向女儿,“你说不说!” 贺怀玥不敢继续狡辩,浑身颤抖着一个劲点头,“说,女儿说。” 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哭嗝,随后扁着嘴边哭边道:“是女儿......女儿自己专门在......珍品斋等的郡主......女儿......女儿......” 见她这般吞吞吐吐,曾氏握紧手中藤条,厉声道:“说!为何故意等她?” 贺怀玥猛地一个哆嗦,卡在喉咙的话也被吓得一咕噜倒了出来,“女儿听说文安公主会在春日开赏花宴,女儿想去,所以想着让元嘉郡主高兴,让她邀请我同去。” 曾氏恍然。 元嘉郡主是文安公主赏花宴的常客,女儿想求到元嘉郡主跟前也是情有可原,可元嘉郡主怎地就愿意接受女儿赠的美肤膏呢? 曾氏眯眸觑着女儿神色,用藤条指着女儿逼问。 贺怀玥哪儿还敢隐瞒,立马便道:“女儿其实也不晓得郡主喜欢什么,想着这美肤膏效果很是神奇,便试着给郡主说自己得了上好的护肤药膏,想送给郡主,没想到郡主当真让我拿给她了。” “哦?”曾氏皱眉,总感觉有什么不对,问道:“你给郡主说清楚这药膏的来历了吗?” 贺怀玥眸光闪烁,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曾氏双眸,低声道:“女儿说......说......说这美肤膏是三哥哥在南边遇到的神医,从神医手里买来的,仅此两瓶,郡主听了之后就让我拿给她瞧瞧。” “你!” 曾氏气得差点儿就翻白眼晕倒,当即就扬起手里藤条朝贺怀玥打去,可待举到半空,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只得将手里藤条重重砸到地上,“你啊你!你岂能随口就拿你三哥哥来编假话!你这是要害你三哥哥呀!” 贺怀玥这回是真心怕了,忙跪爬过去一把抱住曾氏双腿,“母亲,您帮帮玥儿吧。玥儿知道错了,玥儿不该拿三哥哥撒谎,可之前三嫂明明很快就能把美肤膏给做好的,只要美肤膏做出来给郡主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没准三哥哥还能因此得了康定郡王的眼呢!” 曾氏气极,终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到了女儿背上,“你胡说什么!你三哥哥要得谁的眼,你三哥哥自有自己决断,轮不到你在这里瞎指挥!” “是是是,女儿不该胡说,可是女儿已经答应郡主了,那美肤膏怎么办?还有文安公主的赏花宴,女儿听说,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也是会去的,女儿想——” “你想也别想!” 曾氏额头青筋直跳,立马喝声打断,“我劝你赶紧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那个燕四早是这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秦楼楚馆哪处没留下过他的脚印,这等人你竟还惦记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着调的?” “可是只有燕四公子最好看!” 贺怀玥不满地低声反驳。 “你说什么?!” 曾氏气得用力踢了踢被女儿抱住的腿,谁料贺怀玥用了十足的力气,她压根就动弹不得。 她无奈,“你看看自己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撒泼打滚,你就是这般做贵女的?看来我还真是把你给骄纵坏了!你若是继续这副模样,我看哪个高门大户愿意把你迎进去做当家的主母?到时你嫁不出去,便去庵里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吧!” 贺怀玥心里不服,却又不敢反驳,依然死死抱着曾氏道:“母亲,郡主那儿......” 曾氏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贺怀玥终于怏怏松开手,却依然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自己母亲。 曾氏没好气地理了下被女儿扯乱的衣袍,重新坐下来端起朱嬷嬷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缓了缓,这才看着女儿无奈道:“昨日你说是郡主亲自找你讨要的美肤膏,若是郡主讨要,咱们不送也不行。如今即是这么回事,那美肤膏便不要送了。” 贺怀玥猛地抬头,一脸慌张无措,“可是女儿已经给郡主说了,郡主那边女儿要怎么交代?” 第二十五章 劝说 听贺怀玥提起这茬,曾氏一口气就堵在心口,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的事,你怎地不提前与我商量就这么莽莽撞撞凑上去了?亏我昨日还信了你的鬼话!” 贺怀玥被自己母亲的唾沫星子喷得往后缩了又缩,蔫儿吧唧地喃喃低语,“提前给你说,你就能答应了么?” “你!” 曾氏真恨不得将桌上新换过来的茶盏给直接扫过去。 可是她不能,再怎么着,这也是亲生的女儿,跟苏氏那个外来妇不同。 曾氏强忍着怒气缓了又缓,抬手隔空点着女儿道:“你就气我吧你!把我气没了,就再也没人管你了!你到时就高兴了吧!” 贺怀玥也是第一次见曾氏被自己气成这样,忽地就有些心虚起来,也不敢再犟下去了,拖长尾音娇滴滴唤了一声“母亲~”。 曾氏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贺怀玥连忙跪走到曾氏脚边,一把抱住曾氏小腿,将下巴搁在曾氏膝上,仰起微圆的脸望了过去。 只是任由她如何撒娇,曾氏都不予理睬。 贺怀玥无法,只得摇了摇曾氏小腿,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状,“母亲,女儿错了,女儿再也不气您了!您不许再这般咒自己!您可得要长命百岁的,没了您,女儿可怎么办?您就忍心抛下女儿不管?” 听女儿娇滴滴说完,曾氏原本还硬着的一颗心瞬间就被这番话融成了水,终是柔下眉眼,低头看向女儿。 对上曾氏目光,贺怀玥连忙卖乖地扯出一个灿烂笑容。 曾氏被女儿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弄得无法,满心无奈地拿手撮了一下女儿脑门,“你呀你!都是个及了笄的大姑娘了,怎地还这般无赖?整日没个正经样子!” 贺怀玥吐了吐舌头,撒娇道:“女儿再大,在母亲面前都还是个孩子呢。” 见曾氏神色越发柔和,贺怀玥眼珠子滴溜一转,连忙接上之前话题:“母亲,那郡主那边......” 曾氏叹气,别开脸端起茶盏抿了两口,放下,边想边拿出帕子按了按嘴角,道:“你就说下人在将药膏装盒子时,不小心把药膏打碎了。” 贺怀玥紧张起来,“那文安公主的赏花宴——”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真是个讨债的冤家!” 贺怀玥当即闭了嘴,乖巧跪着听曾氏继续往下说。 曾氏琢磨了下,这才再次开口,“素来听闻郡主孝顺郡王妃,这样,你把我库房那支百年山参送去给郡主孝敬郡王妃吧。你亲自送去时切记要谦恭一些,道歉务必要态度诚恳,注意言辞,知道吗?” 贺怀玥连连点头道好,那模样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曾氏看着彻底没了脾气,想起方才对女儿的责罚,又生出满心后悔,心疼地嗔怪道:“起来吧,还跪着膝盖不疼?” 说着,她伸手将女儿扶了起来,又将人拉到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掀起女儿裙角仔细察看。 见那膝盖上的娇嫩皮肉已经泛红,曾氏心里一揪,“怎么都跪成这样了?” 没等女儿回答,又立即转头吩咐起朱嬷嬷来:“快去我屋里把那瓶散瘀的药油拿来。” 朱嬷嬷见着曾氏这紧张模样,不禁窃笑,忙应声转身去拿,眨眼便将药油给捧了来。 曾氏接过,一边亲自给女儿上药,一边想到方才女儿所言,越想就越是不放心,终是忍不住叮嘱道:“玥儿,你也及笄了,是时候要收收心开始议亲了。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从今往后没事就别乱往外跑了啊,留在家跟着娘学些理家算账的本事,多练练女红,知道吗?” 这些话曾氏前不久才跟贺怀玥唠叨过,贺怀玥压根没放心上,就那样随便敷衍着应了一声。 看出女儿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曾氏一时气结,可又不忍心再冲女儿发火,便把语气放得更软了些,“儿啊,你父亲走得突然,娘这么些年苦苦撑着偌大的侯府。如今你三哥哥争气立了起来,袭了爵,这下娘最牵挂的便是你了。娘只想着能帮你择门好亲,让你风风光光出嫁,日后可以继续舒舒坦坦地过日子,这也是娘最大的心愿了。” 本只想设法说动女儿,结果话到动情处,曾氏当真就伤心起来,紧接着一颗泪珠挤出眼眶,滴在了贺怀玥的膝头。 那点滴的湿润让贺怀玥当即心头一颤,不自觉就慌乱起来。 “母亲,您怎么哭了?” 曾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贺怀玥见了,终于生出些许愧疚,凑过去抱住自己母亲,“母亲莫哭,女儿答应您便是。” 闻言,曾氏察觉有戏,立马打蛇随棍上,搂住女儿欣慰道:“好孩子,娘就知道您向来乖巧,最是懂得心疼娘了。听娘的话,那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是个二房嫡子,即没本事又不能袭爵,还整日沉醉声色,这等男子岂是能共度一生的佳偶?你还小,不知道女子成亲之后有多难,男人若是个贪花好色的,长得好看不但当不得饭吃,还会招来许多麻烦,后患无穷,知道吗?” 曾氏把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只是贺怀玥听到燕四这两个字,一颗心当即就飞到了燕四公子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上了,压根就没听清曾氏在说什么。 见女儿迟迟没有回应,曾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贺怀玥终于回过神,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乖乖应了一声。 曾氏见她这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抱着女儿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才不舍地将人放走。 贺怀玥一走,荣安堂终于安静下来。 朱嬷嬷带着小丫鬟把堂中重新收拾整齐,又觑着曾氏脸色将下人全都遣了出去,亲自泡了一杯热茶过来递给曾氏,“老夫人先喝杯养神茶缓缓吧。” 曾氏叹气,伸手接过茶喝了两口,想起什么又满心郁闷地将茶放到了一旁。 朱嬷嬷见状,多少猜到了曾氏在忧心什么,便走到曾氏身后,边给她按摩着肩膀边温声劝道:“老夫人也莫要太过担心,还是要多注意着自己身子才是。五姑娘她一向生性纯良,最是听老夫人您的话,应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曾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按理来说,宣平侯府比咱们永定侯府显赫,若那燕四本身是个可靠的,我拼了这条命也愿意给她谋来那燕四少夫人的位置,可偏偏那人是个不堪托付的。玥儿这丫头听话是听话,可犟起来也是真犟,她这般年纪最是容易受外在的东西迷惑,若她真瞧中了那燕四,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看不上其他人,你叫我如何能不烦恼不忧心?” 第二十六章 竹林 朱嬷嬷听罢不禁沉默下来。 曾氏的这一番话她也很是认同,可见着自己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这般苦恼,她不免也跟着焦急难过起来,继续努力苦思冥想了一番,终于斟酌出了一番言辞,便又再次开了口。 “老夫人,恕老奴僭越多句嘴,自来子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姑娘如今还小,哪有老夫人您的火眼金睛,不管五姑娘看上了谁,终究还是得老夫人您替她把关的。姑娘家还没定亲的时候大都还是孩子心性,一旦亲事有了着落,心性便就随之定下来了,许多事也都会看得比以前明白许多。您若真的担心,依老奴愚见,您不如现在就开始替五姑娘寻摸起来。” 曾氏认真听着,也觉这话有理,遂轻轻点了下头,“你说得不错,如今琛哥儿袭了爵,在朝中也十分出色,此时给玥儿议亲,选择也能更多一些,倒是真的可以开始留意着些。” 主仆两人在屋里如此地这般低声商议着,只是荣安院的后续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苏淡云耳里,不过这后续如何,苏淡云倒也不大关心,从荣安院出来后便领着锦善沿着惯常走的小道往沁心院走。 一路上,苏淡云都面容平静,仿佛方才在荣安院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锦善默默跟在后头,一想起主子被老夫人扔茶盏的场景,一颗心就像是被油煎着被刀割着,一直红着眼眶忍了又忍,待忍到无人的地方才立即把苏淡云叫停,开始围着自己主子前前后后紧张察看。 “老夫人真是太欺负人了,怎的动不动就朝姑娘你砸东西?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狠心?” 说着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苏淡云见锦善这般伤心,遂伸手把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可人儿拉住,轻笑道:“好了,不用看了,你姑娘我又不傻,岂会那么容易就被伤着。” “姑娘是不傻,姑娘就是太孝顺太温和了,上回老夫人朝你砸杯子,你就生生吃了那么一下!婢子现在还记得,当时姑娘胸口都给烫红了,抹了许久的药才彻底好。上次姑娘说是自己错了,该被长辈责罚,可这次姑娘您哪有什么过错,老夫人怎地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你发脾气?我看大家就是知道姑娘您性子好,所以一个个地紧着姑娘您欺负!” 锦善嘟嘟囔囔说着,脸上早已挂满泪水。 苏淡云一怔,这才想起当时的一些零碎片段,下意识将手按在之前被茶水烫伤过的地方。 是啊,当初的自己总是那般逆来顺受,整日低着头做人,连杯子砸过来也不敢往旁边躲一下。 锦善见她这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抹了把泪满含歉意地补救:“婢子该死,婢子不该提起那些事让姑娘伤心,婢子只是见别人欺负姑娘,一时气糊涂了才说了这么多胡话,姑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苏淡云回神,拿开放在胸口上的手,掏出帕子给锦善擦泪,温和笑道:“你也没说错,以前我的确是太傻了些。放心,往后不会了。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会好好保护你。” 锦善没想到主子会这么说,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随之重重点头保证:“婢子也会保护姑娘的!” 苏淡云心里暖暖的,笑盈盈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变好变强,以后互相帮衬,好好生活。” 只是要变好变强可不能光喊口号,看来得赶紧开始挣银子才行。 苏淡云想着,不禁又想起昨晚给锦善说过的事,锦善也同时想起了这么一茬,忙兴奋凑到主子耳边低声道:“姑娘,你昨日说要做那个什么祛疤的药膏来挣银子,不知咱们何时可以开始?” 上一世苏淡云毁容后,师父为了医治她脸上的伤疤一直潜心调配各种药膏,历经多年尝试终于配出了一款名叫复容膏的祛疤药来,其功效比一直受人追捧的玉颜膏还要胜上几分。 其实之前想到挣银子的事,她最先想到的是到医馆给人看诊。只是京城藏龙卧虎,她虽随师父学医多年,这看诊的水平其实还没达到出神入化的水准,尚有许多可以精进的空间。她一个年轻女子,实在不确定能否找到一个能给她出诊的机会。 再者如今她深居大院,出府不易,哪怕寻到一家愿意让女医看诊的医馆,在出府接诊上也暂时有一定难度,也因此在谋生的事上一直左右为难,一时下不了决定。 直到昨日贺怀玥派人过来讨要美肤膏,她突然便想起了这复容膏来。再三权衡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先用这复容膏来投石问路一番。 如今听锦善这般问起,她朝四周望了望,随后凑近锦善耳边低声含笑说道:“这几日我会努力寻个时机让你出府,到时你替我出去采买所需之物,之后我们便可开始。” 锦善一听,当即一扫之前郁闷,双眼闪闪发亮,“姑娘放心,婢子一定帮你办得妥妥的!” 两人说着,对未来满怀憧憬,一起手挽着手继续往沁心院走。 等路过竹林之时,忽地一阵沙沙响声传来,锦善当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随即张开双臂,本能挡在苏淡云跟前。 两人警惕朝声响来处望去,只见那山石后竹林中,似有一身影躲在暗处。 锦善头皮一紧,立马壮着胆子朝那处喝道:“是谁躲在那里!” 声音落下,竹林静逸无声。 苏淡云一直定定注视着那边动静,蓦地发现山石后面地上,被枝叶遮挡之处,正有一小片丁香色裙摆似是被什么拉着,慢慢消失在了暗影里。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苏淡云当即就猜到了什么,随即脸上警惕散尽,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是嬑姐儿在那儿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朝那边温和喊道。 话音一落,山石后的竹子突然轻轻晃动了下,可很快就又归回了平静,让人觉得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们的错觉。 苏淡云看着,眼角的笑意却是又浓了几分,紧接着假装失望地道:“看来是我看错了,锦善,这条路看来有些奇怪,咱们还是不走这边了,还是走花房那边的路回去吧。” 说着她便转了个身,抬脚往相反方向走去。 锦善一脸疑惑地朝竹林那边又看了几眼,随后也转身跟着离开。 随着脚步声响起,竹林里忽地就传来了一阵沙沙响动,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里头跑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遗腹子 “三婶婶!是我!三婶婶别走!” 苏淡云嘴角扬起,停下脚步转身。 竹林旁小道上,一个身穿丁香色团花纹窄袖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正一脸着急地朝她们挥手。 锦善立马认出来人,一脸诧异,“大小姐?您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这大小姐便是已故的永定侯世子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也是永定侯府的嫡长孙女,全名贺知嬑,今年六岁,长着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唇,一双眉眼甚是肖似其父,尤其是那对又大又圆的杏眼,瞧着清澈又灵动,模样很是讨喜。 见苏淡云主仆笑盈盈朝她看来,贺知嬑当即绽出灿烂笑容,一阵风似地刮过去一把抱住了苏淡云的腰,仰起小脸甜甜喊了一声三婶婶。 说着,她又皱起小眉头,道:“她们说三婶婶之前病了,这两日才开始出来,三婶婶如今可好些了?” 她声音奶呼呼的,语气中透着担忧。 听到孩子这么惦记自己,苏淡云心里暖融融的,抬手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嗯,好多了,多谢嬑姐儿惦记我,只是嬑姐儿怎地到竹林这里来了?” 闻言,贺知嬑皱着的小眉头舒展开来,俏皮笑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三婶婶的,我知道三婶婶最喜欢看竹子了,每次从祖母那里回去三婶婶都会经过竹林,我便算着时间跑来这边等了。” “哦?”苏淡云诧异,“嬑姐儿为何要专门在这儿等三婶婶呀?” “我听说三婶婶要吃苦药,我得了好吃的蜜饯果子,就想着给三婶婶送去。三婶婶用蜜饯就着苦药吃,那药就不苦了。我每回吃苦药,娘亲和申嬷嬷就是这样喂我的。” 她把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眼神亮晶晶的,一副等着被夸奖的神情。 被个孩子这么仔细地放在心上,苏淡云一颗心都软成了春水,眉眼笑意愈浓,伸手刮了下贺知嬑的小鼻头柔声赞道:“咱们嬑姐儿真是个又心善又聪慧的好姑娘。” 贺知嬑得了称赞,忽地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咯咯笑着,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的小得意小幸福。 两人如此说笑了几句,苏淡云察觉有什么不对,抬头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周围除了贺知嬑外并无旁人,立马就担心起来,“嬑姐儿你是自己过来的吗?你身边的听夏呢?怎地没见?” 贺知嬑面露窘迫,挠挠小脑袋瓜,“我之前急着出来,蜜饯果子忘记拿了,听夏方才帮我回去取蜜饯果子去了。” 正说着,便听见有脚步声从小道另一头过来。 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鬟抱着一个素白小瓷罐正从小道那边急匆匆往这边跑。 贺知嬑双眸一亮,连忙朝来人挥手:“听夏,我在这里!” 小丫鬟见了,立马加快脚步,转眼就跑到了她们近前,又照着自己主子吩咐,将怀里的小瓷罐往苏淡云跟前一递。 苏淡云微怔,伸手接过,在贺知嬑的殷勤催促下打开了封住瓷罐的盖子,一股甜甜果香随之从瓷罐里头飘散了出来。 一时间,她跟贺知嬑当年相处的点滴顷刻浮上心头。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那些点滴就如同被人搁在箱笼里堆在墙角处的旧物,此时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正伸过来轻轻将那箱笼打开,又将里头放着的物件一件接一件地拿了出来。 “三婶婶你快尝尝,这蜜饯可好吃可好吃了。” 贺知嬑激动说着,稚嫩的童音在耳畔响起,苏淡云只觉眼前一切如梦一般,不知不觉就在孩子满怀期盼的目光中捏起一颗琥珀色的杏脯放进了嘴里。 随着丝丝甜意在舌尖化开,那些被重新翻了出来的回忆也都渐渐有了鲜活的色彩。 算起来,她已有好多年没见过这孩子了。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嫁进侯府,总是时不时就会想起故去的父母。一日夜里,她又如往常那般梦见了他们,梦醒后很是孤寂难过,便起身到沁心院后面,沿着小路慢慢散步,结果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她本想掉头回去,结果就有低低哭泣声传来。 她当时就被这哭声吓了一跳,随后就听见有孩童在低声说话,她悄悄走过去,就看见一个小奶娃跪在湖边。她担心那孩子安危,当即想也不想就放轻脚步靠了过去,趁那孩子不备一把将她抱住跑离了湖边。 那孩子看见是她,竟然没有半点儿惊慌,还抽噎着冲她喊了一声三婶婶。 她愣在原地,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抱着的竟是府里的大小姐贺知嬑。当时贺知嬑只有四岁,在那之前一直和她无甚接触,可奇怪的是,孩子不但认得她,还一点儿也没有排斥她。 当时她对此很是诧异,又见孩子哭得伤心,便试着仔细问了缘由。得知孩子是自己偷跑出来后,她便立马抱着孩子往其母亲居住的碧浔居去。 贺知嬑并没反抗,反而十分听话地任由她抱着回去,路上还反过来主动问她为何要到湖边去。 她被她小大人般的表现弄得很是忍俊不禁,只得如实相告,谁料贺知嬑知道她是因为想念故去父母而出来走走,竟主动和她交换了自己偷跑出来的秘密。 原来这孩子那些日子出去玩了一趟,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有父亲抱着,便很是羡慕,也因此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亲。她以前听说自己父亲生前最喜欢到湖边散步,便在夜里没人注意时偷偷跑了出来,独自到湖边哭着求父亲出来见她。 自那次之后,贺知嬑便和她熟悉起来,隔三差五就会寻机会偷偷跑去沁心院找她,时而给她带好吃的蜜饯糖果,时而给她讲最近发生的趣事,又时而坐在她屋里靠窗的那张罗汉床上,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给贺怀琛做衣裳。 若说她嫁进侯府的那几年就似那阴雨连绵的日子,那贺知嬑便是那些阴雨天中偶尔放晴时刺破云层的那一缕阳光,让她灰蒙蒙的心里总有那么一小片地方依然能泛着暖人的光色。 苏淡云想着,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眉眼也越发柔和下来,朝贺知嬑温柔一笑,“你来这里,你母亲知道吗?” 贺知嬑点头,“知道的,我先跟母亲说了的,母亲也允了我过来。” 苏淡云放下心来,柔声道:“那你想跟我去沁心院坐坐吗?还是要回碧浔居去?” 贺知嬑想了想,两只小手捏着褙子衣角,小脸渐渐浮上难色。 第二十八章 江氏 “我很想跟三婶婶去沁心院,不过我出来时母亲看起来有些累,我担心母亲,想回去看看。三婶婶,我下次再去沁心院也可以吗?” 贺知嬑的母亲便是原先的世子夫人,也就是这永定侯府如今的大夫人江氏。 “当然可以。” 苏淡云笑着点头。 想了想,又道:“三婶婶也许久没去探望你母亲了,要不三婶婶送你回去可好?” 贺知嬑简直求之不得,立即欢喜地蹦跳起来,连连拍手道好。 苏淡云也被贺知嬑的情绪感染,展颜笑着,牵过孩子的手往前走,锦善和听夏跟在后面,几人一起沿着小道,绕过竹林,往竹林后面不远处的碧浔居去。 路上,贺知嬑就像是春暖花开时跳上枝头欢歌的小鸟,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苏淡云含笑听着,有关江氏的各种零碎记忆渐渐在识海中清晰起来。 她记得大夫人江氏出自英国公府江家,英国公府的先辈曾随太祖打天下,功勋卓着显赫一时。可大齐建国几十年下来,英国公府的子弟却越发平庸,以致如今的英国公府已经显出了颓废之象。 江氏父亲,也就是如今的英国公,倒是心有不甘,想着靠自己努力一把,可拼尽全力当年也只在礼部谋了一个闲职,多年未有寸进。 心灰意冷之时,英国公突然被先帝召见,言语中委婉提出让他把嫡女送进宫去陪伴当时的娴贵妃。 英国公知道自己女儿肖似娴贵妃夭折的长女,猜到先帝此举应是为了减轻贵妃思女之痛。 当年皇后因谋害皇嗣罪早被废立,先帝本想立娴贵妃为继后,贵妃却态度坚定地拒绝,先帝无法,却也为贵妃空着皇后之位,贵妃深得圣心可见一斑。 英国公一直都想重振英国公府,有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砸到头上,他哪有不应之理,当即就同意下来,转眼便将年仅五岁的嫡女火速送进宫里,而那嫡女便是如今的大夫人江氏。 然先帝此举并未提前和娴贵妃商议,待江氏被送到身边,贵妃这才得知先帝安排。只是之前她拒绝后位已让先帝心有不悦,这次便也不敢再出言反对,只得顺从地将孩子留了下来。 彼时贵妃已四十有二,见五岁的江氏因自己缘故被迫自小离家,温和心善的她心生不忍,真心怜惜,便把这年幼的孩子当成是自己孙辈那般用心照顾。 如此江氏便在贵妃身边生活了下来,直到十一岁那年,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成了当今圣上璋和帝,娴贵妃作为太子生母,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当今太后。 璋和帝事母至孝,念及江氏陪伴太后多年,登基后便封了江氏为乐阳郡主。然璋和帝始终觉得英国公当初送女入宫的举动多少有些卖女求荣的做派,心里就有些瞧不上他,对英国公府的态度也一直不咸不淡,英国公府因此也并没因江氏成了郡主就有了什么不同,英国公对此一直郁闷不已。 待到江氏十六岁那年,永定侯世子贺怀裕随父进宫面圣,途径御花园,远远瞥见在池边闲坐赏花的江氏。 江氏呆在太后身边多年,早已耳濡目染,性情越发如太后那般温婉谦恭,同时又不失儿时的那种灵动明媚,整个人看着就如在暖阳下穿行山间的涓涓清流,让人近之舒心见之难忘。贺怀裕当即对其一见倾心,开始费心求娶。 一直郁郁不得志的英国公见永定侯世子年少英杰,老永定侯又是两朝重臣,从这亲事中嗅出了可图之利,便爽快同意了这门亲事。 十八岁那年,江氏嫁入永定侯府,和比自己小一岁的贺怀裕结为了夫妻。婚后两人十分恩爱,可惜新婚不到半年,边关动荡,贺怀裕几次领兵出征,夫妻俩越发聚少离多,在成亲第四年时,江氏才终于怀上了第一个孩子。 然欢喜不过数月,贺怀裕便在一场大战中身中埋伏,战死沙场。消息传回京城时江氏已怀胎八月,刺激之下动了胎气,经过一番惊险早产诞下一个女儿——便是永定侯府的嫡长孙女贺知嬑。 孩子出生后,江氏紧接着就大病了一场,历经大半年才渐渐恢复过来,只是身子再也不复从前康健,整个人也变得越发地寡言少语。 曾氏怜惜这个儿媳,允了她交出中馈的请求,又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一心盼着她能早日振作起来。 之后,江氏便整日待在自己院里,平日里抄经、给女儿做做衣裳,几乎不再踏出碧浔居的门。 待苏淡云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江氏。 当时江氏已经不怎么与人来往,苏淡云便也因此和她没什么交集,直到那日夜里她将四岁的贺知嬑从湖边送回了碧浔居,两人这才有了首次近距离的接触。 在她记忆中,江氏异常喜静不爱说话,却出乎意料地待人亲切,完全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尤其是她看自己时的眼神,那眼神平等尊重,仿佛是在看与自己同等出身的人一般,并无半点儿的轻视鄙夷。那样的目光是苏淡云在永定侯府其他人身上看不到的,也因此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次之后,因着贺知嬑的缘故,她也再次登过碧浔居的门,也和江氏有过几次简短的交流。他能看出,江氏那几年有了女儿的陪伴,状况其实已经慢慢有了一些好转,照那样继续好好养着,未尝不能恢复到当初的八九分。 可身为江氏的生父,英国公却对这些丝毫不关心。他见贺怀裕和老永定侯相继离世之后,永定侯府境况大不如前,便又开始打起了女儿主意,琢磨着让女儿改嫁到更有前途的门第,好给英国公府带来更多好处。江氏恶心极了英国公的势利做派,想也不想就言辞拒绝。 若没记错,这事大概就发生在贺怀琛回来前的大半年里,按此时的日子计算,便是去年入夏之前。 但她记得,在贺怀琛南下归来于朝中崭露头角后,英国公虽表面对永定侯府和和气气,私心却是始终未改,依然一个劲地在偷偷设法说服江氏...... 第二十九章 对策 面对英国公的游说,江氏每次都会断然拒绝。 苏淡云记得自己出意外前的一段时间,僵持良久的英国公父女终于彻底决裂。 那之后,江氏的状况一下就差了许多,隔三差五就要请太医过来调理,可一直都无甚明显好转,后来还时常把自己锁在阴暗屋中独自垂泪,越发不愿与人接触,连自己女儿哭着找她她也不见。 贺知嬑被母亲的样子吓到,整日担忧难过,时常跑去沁心院找苏淡云倾诉,苏淡云也因此多次前去碧浔居拜访,可每次都会被江氏拒之门外。 不久之后,她便出意外离开了侯府,当时贺知嬑也才七岁。 当年江氏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是因为发现得太晚才会如此吗?那她离开侯府后,江氏的情况可有好转?若是没有,贺知嬑一个孩子又是如何去面对那种境况的?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苏淡云想着,一颗心变得越来越沉,神情也是越发地凝重。 贺知嬑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那软软的手心浸满汗水,冰冰凉凉冻得人心口发寒。 她心里一慌,连忙拽了拽苏淡云的手,担心地仰起小脸紧张道:“三婶婶你怎么了?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风铃般清脆的童音在耳畔响起,终于将苏淡云的心神从回忆中拔了回来。 她恍惚了一瞬,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待对上那双灵动如小鹿般的干净眸子,心口又不禁狠狠一揪。 她清楚记得,当年这双干净纯粹的眸里曾经满是无助彷徨,还时不时就会露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悲痛忧伤。 她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再次发生? 阻止英国公打江氏主意? 念头一起,苏淡云几乎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人微言轻,如今还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左右得了英国公的意志? 那让江氏尽快好起来呢? 是了,江氏最后情况恶化得这么快,保不准提前就已经有了征兆。 如今她已随师父学医多年,见过的疑难杂症种类繁多,没准江氏的情况就是她曾经见过的,如此她便可以提前给江氏治疗,说不定就能避免上一世的情况。 苏淡云越想越觉得这方向靠谱,心里一下就安定下来。 贺知嬑见她望着自己出神,心里更加担心,就连一旁的锦善也跟着满心焦急,齐齐唤了苏淡云一声。 苏淡云回过神来,朝贺知嬑柔和笑道:“三婶婶没事,三婶婶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来了。” 说着,她笑盈盈地牵着贺知嬑的手轻轻晃了晃,“走,咱们这就去看你母亲。” 贺知嬑见苏淡云神色恢复如常,立马转忧为喜。几人继续说说笑笑往前走,没多久便走到了碧浔居的门前。 院外,两三个下人正在埋头洒扫,见贺知嬑拉着苏淡云过来,下人忙朝两人恭敬行礼。 贺知嬑受了礼,迫不及待地随便打发了其中一个下人进去给江氏通传,自己则拉着苏淡云继续往里走。 几人跨过院门,绕过攀了藤蔓的假山,还尚未走到假山后的那方鱼池,便见江氏的贴身婢女晚霁从屋中打帘走了出来。 一见着苏淡云和贺知嬑过来,晚霁连忙上前相迎,朝二人恭敬福礼,笑道:“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之前苏淡云吐血昏迷之时,江氏曾派晚霁私下前去看望,苏淡云记得此事,此时见着晚霁真切相问,便笑着颔首,“好多了,劳晚霁姑娘惦记。” 晚霁闻言,真心实意地道了声真好。 贺知嬑早已等不及想要进屋,待两人寒暄过后,便立即急切问道:“晚霁姑姑,母亲可在屋里?她身子怎么样了?” 她语气里满是孺慕之情,对母亲身子的担忧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晚霁见了,心里很是替自己主子欣慰了一番,眼中的笑意也显得越发柔和。 “回大小姐,方才大夫人抄了一会儿经文,觉得有些头疼便歇下了,这才歇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 晚霁轻声道。 贺知嬑听了,当即小眉头皱起,“母亲怎地突然头疼了?” “大夫人说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怕是因此而起。不过大夫人说只是稍微有些不爽利,并不是特别严重,应该歇一歇便会好了。” 苏淡云边听边认真回想,只是她最后一次和江氏见面已是上一世的事情,离现在已相隔数年,许多细节早已被她淡忘,实在记不清了。 待晚霁说完,她想了想,正色问道:“大夫人近来总是夜里歇息不好吗?” 晚霁点了下头,“是的,这几年来大夫人休息一向不太安稳,不过每次白日歇息一会便就能好些。” “有找太医过来看一下吗?这休息不安稳,日子久了,怕也会伤及身子元气。” 她眸光真挚,面容清丽柔和,语气轻轻缓缓让人舒心,晚霁和她面对面站着,颇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心中的苦闷也似乎找到了可宣泄之处,忍不住就叹气道:“看了,照着太医的方子调理,最近已经比以前好了一些,谁料昨日国公府的大少夫人过来看望了大夫人,一起聊了几句嫁——” 话一出口,晚霁突然反应过来,脸色白了白,飞快把后面的话在舌尖上转了转,改口道:“——家里孩子们的事情,大少夫人回去后,大夫人夜里便梦到了自己儿时的趣事。大夫人今早还说,昨日梦里净是在荡秋千踢毽子了,忙得一宿没睡似的。怕是因为这样,今早起来身子才受了些影响。” 苏淡云已经听出了晚霁原本想说的话,也看到她故作轻松之下眸底泛起的淡淡苦涩。 估计昨日英国公是让江氏的长嫂来当说客了。 看来情况还跟上一世一样,此时英国公依然想要说服江氏改嫁。 的确只要江氏自己提出想离开永定侯府,看在江氏的郡主身份,还有她陪伴太后那十余年的情意,曾氏肯定是不敢反对的。 上一世英国公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捂得很好,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在江氏忍无可忍与英国公彻底决裂时,英国公的这番盘算也被悉数抖了出来。 她记得当时曾氏在知晓此事后,气得在屋里连摔了一整套上好的汝窑青瓷茶盏,摔完后又开始心疼,在背地里咒骂了英国公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停。 一想到英国公轻描淡写逼着江氏抛下贺知嬑的无情嘴脸,苏淡云就不禁满腔愤慨,也忍不住对一直安静站在自己身旁的贺知嬑更心疼了几分。 贺知嬑并不知道大人之间的问题,更不清楚自己的生活正在遭受什么打扰,她挨着苏淡云懵懵懂懂地听了一耳朵,已经对晚霁说的话信以为真,当即就被话中荡秋千踢毽子的字眼引起了兴趣,转头朝苏淡云道:“三婶婶,我们去荡秋千好不好?” 晚霁脸色变了变,连忙紧张道:“大小姐,侯夫人身子才好,可不能让侯夫人累着了。” 贺知嬑反应过来,耷拉着脑袋失落地哦了一声。 苏淡云温柔一笑,摸了摸贺知嬑的小脑袋瓜,转过来对晚霁道:“无妨,刚好锦善也在,我让锦善小心陪着嬑姐儿玩会儿便好。” 晚霁有些为难,可看着贺知嬑那充满期盼闪闪发亮的眼睛,终是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便笑着点了下头,“那就辛苦夫人了。” 贺知嬑当即开心地蹦跳起来,却是生怕会吵到屋里的江氏,一直努力控制着没有欢呼出声。 见她这么懂事,晚霁的心又软了一些,也跟着扬起笑容,却也不忘叮嘱她道:“昨日大夫人让您读的诗文您还没读完,待会儿大夫人起来肯定是要检查的,大小姐记得莫要玩太久了。” 贺知嬑十分乖巧地连连应下,随即便拉着苏淡云往自己名唤弄晴斋的小院子去,眨眼就跑没了踪影。 第三十章 探望 苏淡云在弄晴斋陪着贺知嬑玩到了午膳时辰,又在贺知嬑的强烈要求下,留下来一起用了午膳。 只是午膳过后,贺知嬑依然不舍得将苏淡云放走,撒着娇将人拉到屋里的美人榻上坐下来开始讲故事。最初是她给苏淡云讲,只是才讲了两三个典故便把肚子里的存货全都给讲没了,于是就开始缠着苏淡云给她讲。 苏淡云其实也很享受这样跟贺知嬑呆在一起的时间,她认真回想了下,随之把随师父出游时见过的一些乡间轶事挑了几桩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贺知嬑和锦善都很好奇苏淡云怎地知道这些,她便说是以前听旁人说的,两人不置可否,听得津津有味,一直从午时末听到了未时三刻。 一惯有午睡习惯的贺知嬑渐渐困意来袭,虽心里依然想着继续往下听,可眼皮却不听使唤地开始打起架来,听着听着便靠在苏淡云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从怀里传来,苏淡云低头看了看,见贺知嬑已经睡熟,无奈一笑。 锦善把奶娘申嬷嬷唤了进来,申嬷嬷连忙将贺知嬑的小床布置好,苏淡云亲自将贺知嬑抱到小床上安置,又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衣袖的一角依然被睡熟的贺知嬑紧紧攥着。两人生怕把贺知嬑吵醒,便又一起废了会儿功夫把衣袖从贺知嬑手里小心翼翼地拉了出来。 如此忙活到了未正,苏淡云方从弄晴斋离开。 从碧浔居正堂外面经过时,晚霁闻信走了出来。 苏淡云本想着过来看看江氏,却得知江氏依然睡着没醒,便只得提出次日去完荣安堂请安后再来探望。 晚霁面露感激,和她一起寒暄了几句,又亲自将人送出了碧浔居的院门。 次日,苏淡云照着前一日的约定再登了碧浔居的门。 因得了晚霁前一日的传话,江氏这回并没歇下,在屋里一边教着贺知嬑习字一边等着苏淡云过来。 苏淡云随晚霁打帘而入,绕过室内的山水屏风往里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大一小坐在房间东侧书桌处伏案习字的画面。 看见苏淡云进来,贺知嬑连忙欢喜地唤了声三婶婶。 苏淡云笑着应了,又和坐在一旁的江氏打了招呼。 江氏眉眼带着浅浅笑意,神色看着有些憔悴,却是比苏淡云最后记忆里那形同槁木的模样要好上不少。 未等两人正式说上话,贺知嬑便像献宝似地将刚写完的一张大字展示给了苏淡云看,“三婶婶,这是母亲方才教我写的,好不好看?” 那是她认为自己写得最好的一张,说话时小脸上满溢着自信。 苏淡云眉眼含笑,摆出一副认真品鉴的模样仔细观摩起来,随之又做出颇为欣赏的表情连连点头赞道:“看来嬑姐儿果真是下了苦功夫呢,这字看着还真是进步了不少。” 贺知嬑得了称赞,又如惯常那般有些羞涩起来,红着小脸咯咯笑着。 见女儿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江氏黯淡的眉眼也不自觉点上了些许光亮,不禁朝女儿浅浅笑道:“瞧把你开心的,也不怕三婶婶笑话你。” 贺知嬑吐了吐小舌头,一脸的俏皮状。 江氏慈爱地看着女儿,“好了,今日就先练到这里,母亲还要跟你三婶婶说话,你先跟申嬷嬷回弄晴斋去玩会儿吧。” 贺知嬑虽有不舍,却也十分乖巧地点头应下,又和苏淡云认真道了别,之后便由申嬷嬷牵着,带上听夏一同回了自己的小院。 当年贺怀裕走后,江氏便遣走了碧浔居里的大半下人,仅剩几个得用的心腹留下伺候。此时贺知嬑三人一离开,院里便立马静了下来,看着也有些空落落的,让人见了难免觉得这碧浔居有些凄凉。 苏淡云虽知道江氏喜静,可此时看着也不可避免地有些伤怀,随之真诚地问候起了江氏的近况。 正说话间,晚霁捧着两盏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分别给两人恭敬奉上,之后便退到了一旁安静候着。 江氏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招呼着苏淡云吃茶。苏淡云便也没有客气,边喝着茶边陪江氏闲聊起来。 距离上一世和这个年纪的江氏交谈已相隔多年,许多细节苏淡云都已经记不起来了。这趟过来,她主要是想确认下江氏目前的情况,若是可以,她还想自然地寻个机会给江氏号一下脉。 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苏淡云便留意到江氏右手食指和小指的指节处泛着红肿。 她又不动声色地留意了下,看出那是长了冻疮的症状,且看起来应是已经长了一段日子。 可曾氏从不会短了江氏这边的吃用,据她所知,冬季碧浔居里都会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室内温暖如春,江氏平常都待在屋中,手上又怎会长冻疮呢? 苏淡云不禁心生疑惑,可转念想到自己上一世跟江氏也只有过短暂的接触,就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嗯,估计还有许多事情自己是不清楚的。 她在心里斟酌了下,遂朝江氏真挚关切道:“我看大嫂右手似是长了冻疮,不知可严重否?” 江氏微怔,下意识看了下自己的手。 她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对襟宽袖襦裙,手掌几乎全掩在了宽袖里头,着实没想到苏淡云竟会留意到这等细微之处。 “不妨事,这些年都会犯,过会儿就能消下去的。” 她敛起眸中错愕,浅笑着道。 见江氏明显没有就这问题继续深谈下去的意思,苏淡云识趣地止了话头。 看得出来,此时的江氏虽一直温和待她,但也实在谈不上亲近,交心就更加不会了,看来把脉看诊是急不得了。 苏淡云很快拿定了主意,见江氏神色已经露出几分疲态,便也不再打扰,继续真诚关怀了几句后便主动告辞离开。 送走苏淡云后,晚霁返回室内。见江氏正透过雕花轩窗望向庭院,晚霁下意识便随着主子的视线看去。发现江氏视线所投之处正是苏淡云方才消失的方向,不禁心头一动。 说实话,自从世子爷不在,这几年二房和四房的人是越来越少到碧浔居来了,也就只有这三夫人时不时会过来关心一下。 刚开始她以为这人因为出身不高,在老夫人跟前不受待见,所以另辟蹊径过来巴结。可相处下来,她看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奉承之意,全是出于真心,也就对对方放下了成见。 想到昨日苏淡云陪贺知嬑时的场景,晚霁不禁心中动容。 若大夫人日后也能跟大小姐一样和侯夫人熟络起来,两人多聊一聊,没准这心里的苦闷也能少上一些。 晚霁想着,终是没忍住,状似随意地微笑着道:“婢子看侯夫人是真心惦记大夫人您的,对大小姐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说罢,她悄悄看了江氏一眼。 江氏依然静静坐着,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平常江氏就总会这样坐着坐着就想出了神,晚霁已经习惯,见状在心里默默叹了一气,之后便不再多言,收拾了桌上杯盏悄悄退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改观 听见房门关上,江氏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她缓缓收回目光,低头,摊开自己的右手看了下指节上的两处红痕,眸光微动。 不知怎地,她总感觉今日的这个三弟媳有些陌生。 说起来,她一直都还记得这个弟媳嫁入永定侯府时的场景。当时宾客满座,这个弟媳穿着一袭大红嫁衣,可站在她身旁的却是怀抱一只公鸡的四弟。四周窃窃私语声不断,嘲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同情者亦有之,只是前两者占了绝大部分,后者则只有寥寥几人。 她自己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知道太后在入宫前也是平民出身,她也因此并没觉得苏淡云理应低人一等。她看着她顶着各色异样的目光,在各种缺乏善意的声音下,战战兢兢地跟那只公鸡拜完了堂,便也忍不住对其心生同情,甚至还想着日后若有需要自己的时候,她也愿意尽力帮上一把。 可随着日子过去,她发现对方似乎越发接受别人的轻视,有些事明明自己有理也习惯性地弯着脊梁骨任人指责。看着她们这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心里虽觉唏嘘,却也改了初衷,再没花时间去留意过对方的情况。 谁料后来苏氏帮她寻回了女儿,之后女儿还越发喜欢和她相处,看着两人这般融洽,她也不好和对方彻底划清界限,便就一直那样淡淡处着。 只是今日一见,这人怎地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江氏想着,不由得再次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扫过院中各处,最终落在了抱厦处的一根柱子之上。 那柱子上有一株藤蔓缠着,那藤蔓本已干枯许久,此时那干褐的枝干上却点缀了两三处浅浅的嫩绿。 江氏眸光动了动,发现那竟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新芽。 她不由得望着那两三处新芽出神,心头渐渐有波澜涌起。 “是变了,变活了。” 她喃喃地道,随之想到了自己。 ...... 一回到沁心院,苏淡云便取来纸笔写了一张方子,连着之前写的一张方子一同交给了锦善。 “你去东城墨竹胡同那边,看看有没有一家叫良木堂的医馆。我之前听人说过,那药堂的药品质良好价格公道,没记错的话,那药堂门面不大,你若能找见便进去将这两张方子上的药如数抓来。若没找见便暂时不要买,待我回头寻到可靠的药堂再去。对了,回来前记得去百味斋买些水晶红豆糕回来,嬑姐儿最爱吃那个了。” 苏淡云仔细将事情叮嘱了一番,锦善认真听着,知道主子这是要开始挣银子的事了,当即激动不已。 只是之前明明说先做那种复容膏试试,怎地又多了一张方子? “这是给大夫人做冻疮膏用的。” 苏淡云看出锦善疑惑,笑着解释。 想到什么,又忙补充道:“若门房问起,你就说我身子不适,遣你出去买药。” 锦善方才才跟着苏淡云从碧浔居回来,自然知道大夫人长了冻疮的事,听了也没多问,立马恭敬应下,仔细收好方子转身退了下去。 当日下午,锦善便带回了几大包药材并两盒子糕点。 苏淡云欢喜接过,看着那写有良木堂字样的药包,她不禁就想起了上一世随师父到京郊看诊时的场景。 当时师父诊治的那个病人需要一味特殊药材,师父舍近求远,让人坐着马车前往京城的良木堂买药。那户人家不得其解,师父就说以前去京城出诊时曾去过这良木堂,知道那里不仅时常会有一些稀有药材出售,其药材的品质也最是良心。 她一边想着,指尖一边在那一包包的药材上轻轻拂过,在经过包着积雪草的药包时不禁停了下来。 积雪草能去腐生肌,是她制作复容膏的一味重要药材。 她捡起一片仔细看了看,又将其凑到鼻尖闻了闻。 嗯,良木堂的药材果然不错。 京城药行水深,她如今手头上的银子有限,多亏了师父的这些经验,她才得以这么顺利就买到了这般好的药材。 如是想着,苏淡云就忍不住鼻头一酸,也渐渐被水雾模糊了双眼。 等和离成功,她便可以离开这里去找师父了。 上一世师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这一世就换她来照顾他老人家好了。 ...... 接下来的几日里,苏淡云闭门不出,成功照着上一世的方子做了一瓶药膏,又马不停蹄地拿着那药膏登了碧浔居的门。 江氏对苏淡云的到来很是意外,待接过对方特意为她做的冻疮膏后心里就更加意外了。 她将那素雅的小白瓷瓶捧在掌心看了又看,随后又忍不住好奇将那瓶盖打开,看着里头如蜜一般的棕褐色药膏不禁一脸错愕。 “这是三弟妹特意为我做的?”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又柔声解释道:“乡下人大冬天都要自己洗衣做饭,长冻疮也是常事。我外祖父是名乡下郎中,这药膏是我外祖父的秘方,平时咱们若是长了冻疮,就会用这药膏涂抹患处,抹上几回便能全好。” 其实这冻疮膏是她在师父指点下,根据外祖父的秘方改良过的,比外祖父原先的方子效果要好上许多,只是这些细节她就无需说明了。 江氏早就知道苏淡云的外祖父是名郎中,听她这么解释,心中疑虑顿消,真心笑着道了声谢,又道:“真没想到三弟妹竟懂制药,今儿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苏淡云听了,连忙笑着谦虚了几句。 想到日后要为江氏看诊,她在心中飞快斟酌了下,又笑着补充道:“其实在老家时,我们家离外祖家不远,我从小就时常往外祖家跑,看外祖父在家里给人治病,也看他做些药膏药丸,有时还随他上山摘摘药草,如此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会了一些。大嫂可能有所不知,其实我从小身子骨就有些弱,为此也的确用心跟着外祖父学习过些许医理,又照着那些医理仔细调养过,身子这才慢慢好了不少。” 江氏认真听她说完,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 她记得苏淡云以前是从不在人前谈及老家事的,听到别人说起也是一脸的不自在,根本不会像今日这般落落大方主动提起。 想着,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宫中的太后娘娘。 第三十二章 打动 太后进宫前也只是个平民女子,在年轻时偶遇了微服出访的先帝,因姿容出众性情娴雅,一下就入了先帝的眼,被先帝带回了京城。 进宫后大家都在背地里瞧不起她,可太后却从不会因自己的出身而感到羞耻。她从小陪在太后身边,也偶尔会听到太后私下里跟她主动说起进宫前在民间时的生活,那种光明磊落的姿态让她从小就心生敬佩。 不得不说,苏淡云方才说起老家往事时,那嘴角含笑神情坦荡的模样,还真的与太后以前说起往事时的样子有几分相像。 思及此,江氏看向苏淡云的眼神不由得就又柔和了些,眉宇间还染上了几分亲近神色。 苏淡云感觉到江氏眉眼中隐隐透着的淡淡疏离渐渐没了踪影,不禁心头一喜。 看来方才的话说对了。 苏淡云心中欢喜,又陪着江氏聊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告辞离开。 今日贺知嬑被曾氏接去了荣安院那边玩,等她回来时苏淡云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贺知嬑知道后很是失落,小大人般叹气惋惜了好一阵才坐下来开始今日的大字练习。 荣安院中,贺知嬑才离开不久,一婆子便匆匆赶了过来,到朱嬷嬷跟前低声汇报着什么。 曾氏刚从堂中太师椅起身,打算到窗边的贵妃榻上躺会儿,朱嬷嬷在门外和婆子嘀咕完重新走了进来,见状忙快步上前伺候。 “出什么事了?” 曾氏挑眉问道。 朱嬷嬷虚扶着曾氏往贵妃榻那边坐下,“没什么大事,就是婆子已经弄清楚侯夫人之前派锦善出门买药材的事,过来回禀了几句。” “哦?查出来了?” 朱嬷嬷嗯了一声,又手脚麻利的帮曾氏将脚上的绣鞋脱掉,将其整齐摆在脚榻上放好。 曾氏将腿摆到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软枕上,一副等着朱嬷嬷继续细说的神情。 朱嬷嬷会意,起身走到榻旁的小几旁,边给曾氏点上她喜欢的熏香边低声说道:“方才周福家的来说,今日见着侯夫人将一瓶冻疮膏送到碧浔居给大夫人了。” “冻疮膏?给老大媳妇?” 曾氏微怔,眸中透出诧异。 之前苏氏让人出去买药材,她还以为苏氏突然改了主意,偷偷在屋里倒腾那个什么美肤膏呢,真没想到竟是给江氏做什么冻疮膏。 只是江氏怎地好端端就长冻疮了? 曾氏百思不得其解,思忖片刻,终于想起了什么,眼睛忽地微微睁大,转眼又满目怅然。 是了,裕哥儿爱梅,小时就在碧浔居后头种了一小片梅林,每年冬日都会带着小厮跑去梅林收集梅花上的雪水,装进坛子埋到地下,等来年春日再拿出来煮茶喝。这习惯他一直都保持着,成亲后江氏每年都会陪着他一同去梅林采雪水,春日还亲自为他用那雪水煮茶。 曾氏想着,眸中不知不觉就酿满了泪水。 朱嬷嬷一惊,忙关心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曾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随后又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悠悠道:“老大媳妇怕是又去梅林采雪水去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也真是难为她一直都惦记着......” 言罢,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曾氏哽着声再也说不下去。 朱嬷嬷听了也反应过来,想起往年大爷忌日时,大夫人都会拿出前一年新采的雪水到大爷坟前,亲自给大爷煮上一壶大爷生前爱喝的香茶,还会含泪笑着跟大爷絮叨这一年里发生过的各种事情,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起大爷在世时的样子,也让人见了就禁不住地心酸。 想着大夫人这么些年风雨无阻的坚持,朱嬷嬷也不禁泪湿了眼眶。 贵妃榻上的曾氏也流着泪,整个人都已经溺在了哀伤中。朱嬷嬷见了,忙重新打起精神,在一旁温声劝慰:“老夫人您也莫要太过伤心,大爷最是孝顺,见老夫人为了他这般难过,肯定也会安不下心的。” 话音落下,曾氏心头一颤,眼泪越发止不住了。 朱嬷嬷在心里叹息一声,想要再劝又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思来想去,最终只得哽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老夫人。 曾氏默默垂泪了一会儿,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把目光从窗外拉了回来,掏出丝帕擦泪。 朱嬷嬷见了,心里稍松了口气,想到之前谈到的话题,便就着那话题试图说些宽慰的话:“说起大夫人,老奴记得太医以前就叮嘱过要大夫人多放宽心,如此身子才能更快恢复,如今大夫人愿意见侯夫人,一块儿说说话,倒也是件好事。” 曾氏听着,也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太医的吩咐,刚平复下去的伤感复又涌了上来。 自从长子离世,江氏这个长媳就变得越发孤僻,平日里除了和自己女儿交流几句,其余时间都不愿说话,也不愿出门,这身子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的,这些年她都把这些看在眼里,可又对此束手无策。 她忍不住再次长叹一气,道:“当初太医的话我也是记着的,这些年来我也劝了她不少,她在我面前倒是应得好好的,可心里始终还是那样。” “大夫人向来和大爷感情好,大夫人这是舍不得咱们大爷,心里苦着。” “这个我也知道。” 曾氏说着,不禁又落下泪来,默默拿着帕子轻轻擦着眼角。 朱嬷嬷也是颇为唏嘘,想了想道:“老夫人您也莫要太过担心,如今大夫人愿意和侯夫人聊上两句,这比之前就好了不少。这有个人一起聊聊,总比一直自己待着要好上一些不是?” 曾氏眉头一皱,不耐道:“说是那样说,可苏氏什么都不懂,她又能劝老大媳妇什么,她不说错话帮倒忙我就阿弥陀佛了。” 朱嬷嬷一噎,只得默默闭上了嘴。 她知道曾氏向来不喜苏淡云,不过她自己却是个对事不对人的。苏淡云自嫁进侯府便一直孝顺婆母,虽说见识不多,却也为人勤恳又心地实诚。 她从小就贴身伺候曾氏,在内宅浸泡了大半生,口蜜腹剑的女人她见得多了,倒觉得苏淡云那般的有几分难得。不过碍于曾氏的关系,她心里虽对苏氏无甚成见,平日里在表面上也不敢表露太多。 只是朱嬷嬷一直都很怜惜大小姐贺知嬑出生前就没了父亲,今日见着贺知嬑提起苏淡云给她买糕点时两眼亮晶晶的开心样子,又听说了苏淡云给大夫人特意费心做了冻疮膏捎去的事,此刻再听曾氏对苏淡云的微词,忽地就忍不住想在曾氏面前为苏淡云多说上几句。 第三十三章 由她去 朱嬷嬷在心里飞快斟酌起来,随之便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遂朝曾氏恭敬道:“老夫人说得也是,对了,老奴记得上回侯爷进宫才被太后叫过去,专门问了下大夫人的情况,末了还赏了些补品让侯爷给带回,想必太后也是惦记着大夫人的。唉,真希望大夫人能早日想通,快点儿好起来。“ 听朱嬷嬷提起太后,曾氏不禁也想起了这件事来,遂敛起脸上不耐,渐渐透出些许郑重的神色来。 要说起来,自嫁进侯府,江氏便一心帮着打理侯府,倒是和太后少了来往,太后也只是逢年过节才送些礼品过来。 不过毕竟是陪着太后在宫里住了那么些年,太后心里应该还是惦记着的。只是太后为人一向十分低调,又很讲究分寸,估计也是碍于江氏已嫁做人妇,觉得过问太多会有插手侯府家务事之嫌,这才保持了些许距离吧。 想着,她情不自禁就点了下头,“你说得也是,太后心里肯定还是惦记着老大媳妇的。” 朱嬷嬷觑着曾氏脸色,又适时补充道:“这几年大夫人待在碧浔居一直都不怎么愿意见人,如今难得愿意跟侯夫人聊上几句,这也说明大夫人心境多少有了好转。若大夫人能快点儿好起来,太后她老人家也能放心些了。” 曾氏皱了皱眉,可一时间又无从反驳,便只得无奈道:“这老大媳妇也真是的,那么多人,怎地就愿意跟苏氏说上话呢?” 朱嬷嬷想了想,笑道:“老夫人也莫要太过担心,老奴看今日大小姐过来,提起侯夫人特意给她带了糕点,那模样也是欢喜得很。老奴看侯夫人虽见识不高,心地倒是不差,起码肯用心。” 不像其他房的人,这么些年对大房的关心可是越来越少。 朱嬷嬷在心里腹诽了句,随后就默默立在榻旁不再说话。 曾氏听着也想起了孙女今早说起苏淡云时的欢喜神情,心里堵了堵,最终无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老大媳妇竟然愿意跟苏氏聊,那就随着她们去吧,我也不管了。至于苏氏,看在她又带糕点又做药膏的份上,往后她再出府采买什么药材点心之类的便由她去吧。你去吩咐守门的婆子,往后苏氏派人进出采买,不必再暗中盯着,也不必再来报了。” 朱嬷嬷恭敬应下,心里不禁替苏淡云高兴。 曾氏说了这么些话,身子早就有些乏了,便又重新在贵妃榻上斜躺下来。 朱嬷嬷伺候完曾氏躺好,刚抬脚要去吩咐,曾氏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她要是出去太频繁的话还是得继续盯着她点儿。她如今可是侯夫人,一言一行都关系着琛哥儿,可万不能让她做出什么蠢事来影响了琛哥儿的名声。” 说着,她便有些不放心,于是又改了主意,把朱嬷嬷彻底叫了回来,“算了,你还是先别去了,等我明儿见了她好好提醒她一番再说。” “是。” 朱嬷嬷知道她的脾性,便没再多言,直接恭敬应下后便重新回到贵妃榻旁伺候着。 次日上午,苏淡云照常去荣安院给曾氏请安,末了曾氏又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苏淡云在堂中静静坐着,正思忖着今日自己被留下来的缘由,便听上首处的曾氏清了清嗓子,“听说你昨日去看你大嫂了?” 她语气极不自在,听着还带了些质问。 苏淡云微怔,随之点头道了声是。 “听说你还给你大嫂送了什么药膏?” 苏淡云没想到曾氏留她下来是要问这个,心中诧异。 想着最近因美肤膏而起的争执,边琢磨着边如实道:“送的是儿媳自己做的冻疮膏。” 说罢,曾氏端着茶盏喝茶,并没有继续发问。 苏淡云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曾氏的意思,飞快斟酌了下,再次平静开口:“说来也巧,前几日儿媳从母亲这里请安回去,半路上就碰到了嬑姐儿。儿媳想着已经许久没去看望过大嫂,便随着嬑姐儿一同去了碧浔居,谁料到的时候大嫂已经歇下了,儿媳便在次日再去拜访了一趟,也因此得知了大嫂手上长了冻疮。儿媳以前在老家时长过冻疮,也见祖父做过治冻疮的药膏,便试着做了一瓶给大嫂送去。” 想到自己派锦善出去采买的事,又忙补充道:“对了,前两日儿媳让锦善出去采买的药材就是用来做这冻疮膏的。” 这些底下人早就给曾氏说明清楚了,见苏淡云主动交代,说的也和她听到的别无二致,曾氏一时间也想不出要质问的话,遂点了下头,又认真询问起了江氏的情况。 苏淡云仔细听着,一一小心回答。 曾氏问着问着不禁就想起了长子的死,心里顿时一阵难过,忽地就没了继续和苏淡云说下去的耐心,便直接转了话头,把昨日交代朱嬷嬷的一番话给说了出来。 听罢,苏淡云当即怔住。 曾氏竟然让她日后出府前,遣个人来跟朱嬷嬷报备即可? 她没听错吧? 要知道,虽说出门还是需要报备,可找朱嬷嬷报备和找曾氏报备那差别可就太大了。 毕竟朱嬷嬷是下人,只要她没有违反侯府规定,朱嬷嬷是怎么也不会拦着她不让出府的。可对着曾氏,那就纯粹要看曾氏的心情而来,根据过去的经验,曾氏在面对她时,心情不佳的次数绝对占了多数。 想着,她差点儿就忍不住要冲出去看看今日的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如何都想不通曾氏为何会突然对她大发慈悲。 难不成曾氏是挖了什么坑等着她往里跳? 苏淡云在心里反复思量,转念想到方才有关江氏的那一段简短对话,当即心头一跳,头脑渐渐清明了起来。 她昨日才给江氏送了冻疮膏,今日曾氏就给她说了这么一番话,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是了,曾氏向来都希望江氏能够好转,也一向很关注碧浔居那边,估计曾氏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愿意给她通融的吧。 可扪心而言,她为江氏做这些,纯粹只是心疼贺知嬑,想着尽力帮上一把而已,当真没想过要从这些事中给自己谋些什么利益。 当然,能因为她做的这些而得到一些益处,她也很是欢喜。可如今曾氏因这个给了她方便,那其他人呢?其他人见她对江氏做了这些事情又会如何想如何反应?还有江氏自己又会如何想她? 苏淡云想着,似乎一下子又变回了当年离开侯府前的自己——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总是忍不住地去担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心里忽地就有些闷闷的,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喜欢这种状态。 所以,她还是和以前不同的吧,毕竟以前的自己一直都是这般想事情这般过日子的,早就习惯了,从没觉得有何不妥,可此时的她却非常地想去改变。 她忽地就想起了跟师父学医的那么些年。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人行天地间,只要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那便足矣,老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便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苏淡云回想着师父的教导,心里渐渐就再次亮堂起来。 没错,既然是对的,又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呢! 她很快调整好,随之起身朝曾氏行礼,真心实意地感谢了曾氏一番,之后又乖乖坐着听了曾氏两盏茶时间的训戒。 曾氏的训戒也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继续贬低她如何没有见识如何不懂利害,又不厌其烦地吹捧了贺怀琛的前途一番,随之便开始警告她出去时务必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做出蠢事来毁了贺怀琛这块美玉云云。 这些话苏淡云上一世耳朵都已经听出茧子来了,这回全程都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压根儿没让这些话影响自己心情,不过面上却是不显,依然十分配合地乖巧应着,看起来仍如以前那般柔弱顺从。 曾氏见着,不由得就忆起前几日与这儿媳妇对峙时的场面,心里莫名就有些不安,总觉得眼前人实在柔顺得有些不太真实,随之便想起了这几日来一直盘算的事。 想着,她深深看了苏淡云一眼,也没再继续刁难什么,把该训的训完便大方地把人放了回去。 没多久,苏淡云和碧浔居往来的情况很快便飘到了与春阁那边。 第三十四章 两人谋 与春阁内,温玉燕正坐在琴桌前,仔细给古琴调着弦。 琴棋书画,她从小涉猎,其中尤为爱琴。她小时住在侯府的一小段日子里,每日也都会练琴。不过她也没想到,贺怀琛竟会一直记着她的喜好,这张琴便是在南方重遇贺怀琛后,贺怀琛特意为她寻的。 她知道这琴出自南方制琴名师之手,需要近一万两的银子。当时也有一个富商同时看上了这琴,贺怀琛为了把这琴抢到手,跟那富商起了激烈的冲突,最后亮出了侯府身份,那富商才知难而退将琴让出。 想到贺怀琛一直记着自己,又忆起当日那冲冠怒发为红颜的场面,温玉燕心里不禁得意起来,眉眼间也多了些神采飞扬的笑意。 温嬷嬷一直在旁边嘚嘚啵啵絮叨着这两日来苏淡云和碧浔居的来往,见温玉燕突然展颜,不禁一愣,满心疑惑地停下来唤了一声姑娘。 温玉燕眉眼的笑淡了淡,不轻不重地教训道:“不是说了往后叫我姨娘吗?” 温嬷嬷一怔,想起之前温玉燕的吩咐,忙低头认错,“是,姨娘,老奴往后会记住的,绝不让姨娘被人捉了把柄。” 温玉燕满意点头,继续低头拨弄着桌上的古琴,“嬷嬷方才说沁心院那边如何?” 闻言,温嬷嬷立马切换情绪,继续愤愤然喋喋不休起来:“老奴都打听清楚了,沁心院那位还在外面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糕点回来讨好大小姐。老奴看沁心院那边的也是个花花肠子,知道老夫人时不时就会把大小姐接去荣安院那边玩儿,便想着借大小姐的嘴讨好老夫人。” 说着,她轻蔑一笑,“对了,还有那个什么冻疮膏,听说是她外祖那个乡下郎中的秘方,都不知道是用什么下三滥东西弄的!平常看她那么云淡风轻,没想到这心里都急坏了,这又是做药膏又是送糕点的蹦达个不停。哼!难不成她是见侯爷一直没去她那边,就想出这么些招数让老夫人对她多看两眼,好让老夫人帮着她说道侯爷,让侯爷去跟她圆房不成?她这就是癞蛤蟆——” “奶娘。” 温玉燕娇声打断,脸上却没多少愠色。 温嬷嬷已经会意过来,一大串未出口的污言秽语在舌尖上拐了个弯,就这样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温玉燕专注地看了看琴弦,伸手轻轻拨了拨其中一根,辨出音色不对,便又继续调试,如此反复两三次,待音准之后,这才抬头看向温嬷嬷,微微笑了笑,“我知道嬷嬷心疼我,不过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才行。再说了,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咱们犯不着这般着急。” 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难不成真要等到侯爷躺到那女人的床上那才是大事? 温嬷嬷心里头火烧火燎想着,面上却是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温玉燕知道温嬷嬷心里担心什么,遂满不在乎一笑,“嬷嬷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只是嬷嬷也不用太过担心,就算侯爷真的碰了她,也不代表侯爷就会心里有她啊。” 说着,想到什么,遂又笑道:“这世上被夫君碰了然后丢到一边的女人多了去了,咱温府以前不正是这样?” 当年未去南方时,温府的后宅便有妾士通房好几个,待去了南边,温玉燕的父亲又往家里抬了七八房妾士,温玉燕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日日独守空房,除了躲起来哭便别无他法。 想起温府先夫人的遭遇,温嬷嬷心头一片悲凉,情不自禁就落下泪来。 温玉燕却是一脸的悠然自得,重新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继续调试琴音。 温嬷嬷独自垂了一会儿眼泪,想起已故主子的嘱托,当即擦了把脸,目露狠色地咬牙道:“姨娘您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想办法让侯爷上不了那女人的床。” 温玉燕终于有些动容,停下来朝温嬷嬷真心感激一笑,“这世上也只有嬷嬷您最疼我了。” 温嬷嬷听了,眼泪倏地又糊了双眼,哽咽着道:“夫人临去前就把姨娘托付给了老奴,老奴岂敢辜负夫人。” 提到自己那个软弱的母亲,温玉燕眼底飞快划过一丝不屑,眼中的笑意也微不可察地淡了下去。 她转回去,边继续摆弄着面前的琴边道:“嬷嬷莫不是忘了,我不过是个妾,沁心院那位怎么说也是正头的妻。若老夫人真的要逼着侯爷跟她圆房,我作为一个妾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拦着不让侯爷去碰她,咱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那......那照姨娘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着?” 温嬷嬷被主子说得迷茫不已,心里更加着急。 “可以做啊,只是该做的才做,不该做的就不必白费力气去做了。” 温嬷嬷听了,认真思索了下,随即试探性地问道:“姨娘,老奴倒是有个想法。” “哦?嬷嬷想到了什么?” 温嬷嬷忙凑近压低了声音,“据老奴这些日子的观察打听得知,老夫人还是挺在意碧浔居那边的,侯爷也一直都十分敬重自己的兄嫂,估计沁心院也正是看出了这些才想方设法去讨好碧浔居那边,可这好处凭什么就让沁心院独占了去? 老奴想啊,要不咱们也去碧浔居那边卖个好。这样一来,老夫人肯定对姨娘您的印象更好。二来侯爷见姨娘您对碧浔居那边这么上心,侯爷肯定会觉得姨娘贤德,对姨娘不是更爱重了么?如此有了老夫人和侯爷的认可,姨娘您在侯府的脚跟也就更稳当了,任沁心院那边再折腾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温玉燕饶有兴致听完,纤指轻轻一动,一声悦耳的琴音响起。 她颇为满意地收了手,微笑道:“嬷嬷说得在理,不过我关心碧浔居那边也只是真的心疼嬑姐儿,敬重大夫人的风骨,仅此而已。” 温嬷嬷微怔,随后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笑道:“姨娘说得是,是老奴说差了。姨娘爱重侯爷,事事都替侯爷着想,又时时想着替侯爷分忧——” “不知燕儿这是要替我分什么忧呢?” 熟悉的声音忽地传来,两人一惊,齐齐抬头望去。 声音来处,贺怀琛正挑帘入内。 温玉燕对上那张俊脸,想起方才和温嬷嬷的谈话,表情不禁一僵。 第三十五章 温柔乡 温玉燕记得之前贺怀琛给她说过,璋和帝为解太后思乡之情,要将行宫其中一处打造成极具江南特色的庭院和住所以专供太后游玩享用。 贺怀琛从南边赈灾回来后升做了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璋和帝赏识其才干,又因他在南方居住了几年,便将其暂调去了工部营缮清吏司协办行宫改建之事。 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贺怀琛袭爵后没多久便直接前往行宫参与督建,平常也是住在行宫那边的值房,怎地今日突然回来了? 温玉燕飞快回想着这些事情,见贺怀琛正俊脸含笑地朝她走来,便忙压下心中狐疑,脸上恰到好处地绽出惊喜笑容,起身盈盈一礼,“侯爷。” 贺怀琛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扶住了温玉燕的胳膊,又顺手一带,将人稳稳拉进了自己怀中。 温玉燕一下子失了重心,状似受惊般娇滴滴叫了一声。贺怀琛当即就被这声嘤咛叫得浑身酥麻了下,搭在温玉燕腰上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收紧了些。 温嬷嬷忙垂下眼去连连往后退到了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温玉燕娇嗔瞪了贺怀琛一眼,随后看向温嬷嬷,严肃道:“外面方才是谁在值守,怎地侯爷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贺怀琛一手/搂/着温玉燕,一手拉过温玉燕的柔荑轻轻捏着把/玩,笑道:“不怪她们,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才让她们不要吱声的。” 温玉燕当即心头一跳。 不让下人吱声?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谈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温玉燕心里打着鼓,面上却是面露娇羞地觑了一下面前人的脸色。 见他俊脸上满是和煦笑容,看向她的眼神也似是融掉的糖般,甜丝丝黏糊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温玉燕心下稍安,遂抬手轻轻捶了下贺怀琛胸口,娇嗔道:“三郎这些天一直住在行宫那边督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妾身要知道三郎你今日回来,必定提前下厨做一桌三郎爱吃的等着。如今三郎一句要给妾身惊喜,却弄得妾身这边什么都没有备好,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倒显得妾身怠慢了三郎。” 她似有恼怒地微微嘟着樱唇,唇瓣红艳艳水润润,一双桃花眸里却是柔情满溢,眼神如春水如藤蔓,缠缠绵绵,仿佛要把人的神智统统都给缠进去似的。 贺怀琛低头看着,丝丝甜香从怀里钻进鼻孔,直击他的心脾,一下子就烧旺了他心中的那团火,让他恨不能立即就溺死在这满目的柔情蜜意之中。 温嬷嬷觑着两人神色,察觉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当即就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刚刚关上,屋里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温嬷嬷听着,立马红着老脸得意窃笑。 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不知情的婢女如往常那般捧着刚沏好的茶过来。 她当即快步上前拦下,神情严厉,低声呵斥:“先撤下去吧,让其他人都到其他地方忙去,没有吩咐不要到这里来。” 婢女被温嬷嬷的脸色吓得腿软,忙不迭应声退了下去,又把温嬷嬷的吩咐传递给了众人。 屋里的动静起起伏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趋于平静。 软玉温香在怀,贺怀琛真想一直就这般到日落到天明。 可他不能,他还要去荣安院给自己母亲请安,实在不能大白天继续这样胡闹下去。 他克制着深呼吸了一口,握着温玉燕柔软无骨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想到之前进屋时听到的那句话,又不禁好奇问道:“燕儿之前说想替我分忧,不知是替我分什么忧呢?是我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温玉燕将头贴在贺怀琛胸前,眸光闪了闪,甜甜笑道:“侯府有三郎当家做主,有谁敢背地里造次?” 贺怀琛半点儿也没听出言语间的恭维,只觉这奉承话真心无比,心里忍不住得意起来,低下头去重重亲了亲温玉燕的额头,“既如此,那又有何忧需要燕儿替我分担?” 温玉燕两颊红如春桃,做娇羞状柔声道:“我就是想起大夫人和大小姐她们,想着多过去陪她们说说话。可我见大夫人平常好像不怎么喜欢被人打扰,一时间也不敢过去。” 贺怀琛微怔,想起英年早逝的兄长,又想起兄长留在世上的唯一子嗣,心里不禁有些怅然。 他默了默,道:“所以你说想替我分忧,就是要帮我去照看一下大嫂和嬑姐儿吗?” 温玉燕点了点头,主动搂/紧了贺怀琛一些,“我听闻大夫人一直不大提得起精神,以前我们举家南迁后,我母亲也曾有一段时间这般,后来和母亲交好的夫人时常来探望母亲,母亲的情况便有了好转。 我当时也特意为了母亲学了几首让人安神舒心的琴曲,感觉对母亲也颇有效果。我知道三郎你一直想替逝去的兄长做些什么,我大事上帮不了你,若能在这些后宅事上尽一分绵力,我便觉十分欢喜了。” 她拿捏着声调,细声细语地说着,听着就似春风细雨一般,无声无息地滋润着贺怀琛的心。 贺怀琛听着,不知觉便生出了满怀的感激,情不自禁地用力楼/紧了怀里人儿,“燕儿,让你费心了,能重新遇见你真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温玉燕动了动身子,抬起玉臂搂住他的脖颈,桃花眼里的情意比方才纠缠时还要缱倦浓烈。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人如墨的眸子,娇媚一笑,“三郎才是上天给燕儿的恩赐。” 贺怀琛只觉那眸里的柔情就似千万根细细密密的糖丝,将他整个人一圈又一圈地缠着绕着。 胸中的火再次烧旺,他当即把一切抛诸脑后,再也顾不得许多,心甘情愿地被这千万根丝线拉进那甜得发腻的怀里继续沉/沦。 ...... 荣安院中,曾氏早已收到儿子回府的消息,却是左等右等都看不见人。派人一打听,这才知道儿子一进府就去了与春阁,至今仍未消停,曾氏当即气得脸色发青。 “这大白天的,他们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朱嬷嬷连忙轻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劝道:“侯爷向来是个有分寸的,温姨娘平常也甚是端庄知礼,怕是下人听错了也未可知,老夫人您先别着急,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曾氏把这话听了进去,渐渐平复了些,随后长叹一气,“唉,罢了罢了,琛哥儿最近一直在行宫那边忙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也怪不得他。” “就是,侯爷从小就和温姨娘关系好,两人又都还年轻着,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老夫人回头好好提点一下便是。” 曾氏听着,气已经消了大半。想到最近一直盘算的事,遂又问道:“之前几次可有送避子药去与春阁那边?” 第三十六章 要圆房 朱嬷嬷点头,“有的,每次都按老夫人之前的吩咐把避子药给送过去了。” 曾氏若有所思点了下头,“那就继续安排上。” 朱嬷嬷恭敬应下,随后又有些不确定地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一直安排?还是?” “先一直安排上,等琛哥儿和沁心院那边圆了房再说。” 朱嬷嬷微怔。 正经的大户人家的确不该庶子比嫡子先出来,只是他们家侯爷一直只歇在与春阁,这规矩是否在永定侯府有些行不通? 朱嬷嬷独自想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多问这么一句,却听曾氏又补充道:“琛哥儿如今正处在仕途的关键时期,可不能弄个庶长子出来被人说道。不管如何,得让他先和苏氏圆了房再说,待沁心院这边圆了房再停与春阁那边的避子药也不迟。若圆房一段日子苏氏还没动静,届时就算先有了庶子,那也是苏氏本身的问题,横竖不会再给琛哥儿什么影响。” 说着,想到苏淡云这些天的改变,她的目光不自觉就冷厉起来,“话说回来,苏氏自从吐血醒来后就有些怪怪的,许多地方都和从前出入甚大。 上回刘嬷嬷说苏氏以前都是装着柔顺,但我后来细想,觉得以前苏氏那副什么都怕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她也没有那么深的心机。思来想去,估计苏氏大抵是受了纳燕儿为妾这事刺激,这才一时间有了变化。” 朱嬷嬷听弦音知雅意,飞快想了想,劝道:“夫人心心念念等了侯爷三年,这一回来就遇到了这么件事,难过也是难免的。 不过老奴看夫人其实也是个大度的,前些日子温姨娘敬茶,夫人看着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回头还赏了与春阁两匹好料子做礼。老奴觉得,夫人也就是一时伤心而已,此时应该早就想通了,老夫人您也无需太过担心。” 曾氏听着却依旧愁眉紧蹙,缓缓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之前为着玥儿要美肤膏的事闹起来时,当时她的反应和以前太不一样了。那模样我现在都记得真真的,这些天我心里一直都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 想起那日苏淡云的表现,朱嬷嬷虽觉苏淡云的确有些变化,可俗话说人会变月会圆,谁经点儿事之后没点儿变化?她倒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朱嬷嬷想着,唯恐主子又开始钻了牛角尖,便又想着法子劝说:“夫人的确是有些变化,不过看她对大小姐和大夫人倒是和之前一样,而且这几日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也都恭恭敬敬的,夫人哪怕真的心里有怨,看样子终归还是向着侯府的。” 曾氏边听边回想着,似是也有些认同了朱嬷嬷的看法,微微点了下头,只是这心里依然忐忑不减,想了想道:“说是这么说,不过只要未圆房就还是少了点儿什么。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让琛哥儿和她圆了这个房再说。” 这些天她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苏淡云就是因为还没跟贺怀琛圆房,这才越发地脱离掌控。 女人一旦和自己夫君有了夫妻之实,这心里多少就会有所不同。只要圆了房,这儿媳妇的心肯定就会被重新拴住,也就不怕套不住她。 曾氏越琢磨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拿定了主意,紧皱的眉心也渐渐舒展了些。 朱嬷嬷听了,也是打心底希望苏淡云能圆了这个房,若能先诞下嫡子,往后也算有个依傍,如此想着,便也赞同地点了下头。 荣安院里的主仆二人如此这般地打算着,正在沁心院忙碌的苏淡云只觉鼻子忽的一痒,猛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之后半点儿也没有多想,继续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埋头苦干起来。 自今早给曾氏请完安回来,苏淡云便一头扎进了沁心院的西侧间里,关上门一直忙活到了夕阳西下。 眼看着就到了掌灯时分,锦善终于忍不住找了过去,抬手轻轻敲门,“姑娘,晚膳已经凉了,婢子给您拿到厨房热一下吧。” 听到晚膳两个字,苏淡云愣了下,抬头朝窗外望去,这才惊觉最后的一抹残阳已经落下大半,只在天边剩下一小截淡淡的尾巴。 疲倦后知后觉袭来,她放下手头工作,朝门外应了声好。 锦善闻言大喜,连忙转身下去安排。 听着锦善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淡云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捶了捶酸胀的腰身和僵硬的脖颈,之后便将研磨好的药材仔细放到瓷罐里装好,又把其余东西重新归置,待一切收拾好才锁上了西侧间的门往正堂那边走。 锦善很快就把饭菜热好,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见苏淡云已经走到桌旁,连忙过去动作麻利地打开食盒,将里头的菜一一拿了出来。 转眼的功夫,桌上便整齐摆好了一盘小炒牛肉,一盘黄焖鸡,一碗高汤煨白菜,外加一小蝶拌瓜丝。 苏淡云有晚上不多食的习惯,故而每份菜都份量不多,却每样都是她爱吃的。她在桌旁坐下,闻着自己爱吃的饭菜香气,真是满心说不出的舒坦。 当年她在侯府里事事小心,生怕提个要求就会被人指三说四,就算再不爱吃的东西也硬着头皮默默咽到肚子里。如今重新回来,她可不想再像当年那般连口喜欢吃的都不敢开口。 所以这几日下来,她几乎每日都让锦善去厨房特意点几个她们爱吃的菜。反正她生病之事人人皆知,之前又已经在曾氏面前过了明路要好好养身子,她在吃食上提点儿要求也完全在理,曾氏一惯注重名声,心里再恼怒明面上也不好说她什么。 想着,她唇角扬起舒心笑容,朝站在面前的锦善招了招手,“锦善快来,这个小炒牛肉是我特意给你点的,快坐下趁热吃。” 锦善满心感动,却下意识朝屋外望了又望,犹豫道:“姑娘,婢子还是回头再吃吧。否则让刘嬷嬷看见婢子坐在您身边吃饭,回头又不知道她跑到老夫人面前如何告状。” 苏淡云听了,心里就忍不住泛起酸涩。 上一世她就是这也怕刘嬷嬷说,那也怕刘嬷嬷告状,总是畏首畏尾,无形中就苛待自己苛待锦善,就这样被一个下人拿捏得死死的。 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苏淡云索性直接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拉着锦善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亲自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 锦善大惊,“姑娘这使不得,万一被刘嬷嬷看到——” “看到就看到吧,你只管吃你的。” 锦善愣了愣,还是有些担心,坐下了也一直忍不住往外看。 苏淡云也不多说,坐下后便拿起一双筷子就直接塞到了锦善手里,接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了她面前的碗中,笑吟吟催促她快点儿动筷。 见主子这般淡定,锦善渐渐驱散了心中不安,很快也跟着拿筷子开心吃了起来,直到她们把饭菜全都吃完,刘嬷嬷也没有露出半个身影。 锦善只觉奇怪,抻着脖子往外望了望,狐疑道:“怎地今晚不见刘嬷嬷过来?” 第三十七章 夜访 苏淡云拿茶水漱完了口,若有所思地道:“这两日刘嬷嬷可有什么异样?” 锦善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苏淡云拿帕子擦了擦唇角沾着的茶水,回想了下,道:“我怎么觉得这两日夜里她都没到我这边来?” 听主子这般说,锦善也终于反应过来,恍然道:“还真是,昨晚姑娘用晚膳时我就没看见她在外头,当时因为这个我心里还挺高兴来着。” 苏淡云听着,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事情。 她记得上一世,刘嬷嬷在这段时间似乎的确没有出现过什么特殊状况。 嗯,也有可能是自己没有留意,毕竟当时自己有些怕刘嬷嬷,平常也不太敢去留意这些。 前些天她还琢磨着用日后才会发生的一件事来提前筹谋一下,设法将刘嬷嬷赶走。只是以刘嬷嬷这两日的反常来看,难不成她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真是这般,倒能省了她不少力气。 苏淡云仔细分析了下,随后朝锦善招了招手。 锦善连忙凑了过去,“姑娘有什么吩咐?” 苏淡云压低声音,“往后你多留意一下刘嬷嬷,若发现她有任何异样便马上过来告诉我。记得要小心些,不要被她发现。” 锦善听了,想起主子之前说要把刘嬷嬷赶走的话,两眼唰地就亮了起来,忙激动地重重点了下头,拍着胸脯一一应下。 两人相视而笑,锦善唤了小丫鬟进来把碗筷收拾干净,随之便亲自下去安排给苏淡云沐浴用的热水。 忙活了一日,苏淡云也是累得不行,在院子里小小散步了一圈消食后便回了房间。 自重新回来后,她每日都会在洗漱后抽时间看一会儿医书才睡,这是她上一世跟着师父学医时养成的习惯。只是今日实在太累,她只觉连打开书的力气都无,便早早梳洗完走到床边打算歇息。 只是才坐到床上打了一个哈欠,门外便响起了下人通传的声音:“夫人,侯爷过来了。” 苏淡云顿时身子一僵,双眼茫然看向门口。 贺怀琛来了? 这人不是一直都只去与春阁那边的吗?怎地今晚突然跑到她这边来了? 锦善正伺候着苏淡云睡下,闻言也同样被这声通传惊得呆住。 这可是贺怀琛自上次踏入沁心院后的首次到访,还是在这样的时辰,她一时间手足无措,都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淡云一个激灵从床上站了起来,紧接着快步走到衣架旁把刚搭上去的外衣拿了下来。 锦善见状,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手脚麻利地帮主子把外衣穿好,又去把刚灭掉的几根蜡烛一一点上。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清晰来到近前,眼看着就要推门而入,却忽地没了声响,仿佛那脚步的主人突然改了主意离开了似的。 锦善不由得看了眼门口方向,见房门纹丝不动,又见没有下人开口通传人已经离开,只以为是自己紧张过度听岔了,便连忙收回目光,继续捉紧时间把未亮的蜡烛一一点燃。 门外,贺怀琛正对着紧闭的房门静静站着,耳畔不住地回响着曾氏的声音—— “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跟苏氏把房给圆了!你一日不圆房,与春阁那边的避子药就一日都不能断。女子吃多了那东西迟早会影响身子,我也心疼燕儿,可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实在没有放着正妻不圆房,让庶子先出生的道理! ......英国公府庶长子先出来那是英国公府的事,我们永定侯府可经不起这般折腾!你如今仕途正旺,有捧你的,也就有等着看你摔下来的。若这个节骨眼让庶子先出生,被你的对头拿着大做文章你又该如何? ......什么?庶子出生就寄到苏氏名下养着?你问过燕儿了吗?她能同意让自己的孩子把她当个陌生人,却把别人当生母? ......她同意?她同意我可不同意!苏氏若真不能生,到时再把庶子放在她名下养那是一回事,你不跟她圆房让她生不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 ......儿啊,娘也不想逼你,可这偌大的侯府只靠你一个人撑着,不管是你还是咱侯府,可真经不起折腾了。只是让你圆房而已,并没让你把苏氏放在心上,你就体谅体谅娘的苦心吧......” 曾氏声音凄怆,泪眼模糊。 贺怀琛顷刻间心乱如麻,一时是曾氏含泪哭诉的样子,一时是午后与温玉燕一起的疯狂,一时又回到了南下时的宅子,他和温玉燕在屋里相拥你侬我侬,紧接着又似是突然重回儿时,回到第一次撞见温玉燕躲在角落里含羞带怯偷看自己时的场景...... 他觉得自己的识海正被这些画面渐渐烧成了一锅浆糊,耳旁回响着的曾氏的声音也忽地变成了扰人的嗡鸣,就像是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飞舞,吵得他头脑发胀,几欲爆裂。 他痛苦地闭上眼,最终心里一横,睁开眼直接转身。 屋中,苏淡云已经把衣服重新穿戴齐整,只是她本已打算就寝,一头青丝早已散开,眼看着实在没有时间去重新盘上,便快步走到妆台前,随手拿了一根常用的天青色绸带,对着妆奁快速将半头乌发在脑后简单束起。 室内明亮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到窗上,那身影纤细,袅袅婷婷,附近的烛火时不时被她活动带起的微风牵动,以至窗上的倩影也时不时随之轻轻摇晃,让窗上的景象瞧着如雾般扑簌迷离。 贺怀琛在窗前廊下经过,猝不及防就撞见窗上那影影绰绰的身姿。他不由得恍了下神,眼前飞快闪过一个如白瓷娃娃般的身影,一张出水芙蓉般的清丽面容,还有一双柔柔朝他看来的眼睛。 他记得那眼睛水汪汪的,流淌出的眼神宁静又澄澈,还时不时地透出些历尽沧桑后的超然。 他不禁被那眼神带回到了大半月前的相见,还有那次见面时最后一颗的不欢而散,只是紧接着他就想起了那人为自己吐血的事情。 过去的近二十日里,这些记忆早被淡忘,却在此刻突然变得清晰异常,再次想来,竟还觉得那最后的不快似是不曾发生,又似是并没那么重要。 他静静想着,脚步早已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原本烦躁得几近发狂的一颗心也在不知觉间慢慢变得平静。 心神渐渐回笼,他发现投在窗上的那抹倩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动作。 那身影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似乎也在透过窗纸看向站在廊下的他。 贺怀琛心头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然未待他反应过来,那身影忽地轻盈转身,转眼便离开了那扇窗户,随之朝房门那边款款行去。 窗上的影子因距离的拉开变得越来越浅,最后在窗上渐渐糊成了很淡的一片。 贺怀琛看着那团浅浅的暗色,心头莫名似被什么东西牵着,脚步鬼使神差就跟着转了个方向。 第三十八章 两处景 他觉得那浅浅的一团似是有什么魔力,又似是什么未解的谜团,引着他想去捉住,想去一点点剥开。他追随着它默默往前走,一步步走到了门口,随之抬手往前推去。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一条通道霍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错愕地看了眼推门的手。 忽的,似有淡淡药香混着温暖的气息迎面飘散而来,这味道陌生又熟悉,似萦绕幽谷的淡淡兰香,引着游人不知不觉向前。 他不禁恍惚了下,轻轻呼吸了一口,情不自禁就抬起了脚步,随着那香气跨过门槛,又慢慢绕过那扇画着风摇翠竹的屏风—— “侯爷。” 锦善刚点亮最后一根蜡烛,手里还拿着点蜡烛用的火折子,见贺怀琛进来连忙忍着慌乱上前恭敬行礼。 贺怀琛微怔,僵硬嗯了一声。发觉面前没有那个身影,脚步顿了顿,犹豫一瞬又忍不住再次抬脚往里走去。 “侯爷。” 终于,轻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似那夏日吹来的微风,顷刻将让人难耐的闷热吹散。 贺怀琛心头一颤,停下脚步抬眸,正正就对上了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上回没有留意,这回再见,他才发现她的眼睛状似柳叶,明亮而有神,长得实在漂亮。 常言道媚眼如丝勾人心魄,说的便是这种美眸。 只是细看之下,面前人这一双眸里,那清澈恬静背后却是媚色不见,更多的是那历经风雨后才会炼就的淡泊从容。 这种眼神出现在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少妇身上无疑是不合时宜的,可配着她通身的气质竟又没有那么多的格格不入,反而还多了一丝的神秘,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这眼神背后究竟都藏了些什么过往。 贺怀琛想着,心中荡起涟漪,忍不住打量起面前人来。 此时的她身着一袭外穿的象牙白素面软缎襦裙,一头及腰墨发只松松束着,妆容未上,气色看起来却比十几日前明显有了好转,已褪去了那白瓷娃娃般的苍白,瞧着还多了些春风拂桃李般的娇艳。 他不禁就想起了温玉燕来,这才发觉两人的艳竟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 若要细说,他觉得面前人的艳是那种艳而不俗,如芙蓉花般恬静清新,只是静静站着便让人倍觉舒心想要靠近。另一个则是娇艳欲滴,似那开得最盛的海棠,一颦一笑都美艳绚烂引人遐思不断。 他默默回想着比较着,突然觉得家里能有两种不同的风景其实也是美事一桩,更何况这两种不同的风景都是为他而开,为他而存在。 如此想着,成就感油然而生,被曾氏逼迫的郁闷纠结便渐渐淡了下去,看向面前人的眼神也在不知觉间有了变化。 留意到她神色中略带了几分倦意,看着似是要准备歇息的样子,他心思动了动,自觉找到了合适的开场白,嘴角扬起淡淡笑意,“这么早便要歇息了吗?” 此时已是亥正,苏淡云平日里基本戌时末亥时初便会安寝,今日因为制药才弄得晚了一些。贺怀琛每次回府都只往与春阁去,从来不会留意她的事情,会如此一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苏淡云已经不在乎他的忽视,便神情平静又不乏恭敬地回了声是。 见她不甚热络的反应,贺怀琛莫名就察觉到自己应是说错了什么,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忽地就不敢再冒然开口,只是静静看着,等着她主动说点儿什么。 苏淡云发觉面前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本能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她记得当年贺怀琛从来没有这般夜里过来找她,更没试过用这般眼神看她,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这人今日怎会如此反常?到底发生了何事? 忽地,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苏淡云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可这怎么可能? 上一世贺怀琛看她就如看地上的一滩烂泥,根本不愿意碰她一个指头,更别提在她这里留宿。 难不成是自己回来后做出的各种改变,让原本的事情也偏了走向? 她心中忐忑,思绪急转,随之灵机一动,抬手捂嘴咳了起来。 贺怀琛似是被这突然起来的咳嗽声惊到,神色愕然,眸中的幽深却是未减。 “你......还没好?” 他试探着问道。 苏淡云继续抬袖半遮樱唇咳着,几息后才渐渐平复下来,慢慢喘了两口气缓了缓,这才轻轻点头回道:“本已好了许多,只是之前病了一场后,身子就比以前弱了,时不时就会发作一阵。” “没请郎中来瞧?” 贺怀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淡云的神情,眼神从幽深变得柔和,声音也透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苏淡云敏锐感觉到了面前人的变化,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半分,继续恭敬答道:“请了,郎中说妾身自小身子就比别人弱些,故而病后还需要仔细调理一段时间。” “若是仍不见好,便换个郎中看看吧,必要时让太医过来看看也可。” 他声音和煦似春风,苏淡云听着,原本无波无澜的心也被这阵春风吹得微微起了波动。 听得出来,此时贺怀琛是真心在关心她的,这也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对她说出这般关心的话。 这好看的皮囊配上这般的温柔,又有几个女子能招架得住? 换了上一世的自己,此时她怕是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欢喜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可她早已不是那个傻乎乎的自己了,她需要他的时候也早就过了。 酸涩涌上心头,转眼就抚平了方才荡起的一丝涟漪。 “多谢侯爷,妾身知道了。” 她微垂眼睑,含笑说道,末了又状似虚弱地咳了起来。 贺怀琛静静看着,目光在苏淡云的面容上流连,似是在辨别苏淡云表现之真伪,又似是在犹豫今晚的去留。 第三十九章 提醒 苏淡云边咳边用眼角余光留意贺怀琛的神情,心中已经完全确定了方才猜想——贺怀琛今晚过来就是要和她圆房的!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发生了改变,但她十分肯定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圆这个房。 她已经决定和离,她只想干干净净地走,绝不想和这人有什么进一步的纠缠,更不想在离开前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代在这里。 她越想心里越是着急,飞快思忖着如何将人彻底赶走。 看着面前人一直咳嗽不停,贺怀琛眸光忽明忽暗,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动了动,纠结着是否要像轻抚温玉燕那般给面前人顺一顺背。 只是未等他纠结出个结果,苏淡云已经渐渐平复了咳声。 他微怔了下,右手手指渐渐蜷缩起来,忽地又像是泄了气般重新松开,平静道:“那你好好歇着,改日我再来看你。” 苏淡云刚琢磨好赶人的措辞正想开口,闻言不禁一怔。 她很快反应过来,唯恐贺怀琛突然改口,连忙就朝对方行了一礼,得体送客。 她态度恭顺温婉,动作却十分的干脆利落,其中一点儿挽留的意思也无。 贺怀琛看着,不禁就想起每次离开与春阁时,温玉燕那依依不舍缠缠绵绵的眼神,再看面前人的态度,心里莫名就像是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顿觉又堵又闷。 他眸光倏地暗了下来,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径直往与春阁那边走去。 锦善站在门口,确定贺怀琛已经走远,连忙双手合上房门,又一阵后怕地扶着房门暗自长长松了口气。 真是太突然了...... 对了,侯爷怎地突然来沁心院这边了? 想到贺怀琛今晚过来的某种可能,又想到主子方才的反应,锦善忍不住就开始担心起来,当即转身走进内室。 屋内,苏淡云正在脱下方才套上的外衣。 锦善见了,连忙快步过去伸手接过,又将那外衣重新搭在衣架上,边整理着边不放心地道:“姑娘,婢子看侯爷方才好像是打算在这里留宿的。侯爷这么难得过来,姑娘却把侯爷赶走,若侯爷因此恼了姑娘,以后都不再来了,姑娘日后在侯府不就更艰难了吗?” 她越说心里就越是忐忑,一张圆脸也渐渐皱成了苦瓜脸。 苏淡云已经走到了妆台前,正重新把头发松开,又把绑着头发的带子重新放回到妆台上。闻言平静应了声不妨事,待一切收拾妥当复又折回来走到床边脱鞋就寝。 锦善见主子这般无所谓,心里的担忧并未减少半分。她满心惴惴地走到床边,帮主子把脱下的绣鞋摆好,又起身帮忙把床帐放下。 苏淡云舒服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正打算叮嘱锦善快去歇息,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锦善皱在一起的五官,不禁轻笑出声,安抚道:“傻丫头,他不来就不来呗,正合了我的意,有什么好担心的。” 锦善放床帐的手顿住,有些不明所以。 可下一刻,她忽地就想起了苏淡云说过迟早要离开侯府的话。 上回她还以为姑娘说的是侯府打算休妻,可当时姑娘就说了侯府并不会轻易休妻,她听了后也放心下来,之后就没再追问这个问题。 可她看得出来,姑娘当时并不是在说气话,姑娘是真的想要离开。 既然不是侯府休妻把人放走,那难道—— 想到什么,锦善皱着的五官转瞬铺展开来,差点儿就控制不住自己惊叫出声。 她极力缓了又缓,终于喘过气来低声问道:“姑娘你上次说迟早要离开侯府,难道你是想和侯爷和离?” 见锦善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苏淡云目光一亮,欣慰笑着点了下头。 “可这——” 这怎么可能? 锦善自己懂得不多,但跟着主子在侯府住了几年,也听过其他高门里鲜有妇人能成功提和离的,被休的或是被弃到庄子上的倒是能想出来几桩。 她家姑娘没家世又没银子,想要从侯府和离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想着,锦善刚舒展开的五官瞬间又再次皱成了一团。 苏淡云知道锦善在担心什么,她之前也是怕吓到锦善,这才一直没有跟她说明。 可她主意已定,锦善是她唯一的心腹,又是她最值得信任的,自己日后要和离,其中的谋划也必定少不了锦善的帮衬,如此,她实在不便再瞒着锦善自己的打算。 她想了想,重新从床上起来,伸手将锦善拉到床边坐下,随之把自己的想法全都简单明了地给锦善说了清楚。 锦善一直认真听着,慌乱的心绪随着主子的说明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听得出来主子心意已决,也感受到主子这和离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也怪不得主子不想和侯爷圆房。 只是...... 想到方才贺怀琛的表现,锦善不禁满心担忧,“如果侯爷下次再来,姑娘你还打算继续装病吗?可刚才侯爷说必要时请太医也无妨,如果他真的请了太医过来,太医一把脉不就露馅了吗,咱们到时可怎么办好?” 苏淡云本想说贺怀琛不会再来,也不会为了她请来太医,可转念想到今晚贺怀琛的突然造访,又想到他看她时的眼神,心里的确定便一下子没了几分底气。 其实锦善提醒得对,她的确不该掉以轻心。 当初她认定贺怀琛会像上一世一样不会碰她,贺怀琛却是破天荒的在夜里来了她的院子,有些事情的走向似乎真了发生了偏差。 看来当年的记忆也只能给她提供适当的参考而已,自己往后绝不能单凭那些来做判断。审时度势,灵活变通,时刻保持警觉才是正道。 嗯,得尽快想出个可以拖着不圆房的应对之策才行。 ...... 与春阁那边,温玉燕再次迎来了贺怀琛,两人柔情蜜意了一阵,很快便开始安置。 床帐落下,屋中传来动静。 昏黄的烛光映入帐内,朦胧光中,陶醉间,贺怀琛望着面前人儿,突然眼前一闪。 第四十章 幻象 贺怀琛只觉眼前蒙了一层薄纱,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那情意绵绵的桃花眸已经没了踪迹,似乎方才的一切只是午后纠缠时留下来的回忆。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闭上眼晃了晃脑袋,然而再睁开眼时,他却看见了如芙蓉花般的她,看见她如方才那般站在自己面前说话。 他看见烛光从她斜侧照来,将她柔美的五官映得更加立体。那长长的睫羽映着烛光,像是会发光的翎羽,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忽闪忽闪,一下一下挠在他的心上,让他心尖越来越痒。 他只觉喉咙发干,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去,当即就看见了那长长睫羽下的一双美眸,宁静又澄澈。 渐渐地,那双美眸褪去了之前看他时的疏离,连一惯的平静也都没了踪影。她朝他柔柔一笑,染了笑意的眉眼看起来是那般的妩媚又风情。 他顷刻如坠梦中,只觉面前的人儿离他越来越近,又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见她肌肤上细细的绒毛,能感受到她如兰的气息。 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红云也悄悄爬上了她清丽的脸庞。她眉眼笑意愈浓,一双眸里蓄满了情意,正用眼神邀请他随意作为。 这一刻,他觉得这才是她在他面前本该有的样子。 没错,她那么依恋他,一直心心念念盼了他三年,听到他带了人回来当即就吐了血,她心里早就爱他入骨,哪会说变就变,什么冷淡疏离全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看着她终于摘下面具,他只觉从方才就堵在心口的那团气顷刻就化作了一团烈焰,看向面前人的眸光也变得越发幽深,看着就似一片/欲/念的汪洋。 温玉燕被他看得迷醉非常,情不自禁就唤了一声三郎,声音也柔得滴出了水。 玉臂/攀上/脖颈,贺怀琛神智飘忽,更加肆无忌惮,一时间并未辨清这一声娇滴滴的呼唤究竟来自何方。 温玉燕没想到自己的一声呼唤竟会引得他反应如此热烈,自觉是自己的表现取悦了他,便更加热情地配合起来。 一声接一声的三郎传进耳里,贺怀琛动作忽地一顿,眼前迷雾尽散。 顷刻间,似海棠花娇的容颜重新在眼前变得清晰。 这—— 怎会是她? 方才那人呢? 不对,他今晚没歇在沁心院,他已经离开去了与春阁。 所以,他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了那人? 贺怀琛心头一震,当即如遭雷击,原本滚烫似火的心瞬间坠入冰窟。 见他突然没了动作,温玉燕不明所以,睁开迷离的眼看了过去。 朦胧光中,她依稀可见贺怀琛乍青乍白的脸色。 温玉燕微怔,随即担心起来,“三郎,你怎么了?” 贺怀琛被她娇滴滴的声音重新唤回心神,他反应过来,飞快调整了下,随之拿手轻轻抚了抚温玉燕的秀发,不动声色地温柔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午后已经缠了你许久,突然担心会伤着你。” 温玉燕神色稍松,心头怪异却并未消散。 她压下一切异样感觉,展颜朝贺怀琛娇媚一笑,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贺怀琛的脸。 “三郎明日就要走了,下一次又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若可以,燕儿恨不能一日都不离开三郎,日日都能与三郎这般。” 她眸里满是依恋不舍,眼神已化作无数根甜甜的丝线,织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悄无声息地要将面前人缠紧套牢。 贺怀琛刚被浇灭的火复又重燃起来,转眼火势烧旺,顷刻将两人包裹,让两人恨不能将彼此的每寸骨肉都在其中燃尽方歇。 ...... 次日,贺怀琛一大早便离开了侯府重返行宫当值。 因怕曾氏又哭着让他圆房,他索性直接走了,只派了贴身小厮青柏去跟曾氏交代一声。 曾氏从青柏口中得知贺怀琛昨晚又歇在了与春阁,一口气就堵在了胸口,又怕儿子和自己离心,便不敢对青柏如何,只耐着性子细细叮嘱对方照看好侯爷才把人给打发走。 青柏一离开,曾氏的脾气就绷不住了,随手就拿起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地上。 听到茶盏四分五裂的声音,胸口的郁气才稍稍散了一些。 朱嬷嬷连忙给她顺背劝慰:“老夫人您这又是何苦?侯爷还年轻,这次来不及,下回休沐回来不是还有机会么?何必这般气着自己?” 曾氏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只是儿子一向都十分孝顺听话,如今却也对着她阳奉阴违,她真是想想都气。 朱嬷嬷听了,连忙哎呦喂地惊吓了一声,“我的好夫人呦,这气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要是传到了侯爷耳里,那不是伤了侯爷的心么?” 曾氏气势弱了下去,嘴上却还硬着,嘟囔道:“他明明答应了这次就把房给圆了,结果转头就宿到了与春阁去,他不是对我阳奉阴违又是什么?” “唉,老夫人您这不就错怪侯爷了么?方才青柏也说侯爷是先去的沁心院,后来才去的与春阁呢。” 曾氏真是要被气笑了,冷哼着道:“他是先去的沁心院没错,可就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一盏茶不到能做什么?他这显然就是做表面功夫给我看呢!” 朱嬷嬷还想再劝两句,曾氏却是懒得再细说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也不用再费心劝我了,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 她长长叹了一气,眼角忍不住泛起了泪花,“唉,罢了罢了,我知道他一向就是个有主见的,当初老侯爷硬逼着他娶了苏氏,他心里一直憋着气呢,如今能因为我的话愿意去沁心院走这么一趟,也是难得了。” 闻言,朱嬷嬷见缝插针忙道:“就是这么个理,老夫人您都是为了侯爷为了侯府将来考虑,侯爷又岂会不听,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没准下回休沐回来就又想通一些了,事情总能办成的。老夫人也莫要把侯爷逼得太狠才是,要不然以侯爷的脾气,直接不回来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曾氏想到儿子三年前一声不吭就直接南下的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又心下稍安,道:“没事,如今有燕儿在,他不会的。” 朱嬷嬷听着,念头一动,凑到曾氏耳边道:“老夫人,说起这圆房的事,老奴倒是有个想法。” 第四十一章 发难 曾氏连忙转过头来,一脸急切,“什么想法?” 朱嬷嬷斟酌了下言辞,道:“老奴觉得不妨让温姨娘试着劝一下侯爷。” “让燕儿劝琛哥儿?” 曾氏一听,眸中的急切变成不解,“燕儿怎劝得动?” 说着,脸上的不解又多了几分为难,犹豫道:“燕儿和琛哥儿感情这般好,让她去劝,怕是不好吧。” 朱嬷嬷跟了曾氏几十年了,深知曾氏最在意什么,想了想便道:“老奴觉得这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您之前不也觉得温姨娘识大体么?温姨娘这么看重侯爷,相信也能体谅老夫人您的苦心,肯定也不会忍心侯爷背上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再者,侯爷和温姨娘关系这般好,若温姨娘能帮着劝,想必侯爷也会更容易听进去的。” 曾氏听着,忽地就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刺耳。 这不就是说儿子不听她这个母亲说的话,反而会听其他女人说的吗? 她很想反驳,可一想到儿子昨日在与春阁的一日荒唐,她又不禁一噎,实在无话可说。 不得不承认,儿子这般肆无忌惮,她多少也得负些责任。 毕竟儿子一回来连安都不给她请便直奔与春阁去,多少也是仗着她对温玉燕的认可,觉得她不会反对。 无可否认,她的确喜欢温玉燕,可这也不代表能让她站到自己头上去啊! 曾氏正郁闷着,突然便有下人通传温玉燕过来荣安院请安。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曾氏心里冷哼一声,冷着脸让人进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温玉燕过来,心里会这般的不舒坦。 朱嬷嬷觑着曾氏脸色,发现她正不痛快着,便也不敢多言,沉默着退到了一边。 温玉燕今日是特意请罪来了。 昨日贺怀琛没见曾氏便直奔了与春阁去,这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以她对曾氏的了解,这事铁定会惹得曾氏不快。 她可不能让曾氏误以为是自己缠着贺怀琛不放,要不然日后曾氏可有脸色等着给她瞧了。 她边想边抬脚跨过了门槛,抬眸望去,果然就看见曾氏脸上结了一层寒霜,哪儿还有半点儿往日待她时的慈爱亲近。 温玉燕心里咯噔一下。 还好她提前有了准备。 想着,她忙摆出往常在曾氏面前展现的端庄形象,垂首上前,恭敬一礼。 曾氏冷冰冰扫了面前人一眼,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竟首次觉得这一张面容实在娇艳得有些过分,当即就想起了红颜祸水这么一个词来,心里的不喜不禁就又多了几分。 她冷冷应了一声,随后收回目光,端起茶来自顾自喝着,再也没了下文。 温玉燕知道曾氏这是真恼上了自己,便没照往常那般在曾氏下首处的杌子落座,而是一提裙摆直接跪到了地上,娇丽的面容随之露出愧色。 “老夫人,妾身有错,恳请老夫人责罚。” 曾氏没想到面前人会突然来这么一遭,挑眉望去,放下茶盏,却没像平时那般担心急切地让人起来。 “怎的好端端就跪下了?” 她面无表情地道,语气中辨不出喜怒。 温玉燕垂着眼睑,眼眶红红,似是有泪水在里头打转。 “妾身有事瞒了老夫人,昨日一夜心怀忐忑,今早起来依然坐立不安,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给老夫人禀明清楚才是。” “有事瞒了我?” 曾氏微怔,一时间疑惑丛生。 温玉燕点头,随之泫然若泣,神情愧疚异常。 “这事有关侯爷,求老夫人容禀。” 听到和自己儿子有关,曾氏心头一紧,当即语气冷厉地扔出一个说字。 温玉燕道了声谢,随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泪花。 “行宫改造,宫中处处堆满了物料,侯爷督建时一时不慎,让物料撞到了小腿,有了些许擦伤。本及时治疗已经大好,可昨日休沐,侯爷为了能早些见到老夫人,快马赶回,结果骑马时又碰到了原先的伤口,原本快好的伤口就又抻开了。 侯爷不想老夫人担心,便先来了与春阁,让妾身帮忙处理伤口,还叮嘱妾身千万不要告诉老夫人您。可侯爷身子矜贵,妾身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该报给老夫人您知晓才行。” “什么?!你说琛哥儿小腿受伤了?” 曾氏蹭地站了起来。 温玉燕嗯了一声,适时落下泪来。 其实贺怀琛确实小腿受了点儿伤,只是这伤势加重和特意隐瞒就通通是温玉燕自己的想法了,不过她已经及时和贺怀琛合计过了说辞,心中也因此有了底气,此时演起来也甚是情真意切。 曾氏审视了温玉燕片刻,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已经完全信了方才的话,当即就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这孩子怎地这般不小心!这受了伤又没人在身边伺候可如何是好?不行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他。” 说着便当真直接转身,拔腿朝外走去,嘴上还高声吩咐着下人赶紧备车。 朱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真切安抚道:“老夫人莫急,行宫可不是咱们说去就能去的,咱先问清楚了再做安排不迟。” 曾氏反应过来,顿住脚步。 想起什么,又连忙往回走到温玉燕跟前,急切问道:“琛哥儿到底伤到哪了?那伤口怎么样了?你赶紧仔细一一说来我听。” 温玉燕还跪在地上,闻言含泪说道:“侯爷的伤在右小腿内侧,伤口有一个指节这般长,妾身看过了,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昨日快马回来,那结痂的地方便又裂开了些,出了一点儿血。 不过老夫人不用太过担心,昨日午后妾身已经给侯爷上过药了,待侯爷昨晚来与春阁时,伤口已经止了血,今早看着已经好了许多,看样子再敷个两三次药便能全好了。” 曾氏闻言,心中的担忧渐渐少了一些,脸上不禁浮上愧色,喃喃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他向来孝顺,怎地会回府了也不先到我这儿来,敢情是怕我看出端倪让我担心,这孩子真是的......” 说着,看见温玉燕依然跪在地上,随之反应过来,伸手将人扶起,拉过对方的手温和道:“好孩子,还好有你用心伺候着,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第四十二章 双雕 曾氏虽未具体说明,可在场之人都知道这错怪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情。 温玉燕闻言,看着自己被曾氏握住的手,心中大定。 她面露感激,温顺垂眸,朝曾氏端庄行了一礼,“老夫人言重了,伺候侯爷本就是妾身本分。妾身若有做错,老夫人慈爱提点,哪怕是训斥妾身那也是理所应当,老夫人帮助妾身变得更好,妾身只有感激的理儿,又哪有错怪一说呢?” 曾氏看着温玉燕,见她至始至终情真意切,遂慈爱地拍了拍温玉燕手背,之后又转过来朝朱嬷嬷道:“你今日准备些药和换洗衣物,然后安排个妥当的人,明日一早就给侯爷送去。” 行宫不准外人进出,却也允许家属给当值官员捎带日常用物,朱嬷嬷知道这个规矩,闻言忙恭敬应下,随即快步下去安排。 曾氏把这事料理完,心里稍松,将温玉燕拉到自己身旁的杌子坐下。 温玉燕见曾氏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这关,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转头命婢女兰香将带来的点心奉上。 兰香得了主子吩咐,忙垂首提着食盒上前,打开食盒,将里头放着的一碟精致糕点小心翼翼取出摆到了案几上头。 “这是妾身在南方时学做的桃花酥,老夫人您尝尝,看味道是否合您口味?” 她举止优雅,笑容得体,一惯含情的桃花眸里此时却是眼神明净,淡若清泉,本来艳丽得几近风尘的姿色在她的刻意拿捏下硬是生出了十足端庄的韵味。 其实这便是温玉燕在曾氏面前一惯包装出来的模样,她知道曾氏就喜欢看到这种姿态的闺秀,也因此成功拿捏住了曾氏的心,从小到现在,一直屡试不爽。 此时此刻,看着这副讨喜的面容,曾氏脸上的笑容果然就真切了几分,似是已经淡忘了一开始的不快。 她顺着温玉燕的介绍往茶几看去,只见那天青釉圆盘上整齐码着几块桃花状的糕点,淡淡的粉映着淡淡的青,雅致悦目,让人顿觉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曾氏出身武将之家,因小时被笑粗俗,便从小学习文官家里的小姐做派,渐渐养成了爱雅爱讲究的习惯。此时见着这般雅致之物,登时眉眼笑意愈浓,在温玉燕的伺候下很快就吃完了一整块桃花酥,随后连连赞道:“香而不冲,甜而不腻,你做的这款桃花酥倒是比那百味斋做的还要好吃,正合我的口味。” 温玉燕垂眸温婉一笑,“老夫人过奖了,承蒙老夫人喜欢,妾身感激。” 说罢又极有眼力见地端过茶来给曾氏漱口。 曾氏对温玉燕的表现很是满意,心里越发舒坦起来。 温玉燕觑着曾氏神色,见她面露欢喜,当即心思活络起来,瞅准时机把打算前去碧浔居探望江氏的想法恭敬说了清楚。 曾氏听完,不禁面露错愕,边打量着温玉燕的神色边疑惑问道:“你方才说你娘亲当年的情况和大夫人类似,此话当真?” 温玉燕不敢把话说死,遂摇了摇头,斟酌着道:“妾身尚未见过大夫人,只是听侯爷简单说明了下,并不敢确定大夫人的情况的确和娘亲类似。正因如此,妾身想先前去碧浔居一趟,若情况当真类似,娘亲之前用过的法子没准对大夫人也能有所帮助。” 这些话她早在心里过了几遍,说出来时神色格外地诚恳自然。 曾氏只觉她的确是真心之言,也认定她的确是真心想替自己分忧,看向面前人的眼神不禁又柔和了些。 说实话,大儿媳妇的情况的确是她一直忧心之事,若这大儿媳当真能恢复如初,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大大的心事。 想着,她拉过温玉燕的手,眉目温和地道:“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既然你和琛哥儿已经商量过了,那往后你便去碧浔居走动走动吧。” 言罢,又怕温玉燕初来乍到会碰钉子,便又忙正了下神色,补充道:“只是大夫人向来喜静,不爱被人打扰,你若是过去,最好先遣人去知会一声。” 温玉燕也听闻过江氏的性情,自觉成竹在胸,心中颇有些不以为意,面上却依旧十分顺从地笑着应下。 见她这般温顺听话,曾氏不由得就想起了之前和朱嬷嬷商议之事,心里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让温玉燕去当这个说客,紧接着便再次忆起了朱嬷嬷话中,那最后一句颇让她觉得带刺的话。 她知道朱嬷嬷那句话是无心之言,却也误打误撞地点明了面前人对贺怀琛的影响之大,思及此,她不禁就觉得自己的威严和地位都受到了挑衅。 心头郁气再次聚拢,可她很快就从这一团郁闷中理清了方向。 对她而言,让苏氏圆房的事是必须要促成的,温玉燕这头她也绝不会放任这人真的骑到自己头上。不管是苏氏还是温氏,两个她都要将人牢牢压在掌下。 既如此,不如就让温氏去儿子面前说道说道,若因此让儿子与面前人之间生出些许芥蒂,没准还能让儿子重拾分寸,不至于日后真的色令智昏。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心思越发活络起来,面上却依旧不显,继续拉着温玉燕的手聊着家常。 温玉燕半点没察觉曾氏心中变化,只以为曾氏已彻底恢复了往日的亲近模样,便也如往常那般在开始逗趣卖乖起来。 室内气氛越发融洽,曾氏说着说着,见时机已到,遂做动容状,感慨道:“真是多亏琛哥儿把你带了回来,如今能有你陪着我聊聊天解解闷,我这心里还真是舒坦了不少。” 言罢,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长叹一气,“燕儿你不知道,当年裕哥儿和老侯爷突然就那么走了,扔下这偌大的侯府,我......” 话到此,声音越发哽咽,眸中泪光闪烁。 温玉燕心头一惊,同样面露哀伤,用心安慰起来。 曾氏拍了拍温玉燕的手背,露出些许苦涩笑容,随之又聊起了自己在长子和夫君相继离世后的种种不易,说着说着当真落下泪来,一时间哭得伤心不已。 温玉燕忙拿着丝帕替曾氏擦泪,又在一旁绞尽脑汁地温言相劝。 曾氏虽渐渐止住了泪,愁容却是始终不减,满心担忧道:“这趟琛哥儿回来,也跟我说了些朝中之事。他如今虽得圣上赏识,可也是刚在朝中崭露头角,明里暗里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总觉得如芒在背,事事小心谨慎。我这个当娘的听了,心里也着实替他难受。” 这些温玉燕也多少有听贺怀琛提过,曾氏盼着贺怀琛能重振侯府,她当然也盼着贺怀琛能越走越高,听着听着,面容便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认同之色。 曾氏瞅着温玉燕的神色变化,当即话头一转,慈爱拉着温玉燕的手,道:“燕儿,你一定也盼着琛哥儿能越来越好,肯定也不忍心他在这关键时刻遭人非议,对不对?” 温玉燕被突然这么一问,下意识点了下头。 曾氏欣慰笑着道了句好孩子,随之眸中透出几分期盼哀求,继续说道:“好燕儿,今日姨母有一事想求你,这事怕只有你能办成,姨母真心望你能帮我这一回。” 第四十三章 忌惮 温玉燕的娘亲是曾氏的一个远房表妹,温玉燕小时一直都是唤曾氏一声姨母,只是这称呼已经许久没用,听曾氏这时冷不丁用上了这么个称呼,温玉燕只觉事态严重,当即心头一惊,忙起身跪下。 “姨母但有吩咐,燕儿自当竭力而为,可万万当不得姨母您的一声求。” 曾氏露出欣慰神色,伸手将人扶起,“好孩子,先坐下再说。” 温玉燕被曾氏拉到杌子重新落座,待她坐好,便听曾氏再次叹气开口:“燕儿,琛哥儿至今还未跟苏氏圆房,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温玉燕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掩在宽袖下的手倏地用力扯紧了手中帕子。 她努力克制着,面上不动声色地轻嗯了一声。想到贺怀琛一直宿在自己院中,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羞愧神色。 曾氏不知她这羞愧的真假,不过她也不去在乎,她心意已定,继续担忧说道:“琛哥儿的想法我是知道的,若换了以前,我也就由着他了。 可如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盯着咱们侯府,若琛哥儿一直拖着不圆房,保不准哪日就会被哪些好事的御史弹劾,拿着宠妾灭妻大做文章,光一句私德有亏不堪重任,便能让琛哥儿好不容易得来的圣恩顷刻烟消云散。” 说着,渐渐真心担忧起来,眼眶里再次蓄上了泪水,缓了缓才又说道:“可琛哥儿那孩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劝也劝了,道理也都分析过了,他就是如何都不肯点头去把这个房给圆了。” 她长长叹了一气,望向温玉燕,泪光浮动,“我知道琛哥儿心里一直只有你,他这般做也都是因为不想负了你的缘故,我思来想去,觉得怕是只有你的话才能说得动他了。” 言罢,她拉过温玉燕的手,轻轻握住,眼中透出恳求,“你和琛哥儿是自小就有的情意,我以前也曾想着让你做我的儿媳。唉,无奈造化弄人,老侯爷竟突然起了那么一个心思,我也曾试着为你和琛哥儿争取过。 没想到圣上却因为老侯爷给琛哥儿定的这门亲事对咱永定侯府高看了两眼,事情入了圣上的眼,我也实在拗不过老侯爷的意思。如今木已成舟,我知道跟你说这些实在是太为难你了,可我也是无法了,今日拉下这张老脸来跟你推心置腹说这番话,我这心里也是苦得很呐。” 铺垫了这么长时间,曾氏终于一鼓作气地把这些话倒了个干净。末了声音哽咽,伤心落下泪来。 温玉燕听着,心中冷笑连连,对曾氏为她的事而奔波难过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她自小就了解这个远房姨母,太清楚她除了侯府和自己的三个孩子,其他什么都不会看在眼里,就更不用说是心疼了。 无奈贺怀琛一向孝顺,要拢住贺怀琛的心,她也必须得拢住曾氏才行。此刻她明知曾氏只是在跟她演戏,可她又能说些什么? 只是她并不知道,此时曾氏心里也同样无奈得很。 按理说,面前人只是一个妾士罢了,她这个老夫人要将人搓圆按扁简直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再者,儿子不肯圆房,使些手段下点儿药,事情也就办成了,实在用不着这般费心费力。 唉,说到底她就是太在意这个儿子了。 常言道为母则刚,可到了一定年岁,她却是为母则忌惮—— 忌惮动了儿子心尖尖上的人会伤了儿子的心,忌惮用手段逼着儿子做事会惹得儿子和自己离心离德,忌惮儿子离心离德后自己老无所依,就是这些没完没了的忌惮让她左右为难,如今让个妾士办件事都要这般铺垫上大半天,还要声情并茂地演戏,简直了...... 曾氏越想就越觉憋屈得不行,眼泪也就流得更凶。 温玉燕见了,也不好继续再沉默下去,遂压下心中不快,摆出一副体贴懂事的姿态安慰道:“姨母莫要难过,燕儿虽不才,却也能体谅姨母良苦用心。燕儿也盼着侯爷能仕途顺遂,盼着侯府越发兴旺起来。燕儿愿谨遵姨母吩咐,为姨母分忧解难。” 曾氏哭声一顿,目露惊喜,“燕儿当真愿意帮着劝琛哥儿圆房?” “愿意的,燕儿自当尽力。” 温玉燕含笑点头,表情并无不悦,只是在说完后又渐渐露出几分为难之色,道:“只是姨母您也知道,侯爷一向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燕儿可以斗胆一试,却也不知能否真的劝得动他。” 曾氏眯眸深深看了温玉燕一眼,面前人神色除了为难,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似乎纯粹只是在担心事情的成败,并不是在向她拿乔。 只是此时此刻,听见这么一番话,曾氏不禁就再次想起了朱嬷嬷之前那一句无心之言,又想起儿子昨日整日跟面前人厮混之事,瞬间就觉如鲠在喉。 想着,她愿顾不得温玉燕是真担心还是真拿乔,当即念头一转,状似理解地点了下头,假意安抚道:“琛哥儿的性子我是清楚的,你也莫要担心,我只是让你帮着去说两句而已。 琛哥儿对你的心意我很清楚,我已经想过了,若琛哥儿真能把这个房给圆了,能因此生个一儿半女彻底堵住外人的嘴那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哪怕是庶子女先出生那也无妨。苏氏生不出嫡子女,不过是苏氏肚子不争气罢了,外人又能说咱们什么?” 话音落下,温玉燕睫毛明显颤了颤。 闻音知雅,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她,只要贺怀琛愿意圆房,曾氏便会停了她这边的避子药。相反,若继续不圆房,她就得一直喝着那药。 曾氏这是在威胁她! 温玉燕心中波涛翻涌,浑身血液冷了又热,停了又流,手中的帕子也几乎被她扯断。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她的姿态明明已经放得很低,曾氏怎地还要这般? 很快,她忽地想起了自己方才最后说的那句话,当即心头一跳。 第四十四章 反常 温玉燕略一思索,猜到曾氏怕是认为她方才是在推脱拿乔了。 天地良心,她方才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知道贺怀琛的狗脾气,这才不敢把话说死,说那句话也只是为自己铺条后路罢了,没想到最后竟弄巧成拙。 温玉燕心中叫苦不迭,不过话说回来,她其实也并没那么在意贺怀琛是否和苏氏圆房。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知道贺怀琛绝不会因为和苏氏圆房就把对放在她这儿的心收走。 不得不说,只要圆房就能停了与春阁的避子药,这诱惑实在太大了。如今若让贺怀琛圆房就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她何乐而不为? 要知道子嗣一向对女子而言都至关重要,只要她能率先为贺怀琛诞下一子,她在侯府便算是彻底稳下来了,届时她再像现在这般牢牢握住贺怀琛的心,届时,她的地位又有谁能撼动?假以时日坐上侯夫人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玉燕越想就越是心动,面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感激道:“姨母说得是,姨母如此体谅燕儿,燕儿实在感激不尽。燕儿保证,待侯爷下次回府,燕儿必定竭力劝说侯爷。” 曾氏见自己成功拿捏住了面前人,心里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便又拉着对方的手重新亲亲热热地唠个不停。 ...... 次日,行宫外,禁军守卫森严。 听说是永定侯府派人给永定侯送药品和换洗衣物,一名禁军上前仔细查看了一应物品,又谨慎确认了来人证明,如此这般上下打量一番,这才肃着脸给人放行。 被派来送东西的小厮是在贺怀琛院里伺候的,名叫青松,第一次到行宫这边来,早被这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直乖乖配合禁军核查。 此时终于听说可以进去,当即如蒙大赦,连忙照着吩咐把马车留在外头,随即独自背着两大包袱闷头就往贺怀琛的值房那边赶。 贺怀琛正在其中一处景致忙着督建,听说自家小厮来了,顿时满心疑惑。 他昨日才从侯府回来当值,母亲怎地今日又派人来了?难道是侯府出了什么事? 想着便心头一紧,立即放下手头工作快步赶回了值房。 之前青松已经见着了青柏,他们两人,一个留在侯府帮贺怀琛看着酌言堂,一个一直跟着随身伺候,两人正在屋内闲聊等着,看见主子回来,青松连忙走出去恭敬行礼,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见青松神色如常,贺怀琛也稍松了口气,心中却更加疑惑起来。 “怎地突然来了?” 他不解问道,抬脚进屋,一下就看见桌上放着的两大个包袱,当即又是一怔。 青松忙跟进来回话,口齿伶俐地将曾氏的吩咐,以及遣他过来的目的和过程全都清楚说了一遍。 贺怀琛听着,猜到温玉燕应是已经用他受伤的事解决了曾氏的刁难。 想到温玉燕被母亲指责时那小心解释的模样,他不由得就有些心疼。 唉,这事怪他。 前日他风尘仆仆赶回侯府,衣裳又是汗水又是尘土,便先回了趟自己的酌言堂换洗了一番再去给母亲请安。 与春阁离他的酌言堂近,他便在去荣安院的途中顺道拐去了与春阁。本打算只是先见上一面以解相思之苦便离开去给母亲请安,没想到一进去便没把控住,一直留到了夕阳西下才去了荣安院。 母亲向来重规矩,他也料到母亲定会因为这个生气,本想着见了母亲后就跟母亲解释一下,结果被母亲聊起别的事一打岔就又给忘了,之后为了躲避母亲逼问圆房之事,第二日他没去请安便直接来了行宫。 想着,贺怀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这事是他没处理好,把她给连累了。 还好燕儿机灵,为这事辛苦周旋,看母亲送来的这些东西,多半是已经消气了。 想起温玉燕的音容笑貌来,贺怀琛便心中荡漾,抬脚走到桌旁,随手翻了翻青松摆在桌上的两大个包袱,问道:“这些都是母亲让你送来的吗?” “是的。” “温姨娘呢?她可有托你给我带些什么没有?” 青松闻言,忙走上前去,从那两大个包袱中指了两件衣物,道:“禀侯爷,这两件中衣便是温姨娘准备的。姨娘说这是刚给您新做好的,让小的带来给侯爷您替换着用。” 说着,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恭敬递了过去,“还有这封信也是姨娘让小的带给侯爷的。” 贺怀琛微怔,伸手接过,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又迫不及待地将信打开。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切思念,贺怀琛一边看着,唇角的弧度不禁就越翘越高,直至看到信中最后,那翘起的唇角才忽地凝滞了一瞬。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看着这句情意满满的诗句,目光先在云字上掠过,复又鬼使神差地挪回到了这云字之上。 云,苏淡云—— 一个名字突然从头脑里冒了出来,随之便有一双清澈如泉的宁静美眸在眼前闪过。 淡云,她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他捏住手中信纸,定定看着那个云字,思绪不禁就飘到了南下时的三年。 他记起在那三年里,她似乎也给他寄去过许多封家书,只是那时他一封都没有拆开过,每次一收到便直接随手扔进了炉子,做了他煮茶用的燃料。 他隐约记得,那些信的信封上,“三郎亲启”的字迹总有些似曾相识,看着有点儿像他自己写的字。 难道她曾特意临摹过? 贺怀琛眸光闪了闪,只觉有什么东西飞快拂过他的心尖,似是羽毛掠过肌肤,软软的痒痒的。 他情不自禁就抬头看了眼桌上的两个包袱,目光落在了包袱里的几件做工精良的衣袍上。 “三叔父,您怎地没穿三婶婶给您做的衣裳啊?我经常看三婶婶给您做衣裳,做了可多可多了,每件都特别好看。” 想到之前小侄女对自己说过的话,贺怀琛的心尖又痒了痒,紧接着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夫人那边没有东西捎过来吗?” 青松一怔,呆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主子口中的夫人到底指的是谁。 青松是当年随着贺怀琛南下的随从之一,青松清楚记得,南下的那些年里,这位爷可从不会提起沁心院的那位,每次听人提起都会一脸厌恶,心情不好时还会因此发上一通脾气。 如此几次,他们这些随从便知道沁心院那位是主子的禁忌,轻易提不得,也就从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这也怪不得他如今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是主子今日怎的主动问起那位来了? 这也太反常了吧...... 青松实在摸不清主子的意思,想起昨日奉命去沁心院时,那位夫人对他所说的话,顿时为难起来。 怎么办?他到底要如何回主子这话?是要如实说呢?还是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中纠结不已,遂偷偷瞧了眼贺怀琛的脸色。 第四十五章 魔怔 此时贺怀琛神情平静,让人辨不出喜怒。 青松飞快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道了句没有,紧接着又连忙补充道:“侯爷容禀,昨日朱嬷嬷让小的过去沁心院,把要给侯爷捎物件的事告知夫人,让小的问问夫人可有什么要给侯爷捎带的。 小的照吩咐去见了夫人,不过夫人听了后就笑着说老夫人最是了解侯爷您的需要,既然老夫人已经安排妥当,一切听凭老夫人安排便可,她并无任何东西需要额外捎给侯爷的。” 话音落下,青松又忍不住偷看了下主子神色。 只见贺怀琛轻嗯了一声,随之将手里的信重新塞回信封,自始至终神情平静,似乎方才突然一问只是随口无心而为。 青松觉得这样的主子终于恢复了些许往常模样,心中怪异消散,重新立到一旁默默等候吩咐。 贺怀琛也没再多问什么,只随意叮嘱了几句便把人给打发走了。 ...... 忙碌一日,贺怀琛早早洗漱完,疲惫地躺到值房榻上,昏昏沉沉闭上了双眼。 迷糊中,他似觉有微微气息吹在自己脖颈,热热的痒痒的,让他一时间无法安睡。 他蹙了蹙眉,缓缓睁开双眼,随之一双女子美眸撞入眼帘。 那美眸清澈如泉,明亮而有神,里头正清楚倒映着他的样子。 那样子呆呆地错愕着惊讶着,美眸的主人似乎被他这呆愣的模样逗乐,笑意从她眸底浮起,染了笑意的双眸柔和如春水,明媚如星辰。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被那笑意轻轻包裹,他忽地就有种住进了星河的感觉,这感觉很是美妙,美妙得让他窒息,让他的心不住地砰砰乱跳。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阵乱跳,眉眼的笑意越来越浓,那笑意从她微微上翘的眼角流淌出来,在她如玉般剔透的脸上留下了两坨绯红。 她仰面躺着,满头青丝铺洒在她身下,如墨如缎,泛着诱人的光泽。乌黑的长发衬着白皙的肌肤,白皙的肌肤中又透着动人的红,这黑白红的交织映衬,如此冶丽,如此娇媚。 他从没觉得她如此迷人,一时间竟看出了神,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将头贴近她细嫩的脸颊,继而轻轻埋进她的发丝。 淡淡的香气幽幽传进鼻孔,带着些许草药的味道,闻着清爽中带着丝丝的苦,却让他觉得比那脂粉的甜香还要醉人。 他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香气瞬间填满了胸膛,似是喝了壶上好的美酒,很快便被微醺的感觉笼罩。 身上的每个毛孔似乎也开始兴奋起来,驱着他想要探索更多。 他迷醉着抬起了手,轻轻落在她的发上,将指尖缓缓插进她的发间,又顺着那发丝一点点往下。 如缎的触感在指缝间缓缓流淌,让那只在发间游走的手渐渐就失了方寸。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身子微微轻颤了下。 她——不愿意? 他心头一滞,停下来睁开眼看向了她,却看见她一双清澈的眸渐渐蒙上了水雾,又看见那眸里的从容恬静渐渐被缱倦浓烈的情意取代。 一瞬间,他只觉自己整颗心被什么填满,又热又胀。 他就知道! 她果然是依恋他的,那些云淡风轻疏离淡漠果然只是她跟他怄气时给自己披上的外皮。 他满足地看着她把那层外皮再一次揭掉,满足地看着绯红爬满她的两颊,看着她白皙的肌肤开始渗出密密细汗。 她顺着他的带领,化作了一朵沾满晨露的牡丹,美得摄人心魄,娇艳得不可方物。 他看得越发无法自拔,也越发地肆无忌惮。 “三郎......”她娇声唤他。 “阿云......”他温柔回应。 “三郎......” 半晌,她又唤了一声,只是这次的声音似是带了娇怨。 怎么突然恼了? 是受不住了吗? 他胡乱想着,忽地又听她唤了一声,“三郎......” 这声音—— 贺怀琛忽地停下动作,撑起身子定睛去看。 方才的面容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无比的脸庞,那素来含情的桃花眸正汪着泪水,幽幽怨怨朝他看来—— “三郎,你为何要背叛我?” 贺怀琛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唰地睁开双眼。 漆黑入目,顷刻打碎了所有画面,零零散散在眼前落幕。 他喘着粗气,惊出一身冷汗,心口依旧砰砰乱跳不停。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会无端端地梦到了她?还梦到和她在做那样的事? 对了,还有白天的时候,他竟然会鬼使神差地问了青松她有无送东西给他。 荒谬,简直荒谬! 当初从南边回来,嬑姐儿说起那人给他做了很多衣裳,他当时想到要将那乡下妻子做的衣裳披在身上,明明觉得又嫌弃又恶心,怎地今日竟突然想起了她做的衣服她写的信,还忍不住问出了那么一个问题? 这还是他吗?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他讨厌这样的失常,硬逼着自己入睡,可一闭上眼,方才被打碎的旖旎画面复又在眼前拼凑完整,一幕接一幕,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闪过。 他终于被扰得彻底没了睡意,索性一把掀开被子,起床穿鞋,披上外衣,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屋外院中,清朗的月光从天上倾泄下来,透过树梢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乳白的光辉在院中浮动,如薄纱般包裹着整个值房的院子,看着祥和又静逸。 烦乱的心似乎被这祥和静逸的画面安抚,他不禁停下脚步,又被那明亮的月色吸引着抬起了头。 只见皓月当空,如银盘般悬着,四周还有淡淡云霞相伴。 “淡云笼月——” 他忽地想起一句诗来,轻声念着,随后缓缓拉回目光,望向面前庭院。 “——小庭幽。” 他缓缓吐出后半句,看着这静逸的庭院,这满园的光辉,只觉这诗句再贴切不过。 只是这诗句的出处是? 他想了想,随之便想起了整首词来。 “说着相思梦亦愁。芳草斜阳,春满秦楼。楼前新绿水西流。一曲阳关,分付眉头。多少风流事已休。纷薄香浓,怕见绸缪。淡云笼月小庭幽。明日山长,清恨悠悠。” 相思梦亦愁? 相思? 贺怀琛轻声念完,马上便觉荒唐。 他对她无情,又岂会相思? 还“纷薄香浓,怕见绸缪”? 这句与他而言便更是荒唐。 他对她既是无情,便谈不上开始,既没有开始,便不会因逝去之情而感到淡薄,更不会害怕再次陷入情中。 这词除了“淡云笼月小庭幽”这么一句符合自己眼前处境,其余的可半点儿也和他搭不上边! 他简直是魔怔得失心疯了,竟会在这时想起了这首词来! 贺怀琛差点儿就被自己气笑了,可被这么一打岔,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倒是比之前在屋里清明了不少。 他随之便开始反思起自己这两日来的异常,想要从中理出个头绪。 他想起了前日回府时母亲对他说过的话,又想到前晚和温玉燕在一起时突然生出来的幻觉。 终于,头脑似有什么闪过,他忽地就想到了什么。 第四十六章 卖药 是的了,他似乎就是在听完母亲那番话后变得心神不宁的! 所以,前晚的幻觉,今夜的幻梦,一切的一切都是母亲逼他圆房闹的! 可是他真要圆这个房吗? 想着,方才温玉燕在梦中含泪幽怨控诉他的画面忽地清晰跃于眼前。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行,燕儿会伤心的,他不能做对不住她的事。 可转念想到母亲哭着求他的场景,他又瞬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是啊,他若是一直拖着,母亲又会怎样?他又要如何给母亲交代? 他到底要如何做才好? 一时间,他只觉头脑快要被撕成了两半。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紧接着,梦中画面再次窜了出来,似走马灯般转个不停。 他唰地再次睁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他越是刻意,画面就越是清晰,越发地活色生香,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不知所措,目光随意乱扫,只求能找到那个能让他冷静下来的东西,哪怕是只能稍稍转移些许的注意力也好。 静逸的庭院、地上的月影、树梢、屋顶,为什么,为什么每一处都似有她的身影? 怎么会?怎么会? 他甩了甩沉重的脑袋,抬起头,希望这天上晴朗的月光能洗净他的心,可目光触到那天上的月淡淡的云,忽地就又想起了“淡云笼月”的词来,莫名就觉得那云是她,那月是自己。 他当即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可下一刻想到什么,复又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云月相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那人已是他的妻,她伺候他本就是理所应当。 而他作为她的夫,接受她的伺候更是理所当然。 这本就跟情爱无关,纯粹只是身份使然。 要不......下次休沐就把房给圆了吧? 圆了房,母亲就不会再给他压力,没了母亲的压力,他说不定就不会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也能继续一心一意地对待燕儿了。 他犹豫地思量着,随之转身朝净房附近放着的水缸走去。 ...... 永定侯府,苏淡云并不知自己已被曾氏母子和温玉燕三人齐齐盯上,这几日她都留在沁心院中埋头制药,根本就没去关心外头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以前的复容膏都是师父亲自熬制的,她每次只是在一旁打打下手而已。这回她首次单独制作,中途好几次差点儿失败。 幸好她及时稳住了心态,又仔细认真回想,从买回药材开始,前后花了近十日的功夫,终于照着师父的步骤将这复容膏成功做了出来。 复容膏在手,接下来就是要把这药膏给推售出去了。 也不知能否寻到愿意长期合作的医馆...... 苏淡云苦思冥想,凭着之前的经验,她知道一般有名气的医馆都有固定的进药渠道,不会轻易要外来制作的药。 而以她现在的情况,硬要找那些名气大的医馆实在也太费劲了些。 嗯,还是先找些名气不算很大,却又十分稳当的医馆先谈一谈吧。 心里拿定主意,她拿起笔沾了沾墨,照记忆将那些觉得可以商谈的医馆一一写在纸上。 一切准备就绪,次日,她遣锦善去给朱嬷嬷报备了下,之后便领着锦善,带上药膏出了永定侯府的门。 车夫照吩咐将人送到了锦绣坊门前,锦善将戴着帷帽的苏淡云扶下车,随后转过来对车夫道:“夫人需要好好看一下新出的花样子,中午会在附近的醉仙居用饭,你先回去吧,申正再回到这里来接便是。” 车夫恭敬应下,看着锦善伴着苏淡云走进锦绣坊,之后赶车离开。 没多久,主仆两人从锦绣坊出来。 此时的苏淡云已经换上方才新置办的一套素白粗布裙衫,及腰的帷帽也替换成了白纱做的面衣,全身上下只在发间插了一根银簪点缀,素雅干净,看着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并无半点儿侯夫人的影子。 其实上一世她跟着师父出诊,多数时间就是这般打扮。 不过整体看着还是和那时有些不同,比如肩上少了药箱,还比如她的脸。 上一世她容貌被毁,戴着纱巾是为了不让狰狞的疤痕吓着别人。而此时她容貌完好,纱巾只是为了让她不被外人认出。 苏淡云想着,不禁就摸了下自己的脸。 指尖触到的肌肤光滑细腻,早已没了之前的坑坑洼洼。 真好! 她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领着锦善开始照着之前规划好的路线一家医馆接一家医馆地找了过去。 两人勤勤恳恳跑了一个时辰,事先记下来的医馆和药堂早已跑完,甚至连没打算去的几家名气大的也都给跑了个遍。可一圈下来,那些地方无一例外都将她们拒之门外,语气之轻慢,神情之不屑全都如出一撤。 锦善坐在临街的茶棚里,捶着酸胀的小腿,想着这一路碰到的反应,满心失落又疲惫,“姑娘,咱们去了那么多家医馆,全都没听咱们说完就把咱们赶出来了,那咱们还要继续找吗?” 苏淡云端着茶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闻言放下茶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茶水,笑道:“找啊,这附近不是还有一家医馆么?咱先去看看那家医馆再说。” 锦善看了眼主子的淡定面容,遂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那模样活脱脱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和出门时那斗志昂扬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苏淡云看着是又心疼却又觉有趣,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将面前的红糖饼推到锦善跟前,“你不是最爱吃红糖饼吗?今日跟着我跑了一圈,辛苦你了。这个是给你的奖励,快趁热吃了补补力气。” 锦善感动,却惦记着自己主子,便想着推辞让主子多吃。 苏淡云看出她的心思,未等她开口便肃起了脸,用手按住碟子边缘,“快吃,你若推回来,往后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锦善知道主子是在心疼她,故意吓唬她的,不禁鼻头一酸,心中感动满溢,拿起饼一口接一口乖乖吃了起来。 见她吃着爱吃的红糖饼也依然兴致缺缺,苏淡云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关心道:“锦善,你是不是在担心药膏卖不出去?” 第四十七章 再探 锦善闻言,吃饼的动作一顿,微微点了下头。 苏淡云柔柔一笑,道:“挣银子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咱们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头这关熬过去了,后面就会容易许多了。” 锦善听着,眼眶不禁一红,默默咽下口中的饼,难过道:“婢子知道的,婢子就是心疼姑娘。真没想到那些医馆的人个个都那么狗眼看人低,姑娘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他们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赶我们走。再说了,就算不看东西,那也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吧,他们怎地都这样欺负人?” 说着,泪珠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模样委屈得就似一个被抢了糖的孩童。 苏淡云知道锦善其实也不是个爱哭的性子,只是每每碰到她的事情,锦善便会立马化身哭包,动不动就忍不住想要掉泪。 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苏淡云笑着叹了口气,拿出帕子递给了她,“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哭的。来,快擦擦吧,要不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锦善怔住,不禁偷偷瞅了眼四周,发现邻桌的人果然一脸疑惑地往她们这边看。 她当即心里一惊,连忙忍住眼泪,接过帕子把脸上泪水擦干。 见她听劝,苏淡云眉眼露出欣慰笑容。 想到她方才之言,想了想,又道:“这世道许多人动不动就会看不起人,这早就成了一种常态,没什么好惊讶的。咱们与其纠结这些,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虽然不易,但总有解决办法的。” 听着主子耐心安慰,锦善的心情渐渐就平复下来。 想起过去的日子,又不禁感慨起来,“姑娘,婢子觉得你真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说起话来也越来越像老爷了,同样都那么会讲道理。” 苏淡云眸光微闪,当即就想起了故去的父亲,又随之想起了父亲从小对她的教导。 在她印象里,父亲是个温文儒雅的端方君子,对谁都总是和和气气的。 只是这样和气的父亲,在老永定侯最初表示要和父亲定下儿女亲事之时,父亲却一直都态度坚决地没有同意。直至后来她第一次见到了贺怀琛,从此心里住进了那个少年,父亲这才叹息着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其实父亲当时是劝过她的,说的道理也很是打动人,可惜她那时什么都没听进去,结果当真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她还记得父亲临咽气前还捉着她的手,神情欲言又止,目光中满是心疼。 当时父亲应该是很不放心她吧,也许还想着要再劝她一下。可父亲知道那时的她已经劝不动了,所以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所以父亲应该是很伤心的吧...... 如果父亲还活着那该多好,这样她就可以对父亲说句对不住,也可以让父亲看看自己的改变。 想着想着,苏淡云心中的苦涩就如那决堤的洪水,转眼就填满了她的心,几乎要将她淹没。 见主子脸色突然不对,锦善当即担心起来,“姑娘您怎么了?怎地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苏淡云回过神,挤出一个温柔笑容,“我没事。” 她努力压下心中涩意,看了眼她手中吃剩半个的饼,笑道:“快吃,吃完咱们再去下一家看看。” 说着,又伸手倒了一碗热茶,笑盈盈放到锦善跟前。 “姑娘对婢子真好。” 锦善感动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苏淡云被她的笑容感染,心中的苦涩也渐渐消散了些,随之甜甜一笑:“你也对我很好啊。” 两人正说着笑着,忽地便有一阵骚动从街口那边传来。 “让一让,劳驾让一让。” 伴随着车轮声响,一个男子喊道,语气很是焦急。 “呦,好像是什么人生病了。” “哎呀,那病人肚子都那么大了啊,这怀胎妇人生病应该是很凶险的吧,也不知具体是得了何病。” 茶棚里众人全都看向街上,目光随着那载着生病妇人的驴车渐渐消失在街尾拐角,窃窃私语声不断。 “姑娘,那人是生了什么病?” 锦善嚼着饼,含糊不清地道。 苏淡云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知。” 锦善知道主子在等自己吃完好继续去下一家医馆,便也没再花时间追问,继续埋头吃饼喝茶。 苏淡云却是一直想起方才那怀胎妇人的痛苦面容,眉头不由得渐渐皱起。 那妇人一看就是病得很重,本不该这般颠簸,不过看那妇人的夫君甚是心焦,估计也是病情危急,只能迫不得已而为之了。 可惜方才自己只是匆匆一瞥,实在无法确定那妇人的具体情况。 想着,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婢子吃完了,咱现在走吗?” 锦善吃完了饼喝完了茶,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苏淡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端起碗把最后一口茶喝尽,随之起身和锦善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去。 ...... 仁德堂。 苏淡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对面街上挂着的一个金字乌木招牌。 那招牌下面是一家新开的医馆,规模中等。 她本来也不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医馆,是方才从最后一家医馆出来时,那外面摆摊卖糖人的老妪见她们在找医馆,好心给她们提了这么一嘴,她这才知晓了。 虽然不知这医馆如何,反正时辰尚早,进去看一看也无妨。 想着,她往那门面走去,抬脚跨过了门槛。 医馆里,两边柜台各有一个伙计正在忙活。 其中一人目光看着明显要更精明一些,那人见苏淡云主仆进来,飞快打量了两人一眼。 见两人虽穿着朴素,举手投足的气质却有别于一般的市井人家,便立马判断两人多半是来自家境尚可的普通人家,又或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仆妇,当即就放下手头事情,扬起和善笑容从柜台里走出来招呼。 “不知两位小娘子有何指教?是想抓药还是想请郎中?” 第四十八章 商谈 苏淡云看了四周一眼,道:“听闻你们是新开的医馆?” 伙计愣了愣,下意识道了声是。 说完又担心对方会对新开医馆的实力不放心,便又忙解释道:“咱们其实是去年冬日开的,已经开了近半年,说起来也不算是新开的了。” “原来这样,我之前还真没留意这边开了一家医馆。” 苏淡云笑着道,神态自然地走到柜台附近打量起来。 伙计忙跟过去指着两边的柜子介绍了下医馆里出售的药材,又热情介绍了下医馆坐堂大夫最擅长的领域及治好过的医案。 苏淡云耐心听着,待伙计说完,便道:“不知贵店可有效果好的祛疤药?” “祛疤药?” 伙计想了想,脸上显出些许尴尬,“祛疤药现在没有,若小娘子需要,小的可以帮您跟掌柜说下。” “哦?意思是贵馆还能定制药膏吗?” 伙计讪讪一笑,“之前并无先例,故而小的目前也不能确定,需要禀过掌柜才能得知。” 苏淡云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温和笑道:“不知贵店的掌柜可在?若在,我想和贵店掌柜谈谈。” “谈谈?” 伙计终于觉察出了什么不对,脸上的笑意转眼变成了警惕,“你们到底是有什么事?” 苏淡云看出伙计防备,笑容不变地道:“实不相瞒,我这里有一款有祛疤奇效的药膏,故而想找贵店掌柜谈谈合作事宜。” “谈合作?” 伙计一脸疑惑,上下警惕地来回打量了苏淡云几眼,正想出言拒绝,便听有人挑起后堂门帘走了进来。 两个伙计见了,连忙朝来人恭敬行礼,“黄掌柜。” 被唤作黄掌柜的男子轻嗯一声。 此人看着年近不惑,身材中等偏高,穿着一身鱼鳞纹枫红色缎面直裰,大拇指处还戴着一个玉扳指,整个人红光满面,肚子还有些微微发福,瞧起来并不像个医馆掌柜,倒像是什么家境殷实的员外老爷。 他一手背在身后,戴着玉扳指的那一只手微曲着搁在腹前,慢悠悠走了过来,朝苏淡云微微颔首,含笑道:“方才听到小娘子说要寻某?不知小娘子寻某所为何事?” 他笑容和煦,神情温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苏淡云朝他得体行了一礼,道:“方才听完贵店伙计的介绍,得知贵店并无祛疤一类的药物出售,恰好小女子这边有一具有祛疤奇效的药膏,故而想找贵店合作一二,不知黄掌柜是否有兴趣与小女子谈谈?” 黄掌柜微微眯眸打量着她,见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可说话时神色从容,语气淡定,看着就像个常年在外行走的阅历丰富之人,半点儿也不似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姑娘。 他心里想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对方面容上来回巡视,一双小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精光,随即身子一侧,朝堂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某愿闻其详,还请小娘子移步到那边坐下详谈一二。” 苏淡云顺着他的手势往里面看了下,发现堂中靠里处正放着一张八仙桌,看起来是供客人歇息之处。 她朝黄掌柜微微点了下头,随后领着锦善抬脚往里走去。 三人在八仙桌旁按主宾位置落座,方才招待过两人的伙计很快照吩咐沏来一壶热茶,又分别给几人斟上,之后又照吩咐回到柜台继续忙活。 伙计走后,黄掌柜甚是有礼地招呼着苏淡云吃茶,又饶有兴致地道:“不知小娘子说的祛疤奇药可有带来,可容某一观?” 苏淡云点头,从斜背着的小布包里拿出一个广口圆肚小瓷瓶放到桌上。 黄掌柜伸手拿起瓷瓶,看了眼这朴素的瓶身,随之打开瓶盖,朝瓶里看去。 只见里面盛着大半瓶的乳白色膏体,一股淡淡幽香从那膏体散发出来,味道清新,沁人心脾。 他在这行当做了二十多年,光看这膏体闻这气味,便知这东西品质不差。 只是他心中虽已经有了判断,神情却是无甚波动,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把药膏重新盖上,又重新放下,随之打量了面前人一眼,随和笑道:“不知小娘子这药从何得来?” 苏淡云自知自己年轻,又是女子,为了避免麻烦,便一早做了准备,遂平静回道:“此药为家师所制。” 这是她认真想过的说辞,其实这本就是师父亲自研制的药,她只是学着做而已,因此也不算说谎,故而在说这话时底气满满。 黄掌柜看着,并没找出什么破绽,也就没再怀疑。 可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状似好奇地问:“听小娘子说话不似京城人士,倒有点儿南方人的口音。” 苏淡云听着,心里不禁就生出了几分怪异。 其实她京话说得不差,虽有些南方口音,但也并不明显,只是这和她的药膏有何关系? 想着,她狐疑地点了下头,回道:“小女子祖籍南方。” 黄掌柜做出恍然神情,“怪不得,看小娘子年纪轻轻就要辛苦替师父奔走卖药,难不成小娘子是孤身一人在京城学医?” 说罢,不等苏淡云回答便又兀自啧啧叹道:“女子学医本就不易,小娘子还要这般四处奔波忙活,着实辛苦了。” 这话明显带了些安慰的意味,可在这种场合说来却实在有些突兀。 苏淡云不禁越发狐疑,正思忖着,便听对面之人突然又转了话头,歉意笑道:“某方才看了尊师所制之药,那药的确品质不错。只是小娘子方才说它有奇效,恕某直言,这一点某实在看不出来,不知小娘子又能如何证明这药的药效?” 这问题苏淡云也料到了对方会问,闻言便继续平静回道:“这个简单,只要找个有疤痕的患者一试便知。” 这个黄掌柜当然知道,只是—— 他下意识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即面露几分难色,“实不相瞒,小娘子这药尚未确定是否安全,某实在不敢将这药用在鄙店的病人身上。” 锦善在一旁听了许久,见黄掌柜是第一个跟她们谈到试药这一步的人,心里早已激动不已,一听便没忍住,连忙插话道:“我这小腿上有疤,我可以试药。” 黄掌柜一愣,随后状似无奈地笑了笑,一边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边为难地道:“小娘子这般有诚意,鄙店本不该拒绝。只是鄙店进药一向有固定的药行渠道,实在没试过收外来所制之药。” 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淡云,目光在她脸上转来转去,似是要透过那层面纱看清面前人的真容。 第四十九章 逃走 苏淡云敏锐察觉到那目光背后似有若无的阴暗想法,只觉那目光划过之处就像是被蛇虫爬过一般,又冷又滑。 她心中警惕顿生,果断伸手拿过桌上药膏重新塞回布包。 “打扰了。” 她火速起身行礼,拉着身旁的锦善抬脚就走。 这动作迅捷又麻利,只发生在了短短两三息间。 黄掌柜正琢磨着心中事情,忽地就看见面前挠得他心痒痒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飞快晃了晃,随之那身影便如微风般从身旁吹了过去。待他反应过来,那阵微风已经吹到了离他五六步之遥。 他当即冷了脸,给看过来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伙计得了吩咐,连忙站出来挡住了苏淡云两人去路。 锦善见状不妙,心中一惊,随之杏目圆瞪,“你们想干什么?” 伙计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们只是单纯照眼色办事罢了,也并不清楚自家掌柜要他们拦人的意图。 不过碍于掌柜的威严,他们虽一头雾水,却依然做出强悍的架势,死死挡在两人跟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之便是黄掌柜含笑的声音,“小娘子何故如此?方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 说着,他走到苏淡云跟前,毫不掩饰地用那滑腻腻的目光打量起面前人来。 苏淡云已经完全确定了这黄掌柜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不行,绝不能让这人渣得逞。 只是如今医馆外面的街道并无行人,大喊显然没有半点儿作用。再者,哪怕把人引来,若被那黄掌柜倒打一耙,没准还会毁了她和锦善的名声,实在不是上策。 要怎么办才能全身而退? 苏淡云脑子转得飞快,神情努力保持淡定,对面前人平静道:“黄掌柜方才已经说了不敢收下小女子这药,小女子听了也甚觉黄掌柜所言有理,觉得还是先回去报给家师,请家师再行定夺更为稳妥。” 说着,一个念头在心中划过,她开始仔细打量起来,快速分析着以面前人的身材和此时的站姿,哪个穴位她最易得手,又最能让对方痛不欲生。 黄掌柜并不知苏淡云打算,他见美人目光在自己身上掠过,心里的痒意渐渐就变成了亢奋。 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做无辜状道:“小娘子此话差矣,某只是说担心,又没有说不收。” 说着,他目光一变,似是在看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朝面前人猥琐一笑,“再说了,这药某收与不收,那还不是看小娘子如何做么?” 这话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锦善也终于察觉出了面前人的意图,当即怒火蹿起,想也不想便一把护在自己主子面前,又紧接着唰地拔下头上银簪对准了面前人。 “别过来!” 她怒道,眸中蓄满怒气,那眼神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狠绝,看着就如一头护崽的野兽。 苏淡云心头一震,似乎又看见了上一世那个舍身救她的锦善。 一想到锦善上一世护主的结局,苏淡云整颗心就要撕裂开来。 她对自己说过,这一世要换她来保护锦善,她绝不能让锦善再有半点儿闪失! 此时,黄掌柜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圆脸丫头竟会突然这般发飙,不过那又怎样?装得再凶悍那也不过是个丫头,还真能变成吃人的狼不成? 黄掌柜压根就没把这威胁当回事,还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朝两个伙计递去一个眼神。 两个伙计见了,其中最开始招呼苏淡云的那个伙计本就是黄掌柜的亲信,他当即就会意过来,立马上前要制住锦善。 锦善此刻全副心力都用来和黄掌柜对峙,一时间并没察觉那伙计突然朝她发难。 然苏淡云已敏锐反应过来,她当即一把将锦善拉到一边,又一把拔掉自己头上簪子,瞅准那伙计伸过来的胳膊,眼疾手快猛地扎了下去。 “啊!” 伙计当即失声惊呼,只觉被扎之处疼痛非常,紧接着那手臂开始发麻,很快就麻得没了知觉。 黄掌柜大惊。 这美人明显是扎中了伙计的什么穴位。 真没想到这美娇娘不是什么花花架子,她是真的懂医,出手也十分的快准狠,压根就没她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柔弱。 想到自己方才还打算过去握住这小美人的手好好把玩,黄掌柜当即就打了一个寒颤,顿觉那只本要伸出去的胳膊也瞬间痛麻起来。 见堂中几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苏淡云赶紧拉住锦善就往外跑。 黄掌柜终于回过神来,正想让人赶紧去追,忽地就想到自己东家的叮嘱,复又犹豫起来。 其实这医馆的东家是他关系很近的亲戚,东家得知他爱美人,之前就已经警告过他,提醒他说京城和老家不同,让他务必要多注意着点儿,千万别惹祸上身。 黄掌柜是真的把这话听了进去,在来京城这半年里,他一直都十分小心,统共只碰过一两个柔弱的良家女而已。而且在碰那两人之前他都已经摸清了对方底细,知道那两人都是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对他丝毫也造不成威胁。 方才他见那人美貌实在胜过他之前碰过的女子,加之听那美人不是京城口音,又见她独自抛头露面出来谋生,便觉得这人定也是个柔弱可欺的,这才一时起了心思。 只是这一次他竟然老马失蹄,那小美人不但一点儿都不柔弱,还如此的彪悍又警惕。 如今想来,那女子的气质和谈吐着实不似一般普通市井人家出来的姑娘,没准还真的有些来头。 黄掌柜越想就越觉得那美人不好消受,最终彻底歇了要继续纠缠下去的心思。 苏淡云她们并不知道黄掌柜已经打了退堂鼓,一出医馆便一头扎进了附近的一条胡同拼了命地跑。两人顺着胡同左拐右拐,终于跑出了胡同口。 听见后面并无脚步声传来,两人渐渐慢下了脚步。待跑到了人多的街上,又再三确定了下无人跟来,两人这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跑了这么一路,两人已经力竭,在街上寻了一个安静的墙角靠着墙歇息。 想起这一天的遭遇,锦善再也没有忍住,终于难过地低声呜咽起来。 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苏淡云不禁就想起了方才锦善明明很害怕却依然硬撑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场景,紧接着又想起了锦善上一世护着自己的各种点滴,心里是又难过又心疼。 她鼻子一酸,默默过去轻轻抱住了她,满含歉意地道:“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用,让你总是跟着我吃苦。锦善,真的辛苦你了,抱歉。” 第五十章 看诊 锦善闻言,连忙站直身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能跟着姑娘是婢子最大的福分!婢子一点儿也不辛苦,真的!” 说着,怕主子不信,她胡乱抹了把眼泪,补充道:“若不是姑娘当年可怜婢子,开口让老爷把婢子买下,婢子怕是早就跟着病逝的父亲去了。姑娘救了婢子的命,又心善又能干,姑娘哪儿没用了?” 苏淡云听她提起往事,不禁也记起了初遇锦善时的那个冬日。 那日刚下完大雪,地上白茫茫一片,父母带着她去外祖家探望,半路她看见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跪在街上。那小姑娘面前摆着一块木牌,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卖身葬父几个大字。 她至今还记得,那小姑娘跪在街边,头发蓬乱,干干瘦瘦,衣衫上打满了补丁,破烂的袖口里露出来的两条胳膊早被冻得通红,整个人不住地在雪地里打着摆子,颤抖着发紫的嘴唇,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她当时也是六七岁的年纪,不明白那小姑娘为何要这般跪着,待仔细听了看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罢,才知道那姑娘已经在那里跪了好几日,却始终没人拿出银子来将人买下。她听着听着就难过地掉了眼泪,之后便恳求父亲掏了银子把人带回了家。 自那之后,锦善便陪在了她身边,两人形影不离,这么多年来,无论她做什么,锦善都会毫不犹豫地陪着她,毫无条件地信任她,哪怕世上最亲的亲人也不过如此吧。 苏淡云只觉得心底有暖流涌起,转眼就填满了她的心,满满的胀胀的。 她张开手臂再次轻轻抱住了锦善,正想说声多谢,忽地就听附近有喧闹声传来。 “求求您救救鄙人内子吧,求求您了!” 男子跪在地上说着,随之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 行人逐渐被这动静吸引过去,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妙手堂门口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老郎中见了,忙从医馆出来,“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方才我们不是都清楚给你说过了吗?你娘子怀胎几近九月,病情又来得这般凶险,不是我们不救,而是无法救了呀。” “怎么会?怎么会没救了呢?娘子不过是发了些热,怎地就没救了呢?”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信不信由你,你与其在这浪费时间吵闹,不如赶紧把你娘子拉回家去好好准备着吧。” 言罢,老郎中无奈叹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医馆。 围观的人看了眼驴车上躺着的妇人,都已猜到老郎中说的好好准备具体是指什么,纷纷唏嘘不已。 “你看那娘子,挺了那么大一个肚子,都病得不省人事了,怕是真的没救了吧。” “可不是吗,妙手堂的胡郎中向来医术不错,他说了没救,估计是真的没救了。” “唉,也是够可怜的,这不得一尸两命啊?” “小声点,让那小兄弟听到可就不好了。” 人群窃窃私语声不断,期间还夹杂着阵阵同情叹息。 男子听到老郎中这么一说,先是不敢相信,之后就像是突然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当即如一滩软泥般跌坐在地,紧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锦善站在苏淡云身旁,夹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终于认出来人,忙拉了拉苏淡云的衣袖,“姑娘,是方才在茶棚时赶车路过的人。” 苏淡云其实也已经认出了那对夫妻,她记得这对夫妻当时是朝她们相反的方向去的,真没想到方才自己闷着头跑,竟又跑回到了之前曾经走过的这条街上来了。 见那人哭得这般伤心,锦善不禁生出同情,唏嘘着道:“也不知道生的什么病,怎地就没治了呢?这还怀着孩子,也太可怜了。” 是啊,也不知是生的什么病。 苏淡云想着,蹙眉定定看向那躺在车上已经昏睡过去的妇人,总觉得这妇人的情况似曾相识。 她努力回想,不断在那些随师父学医的记忆里搜寻,终于—— 对,她的确见过! 她当即一个箭步往前,用力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姑娘!” 锦善见主子突然跑没了影儿,心中大惊,忙跟在身后左击右突。 待她挤出人群之时,便见自己主子已经独自走到那辆驴车旁,伸手拿过那车上妇人的手,将三指稳稳搭在那妇人腕上,模样像极了那些行医经验颇丰的老郎中。 姑娘这是在给那妇人把脉吗? 她知道姑娘偶尔会照着方子制药,也知道姑娘小时曾随外太爷学过一些药理,可给人治病却是头一遭啊! 姑娘到底是何时学会治病的? 锦善一时间看傻了眼,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紧接着便见自己主子收回了手,继而又开始仔细检查起那妇人的额头和口鼻来。 这动静显然也惊动了前面看热闹之人,同样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咦?那小娘子怎地把那怀胎娘子的嘴给掰开了,她这是想做什么?” “看样子像是在瞧病。” “瞧病?这么年轻的小娘子能给人瞧什么病?你看,她还跑去摸那妇人的肚子,哎呦,看着就危险,万一把人家孩子给伤到了那可得了?” 言罢,当真就有看不下去的忍不住张口阻拦,“我说你这小娘子也真是的,人家都病成这样了,你就别上去添乱了。” 原本还在痛哭的男子听到喊声,唰地直起身子茫然看了过去。 见果然有一年轻女子正站在驴车旁,对着自己娘子动手动脚,他当即也顾不得哭了,一咕噜爬起来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去。 他神情憔悴,泪痕满面,双目布满了血丝,此时那双目正透出十足的警惕,张开双臂死死护在自己娘子身前。 苏淡云被他挡开,心神却依然在那怀胎妇人身上,脑子里飞快整合着方才观察到的症状和脉象——高热,舌苔呈黑色,有芒刺形成,脉洪大而长,这是...... “你想做什么?” 男子的质问让苏淡云心神回笼,想到方才的判断,她连忙正色问道:“这位郎君,不知令正除了发高热,是否还有其余症状,比如头疼,极为口渴等。” 男子一怔,上下打量了苏淡云几眼,不确定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第五十一章 好兄弟 见男子明显不信任自己,苏淡云估计他一时不会多说,便想了想继续说道:“令正之前是否一直难以大便,自汗潮热,口渴咽干,甚至偶有呕吐或干呕?” 听着一个个症状从那面纱背后的嘴巴清楚说了出来,男子的神情逐渐僵在了脸上。 见他眸中的警惕此时已经转为了惊讶,苏淡云知道自己多半是说对了,神色不禁更加郑重起来,忙继续问道:“除了以上这些,令正是否还畏人声畏木声畏火,特别怕热?” 每听她多说一个症状,男子的神情就比之前多震惊一分,直到话音落下,男子的嘴巴早已张得能塞进去一整只大大的鸡蛋。 男子未发一言,可苏淡云已从他的神情得出了答案,再结合方才看到的舌象和把出的脉象,她可以确定这怀胎妇人患的病是—— “伤寒阳明证。” 她喃喃地道。 男子闻言,心头巨震,张大的嘴巴瞬间活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道:“你怎会知道我娘子患了何病?” 说罢又马上反应过来,激动失声,“您是女医?您能治好我娘子的病,对不对?” 没等苏淡云回答,他当即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二话不说就咚咚磕起头来,“求您救救鄙人内子!救救鄙人孩儿!求求您!” 苏淡云一惊,忙侧身避开,“这位郎君,你先别这样。其实方才妙手堂的郎中说得很对,令正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虽知道令正的病,可实在不能保证能治好她。” 男子怔住,想到什么,一把抹掉脸上泪水,“小娘子,鄙人几乎把这附近的医馆都跑遍了,他们全都说鄙人内子没治了,鄙人实在没有办法了。您若是能治,求求您大发慈悲,求求您了。” 说罢又要磕头。 苏淡云心头一紧,这人再这么磕下去,她怕是很快就得多一个病人。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反正医者之间也实在没那么忌讳,她想着,伸手一把搀住男子胳膊,阻止道:“这位郎君,你有话先起身再说。你若再这么磕下去,令正还没治好,你这头就得磕烂了,令正可还等着你来照顾呢。” 男子心头一震,终于停下动作。 见他听劝,苏淡云也立马松开了手,想到治病的事,她不由得叹气道:“我是可以试着给令正治疗,只是——” 见她面露难色,男子心里咯噔一下,又忙试探着道:“不知这治疗是否需要很多诊金?” 说着,他似是下了什么必死的决心,咬咬牙道:“小娘子,您就放心地说,不管要多少诊金,鄙人这砸锅卖铁也定会把这诊金凑齐。” 苏淡云忙摇了摇头,“不是诊金的事。” 男子愕然,“那是什么问题?” ...... 彼时远方街上,一辆马车正平稳朝这边驶来。 车内载着的是两名华服男子,皆身材修长,仪表堂堂。 其中一人较另一人个头稍小一些,长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细嫩,虽是十七八岁年纪,看着却像是十三四岁的稚气少年。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娃娃脸男子撩开车窗帘往外看,深呼吸了一口,叹道:“十几日没出来,怎么感觉这京城的风都比以前香了不少。” 说着又连着多吸了几口,一脸的陶醉。直到想起什么,他这才连忙放下窗帘,望向对面之人,脸上的笑容比那天上的日头还要灿烂,“燕四哥,我被禁足的这十几日,你们都去了哪里耍?” 对面男子正慵懒闲适地靠在软枕上闭着双目养神。 他身如修竹,面如冠玉,五官宛若天工,一袭青碧色竹纹软缎窄袖长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瞧着就似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这人便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燕乘春,而与他同乘马车之人则是承德伯府的陆四公子陆朝添。两人都是京中贵公子里出了名的纨绔,平日时不时就要凑到一起吃喝玩乐一番。 不过这凑到一起大都是陆朝添主动往燕四身上凑,他还单方面给自己安了个燕四第一好兄弟的位置。 燕乘春对此倒是不置可否,而他的这个不置可否落在陆朝添眼里,便成了一种默认,陆朝添曾为此欣喜若狂,之后也更加上赶着往他身边凑了。 这不,今日又上赶着凑了一回。 至于今日往上凑的理由,那就有些说来话长。 若真要说来,便是之前陆朝添因着和一众好纨绔去戏楼听戏,末了其中一个纨绔为了抢戏子和人打了起来,陆朝添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结果被殃及了池鱼,莫名其妙就也遭了几拳。 回到府后陆朝添便被自己父亲承德伯动了家法,又被承德伯老夫人及时救下。承德伯痛心疾首,最后眼不见为净,直接将人撵去了祠堂跪了三日,完了就把人扔回了院子禁足,直到昨日才解了禁。 重获自由的陆朝添一刻也待不住,立马焚香沐浴,悄悄呼朋唤友,又亲自跑去了宣平侯府,把正要午休的燕乘春给硬生生薅了出来火速拉上了马车,决计要一同前往醉仙居来个不醉不归,好为自己解了禁足大肆庆祝一番。 燕乘春被扰了清梦,正在车上补觉。陆朝添在车上刮躁了这么一路,他也只是自顾自地闭目,看着不气不恼脾气极好。 然只有燕乘春的贴身小厮衔山才知道,主子这不是脾气好,只是懒得搭理罢了。 不过陆朝添显然是不知道的,见燕乘春没有理他,他只以为燕乘春是没有听见,便又在车里将原话又问了一遍。 衔山坐在外面车辕上,听着陆朝添在里面叽叽呱呱,只觉牙疼,忍不住神色复杂地看向陆朝添的小厮简生,低声道:“你家公子今日心情很好啊。” 简生正在赶车,闻言朝衔山投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衔山无语。 他懂是懂,只是这陆四公子再这么叫下去,便要扰得他家主子心情不好了,他家主子要是心情不好,就轮到他这个小厮情况不妙了呀。 衔山纠结来纠结去,只得又压低了些声音,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去提醒一下你家公子?” 简生叹气,朝衔山挤出一个极其无奈的笑容。 衔山明白简生劝不住亢奋中的陆四公子,同情之余只能装作读不懂这个笑容,特意露出几分心虚神色,凑过去如实相告:“你不知道,我家公子最讨厌别人吵他睡觉了。 上回英国公府的江六公子无意间吵了我家公子午休,结果我家公子还做着梦呢,冷不丁就朝江六公子挥出了一拳,差点儿就把江六公子的鼻梁骨给打断了。 今日陆四公子过来扰了我家公子午休,难得已经逃过了一劫,你看这下就——” 别再作死了吧。 衔山把这后半句留在了口中,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简生显然已经猜到这欲言又止背后的那后半句话,当即脸色一白,寻摸着得赶紧把车停下,好第一时间将这重要情报禀给自家公子。 只是未等他把马车停稳,车厢里便传来了一声惊天叫声。 第五十二章 堵住 听见叫声,车辕上的两人身躯一抖,随即缓缓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就立马兵荒马乱起来——拉车的拉车,撩车帘的撩车帘。 其中衔山就是负责撩车帘的那个,待车帘被撩起的一刻,看到的便是一青一白被施了定身术般的画面。 青的是一身青碧长袍,依旧靠着软枕闭目养神的燕四,当然还有燕四公子方才那挥出去,此时正悬在半空中的胳膊。 白的是一袭银白锦服,上身正微微后仰,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的陆四。 衔山下意识就咽了一口唾沫,紧接着便本能般地快速又不失严谨地分析起来。 首先,从陆四公子如今的位置来看,这位爷方才明显是单方面地主动接近了他家公子。再者,陆四公子此时双臂朝前展开,可见他不仅是靠近了他家公子,还曾试图要将他家公子摇醒。 衔山暗自点了下头,目光落在他家公子挥出的手臂上。 嗯,他家公子的拳头离陆四公子的鼻梁骨仍存半寸之遥,以这距离来看,他家公子方才虽然很是不爽,却依然对陆四公子留了情面,并没想真的伤到对方。 没错,他家公子其实从没真的在熟睡中不知情地伤过人,他家公子一旦伤人那便是故意的,那些做梦时挥出去的拳头也全是公子故意为之的,故而从没有失手打不中的可能。 真没想到,他家公子对陆四公子总是懒得搭理,心里却是真的存了疼惜。 唉,也是难怪。 陆四公子除了人傻了点儿蠢了点儿,心地还是很不错的,最重要的是他对公子没有坏心,一有好吃的好耍的都会第一个想到公子。 公子父母早亡,二房只剩下了公子孤零零一人,虽侯爷那房和三房对公子都挺好的,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偌大的宣平侯府里,真正毫无保留地爱护着公子的其实也只有老夫人一人罢了。至于其他纨绔,那顶多只是酒肉上的往来而已。在这一众人中,陆四公子的真心还真是挺珍稀可贵的。 想着,衔山心中不禁酸涩起来,对陆四公子也有了重新的定位。 衔山的这一通分析和感慨虽看着详尽又冗长,实际上却仅仅只发生在他的两三个呼吸之间。 待他得出以上结论,简生也终于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公子!” 停稳马车的简生当即闪电般地钻进车厢,车内的两人也终于被这一阵动静彻底解了封印,立马就各自重新活动起来。 燕乘春收回挥出去的拳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慵懒补觉,让人见了只会觉得他方才的确是在梦中。 相较之下,陆朝添的反应却是大了不少。 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之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茫然看了眼对面美梦正酣之人。 简生见了,唯恐自己主子继续作死,立马就附到主子耳边如此这般地禀告了自己的第一手情报。 陆朝添听着听着,大口的喘气声渐渐就停了下来,眼神也变得越发灼灼。 他回想起那个离自己鼻梁骨仅有半寸的拳头,一颗心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他——陆朝添——原来、果然、的确——是燕四哥最亲最要好的兄弟! 简生看着主子突然发光发亮的眼神,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 这人明显注意力已经跑偏了呀! 该不会不管不顾继续作死吧! 今日要真的闹出什么事,主子被禁足倒没什么,怕就怕伯爷另辟蹊径,直接将他这个小厮给打残啰。 简生当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果断在主子耳边直接点出重点:“公子,您千万不要扰了燕四公子睡觉,切记切记!” 陆朝添不耐烦地瞪了简生一眼。 扰了燕四哥睡觉的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本公子我! 他在心里说着,只是那眼神早已出卖了他抵死不认的心思。 简生在心里呵呵两声,还想再强调一下重点,当即就被自己主子用眼神直接赶了出去。 见他灰溜溜坐回到车辕上准备赶车,衔山也猜到了陆四公子的反应,遂同情地拍了拍简生肩膀,又用眼神安慰了对方两下。 简生感动,也用眼神道了声谢,之后拉动缰绳,重新赶起车来。 马车再次启动,稳稳朝前驶去。只是还没走出多远,马车就忽地再次停了下来。 一阵接一阵的窃窃议论声传进车厢,陆朝添皱起眉头,唰地挑起车门帘一角,用手中折扇撮了撮自家小厮后背。 “前面怎么了?” 唯恐吵到补觉中的燕四公子,他十分克制地仅用眼神来无声询问。 简生读懂了主子眼神,朝主子无奈摊了摊手,同样用眼神回道:“小的也不知。” 两人正演着哑剧,车里冷不丁就响起了一个沉稳悦耳的声音:“前面怎地这么多人?” 陆朝添一怔,唰地回首。 只见此时车内,燕乘春正懒懒地从软枕上起来,重新坐直了身子。 他神色中还带着些许惺忪睡意,然一双凤眸却是璀璨依旧,透出的目光明亮如炬,正穿过那撩起的门帘一角投向前方远处。 “燕四哥!” 陆朝添喜出望外,腾地溜回了车里。 待重新落座时又蓦地想起什么,只得重新挑起帘来,吩咐自家小厮道:“简生,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简生应了,立马颠颠儿跑过去人群聚集之处查看,没多久便又重新跑了回来。 “禀公子,那边有家叫妙手堂的医馆,看样子是有个病重的患者正在求诊,不知为何事闹开了。” 陆朝添皱了皱眉,自觉碰到了什么倒霉之事,美丽的心情当即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琢磨着得快点离开此地。 想着,他不耐烦地撩起门帘朝四周看了一眼。 只见这胡同并不宽敞,两边又摆满了小摊,马车原地掉头怕是不能够了。 也不知前头的事情到底何时能了,这下可怎么办好? 眼看着就要到他约了众纨绔聚集的时辰,他焦急地想了想,随之朝简生催促:“你赶紧想想办法开路,尽快把咱的车给驶过去再说。” 简生苦着脸应了一声,未等他走开,便听那个悦耳的声音再次传来,“衔山,你也去搭把手吧。” 第五十三章 要害人 “是,公子!” 衔山果断应下,立马随简生过去,两人如是这般边走边合计起来。 片刻功夫之后,简生重新回到马车旁跳上车辕,马车很快就在他的驱赶下缓缓驶向了前方。 方才他们过去交涉时,医馆猜出两人来头不小,特别有眼力劲地派了两三个伙计出来帮忙驱赶围观人群。 衔山见那对夫妻可怜,便在伙计驱赶时帮那对夫妻说了话。伙计心里虽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放着那对夫妻和苏淡云主仆不管。 马车转眼驶到了医馆附近,简生让马车慢了下来,衔山跳上车辕坐稳,之后马车开始缓缓加速朝前驶去。 陆朝添好奇方才围满了人的地方到底出了何事,便在经过医馆时挑开门帘一侧往外望了望,结果一眼就看见了停在医馆附近的驴车,还有那驴车上的妇人。 那妇人腹部高高凸起,瞧着似是已经奄奄一息。 陆朝添脸色一白,手臂一抖,立马缩回来一脸惊恐地拍着心口定神。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反复嘟囔着。 燕乘春见他这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倒是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趣,遂挑起车窗帘往外望去。 他目光准确投向了那个怀胎的妇人,继而又越过那妇人望向伫立在驴车旁正面对面说着话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年纪,身穿破烂布衣,面容憔悴焦急,应该就是那妇人的家人没错。 而那男子对面的则是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着白面纱白衣裙,露在面纱外的一双妙目明亮有神,目光祥和宁静,立在那对饱受磨难的夫妻面前,看着便宛如特意从九天下来搭救他们的神女。 也不知那两人说了什么,那男子忽地就神色激动地朝女子飞快鞠了一躬。 那女子则连忙侧身避过,随后又抬手招来附近站着的一个女子。 燕乘春静静看着,目光随着那白衣女子的动作移到那走过来的女子身上。 只见那被招过去的女子一身婢女打扮,那面容—— 太熟悉了,燕乘春确定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电光火石间,他忽地就想起了约莫十日前的那次惊马,还有受惊马车里坐着的那人。 他瞳孔微微一缩,立马重新看向那个白衣女子,随即目光往下一扫。 只见她层层叠叠的白色裙摆下面,一双竹青色翘头绣花鞋悄悄探出头来,那翘起的鞋头就像刚冒出枝头的花骨朵,又像春日枝上新发的叶芽儿。 惊马那日,他去到那辆马车旁边,记忆里无意中看到的车厢一幕渐渐就和眼前的画面重叠。 是她? 当日那人一直坐在车内,他并未看到车内之人的面容,可他能确定,面前的女子便是当日车厢里的人。 想到上次那人曾躲在窗帘后偷看自己,他下意识就看了眼自己此时挑开窗帘的修长手指,不禁就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也不知觉地跟着扬起了一个浅淡却明朗的笑容。 陆朝添当即就被这笑容闪了一下。 燕四哥就是燕四哥,果然是京城名副其实出了名的美男子!这笑起来简直能要了人命啊! 陆朝添狠狠羡慕起来,只是比起羡慕,他此刻更多的是好奇,好奇燕四公子为何突然展颜。 他稍稍纠结了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忍不住就开了口:“燕四哥在笑什么呀?是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么?” 说着,便拿眼睛直往窗外瞟。 燕乘春忽地手指一松,窗帘落下,随风一晃一晃。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句有趣的话罢了。” 他抚了抚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漫不经心地道。 陆朝添立马来了兴趣,双眼唰地一亮,“什么话这么好笑?燕四哥说来让兄弟我也乐一乐呗。” 燕乘春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靠回到了枕上,姿态慵懒又优雅。 “风~水~轮~流~转~” 他嘴角依稀噙着笑意,将话哼成了小调回道。 “啊?” 陆朝添欢喜的表情垮掉,娃娃脸上满是不解,“燕四哥,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燕乘春早已闭上双目补觉,回答他的只有车轱辘慢慢朝前滚动的声音。 陆朝添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心中像似被猫挠了一般。 他壮着胆子张了张嘴,却又立马想起了之前小厮提醒自己的话。犹豫来犹豫去,终于还是牢牢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车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马车继续平稳朝前驶去,渐渐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 妙手堂内,苏淡云放下手中毛笔,将新写的方子拿在手中晾了晾,随之交给了一旁的伙计。 一只苍老干瘦的手突然间从旁侧伸了过来,一把截走了那张方子。 苏淡云一怔,望向截走方子的那只手的主人,随即恭敬道:“烦请贵馆照这张方子捉三副药。” 胡郎中低头看着手中方子,眉头紧皱,并未开口搭腔。 忽地他神情一变,随之大喝了一声胡闹。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朝他看来。 胡郎中气得手抖,手中的方子也随着他的手抖在空中一颤一颤,像极了即将要脱离干枝飘落地上的一片枯叶。 他将方子看完,一把拍在案上,又用那只苍老的手指着苏淡云横眉斥道:“你这庸医,你根本丝毫不通医理,竟还敢口出狂言,在老夫面前明目张胆害人!” 言罢,他朝身旁伙计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吩咐:“赶紧派人去衙门报官!此等庸医绝不可放任姑息!” 那生病妇人的夫君见这阵仗不对,又是不解又是焦急。 方才他好不容易才求得这女郎中同意为他娘子诊治,因身旁没有纸笔,又因他娘子不便再次奔波,便想着妙手堂之前只是拒绝医治,并没有拒绝照方抓药,才因此就近到这妙手堂里借纸笔开方,顺便在这里抓药回去。 这胡郎中方才还好奇这女郎中到底有什么办法治病,也默许了妙手堂予以方便,却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发难,还扬言说要报官。 可这又如何使得? 这两日他找了医馆无数,这女郎中可是唯一一个说是能给他娘子医治的郎中,若女郎中就此被捉,他娘子的最后一线希望不就没了吗? 想着,男子立即就往妙手堂门口一站,一边堵住不让堂中之人出去,一边紧张询问道:“胡郎中,不知您方才为何这么说?鄙人内子如今还等着这药治病,还请胡郎中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小娘子可好?” “治病?她这哪儿是在治病!她明明就是要害人!” 胡郎中怒道,眸中喷出火来。 第五十四章 误会 “害人?这怎么会?” 男子迷惑不已,看看怒不可遏的老郎中,又瞧瞧神情冷静的年轻医女,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苏淡云终于浅笑开口:“胡郎中口口声声说小女子害人,不知有何证据?” “证据?你这药方便是证据!” “哦?” 苏淡云平静看了眼被老郎中拍在案上的方子,嘴角含笑道:“《伤寒论》中记载,患阳明证者,用竹叶石膏汤大剂与之。小女子所开的正是这个方子,胡郎中认为小女子所开方子害人,难道胡郎中是认为《伤寒论》中的方剂害人不成?” 胡郎中一听,当即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一派胡言,老夫何时说过《伤寒论》中的方子害人,老夫说的明明是你这个庸医害人的问题。” 苏淡云面露无奈,“可小女子开的方子就是《伤寒论》中的方子啊。” 说着,她朝医馆外停着的驴车看了一眼,随之收回目光正色道:“此时病人情况危急,实在不宜继续耽搁。既然胡郎中对《伤寒论》中的方子没有质疑,那烦请贵馆尽快照这方子把药备好。” “你——你休要狡辩!” 胡郎中只觉面前人胡搅蛮缠,混淆视听,怒火蹭蹭上涨,高声质问起来:“我且问你,你这方子三副药下来,石膏的量竟高达十五两五钱,你为何要开如此多的用量? 你可知一般情况下,单用一二两的石膏就已是很大的剂量,你如今竟明目张胆地开了十五两五钱!你这明显就是不通医理,胡乱为之!老夫岂能坐视你如此妄为害人!” 说着,又再次朝一旁的伙计高声吩咐:“你们还站着做甚?还不快去衙门报官?” 守在门口的男子闻言立马出口阻拦,“胡郎中稍安勿躁,其实您方才说的石膏之事,这位小娘子在外面早已跟鄙人交代过了,鄙人也是考虑过之后才让小娘子开方的。” 胡郎中的怒气僵在脸上,只一瞬之后,他便抬手重重拍在了桌案之上,痛心疾首道:“糊涂啊糊涂,你不懂医理,岂可随便同意,你这岂不是白白将自己娘子的性命断送在这等庸医之手?” 男子听了,想起方才小娘子的诚恳相待,还有她在外面拒收自己诊金时的真挚神情,继而又忆起之前被这老郎中拒诊时的场景,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团火来。 他当即神情一冷,嗤笑一声,“你方才不是早就说了我娘子已经没救了吗?还让我直接把娘子拉回去等死!如今这位小娘子挺身而出施予援手,我就是乐意信她你们又管得着吗?反正你们都说我娘子没救了,我断不断送自己娘子性命又与你们何干?” 胡郎中一噎,被他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甚是难看。 趁着他怔愣之时,男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那案上方子。 “小娘子,咱们走。” 他一边说着,转身飞快朝外跑去。 苏淡云立马会意,二话不说就跟着男子火速走出了医馆。 胡郎中反应过来,立马示意伙计追出去拿人。 只是他并非医馆东家,他的话虽有份量,却也还没到让伙计无时无刻言听计从的地步,此时伙计们便全都面面相觑,犹豫着无一人响应。 其实听了那男子方才的话,伙计们皆觉得那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正如那男子说的,他们早已拒诊,反正那方子又不是他们医馆开的,又得了患者家人同意,哪怕那方子真的治死了人,也是那个女郎中的责任,可和他们妙手堂没有半点儿瓜葛,更不会对他们的饭碗有一丁半点的损害。既如此,他们又何必去报什么官,出头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胡郎中看出众人犹豫,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只得一甩袍袖独自追了出去。 “你这庸医,休要逃跑!” 说着他就要上前扯住苏淡云的衣袖,打算将人强行拖走。 苏淡云见状,当即灵活避开,让胡郎中扑了个空。 恰巧此时,受了吩咐出去办事的锦善刚好赶回,见状立马冲了过去,死死护在自家主子跟前。 那男子见胡郎中这般揪着不放,又看着病得不省人事等着救命的自家娘子,实在是不厌其烦,满脸怒容就要上前动手赶人。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忽地旁边过来一人,朝胡郎中高声唤了一声。 众人怔住,寻声望去。 胡郎中当即认出来人,狐疑道:“段掌柜?” 被称作段掌柜之人全名段一海,身穿青色粗布直裰,面容和善,瞧着约莫四十多岁年纪。 这人以前是良木堂的伙计,为人勤恳好学,被良木堂的东家赏识,慢慢提拔上来,如今已做了良木堂的掌柜多年。 胡郎中正急着将女郎中捉走,见段一海过来,不免露出几分不耐,“你不在良木堂,跑来这里作甚?” 段一海在胡郎中面前站定,含笑做了一揖,温和道:“今日家中有事回去了一趟,刚处理完,正打算往药堂那边走。” 良木堂和妙手堂都在京城东边,一个在墨竹胡同,一个在桂花胡同,两条胡同之间隔了两三条街,离得不算远,但也不算很近。之前段一海把家安在了桂花胡同,故而每日上工路上都会途径妙手堂门前。 胡郎中已经认识段一海多年,对这些自然十分清楚,也没真觉得段一海突然出现在妙手堂门前有多奇怪。 只是他现在有事要办,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跟他闲聊,于是只随意应了一声后便继续要上前将苏淡云拉走。 然出乎胡郎中意料的是,他才往前抬脚,段一海便直接伸手拦住了他。 胡郎中一怔,随之怒火中烧,“段掌柜你拦着老夫作甚?这庸医害人,老夫今日务必要将这人拉到衙门不可。” 段一海脸上笑容不减,语气客气地道:“胡郎中何故如此?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胡郎中气极,“你可知这庸医都做了什么?得了,这事与你无关,你赶紧让开。” 段一海依然好脾气笑着,脚步却是未动,“实不相瞒,方才某路过时刚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也由此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意识到胡郎中怕是真的误会了这位小娘子,故而才多事出来相告。” 胡郎中怒容在脸上僵了一瞬,随之怒气转作狐疑,“段掌柜何出此言?” 第五十五章 移步 段一海收回了手,眉目含笑道:“胡郎中不知,多年前曾有人拿着一张方子到良木堂抓药,那方子上开的正是竹叶石膏汤,而石膏的剂量加起来也是到了十五两五钱。当时某也甚是吃惊,不过还是照方子抓了药。 后来某又偶遇了之前来药堂抓药那人,得知他的家人已经痊愈,某听了着实震惊了好一阵子,以至这事至今仍不能忘。 方才胡郎中说这位小娘子所开石膏剂量过大会害人性命,可从某遇到过的那次病例来看,小娘子能开出这等方子想必也是有理有据,并不像是胡乱作为。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上还是不乏医术精湛不走寻常路的高人。” 段一海这一席话说得胡郎中面色乍红乍白,也把苏淡云说得心中激荡。 这治疗的法子她其实是从师父身上学的,师父向来有胆有识,用药从不拘于一格,在多年治病的经历中不断揣摩提升,在收她为徒之前,师父早已研究出一套使用石膏的治疗方法,是个十分擅用石膏等药物的高手。 当年她随师父出诊,亲眼见师父治好了一个患了同等病症的患者,事后她还向师父讨教过,这才得知师父原来早在多年前在外游历时便曾治好过此等病症。 此时想来,难道段掌柜方才口中的病人,便是曾被师父治好之人? 思及此,苏淡云心中禁不住就砰砰跳动起来。 说实话,自从醒来,有关师父的记忆虽在渐渐恢复,越发清晰,可她心里其实一直都在害怕着担心着,她担心记忆中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害怕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师父仅是那南柯一梦中的一个泡影,醒来便再也没有,以后也再不可能相遇。 如今段掌柜之言无疑吹散了一直横在她和师父之间的迷雾,让她能清楚感觉到师父的存在,能更确定自己重生的事实,而那些关于将来的各种计划和想法也全都是基于事实的规划,并非她妄想出来的空中楼阁。 她心中豁然开朗起来,似是有一束光忽地照进了自己的心,之前偶尔的迷茫和今日种种遭遇带来的诸多不快也瞬间被这一束光击成了齑粉,呼一下被风吹散不见。 她从没觉得这般的轻松,心中重新充满了力量。她看了眼身旁的男子,又看了眼躺在车上的妇人,渐渐握紧了双拳,目光炯炯发亮。 师父,我一定会照您的教导治好她的!绝不会给您丢脸! 想着,她不再耽搁,上前朝段掌柜行了一礼,神色感激又郑重,“多谢段掌柜出言相助,方才听两位前辈谈话提到了良木堂,不知段掌柜是否良木堂的掌柜?” 段一海看向苏淡云,见她从方才和胡郎中对峙到现在始终都行止有度,又平和知礼冷静从容,更觉她是个训练有素的郎中,不禁微笑点头,“在下正是 。” 苏淡云当即朝段一海恭敬再行一礼,道:“段掌柜,这位娘子情况凶险,今日必须要得到及时治疗,不知我们可否移步到良木堂去照方抓药?” 段一海本也打算邀请几人前往,闻言立马点头同意。 苏淡云一喜,连忙道谢。 想到什么,她踌躇了下,又道:“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不瞒段掌柜,这位娘子的家离这里较远,若让这位娘子继续来回折腾怕会加重病情,还会影响腹中胎儿,不知良木堂中可有房间可提供给这位娘子歇息?” 其实良木堂只是药堂,并无坐诊大夫,按理说不会有可供病人治疗的地方。再者,只是抓药和留下治疗这两者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万一病人没有治好,在药堂中出了事,遇到胡搅蛮缠的患者家人,没准还会给药堂带来官司。 苏淡云也知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可那妇人的情况实在不容继续四处奔波,想着便也大胆将这想法提了出来。 见段一海露出些许错愕和为难,她又忙补充道:“不用歇息很长时间,只要病情好转,之后便能归家,快者明日,慢者两三日后便可。” 她虽心中忐忑,但说这话时神情甚是泰然,语气也十分笃定,像是这妇人能康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般。 妇人的夫君在一旁听着,当即就心头一震,眼泛泪花,也忙跟着一同恳求起来。 段一海虽仍纠结,但也对苏淡云的笃定语气倍感惊讶。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病人,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面前女子和多年前治好了那病人的郎中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想着,他压下心中犹豫,终于点头同意下来。 胡郎中见了还想阻止,却被段一海强硬拦了下来。 妙手堂的伙计一直在医馆里隔岸观火,一直都没出来帮忙,胡郎中孤军奋战,实在无法抵抗,最终只得对着几人气愤地放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狠话,之后便一甩袍袖愤愤然重新进了医馆。 成功气走了胡郎中,几人也不再耽搁下去。 段一海带着苏淡云主仆二人上了自己的马车,男子则跳上驴车跟在马车后头,一同往良木堂赶。 一到药堂,段一海立马吩咐店中伙计将后院的一间客房给收拾出来。伙计对段一海十分恭敬,一句没有多问便照着吩咐把事情办妥。 妇人很快就被安置到了收拾一新的客房里,伙计照着方子抓药,又把药给帮忙熬上。苏淡云则照着锦善方才打听到的情况,让那妇人的夫君随着锦善一同去取另一样治病所需的东西。 两人当即照安排领命而去,他们动作很快,药都还未熬好,便拿着一陶罐东西赶了回来。 苏淡云见了甚是欢喜,正想告诉那妇人的夫君该如何使用这东西,忽地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询问对方名姓,便连忙问道:“方才情况紧急,一时忘了介绍,鄙姓苏,不知郎君和令正该如何称呼?” 男子忙摆了摆手表示不打紧,又憨笑着道:“鄙人姓程,单名一个野字。内子姓冯,单名一个巧字。” 苏淡云了然,称呼了对方一声程郎君,随即指了指陶罐里的东西仔细吩咐起来。 第五十六章 讨教 “烦请将这罐中的泥拿出一点给冯娘子敷上,分别敷在心口、肚脐和丹田之处。” 苏淡云边说边指了指冯巧身上的几个部位说道。 程野见苏淡云始终没有嫌弃他们粗俗穷困,一直以礼相待,心中甚是感动。又见她之前面对质疑时一直淡定从容,还有段一海那番话的佐证,此时他对面前人已是全然信服,听到如此奇怪的吩咐也并无半点儿质疑,立即就抱着陶罐到床边开始给自己娘子敷起泥来。 锦善在一旁看着,一直克制着的好奇心当即就被勾了出来。 方才主子让她去附近打听一下哪家屋里有井,之后又吩咐她带着程野前去那户人家商量,请那人家允准他们从井里掏出一些井底泥来治病时用,还让她付给那人家一些碎银以作报酬。 没想到那人家听了冯娘子的情况后心生同情,不但没要银子,还亲自想办法帮忙掏了这么一罐泥上来。 只是主子怎地就知道这井底泥能治病? 这井底泥又为何能治病呢? 无数个问题早在锦善心中压了许久,之前碍于情况紧急一时无法询问,此刻虽可开口,然当着外人的面问主子为何懂得用这东西治病显然不太合适。 锦善踌躇一番,决定还是先问问这井底泥的用处,至于其他就等回去再仔细问个清楚。 想罢,她悄悄往主子身边挪了挪,边看着程野给冯娘子敷泥边轻声把心中问题问了出来。 难得锦善对这些医理感兴趣,苏淡云甚觉欣慰。 毕竟她日后是要继续行医的,若锦善愿意跟着自己学习,日后为她打打下手,她也能轻松不少。 想着,苏淡云便欢欢喜喜地耐心解释起来:“这井底泥实则也是一味中药,医书中记载,井底泥禀地中至阴之气,味甘而性大寒,一般烧伤烫伤可用其敷上,有清热之效。若怀胎妇人患了热症,可将井底泥敷于心口处,在敷于肚脐和丹田位置,可保胎儿不受热邪侵犯。” 锦善听罢甚觉震撼,忍不住叹道:“真没想到这不起眼的泥巴竟还有如此功效,婢子今日真是开了大大的眼界了!” 苏淡云说这话时并没特意压低声音,毕竟程野方才虽没质疑她的方法,她却也想借此机会给程野说明清楚这个中原理,如此一来大家都能更加安心。 故而,话音落下,除了锦善倍感震撼,程野也是震惊得不行,听说这东西能保护自己未出生的孩儿,他敷泥时的神情都变得神圣了许多,仿佛是在敷什么天神特赐的灵药。 与此同时,同样听得震撼非常的还有刚走到房间外面的段一海,只是他震撼的不是井底泥的功效,而是震撼事隔多年,竟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治病方法。 他清楚记得,之前他提到过的那个病人也是个怀胎妇人,那妇人已经怀胎九月, 当时给那妇人看诊的郎中除了使用大量的石膏之外,还用了这个法子保住腹中胎儿。结果妇人很快就痊愈了,还在痊愈后过了六日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那男娃一直健康长大,如今也已娶妻生子。 他当年得知之后,甚是惊叹于那郎中对药物的使用手法,想要当面讨教一二,可惜那郎中只是游历路过,给那孕妇看完诊便独自离去了,那病人家里也无一人知道那郎中的去向,他为此一直惋惜不已。 然没想到!他真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竟能再遇到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越想越是激动,忍不住就要冲进屋去问个究竟。 可一抬脚他又反应过来那冯娘子正在敷药,他一个外男,实在不便进屋,便赶紧收回脚步退到院中。 苏淡云听到屋外动静,遂转头朝外面望了望,这便瞧见了外头的段一海神色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她心头一跳,只以为出了什么急事,连忙和锦善交代了一声,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段掌柜。” 她走到段一海近前唤道。 未等她继续细问,便见段一海唰地抬头朝她看来,紧接着双眼一亮,朝她深深做了一揖。 苏淡云怔住,反应过来连忙侧身避开,不解道:“段掌柜您这是何意?” 段一海心中激动不已,立马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追问道:“苏娘子这方法和那位郎中的一模一样,不知苏娘子是否认识那位郎中?” 苏淡云听完,心中同样激动不已。 这时她已十分确定,段一海口中的那个郎中便是她上一世的师父! 她感觉离师父又近了一步!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可此时她并未与师父相见,也尚未和师父再续师徒缘分,实在无法跟段一海如实说明。 她在心里飞快想了想,随即面露几分难色道:“实不相瞒,其实小女子的外祖父是名乡下郎中,小女子从小跟外祖父学习医理,只是据我所知,小女子的外祖父从未到过京城,段掌柜口中的那位郎中恐怕另有其人。” 段一海没料到会是这般结果,眸中难掩失望之色。 可他依然有些不甘心,又连忙追问道:“苏娘子的医术的确都是令外祖所教?” 苏淡云只得违心地点了下头。 段一海面露不解,“这就怪了,某听说此疗法是那名郎中自己研究所得,苏娘子既然师承外祖,怎地会知道那郎中的秘方?”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现,遂激动抚掌,“对了,某听闻那名郎中时常在外游历,莫不是令外祖曾和那郎中相识,由此得知了此法?” 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目光再度灼灼发亮,“不知令外祖此时身在何处?某可否寻机前去拜访好讨教一二?” 苏淡云看着他眸中溢满的期盼,只觉接下来的话实在有些不忍出口。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面露歉意,“小女子的外祖已经病逝,拜访怕是不便。” 段掌柜一愣,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苏淡云颇有些于心不忍,可她此时也实在没有办法。要不然等她日后找到师父,再设法给段掌柜引荐一二吧。 想着,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天色,随即朝段掌柜歉意一笑,“段掌柜,时辰不早了,您若是无事,小女子便先进去给冯娘子治疗了。” 段掌柜回过神来,忙讪讪笑着点了下头,“是某唐突打扰了,苏娘子请便。” 苏淡云颔首,转身进屋。 第五十七章 花娘 屋内,程野已经照苏淡云的吩咐给冯娘子敷完了泥,苏淡云仔细检查了下,发现一切并无问题,便坐下给冯娘子把了下脉。 刚诊断完,伙计就把煎好的药捧了过来。 锦善连忙到屋外把药接过,进屋交给了程野,程野又照着苏淡云的吩咐把药给冯娘子喂下去。 待冯娘子一点一点把药喝完,眼看着就要到车夫过来的时辰,苏淡云也不敢继续耽搁,便对程野交代道:“抱歉,我家中还有事,今晚便不能留在药堂这边了,只得明早再来给冯娘子诊治。 今晚和明早,请程郎君再照着那方子给冯娘子再服两次药。另外,从现在开始,程郎君一定要时常检查那些敷上的泥。一旦发现那些敷上的泥干了就要立马换上新的,切记。” 程野一一仔细听着,又连连点头应下,之后亲自将人送出了房间。 见他还想将她们送去后门,苏淡云忙转身和他告辞,“冯娘子身边离不得人,程郎君还请留步。” 程野只得止步,朝两人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便回去房中继续照顾妻子。 苏淡云刚别过程野,段一海恰巧放下手头事情进后院这边查看情况。 见两人出来,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段一海忙快步上去相迎。 苏淡云又将冯娘子的情况给段一海一一交代了清楚。 段一海听罢,正色点了下头,“小娘子请放心,某今晚会留伙计在店里值夜,程郎君若需要帮助,那伙计可以搭一把手。” 见自己没有这般要求,对方却已经主动安排,苏淡云心中感激,只觉段掌柜实在是心善又负责,朝段一海真心行了一礼,“段掌柜善举,小女子感激。” 段一海忙朝对方还礼,和煦笑道:“咱开药堂的,秉承的便是良心二字,等事情也是举手之劳罢了。若说善举,苏娘子今日所为才是真正的大善之举。” 言罢他也不继续耽搁苏淡云二人的时间,亲自将人送到医馆后门,又主动安排了马车送主仆二人离开。 苏淡云暂时不想泄露自己身份,便让车夫将自己拉到百味斋放下即可。 车夫照做,百味斋离锦绣坊不远,苏淡云先在百味斋买了两盒糕点,之后便火速赶回了锦绣坊重新换回了原来的装扮。 ...... 锦绣坊对面的醉仙居内,二楼一雅间里声乐飘飘,屋中众纨绔早已酒过三巡,此时正继续推杯换盏,欢声笑闹。 陆朝添酒量一般,已喝得半醉,被众好友来回打趣却也半点儿不恼,末了还直接大手一挥,豪迈道:“本公子今日重获自由,大伙儿尽情喝,今日酒钱全算本公子账上!” 话落,众纨绔当即一阵哄闹,叫好声差点儿要把屋顶掀翻。 这屋里的纨绔多是身份地位颜值俱全的京中少年郎,众花娘自进门起便早看直了眼,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只盼着能扒住一个哄得高兴,好让那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装满自己的腰包。 怀揣着这个朴素的愿望,众花娘在众公子身边全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可谓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这期间便已有几个纨绔被哄得连连看赏,更有甚者将人搂在怀里喝酒吃菜,虽不至于放浪形骸,却也多少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只是这群魔乱舞之中,有一人却始终自斟自酌,遗世而独立,好不潇洒,看着就似那不染尘垢,在角落中俯视俗世众生的谪仙。 芙嫣是今日花娘里最出众的一个,她美而不媚,风情却无风尘,许多达官贵人来到醉仙居都喜欢捧她的场。 方才进门时她便瞄中了那个谪仙般的男子,本打算将人拉下神坛,却被安国公府的沈七公子开口抢先要了自己过去。 安国公府是皇后娘家,这沈七公子可是皇后弟弟,虽只是庶弟,却也不是她这等身份卑贱之人所能得罪的,她也只好先撇下那谪仙乖乖过去伺候。 可幸沈七公子酒力不佳,半壶酒下肚便已醉倒。芙嫣此时终于得了空,眼神便忍不住地直往那谪仙身上飘。 此时那谪仙似是倒尽了最后一滴水酒,又见他身旁位置空空,芙嫣心思一动,随即拿起桌上的一壶新酒,又拿出生平最动人的身姿,妸娜聘婷地走了过去。 她很清楚这种又美又冷的公子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待走到那公子桌旁,她心里已经列好了一整套攻城策略,遂照着那策略先将手中酒壶轻轻放到那公子桌上。 瓷器轻碰木头的声音传来,燕乘春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随之抬眸往桌旁看去。 他凤眸如星,面容俊逸无暇,一下就把芙嫣看得头晕目眩,芳心大乱。 芙嫣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什么谋略啊策略的顷刻都变成了空气,也不知是真头晕还是假腿软,突然就嘤咛一声腰肢一软,眼看着便要往那谪仙的怀里直直坠去。 “燕四哥!” 芙嫣人未落地,便听见旁边猛地响起一声惊呼,紧接着便觉有一阵风在自己旁侧吹过。 那阵风转眼来到近前,生生将她与谪仙隔开,她躲闪不及,直接便撞到了一个银白锦袍的怀里—— 哦,不对,是一个披着银白锦缎的后背。 可为何是后背? 这人难道没看见是她在往下摔吗?怎地能用个后背来接美人? 芙嫣疑问刚起,紧接着就生生撞到了那个背上,只觉一身子骨头都被撞散架了。 她痛苦地闷哼一声,正想扶着那后背站稳,却听那人再次惊叫出声:“燕四哥你没事吧?” 芙嫣无语,她又没摔到那人身上,他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她心中骂着,倒也顾不得许多,双手胡乱扶着想要站稳,结果一只手才搭到那宽阔的后背,那后背却猛地往前一窜。 芙嫣一个没抓稳,一下失了重心,终于彻底往前栽去,跌到地上。 那地上铺着地毯,还放了厚厚的蒲团,那蒲团软软的,依然存有余温。 不对,怎会跌到蒲团上了呢,以这个方向跌落,怎么着也是跌倒那谪仙的腿上啊。 芙嫣忍痛抬头,这才发现那个银白色的后背正追逐着那个青碧色的俊朗身影拐到了屏风后面,紧接着便听里头传来了一阵呕吐之声。 这—— 难不成是那谪仙喝醉了? 芙嫣不明所以,茫然望向屏风,忽地便见附近的纨绔朝她望来,那些朝她望来的眼神里担忧有之,坏笑有之,等着看好戏的亦有之。 看好戏? 为何? 是要看那谪仙酒后失态的好戏吗? 可她怎么觉得那人是在等着要看她的好戏? 第五十八章 识破 芙嫣正迷糊着,便听那面露担忧的纨绔公子说道:“芙嫣姑娘,你赶紧起来吧,燕四公子对女子的脂粉香挑剔得很,若那香味不对他胃口,他可是隔夜饭都能立马吐出来的。” 有了一人开口,很快便也有了另一人的声音,“对啊,趁燕四还没吐完,你赶紧回去吧。对了,让人把你躺过的地方也仔细擦擦,要不然他出来闻见你留下来的香味,立马又得再吐一遍。” 闻见她的香——立马——再吐一遍? 芙嫣当即石化,只觉这简直是她平生以来听到过的最侮辱人的话! 要知道她芙嫣之所以能受众贵人青睐,除了她惊艳的美貌和出尘的气质,最要紧的就是她一直体香馨馨。 为了能在众花娘里脱颖而出,她可是花了大价钱花了大力气在学习调香这事上头,也用这手艺成功把许多高高在上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而她最爱做的便是看到那些不可一世道貌岸然的男子如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没想到,真没想到,这燕四竟然是个这样的奇葩! 看着自己的招牌差点儿就要被砸,芙嫣气得心肝肺都疼,最后连礼都忘记行了,一咕噜爬起来便嘤嘤嘤地跑没了影儿。 “得,又吐走一个。” 众纨绔见美人垂泪奔逃,纷纷摇头叹惜,只是他们都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看见这种场景了,转眼便没了兴趣,再次怀抱美人推杯换盏起来。 屏风后面,燕乘春刚刚干呕了一阵,此时已经平复下来。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朝外深呼吸了几口。 陆朝添早已吓没了醉意,立在一旁紧张看着,心中忐忑又不安。 今日可是他做东,还特意扰了燕四哥的午觉把人给薅了过来,若燕四哥因此而恼了自己,不再赴他的约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他今日才确定了燕四哥对自己的兄弟之情,他又如何舍得就这样被燕四哥一刀两断。 哼!都怪那个什么芙嫣!她明明已经被沈七叫过去了,谁知这女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冒冒失失往燕四哥身上凑! 可恶,简直可恶! 若燕四哥真的要跟他一刀两断,他定要那个芙嫣好看! 可是燕四哥会不会怪他没把事情安排好呢? 唉,也是也是,他知道燕四哥的习惯,之前已经特意少点了一个花娘,却一时疏忽没把人看住,弄出了这么一个岔子。 陆朝添在一旁分析来分析去,一颗心也随之被提上来坠下去,脸色乍青乍白越发难看,几度欲言又止之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燕四哥,方才都是兄弟的失误——” 未等他愧疚说完,燕乘春便回头懒懒瞥了他一眼,又懒懒地道:“这与你何干?” “兄弟我——” “没事,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吹吹风便可。” 说着,便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开始看起了外面风景。 “这......” 陆朝添很是依依不舍,脚步迟迟不动。 燕乘春没听见脚步声,狐疑回头,见他一副不舍得走的样子,遂朝他佯装不耐地摆了摆手,“走吧,今日你是主角,兄弟们可都在等着。” 陆朝添反应过来,只得跟燕乘春暂时告辞,又一步三回头地重新回了自己座位。 屏风后的小隔间里终于只剩下燕乘春自己。 比起哄哄闹闹地在一起,单独呆着的时间更让他舒心。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窗边,目光随意四顾。 此时正是初春季节,天气仍带着些许凉意,天上太阳晴好,吹来的风干燥又舒爽。 他无比闲适地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日光洒在脸上的温暖,还有轻风拂面的清凉。 这一刻,那一众烦恼事似乎都被抛诸了脑后,让他得以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街上时而传来商贩的叫卖声,还有孩童的说笑打闹声,让这春日的下午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也让这空气中多了些温馨的气息。 隐约间,车轱辘轧过青石路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消失在了近前。 “夫人当心。” 一个女子的声音随着车轱辘声的消失突然响起,幽幽飘进耳中。 这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燕乘春睁开眼,朝声音来处望去,入目便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婢女? 燕乘春剑眉微抬,下意识就看向立在那婢女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戴着一顶及腰白纱帷帽,身着一身白色衣裙,衣裙长长,裙摆基本垂到地面,将女子的脚彻底藏在了裙里。 燕乘春目光定在那裙摆下头,正想看个清楚,便见那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往前走到马车旁,抬脚踏上了木质的小梯。 裙摆太长,避免踩到,她用手轻轻提着,小心踩着步子,一步接一步,终于—— 一只竹青色翘头绣花鞋稳稳踩在了车辕上面,那鞋面上绣着的几片翠绿竹叶栩栩如生,看着就似那新鲜的叶片不经意飘落,又粘在了那小小的鞋面之上。 京中女子多流行用花朵蝴蝶或是什么吉祥图案做为装饰,竹纹用在京中女子的绣鞋上实在不太多见,也正因如此,他从第一眼看见这双鞋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又在短短几日内看了三回,真是想忘记都难。 只是奇怪的是,今日早先看见这人的时候,她明明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裙,此时却换了身软缎衣衫。 这一身的面料虽算不得昂贵,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穿的衣裙,而这衣裙的样式也是京中高门妇人们常穿的款式。 高门妇人? 是了,方才她婢女就是唤她作夫人的。 只是高门少妇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地改换行装? 燕乘春双眸微眯,本能地嗅到了些许反常的味道,目光逐渐变得锐利,如鹰隼般锁定了面前的身影。 只见那身影很快就钻进了车厢,少顷,马车再次启动,缓缓朝前驶去。 这是......永定侯府的马车? 所以,她是永定侯府的夫人? 第五十九章 毛病 若没记错,如今的永定侯府,这般年纪的夫人也就只有两位,一位是永定侯夫人,另一个则是永定侯府的四夫人。 之前永定侯府的四爷带着自己妻子出行,他恰巧碰见过一回,这马车里的女子明显和那位四夫人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人应该就是永定侯夫人——那个老永定侯为了好名声让自己的嫡次子娶回来的乡下恩人之女。 只是传言都说那乡下侯夫人胆小懦弱,而永定侯府的五姑娘也时常在外面吐槽自己这个乡下嫂子上不得台面。 胆小......懦弱......上不得台面? 燕乘春不禁想起方才在妙手堂门前,那女子宛如九天神女下凡搭救众生的画面,锐利的目光渐渐就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冲淡。 看来这位永定侯夫人不简单啊...... “燕四哥!可逮着你了!” 忽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燕乘春转头看去,见来人是英国公府的江六公子,不禁神情木然。 上回这人硬要吵醒他,想着把他拉去什么男风馆开眼界,他索性借着做梦直接打歪了对方鼻子,让这人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人好了之后竟还继续一个劲地往他身边凑,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不,此时江六公子就手拿酒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凑到了他跟前,二话不说就搭上了他的肩,用一副好兄弟的口吻对他道:“燕四哥,这风吹多了不好,伤身!” 江六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随后又拍拍燕乘春的肩膀,傻兮兮地笑道:“燕四哥你不是最喜欢那个什么胭脂醉的酒吗?方才兄弟我特意给你点了一壶新的!走,兄弟我这就陪哥你喝酒去!” 他边说边拽着燕乘春往外走。 胭脂醉的确很对他的口味,冲着那酒,燕乘春也就没有推辞,换回一惯的慵懒不羁,和江六勾肩搭背地往屋内走去。 见燕乘春重归大队伍,众纨绔当即欢呼起来,更有人忍不住开口打趣:“我说燕四,你这又吐走了一个,往后出来喝酒,哪还有花娘敢往你身边凑?” 燕乘春不置可否,微笑着落座。 江六在燕乘春旁边的桌子坐下,嘿嘿笑道:“那还不是她们自己没本事?大伙儿都知道,咱燕四哥又不是完全不近女色,不过是对香味敏感些罢了。” “我看不是吧,之前不是也有花娘专门什么香都没用,还不是一样被他给吐走了。” “我说你简直是白出来混了,女子不用香那还是会有香的啊,体香你懂不懂?” 众纨绔一阵怪笑,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很快就聊脱了缰,狂放不羁地绕了整个大齐一圈,最后总算又回到了打趣燕四公子身上。 说起燕乘春的这个毛病,经常一起耍的纨绔其实早已清楚,也时常拿这个出来打趣。 不过他们虽是纨绔,却也不是那种没骨头的纨绔。加之燕四公子为人仗义又守信,常在一起的几人,燕四公子基本都为他们挡过刀打过架,大家多少都会敬着他。 故而他们也早已达成了默契,这事私下里打趣归打趣,可若谁把兄弟的毛病往外说,直接就来个割袍断义! 至于那些不知情往上撞又被燕四陆陆续续吐走的女子,她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招牌和颜面,恨不得没人会提起这么一茬,就更加不会把燕四公子的反常往外说。 也正因如此,外界只见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常和一众纨绔出入风月场所,却从不知能近燕四身的女子几乎为零。 若要提到那些痴迷于燕四公子的各名门贵女,她们就更加不可能知道此事。 无他,只因她们虽被燕四公子的一张脸迷得神魂颠倒,却也不敢像花娘一样直接往燕四身上扑。 她们顶多就是时不时来个偶遇,远远朦胧相望;狠一点的就在燕四公子面前突然闪一下脚柔弱跌倒,然后盼着燕四公子去扶;再狠一点的就是跳个塘啊跳个湖,同样等着燕四公子纵身一跃把她们救起,然后就来个纠缠不清只得把她们娶回家去。 可惜啊可惜,英雄救美什么的也只能是贵女们的幻想罢了,燕四公子可从来都没合过她们的意。 就比如前年文安公主的赏花宴上,燕四公子突然闪亮登场,弄得皇家别庄的湖里就跟下饺子似的。 燕四公子本人却只在桥上冷冷一瞥,之后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翩然离去。倒是让其他两三个在场的贵公子捡了个漏,从而促成了两三段让人津津乐道的孽缘。 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日子里,京城各府的当家主母全都头大如斗人人自危,紧着把京中的女先生和宫中的老嬷嬷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请,什么教规矩教女德。女先生和老嬷嬷们忙得不亦乐乎,荷包鼓鼓。 燕四公子就这样凭一己之力成功带动了京城的女学行业,那些女先生和老嬷嬷们估计已经开始偷偷改拜燕四公子像了。 不过那次赏花宴后,燕四公子就似乎烦了这些场合,去年的文安公主赏花宴便没了他的身影。只是传闻却说燕四公子今年会重出江湖,再登文安公主的赏花宴,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纨绔对此早已好奇不已,很快便把话题给绕到了这个上头,“燕四哥,听说你今年会再登文安公主的赏花宴,真的假的?” 没等燕乘春说话,陆朝添便以好兄弟的身份吐槽道:“这是谁说的?燕四哥前年就说过以后都不去的,再说了,燕四哥要去,那湖里不得又下一趟饺子啊。” 纨绔嘿嘿笑道:“就是这样才有意思啊,你看去年没有燕四哥,咱少了多少乐趣?” 这乐趣指的是什么,纨绔们都知道,几人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坏笑。 “谁说不是呢,我还等着能英雄救美一把,顺便捡个漏呢。” “江六你得了吧,你的亲事你娘早就替你操心上了,哪用得着你自己来捡漏?” 众纨绔一阵哄笑,又就着婚事劈里巴拉说了一通,在大齐的国土上又跑了一个大圈,最终也不知是谁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了燕四公子身上。 众纨绔听了,才反应过来一直没有燕四的声音,于是忙催促道:“说了那么久,燕四你咋不说话?你今年到底去还是不去?大家都是好兄弟,有啥不能说的?” 燕乘春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悠悠吐出两个字:“不去。” 第六十章 坦白 永定侯府,苏淡云两人已经顺利回到了沁心院。 忙了一日,苏淡云很是疲惫,锦善打来一盆清水好让主子洗把脸解解乏。 今日首次出门卖药,结果状况频频又峰回路转,这一日下来,锦善看着主子做了许多以前没做过的事,不断刷新着她的认知,对主子的崇敬可谓是达到了她这小半生的顶峰。 可除了崇敬,锦善也对主子攒下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她辛苦憋了一路,此时终于可以把心中的种种不明一股脑地倒出来问个清楚。 苏淡云站在铜盆架前用清水洗完了脸,听锦善在一旁倒豆子般问了许许多多,她平静接过锦善递来的干布巾把脸擦干,笑道:“那治病的法子是我以前就听人说过的,之前也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治疗方法。 至于把脉,我自小不是也随外祖父学过一段时间吗?难道你忘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锦善知道主子一直都有看医书的习惯,只是以前是时不时才看个一两页打发时间,这个月却是每日都捧着医书研究,故而对主子前部分的解释倒是完全没有怀疑。 只是把脉这事...... 她记得主子的确随外太爷学过把脉,但她也记得主子当时学把脉明明是一直都学不好的啊,可今日姑娘明显就是颇有经验的样子,就像是外太爷活过来亲自在那儿给人把脉似的,她当时看得都差点儿要惊叫出声来了。 所以主子是怎地一下子就精通起来了? 锦善无意质疑主子的解释,可这疑问横在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一直在挠着她的心,让她实在心痒难耐,最终没忍住还是脱口问了出来。 被锦善继续追问,苏淡云不禁心头一跳。 以前锦善都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还真是极少会质疑她的。 看来自己今日的改变实在太大了,让锦善想忽略都难。 可她又怎能说出实话,想着,只得挤出一个无奈笑容,假意嗔道:“你净记着我学不好的时候,那我后来用功的时候你怎地没有瞧见?” 锦善愣住,一脸懵然地道:“姑娘您用功了吗?是小时去外太爷家串门的时候用功的吗?还是出嫁前随着外太爷住的时候用功了?” 她努力回想,发现自己还真的一丁点儿印象都无,神情就更加茫然了,挠了挠自己脑袋,满心不解地道:“可是姑娘,这学医要用功应该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好的事情吧? 婢子明明从小就整日跟在您身边,您若是真在这方面用功了,婢子不可能不知道的啊?姑娘您到底是怎么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也太厉害了吧。” 苏淡云语噎,幽怨地看了锦善一眼,不禁觉得今日刨根问底的锦善忽然就有些不可爱了。 不过锦善今日的反常倒是及时给她提了个醒。 之前她的变化顶多只体现在为人处世上,可往后她的变化便再也不止于此。 比如行医方面,以前的自己也只是略懂医理,只会照着方子做两三样药膏罢了,可如今她已经开始用上一世学来的医术谋生,日后也会继续如此,如此一来,她日后在锦善面前的改变就是翻天覆地的了。 其实外人看出她的变化倒不那么打紧,只要锦善能和自己统一口径,对外解释自己从小就随外祖父学医,这些便也就顺理成章地解释过去了。 可若她没法提前说服锦善,让她越发这般心存疑惑,又每次都如这般刨根问底下去,哪怕锦善对外说自己是随外祖父学的医,保不准外人也会看出端倪,也不知会否因此惹出什么麻烦。 而且,锦善是她最值得信任也是最亲厚之人,她实在不想让锦善一直这般满怀着疑惑来替她办事,更不想让这些疑惑日后在她们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只是要如何才能彻底说服锦善呢? 苏淡云苦恼着,开始在心里斟酌起来。 啊!是的了! 她怎地一着急都把锦善的喜好给忘了! 她记得锦善最爱听那些志怪故事了,在老家时就爱听说书先生讲这些,没事的时候还爱抱个话本子在那里看。 她飞快想了想,随即朝锦善正色道:“你之前说觉得我变了许多,是吗?” 听主子突然肃着脸转了话头,锦善先是怔愣了下,随即下意识点了下头。 怕主子误会自己的意思,遂又忙补充道:“姑娘是变了,不过婢子觉得姑娘是变得越来越好了,婢子更喜欢姑娘现在的样子。” 苏淡云笑笑,循循善诱道:“那你是否觉得我变得太多太突然了?比如我突然就会治病,还突然会制各种以前没制过的药,看起来是否很奇怪?” 锦善不明白主子为何会突然这么一问,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下头,“是有点儿,可这些姑娘方才已经和婢子解释过了,婢子现在明白了。” “是吗?”苏淡云神情平静地看着锦善,柔声道:“那你当真信吗?不带一点儿疑惑地完全相信?” 锦善怔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她一向都是相信姑娘的,可今日姑娘做的实在完全超过了她对姑娘的了解。她也不是不信姑娘,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能突然就变得这么厉害。除此之外便是好奇,真的特别特别好奇。 锦善想着,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对姑娘撒谎,便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苏淡云听了,心里暖暖的。 在她印象里,锦善对她一向都是这般毫无隐瞒,她很喜欢锦善的坦诚,也因为这份坦诚生出更多心安。 她眉眼柔和下来,眼神透着郑重,“锦善,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跟你说,不过你要跟我保证,绝不把我跟你说的告诉旁的任何人。” 见主子突然这般严肃,锦善不禁心头一跳,随之重重点了下头,“婢子保证。” 说着,又似乎觉得这般保证实在分量不够,便立即举起右手,指天发誓道:“婢子必定守口如瓶,若有违背,就让婢子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她动作太快,话已出口苏淡云才反应过来,随之不免动容,“好,我信你。” 第六十一章 消息 说着,苏淡云拉过锦善的手,低声道:“锦善,其实我吐血昏迷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到自己拜了一个厉害的郎中为师,跟着他学了数年医术。 醒来后,我便发现自己头脑里多了很多跟治病救人有关的记忆,我还记得许多方子,那个复容膏便是我在梦中梦到的。还有今日的冯娘子,我在梦里也见过类似的病人,亲眼看见我在梦里的师父如何把那病人治好,所以我今日才知道要如何给冯娘子治疗。” 苏淡云仔细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锦善,心里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待话音落下,锦善却已经变成了一座石雕,嘴巴圆圆张着,哪怕是小孩子的一只拳头也能塞得进去。 见她一动不动僵在那里,苏淡云心中一惊,“锦善,你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你了?” 她紧张询问着,轻轻推了锦善一下。 锦善依旧没有反应,她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再次唤了一声,手上又连着推了几下。 终于,锦善眼珠子动了动,发散的眼神也重新聚焦在了面前人的身上。 想起方才听到的事,锦善当即打了一个激灵,闭上嘴咽了一口大大的唾沫,随之一把捉住了主子胳膊,激动得双手发颤,“姑娘!你这是遇仙了呀!” “遇仙?” 锦善点头又点头,两眼看起来比那中秋节的明月还亮,“婢子以前听说书的老先生讲过的,说是有些人有大造化大福气能得仙人指点!姑娘,您就是那个有大造化大褔气的人啊!” 锦善一直盼着自己遇仙已经盼了许久,如今听闻主子有了这等奇遇,心里雀跃无比,只觉比自己遇仙还要值得高兴! 想起以前听过的看过的一些故事,又想到主子这么些年来吃过的苦,锦善顿觉上天的确是有眼的,对老天爷是又敬畏又感激。 她连忙松开了苏淡云的胳膊,朝天双手合十,虔诚闭目念了声佛,之后又觉不够,便开始轮番感谢了天地神明和祖宗十八代一通。 锦善的这番操作直把苏淡云看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一时没忍住,很不厚道地狠狠抽了一下嘴角。 她知道锦善喜欢听各种奇奇怪怪的事,可还真没想到锦善听了后竟会是这般的反应。 不过看见锦善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的说辞,她心里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以后不管她做出多反常的事,锦善见了也肯定不会再觉得奇怪了。 想着,她顿觉一身轻松,心中欢喜不已。 同样觉得浑身轻松的自然还有锦善,听主子这么一说,之前压在她心中的所有疑惑一下子就全都得到了解释,让她当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心中无事一身轻。转念想到自己从小跟着的主子竟是个遇了仙的人物,当即又觉得身轻如燕整个人都飘上了天。 苏淡云只觉好笑,好不容易才把人从那天上重新拉了下来,按着她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再三强调道:”往后就说我是从小跟着外祖父学的医,旁的切记一句也不要提。“ 锦善自是知道事情厉害,当即点头又点头认真保证,又好好调整了一番情绪,这才照着吩咐将方才在百味斋买回来的两盒点心分别送去了碧浔居和荣安院。 锦善出发得晚,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晚膳前回到了沁心院,还同时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她本想立即将自己打听到的告诉主子,可今日刘嬷嬷一直在沁心院当值,还时不时就找理由往两人跟前凑。锦善见了,也只好把话压在心里,先装作无事地伺候苏淡云用膳。 一直等到刘嬷嬷离开沁心院回去歇息,苏淡云已经洗漱完坐在屋中的罗汉床上看医书。 锦善确认刘嬷嬷已经离开,当即进屋关上门,快步走到主子跟前低声道:“姑娘,听说温姨娘今日到碧浔居去了。” 苏淡云有些错愕,从医书上抬起眼来。 这消息锦善已经揣了一个晚上,早就憋不住了,没等主子说话,便紧接着又道:“婢子傍晚送糕点过去碧浔居,是晚霁姑娘见的婢子,末了晚霁姑娘亲自将婢子送出来,路上悄悄跟婢子说,那温姨娘前两日就已经去过碧浔居一趟。 温姨娘去之前提前遣人去碧浔居递了消息,说是奉了侯爷和老夫人的意思代为前去探望大夫人的,大夫人听了也不好推辞,便和她约了次日见面的时间。 不料等她到时,大夫人身体不适临时歇下了,而大小姐那日也偷偷跑来沁心院看姑娘,温姨娘跑了个空,晚霁姑娘只得赔了几句小心,然后亲自将人给送走了。 只是没想到才隔了一日,温姨娘这就又跑了过去。今日大夫人依然精神不济,但也撑着勉强见了一面。温姨娘怕是见着大夫人气色的确不大好,倒也没敢多坐,简单问候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苏淡云安安静静听锦善一口气把话说完,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方才锦善说温玉燕过去碧浔居是贺怀琛和曾氏的意思,这恐怕未必吧...... 若真是那两人授意温玉燕去照看江氏和嬑姐儿,上一世两人也该如此授意才对。 可在她印象里,上一世温玉燕平日里不是待在自己的与春阁里弹琴作画,下棋赏花,就是去荣安院陪着曾氏说话解闷,直到她离开侯府,温玉燕似乎都没和碧浔居有过什么走动。 那难不成这一世曾氏母子突然做了这个决定? 苏淡云紧抿着唇认真分析,很快便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曾氏虽喜欢温玉燕,但她更重视侯府和贺怀琛的利益。江氏虽然嫁进侯府后不怎么和太后走动,和英国公府的关系也不怎么亲厚,但她毕竟是陪着太后生活了多年的郡主,温玉燕再得曾氏母子喜欢身份上那也只是个妾,是绝对没这个体面去江氏面前晃悠的。 只是江氏向来谦恭贤德,又因着亡夫贺怀裕的原因而敬重曾氏这个婆母,平常都会给曾氏面子,可即便这样,以曾氏的为人应该不会为了宠着温玉燕就随便坏了规矩,除非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原因让曾氏不得不遣了温玉燕过去。 如此看来,温玉燕没准就是自己主动提出去碧浔居的,估计还用了什么让曾氏母子无法抗拒的理由让两人都不得不点了这么个头。 所以会是什么理由呢? 温玉燕又为何要这般做呢? 苏淡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越发觉得这一世看到的温玉燕和上一世看到的区别甚大。 见主子一直没有说话,锦善心中有些没底,一时间又是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担心温玉燕频频往碧浔居跑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主子,咬着嘴唇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唤了一声。 第六十二章 好意 听见锦善唤她,苏淡云收回思绪,想了想,道:“方才那些话都是晚霁姑娘亲自告诉你的吗?” 锦善点头,又道:“晚霁姑娘说,看温姨娘的意思,往后应该还会前去拜访。晚霁姑娘还说了,大夫人的性子越发喜静,也越发地不喜与人频繁地打交道,可温姨娘明言了是替侯爷和老夫人前去探望。 如此,碧浔居也没有道理总将人拒之门外。可若说碧浔居真要和那人交上心,那自然也是不会的。她说温姨娘毕竟是三房这边的人,她让婢子回来把这些话都给姑娘说说,让姑娘您也好心里有个底。” 苏淡云听了,马上就明白了这话里的”好有个底“到底是何意思。 这话恐怕不是晚霁自己说的,而是江氏通过晚霁转达给她的。 估计江氏是见温玉燕一个妾士竟得了曾氏母子的授意堂而皇之地越过她登了碧浔居的门,担心有的人看了会认为曾氏母子是在明着抬举温玉燕这个妾,从而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越发不待见她这个侯夫人,所以才给她提个醒。 只是听方才那一番话,江氏除了提醒,应该还担心她误会碧浔居那边,所以才通过晚霁向她言明了碧浔居接待温玉燕的苦衷和立场。 想到江氏待自己的态度转变,又想起当年江氏看向她时那不掺杂任何偏见的清正眼神,苏淡云便觉心底有暖意流过。 她认真想了想,朝锦善道:“明日出门前,你去碧浔居找一下晚霁姑娘吧,跟她说我明白大夫人的意思了,过两日我想亲自去跟大夫人道一声谢。” 锦善听了,也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大夫人授意晚霁给她说的这么些话,便也心存感激,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转念想到温玉燕的做派,锦善心里就总不得劲,气道:“姑娘,温姨娘这般越过你行事,这也太没规矩了!” 苏淡云失笑,“傻丫头,在这侯府,侯爷和老夫人的话就是规矩。” 锦善一噎,立马想起温玉燕是得了那两人的授意才这般行事,心里更替自己主子难受,“侯爷和老夫人这不是明晃晃在打姑娘的脸吗?他们这也太过分了!咱们难道就只能一直这样吃亏不成?” 曾氏母子的偏心苏淡云上一世已经体会良多,当年自己太想得到他们的认可,经常会因他们的偏心而感到委屈痛心,可如今早就收回了那份在意,倒是半点儿也没觉得委屈了。 再说,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等自己和离后,贺怀琛就会把温玉燕扶正,日后温玉燕成了侯夫人,掌了这侯府的中馈,江氏和嬑姐儿孤儿寡母的,若能得温玉燕照拂一二,这日子怎么说也会好过许多,所以她还真的不介意碧浔居和温玉燕有所走动。 至于曾氏纵容温玉燕骑到她头上来,她倒觉得未必如此,至少目前不会。 毕竟曾氏最近才提醒过她,贺怀琛此时正值仕途关键时期,让她要注意自己言行,不要拖了贺怀琛后腿。对曾氏而言,贺怀琛才是她最关心的,她又岂会让自己儿子在此时传出宠妾灭妻的名声来。 思及此,苏淡云不由得就想起了曾氏之前和自己的谈话。 那次曾氏除了例行训戒,还破天荒地给她出行提供了方便,而愿意给她方便的原因多半是自己送了江氏特制的冻疮膏。 如今想来,这次温玉燕领了曾氏的命去看江氏,没准就是温玉燕拿了江氏的身体情况来作伐子,曾氏关心则乱,才有了这样一番安排的吧。 不过哪怕曾氏是真的犯了糊涂要用温玉燕来打击她,她也不会再像上一世那般傻傻地任人搓圆捏扁了。 只是当务之急是要快些挣到银子,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好能早日成功和离。她们若真要对自己出手,届时自己再见招拆招便是,倒是没必要提前为这些事情浪费精力。 如此仔细分析一番,苏淡云很快理清了思路。见锦善一直为自己愤愤不平,遂笑着安抚她道:“放心,你姑娘我可是遇过仙的人,他们打不着你姑娘脸的。再说,咱们不是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了吗?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快些挣下多多的银子,快些强大起来。如今与春阁那边暂时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咱们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些事上。” 锦善成功被主子说服,终于渐渐放下心来。 想到刘嬷嬷的事,又想起之前主子的交代,她连忙低声道:“对了姑娘,之前您不是交代婢子要仔细留意刘嬷嬷的吗?婢子一直都仔细留意着,只是这几日刘嬷嬷都和从前一样,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苏淡云微微点了下头,道:“那就继续盯着。” 锦善恭敬应下,聊了这么多,苏淡云也有了困意,索性提前歇下了。 次日一早,锦善照吩咐先去了碧浔居那边给晚霁转达了苏淡云的话,之后便去荣安院跟朱嬷嬷报备出门的事情。 按理说,苏淡云这样两日连续出门,朱嬷嬷是肯定要给曾氏说的。 苏淡云料到这点,来报备前便已经交代过锦善如何跟朱嬷嬷说。 朱嬷嬷听了锦善解释,得知苏淡云是听说了寿康堂的老郎中医术不错,想去那边看诊,不但没有请示曾氏,还让锦善传达了几句关心之语。 锦善喜出望外,连忙回去禀告。 苏淡云听了,觉得朱嬷嬷这人倒是不错,以后自己也可以对这人更加客气尊敬一些,与之好好相处,没准还能帮她免去不少曾氏这边的刁难。 她心里想着,倒也没再耽搁,带着锦善便直接出了侯府的门。 车夫照着吩咐很快就把两人拉到了京城东边四方胡同的寿康堂。 下车时,苏淡云提出自己今日还要去几家药堂看下药材,让车夫下午再来接自己即可。 车夫闻言恭敬应下,随即赶车离开。 马车走后,苏淡云不禁郁闷抿唇。 日后她要出来的次数怕是不少,总这般打发车夫也不是个办法,若能有个心腹的车夫那就好了。 唉,这真是不开始则已,一开始事情就会一件接一件地多了起来,自己真是得加快速度才行。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之后便领着锦善离开了寿康堂,重新雇了一辆马车改道往墨竹胡同的良木堂走去。 第六十三章 道谢 今日的天气依然带了初春的几分凉意,为了方便,她直接穿了昨日的粗布衣裙,又特意在外面披了一件披风,很自然就把那身粗布衣裙严严实实裹在里头,连方才的车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良木堂门口,两人下车付了车费,一前一后跨过良木堂的门槛。 伙计听见动静抬头看来,见来人面戴白色面衣,身披象牙白素面披风,很快便认出了她,忙上前相迎。 “小娘子您终于来了,我们掌柜有事出去了,吩咐小的在此等候,您这边请。” 说着便将人领去后院。 苏淡云担心冯巧情况,忙又问道:“不知冯娘子此时情况如何?” “冯娘子已经退热了,程郎君早上已经让冯娘子吃下了最后一副药,正等着小娘子您过来复诊。” 苏淡云一听,心中安定了不少,随伙计快步走到了冯巧暂住的屋子。 彼时冯巧已经睡下,程野见苏淡云进来,当即欢喜不已,唰地站起来就朝苏淡云跪下。 苏淡云来不及去拦,只得侧身避开,无奈道:“程郎君快快请起,小女子实在受不了你如此大礼。” 因不便上前搀扶,她又忙转头看向领她进来的伙计,请对方帮忙将人扶起。 伙计应诺,快步过去。 程野眸中泪光闪烁,轻轻推开了伙计伸过去的手,“苏娘子您救了鄙人拙荆的命,苏娘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理应受鄙人三拜。” 说着便当真朝苏淡云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苏淡云照样避开了他的礼,忙道:“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程郎君言重了。” 说着,再次让对方起身。 程野磕完了头,顺着伙计搀扶重新站了起来。 苏淡云见了,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看了眼床上安静躺着的冯巧,便也不再耽搁,连忙快步上前去给对方查看。 伙计一个外男实在不便留下,便安静收拾了桌上空了的药碗,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独自回到前堂忙活。 没多会,苏淡云给冯娘子查看完,心中的大石总算彻底落到了地上。 她转过来朝程野展颜笑道:“冯娘子的情况基本稳定了,接下来我给冯娘子换个方子,程郎君把冯娘子接回去,照那方子好生调理个两三日便能好了。” 程野大喜,一时间如坠梦中。 昨日他还拉着妻子四处求医四处碰壁,甚至还被告知回去准备后事,此时却听到了妻子大好的消息,程野只觉这一番话犹如天籁,失而复得的喜悦就如潮水一般顷刻朝他涌来,眼泪也如决堤的潮水般大颗大颗坠落。 他呜咽着,任由眼泪淌满一脸,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眼看着程野又想跪下磕头,苏淡云连忙正了神色,阻止道:“程郎君你要是再朝我磕头,我只得立马走人了。” 程野怔住,只得停下动作。 可心中的感激如海浪般汹涌澎拜,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遂抬手胡乱抹了把泪,用力一拍胸脯,哽咽着道:“苏娘子大恩,程某铭记,若日后有能用到程某的地方,苏娘子但说无妨。” 苏淡云听得出来,程野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她昨日出手时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遇见了便顺手帮上一把罢了。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知恩图报的汉子,苏淡云想着,心中不禁动容。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转眼来到屋前。 苏淡云寻声望去,见段一海抬脚进门,随即朝对方行了一礼。 段一海忙还礼寒暄,见程野明显哭过的模样,忙问了下冯娘子的情况。 苏淡云把方才诊断的结果又给简单说了一下,段一海认真听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朝苏淡云深深作了一揖,“苏娘子医术过人,着实让人佩服。” 苏淡云侧身避开,随即又谦虚了几句。 得知苏淡云要给冯巧开方,段一海又忙让伙计给送来了纸笔。 待纸笔备好,苏淡云坐到桌旁重新开了一张方子。 程野接过,麻溜到前堂照方子抓了三日的药。待回到后院,冯巧恰好醒了过来。 程野忙上前关切了一番,随即给冯巧介绍起了苏淡云来。 见自己的救命恩人站在眼前,冯巧当即激动落泪,忙让程野将她扶起来给苏淡云跪地致谢。 苏淡云哪儿能任她这般,立马出声制止。程野担心妻子身体,也帮着在一旁劝说。 冯巧大病了一场,身子本就弱着,此时心里再想磕头感恩,也着实没力气继续坚持,最终只得由程野扶着坐在床上,改为拉着苏淡云的手哭着连连道谢。 屋内哭声和感激声交织一片,苏淡云和锦善都被程野/夫妻俩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也湿了眼眶,就连段一海也都悄悄背过脸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苏淡云担心冯巧这般激动会影响腹中胎儿,忙又含泪笑道:“程郎君和冯娘子真的不必这般客气,冯娘子如今还怀着孩子,恐影响了腹中胎儿,冯娘子还是不要太过激动为好。” 冯巧听了,也知道其中厉害,当即照苏淡云说的,渐渐止了泪意。 见她情绪平复下来,苏淡云又细细叮嘱了两人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并承诺过几日再去上门复诊。 程野觉得自己家贫,担心让苏淡云上门污了对方的脚,便提出到良木堂这边复诊即可,谁料立马就遭到了苏淡云的拒绝,“冯娘子大病初愈,又生产在即,实在不便再四处奔波走动,还是我过去吧。” 见她这般坚持,又见她和自己接触时至始至终都没露出半点儿嫌弃神情,程野/夫妻俩心中感动,便也没再纠结,直接照着要求报上了自家地址。 苏淡云仔细记下,随后和锦善一起帮着将冯娘子扶上了程野昨日拉过来的驴车。 夫妻俩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末了程野拿出一个钱袋,双手递到苏淡云跟前,道:“苏娘子,这些是诊金,请您收下。” 苏淡云一怔。 昨日她和程野说过,她的法子有一定风险,他要愿意让她治疗,她可以不收诊金,没想到程野竟还是要把诊金给她。 虽然治病拿诊金天经地义,不过她昨日已经许了承诺,实在不该出尔反尔,便道:“昨日我已经说过这次不收诊金,程郎君还是拿回去吧。” “这怎么行?您可是救了鄙人拙荆的性命,怎能一个铜板都不收?” 见苏淡云坚决不收,程野心中着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对方。 彼时锦善跟冯巧道完别正往这边过来,程野见了,当即灵机一动,遂跟苏淡云告辞,转身走向驴车。 在和锦善碰面之时,他飞快将钱袋子塞到了锦善手里,随之快步跳上驴车,三下两下将车赶离了药堂门口。 锦善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忙转身朝驴车拿着钱袋子挥手,“这个——” 就这一会儿功夫,驴车早已驶开老远,很快便在前方街口拐了弯,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第六十四章 猜到 锦善拿着钱袋子一脸茫然,见苏淡云过来,不知所措地道:“姑娘,这是?” 苏淡云看看街口驴车消失之处,不由得扬起一个柔柔的笑,“这是程郎君和冯娘子给的诊金,你先收着,回头复诊时再看怎么还回去吧。” “看病付诊金本是理所应当之事,苏娘子又何必这般坚持?说实话,你要真把这银子还回去,程郎君他们恐怕会一直不得心安,这样不是更难为他们了吗?” 苏淡云被吓了一跳,转过来看向说话之人。 “段掌柜?” 她错愕着喊了一声。 段一海笑着点了下头,“方才恰好看到,是某唐突了。“ 苏淡云笑着摇了下头,”段掌柜言重了。“ 她想了想,觉得段一海说的也有道理,遂又笑着补充道:“多谢段掌柜提点,方才是小女子考虑不周了。” 段一海回了一个微笑,想到什么,犹豫一瞬,遂继续和气开了口:“不知苏娘子赶时间否?若是不赶,可否请苏娘子移步堂中一叙?” 苏淡云本想告辞,闻言微微有些错愕,然想到对方可能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谈,便也没有犹豫,爽快点了下头。 段一海展颜一笑,遂领着对方去了药堂里间的一个屋子。 那屋子布置简朴,苏淡云抬脚入内,只见一进门正对面立着一架山水屏风,屏风前面放着一套会客用的桌椅,后面则能隐约看见放着一张长长的书桌,书桌上似整齐摆放了笔架、书册等物。 而那书桌后面,一个几乎与墙齐高的书架正靠墙立着,那架子从书桌后的墙面一直延伸到书桌右侧的墙面,整整两个墙面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医书药书。 苏淡云第一次进来,本不该这般失礼地盯着别人的摆设观看,可那些书摆在那里,就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子一般,对她实在太有吸引力了,让她一进门便控制不住地将目光粘在了上头。 段一海走到屏风前会客用的桌旁,抬眸望向面前人,这才发现苏淡云正望着那架子上的书一动不动双眼冒出金光。 见之前那个处处冷静克制的女大夫终于有了些符合她年纪的生动活泼之处,看着就似一幅黑白的画上终于点上了色彩,不但没让人觉得她失礼,反而还让人觉得多了几分鲜活和亲近。 看着,他边招呼苏淡云落座,边温和笑道:“苏娘子年纪轻轻就医术了得,某之前一直惊叹,认为苏娘子定是学医天赋过人。如今看来,苏娘子固然是有学医的天赋,但除此之外,想必也是个十分用功之人。” 苏淡云闻言,很快反应过来,猜到段一海应是看见了她望着医书两眼放光的样子,顿时面露羞赧,“抱歉,是小女子失礼了。实不相瞒,小女子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多的藏书了,所以......” 段一海忙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苏娘子太客气了,这又有何好抱歉的。只是这些书一多半都是东家放在这里的,某也无法托大将书相赠。但若是苏娘子有看中的,借几本回去研究研究,某倒还能下得了这个决定。” 苏淡云一听,当即喜出望外,展颜欢喜道了声谢。 两人闲聊着,段一海很快亲自沏好了茶,又亲自给苏淡云把茶斟上。 苏淡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随后想了想,问道:“不知段掌柜留小女子在此所为何事?” 段掌柜提起茶壶,给苏淡云续了一杯茶水,眉眼含笑地朝附近站着的锦善看了一眼,道:“某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前些日子应是来鄙堂买过一回药材。” 锦善心中一惊,唰地抬眼看了下段掌柜,又下意识看向自己主子。 苏淡云虽觉诧异,却也没觉得段一海记得锦善来买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段一海在良木堂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能留意到药堂的各处细枝末节实在不足为奇。 想着,她坦然笑笑,道:“段掌柜果然慧眼如炬。” 段掌柜笑着摆了摆手,“哪有,某也是在两位走后才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来,若真是慧眼,昨日见时便能马上认出来了。” 苏淡云听着,笑而不语。 这人用这事做开场白也不知是何用意,总不会是为了跟她套近乎吧? 难道——他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想着,苏淡云忍不住心口猛地突突一跳。 虽然她也没想过能一直隐藏得很好,可这么快就被拆穿,说实话还真的有些难以接受。 正思忖着真的被拆穿身份后该如何反应,便听段一海继续含笑开口道:“某记得当时这位姑娘买了许多药材,其中一味便是积雪草。 某在医术方面无甚造诣,倒是对这药草颇为情有独钟。某记得,这积雪草具有去腐生肌之效,如今要制作那千金难求的玉颜膏,便需要用到这一味药材。” 他语速平缓,说起话来并无任何压迫之感,可落在苏淡云耳中,却字字如锤,颇让她有些心中惴惴。 直觉告诉她,段掌柜必定是猜到了什么。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看透又被当面拆开剖析的感觉着实让人不太舒服。 若不是这两日接受过段一海的帮助,她此时还真会觉得对方是在打她什么坏主意。 只是既然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对方如是说又到底意欲何为? 该不会是想跟她谈药膏合作之事吧? 念头刚刚闪过,苏淡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她记得良木堂的所有药材和成药皆是良木堂自己处理和制作,从不会出售外来药物,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没将良木堂列在合作商谈的范畴。 所以,段掌柜到底想说什么? 她在心里飞快分析着,疑惑道:“请恕小女子愚钝,不知段掌柜特意留小女子下来说这番话到底是何意思?” 段一海见她语气稍有生硬,怕对方误会,忙亲自给她的茶杯续上热茶,面露歉意笑道:“抱歉抱歉,都是某说话不清不楚,让苏娘子误会了。某看苏娘子是个直爽性子,那某便也有话直说吧。” 苏淡云就喜欢有话直说,闻言神色稍松,点了下头,“段掌柜请。” 第六十五章 一试 段一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心里斟酌了下,遂继续笑道:“实不相瞒,某今早外出办事之时,恰好听到昨日有一女子到各医馆询问祛疤药的合作事宜。 某听说后立马就想起了苏娘子身边这姑娘之前来鄙堂买积雪草之事,再结合今日所听之事,便大胆猜想那医馆口中的女子便是苏娘子本人,故而这才将苏娘子留下,想亲自和苏娘子当面核实一番。” 听罢,苏淡云心头一震,面上却是努力不显,想着要从对方神情中看出些许真实用意来。 见她目中透出警惕,段一海又忙笑着补充道:“苏娘子莫要误会,某实在没有恶意。某敬佩苏娘子年纪轻轻便医术过人,又因苏娘子所用救人之法与某年轻时十分佩服的那位高人甚是相同,不禁心中生出几分亲切之感,是真心想为苏娘子排忧解难一回。” “排忧解难?” 苏淡云心头一颤,多少有了猜测,却也不敢冒然确定,遂狐疑着道:“不知段掌柜具体是指何事?” 段一海见她已经收回了防备之色,不禁面露欢喜,“某愿帮苏娘子找某的东家谈谈,看东家是否愿意破这么个例,让苏娘子的祛疤药放在良木堂出售。” 说着,想到什么,他又不由得露出几分难色,补充道:“不过良木堂这么多年来从没试过出售外来之药,一旦破例,便也牵涉到日后的诸多问题,东家怕是不会轻易同意。若苏娘子愿意,某便想办法尽力一试。” 苏淡云安静听完,心里早已澎拜不已。 良木堂虽规模不大,在京中也算不上名气顶尖,可是能得师父认可的药堂必定是极好的,若能将师父做研之药放在良木堂出售,无可否认会是美事一桩。 想着,她当即站起身来,朝段一海行礼道:“蒙段掌柜不嫌,愿意如此仗义相助,小女子深谢。” 段一海见了,连忙起身还礼,“苏娘子客气了,事情还没个眉目,某也不过是尚且一试,实在当不得苏娘子这般深谢。” “段掌柜谦虚了,段掌柜能愿意一试,小女子已是十分感激。” 段一海见她是真心欢喜,心里也很是高兴,又继续招待她坐下来喝茶。 只是时辰不早,苏淡云不想继续叨扰对方,便主动告辞离开。 段一海的确还有事要处理,便也没再强留,却也热情邀请苏淡云离开前挑几本医书带走。 苏淡云见他并无客套之意,便也从善如流地认认真真挑了四五本医书让锦善包好,临行前朝段一海行礼致谢一番,还顺便购置了一套银针,之后才由段一海亲自送出了良木堂。 离开良木堂后,主仆两人先溜达着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点了两碗热腾腾的豚骨汤面,细嚼慢咽吃完,这才继续溜达着重新返回了之前的寿康堂。 苏淡云今日出门的理由是听闻寿康堂的老郎中医术不错,特意过来看诊。 她如今的身体其实已经比吐血刚醒时好了不少,不过这段时间她一直操劳着,并没有真的静养,身子便也依然有些虚。 做戏做全套,她索性就真的去见了寿康堂那位医术不错的老郎中把了下脉。 老郎中给她仔细诊断了一番,开了几副补气血的药,末了还慈祥地叮嘱了几句务必要好好歇息,切勿劳累,切勿多思多虑之类的话。 主仆两人谢过,在寿康堂抓好了药,又在寿康堂内供客人歇息的地方坐着边看医书边等永定侯府的车夫过来。 车夫如约而至,十分守时,看见锦善一只手提了个包袱,一只手提了几包药,未等吩咐就连忙上前把东西一一接下搬上了车。 见她这般老实勤奋,苏淡云不禁多看了这人两眼。 说起来,永定侯府的好些主子都是有自己惯用的车夫。 比如曾氏惯用的车夫是她的陪房周福;二夫人张氏则在接手了中馈后慢慢培养了些得力手下,她惯用的车夫便是她在那时培养起来的;四夫人余氏的车夫则是她从伯府带过来的,如今不只给余氏拉车,也时常会受四爷差遣。 至于贺怀琛和二爷贺怀远,他们用的车夫也都是他们自己的心腹。 主子出门办事,特别是那些不能说的,都要靠车夫掩饰一二,所以车夫还真是个重要的位置。 而这么重要的位置,她一直都是靠侯府随机给她安排,以前她根本不怎么出门,这样安排倒也没有什么,可日后自己要出门去办的事越来越多,再这样就实在太不方便了。 想着,要尽快培养个心腹来做自己车夫的想法不禁再次浮上心头。 苏淡云坐在车厢里琢磨着,想到今日给自己拉车的人,遂朝坐在身旁的锦善问道:“今日的车夫怎么看着有些面生,似乎不是昨日出车的那个,你可认得他是谁?” 锦善有些茫然,摇了摇头,“婢子也似乎很少见到这人,要不婢子问问?” 得了苏淡云授意,锦善立马坐到门边,将门帘挑开一角,朝外问道:“以前怎地没见你拉过车,你是新来的?”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车夫当即吓了一跳,差点儿就把马车给赶歪了道。 锦善不禁有些讪讪,尴尬笑笑给对方道了声歉。 车夫还真没跟夫人身边的人说过话,忙诚惶诚恐回答:“锦善姑娘您客气了,是小的不小心,和锦善姑娘有何相干?” 说实话,侯府里也有不少下人嘲笑苏淡云是乡下来的,有的人是私底下说,有的人是明着也敢不恭不敬,可不管哪种,他们神情里的轻视怠慢是掩饰不住的。 锦善仔细打量了这车夫两下,见他的恭敬不似假装,对这人不禁就多了几分好感,便继续笑着打听了下对方姓名。 车夫很是受宠若惊,忙又恭敬回道:“小的姓石,名字狗娃,是在车房负责洒扫的,平常很少出车。” 锦善讶然,“怪不得我没怎么见过你呢,那你今日怎地赶起车来了?是调岗位了吗?” “也不算。” 石狗娃忙解释道:“就是昨日拉车的兄弟,今日本来安排了他来出车。他今早临时有事,他知道小的也会赶车,便找了小的替他一日。刚好车房那边今日轮到小的休沐,小的便应了他这差事。” 第六十六章 把脉 锦善了然,把该问的问完,麻溜进了车厢汇报。 苏淡云听着,也想起了昨日拉车那人。 没记错的话,上次锦善出门便是昨日那车夫出的车。当时锦善回来时还跟她说过,那车夫身上一股子酒味,让她坐在车上胆战心惊了好一路,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这次那车夫怕不是又多喝了酒,这才找人临时顶替的吧。 说到底还是没把她这个侯夫人当回事罢了,若换了侯府旁的主子,怕是借给车房十个胆都不敢安排这样的车夫过来。 这石狗娃看着倒是实诚,手脚也挺麻利,倒不像是昨日那车夫那样的人。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时下定论还是太早了些。可以私下里悄悄留意起来,若这石狗娃的确是个可用的,到时再想办法提拔便是。 苏淡云默默记下了此事,之后便也没再多言,在车上闭目养神回了侯府。 次日,苏淡云照常去荣安院请安. 曾氏知道她昨日去了寿康堂看诊,便象征性地问了两句。 她一直想着让苏淡云尽快圆房,此时听到苏淡云提起昨日那老郎中的叮嘱,她心里当即就沉了沉。 儿子还有不到十日就要休沐回来了,她可不能让儿子用苏淡云身子还虚着为借口拖着不去圆房。 想着,她立即肃着脸让苏淡云务必要听老郎中的话尽快养好身子,完了还破天荒地让朱嬷嬷去库里拿了些补品送去了沁心院。 离开荣安院后,锦善的心情是说不出的雀跃。 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她踏出荣安院最欢喜的一次,想着便忍不住上前一把挽住了主子胳膊,欢快道:“姑娘你之前当真说得没错,看来老夫人是真的不会让与春阁那边压过姑娘您的。” “小声些。” 苏淡云轻声道。 锦善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得意忘形,忙松开了主子胳膊,重新换上沉稳模样。 见她马上就明白了自己意思,又见她立马就改正过来,苏淡云不禁朝锦善欣慰一笑,却也没再开口多说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她十分清楚曾氏今日突然对她施舍并不是真的要支持自己。 若说到曾氏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之前她还不能十分确定,但想想那日贺怀琛夜访沁心院之事,如今她倒是能从中琢磨出个七八分了。 曾氏是个强势的婆婆,她从来就不允许儿媳妇脱离自己的掌控,上一世自己唯唯诺诺软软弱弱,曾氏说一她便从不敢再说二,哪怕贺怀琛扔下自己不圆房,曾氏也断定她不会翻出什么浪来。 可自己回来后好几次都一反常态,这一系列的态度转变估计已经让曾氏产生了自己即将要脱离她掌控的感觉,若真如自己所猜测这般,为了让她能如从前那般对贺怀琛死心塌地,曾氏没准还真会逼着贺怀琛跟她圆房。 她知道贺怀琛从来都不想碰她,但她也知道贺怀琛为人孝顺,若那日夜访是受了曾氏施压,那么贺怀琛当日的反常便可以解释了。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曾氏的掌控欲。 其实面对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继续装弱小来麻痹对方,好以继续韬光养晦;要么就是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让对方不敢再向自己伸手。 如今的自己显然还达不到后者的阶段,也只能走前面那一条路了。 只是像上一世那样真的弯着脊梁骨做人那是绝对不能够的,她需要的是装弱小,而不是要真弱小,至于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弱一些...... 嗯,还是让身子看起来弱些好了。 这几日她一直琢磨着如何可以拖着不圆房,倒是真想起来了师父之前制过的一种药丸,没准自己可以试着复刻一下,看能否达到师父当时做的那种效果。 她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回到了沁心院,午膳过后,她稍稍歇息了会儿,之后便拿着昨日路过百味斋时买的蜜饯和糖果去了碧浔居。 昨日苏淡云便让锦善去碧浔居说了自己今日午后想来拜访的事,江氏当时很爽快就点了头,此时一见苏淡云进来,江氏便很自然地露出了笑容和她寒暄。 聊了几句,苏淡云朝江氏行了一礼,“弟妹今日过来是想跟大嫂道一声谢,多谢大嫂一直惦记着我。” 虽未言明所为何事,江氏却是一下就听懂了,微微笑道:“三弟妹也时常惦记着我和嬑姐儿,一家人又何需这般客气。” 说话间,晚霁沏了热茶进来,江氏又亲切地招呼起苏淡云吃茶。 江氏这些年的性情越发恬淡,甚至恬淡得几近冰冷,此时虽说比以前热情,却和一般人表现出来的热情相比依然要淡上许多。苏淡云知道她的性情,此时便明显感觉到了江氏待她和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 她本来就挺喜欢江氏,又因着贺知嬑的缘故,对江氏的喜欢便又难免多了几分。如今见着江氏终于待自己有所改变,苏淡云心里真是忍不住地欢喜,眼角眉梢的笑容也跟着满满溢了出来。 江氏看得出来,苏淡云这掩饰不住的喜悦都是发自内心的,不禁也被她的灿烂笑颜感染。 说实话,如今愿意真心以待的人是真的越来越少了。 江氏心中感慨,想到什么,将自己的右手手掌从宽袖下伸了出来,微笑道:“你上回给我的冻疮膏还真是管用,果然抹了几次就全好了,倒是比我之前一直用着的还要效果好。” 说着,特意展示给苏淡云看。 苏淡云定睛看去,发现以前红肿的地方如今当真都恢复了光滑白皙,不禁心中大喜,笑盈盈道:“有效果便好,我们以前做那样一瓶,一家四口便能用上两个冬季,大嫂也可以把剩下的放在阴凉的地方保存起来,这样等来年便可以拿出来再用。” 言罢又忽地反应过来,觉得这话听起来难免有诅咒江氏再次生病之嫌,便忙尴尬笑着道了声歉,“大嫂这冻疮看着已经痊愈,估计下个冬季那冻疮膏应是用不上了。” 江氏倒没觉得什么,笑着摆了摆手,“下次估计还是要用上的,再说了,这么好用的东西,我肯定是要好好保存起来的。待会儿我便按你说的方法让晚霁帮我把那冻疮膏换个地方,好好放起来等来年再用。” 苏淡云听了,心里不免又软又暖。 见江氏今日状态不错,又见她对自己态度转变良多,她不由得就想起了之前要给江氏诊治的打算。 她在心里斟酌了下,趁机笑着问候道:“我看大嫂今日气色不错,最近身子可是比以前轻快些了?” 江氏微笑着点了下头,“之前吴太医过来给我看了下,还如以前那样开了些安神的汤药给我,这段时间睡觉倒是比之前安稳了些。” 吴太医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医,为人低调少言,这些年江氏要看诊,大都是请了吴太医过来。 苏淡云听说这位太医擅长妇人科和小儿内科,只是太医们在用药上向来中规中矩,讲究以稳健为准。江氏用吴太医的药来调理肯定会有所见效,却也未必能根治本身的问题。 听罢,她便真诚笑着点了下头,“睡眠对身体很是重要,能睡眠安稳便是甚好。” 随即便大起胆子话题一转:“对了,我以前也随外祖父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恕我唐突,若大嫂不嫌,我倒是也想为大嫂把一下脉看下,不知可否?” 第六十七章 大山 江氏闻言微怔,有些不明白苏淡云的意图。 可看着对方那真挚关切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又渐渐打消了心中疑虑。 嗯,没准她就是纯粹在担心自己吧。 再说,她这般年轻,也不一定能把出什么来,就算真能把出个大概,相信她也不会将自己的情况四处宣扬了去的。 江氏在心中思量片刻,随即便笑着点了下头,“那就有劳三弟妹了。” 苏淡云很是喜出望外,方才她其实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的这个口,没想到江氏竟会这般爽快就同意了。 她连忙起身,走到江氏旁边的圈椅坐下。 两张圈椅之间隔着一张小茶几,江氏将右手放在那茶几上,又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拉了拉,将纤细雪白的皓腕露了出来。 苏淡云连忙拿出丝帕叠好放在那皓腕之下,让江氏不至于被冷硬的桌面硌到。 江氏见她这般细心周到,嘴角不禁又多了几分笑意。 苏淡云倒是没留意到江氏的神情变化,每到给病人诊治的时候,苏淡云便会立马收拢心神,精神全都只集中在这诊治上头,此刻她便是如此。 她十分娴熟地将手指搭在江氏腕上,垂眸把脉半晌,之后又示意江氏换上另一只手,再一次凝神感受起来。 江氏看着,心中诧异不已。 只觉的对方那手势那神态,看着就是个行医多年的郎中,根本不像她之前说的只是跟着外祖父学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江氏越看就越觉稀奇,一直静静观察着。 苏淡云仔细感受着诊到的脉象,不由得就想起了上一世师父曾诊治过的一名病人。 那病人是个富商家的夫人,自唯一的孩子夭折后便得了病。那夫人本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起初家人都没留意到那夫人的异常。直到过了几年,那夫人的情志越发失常,两三次寻死未果之后,家人才觉察出了不对,经人介绍请了师父过去看诊。 当时师父的手札上,是如何记录那次医案的呢? 苏淡云在心中飞快回忆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收回了手。 见她诊完,江氏努力压了又压,总算暂且压下了心中惊诧,浅笑着问了一句如何。 苏淡云朝江氏微微一笑,道:“以大嫂的脉象来看,似乎有些心气不畅和肝郁血虚之状。心主血脉又主神志,气血运行不畅者通常都会导致情绪不佳,不知大嫂平日是否常无来由地感到心情低落,郁闷难解?” 江氏听着,笑容微滞。 下一刻,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垂下眸去,借此掩饰住了眸中飞快闪过的一丝痛苦,可指尖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她连忙快速又自然地将手掩在了宽袖里,双手紧紧握起,待平复后才松开了手,随之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来,似是在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饰住方才情绪的波动。 如此默默抿了两口热茶,她放下茶盏,朝苏淡云神色如常地微微一笑,“三弟妹所言不差,我的确偶有兴致缺缺之时。” 她方才的这番神色变化其实十分细微,旁人不一定能看出个中端倪,可苏淡云学医多年,观察力早经过了刻意的训练,又岂会错过这些重要的细枝末节。 只是这一通观察下来,倒是让苏淡云本就不甚轻松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沉。 她知道江氏性情并不外放,只是她没想到,江氏比她以前看到的还要内敛克制,只怕她平日表现出来的痛也仅是她心中痛楚的一毫不到吧。 经方才一番诊断,她可以断定江氏的确是早已得病了,江氏这样的克制无疑会让她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如今她算是明白上一世江氏最后为何会突然病得那般严重,只怕江氏那不是突然病得严重,而是早就一日日累积成山,而与娘家人的决裂便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因为那根稻草,那早已日积月累的高山便顷刻崩碎,如泥石流般冲泻而下,转眼就将她摧毁。 思及此,苏淡云的心里似是被什么重重压着,让她觉得越发地沉重苦闷。 不行,她不能让江氏再被那心头的大山压死! 她虽没有师父的本领,但她一定要试一试,趁着江氏心中的大山尚未成型,她一定要试一试! 心中拿定主意,她仔细斟酌了下,微笑道:“我记得以前听过一些医案,正和大嫂的情况有些类似。而治疗此种问题,除了心理上的刻意调节外,还可以辅助汤药和针灸之法,几管齐下,见效更快。” 江氏微怔。 也不知是吴太医刻意隐瞒还是他没有涉猎过此种情况,江氏记得自己并没听吴太医说过这样的话,不禁好奇道:“三弟妹此话怎讲?” 苏淡云想了想,解释道:“方才我跟大嫂说过的症状,简单来说便是人体内的阳气不足和阳气运行不畅,因此,若使用有温阳和舒阳功效的汤药,并加以针灸,渐渐调理体内阴阳之气,阴阳均衡,气血充盈,情志可舒畅。” 听她将医理娓娓道来,江氏之前压下去的惊诧不禁又被勾了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赞道:“我看弟妹的样子,说是已经行医多载,见过病人无数,怕是都有人相信。” 苏淡云听了,当即心头一跳。 江氏这么说,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方才是自己大意了,每次一给人把脉,她便仿佛回到了上一世跟着师父学医时的日子,以至一时间都忘了掩饰。 她心中忐忑,却见江氏只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那眸中除了诧异和惊讶,倒是没有丝毫的质疑和探究。 苏淡云不由得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羞赧道:“大嫂过奖了,我这不过是架子装得足罢了。” 江氏刚见完她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此时却见她突然害羞起来,不禁觉得有趣,难得轻笑出声,“我看你就别谦虚了,我看得出来,你这肯定是下过苦功夫的,可不像是摆摆架子而已。” 说着,想起苏淡云送给她的冻疮膏,再想到苏淡云今日给她诊病的言谈举止,她不禁目露欣赏之色,叹道:“你年纪轻轻便懂得这么许多,我看你在学医上定是个天赋不浅的。 若当初不是嫁给了三弟,说不准你已经继承了你外祖的衣钵,日后怕也是闻名一方的女医呢。” 第六十八章 碰面 这话江氏说得真心,苏淡云听着,心头当即就似被投入了几颗石头,一下子就荡起了阵阵波澜。 是啊,她本该可以那样生活的,可她之前却被猪油蒙了心,就这样错过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能再那样窝囊地活着,也不再丢外祖父的脸。 见她眸中划过怅然,江氏反应过来自己所说实在欠妥,心中不禁羞愧,忙面露歉意地道:“三弟妹,抱歉,方才是我失言了。” 苏淡云回过神来,见她目光真挚,神情满含歉意,遂展颜一笑,“大嫂这是在真心夸奖,我明白的。只是大嫂给我这么高的称赞,我这心都高兴得快飘上天去了,正晕乎着呢。” 江氏见她真心没有计较,又被她这俏皮模样逗乐,忍不住就跟着掩嘴轻笑了一声。 忽地,一个下人匆匆走了进来,朝江氏行了一礼,“大夫人,与春阁的温姨娘过来了,正在院外候着。” 两人听了,皆是一愣。 江氏这才想起来温玉燕上次来碧浔居,似乎是说过今日会再过来拜访。她当时精神不济,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 可她如今已经接待了苏淡云,若她此时找理由把温玉燕拒之门外,只怕那人回头就会把沁心院恨上,如此自己不就是在给苏淡云惹麻烦吗? 江氏想着,只得让下人去把温玉燕给带进来,又在下人转身前去通传时,给苏淡云解释了下自己的过失。 江氏的谦恭温婉之前是出了名的,如今能得江氏这般对待,苏淡云心中是既欢喜又感激,忙笑着说了句不打紧。 两人正说话间,下人便领着温玉燕走了进来。 见苏淡云也在,温玉燕不禁面露诧异,不过她很快便调整过来,端庄得体地上前给两人各行了一礼。 “妾身见过郡主,见过夫人。” 江氏十一岁时被封为乐阳郡主,嫁进永定侯府之后,外人见了她有称郡主的,也有称一声世子夫人的,只是如今贺怀裕去世了,贺怀琛又袭了爵,这称呼便成了郡主或是大夫人。 只是这郡主的封号皆得于她自小被送进宫陪伴太后,江氏心底对这段被迫离家的经历多少是存了伤感的,又因着她对贺怀裕的深爱,故而她更喜欢亲近之人以大夫人来称呼自己。至于温玉燕这样的外人,称呼她一声郡主,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便表情淡淡地受了对方的礼,让下人给对方看座。 温玉燕在下首处落座,状似不经意地看了苏淡云两眼,目光中难掩审视。 江氏见温玉燕这般表现,心中便生了一丝不喜,趁着温玉燕尚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她便率先开了口:“我听说三弟妹昨日去医馆看诊,心里有些担心。 可我这身子骨也不争气,也是许久没出过碧浔居的门,便让晚霁请了三弟妹过来,想着当面仔细问问她的身体,没想到一聊就聊到了现在。” 温玉燕知道江氏看到了自己的小动作,不禁心头一震,连忙收起眸中探究,随之站起来朝苏淡云行礼,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羞愧之色,“妾身一直待在与春阁,尚未听到夫人昨日出府看诊之事,妾身没有及时前去探望夫人,是妾身失责,还请夫人责罚。” 苏淡云挑眉,深深望了面前人一眼。 自重生后决定离开侯府,她便无意再介入贺怀琛和温玉燕之间,便也不想花精力去和温玉燕打什么擂台,也就以身子需要静养为由,免了温玉燕去给自己请安,故而自上次敬茶以来,今日两人才得以首次碰面。 只是这一见面,温玉燕便把姿态摆得这般低,莫不是怕自己会先发制人地责罚她,所以这般抢先说出来堵住自己的嘴? 还是说她单纯只是想在人前竖立个规矩懂礼,又柔弱无助的形象? 不过不管是何理由,她还真是不想浪费精力去和对方拉扯个不停。 想着,她扬起一个和煦笑容,温和道:“温姨娘言重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温姨娘这又有什么好被责罚的?” 温玉燕正垂眸等着苏淡云发话,闻言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不由得想起了敬茶那日苏淡云对自己的态度,心中不禁就涌起了诸多不解。 按理说,换了旁的女子,见自己深爱着的夫君把自己放在一边去一直宠着一个妾,再好的脾气也难免会闹上两出。 可自从自己进府以来,这人除了一开始吐过一回血,见贺怀琛一直歇在与春阁,这人却一次也没派人过去问责她,每次碰了面也都是这般的和和气气,这到底为何? 难道这人当真如她所表现的那般大度? 可这又怎么可能? 作为女人,见着自己夫君冷落自己,又岂会真的无动于衷。就连软弱顺从如她娘亲那般,当初受父亲冷落之时,也有控制不住找父亲对质吵闹的时候。 没错,这人肯定就是装的! 温嬷嬷说得对,这人估计就是知道侯爷心里没她,便想着装出大度的模样,以此搏得侯爷青睐。 思及此,她不由得就想起了曾氏让她劝贺怀琛圆房之事,心中不禁就冷笑了一声。 巧了,她也正打算在贺怀琛面前装一回大度呢。 只要这大度不是独一家的,男人又岂会去在意,岂会去稀罕? 温玉燕心中思绪百转,面上却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朝苏淡云行礼感激道:“夫人宽待妾身,妾身感激。” 说着,又露出几分担忧神色,关切问候了下苏淡云的身体情况,又道:“妾身以前住在南方时,曾学过几道补气血的药膳,夫人若不嫌弃,妾身回头便给夫人做了送去。” 苏淡云嘴角含笑,神态自若,“温姨娘有心了,我这边已经有郎中开好的药,怕药性相冲,温姨娘就不必辛苦了。不过侯爷在行宫督建甚是忙碌,日后等侯爷休沐回来,温姨娘倒是可以给侯爷多做一些来补补身子。” 还真是大度又贤惠呢。 温玉燕又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温婉顺从,恭敬应了声是,又道了句谨遵夫人吩咐,之后便安静坐着不再言语。 她这次是专门过来找江氏的,只是江氏本来就不爱言语,此时见她安静下来,也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喝着茶,似是并未打算开口询问她的来意。 可碍着有苏淡云在场,若没有苏淡云这个主母先开口,而江氏这个碧浔居的主人又不主动攀谈,她作为妾便不能僭越抢先去跟江氏这个长辈说话。 她一直在外人看来都是非常端庄守礼的,自不能贸贸然去打破这样的形象,便也只能一直耐着性子等着。 如果苏淡云能快点儿离开就好了,这样一来她便能顺畅无阻地和江氏搭上话了。 温玉燕心里思绪转了又转,正当她苦恼着如何让苏淡云离开时,忽地就听见那人朝她含笑问道:“温姨娘今日怎地还带了张琴过来?” 第六十九章 琴音 江氏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去,目中露出几分不解,看似此时才留意到兰香抱着琴站在温玉燕身后。 温玉燕留意到江氏神色,心中当即就堵了堵。 她之前是已经打听过江氏性情的,只是江氏对她的冷淡还是出乎了她的想象。 不过她既然主动跟贺怀琛和曾氏提出过来,心里便也做好了准备。 她很快调整过来,朝苏淡云露出一个端庄笑容,“回夫人,妾身之前在南方生活时,曾学过几首有助于安神静气的曲子。 前几日妾身去荣安院看望老夫人时曾为老夫人弹奏过,老夫人说是听了后身心的确舒畅了不少,便交代妾身若得机会到碧浔居探望,也要为郡主弹奏几曲才是。” 苏淡云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我早听闻温姨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如此,那就辛苦温姨娘了。” 她笑容依旧,半点儿妒忌的神态也无,说着便起身朝江氏行礼告辞,“既然老夫人吩咐了温姨娘过来为大嫂奏曲,弟妹我就先不打扰了,还请大嫂多保重身体,弟妹改日再来拜访。” 江氏见了,忙抬手让她坐下,“三弟妹既然来了,何不留下来一起听听?” 怕她坚持离开,江氏又努力挽留了一遍。 苏淡云其实也想留下来看看温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从善如流地顺着江氏的要求重新落座。 只是这样一来,温玉燕忽地便成了来献技卖艺一般,心里一时间比方才更堵了。 可转念想到可以借此机会让苏淡云更加自惭形愧一下,她心里的堵便又一下子舒畅了许多,遂面带笑意地起身朝两人落落大方行礼,“承蒙郡主和夫人不嫌,妾身便在此献丑了。” 江氏淡淡点了下头,命晚霁去安排琴桌等一应用具。 待一切准备妥当,温玉燕起身在琴桌旁落座,抬手悠然弹奏起来。 琴弦随着她的指尖拨动,只听琴音时而低沉时而舒缓。人的心神随着这琴音引导,时而像穿行于郁郁葱葱的林间,时而似赤脚淌着山涧的溪流行走,一转眼又似是坐在林荫下任徐徐山风拂面,又似是在缤纷的花海中肆意徜徉,耳边还似有声声鸟啼啾啾虫鸣。 无可否认,温玉燕的琴艺的确是十分出众的。 苏淡云听着这熟悉的曲子,熟悉的感觉也随之涌上心头,一时间似又回到了上一世路过湖边时、驻足花园时,还有途经与春阁时,自己偶尔听到的幽幽琴音。 当时她寻着那琴音看见了弹出那琴音之人,她远远看着她拨动着手中琴弦,看起来那么的美丽又富有才华,就像一颗闪闪发亮的明珠。 然后她就看到那颗明珠被她的夫君拥进了怀里,捧在了手中。她看到他看向那明珠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爱意,爱得那么直白那么痴缠。 那爱意她渴望了多年也等了多年,她也曾经想象过对方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那些年里,她在心中反复想象着这样的画面,那画面就似漆黑深谷中一直悬在前方的一点微弱的光。 她用着飞蛾扑火般的力气一直负重往那点光扑去,等她扑到近前,她看见的却是那两人在自己面前相拥相依,把她当成了空气。 那时她才发现,她奋不顾身去追逐的根本就不是爱意的光,那不过是锋利刀剑上的森然寒意,等她来到近前,便毫不留情地直直刺进她的心,将她刺得千疮百孔,将她剐得体无完肤。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呢? 是的,她逃跑了。 她本可以上前,让那颗明珠给自己行礼,让那夫君给她该有的体面,可她不敢。 她觉得自己不堪极了狼狈极了,她转身就跑,跑回自己的洞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哭。 她也想过彻底地逃跑,却不知自己可以逃到哪里。 日子还那么长,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欺骗自己,继续骗自己去仰望那点根本不存在的光。 她就那样自欺欺人地活着,直到自己出了意外,掉进了冰冷的大河,她才被动地逃走了。 数年后,她看见那颗明珠堂而皇之地坐上了自己以前坐的位置,看见她在那位置上变得更加璀璨耀眼。 而如今,这颗明珠就坐在自己面前,听琴的却不是她的夫君——那个把明珠捧在手心里的人,而是她自己——当年被他们当成了空气的自己。 所以,当时的自己又有什么好逃的呢? 自己是正妻她是妾,当年的自己为何就不懂得营造今日这样的场面呢? 怎地就为了那不值一钱的爱慕卑微到了极致,生生就把自己断送成那样了呢?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离开侯府的那些年,想到随师父四处奔走时见过的那些女侠女镖师女掌柜,她们虽然为数不多,也时常会被他人诟病,可在她眼里,恣意洒脱的她们却比眼前的这颗明珠还要亮上千倍百倍。 这世上本来就可以有种种不同的活法,后宅并非女子的唯一选择,情爱更非女子的最终归宿,单看你自己如何抉择。 琴音继续在耳边回荡,苏淡云一边听着,乱七八糟想着,思绪越飘越远,待回过神时,才发现室内已经回归了平静。 她微怔片刻,随后朝温玉燕那边看去。 彼时温玉燕刚收回手,正打算起身朝两人行礼。 苏淡云知道温玉燕应是刚弹奏完,便朝一旁的江氏看去。 只见江氏微垂眼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似是早已分了心神。 苏淡云心头微微一动。 自己方才是因为曾经听过这首曲子,才会被这琴音带回到了以前,可江氏这又是为何分神呢? 也不知江氏会想到什么?真希望她能想起些开心的事,千万别像自己那样净想到些痛苦伤心的。 想着,见温玉燕已经行完了礼,又见江氏依然没有抬眸,苏淡云只得转过来,朝温玉燕扬起一个和煦笑容,“温姨娘果然好琴技,真是绕梁三日,让人意犹未尽。” 温玉燕一听,心中不屑冷笑。 真是贻笑大方,懂琴的人听了她弹的曲子,哪会就这样干巴巴称赞一声好琴技的? 不过也是,这人又能懂些什么,恐怕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也得搜肠刮肚才能凑起呢。 只是江氏为何不开口说话? 她之前就听说江氏本来也是很喜欢抚琴的,这下应该颇有一番感触才是啊,怎地一个字也不说? 温玉燕心里正嘀咕着,忽地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第七十章 忽视 “三婶婶!三婶婶!” 清脆的童音伴随着脚步声传进屋中,几人纷纷抬头去看,便见院中,贺知嬑穿着一身桃红衣裙绕过假山,径直往这边屋里跑来。 “大小姐,您慢点儿。” 申嬷嬷在后面一脸紧张地小跑追着,早已追得气喘吁吁,最后只剩下小小的听夏在贺知嬑身后紧追不舍。 贺知嬑对身后的叫声置若罔闻,闷着头风一般地刮进了屋里,又一眨眼刮到了苏淡云跟前。 苏淡云被小姑娘扑了一个满怀,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贺知嬑却异常兴奋地抱住了苏淡云胳膊撒起娇来:“三婶婶我好想您!您怎么才过来看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闪闪发着亮光,满满都是惊喜。 方才苏淡云到时,她正在午休,方才醒来便听说苏淡云在母亲这边,她便一溜烟地冲了过来。 苏淡云自是猜到了这些,见她跑得满头大汗,忙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温柔笑道:“是三婶婶不好,让嬑姐儿等了那么久。” 贺知嬑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自己母亲含笑开了口:“你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你再这样粘在你三婶婶身上,你三婶婶的衣服都要被你额头上的汗弄脏了。” 贺知嬑吐吐小舌头,听话地从苏淡云怀里起来。 江氏朝她笑着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衣服湿了没有。” 贺知嬑好几日没见着苏淡云了,有些不舍得离开苏淡云身边,不过见母亲找她,她还是很听话地乖乖走了过去。 温玉燕站在一旁,宽袖里的手早已紧紧握起。 之前她来碧浔居时也见过贺知嬑一面,当时这孩子以为是苏氏来了,那欢喜模样就跟今日的别无二样。结果看见是她进来,那欢喜模样便当即消失不见,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是明晃晃地露了出来,如何都掩饰不住。 只是那日贺知嬑看见她的脸虽然很失望,却也好歹是看了她的脸。可今日这孩子却像是根本没瞧见她这个人似的,自始至终都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而且不仅贺知嬑如此,就连江氏也是这般,好像已经忘了她还站在这里似的。 可她这么大一个人站着,怎可能看不见呢? 所以,江氏这是在故意晾着她? 可江氏为何要这般做? 无数个问题从温玉燕心里浮起,就似雨后的春笋般,一个接一个,转眼就塞满了她的心,把她一颗心堵得不行。 温玉燕此时真恨不得立马转身就走,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她好不容易走进这碧浔居,还没完全达到预期的目标,她怎能就此离开? 不能再这样被晾在一边了。 想着,她心思一动,随之紧握着的手一松,原本还在她手中被好好握着的帕子,忽地就悠悠飘到了面前琴上。 温玉燕弯腰去捡,又在捡帕子时状似不经意地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微弱的琴声响起,几人终于抬眸看了过来。 温玉燕立马露出惊讶神色,朝江氏歉意行了一礼,“抱歉,妾身方才帕子掉到琴上了,妾身弯腰去捡,一时没注意,竟就碰到了琴弦。” 这样的不小心无疑是有些失礼的,可她表现端庄,言谈得体,看着倒也把那份失礼削弱了几分。 江氏从温玉燕弹琴开始便一直都在分神,这下温玉燕说话,才留意到对方还站在一旁。 她回想了下女儿进来时的情形,想起温玉燕之前弹的曲子,意识到自己尚未就那弹奏一事说上两句,便扬起一个极淡的笑容,道:“方才的曲子不错,温姨娘着实好琴技。” 好......琴技......? 江氏明明是懂琴之人,怎地也要用这样干巴巴的说辞来称赞她? 江氏到底是真懂琴还是假懂琴? 还是说江氏这是在故意贬低她冷落她? 温玉燕想着,心里的郁闷和委屈如波涛翻涌,一浪高过一浪。 她强忍着立马调头就走的冲动,继续露出谦恭神情,“郡主谬赞了。” 说着,正想告辞离开,结果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贺知嬑落在琴上的好奇目光。 她当即心思一动,朝贺知嬑温柔笑道:“大小姐也喜欢琴吗?” 贺知嬑眨了眨大眼睛,并没有回答。 温玉燕也不恼,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起来,“大小姐若喜欢听琴,下回妾身可以再来给大小姐弹奏两曲。” 她本想说以后过来教贺知嬑弹琴,可这难免太过突兀,且她只是一个妾,根本没资格这般做,便暂时退而求其次地说了这么一句。 谁料贺知嬑听了她的话依然一直安静站着,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她实在搞不懂贺知嬑的意思,一时摸不着头脑,可如此继续干巴巴站得实在太过尴尬,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江氏道:“温姨娘今日辛苦了,若这孩子当真喜欢,等日后你再来碧浔居抚琴,我就让她过来一起听吧。 只是今日已经忙了这么一日,我身子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就不便继续招待温姨娘在碧浔居说话了,温姨娘请便吧。” 温玉燕身子一僵。 这摆明就是要直接赶人了。 不过她是得了曾氏和贺怀琛授意过来的,江氏也不会真的对她怎么着,等下次再寻机会过来便是,她也无需继续待着自讨没趣。 想着,她便温婉笑着道了声是,朝几人盈盈行礼,告辞离开。 等温玉燕和兰香先后迈出屋门,江氏这才得空摸了摸贺知嬑后背。 小丫头方才跑得太急,里衣已经湿了一片。 江氏忙朝申嬷嬷招了下手,吩咐道:“申嬷嬷,大小姐衣服已经跑湿了,你快带大小姐回去换套干爽的衣服。” “母亲,我想和三婶婶一起。” 贺知嬑一听,忙眨着大眼睛道。 江氏知道女儿喜欢和苏淡云一起,可苏淡云今日已经来了好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让对方劳累,想着便朝女儿正了神色,“你三婶婶昨日才去了医馆看诊,郎中说了要你三婶婶好好歇息,你拉着你三婶婶陪你玩,若是累着你三婶婶该怎么办?” 贺知嬑忙摇了摇头,“不累着,我就是和三婶婶一起去弄晴斋说说话,不玩秋千不踢毽子,可以吗?” 她脸上满是期盼,眼中还透出几分哀求,江氏看得无奈,只得看向苏淡云征询她的意思。 苏淡云自是乐意,遂柔柔笑道:“我也好些天没和嬑姐儿说说话了。” 贺知嬑知道苏淡云这是答应了,连忙蹦跳拍手,跑过去拉起苏淡云就往外走。 江氏也拿这女儿无法,只得笑着叮嘱了句当心些别聊太晚了之类的话。 苏淡云却没有任由贺知嬑把自己拉走,她先站定跟江氏行礼告辞,又约了下次拜访的时间,这才领着锦善牵着贺知嬑往弄晴斋去。 院中,温玉燕听到屋中笑声,刚走到假山附近的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往后望去。 第七十一章 四条胡同 温玉燕这一回头,一眼就看见了贺知嬑牵着苏淡云的手蹦蹦跳跳的小幸福模样。 顷刻间,浓浓的不甘从她眸底涌起,转眼又变成了森森的寒意。 兰香见温玉燕神色不对,知道对方正心情不佳。 她小心思转了转,遂凑近温玉燕身边,压低声音道:“姨娘的安神曲弹得这般好,大夫人今晚必定能睡个香甜觉,相信很快便会主动邀了姨娘再来。 再说了,姨娘您除了安神曲弹得好,还会做药膳,也知道其他帮大夫人调理身子的法子,沁心院那位顶多就会做个冻疮膏什么的,久而久之,大夫人必定会越发看中姨娘您的。” 温玉燕微怔,不由得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兰香一眼,眸中的冷意渐渐就被笑意取代。 “你倒是不错。” 她笑着赞道,语气明显轻快起来,随之转身往碧浔居的大门走去。 兰香知道自己方才应是说到了主子的心坎上,遂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抱着琴紧跟在主子身后快步出了碧浔居的门。 这日,贺知嬑一直不舍得把苏淡云放走。江氏身子疲乏,晚膳也没怎么吃就早早歇下了,苏淡云则留在弄晴斋陪着贺知嬑用完晚膳才回了自己的沁心院。 洗漱过后,她坐在桌旁,拿出自己的手札和笔,仔细回想了下今日给江氏诊到的脉象以及观察到的种种情况,还有上一世师父给那富商妇人治疗的过程,之后又把想到的一一记录下来。 只是当年给那妇人治疗的过程甚是复杂,耗时较长,她也不确定此时记录的是否就是当年的全部。 毕竟如今她虽然已经能记起上一世的许多事情,但有些地方却还是有些模糊,为了避免有漏,她觉得还是先不要马上给江氏提出治疗的事情为好。 嗯,再等一等吧,这样自己可以再好好想一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也可以在这段时间继续研究一下医书,看医书上是否还有其他相似的医案可供参考推敲。 心中拿定主意,苏淡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不能马上开始治疗,今日也算是有了很大的进展。 想着,她不由得就欢喜起来,遂合上面前的手札打算歇息。 只是手札才刚合上,她随之就想起了白日从荣安院出来时琢磨过的那个念头。 没错,如今离贺怀琛下次休沐回府还有些时日,以防万一,她得在贺怀琛休沐回来之前把那秘制的药丸做出来才行。 对了,再过一日她就要去给冯娘子复诊,她可以趁着那日出府把制药所需的药材顺道给买回来。 嗯,就这么办吧。 苏淡云想罢,连忙从旁侧拿出一张干净的纸,摊开,重新拿起笔将那药丸的方子仔细写了下来,一直忙到了夜深才上床安歇。 接下来平静过了两日,眨眼就到了给冯娘子复诊的日子。 这日,苏淡云以自己要去寿康堂找老郎中复诊为由,遣锦善去给朱嬷嬷报备了下,随之便顺利离开了侯府。 今日赶车的已经换了别人,锦善之前就得了苏淡云的吩咐,遂状似无意地找车夫套话,“咦?怎地不见前两日给夫人赶车的小兄弟?” 车夫不知锦善问的是谁,一边赶着车一边不解回道:“不知锦善姑娘说的是哪个赶车的兄弟?” “我记得好像是姓石的。” 车夫恍然,“哦,您是说狗娃子啊。他平常就是负责洒扫和维修马车的,一般不负责赶车的活。” “是吗?那怎地上次是他给拉的车?” 今日的车夫便是在鸿鹄大街惊马那日出车的人,已经给苏淡云拉过好几次车,本来就是个爱说话的,闻言立马便打开了话匣子,笑道:“锦善姑娘有所不知,那狗娃子会赶车,有时我们临时有个事没办法当值,便让他替个班什么的。” 这话倒是和上次石狗娃说的对上了,锦善想了想,又接着和车夫聊了起来,一来二往便套出了不少信息。 什么石狗娃今年十七,是个肯吃苦的,又什么石狗娃的老子娘也是侯府的仆妇,在厨房当值,做杂役的活,再什么母子俩都是三四年前才被买进府里的,都是老实本分之类等等。 如此一通聊下来,倒是把想问的都问到了,马车也刚好驶到了寿康堂的门口。 锦善照着苏淡云的吩咐,拿了几钱银子打赏了车夫。 车夫心里乐开了花儿,谄媚笑着道谢,又应承着会在苏淡云要求的时间再来接她们,之后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赶着马车离开了寿康堂。 看着车夫欢快离开的身影,想着刚刚给出去的银子,锦善的圆脸不禁就皱成了一团。 唉,这也要打赏那也要打赏,还要买这个买那个,她们的份例根本就不够用啊。 还好前几年姑娘刚嫁进来没什么地方花银子,姑娘得以辛苦攒了一些银子在手,再来便是老爷和外太爷临终前也给姑娘留了一些银子做嫁妆,虽然不多,但好歹能让她们如今不至于捉襟见肘。 可是老这样只花不赚也不是办法啊,她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挣笔大大的银子回来呢? 苏淡云看出了锦善心思,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急,不过挣银子的事只能努力,着急可什么用都没有,老想着还会徒增许多压力。 她朝锦善笑笑,宽慰道:“没事,花出去的银子迟早会挣回来的。” 锦善想想也是,皱着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程野的家在城南,徒步过去太远,两人于是悄悄离开了寿康堂的大门,一同去车行雇了一辆普通马车,之后径直往程野家去。 约莫两刻钟后,两人终于到了程野家所在的四条胡同口。 这四条胡同是胡同的名字,附近还有一条胡同、二条胡同、三条胡同和五条胡同,几条胡同一起错落交织,房屋破旧大小不一,看着却又大同小异,如此家家相连,形成了一片较大的平民坊。 到了地方,车夫说不便把车赶进胡同里头,苏淡云主仆便在胡同口下了车,付了车费,徒步往胡同里头走去。 今日天气干爽,因为干燥的缘故,胡同的地面也随着走动变得尘土飞扬。两人全然没有在意,只顾着一家挨一家地找过去,直走到四条胡同的末尾,终于找到了那株被院墙挡了一半的大树。 锦善当即眼睛一亮,指着那边欢喜地道:“姑娘您看,那边有树!应该就是那家了。” 程野当时报家门时说的就是城南四条胡同里头,种了枣树的那家。 苏淡云往那边望去,不禁失笑。 此时才到二月中,京城的枣树还光着呢,还好自己见过枣树的样子,也幸亏这胡同里只有一户人家种了树,要不然还真是难找。 心里想着,苏淡云抬脚朝那边快步过去,很快就走到了那户人家门前。 第七十二章 大夫 主仆二人在门前站定,锦善抬手敲门,没多久就有脚步声传了出来。 “谁啊?” 是程野的声音。 两人心中大定,锦善开口:“程郎君,我们是来看望冯娘子的。” 程野立马认出了锦善的声音,当即小跑着过去。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了门后。 那男子一看见门外两人立马两眼一亮,脸上也随之盛满了笑容。 是程野没错了。 只是今日的程野脸上没了胡茬,整个人收拾得整整齐齐,虽仍有几分憔悴,却已完全没了几日前的忧色,看着很是容光焕发。 苏淡云见他这般,大致猜到冯娘子应是无碍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苏大夫,你们来了,内子方才还在惦记着您呢。” 程野欢喜打着招呼。 听对方称呼自己大夫,苏淡云不禁怔愣了下。 在大齐,郎中和大夫都可用来称呼男性医者,女子行医通常会被称一声医娘或者女医,只有医术颇好受人推崇的女医者才会被人尊称一声大夫。程野这般称呼她,明显就是对苏淡云的医术心悦诚服,发自内心地想要表达尊敬了。 程野似乎没留意到苏淡云的惊讶,打完招呼后又忙侧身往里做了个请进的姿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苏大夫,锦善姑娘,快快请进。” 说着便热情地把两人请进了院里。 “是苏大夫来了吗?” 院门关上,屋内传来了冯娘子的声音,之后便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程野听到声响,连忙快步撩帘走了进去,“娘子当心些。” 苏淡云猜到冯巧怕是要走出来迎她,便也忙跟着走进去打了招呼,又及时把冯巧给重新按回到了床上坐下。 “冯娘子已经怀胎九月,又刚刚病了一场,务必要当心着些才行。” 冯巧下意识摸了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随之又眸闪泪光地朝苏淡云感激道:“这次真是多亏了苏大夫您,要不然我和我这孩子......” 说着,她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程野也在一旁湿了眼眶,同样哑着声音道:“内子说得没错,苏大夫您不知道,我们盼这孩子盼了好几年了,终于得了这么一胎。若内子和孩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苏大夫,您这回真的是救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啊。” 言罢就又要下跪磕头。 苏淡云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及时制止。 程野只得改为了深鞠一躬,眼泪却是如何都止不住。 苏淡云见状,又出言安慰了一番,之后便坐下来给冯娘子把了下脉,又给她检查了下身体情况。 半晌,她收回手,朝两人展颜一笑,“冯娘子已经没有大碍了,汤药可以停了。冯娘子这胎快要足月,接下来最好不要一直躺着坐着,可以每日抽点时间在院里慢慢走动一下,这样对生产有帮助。” 两人听了心中大喜,对着苏淡云又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末了还拿出了一个钱袋子要塞过去。 苏淡云连忙推辞,“程郎君,冯娘子,这使不得。上回我本来说是免费给你们治的,你们却给了我五两银子做诊金,这回真的不用再给了。” 程野夫妻却是不依,忙道:“苏大夫您快别这样说,您提那五两银子鄙人都要羞得无地自容了。您救了内子的命,鄙人却只拿得出五两银子,苏大夫不嫌弃我们付的少,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您今日特意大老远地过来给内子复诊,实在没有让大夫跑过来看病而不付诊金的理儿,苏大夫要是不收,那就是心里真的看不起我们,嫌我们这银子给得少了。” 说着就继续把钱袋子往苏淡云跟前递。 苏淡云本想推辞,转念想起段一海之前说过的话,觉得自己继续拒绝反而会增加了对方负担,便就伸手接了过来,却是当着程野的面把钱袋子打开。 目测袋子里应该有三四百文的样子,她伸手进去,数了五十文出来,随后把剩下的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这趟没开方子,又没有额外的治疗,这五十文足够了。” 程野夫妻一怔,随即就红了眼眶。 他们知道上次是苏淡云担心治疗方法太过冒险,怕程野不同意让她治疗,这才说了不收诊金。可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出诊,作为大夫出诊,肯定是要收出诊费的,京城其他有名气的郎中,怕都会嫌这几百文的出诊费低。 想着苏淡云要过来复诊,这两日程野四处奔波找活儿,好不容易多挣到了这几百文钱。本来还忐忑着苏淡云会嫌弃这几百文少,还苦恼着要如何让对方宽限几日再补上更多诊金,没想到苏淡云会和其他郎中这么不同。 夫妻俩越想就越是感激,对苏淡云的医德甚是心悦诚服,再次忍不住纷纷落下泪来。 苏淡云倒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特别的,师父侠义心肠,上一世她时常跟着师父去乡下义诊,换了师父,没准真的会不收这对夫妻一文钱。可她要离开侯府,日后很多事情都需要银子打点,心里还是很想多挣些银子的,实在无法做到师父那样的境界。 想着,苏淡云便觉得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接受程野/夫妻这掏心掏肺的道谢,便笑着打断道:“程郎君你们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这样也算是相识一场了,朋友之间实在没必要这般。” 听苏淡云把他们称为朋友,程野/夫妻不禁一怔,随后又受宠若惊起来。 程野更是忍不住一拍胸脯,激动道:“鄙人就是个拉车送货的,苏大夫不仅没有嫌弃我们,还把我们当成朋友,我们真是感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鄙人嘴笨,旁的好话也不会说,总之就如上次鄙人保证的那样,往后苏大夫若有任何能用到我程某人的地方,苏大夫尽管说来。上刀山下火海,鄙人都替苏大夫去闯。” 苏淡云一听这熟悉的台词,下意识就看了眼在一旁擦泪的锦善。 锦善也觉得最后那句上刀山下火海的话耳熟,少顷终于想起当初自己也曾对主子保证过这样的话,当即脱口而出道:“程郎君这话怎么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程野一愣,锦善也是一愣,紧接着锦善不好意思起来,遂红了脸,讪讪挠了挠脑袋。 苏淡云见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程野/夫妻也终于会过意来,猜到锦善大概也是这般跟苏淡云保证过,随之便跟着开怀笑了起来。 被锦善这么一打岔,室内的气氛重新欢快起来,只是这样一闹,方才的话题便被打断了。 没听见苏淡云回答,程野便又把方才的话给保证了一便,直到苏淡云笑着应了声好,程野/夫妻才欢喜地止了这个话头。 确定了冯娘子这边已经没有大碍,苏淡云也彻底放心下来,起身跟程野/夫妻告辞。 冯巧挺着大肚子把两人送到门口,又怕胡同杂乱,担心苏淡云出去时会受到冲撞,便坚持让程野代为将人送出胡同口去。 苏淡云图她心安,便也没有推辞,由程野领着往外走。 几人走到半路,在经过一处房屋时,忽地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一个男子闷头走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林间事 苏淡云一时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撞到一起,却见那男子反应过来,身子灵活往后一仰,成功避了过去。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还是把苏淡云下了一跳,她本能往旁侧退了两步,又下意识朝那男子看去。 那男子似乎也惊了一下,同样抬头看来。 只见那人方脸宽额,一脸胡茬,一双单眼皮的细长眼,里头射来的目光阴冷又警惕。 苏淡云看着,忽地就觉自己的脑袋似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太阳穴猛地抽痛起来。 见主子突然脸色煞白,锦善大惊,忙上前伸手扶住了她,“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痛了?” 主子吐血刚好那会儿就时常头痛,最近已经没再犯过,怎地突然又不好了? 程野听见动静也忙飞快转过身来,一脸紧张地喊了声苏大夫。 男子看见程野,又听他喊了声大夫,眸中的防备和敌意随即收了一些,便也没再理会几人,只自顾自地将门关好,大步往胡同口走去。 锦善和程野下意识看了那男人的背影一眼,估计苏淡云是被那人吓着了,便又赶紧齐齐转过头担忧询问起来。 苏淡云方才那痛虽来得强烈,却也去得很快,此时已经没了痛感,整个人也渐渐缓了过来,遂朝两人浅笑了下,“没事,就是方才突然有人出来,差点儿撞到了人,吓了一跳而已,没什么大碍。” 锦善见主子气色稍稍恢复了些,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程野听了,心里却很是过意不去,一脸歉意道:“都是咱这地方太杂,冲撞了苏大夫,真是太抱歉了。” “程郎君实在太客气了,这和程郎君何干?” 苏淡云站好理了理裙摆,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继续走吧。” 说着便重新抬脚往前走,程野见了也不再多言,连忙快步走到前头,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胡同动静,生怕方才的事情再次发生。 接下来的路倒是走得十分顺畅,几人没多久便走出了四条胡同。 程野心里仍是过意不去,坚持把她们彻底送出这片平民坊,直到见着两人重新雇了马车,安全离开着一片后,这才转身往家走去。 离开四条胡同之后,苏淡云先去了一趟良木堂。 她把秘制药丸的那张方子掏了出来,交给伙计,“我要这些药材,上面我已经写好了每样所需份量,麻烦每样分开打包。” 伙计应下,接过方子立马就开始忙活起来。 等了一会儿,之前接待过苏淡云的那个伙计从后院出来,见她站在柜台旁,忙放下手头工作过来。 见柜台里的伙计正在拿着方子忙活,他忙朝苏淡云主仆招呼道:“苏娘子来了?今日是过来抓药?” 苏淡云认得这人是上回领她进后院之人,名叫赵东,便朝那人微笑着点了下头。 想起复容膏的事,又见段一海没在,遂不禁问道:“你们掌柜呢?今日怎地没见?” “掌柜这两日有事到外地去了,还得几日才能回来。” 苏淡云了然。 怪不得说复容膏的事需要十日左右才能给她答复,看样子段一海是真的挺忙。 算了,这事也急不来,既然说了十日,那就耐心等十日好了。 到时若谈不成,或者请段一海帮忙再介绍下其他医馆也行,哪怕是外地的医馆也无不可。 想着,她心里便也放松下来。 赵东见她要抓的药材不少,便客气地将她们引到客人歇息的地方让她们坐着等,还热情地给两人各上了两杯热茶。 苏淡云也没客气,如此悠闲等了一会儿,杯中的茶水都还没喝尽,药材便已悉数准备好了。 两人付了药钱,提上几大包药材,由赵东热情将人送出了门,重新登上了方才雇来的马车离开。 马车将她们送到了寿康堂附近,两人付了车费,在一家面馆简单用了午膳,之后才回了寿康堂在老郎中处复了诊。 如此刚刚忙完,侯府的马车便准时到了寿康堂门口。 回程路上,苏淡云默默坐着,仔细理了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想到程野几次拍胸口保证愿意替她办事,苏淡云之前并未多想,此时不禁认真思索起来。 说实话,程野会赶车,若是能将人招来做自己的车夫倒也不错。只是要招外人进侯府做工这程序太过严格,别说此时中馈掌在二夫人手中,就算是自己在掌着家,以曾氏对她的不待见,许多事情也会受到掣肘。 嗯,招程野进府做车夫还是不大合适,不过她现在已经开始在外头活动,日后外头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找人做的,倒是真的可以找程野帮帮忙。 比如帮忙打听个什么事情之类的,还有跑跑腿什么的,外面有能用的人总是能方便许多。之前弟弟的事,她就是没有可用之人,最后只得求到了夏清允那边。还好当时夏清允愿意帮这个忙,要不然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打听弟弟的消息。 说到弟弟的事,算算日子,夏家派去老家的人估计也已经可以返程了,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弟弟那边的消息了。 也不知弟弟的情况到底如何? 一想到这事,苏淡云心里就是又雀跃又忐忑,到夜里躺在床上歇息还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一直想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一转眼,苏淡云只觉置身在了山林之中。 她抬头四顾,看着漫山黄绿交织的树叶,地上半枯不枯的野草,不禁一脸茫然。 这是京郊灵渊寺附近的山林? 她怎地到这里来了? 还有如今不是初春吗?怎地突然就变成了秋日。 “姑娘,快跑!” 锦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住她就往前跑。 “锦善?我们不是在侯府吗?怎地到这里来了?” “姑娘您忘了吗?您今日是特意来这灵渊寺上香,求神佛保佑您和侯爷能恩爱白头的呀。” 上香?求恩爱白头? 苏淡云只觉头顶轰隆一声,浑身血液停住,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明明是上一世的事情,是上一世出意外那日的事情,怎么会? “姑娘您怎么了?” 说着,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锦善大惊失色,“是那两个歹徒快追上来了,姑娘快跑!” 苏淡云被锦善一把拉住继续往前跑,她渐渐回笼心神,再也顾不得许多,跟着卯足了劲地往前狂奔。 “在那儿!” 男人的喊声穿透寂静山林,如离弦飞箭直奔她们而来。 苏淡云猛一激灵。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这条路向来平安,她也曾走过许多遍,从没遇到过什么匪徒之流。怎地自己来求个恩爱白头,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歹人竟就突然冒了出来! 所以老天也认为她该给温玉燕让出正妻之位吧。 苏淡云仿佛听到了自己当年的心声,心绪翻涌如浪,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着往前跑。 后面脚步声紧追不舍,越逼越近,锦善见势不妙,忽地猛一转身,“姑娘快跑,我来挡住他们!” 苏淡云瞳孔一缩,忙伸手去拉,然旁边身影却已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迎上来人。 紧接着扑哧一声,长长钢刀入体。 “锦善!” “姑娘,快......跑......” 锦善虚弱喊着,身体依然死死抱住来人不放。 两人怒极,对准她腹部又是一刀。 刺目血红彻底染湿了锦善后背,又在地上蠕开了浓浓一团。 苏淡云瞬间头晕目眩,心似被撕裂开来。 没错,上一世锦善就是这么死的,就是这样...... 她双目赤红,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想着要冲上去跟那歹人拼个你死我活。 可下一刻,她的身体似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完全无法往那歹人迈出一步。 哗哗水声从林间深处传来,下一刻,似有一股不可逆的力量驱着她的身体,让她如上一世那般转身继续狂奔。 渡船早被林间动静吓跑,等她跑到河边,偌大河面已然空空,入目只有河水在日光下泛着鳞鳞波光,急速朝前奔流。 身后脚步声再次逼近,其中一蒙面歹人提刀从林间窜出,如饿极的野狼盯着濒死的猎物般盯住了她。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淡云浑身绷紧,当年此刻的绝望感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她头脑空白一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着,宿命般转头纵身一跃—— 第七十四章 蒙面人 苏淡云唰地睁开双眼,从床上猛地弹起,坐直身子,喘起粗气。 梦中场景依然在眼前闪现,每寸肌肤都似仍残存着被河水淹没时的刺骨冰寒,一切恍恍惚惚真假难辨。 惨白的月光映在窗上,朦胧照出室内各处轮廓。 她缓了缓,撩开床帐,坐到床边,目光扫过屋中的风摇翠竹屏风,雕花窗格,桃木妆奁,还有妆奁上被擦得锃亮的黄铜镜。 一件件熟悉物件映入眼眸,心神也终于被一点一点彻底拉回。 是梦...... 不,不是梦。 她立马在心里否定,十分肯定那就是上一世自己出意外时的情景。 上一世她被师父救活后,刚开始也会时不时梦到那日的事,可后来她已经不怎么梦到了,怎地今日又突然做了这个梦? 思忖间,“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橘黄的灯光随之投进屋里,顷刻将室内的惨白打散。 “姑娘,您没事吗?” 锦善端着一盏灯进来,紧张开口询问。 苏淡云抬眸看去,眼前当即就闪过锦善被钢刀洞穿身体的场景,一颗心再次像是被人活活撕裂开来,痛得她难以呼吸。 见主子突然脸色白成了纸,锦善一惊,快步过去。 “姑娘,您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淡云没有回答,只一直定定看着她,眸中闪着泪光,眼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锦善见了,心中更加慌乱起来,焦急不已,“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梦魇着了?要不婢子给您倒杯热水压压惊?” 说着,也没等苏淡云回答,立马便跑去倒了杯热水过来。 苏淡云努力缓了缓,伸手接过杯子,低头。 正想抿上一口,却看见了自己倒映在茶水中的一只眼眸,当即就似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忽地闪过。 她定了定神,总觉得自己应是忽略了什么东西,遂皱眉思索,却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锦善在一旁紧张看着,不明所以,遂担忧询问:“姑娘是觉得这水不够热吗?要不婢子去给您煮壶新茶来吧。” 说着便要抬脚往外走。 苏淡云回过神来,忙伸手把人拉住,茶水因为这么一动,立马淌了出来,些许溅在了亵裤上面,雪白的裤管当即就被茶水染出了几处斑点。 锦善见了,神色一变,“姑娘还好吗?被烫着了吗?” 她忙伸手将主子握着的杯子拿走放到一旁桌上,又赶紧掏出帕子来帮主子擦掉手上的茶水,又轻轻拖着主子的手来仔细检查。 感受到锦善指尖传来的温度,苏淡云心头颤了颤。 她定定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庞,看着她神色紧张地皱眉说话,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查看自己的情况,又看着她朝自己被茶水泼到的地方轻轻吹气,方才被梦境扰乱的心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是的,她的锦善还活着,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心里彻底安定下来,眉眼浮起温柔笑意,“没事,那茶是温的,烫不着人。” 自锦善进屋查看以来,苏淡云就一直恍惚着,并没开口说话。 此时听见主子终于开口,又听着主子声音柔和,与往常别无二样,锦善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想到被茶水泼到的裤管,又想到方才看见主子被汗湿了的后背,忙站起身来,“姑娘稍等,婢子去给您重新拿套干净的寝衣过来。” 苏淡云自是不会拒绝,微笑着点了下头。 转眼的功夫,锦善便打来了一铜盆热水,帮着苏淡云擦了下身子,伺候着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待主子重新睡下才安静退了出去。 房门打开又关上,听着锦善的脚步声进了隔壁值夜的屋子,苏淡云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重新合上眼后,苏淡云一夜安睡到了天明。只是接下来的第二日,她复又梦到了同样的场景,梦醒之后,她并没惊动在隔壁值夜的锦善,就那样躺在床上强迫着自己再次入睡。 到了第三日夜里,她特意在睡前特意点上了安神的熏香,本想着能一夜安睡到次日,结果到了午夜,她就又再次做起了同样的梦。 今夜的梦似乎比前两日的还要清晰,她看见她们的马车在山路上突然出了问题,梦到那车夫一脸不解地下车查看,梦到那两个黑衣人突然从林间蹿出。 她还看见那车夫奋力和黑衣人搏斗,她们得以趁机逃跑,卯足了劲地往前冲。 看见那黑衣人很快追了过来,在后面穷追不舍,看见锦善拼死拦下他们,看见自己流泪跑到河边。 紧接着,她看见那黑衣人提着刀追出山林。 那人身材高大,手握带血钢刀,一步步朝她逼近。 她清楚看见了他露在面巾外头的双眼,那双眼细长,单眼皮下,右眼角处趴着的一道半截食指长短的疤痕,让那道阴冷的目光看起来更加凶狠。 那目光直直朝她看来,死死锁在她的身上,她似是看到了一头野狼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嘴,猛地朝她的喉咙咬去—— 苏淡云惊叫出声,唰地弹起身子。 锦善捧着灯快步走了进来,“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又魇着了?” 苏淡云坐在床上,额头冷汗密布,眼前一直闪现着方才梦中的那一双眼,如何也挥之不去。 锦善把灯放在桌上,飞快撩开床帐,一脸焦急正要查看她的情况,却见苏淡云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突然将被子一掀,转过身来急急下床。 锦善一惊,“姑娘您去哪里?” 苏淡云匆忙把鞋套上,“锦善,你帮我把桌上的灯点上。” 说着,便起身快步往平常书写的桌案走去。 锦善不明所以,却半点儿不敢耽搁,立马快步追了过去,照吩咐把桌上蜡烛点上。 苏淡云到桌旁坐下,飞快拿过桌上的纸铺开,拿笔,沾墨,埋头一点点在纸上画了起来。 她小时就跟着喜爱丹青的父亲学习作画,画技虽不算精湛,可要把人的原来容貌给还原出来却也难不倒她。 此时随着她笔尖游走,便见一个蒙面男子的面容逐渐在纸上成型。 锦善一直满心狐疑在旁站着,默不作声看着,直到看清那纸上的画,她当即一脸惊诧,下巴掉到地上久久捡不起来。 第七十五章 药丸 主子竟然半夜三更起来画了一个男子的画像,还是个蒙面男子的画像! 锦善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大大咽了一口唾沫。 “姑娘,您这......” 她抬手指着纸上的画像,想问又不知要怎么问。 苏淡云却是一脸凝重地看着纸上之人,眉心紧蹙,目光定定落在那双眼睛之上。 “我这两日一直在做噩梦,我梦到自己去寺庙祈福,途中遇见山匪,被山匪追杀。” “什么?!” 锦善脸色唰地白了,脸上原本的惊诧变成了惊恐。 她看着那画中的蒙面人,再次缓缓咽了一口唾沫,“姑娘说的山匪——是他?” 苏淡云轻轻嗯了一声,喃喃道:“不知怎地,我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锦善听了,立马认真端详起来。 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待目光重新锁定那双眼时,忽地一个画面闪过脑海。 锦善认真回想了想,随即瞪大双眼,“是他?” 苏淡云一怔,转头看向锦善,一脸茫然,“谁?” 见主子没有反应过来,锦善连忙低声提醒,“姑娘您忘了?几日前我们去冯娘子的家,离开时,咱们在胡同里不是差点儿撞到一个人吗?您不觉得这画像和那人很像吗?” 说着,看到那画像右眼处趴着的一道疤痕,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把那疤痕盖住,“姑娘,您看没了这道疤,是不是看起来很像?” 苏淡云仔细一看,心头随之一震。 是啊,还真是很像! 难道上一世自己遇到的山匪当真就是那日自己碰到之人? 见主子没有说话,锦善忽地想到什么,遂挠了挠头讪讪然道:“姑娘,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婢子记得那日您被那人吓得不轻,会否因为那日被吓狠了,最近才会接连梦到这个歹人?” 苏淡云微怔,一时间又有些犹豫起来。 说实话,时隔多年,当时那歹人离自己不近,又蒙着脸,她还真的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张脸。 只是不管是谁,她记得通往灵渊寺的山上从来就没出现过山匪之流,当年自己怎地就突然遇上了呢? 这问题当年就一直横在她心里,至今也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知面前的这幅画像能否给她一个答案。 或者日后有机会她可以查一查在四条胡同撞见的那人? 苏淡云默默记下此事,随后将画像卷起,正打算往烛火上头送去,忽地又把手缩了回来。 嗯,不能就这么烧了,以后若真要查到这人,自己万一忘了那样貌画不出来了,那岂不是麻烦。 想着,她让锦善翻出个带锁的匣子,把那画像放进匣子锁好,随后把那匣子藏到了箱笼里头。 接下来的两日,苏淡云把自己关在西侧间里一直忙活,终于成功把师父秘制的药丸给做了出来。 这药丸是师父的一个故交托他所做,当年做这药丸时她一直都在师父旁边帮忙。 当时她什么都想学,也什么都想快些学会,经常一边帮忙一边追着师父问这问那,在做这药丸时,她就追着师父问了这药丸的功效。 她记得师父当时朝她高深一笑,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边神秘莫测地道:“这东西可以让正常人变得气息虚弱,似病缠身。” 她当即就脊背一寒,只觉手中捣药的小锤子也忽地变得如千斤之重。 “怎地?担心为师在教你做毒药?” 她想摇头否认,却吓得一声都不敢吭,脸色煞白煞白的,嗫嚅着什么都不敢说。 师父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促狭着让她赶紧去官府举报自己。 师父语气坦坦荡荡,她听着顿时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是啊,师父这么好的人,她怎能这么想师父呢? 想着,原本被吓白的脸转眼就被羞愧成了血一般红。 她连忙放下药锤,站起来朝师父行了一个大礼道歉,“师父是好人,师父绝不会害人,是徒儿小人之心。” 师父慈祥笑着,伸手将她扶起,“傻孩子,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什么都是相对而言的,药也一样。有的药无害,可给了不适合的人服用,补药也变成毒药。可有的药带毒,可是用对了,给适合的人用了,这毒性也能救人。 再者,凡病者,三分身七分心,更有心占九分十分者,心病者便如是。故而,有的东西既不是药也不是毒,可若正对了那病者的心,那寻常的东西便也能救他的命。 身为一个优秀的医者,除了要精通药性,还得精通人性,最要紧的便是要懂得搭配得宜,你记住了吗?” 她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又好奇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做的药丸是药还是毒?” “是药也是毒,单看是何人用它了,心术正者用其脱身,心术不正者用其害人。” 她忽地明白了什么,心情敞亮起来,“顾伯伯是好人,所以师父是想送这药给他助他脱身的吧。” 师父捻着花白胡须,开怀大笑,“就你这鬼灵精,算你说对了。这药为师只做这一次,你日后要做必定要记住为师今日之教训,切不可乱用。” “徒儿记住了,日后徒儿若是要做这脱身丸,徒儿一定会多加谨慎,绝不乱用。” “脱身丸?”师父捻胡须的手顿住,一脸的不乐意,“这药名忒难听了,赶紧给为师想个别的。” “不要,就这个简单好记......” 苏淡云定定看着手中药丸,只觉耳边依然回响着师父那不满的哼哼声,心里暖融融的,忍不住就轻笑出声,紧接着便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两颊滑落。 她抬手擦了擦,却擦下了满手背的泪水。 师父...... 也不知自己死后,师父他老人家如何了?是否还会每日清晨起来练拳脚?又是否会继续背着药箱四处游历? 只是师父年纪大了,没了她在身旁帮着背药箱,他老人家走起路来会不会感到吃力? 苏淡云默默想着,思绪就似衣服边上开了口的线,一旦拉出来了便似乎没有休止,眼泪也是如何也擦不尽。 她索性放任自己无声哭了起来,直到眼泪不再流,心中也不再乱。 师父,对不起...... 这一次我不会再那么软弱地逃避了,不会再这般自私地抛下您老人家离开了...... 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重新平复下来。 她拿帕子擦干脸上未干的泪水,随之拿过一旁的瓷瓶,将药丸一颗一颗地仔细装好,又将瓷瓶小心放进柜子。 忽地,屋门被人敲响,“姑娘,碧浔居那边派人过来找您。” 是锦善的声音。 苏淡云一怔,将柜子锁好,转身过去开门。 屋门打开,锦善一下就看见了主子红红的双眼,当即吓了一跳,“姑娘,您眼睛怎么了?” 苏淡云眸光微闪,“无事,方才想起些事情,一时感触罢了。你方才说碧浔居的人过来寻我?她可说了寻我何事?” “是晚霁姑娘派来的人,说是大夫人身子不适,晚霁姑娘请您过去看下大夫人她。” 过去看下大夫人? 看什么? 看病吗? 第七十六章 病倒 江氏生病,晚霁怎会派人过来找她? 再者,上回她也只是给江氏把了脉而已,尚未开始给江氏治病,晚霁怎会突然在这时让她过去,而不是去找太医? 难道是因为只是小病,不想麻烦去请太医? 可是晚霁从没试过私下让人过来找她,如此破格行事怎么都不想是小病小痛。 思及此,苏淡云不禁想起江氏上一世的病情,当即心头一紧。 难道江氏提前发病了? 可以前几日的脉象来看,江氏并未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想着,心中越发纷乱起来,她忙让锦善去打了些清水过来洗了下脸,又简单敷了敷眼睛,之后便快步去前面见了晚霁派来的人。 来人的确是在碧浔居院里伺候的,苏淡云一眼就认出了她。 看见苏淡云过来,那人连忙恭敬行礼,“夫人,大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见夫人您,晚霁姑娘让婢子过来请您去碧浔居一趟。” 听闻是江氏想见自己,苏淡云稍松了口气,可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遂又问道:“请太医过来了吗?” “吴太医昨日来过了,也开了药。” 昨日来过? 那今日呢? 苏淡云皱眉,再问却发现那小丫鬟知之不多,只能反复答着这么两句。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也没再耽搁下去,连忙进屋带上之前置办的银针,领着锦善随那小丫鬟一同去了碧浔居那边。 见苏淡云过来,晚霁连忙从屋里出来行礼,又将小丫鬟打发了下去,亲自将人迎进了屋中。 屋门关上,晚霁原本冷静的脸上这才浮上忧色。 “真是累烦夫人过来跑这一趟了。” 她朝苏淡云又行了一礼,面露歉意。 看出晚霁脸上焦急与忧色,苏淡云心头一跳,正色道了句无妨,又忙追问道:“大夫人如何了?” 晚霁领着苏淡云往里走,边走边轻声回禀:“大夫人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像是魇着了。今日起床便一直觉得头痛,胸闷,用过早膳就又歇下了。 结果躺下后就又开始魇着,哭着说胡话,还怎么叫都不醒。我实在没有办法,就给点了些安息香,大夫人这才慢慢安静下来睡熟了。” 两人说着,不知觉就走到了内室。 看着床上昏睡的江氏,苏淡云眉心簇起,“大夫人这情况老夫人知道吗?” 晚霁摇头,“之前大夫人说过,除非她病得很重,否则不要去打扰老夫人她。大夫人的睡眠一直时好时不好的,以前也试过梦魇,大夫人都不允许我们去打扰老夫人,这次我便也没给老夫人说。” 苏淡云颔首,“那太医呢?今日大夫人这般,没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吗?” “吴太医昨日来过,今早婢子说去请吴太医过来,大夫人没准,说吴太医年事已高,跑来跑去太折腾。至于请其他人,大夫人并不放心。大夫人说了,人多嘴杂,老让太医过来也不好,她自己歇会儿就行。” 苏淡云一听便明白了江氏的意思。 太医都是男子,江氏是孀居妇人,若隔三差五地把太医往屋里请,落在心思龌蹉的人眼里,没事都能编出个花儿来,也怪不得江氏会如此谨慎。 想着,便听晚霁继续补充道:“太医请不得,可大夫人这般,我又岂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夫人您。您之前给大夫人做的冻疮膏效果极好,上回您来给大夫人诊脉,也把大夫人的情况说得很对,就连吴太医把脉时说的也是那般。我想起夫人您之前说过从小就随着令外祖学医,想着您必定有法子,便大着胆子去把您给请过来了,还请夫人恕我唐突。” 说着又要朝苏淡云行礼致歉。 苏淡云忙伸手拉住了她,“晚霁姑娘言重了,您都是为了大夫人好,再者您是信任我才去找的我,我又有什么好怪你的?” 见她这般真诚宽容,晚霁心中动容,感激道谢。 苏淡云笑笑,便也不再耽搁,快步走到床边查看起江氏的瞳孔和舌象。 晚霁见了,忙搬来一张锦杌,轻轻放到床边。 苏淡云在锦杌上坐下,拉过江氏手腕把起了脉。 凝神感受半晌,她收回手,起身将晚霁叫到了一边,“晚霁姑娘,夫人前些日子是否也出现过类似情况?” 晚霁心头一跳,忙点了下头。 “大夫人今日是第几次这般了?” “第二次。” 苏淡云颔首。 这倒是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她想了想,道:“第一次如此严重梦魇时,吴太医也没看过吗?” 晚霁摇了摇头,“没有,吴太医一般隔二十日左右过来一趟,刚好昨日是吴太医过来看诊的日子,故而前几日大夫人这般时,就没准我们去请,也是婢子用这安神香给大夫人定神。只是今日大夫人情况比上一次严重许多,婢子实在有些害怕,不敢再那样拖着。” 说着,晚霁眼中忧色更盛,“夫人,大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淡云微微笑了笑,安抚道:“不用担心,大夫人就是忧思太重而已。” “当真?” 自然没那么简单,只是这个中问题复杂,此时也不便深说。 想着,苏淡云微笑着点了下头。 想到什么,又道:“晚霁姑娘,你还记得大夫人上回这般梦魇前都做过什么吗?有否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特别的人或事?” 晚霁皱眉思索,少顷,她双眸睁大,点头道:“有,上回大夫人梦魇那日,温姨娘过来抚琴了,那日侯夫人您也在的。” 苏淡云愕然。 原来是那日。 她记得温玉燕那日弹奏的曲子的确是首很不错的安神曲,只是她听着听着就分心了。 哦,对了,江氏那日似乎也分心了,结束后一直都没有回过神来。 难不成是那曲子让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正想着,便听晚霁又激动道:“对了,温姨娘昨日也来给夫人弹奏了曲子。” 苏淡云一怔,随之皱眉思索。 这两日她一直把自己关在西侧间制药,锦善怕她被人打扰,也一直守在附近,还真没听到这个消息。 只是两次发病之前,温玉燕都来弹过曲子。 这是巧合还是真有什么联系? 第七十七章 施针 晚霁也想着这个问题,而且越想就越是担心,满心焦急道:“夫人,难不成温姨娘弹的曲子有什么问题不成?我以前听过,有的人会弹曲子来勾人魂魄,温姨娘的曲子不会也是这样?” 苏淡云心头一跳,却又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 虽说江氏两次生病之前都听了温玉燕弹琴,她虽暂时不清楚这个中联系,倒也不认为温玉燕会用这琴音勾人魂魄。 毕竟温玉燕弹琴时,她自己也在场,那日夜里她并没发生什么。 对了,上回江氏说过,若温玉燕再来碧浔居弹琴,便会让嬑姐儿留下来一起听,也不知嬑姐儿有否受到影响。 晚霁摇头,“申嬷嬷说大小姐一切都好,今日用过早膳就去了老夫人那里。” 听闻贺知嬑没事,苏淡云不禁放心下来。 她飞快分析了下,道:“既然大小姐和其他人都没受琴音影响,想必大夫人的情况未必就和这琴音有关,这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大夫人醒来后再细问才行。此时大夫人脉象有些乱,我得先给大夫人施一下针。” 晚霁听闻真的有法子治疗,哪有不应之理,连忙点头应诺。 苏淡云说罢,重新走回床边,拿出之前备好的银针,仔细回想了下上一世师父手札上的内容,随后拿着银针稳稳扎进了江氏手上的一个穴位。 紧接着又抽出另一枚银针对准了其余穴位,同样稳稳扎了进去。 晚霁在一旁看着,心中早已震惊非常。 以前吴太医过来看诊时也曾给江氏施过针,此时见那银针在苏淡云的指尖行云流水般运作,她一时间便产生了错觉,还以为是吴太医站在自己面前施针。 之前侯夫人一直都柔柔弱弱的,得闲时不是给侯爷做衣裳,就是在给五姑娘她们做帕子做香囊。若不是之前送来冻疮膏又给大夫人把了脉,她都不知道侯夫人竟还会给人治病,而且年纪轻轻施起针来竟如老太医那般稳当,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晚霁一脸震惊地兀自在一旁感慨着,相较之下,同样站在一旁的锦善面上却是淡定了许多。 她之前已经知道主子遇过仙得了这么些本领,见主子施针心中虽依然心潮澎湃,却再也不会觉得稀奇,更不会因此而失了方寸。 她心里早已下了决心,主子这般能干,她也要努力进步,在主子替人治病时,她一定要多帮着主子些,绝不能拖了主子后腿。 秉着这个念头,锦善从方才一开始便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主子的需求,此时见主子额头渐渐渗出细汗,她立马掏出帕子,走到主子身边小心翼翼给主子擦了擦额头汗水。 苏淡云被猝不及防照顾了下,不禁微微一怔,随之心中有波澜涌起。 说实话,方才施针时,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发虚的。 发虚不仅是因为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给人施针,还因为师父当年在治疗类似病症时,有些穴位选得实在刁钻,施针时用力稍错,位置稍偏,便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如此情况,若非有扎实的行针经验,以及有良好的心里素养,只怕拿着银针的手都会发抖,更别说施完一整套针法了。 只是身为医者,心里哪怕再紧张也绝不能表现人前,否则病人见了就会产生恐慌,大大影响治疗效果。故而她虽心里虚着,也只能一直强迫着自己面上从容。 此时看着锦善拿帕子给自己擦汗,她忽地就想起了上一世自己随师父出诊时的场景。 当时她也时常如此站在师父身旁,看着师父给人诊治,一边学习一边小心给师父擦去额上汗水。她不禁就觉得锦善似是变成了当年的自己,而自己却变成了师父的模样。 思及此,她忽地就觉得身体里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方才还忐忑不安的一颗心也被这力量渐渐安抚下来,让她一下子就充满了底气。 她朝锦善感激一笑,随之伸手重新捏起一枚银针,找准了江氏头顶的百会穴,快准稳地扎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个刁钻穴位,苏淡云在行针时都十分地顺利。 晚霁一直旁观,明显看出了苏淡云的不同,心中的震撼犹胜方才。 苏淡云却没去注意身旁人的神色变化,她全神贯注地继续自己的事情,直到完成了整套针法神色才松快下来。 她收回手,重新站直身子,朝晚霁轻声道:“这针得两刻钟才能拔掉,我们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吧。” 晚霁从震惊中回神,见苏淡云神色透出几分疲惫,连忙恭敬应诺,领着苏淡云到了外间,赶紧招来小丫鬟捧来了上好的热茶和点心,待下人退了出去,又亲自在一旁伺候起来。 苏淡云见晚霁这般,不禁有些愕然。 虽说晚霁之前也一向待她恭敬,可她看得清楚,晚霁以前对她的恭敬热情明显不及现在。 嗯,也许是觉得自己帮了江氏,所以才突然这般的吧。 苏淡云心里想着,也没再继续深究,在桌旁坐了下来。 只是晚霁毕竟是贴身伺候江氏的人,她还真不习惯让晚霁这样围着自己转,便对晚霁和煦笑了笑,道:“多谢晚霁姑娘了,我在这里安静歇会儿便好。” 说着便转头看向锦善,“你也累了,咱们还要等两刻钟,你也先好好歇会儿吧。” 锦善没有多言,恭敬应了声是。 晚霁闻音知雅,知道苏淡云这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立马也跟着应诺,随后便领着锦善去了屋中另一处小桌,又招来丫鬟再上了些好茶和糕点,招呼着锦善一同吃茶歇息。 两人坐着闲聊了会儿,晚霁终是没忍住,悄悄凑到锦善身旁,低声问道:“原来夫人医术这般厉害,之前真是没看出来。” 锦善听了,差点儿就要骄傲地扬起下巴。 可姑娘说过,身为合格的大丫鬟,应当遇事稳当,不骄不躁。 想着,她终是将蠢蠢欲动的下巴给压了下去,露出沉稳大方的模样,只是那与有荣焉的小眼神还是将她心里的自豪暴露了出来。 晚霁见了,不禁觉得锦善有趣,自是不会计较她此时心里的得意。 说实话,若这事落在自己身上,那自豪怕是都要完全露在脸上,如何都藏不住了。 想到什么,晚霁复又凑到锦善耳边,低声道:“夫人这是从小就学的医吗?” 第七十八章 生机 锦善听晚霁突然这般发问,心里当即突突跳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主子之前的交代,遂面上平静着点了下头。 晚霁却没就此打住话题,见她点头,连忙满心好奇问道:“那夫人是跟谁学的医?是夫人的外太爷吗?” 锦善再次点头。 她感受到晚霁并无恶意,只是被继续这般问下去,她也实在担心自己会应付不来,想着便立马照着主子之前的吩咐补充道:“夫人小时就特别喜欢外太爷,老往外太爷跟前跑,老早便开始学了。嫁进侯府后夫人也一直在看医书学习,并没一日懈怠。” 她神情坦然,一看就不似撒谎,晚霁见了,不禁就彻底相信了这一番话。 看来大夫人说得没错,这侯夫人真是颇有学医的天赋。 只是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竟在这侯门大院过着处处不受人待见的日子,还真是可惜了了。 这话江氏之前也曾失言说过,晚霁当时听了并没什么感觉,此时想起,不禁也和江氏当时那般,真心生出了几分惋惜。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之后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深谈,转而和锦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其他闲话。 如此吃着聊着,一转眼两刻钟便已过去。 苏淡云那边也歇息好了,站起身来往里间走去。 两人见了,赶紧收了话头,起身陪苏淡云一同进了内间。 彼时江氏依然躺在床上安睡。 苏淡云过去,将银针一一拔下收好,之后又坐在床边的锦杌上给江氏把了下脉。 凝神感受片刻,她收回手,朝晚霁微笑道:“大夫人的脉象已经平稳下来,只是你之前点了安神香,大夫人怕是还要睡上一会儿才会醒来。” 晚霁大喜,连忙行了一礼致谢。 苏淡云笑了笑,站起身,走离了床边,又道:“按理说,施了这一次针,大夫人待会儿醒来就不会再有头痛胸闷等不适之状了,今晚也应能安眠。可若是还有什么问题,晚霁姑娘可遣人再到沁心院寻我。” 晚霁感激,忙垂首恭敬应诺。 事情办妥,苏淡云便也告辞离开,走到外间,想到什么,她又停下了脚步,正色朝晚霁望去:“晚霁姑娘,我会施针之事,除了大夫人,还望晚霁姑娘不要告诉旁人。” 晚霁怔了怔,起初有些不解,可很快又明白过来。 女子为医,要接触男男女女无数,老夫人那么爱面子,之前夫人只是做个什么药膏之类的还没什么,可若是知道夫人给人施针,这心里说不定得多膈应。老夫人本来就不喜侯夫人的出身,只怕到时会更加厌恶侯夫人了。 想着,晚霁不禁又替苏淡云唏嘘起来,遂忙垂首应诺,“夫人您放心,若外人问起,我只说夫人是过来照看大夫人的,绝不提施针看诊之事。” 苏淡云满意点了下头,随后便领着锦善离开了碧浔居。 待回到沁心院,苏淡云也同样叮嘱了锦善一番。 其实她倒不是介意被曾氏厌恶,她只是太清楚曾氏的为人,曾氏若知道她能独自施针治病,心里虽然厌恶,却也会想办法压榨她的医术,肯定会摆着婆婆的谱儿压着她做这做那。 她实在不想浪费精力应付这些事情。 锦善听了,自是对主子的吩咐没有任何疑问,立马就恭敬应下。 ...... 碧浔居那边,江氏是在未时末醒来的。 醒来后的江氏只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之后从晚霁口中得知是苏淡云过来给自己施针诊治,心中感激之余不由得倍感震惊。 说实话,如今苏淡云的变化实在让她觉得惊艳,又惊艳得太过陌生。 她不禁就想起了十多天前苏淡云的到访,那是苏淡云吐血醒来后,自己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她。她记得当时苏淡云就似一株枯萎了多时的花朵突然有了生机,那眉眼中流露出来的生气让她至今难忘。 想到当日的情景,她不由得转头望向外头。 此时窗外,抱厦的一根柱子上正缠着一株藤蔓,那藤蔓之前干枯已久,十来天前被她发现那上头竟长出了两三处新鲜的绿芽。 如今那绿芽已经长成了半个巴掌大的绿叶,而原先的两三处绿色也蔓延到了藤蔓的别处,原本颓废的色彩也已生机焕发,渐渐被清新的绿所取代。 那绿色很是养眼,江氏看着,只觉那绿色的生机似乎从自己的眼滑落到了她的心,那原本干枯得几近死亡的心里忽地似有什么正破土而出,很轻很缓,却让她明显感到了一丝丝生的气息。 她心头颤了颤,眸光微动,满是疲惫的眸里终于渐渐有了一点光亮。 ...... 当日直到傍晚,碧浔居那边都没再派人过来。 苏淡云看了下外头天色,心里依然有些不放心江氏的情况,便遣锦善过去碧浔居了解了下,顺便也让锦善给晚霁带句话,说是次日上午会再去给江氏施针。 锦善到时,江氏已经重新歇下。 晚霁见她过来,十分欢喜地说了江氏一切都好的消息,又连连道了谢,末了亲自将人送出了碧浔居的门,目送着锦善离去,直到锦善的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她这才退回去关上了院门。 天色已黑,侯府各院已经点灯,常走的廊下、道上都已挂上了灯笼。 锦善担心主子无人伺候,便另寻了一条和来时不同的近道往沁心院赶。 这条近道会穿过几片园子,还会经过一处空置的院落,平常走的人少,不过也不至于过分偏僻,隔一段距离也有点灯。 锦善以前走过这条道,心里倒没有很怕,只是着实着急,便一直闷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前赶,也不知穿过了几处园子,正要从一个小花园处的小拱门过去,忽地就看见前面远方闪出一个黑影。 锦善反应过来,正想尖叫出声,却看清那黑影做仆妇打扮,正手提灯笼,同样脚步匆匆往前赶路。 她及时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嘴巴,又下意识地躲进拱门内侧,悄悄探出头来张望。 只见那身影并未朝她这边看来,只埋头走着,眨眼便在前方小道的岔路口不见了踪影。 锦善见那身影消失,遂从拱门后出来,眉心簇起。 “那人看着怎地那么像刘嬷嬷?” 她心里嘀咕着,随之重新抬脚赶路,没多久便回到了沁心院。 一到沁心院她便四处留意了下,发现没有刘嬷嬷身影,不禁心中疑惑更胜,遂连忙到苏淡云跟前把之前看到的给仔细说了一遍。 第七十九章 宣泄 苏淡云正在看从良木堂带回来的医书,闻言抬起头来,“你看清楚当真是她?” 锦善回想了下,心里有些没底,悻悻然道:“婢子没看见那人正脸,只是远远看着,觉得身材和打扮都挺像。” 苏淡云拧眉思索,“那你看清楚那人从哪处来又往哪处去了吗?” 她再次认真回想,道:“那小道前面是个三岔路口,那人是从左边过来的,然后往右边去了,婢子记得那小道左边过去似乎有一个供客人用的空置院子。” 供客人用的? 所以是侯府来了客人,派了人过去收拾? 可没听说侯府有客人到访啊。 难不成是即将有客人要来,所以提前过去安排好? 毕竟锦善也没看清那人就是刘嬷嬷,只是和刘嬷嬷看起来像罢了,没准那真是侯府派去收拾院子的下人。 若真是这般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现在关键就是要搞清楚侯府是不是真的要来客人,若并无客人到访,却有人突然悄悄去了供客人用的空置院落,这其中多少就有点儿不同寻常了。 苏淡云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这两日你去打听下侯府是否有客人要来,我也会找机会问问。另外,你方才毕竟没看清那人面容,咱们也不能断定那人就是刘嬷嬷本人,所以刘嬷嬷这边就继续小心多留意着些。” 锦善觉得主子说得有理,同时也懊恼自己方才没看清楚对方样貌,心里不禁就有些泄气,怏怏恭敬应下,之后便去安排主子洗漱用的热水。 ...... 次日,苏淡云给曾氏请完安便直接去了碧浔居一趟。 今日江氏醒着,气色看起来比前一日要好上一些,一看见苏淡云,江氏便扬起笑容真心朝苏淡云道了声谢。 苏淡云客气着寒暄了几句,又忙问了对方身体情况。 江氏笑着一一作答,末了,她抿唇想了想,似是在下什么决心,随之看向苏淡云,目露请求之色,“三弟妹,往后你可否帮我看看?” 帮忙看看? 苏淡云怔住,心中有所猜想,却又不敢确定。 “大嫂的意思是......” 江氏眸中透出淡淡哀伤,神色黯然,“这些年我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医看着,药也一直吃着,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样。不瞒你说,我觉得自己是好不过来了,那些汤药我其实早就不想喝了,让吴太医定期过来,也不过是安一下老夫人的心罢了。” 她柔声说罢,垂眸苦涩一笑。 苏淡云听着,想到贺知嬑,心里不禁就隐隐发疼,眼眶也渐渐泛起微红。 “大嫂......” 她唤了一声,可开口之后,一时间又不知该继续往下说些什么。 江氏抬起头,眸中似已薄薄蒙上了一层水雾,朝苏淡云看去,她轻轻扯了扯唇角,微微一笑,“三弟妹,为了嬑姐儿,我想最后再试一试,你......你能帮我吗?” 她目光再次透出请求,还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不甘。 苏淡云微怔,眼神随之亮了起来,有欢喜笑意从眸中出来。 “好。” 她点了下头,想到贺知嬑,目光柔和又坚定,“我虽能力不够,但我一定会尽力帮您的。为了嬑姐儿,还请大嫂千万不要轻言放弃才是。” 江氏心头不禁颤了颤。 为了孩子,不该轻言放弃...... 想着,她的心猛地就被深深刺痛了下。 她忽地就想起了六岁时的自己,当时父母突然要把她送进宫去,可她不想离开父母,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于是她又打又踢,又哭又闹,甚至还找了个地方将自己藏了起来,等家人找到自己,她已经饿得晕了过去。 可哪怕那样,父亲还是冷着脸要将她送走。 她抱着父亲的腿哭,父亲却骂她没有出息,骂她放着荣华富贵都不会去享,恨她浪费了自己的一片苦心,说着便一脸怒其不争地将她蹬开。 她也顾不得疼,立马又爬过去抱住了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不要送兰儿走,兰儿不要进宫,兰儿只想和母亲一起。母亲,求您跟父亲说说吧,让兰儿留下来好不好?兰儿会听话的,会一辈子听您的话......” “傻孩子,父亲只是让你进宫享福去的,你害怕什么?以后母亲也会时常去探望你的,乖,快别哭了,哭肿了眼睛,贵妃娘娘就不给兰儿糖果吃了。” 母亲笑着把她抱起,可她却看见母亲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笑意。 她突然就觉得很冷,似是被母亲扔进了大冬天的冰湖。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大哥院里的嬷嬷冲了进来,说是大哥读书读得头痛,在书房哭了起来。她看见母亲当即紧张得白了脸,想也没想就把自己塞给了一旁的奶嬷嬷,眨眼就离开了房间。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再也没有哭过闹过,乖乖照父母的安排住进了宫里。 那之后,母亲过年过节都会进来看看她,正确来说并不是看她,而是借着看她去和贵妃娘娘攀谈,当初承诺会时常去看她的母亲似乎已经彻底忘了当初说过的话。 所以,此时的自己又和当初抛弃自己的母亲有区别吗? 她整日整日地沉溺在自己的哀伤中,连给女儿一个笑脸都难,这跟抛弃女儿有什么区别? 对,她生病了,有时难以控制,可真的就到了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吗? 不是,她只是厌了倦了,她不想再孤孤单单地独自心疼了,她想早点儿去见自己的夫君,她更想逃避娘家人对她无休止的利用,所以她故意不想好起来,索性用生病的理由去逃避。 可她的女儿又有什么错?她既然生了她,难道不该护着她吗? 自己已经尝过被抛弃的苦,为何她能这般狠心,让自己的女儿也体会一遍那样的苦? 她怎么能变得那样地无情又自私? 怎么能? 江氏痛苦地想着,心绪一发不可收拾,如有大风刮过海面一般,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起来,将她拍得身心俱碎,拍得痛苦万分。 她再也控制不住,终于掩面大哭起来。 第八十章 传言 江氏从未这般失态过,晚霁见了,当即大惊失色,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苏淡云并不知江氏是想起了自己幼时的经历,只以为她是想到嬑姐儿的事情,觉得自己想放弃的想法实在太过自私,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孩子,这才自责痛哭。 不过不管是何理由,江氏能把心里的感受这般直接宣泄出来,无疑对她的康复大有好处,若被旁人打断,这样反而不妙。 想着,她朝急得团团转的晚霁微微摇了摇头,又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晚霁微微一怔,她不明白江氏为何这般,却看懂了苏淡云让她放心的眼神,犹豫半晌,终还是听了苏淡云的话,安静站到了一边。 苏淡云见晚霁会意,朝她微笑点了下头。 几人就这样安静等着,却也从江氏的哭声中感受到了她积压已久的痛苦,心中不由得也难受起来。 晚霁作为江氏的贴身丫鬟,见主子这般,更是心如刀绞,背过身去默默垂泪。 锦善见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过去轻轻环抱住了晚霁肩头,陪着她一同落泪。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哭声终于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见主子终于停下哭泣,晚霁连忙擦了泪,打来了一盆清水,伺候着江氏擦洗了一番。 大哭了一场,江氏只觉哭得累极,再也没力气多说一词,由晚霁伺候着擦洗完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淡云方才也陪着默默哭了一场,此时也已经平复过来,见晚霁一脸担忧,便微笑着安慰道:“大夫人这是憋太久了,晚霁姑娘不用太过担心。” 晚霁也明白这么个理,只是主子身体本就弱,这样也不知会不会哭坏了身子。 “没事的,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就会生出病来,如此哭一哭能把心里那些不好的都宣泄出来,反而对大夫人有利无害。” 想到什么,苏淡云又忙接着问道:”对了,吴太医之前是否开了些安神的药给大夫人?那方子和药都在吗?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晚霁知道苏淡云颇懂医理,二话不说便跑去把方子和一包未打开的药拿了过来,“这是吴太医开的方子,这药是我们照这方子去医馆抓回来的,已经吃了几副,如今还剩下两三副。” 苏淡云颔首,拿起方子认真看完,又打开药包检查了下。 药包里都是安神和通气血的药材,方子也是好方子,的确能帮助江氏调理身子,只是江氏的问题不是仅仅这般调理就能好的。 晚霁见苏淡云蹙眉沉思,不禁心头一颤,忙道:“夫人,这方子和药材是否有什么问题?” 苏淡云回过神,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方子是好方子,药材也是好药材,的确能起到安神调理气血的功效。” 晚霁不解,“那夫人您这是?” 苏淡云将方子递回给晚霁,“我本想开个方子,但吴太医这方子也不错,如此一来,方子我就先不开了,单给大夫人再施一次针便是。” 晚霁恍然,忙接过方子叠好收起,又将桌上药材重新包好,下去安排人守在屋外不让旁人过来打扰,之后便和锦善一同安静候在屋中,想着随时给苏淡云搭上一把手。 两刻钟后,苏淡云施完了针,将银针一一拔起来收好,又叮嘱了晚霁两句,与其约好了下次过来的时间,随之便带着锦善一同回了沁心院。 这之后,也不知为何,江氏被温玉燕琴音所扰,以至梦魇痛哭的消息还是在永定侯府传了开来,很快就落进了曾氏耳中。 曾氏听完朱嬷嬷禀告,眉头紧皱,心中狐疑不已。 她是不信温玉燕会用琴音害人的,毕竟温玉燕是得了她的授意过去的,想必给温玉燕十个胆她都不敢这么做。 这其中怕有什么误会。 她心里想着,又着实担忧着江氏的情况,思来想去便动身亲自前往了碧浔居探望。 曾氏到时,江氏已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强撑着精神坐在床上跟曾氏说话。 她声音沙哑,神情疲惫,眼睛虽已经被清水敷过,却是依然能看得出来狠狠哭过一场的痕迹。 曾氏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心头一揪。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向来隐忍,极少会痛哭失态,且吃了吴太医开的药后,睡觉虽时有不稳,却也没试过梦魇到这般程度。 难道真是与春阁那边有什么问题? 曾氏原本笃定的心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动摇起来。 只是此时江氏精神不济,她也无法找她细问清楚。 想着,她压下满心狐疑,慈爱关切了儿媳妇几句,之后也不再打扰,亲眼看着江氏重新躺下歇息后便离开了屋子。 只是走出屋子之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开碧浔居,而是在院中的石桌旁坐着等候,待晚霁忙完,便遣了朱嬷嬷进去把晚霁叫到了跟前问话。 听曾氏问她主子梦魇的时间,晚霁自是半点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就将具体情况说了清楚。 曾氏听了立即皱起眉头,“你说大夫人已经梦魇过两回了?那刚开始怎地没派人去请太医过来?” 晚霁听出曾氏不悦,忙恭敬解释道:“大夫人说吴太医才来过看诊,开的药也还没吃完,便不让婢子去请,婢子便照大夫人的吩咐点了安神香助眠。” 曾氏了解江氏为人,听得出来晚霁并未推脱,便就稍稍收了下脸上怒气,没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转了话头道:“我听说昨日你让人去了沁心院把夫人叫了过来?” 晚霁心中一跳,面上却没慌张,垂首恭敬嗯了一声。 “为何把夫人叫来?” “是大夫人吩咐的。” “大夫人吩咐?”曾氏神色一沉,眉心再次蹙紧,“具体是怎么回事?” 晚霁神色平静,恭敬道:“之前夫人时不时就来看望大夫人,大夫人也很喜欢跟夫人说话,梦魇后大夫人心情不佳,便让婢子去把夫人叫来想着一起说说话,结果大夫人头一正疼着,等夫人到时,大夫人便歇下了。 夫人见了也很是担心大夫人,便留下来陪着婢子一同照顾着。今早婢子没去请夫人过来,可夫人放心不下大夫人,便也特意过来照顾了大夫人一会儿。” 这番话其实是江氏事先就和晚霁合计过的,之前江氏醒来,知道苏淡云给自己施针,怕曾氏日后会问起自己的情况,为了不给苏淡云惹麻烦,便想了这么一个说辞,没想到今日果真就派上了用场。 第八十一章 劝导 曾氏听了半信半疑,可见着晚霁说话时神态淡定自若,并无半点儿心虚模样,曾氏最终也只能信了,闷闷嗯了一声,又简单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碧浔居。 回到荣安院后,曾氏便让朱嬷嬷去打听了下江氏梦魇前温玉燕的行踪。 没多久,朱嬷嬷从外头回来。 “禀老夫人,老奴确认过了,大夫人两次梦魇之前,温姨娘的确都去过碧浔居为大夫人弹琴。” 曾氏虽有预料,可再次听到心里还是沉了沉。可比起觉得温玉燕当真弹琴害人,她心里更偏向于觉得这两件事不过是个巧合。 想着,她又接着问道:“那其他时间呢?除了那两日,燕儿不是也去过碧浔居吗?其他时间燕儿可有奏曲?” 朱嬷嬷摇了摇头,“并无,温姨娘只在碧浔居弹过两回琴,时间都是大夫人梦魇那晚的当日白天。” 曾氏神色一暗,紧抿着唇思索了下,道:“她去碧浔居都弹了什么曲子?” “《梵心》和《清音》。” 曾氏愕然,“这不是那日燕儿给我弹过的曲子吗?” 朱嬷嬷点了下头,“老奴确认过了,除了这两首,温姨娘在碧浔居并未弹过其他曲子。” 曾氏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些,半晌才不解地道:“这就奇了,我记得当日自己听了这两首曲子明明觉得身心舒畅了不少,晚上也没睡不安稳。 后来燕儿跟我说想过去给老大媳妇弹曲安神,我也是想起了她弹的那两首,觉得自己听了好才点了这个头,怎地老大媳妇听了竟就变成这样了?” 具体原因朱嬷嬷也不明白,可见着曾氏这般烦躁,她自是要想办法宽慰的,便只得认真想了想,道:“老奴听说温姨娘第一次过去弹曲子的时候,侯夫人也在场听了,而温姨娘第二次过去时则有大小姐陪着大夫人一起。 可同是在场听了曲的人,侯夫人和大小姐都没什么问题,只有大夫人这般,兴许就是大夫人本来精神不佳,所以听不得琴音吧。” 曾氏听了,顺着朱嬷嬷说的默默想了起来。突然,她终于想到了什么,倏地就坐直了身子。 “没错,裕哥儿还在时,我就听说他们两口子时常在院里,一个抚琴一个练剑,老侯爷还打趣过他们俩是神仙眷侣来着。可自从裕哥儿走了后,我还真就没怎么见老大媳妇动过琴了。” 言罢便一脸懊恼地拍了拍椅子扶手,“我本该想到的,老大媳妇看到燕儿抚琴,肯定会想起以前裕哥儿在的时候。唉,我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竟然还答应让燕儿去奏什么曲子,我这真是......” 她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起来,眼睛也泛起了泪花。 曾氏极少这般自责,见她突然落泪,朱嬷嬷也跟着难过,忙劝慰道:“老夫人您也莫要自责,大夫人也不一定真是因为这般原因,毕竟大小姐偶尔也会在弄晴斋里弹弹琴,大夫人不也一直好好的吗?这么些年也没见大夫人因此有过什么问题。” 曾氏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嬑姐儿还小,她那就是随便拨着琴弦玩罢了,根本就弹不出什么成型的曲子来。老大媳妇的琴艺可比燕儿的还要好,见着燕儿坐在那里抚琴,她能不想到自己吗?” 说着,泪水又模糊了视线,她顿了顿,拿出帕子擦了擦双眼,缓了缓又道:“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老大媳妇听了燕儿弹琴两次就梦魇了两次,这事总是真的,这多少也说明了老大媳妇听不得燕儿奏曲。 本来燕儿说自己曾开导好了她娘亲,既如此,我也是想着让燕儿也帮帮老大媳妇,没想到如今却弄成这般,燕儿再过去弹什么曲子显然是不合适了。” 这话朱嬷嬷就不便接腔了,只是光站着不开口显然有些突兀。 刚好曾氏手旁的茶水凉了,朱嬷嬷便默默将那茶水端了下去,又亲自给换了一盏新的过来。 曾氏也没计较朱嬷嬷突然离开,见她端来了新茶,便伸手接过来抿了两口,边喝边思索着,末了放下茶盏,道:“我看这段时间就让燕儿少去碧浔居吧,就等老大媳妇缓过来再说。” 说罢又想到温玉燕之前说过曾经帮她娘亲恢复过来的话,便又改了口风,“算了,我看燕儿也已经去过碧浔居好几次了,不弹曲子的时候老大媳妇也好好的,要不就让燕儿不要过去弹曲子,光时不时陪着老大媳妇说说话便是。老大媳妇老不爱和人说话,燕儿善解人意,没准也能让她想开些。” 朱嬷嬷一听,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按规矩来说,江氏是郡主,温玉燕就是个妾,还不是同一房的妾。若江氏自己喜欢温玉燕,让对方作陪那还好说,可如今出了这么个事,江氏也没主动开口要温玉燕过去,曾氏老这样硬把人给那头塞,这于情于理都不合。江氏向来孝顺,自不会把人拒之门外,可若是个多想的人,这心里怕是气都要气死了,哪儿还可能好转。 曾氏平常都惯爱讲规矩,有些事也还算拎得清,怎地一到侯爷这边的人就开始乱套了呢? 朱嬷嬷真是想想都要心梗,心里实在同情江氏。 不过她跟了曾氏几十年了,曾氏的脾性她早已摸清。出于忠心,她向来不会眼看着主子掉进坑里不管,该规劝的还是会大着胆子委婉地说,曾氏事后也多少会知道自己的苦心,并不会真的恼了自己。 想着,她组织了下措辞,便也把这一番道理给曾氏委婉提了出来。 曾氏听了当即脸色就白了白,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 可一想到江氏可能会因为自己让温玉燕过去探望而不高兴,她心里又觉得实在委屈,不禁郁闷着沉下了脸。 “我也不是非得让燕儿过去,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你看这府里,老二媳妇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想什么说什么,老四媳妇却是完全相反,闷葫芦一个,打几下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就没一个是会宽慰人的。 这么些女眷里头,唯独燕儿最出挑,为人乖巧懂事,说话体贴又知礼,我这才想着让她去陪着说说话,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老大媳妇好吗?” 说着就气得掉了眼泪。 朱嬷嬷心里叹气。 上回曾氏才说过由着侯夫人过去跟大夫人说话,可这下竟只字不提侯夫人她,看样子这心里还是排斥得紧呢。 见曾氏依然没有想到最关键的地方,她不禁斟酌了下,觉得还是要继续把道理摊开了再劝才行。 第八十二章 恍然 想着,她在心里斟酌了下,道:“老夫人也莫要气恼,大夫人想必也十分体谅到您的这番苦心,否则也不会招待温姨娘这么多次了。 只是恕老奴僭越说句不该说的,大夫人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她老人家是平民出身,听说也偶尔会和大夫人聊些平民时的往事。 正因为此,没准比起温姨娘,大夫人和侯夫人说起话来心里会更亲切些呢。要不然岂会时不时找了侯夫人过去说话,连这次生着病,也都是遣了人去找侯夫人过去陪着。” 曾氏一怔,表情僵了僵,却也没有立即开口反驳。 朱嬷嬷见状,忙又说道:“侯夫人虽出身不高,但看起来也是个会照顾人的,您看这回,晚霁不也说夫人帮着把大夫人照顾得好好的吗? 再者侯夫人自己才看完诊回来,见大夫人这般,倒也没有推脱,立马就跑过去碧浔居帮忙,可见大夫人和侯夫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既如此,老夫人何不顺势而为,叮嘱侯夫人继续多帮着照看大夫人些? 至于温姨娘那边,既然温姨娘说有法子能让大夫人好起来,那就等过了这段时间,大夫人稳定些了,再让她偶尔过去陪着说说话也是可以。只是若没有大夫人主动相邀,温姨娘毕竟是三房这边的贵妾,由侯夫人偶尔带着过去见见,一起聊一聊,这也全了规矩。 如此一来,老夫人您顺了两位夫人的情谊,大夫人更觉得您是个慈爱体贴晚辈的好婆婆,心里自是更敬着您念着您的好。二来太后若日后突然得知了大夫人的情况,她老人家也不会因老夫人您指派一个贵妾过去看望郡主,而觉得您怠慢了不是?” 曾氏全程安静听着,心里却早已如狂风过江般波涛翻涌。 是啊,太后虽然安居于深宫,许久了才问了江氏那么一回,可万一突然又问起来了呢? 之前她也是听了温玉燕说有法子帮江氏调养身子,这才授意温玉燕过去的,若当真能治好江氏,她授意温玉燕倒情有可原,可如今不但没有治好,还弄出这么个事来,她再让温玉燕一个劲地在江氏面前晃,太后若是知道了会否多想? 她虽不待见苏氏,可若当真完全撇开苏氏只授意温玉燕过去碧浔居,太后会否以为自己不只是在瞧不起出身低的苏氏,而是也在瞧不起平民出身的她呢? 上回朱嬷嬷才提醒过她一回,她怎地又把这茬给忘了? 想着,曾氏指尖冰凉,还微微发起了颤,拉过朱嬷嬷的手,感叹道:“真是多亏有你在旁提醒了我,要不然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朱嬷嬷忙恭敬道:“老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老奴该做的。老夫人要惦记着的事情那么多,老奴见了也实在是心疼,真恨不能处处替老夫人您多分些忧。” 曾氏满心欣慰,轻轻拍了拍朱嬷嬷的手,道:“你方才说得也对,燕儿过去碧浔居的事我是需要再好好斟酌一下。” ...... 次日,苏淡云照常过去荣安院请安,当着二夫人和四夫人的面,曾氏肃着脸对苏淡云耳提面命了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她日后多帮着照看江氏,多替贺怀琛分忧云云。 二夫人张氏和四夫人余氏对视了一眼,待曾氏说完,也纷纷表示日后也会多去碧浔居走动走动。 曾氏听了,冷冷扫了两人一眼,“你们有这份心就好,不过老大媳妇身子向来弱着,需要静养,表心意也不是只有陪着说话这么一种,你们也就不用跑过去凑什么热闹了。” 张氏和余氏一噎。 大爷和三爷是曾氏亲生的,江氏又长年病着,他们两房庶出的是打心底里不想往上凑,就怕凑上去出了什么问题会怪到她们身上。再来,江氏性子冷,又不爱跟她们说话,她们对江氏也是实在喜欢不起来,久而久之也就真的没了走动。 之前曾氏都从来没多说过什么,今日却这样那话来刺她们,两人听了心里都有些不大舒坦。 只是心里不舒坦归不舒坦,面上却是半点儿不敢表露,齐齐恭敬应着。 苏淡云倒是打心底里想多去碧浔居那边,虽不解曾氏为何突然转变这般叮嘱自己,心里却也乐意之至,便真心实意地顺从应下,并在离开荣安院后就过去了碧浔居一趟。 江氏本来躺在床上歇息,听见苏淡云来了,便让晚霁伺候着坐了起来。 苏淡云见她要下床说话,忙上前拦了她。 江氏也就不跟她客套,就那样坐在床上靠着凭几跟她说起话来。 之前针灸了两回,江氏夜里明显睡得要安稳了许多,昨夜再没出现梦魇的情况,今日瞧着精神也比昨日好上不少。 想到昨日让苏淡云几人陪着自己哭了一场,江氏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不禁面露歉意地道:“昨日让你们看笑话了,还惹你们也跟着落了泪,我......” 江氏素来隐忍,又端庄娴雅,从没试过像昨日那般失态,说着便也有些脸红,露出几分尴尬神色。 苏淡云坐在床边锦杌上,见她这般,便安慰道:“大嫂这说的是什么话,之前您不是说了咱是一家人,无需这般客气的吗?” 江氏心里划过暖意,朝苏淡云感激笑了笑。 说话间,晚霁端来了两杯热茶,走到床边,将茶放到了床边的茶几上。 苏淡云端起其中一杯,笑着递给了江氏,和煦笑道:“大嫂昨日那般就挺好,该哭的时候就该哭出来,否则有事一直憋在心里,好人也得憋出病来了。” 江氏想到自己以前的模样,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痛苦,随之微微垂下眼睑,伸手接过那杯茶抿了一口。 待江氏喝罢,苏淡云又伸手将茶盏结果,重新放回到了茶几之上。 方才江氏眸中闪过的那丝痛苦,她自是捕捉到了。 昨日江氏终于愿意迈出一步,跟她说想要试一试。只是这治疗的过程本就漫长,江氏的决心就显得至关重要,只有江氏愿意一直好好配合,治疗才能真正有所成效。 只是要如何才能让江氏不再动摇呢? 她在心里反复斟酌,想到什么,不禁阔然一亮,遂朝江氏温和笑道:“对了,大嫂之前去过侯府的花园吗?” 江氏微怔,不明白苏淡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是心中虽有不解,面上却依然配合着点了下头,“去过,不过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是吗,那么花园重新修缮池子时,大嫂去看了吗?” 第八十三章 发怒 江氏摇了摇头,面上更加疑惑,“没去,那花园里有池子吗?我怎地没有印象?那池子是出了何事,为何要重新修缮?” 苏淡云眉眼含笑,“有池子,就是位置有些偏,大嫂没印象也正常。” 说着,她端起晚霁方才端过来的一小盘剥好的橘子,递到江氏跟前。 江氏拿了其中一瓣,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一副等着苏淡云往下说的模样。 苏淡云放下盘子,娓娓说道:“大嫂不知,那池子之前蓄满了清水,清澈见底,我每次路过花园都喜欢过去看上两眼。可当初建时,这池子并没建成水能流动的模样,结果那池子因为没有活水进去,里头的水又不能往外流,时间长了,池子里的清水就成了污浊的死水。那死水继续拘着,就发了臭,我之前路过看见,也是吓了一跳。” 江氏露出讶色,“竟有这等事?” 苏淡云点了下头,又道:“后来管事的就把这事给报了上去,侯爷听说了就给出了方案,让人把花园的池子重新改造了下,在那池子两端挖了条沟,将那池子里头发臭的水引了出来,又不知从哪里引了活水进去,之后就将池子的水弄成了可以循环流动的。” 说着,苏淡云朝江氏欢喜一笑,“结果经这么一改造,池子的死水被引了出来,又注入了新的,循环往复,池子便重新恢复了生机,看着还比之前更有灵气了。此时那池子附近已经养了好些绿植,还盖了凉亭,平日咱们都喜欢去那边坐坐。” 引出来,注入新的...... 江氏心头一震。 她没去看过那花园的池子如何重获生机,但面前人的改变,她却是亲眼瞧见了的。 她记得以前苏淡云就似方才说的那一汪死水,那眸中了无生趣,可如今却是眉眼身心无一处不焕发着生机。 她之前并没深想苏淡云为何能改变如此之大,此时却忍不住比对了下面前人以前与现在的样子,忽地就明白了什么。 是的了,苏淡云以前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自己夫君,可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弟媳提起三弟了,如今的苏淡云似乎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并越发地乐在其中。 所以,面前人之所以能改变,难道也如方才说的那般,把旧的引出来,不断注入新的? 江氏想着,拉过苏淡云的手,眉眼染上笑意,“三弟妹,多谢你,我明白要如何做了,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她眼睛你渐渐重新聚拢了光,虽只是淡淡的光亮,却也足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许多生机。 候在一旁的晚霁见了听了,两眼唰地就亮了起来。 太好了,主子终于想通了!只要主子愿意坚持好好治疗,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晚霁越想越是激动,真心替主子高兴,转瞬就落下泪来。 江氏知道晚霁一直都在担心自己,想起晚霁曾苦苦劝她,她不由得就朝晚霁歉意一笑。 晚霁连忙擦了眼泪,朝主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江氏很是欣慰,随之又转过来看向苏淡云道:“三弟妹,上次你说我的病可以多管齐下,不知具体要如何治疗?” 苏淡云见江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里也很是欢喜,她想了想,道:“可以先试着针灸和汤药一起。” 想到什么,又不由得面露几分难色,“不过吴太医那边一直给大嫂您定期复诊,如果我这边开始给大嫂您治疗,只怕这汤药的药性会有所相冲。” 江氏了然,想了想,道:“三弟妹不用担心,日后我找个理由,暂时歇了吴太医那边便好。” 苏淡云却是有些犹豫,“歇了吴太医看诊,老夫人那边能同意吗?” 江氏温和一笑,眼神笃定,“无妨,老夫人也是担心我的身体,这才希望吴太医定期过来复诊。只要我精神有了好转,吴太医不来母亲也不会说什么的。” 苏淡云明白是这么个理,便也没再就这个问题深谈。 想到治疗的方案,她又斟酌了下,补充道:“不瞒大嫂,最近我一直在翻阅医书,想为您研究一套更为稳妥的治疗方案,故而还需些时日再斟酌一二。 不过大嫂既觉得着这两日针灸之后精神好了不少,说明这套针法对大嫂您还是很适用的,我可以先给大嫂您继续用这套针法治疗试试。 汤药方面,大嫂这段时间还是可以继续服用吴太医的药,待我研究出合适的方子,您再停了吴太医那边的药即可,如何?” 江氏自是没有异议,笑着点头道:“这样很好。” 苏淡云感谢笑笑,转念想到日后打发曾氏的说辞,又道:“大嫂,届时您跟老夫人说的时候,可以只说是吴太医的方子让您有了好转吗?” 江氏一怔,“这样会否太委屈了你?” 苏淡云明白江氏的意思。 其实她给江氏治病主要就是为了贺知嬑,只要贺知嬑能避开上一世的痛苦,她便是达成了所愿,至于治病的功劳归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再者,就算是让大家知道她治好了江氏,以曾氏的性情,只会觉得她是应当应分的,甚至会变本加厉地使唤她,她才不要给自己揽这样的麻烦。 想着,她朝江氏坦然一笑,道:“大嫂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给您治病的事,还是希望大嫂能一直替我保密。” 江氏听了,很快反应过来。她十分了解苏淡云在侯府的处境,便也没再多说,只紧紧握了下她的手点了下头,又怜惜道:“三弟妹,真是辛苦你了。你对我和嬑姐儿的好,我全都记下了,这辈子是绝不会忘的。” 苏淡云听着,心里颤了颤。 上一世江氏一直对她淡淡的,最后江氏病重,自己想要帮忙也只能屡次被拒之门外。 真没想到,这一世自己和江氏的关系竟能有如此大的改变。 想着,她心里不禁百感交集,眼眶也有些发涩。 江氏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彼此之间较之前又近了许多。 与此同时,温玉燕刚从荣安院那边回来,一踏进与春阁,脸色就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疾步走进屋里,温嬷嬷跟在身后,飞快将屋门关上。 她不敢摔杯盏摔瓷瓶,以免惊动旁人传到曾氏耳里让曾氏厌恶。 她就那样一直憋着,知道进了内室,这才走到床边一把抄起床上的软枕狠狠扔到了地上。 只是这样犹不解气,遂又快步走到美人榻旁,将上头的几个软枕通通甩落在地。 第八十四章 心疼 温嬷嬷很少见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知道气头上不好相劝,便先退出去把外头下人全都打发到了前面去忙,好让屋里的动静不被人发现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好好安排了一番,温嬷嬷这才放心推门进屋。 重新合上屋门,一转身,却见地上比方才又多了几个蒲团、两张垫子,甚至还有一床锦被。 温嬷嬷心里突突一跳,立马上前麻利收拾起来。 只是刚拾起两个蒲团,眼角余光便瞅见主子又要伸手去扯床上铺着的褥子。 她当即一个激灵,再也顾不得许多,扔下手上抱着的蒲团便冲到床边一把将褥子按住,苦着脸低声央求:“我的好姨娘嗳,今儿可是侯爷休沐回来的日子,您再这么扔,万一侯爷突然到府了,被侯爷看见那可怎么好?” 温玉燕心里有气,不管不顾地继续用力去扯。 温嬷嬷索性把上半身都压在了褥子上,又苦劝了一通,急得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 温玉燕力气抵不过温嬷嬷,扯了两下,手里抓着的褥子依然纹丝不动,刚发泄掉的委屈和气愤便一下子复又回到心里。 她索性将手里拽着的那截褥子往床上一甩,连带着将自己也一同甩到了那褥子之上,紧接着就将头埋进那褥子里,发泄地尖叫起来。 温嬷嬷大惊,同时也庆幸着主子用褥子捂住了嘴巴才叫。 只是温玉燕这发疯模样多少还是有些可怕,若被侯爷撞个正着,那就更可怕了。 温嬷嬷急得不行,想着要怎样继续去劝,忽地就听见那尖叫声不知何时变成了低低呜咽。 哭声落在褥子上,闷闷的,并不会惊动旁人。只是褥子捂住了哭声的尖厉,却捂不住那哭声的委屈。 温嬷嬷听着,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 温玉燕从小是她奶大的,当初她为了照顾温玉燕,连自己孩子病了也没时间回去照看。结果孩子没熬过来,就那样夭折了。 她夫君因这事就恨上了她,还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打算休了她将那女人娶进门去。 她知道后六神无主,躲起来哭,被温夫人知道后,温夫人生了同病相怜的心,拉着她的手让她别怕。 “我自己是没办法翻身了,但若能帮你拿到和离书,我就仿佛看见自己拿到了和离书一样,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至今还记得温夫人当时如何含泪对她说出了这番话。 当时她并未将它当真,谁料之后,温夫人真的给她撑腰,帮她把和离书拿到了手。 自那之后,她便死心塌地地跟着温夫人,温夫人去世前,含泪把温玉燕托付给了她,她当即就应了下来,温夫人这才咽了气。 从此,她就把温玉燕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着爱着,此时见温玉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一颗心就似被人紧紧扼住了一般。 她很想将温玉燕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但她感觉到温玉燕并不喜和她这般相处,便忍着只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温玉燕后背温声安慰。 只是安慰着安慰着,她便忍不住愤愤骂了起来,“真没想到老夫人也是个糊涂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江氏的病怪到姨娘头上。那曲子那么多人都听了,别人不都是好好的吗?这分明就是江氏自己的问题,又关姨娘什么事? 我看那江氏就是个享不得褔的,要不怎地刚嫁进来没多久就把世子爷给克死了,明明可以当个侯夫人,现在啥都不是——” “奶娘!” 温嬷嬷还在咬牙切齿说着,忽地就被一声厉声尖叫打断。 温玉燕也不知何时止了哭声,正抬起头不悦地瞪了温嬷嬷一眼,“我都说多少次了,你怎么就记不住?你是怕我现在还不够丢人吗?还是希望我早点儿被赶出侯府去?” 温嬷嬷脸色乍红乍白,一颗心被温玉燕眼里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满深深刺痛。 她怏怏收回手,一脸羞愧地垂下头,“姨娘教训的是,老奴往后一定管好自己这张嘴,绝不给姨娘您惹麻烦。” 温玉燕此时心情糟透至极,也懒得跟一个下人再说这些糟心的事。 想到贺怀琛今日不知什么时候会到,她终还是逼着自己把心中愤懑压下,随之拿手抹了抹脸上泪水,缓缓站起身来。 目光触及地上一片狼藉,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冷着声音道:“快收拾好,再打盆清水给我洗一下脸。” 温嬷嬷立马应了声是,强撑着精神站起来,又弯下腰去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来放回去。 待收拾好,又再三确认了屋中一切整齐如初,这才快步出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仔细伺候着温玉燕净面,又给她重新梳了头上了妆。 只是温玉燕方才狠狠哭过一场,一双眼虽用清水敷过,短时间内依然有些红肿。 温嬷嬷见了,心里担忧,犹豫了下终还是紧张开了口:“姨娘,您这眼睛看着还有些红,老奴以前听闻敷些黄瓜片可以让眼睛消肿,要不老奴去厨房讨些黄瓜过来,切成薄片给姨娘您敷一下?” 温玉燕端详了下铜镜中的自己,看着那明显有些红肿的双眸,冷冷轻哼一声,“敷它干嘛?敷了它,我拿什么让侯爷多心疼一下?” 温嬷嬷反应过来,想着自己真是关心则乱,立马就转忧为喜,笑道:“还是姨娘想得周到,老奴这就去打听一下侯爷到府没有。” “嗯,去吧。” 温玉燕淡道。 温嬷嬷应声下去,轻轻关上房门。 温玉燕依然坐在妆台前,想到曾氏早上让她暂时不要再去碧浔居的话,目光渐渐阴冷下来。 她方才已经打听过了,早上曾氏可是亲口叮嘱了沁心院那人日后要多去碧浔居照看江氏,结果到见她时却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惹出麻烦。 想到曾氏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谴责眼神,不甘和愤恨就似龙卷风般,在她心里再次肆虐起来。 “姨娘,侯爷已经进府了,刚到了荣安院那边给老夫人请安。” 温嬷嬷疾步走进屋里,到温玉燕跟前欢喜禀道。 第八十五章 冷待 温玉燕收起眸中厉色,对着铜镜抬手抚了抚鬓边秀发,“侯爷有遣人说什么时候过来吗?” 温嬷嬷连连点头,“说了说了,方才老奴出去打听,半路就见到了侯爷身边的青柏。侯爷特意遣了他来给姨娘您带话,说是下午有同僚相约,侯爷需要出去应酬一下,所以见过老夫人后便会出门。 另外侯爷答应了老夫人要留在荣安院用晚膳,老夫人说让您也过去陪着一同用膳。侯爷让您下午先好好歇一会儿,到晚膳的时候直接过去荣安院那边。” 温玉燕理头发的手一顿,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疑惑,“你说老夫人同意让我过去陪着?” 温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重重点了下头,“是的,老奴再三确认过了,老奴不会听错的。” 想到今早在荣安院发生的事,温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劝道:“依老奴看,老夫人就是表面严厉些,心里还是很向着姨娘您的。” 温玉燕眸光闪了闪,眸底有冷意飞快划过。 向着她? 曾氏这是怕自己在贺怀琛面前乱说,提前堵住她的嘴吧。 不过也无所谓,她只是想让贺怀琛怜惜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在贺怀琛面前直接说曾氏的不是。 要知道,让一个男人怜惜自己有的是法子,直接告状却是最笨最无用的一种。毕竟这世上可没一个男人喜欢听身边的女人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她又岂会傻到去跳这样的坑? 想着,她心情舒畅起来,转过去看了铜镜里的自己一眼,扬起一个妩媚笑容。 “去厨房拿些黄瓜片过来吧。” 娇柔的声音传进耳里,温嬷嬷不禁怔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忙笑着恭敬应道:“是,老奴这就去拿,保证让老夫人看不出半点儿姨娘哭过的痕迹。” ..... 沁心院中,苏淡云同样坐在妆台前。 只是她并没对着铜镜自照,而是拿过一个檀木匣子,打开,将里头放着的一只簪子拿了出来。 那簪子是用白玉做成,簪身状似梅枝,几朵梅花栩栩如生落在簪头,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宛如那梅枝的簪身自然长出,一看就雕工了得,绝非凡品。 “呀,大夫人赠的这簪子也太好看了,这梅花雕得就跟真花似的。” 锦善立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叹道。 苏淡云看着那簪头上的梅花,心中很是惊讶。 这簪子是江氏方才送给她的,说是这两次针灸的谢礼。她本不想收,可推辞了两次后江氏就着急起来,说是不收就不让她再踏碧浔居的门,她只得从善如流收下。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说起来,这可是她两世里首次收到江氏送的东西。看得出来,江氏这下是真心接纳她了。 真希望自己能成功治好江氏,这样一来,嬑姐儿就能有母亲一直相伴,如此她离开侯府时也可以没有牵挂了。 想着,她笑着点了下头。 “的确很像真花。” 她柔声道,说着便把簪子小心放回匣子,又将那匣子盖上,往锦善跟前轻轻一推,“这可是我们手头上最贵重的东西,务必小心保管好哦。” 锦善一正神色,郑重应下,捧着匣子下去。 待簪子放好,刚好也近了晚膳时辰,锦善暂时没有别的事情,索性就禀了苏淡云,随之出了沁心院,亲自过去厨房领膳。 过了小半个时辰,锦善提着食盒回来,也同时带回来了一肚子火气。 她快步走进正屋,将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随之快步走到苏淡云跟前,压低声音道:“姑娘,侯爷回来了。” 苏淡云一怔。 是了,前几日曾氏才提醒她今日贺怀琛会休沐回来。 这几日她顾着江氏那边的事,都给忙忘记了。 还好自己提前准备好了。 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见锦善气鼓鼓的模样,想着应是出了什么事,便放下手中医书担忧询问起来。 想到方才在厨房发生之事,锦善气闷至极,紧抿着唇忍着火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苏淡云见她这般,神色更加严肃起来,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锦善咬着下唇,纠结了下,最终还是不敢隐瞒:“婢子方才在厨房听说,老夫人让侯爷留在荣安院用晚膳,还让温姨娘过去陪着。” 苏淡云听罢,直觉除了这不痛不痒的闲话,应该还发生了什么。 她蹙眉仔细打量了下锦善神色,想了想,道:“是否厨房有人为难你了?或是当着你的面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锦善听了,眼眶倏地一红,心中的委屈终是涌了上来,含泪点了下头,“厨房当值的婆子背着我乱嚼舌根。” “哦?”苏淡云蹙了蹙眉,却也没有多恼,语气平静道:“她们说什么了?” 锦善抹了抹泪,“她们说温姨娘是侯爷的心头宝,侯爷一回来,老夫人对温姨娘比平常都要好,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锦善咬咬唇,气愤道:“还说......还说温姨娘和侯爷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说姑娘您就是个摆设,什么都及不上与春阁那位,还舔着脸抢了人家的姻缘......” 话至此,锦善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籁籁落了下来。 苏淡云见她哭得这般伤心,担心厨房的人还对她做了什么,忙紧张追问。 锦善摇了摇头,“她们没对婢子做什么,就是背后嚼舌根,我到的时候她们正说得兴起,见了我就闭上了嘴。” 见她不似隐瞒,苏淡云稍稍放下心来,想到今早她让锦善过去点的饭菜,又道:“那么饭菜都有照我们的要求做吗?” “嗯,做了。只是我要把饭菜拿走,她们却说要给荣安院那边送饭菜过去,暂时没有多余的食盒,让我在一旁等着。” 想起方才厨房那些人的嘴脸,锦善当即就又气又委屈。 她抬手用力一抹眼泪,忿忿道:“婢子知道她们就是故意拖着我,平日哪怕同时给几房送膳,厨房还是能有多余的食盒,今日怎地就没了?” 苏淡云听了,朝桌上的食盒看了一眼,想着锦善并没有晚了回来,猜到这里面应该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 正想问个清楚,便听锦善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她们让婢子等着,她们凭什么要这般作践姑娘您,婢子一想就气不过,就想着索性自己在厨房里头找,大不了就把事情闹大了打一架。” “打架?” 苏淡云心头一紧,忙拉着她一脸紧张打量起来,“你跟她们打起来了吗?有没有伤着哪里?” 第八十六章 巧合 锦善忙捉住主子双手,破涕为笑,“婢子没事,婢子本来想打,不过没打起来。” 说着,怕主子担心,又俏皮地转了个圈,傻笑着道:“姑娘您看,婢子好着呢。” 见她的确穿戴整齐,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苏淡云这才松了口气,随之又扫了眼桌上的食盒,追问道:“那这食盒是哪里来的?她们怎地就突然给你了?” “这食盒不是厨房那几个婆子给的。” “不是厨房?”苏淡云不解,“那你这是跑去别的院借的?” 锦善忙摆手纠正,“不是不是,婢子方才没说清楚。婢子的意思是,这食盒不是厨房说三道四的那两个婆子给的,但也是厨房那边的。” 苏淡云被她说得云里雾里,锦善见了,知道主子明显没听明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努力重新组织了下言辞,接着道:“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婢子正想自己在厨房里头把食盒翻出来,忽地就有一个婆子悄悄把婢子唤到了外头。 婢子见她朝婢子招手,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婢子说,婢子便先出去了一趟。谁料那婆子竟领着婢子去了厨房西侧的一个屋子,一进屋就看见空着的食盒满满摆了一桌。 婢子这才知道今日厨房重新收拾了一通,有的东西换了地方摆,食盒之类的都给移到那边屋子去了。也正因这样,厨房原来摆食盒的地方已经空着,原先那两个婆子欺负婢子不知,就指着原来摆食盒的地方说是已经没有了空食盒,故意让婢子等着。” 苏淡云听罢,终于搞清楚了是怎样一回事,又知道锦善没有吃亏,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同时也对锦善口中那个出手相助的婆子起了好奇,遂接着问道:“你后来可知领你去拿食盒的婆子是谁?” 说到这人,锦善眸光一亮,再也没了哭意,如献宝似地笑道:“姑娘您猜,说来估计您都不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苏淡云愕然,看着锦善那闪着亮光的杏眼,还有那一脸的小兴奋,她认真想了想,很快便得出了答案。 “难道是上次给我们拉车的那个石狗娃的亲娘?” 锦善唰地双眸睁大,惊讶道:“姑娘您怎么知道?” 苏淡云好笑,“你说得很明显了呀,你让我猜,还说很巧,意思是那人我肯定听说过。而最近我听说过的跟厨房有关的人,也只有石狗娃的娘亲了。” 锦善忍不住就给自家主子鼓了掌,激动道:“姑娘您真是太聪明了!” 苏淡云无奈,伸手过去握住了她鼓掌个不停的两只爪子,笑道:“好了,别拍马屁了,快说说这石狗娃的娘是怎么回事吧。” 锦善嘻嘻笑着停下了手,道:“姑娘您有所不知,原来石狗娃他老子娘也姓石,大家都叫她石婆子,看着约莫三十七八年纪。她们一家都是北方人,几年前边关打仗,逃难逃到这边来的。 她们本是来投奔她夫君友人的,结果她夫君逃到半路生了场病没了,到这附近之后,她夫君友人也早已搬走,她带着儿子无所依靠,食不果腹,后来就卖身到这侯府做奴仆了。” 听锦善兴高采烈说了这么一通,苏淡云不禁面露讶色,“这些都是你方才打听来的?” 锦善嘿嘿一笑,“是的,婢子听她说自己姓石,马上就想到了石狗娃,然后就提了嘴前两日给我们拉车的那小伙子也姓石,结果她听了就很惊讶,说那是她儿子,婢子便趁机跟她多聊了两句。” 苏淡云听着,心里也觉得实在很巧,不禁笑着感慨道:“今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竟让咱们遇到了这么一件巧事。石婆子是个杂役,在厨房无甚地位,却愿意出手帮这么个忙,看来她也不是那些捧高踩低之辈,为人倒是不错。” 如今她正缺可用之人,这石婆子没准可以提拔过来用用。 如此想着,又想到石婆子在厨房的处境,便又多问了句,“石婆子给你食盒的事,厨房那两个挑事的婆子知道吗?” 锦善摇了摇头,“应该不知,当时石婆子本来想帮婢子拿食盒去把饭菜装好,婢子觉得人家已经帮了忙,总不能让人家被记恨上吧,想着便自己拿了食盒去厨房,还说是我自己无意间找到的。 姑娘您是没有看见,之前让我等着的那两个婆子见谎言被我拆穿,那脸色就像是开了染坊似的,好看得很呢。我本来还想刺她们几句来着,可又怕再说下去饭菜凉了姑娘您吃得难受,便也懒得再理她们,直接装了饭菜就回来了。” 苏淡云听了,不禁欣慰点了下头。 锦善说罢,终于想起饭菜还在食盒里头搁着,当即哎呀一声,连忙快步走到桌旁,飞快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 边摆边想起方才厨房那两个婆子嚼舌说的话,又忍不住吐槽道:“说起来昨日厨房当值的都还不错,就今日的这两个婆子多事,一个劲地说与春阁那边如何如何好,也不知与春阁那边给了她们什么好处,真是看着就恶心。” 苏淡云走到桌旁坐下,听着锦善唠叨,不禁就想起了锦善说好几次碰到温玉燕的奶娘在府里四处乱窜的事来。 看来那也是个不消停的,就是不知她有无把荣安院那边的也收买了去,若那个温嬷嬷真敢把手伸进曾氏的院里,日后被曾氏发现,这人在侯府的日子怕也要到头了。 想着,见锦善越说越气,她不禁笑道:“这种事在一般的大户人家里头本就常有,更何况像侯府这样大的人家,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由着她们便是。” 锦善摆完了饭菜,把空食盒放到一旁,神情依然愤愤,“真希望老天开眼让这些人走路摔着,吃饭噎着,咽唾沫呛着,总之做啥啥不顺就对了。” 苏淡云被她逗乐,哈哈笑了起来,“你放心,老天肯定有眼的。你看,今晚不就开眼把石婆子派去帮了你一把吗?” 锦善想了想,不禁又想起主子遇仙的事,觉得主子说得有理,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脸上的怒气也转为了大大的笑容,“姑娘说得是,姑娘您可是有大造化的人,老天爷肯定会帮姑娘的。” 苏淡云笑得眉眼弯弯,又照常拉着锦善一同坐下用膳。 今日刘嬷嬷休沐,锦善便也没有顾忌,从善如流地坐下来跟主子一同吃喝。 晚膳过后,锦善忙着安排人把食盒送回给厨房,又忙着安排今晚洗漱用的热水。 想着今日贺怀琛可能会来,苏淡云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去了西侧间一趟。 第八十七章 水榭 进屋后,苏淡云锁上门,把白日锁进柜子里的那瓶虚息丸拿了出来。 虚息丸便是那秘制的药丸,当年她脱口而出起了脱身丸这么一个名字,那名字惨遭师父嫌弃,最终他老人家亲自操刀,给药丸定了虚息丸这么一个药名。 苏淡云记得师父只做过一回虚息丸,而她自己也只跟着师父做了那么一回,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这次单独做的药丸功效如何,会否和师父做的有所区别。 只是贺怀琛已经回来,她也没时间再三试验,不管药效如何都只能先试一试了。 想着,她不再耽搁,打开瓶盖,往掌心倒出一粒药丸,随后端起一杯温水将那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 荣安院中,晚膳已经结束,贺怀琛和温玉燕陪着曾氏说了一会儿家常,之后便双双朝曾氏行礼告辞。 两人迈出屋门之时,曾氏深深看了温玉燕的背影一眼。 今早她把温玉燕叫来说了下碧浔居的事,之后便顺带着提醒了对方记得劝贺怀琛圆房。 当时温玉燕应得倒是温顺,就是不知临到头会否真如她保证的那般行事。 朱嬷嬷觑着曾氏面色,多少猜出了她的心思,遂宽慰道:“老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温姨娘向来温顺,老夫人您亲自发话,她即答应了老夫人您,想必是不敢不从的。” “不敢不从”这几个字正说到了曾氏心坎,闻言不禁神色稍松,叹道:“唉,但愿吧,这府上还真是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这话朱嬷嬷自是不能直接接了去,便转了弯笑道:“老夫人可是侯府的定海神针,咱们可都要依仗着老夫人您呢。” 曾氏就喜欢定海神针这么个词,听了就似刚喝了一杯热乎乎的蜜水,心里越发舒坦起来,只是面上却依旧装作不在意地道:“什么定海神针,这府里怕是只有你一人会这般想了。” 朱嬷嬷见她眉眼难掩笑意,便知主子心里正高兴着,遂笑着又恭维了两句。 曾氏心情大好,朝朱嬷嬷伸了伸手,“好啦,扶我起来去院里走走吧。刚见着琛哥儿吃得这般香,我也跟着多吃了几口,这会儿还真是有些撑了。” 朱嬷嬷立马笑着应了声是,小心扶着曾氏从椅子上起来,又陪着一同在院里散起了步。 同样在散着步的还有贺怀琛和温玉燕两人。 方才出了荣安院,贺怀琛便牵上了温玉燕的手,一路沿着小道走着。 青柏和兰香刚开始便被两人遣到后头远远跟着,没了下人在旁,两人也就更加没了什么顾忌,一路边走边互诉着相思说着腻人的情话。 贺怀琛虽然也能言善辩,在男女事上却是个比说更喜欢动的,于是这一路的情话里,自然多半就出自温玉燕的口。 两人说着走着,见今日月色晴好,两人便穿过花园,拐道去了湖边,一直沿着湖边又走到了水榭,终于在水榭的凉亭处停了下来。 见主子在水榭歇了脚,青柏和兰香便远远站在通道口守着,以防不知情的人走过去冲撞了两人。 守在远处的兰香时不时好奇往水榭那边偷看,也不知那边两人说了什么,忽地就看见贺怀琛一把将温玉燕拽进了怀里,转眼就粘在了一起。 兰香从未见过两人在外面这般,脸当即就烧了起来,连忙尴尬转过身去垂下头,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青柏站在入口的另一侧,见兰香这般,早就对主子的事见惯不怪的他不禁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明显透着揶揄。 兰香听着,知道青柏是在取笑自己,原本就烧着的脸当即就似真着了火般,头不由得就垂得更低了些,下巴几乎都要贴到了胸上。 与此同时,水榭里的两人已经相拥着走到了凉亭里头。 凉亭里放着桌椅,还摆了屏风,整个凉亭南北通着,东西两侧立有两堵墙,墙上设有花窗。 此时温玉燕正被贺怀琛压在了东侧的墙上,也如兰香那般两颊绯红。气息交缠间,感受到贺怀琛的手正往腰带处去,她身子一颤,一把按住了正要扯开自己腰带的宽大手掌。 贺怀琛被突然拦住,不禁一怔,遂睁开眼,缓缓站直身子。 方才一番动作,温玉燕的樱唇已经微微有些红肿,一双桃花美眸更是氲满了水气,模样娇艳似盛放海棠。 见贺怀琛看向自己,她娇羞回望,眸里情意绵绵似糖做的丝线。 贺怀琛见着,眸中的不解便被温柔取代,他将按住自己的那只小手反握在了掌心,又将那手拿到唇边轻轻一吻。 “抱歉,我太想你了,一时间都忘了还在外头。” 他柔声道,言罢又把掌中小手凑近自己唇边亲了亲。 温玉燕一直做娇羞状,顺势靠在贺怀琛怀里,用另一只手轻轻环住了贺怀琛的腰,娇滴滴道:“妾身也很想三郎,每时每刻都在想。” 甜香阵阵钻入鼻孔,念起方才滋味,贺怀琛只觉浑身的血液当即就燃烧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将人从怀里扶起,“咱们回与春阁吧。” 说着便拉着温玉燕的手往外走,却发现对方竟站着一动不动。 他满心不解,站定回头,“怎了?” 想起方才两人走到这水榭里的初衷,遂犹豫着道:“燕儿是还想在这里赏月吗?” 温玉燕垂下眼眸,脸上露出难过又羞愧的神色。 贺怀琛怔了怔,只得暂时压下心中念想,重新站回到了温玉燕跟前,扶住她的肩头,面容关切,“怎地突然难过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玉燕抿着唇,忽地,一滴眼泪从眼角滴落。 贺怀琛心头一颤,当即正了神色,“到底出了何事?” 温玉燕没有马上回答,她拿出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随即露出羞愧神色,哽声道:“三郎,燕儿对不住您。” 对不住? 贺怀琛愕然,转念想起今日刚回府时母亲对他说过的话,遂恍然道:“你是说大嫂那边的事吗?” 温玉燕睫毛颤了颤。 曾氏果然跟贺怀琛说了。 方才晚膳时曾氏只一直问着贺怀琛在行宫的情况,别的什么都没说,当时她便已猜到了。 只是以贺怀琛方才对她的痴缠来看,贺怀琛应该并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自己果然还是贺怀琛最在意的一个。 想着,温玉燕心里不禁就得意起来,只是面上依然露出十足羞愧的神色。 她微微点了下头,难过道:“以前在南方时,娘亲听了那两首曲子明明精神安稳了许多,我这才禀了老夫人去碧浔居那边弹奏,我真的没想到大夫人听不得琴音。都是我办事不够周到,我理应多了解大夫人的情况,不该这般着急行事,都是我不好。” 说着又吧嗒吧嗒掉了几滴眼泪,那眼泪渐渐连成了串,顺着两颊滑落,真是我见犹怜。 第八十八章 劝他 贺怀琛望着面前泪人,觉得心都要碎了,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掉脸上泪水,温柔安慰:“没事,大嫂也没说怪你,别多想。” 温玉燕轻轻咬了咬娇艳的唇,又落下两滴泪来,“大夫人是没怪妾身,可妾身惹了母亲伤心,妾身心里也很难受,岂能不怪自己?” 贺怀琛扶住她的肩,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将人温柔揽进怀里,“母亲一向担心大嫂的身子,难免关心则乱。母亲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从来都是说过了就没事了,若母亲心里还怪着你,又岂会主动邀了你去荣安院一同陪着用膳?乖,别多想。” 温玉燕听着,不禁心里冷笑一声。 这人果然这般说,还好自己聪明,没想着在他面前说曾氏的不是。 想着,她柔柔靠在贺怀琛胸前,娇滴滴地抽泣道:“那大夫人那边,妾身是否不能再去了?” 贺怀琛想起母亲之前说的,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遂轻抚着温玉燕的背道:“无事,母亲只说暂时别去。大嫂是个明事理的,你这般好,她自会喜欢你,等她过了这阵无甚大碍了,你若想去看她,她定是不会拒绝的。再说了,看你这般累着,我也心疼,这段时间你好好歇息便是。” 温玉燕心里本还在算计着,听了这话,心里得意又甜蜜,终究还是真心实意地主动搂紧了贺怀琛一些,也终于有了一丝真心实意的难过,“三郎待妾身这般好,妾身无以为报,本想着替三郎略为分一点儿忧,不曾想竟弄成这般,都是妾身无用。” 说着,眸中水雾渐渐就聚成了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处将落未落。 贺怀琛之前早已心猿意马,此时见怀里人这梨花带雨模样,又如何能继续耐着性子在这里安慰? 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冲动,哑着嗓子道:“燕儿的心意我自是明白的,乖,别多想,天色不早了,咱回与春阁吧。” 说着,他将怀里人扶起,拉着对方的手再次抬脚往外走去。 然而,被他拉着的人依然如方才那般丝毫未动。 贺怀琛的耐心终于耗尽,眉心簇起,回头,却见被自己牵着的人再次掉起了眼泪。 血液在身体里叫嚣,他克制着,目光下意识扫过那屏风背后的矮榻。 念头在心中闪过,他重新走到温玉燕跟前,努力表现温柔:“怎么又哭了?是还有什么事吗?” 温玉燕缓缓抬起头,汪着泪水的桃花眸里为难与爱意交织。 她轻咬下唇,似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别过脸去颤声道:“三郎,今晚你去沁心院吧。” 贺怀琛一怔,一两息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你说让我去哪儿?” 温玉燕似是不忍看他,一直微侧着脸,默默流着眼泪,“夫人那边总是要圆房的。” 她哽咽着道,声音里透着痛苦与不舍。 圆房? 怎么又是圆房! 贺怀琛心中烦躁更盛,想到某种可能,他神色沉了下来,“是母亲对你说了什么吗?” 温玉燕睫毛颤了颤,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贺怀琛定定看着她,神色又沉了几分。 上回休沐回头母亲就逼着他圆房,这次休沐倒是只字未提此事,他还以为母亲是想通了不再催逼,敢情是换了个说客来逼他而已。 只是他和燕儿两情相悦,母亲逼燕儿来当这个说客,不是往燕儿心上捅刀子吗? 想着,心中烦躁顿时转为怒火燃烧起来,他放开温玉燕的手,猛地转身往外走,“这事不该由你来管,我这就找母亲说去!” 温玉燕一惊,立马一把拉住了他,眸中透出央求,“三郎,别去,老夫人什么都没说。” 老夫人什么都没说? 所以这是温玉燕自己的意思? 可怎么会? 贺怀琛停住脚,转过来看向她,眸中怒色犹在,“燕儿你跟我说实话,我不在时,母亲是否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温玉燕摇头,“没有,老夫人真的没对我说难听的。” 她神情透出恳求,眸中却无半点儿隐瞒躲闪。 贺怀琛眸中闪过诧异。 所以母亲真的没有逼她? “那你为何?” 他不解道,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疑惑。 温玉燕微垂下眸,面上露出几分哀伤,“三郎不知,你不在府时,妾身去陪老夫人说话,听到老夫人说起大爷的死,又常听老夫人说起大小姐和大公子。妾身看得出来,老夫人很喜欢孩子,而三房这边又暂无子嗣,妾身知道老夫人心里一定难过着。”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转过来,看向面前人,眸中闪着泪光,唇角却扬起一个温柔笑容,“三郎,你去跟夫人圆房吧,让老夫人能有个嫡亲的孙子。只要三郎你膝下能开枝散叶,侯府能人丁兴旺,妾身心里就放心就高兴。” 话落,贺怀琛眸光一动,心中波澜涌起。 上次休沐回府,母亲的确跟他提过孩子的事。 那时他是说把燕儿生的记到苏氏名下,让外人以为是苏氏所生便是,只是这提议被他母亲给拒绝了。 他当时觉得母亲只是在拿着规矩压他,却没想过孩子的事会让母亲这般苦涩。 也是,大哥走了,妹妹日后也要出嫁,如此也只有他能陪在母亲身侧。而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却依然膝下空虚,也怪不得母亲会这般着急。 那,自己真的要跟苏氏圆房吗? 其实在行宫当值时他已经想过这事,回府前还一直在犹豫着。谁知回府后听说了碧浔居那边的事,他知道温玉燕正因碧浔居的事难过着,他也实在不想让她再因其他事而更加难过,便也因此不再犹豫,彻底打消了这次圆房的想法。 只是他真没想到温玉燕竟会主动跟他提出这事...... 那要不就把事给办了吧...... 贺怀琛心里左右思忖着,一时间忘了回答。 见贺怀琛一直站着沉默不语,温玉燕以为他要拒绝,心头不禁紧了紧。 之前曾氏已经说过,若贺怀琛今晚就去沁心院把事情办了,她从今日开始便不用再喝那些避子药了。 一想到那避子药的苦涩滋味,温玉燕心里便涌起一阵恶心。 不行,她得想办法让贺怀琛点了这个头。 第八十九章 芙蕖 温玉燕想着,心思动了动,随之走过去轻轻环住了贺怀琛的腰,将脸贴在对方胸前。 她每一个动作都深情款款,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三郎,等夫人怀了嫡子,我们便要个孩子吧。我想要一个与你一样好与你一样俊朗的孩子,好不好?” 贺怀琛心底一颤,耳边忽地就有母亲的声音在回响—— “......你一日不圆房,与春阁那边的避子药就一日都不能断。女子吃多了那东西迟早会影响身子,我也心疼燕儿,可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实在没有放着正妻不圆房,让庶子先出生的道理......” 温玉燕没听到贺怀琛回应,心中有些没底,不由得微微仰起头来,再次娇柔道:“三郎,好不好?” 贺怀琛回过神,低下头,对上那双情意绵绵的眸,不禁轻轻回抱住了她,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心中拿定主意。 “好。” 他道。 温玉燕终于松了口气,想起即将就不用再喝那让人恶心的汤药,她不禁心情大好,遂主动跟面前人在水榭里点到为止地腻歪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对方从水榭离开。 那边贺怀琛领着青柏一走,兰香连忙去水榭那边帮着温玉燕把方才弄乱的发髻和衣裙重新整理好。 温玉燕一直惦记着贺怀琛的去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道:“侯爷方才当真往沁心院那边去了?” 沁心院在与春阁可不是什么好词,兰香听主子这么一问,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温玉燕看出她的忐忑,遂不耐地冷了脸,“是我让侯爷去那边的,你如实说来便是。” 兰香满心诧异,却也恭敬回道:“婢子见侯爷往那边去了,婢子记得,那条道正是通往沁心院的。” 她边说边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温玉燕朝她所指方向望去。 那方向曲径通幽,被假山和四季常青的林木遮挡。 她知道那边的确是通往沁心院的,方才她便曾留意着那边方向,无奈视线被这些景致挡住,加之天色已黑,院中挂着的灯笼光线不够,没看清贺怀琛是否真从那边经过,这才问了兰香。 此时听罢,确定贺怀琛的确往沁心院那边过去,温玉燕心中大定,神色松快下来,遂微笑着拢了拢耳边鬓发。 “回与春阁吧。” 说着,她抬脚往外走去,脚步甚是轻快。 兰香虽心有不解,但也看得出来主子此时并未生气,便也没再多言,忙举着灯笼走到前头,与主子一同往与春阁去。 ...... 沁心院中,苏淡云已经服下虚息丸有一段时间,她一直留意着自己身子情况,却发现始终无甚反应。 可怎会没反应呢? 该不会是自己记错了药方? 还是说自己在配制时哪步没有做对? 她放下手中医书,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凝神回想。 只是不管如何细想,那药方和制药步骤都和师父交代的没有出入。 奇怪,明明都对着,怎地迟迟没有反应? 莫不是要等明日才能见效? 明日贺怀琛便要回行宫去了,他若过来,必定是今晚,若继续这样,今晚要怎么办? 她满心郁闷,遂抬头透过花窗望向外头。 是夜月色皎皎,月影疏疏,风偶吹过,月色浮动,在对面花墙处勾勒出虚虚实实的花草轮廓。 此时该到亥正了吧。 按理说,荣安院那边早该用过晚膳了,如今都不见贺怀琛过来,莫不是不来了? 哦,也不对,上回贺怀琛便是过了亥正才来的。 不行,还是尽快熄灯安歇才行。安歇了,院门落了锁,就算贺怀琛真的过来也只能调头离开。 她打定主意,当即合上医书,下榻。 只是尚未开口唤来锦善,便听外头丫鬟匆匆来报,“夫人,侯爷来了,刚进院门。” 苏淡云身子一僵,心中懊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看书直接熄灯睡了。 唉,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眼下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锦善也听到了丫鬟通报,一脸紧张走到主子跟前,压低声音:“姑娘,侯爷来了,今晚怕是......” 看她欲言又止,一脸担忧,苏淡云知道她担心什么,只得努力露出从容神态,冲她笑了笑,“放心,没事的。” 锦善本来忐忑不已,可看见主子神色淡定,想着主子应是有了应对之法,心中便也稍微安定了些,忙收起紧张神色,重重点了下头,手脚麻利地帮主子穿好绣鞋,整好衣服,随主子一同走到屋外迎接。 沁心院位置虽偏,却也正因为偏,院子得以摊得更广,从院门进来到主屋会经过一大片草地,一整处花圃,一小个凉亭,一长方莲池,还有架在莲池上的一小段木桥。 贺怀琛下了木桥,往正屋方向走,拐过西花墙,下意识朝正屋方向望去。 只见烟波月影间,一个身着素白长裙,腰系碧色丝绦的倩影婷婷立在屋前。 贺怀琛脚步微顿,不禁就想起了在南方住过的宅子附近,那广阔莲塘里,浸满了月色,闪着银光的雪白芙蕖。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犹滴金盘露。轻装照水,纤裳玉立,飘飘似舞......闲情淡雅,冶姿清润......” 曾经读过的词句跃于脑海,只觉这面前的场景也多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他静静回忆了下,发现面前人似乎很喜欢这样清雅的打扮。 嗯,闲情淡雅,冶姿清润,倒还挺适合她的。 他记得在母亲和妹妹口中,这人明明胆小怯懦,见识浅薄,低微一如地上烂泥,和他少时看见的那个乡下小姑娘并无两样。 可这几次相见,他却发现她和母亲与妹妹口中所说完全不同。 “平时三弟妹时常过来陪我说说话,还帮我照顾嬑姐儿,这次也是多亏了她,三弟不知,三弟妹刚复诊回来,听见我不舒服便立马过来看了我,还接连两日都过来照顾......” 这是他下午去碧浔居探望时,江氏对他说过的话。 说实话,自从兄长走后,他已经许久没听这个大嫂说这么多话了,看得出来,大嫂当真很喜欢她。 贺怀琛想着,心尖似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只觉多日未见的她似乎比上次见时还要出尘,还要让他惊艳。 他记得当初在南方时,自己曾不只一次想过要将那片莲塘的芙蕖移到自己院里种着,只供他一人观赏。 没想到,他的院里原来早就有了一株,还是最鲜活的一株。 第九十章 腥膻 贺怀琛如是想着,望着那月下身影,一时间,多日前夜梦里的旖旎画面唰唰闪过脑海。 那些画面自从那夜淋下一大缸冷水后便已没了踪迹,谁知此时竟突然蹿了出来,像是被幽禁许久的猛兽终于得到了释放,瞬间张牙舞爪地在他身体里叫嚣。 若换了是温玉燕在眼前,他此时早已大步流星过去,居高临下地就开始随意作为。 然此刻面前,那月色下的丽人是如此洁白,洁白得就似那九天下凡的神女,让人觉得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龌蹉念头放在她身上都是一种无礼的亵渎。 这想法出自他对她,无疑是十分荒唐的,可他此时丝毫也没有意识到,甚至还莫名地生出了一丝紧张,让他更加无法像对待温玉燕那般对面前人恣意释放心中的那点念想。 他不禁想起方才在水榭那边与温玉燕的片刻温存,忽地,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感觉很奇怪,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隐隐觉得自己似是一只刚偷吃了鲜鱼的狸奴,全身都在隐隐散发着腥膻。 怪异的感觉萦绕心头,让他刚伸出去的脚步一时间变得踌躇,终究鬼使神差就把伸出去的脚默默缩了回来,还不自觉地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好让那花墙上垂下的藤萝彻底遮挡住自己的身影。 只是哪怕这般,这种怪异也没有消减分毫,还让他闻到了方才一直没有闻见的茉莉花香。 奇怪,这里没有茉莉花,怎会有茉莉花香呢? 他忽地想起什么,下意识就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襟,又不自觉地抬起手来闻了闻袖子上的气味。 果然是这身上的气味。 他记得这是温玉燕今日身上的香气,闻着有些甜,却也不浓不腻。之前温玉燕也用过此香,他当时闻着很是喜欢,可此时却让他的眉心不受控制地微微簇起。 燕儿今日这香怎的这般浓? 他心里想着,又想到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一想到待会儿屋前那人将会靠在自己的衣襟上面,他不禁心下就沉了沉,眉头也簇得更紧了些。 虽说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和什么情情爱爱无关,可怎么说今日也将是自己第一次抱她,若让她在那样的时候闻到了另一个女子的香气,这似乎多少有些不妥。 他认真斟酌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种叫做心虚的情绪支配,也更没意识到这想法与他之前对这妻子的感情有多不吻合。 终于,他似是拿定了主意,突然一转身原路返回。 青柏一直跟在身后,见主子忽地转身朝自己走来,不禁吓了一跳,忙凑上去等候吩咐,却见贺怀琛竟直接越过他径直往外走去。 这—— 难道主子又改变主意要回去与春阁那边? 青柏一头雾水想着,忙抬脚跟在主子后头。 听见青柏跟了过来,贺怀琛终于想起什么,忽地站定脚步,转身,朝后头不远处的青柏招了招手。 青柏忙不迭上前,“侯爷。” 贺怀琛放低声音,“我衣服弄污了,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青柏又是一怔,下意识看向主子的黛青锦袍。 贺怀琛说罢便再次转身朝外走去,青柏并未瞧见主子外袍上的脏污。 他满心疑惑,却又很快想起了方才水榭里的场景,想着主子怕是在那会儿出的差池,便也打消了心中疑惑,照吩咐飞快跑到了苏淡云跟前,态度恭敬地将贺怀琛的话给清楚传达了一遍。 苏淡云方才已远远瞧见贺怀琛站在西花墙附近发呆,又瞧见他发完呆突然转身走了出去,还以为他是一番斗争后还是决定不屈就自己过来碰她,当时她还暗自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人竟是要回去更衣,还特意让贴身小厮过来给她传话,郑重其事地让她等他回来。 这人真的是上一世那个视她如秽物般的夫君吗?怎地一次比一次奇怪? 对了,按理说,他衣服污了大可遣了小厮回去把衣服拿来更换,如此大费周章,怕不是以更衣之名离开,随后再找理由把曾氏搪塞掉就不再来了? 不过这人一向讲究,尤其在他瞧不起的人面前,自是不愿露出一丁半点儿的瑕疵让对方嗤笑,没准还真就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出丑,这才费这力气回去更衣。 唉,今日没准真有一场硬战要打。 苏淡云心下微沉,短短几息间杂七杂八想了一通。 看着依然立在近前的青柏,她只得暂时压下这诸多想法,朝对方淡淡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好生伺候侯爷吧。” 她神情平静,语气淡然,说话时并不会让人觉得过分清冷,反而有一种清风拂面般的舒适。 青柏从没和眼前人打过交道,此时一听,不禁就想到与春阁那位在主子面前的做派。两相一比较,他竟破天荒觉得面前这位果真才是这侯府的主母,心中也莫名地较方才多了一丝恭敬。 这恭敬统共虽也不算多,却也足矣让他此时像是在面对自己主子那般不敢怠慢。他朝面前人标准行了一礼,随之转身快步离开。 两个不促之客已经离开,苏淡云却没因此轻松下来。 若贺怀琛一走不复返那当然是好,可她深知自己不该在此时掉以轻心,若贺怀琛当真如他所说那般重新回来,只怕他今夜是铁了心要把曾氏的吩咐给完成了的。 如此一来,就算她如上回那般装病也应当无法让对方放过自己。除非虚息丸照常发挥作用,可之前服下的药丸至今依然无甚明显反应...... 想着,她双唇紧抿,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禁渐渐握紧。 见主子忽然变得神情凝重,锦善心中一惊,关切道:“姑娘,您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苏淡云回过神,“没事。” 她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紧接着想到什么,又道:“你去看下我们还有碧螺春没有?侯爷待会儿回来怕是要喝。” 锦善认真打量了下主子神色,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似乎方才那一瞬的凝重是她自己的错觉。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也没有开口多问,恭敬应下后便照吩咐下去安排。 看着锦善离开,苏淡云复又正了神色。她想了想,生出一个念头,随即转身走到西侧间门口,悄悄打开门走进屋中,关上门。 第九十一章 心热 月色透过窗纸投进室内,借着那朦胧光色,她飞快走到放了虚息丸的那个柜子前面,拿出钥匙打开柜门,找出装着虚息丸的瓷瓶,打开瓶塞,小心倒出一粒药丸放进嘴里,随之又将一切火速收拾妥当,走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院中寂静无人,她暗自松了口气,快步回到正屋内间。 桌上放着她方才倒好尚未喝完的一杯温水,她走过去端起杯子将水悉数饮尽,也将那含在嘴里的药丸顺利送进了肚中。 悄无声息忙完一切,锦善依然没有回来,苏淡云不禁稍稍放下心来。 她也并不是信不过锦善才特意瞒着她,只是她深知锦善为人单纯又实诚,若锦善事先知道她是吃药装病,在面对外人时锦善的情绪难免就没那么真切,如此便增加了被人发现端倪的风险。 她反复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事后再找机会告诉锦善更为稳妥一些。 贺怀琛之前让她等着,苏淡云索性重新回到窗旁榻上,拿起之前放下的医书继续看了起来,如此翻了约莫四五页的功夫,终于有脚步声从屋外进来。 她心思已被手中医书吸引去了大半,听见有声音,只以为是锦善进来,便也没抬头去看。 “怎的去了那么久?” 她将手中医书又翻过一页,顺便开口柔声问道。 话音落下,那脚步声在屏风后一顿。 苏淡云并未多想,继续随口又道:“碧螺春找到了吗?” 贺怀琛刚好走到内外间相隔的屏风处,闻言不禁睫毛颤了颤,随之转过头寻声望去。 屏风很大一面,绘着风摇翠竹的图案,灯光从里间映来,让那图案多了一层朦胧的光彩,也让那竹影似真似幻。而在这真假难辨的婆娑竹影间,那窗旁倩影依稀可见。 她低着头,手捧书卷。乌发绾起,脖颈纤长。烛光柔柔打在她的正面,似是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金光,和之前站在屋前月下发着银光的她有所不同,瞧着少了些清冷,多了些温婉。 若说方才的她似芙蕖又似那月宫中的嫦娥,美得有些远有些飘渺,此时的她便似化身成了一盏暖暖的灯,发着柔和的光,照得人心头发热发烫。 “怎的了?是碧螺春没有了吗?还是忘了放在哪儿了?” 柔和的声音再次传来,贺怀琛心底不禁一颤。 碧螺春,是的,碧螺春是他最喜欢的茶,上回他过来她便特意命人泡了一盏给他。 想着,他只觉似有细微气泡从心底咕嘟冒起,在他心里微微荡起了一圈圈温热涟漪。 他就知道,她果真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盼着自己。 他自觉看透了对方的心思,只觉心底比方才更热乎了些,似乎不多久便会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他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之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她,当时的她褪去冷漠疏离,对他恋慕有加。他忽地就有些飘飘然起来,眼前的一切也变得迷离梦幻,让他的心再也没了之前的纠结紧张。 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簇新的银鼠灰缎面宽袖长袍,闻着衣袍上散发出来的幽幽沉香,不禁就想起了方才镜中那个身长玉立温润俊朗的自己。 想着,他得意地抬了抬眉毛,嘴角不自觉就露出了些许志在必得的笑意。随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优雅放在身前,昂首阔步地抬脚走去。 苏淡云一直没听见回答,终于察觉出了异样,遂抬眸往外看去,一下就望见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俊朗身影。 她不禁一怔,心中咯噔一下。 原来是他,怎地没听见下人通传? 她反应过来,飞快稳了稳心神,随之放下手中医书,起身,朝对方迎上几步,垂首行礼。 “侯爷。” 贺怀琛眸光一动,停下脚步。 和温玉燕在他面前那娇得让人骨头发软的声线不同,面前人的声音柔和似清风,他心中的燥热也似乎被这声音安抚,就如闷热的天气里喝下一碗冰镇的绿豆甜汤。 他不自觉就放松下来,眸色也在不经意间染上几分温柔,轻轻应了一声。 许久未见,一时间不知该用何话题开场。 想到她方才低头看书的场景,他下意识朝那桌上的书本看去,正想开口,忽地就有脚步声迈入屋中。 “姑娘,婢子找到了,院里还有一小罐碧螺春,您是等侯爷到了再沏还是——” 锦善走进里间,如往常那般随意说着,忽地就瞧见了立在面前的一个高大背影,当即浑身僵住。 方才她一直在储存东西的小间翻找,一时间都没留意贺怀琛过来。 只是前面也有值夜的小丫鬟,怎地没听见那丫鬟进来通传? 难不成是偷懒去了? 锦善在心里乱七八糟想着,随之反应过来,赶紧恭敬行礼。 “侯爷。” 方才锦善进来时所说的话贺怀琛自是听见了,心中也不禁划过一丝愉悦。 只是那声姑娘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她还在因自己纳了温玉燕而闹脾气,特意让下人不要喊她夫人? 他揣测着,眸色倏地冷了下来,冷冷嗯了一声应了锦善的礼。 苏淡云见贺怀琛神色不对,怕锦善无端被罚,忙接了锦善方才的话道:“去给侯爷沏盏碧螺春来吧。” “是,夫人。” 锦善赶紧恭敬应下,一溜烟退了出去。 锦善自小跟着苏淡云,早习惯了姑娘这个称呼,所以在两人私下相处时也习惯喊主子姑娘,不过有外人在场时她还是会照规矩喊夫人的。 贺怀琛自也注意到了锦善这时改了称呼,不禁微微抬了抬眉,也大致想出了其中因由,遂神色稍霁,重新望向榻上矮几,终于开了口:“这么晚还在看书?” “嗯。” 苏淡云回道,微垂着眸,态度恭顺。 见她似在避开自己视线,贺怀琛不禁在心里轻笑一声。 明明心里惦记着他,却还非要摆出这么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难道女子都爱这般表现? 想着,他心思动了动,眸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之抬脚朝里继续走去。 苏淡云以为他是要走到桌旁坐下,却发现对方竟然径直走到了自己跟前。 她心头突突一跳,袖中指尖微微收紧。 那人最终在离她仅有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她一直微垂眼眸,男子标准的腰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她睫毛一颤,眸光避无可避地落在了束着那腰身的牡丹镂金皮革带上,那腰带做工繁复,样式华美,上头正坠着一枚如意白玉佩,还有一个镂空雕花银瓶香囊。 幽幽沉香从那香囊与那银灰缎面衣袍上飘散出来,隐隐夹杂着男子独有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丝丝缕缕,似无数根要将人捆绑在一起的丝线。 苏淡云从未与这人离得这般近,只觉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朝自己袭来。 这人突然站这么近做什么? 莫不是现在就想对她动手? 第九十二章 怕我? 她心头猛地一跳,本能就往后退出两步,似是在两人间用力划出一道天堑,也一瞬间将缠在两人之间的丝丝缕缕割断。 贺怀琛不禁微怔了下,随之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 要是换了温玉燕,方才那般的情景又岂会后退? 看来这妻子和燕儿还真是迥然不同呢,这种不同倒也有几分新鲜。 贺怀琛嘴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头看了矮几上的书一眼。 他想了想,抬脚走过去,伸手拿起那已经合上的书,随手翻了翻,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你喜欢看医书?” 苏淡云淡淡嗯了一声。 “为何?” 苏淡云没想到他会继续追问,不禁怔了怔,随之才平静开了口:“妾身外祖是郎中,妾身出嫁前随外祖住了几年。外祖家里多是医书,妾身平常偶尔会拿来翻上两页,打发下时间,渐渐就有了看医书的习惯。” 这话苏淡云说得半真半假,贺怀琛自是分辨不出。 他知道苏淡云外祖父是个郎中,姓乔,当初就是那个乔郎中和苏父一起救了他父亲的命。 只是他以为这妻子就是个乡下妇人,平日只会做饭洗衣,顶多会绣绣花做做衣裳。 虽说过去三年曾收到过她的许多家书,只是他一封也没拆开看过,实在不知她到底会写多少个字。 真没想到这人竟真的能识文断字,甚至还爱钻研这般深奥的药理医书。 想着,他不禁又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 见她一直神情淡然,微垂眼眸不看自己,只觉心里莫名就有些闷闷的。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的罗汉床榻,随之小心思动了动,一撩衣袍直接坐到了榻上。 面前人此时就在他正对面站着,他如此一坐,她垂下的目光势必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贺怀琛玩味儿想着,抬眸朝面前人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她如小兔般受惊的眼神,又或是如温玉燕那般的娇羞模样,却在此时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进了进来。 只见锦善捧着两杯热茶走进里间,恭敬上前。 苏淡云趁机就避开了贺怀琛的目光,上前帮着将茶放到榻上的矮几上摆好。 锦善很担心主子,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留在屋里伺候。 贺怀琛看了眼手边的茶,又看了眼重新站到离自己几步远的妻子,最后蹙眉扫了依然站在屋中的婢女一眼。 锦善被这冷冷的目光看得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看了下自己主子。 苏淡云感受到锦善朝自己看来,遂朝她微微点了下头,又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锦善无法,只得咬咬牙,垂首重新退了下去。 房门重新关上,贺怀琛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眸光不禁沉了沉。 他将手中医书放回桌上,转过头来,目光重新锁定那清丽面庞,眸光幽深。 “你怕我?” 他平淡道,声音里一时难以辨出喜怒。 苏淡云睫毛轻轻一颤,袖子里的指尖下意识微微捏紧。 “没有。” 她平静道,神情看不出多少波动。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他不依不饶追问,语气却同样没有什么波动。 苏淡云抿抿唇,继续微垂眼睑,模样依旧恭顺。 “没有不敢。” 只是不想。 前半句说了出来,后半句却留在了心里。 这次贺怀琛过来,也不知为何,在面对他时,她心里就是比上两次见时更加排斥,连一个眼神都不想与之相触。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他过来的目的,又或是因为之前听温玉燕弹琴时,她想起来的那些事情。 贺怀琛却不知面前人心中所想,只以为这人还在耍什么小女子脾气,便自知看透一切似的轻笑了一声。 “过来。” 忽地,他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因为那声轻笑依旧带着些微笑意,听着就多了几分矜贵的温柔。 只是这一声温柔的召唤落在苏淡云耳里,却似催命符般让她遍体生寒,当即脊背一紧。 第二粒虚息丸已经服下一段时间,怎地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苏淡云心中苦恼,焦急万分。 这下怎么办? 她能感觉到贺怀琛今夜的决心,这时若自己公然拒绝,只怕就会将他激怒,届时对方对她用强,她还真是抵抗不过。 她飞快左右权衡,终是迈开了脚步,乖乖走到贺怀琛跟前站定。 贺怀琛目光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容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定看向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眸。 那眸他在梦中已经见过多次,想到她在梦里看向自己的眼神,贺怀琛的心便又开始咕嘟咕嘟冒出热气。 “看我。” 有别于方才的温柔,他此时的声音有些微的哑,还明显透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苏淡云心头猛地一跳。 她见过他的冷漠他的鄙夷还有他的不屑一顾,甚至还见过他对温玉燕时的情意绵绵,却从未见过他这般霸道地要求自己看他。 换了以前,她此刻该是何等模样? 脸红心跳,娇羞欢悦? 还是比以上的反应还会更加主动一些? 可她此时若不那般反应,这人会否对她生出疑心? 那她当真要把以前的反应假装出来好稳住他吗? 她犹豫着踌躇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办到这般。 她能明显感觉到此时自己的心除了排斥便还是排斥,甚至恨不能立即就将这人给赶出这间屋子。 “怎么?不是说没有不敢吗?” 忽地,那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未等她回答,那人又道:“莫非还在为我纳了燕儿的事在恼?” 说着,他似觉得十分好笑般低笑了一声,随之又忽地转了话头:“我听嬑姐儿说,你给我做了很多衣裳,是不是因为恼了我,才不遣人把那些衣裳给我?” 苏淡云一怔,唰地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润澄净,似被冲刷过的黑曜石,又似天上最亮的一颗星。 贺怀琛今晚第一次对上了她的目光,只是和他想象的不同,此时这目光里满是疑惑惊讶,丝毫也没有那梦中的缱倦缠绵。 他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烦躁,心底似乎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让他一时间便失去了继续这般拉扯下去的耐心。 只是他刚想有所行动,眼前便忽地闪过温玉燕在梦中望向他的幽怨眼神。 他当即一个激灵,正要伸出去的手也不禁顿住,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燕儿会伤心吧...... 不对,他怎么忘了,今晚就是燕儿主动让他来的。 没错,他今晚也只是顺着燕儿和母亲的意思,何谈背叛? 他飞快理清了思绪,顷刻间,只觉身上的枷锁被人拿掉,浑身轻松之余还被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复又安下心来,甚至比之前还要底气满满,终于毫不犹豫就把手伸了出去。 第九十三章 陷进去 贺怀琛伸出去的手一把握住了面前的皓腕,那皓腕纤细柔软,似羽毛落在掌中,让人心痒。 心底的热气瞬间沸腾,他本能地手下一用力,想着直接将人拉到近前,却发现面前人竟然也在突然用力,只是他是用力往前拉,她却在用力往后退,看样子是要试图挣开他的牵制。 他眸光倏地就冷了冷,索性站起身,一下就将人带进了自己怀中,又用右手牢牢将人禁锢。 “怎么?你不是一直都念着我吗?我今夜来了,怎地又不愿意了?” 他声线比平常要低沉许多,眸里似有戏谑又透着明显的欲。 苏淡云浑身皮肉绷紧,本能想要挣脱,却发现两人的力量差距是如此悬殊。 她惊恐又焦急,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贺怀琛只以为她是因为还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所以才这般紧张害怕。 他不禁就多了一丝耐心,油然而生一种将猎物压在掌下的快意。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怀里人儿,唇角扬起一个轻柔笑容。 “别怕。” 他道,下意识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秀发。 他动作轻柔,甚至还隐隐透着怜爱,只是那轻轻划过肌肤的指尖似蛇皮冰冷,苏淡云只觉那指尖所过之处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头脑已经几近空白,本能就想逃开,无奈面前人却如一张大网,死死将她网住,让她丝毫都动弹不得。 淡淡草药清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萦绕在了二人之间,与对方的沉香交织融合,顷刻升腾出一种迷离梦幻。 贺怀琛忍不住凑近她的发顶轻轻呼吸了下。 是的,是上次他来时闻到过的气味,只是比上次的还要清晰还要让人沉醉。 他一下就被这气味带进了昔日梦中,让他想起了自己指尖划过她长长乌发时的美妙缎感。 面前的一切越发如梦难辨,他定定注视着她,目光在她如玉的面容上一寸寸游移,最终被她粉嫩的唇瓣吸引。 和她正在微微发颤的身子一样,那唇瓣此时也在微微颤抖,看着就似沾了雨露的桃花花瓣正在被微风吹动,娇柔得让人心尖发软。 心头早已热得沸腾,他闭上眼,倾身就往那花瓣而去。 面容忽地在眼前放大,苏淡云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别过头去。 两人的鼻尖就似那过路行人的肩头,在相触的刹那又一擦而过。 贺怀琛怔了怔,随即睁开眼,那睁开的眸子深沉如黑洞。 他明显失去了所有耐心,毫不迟疑地抬起左手,抚上那张方才别开的小脸。 他手掌宽大,富有力量,一下就将那小脸托住,重新正到自己面前。 下一刻,他终于得偿所愿。 苏淡云一时间被堵得发不出声来,只能凭本能地往后缩,又凭本能地抬手抵住对方往前推去。 然那人始终死死钳住她的身体,牢牢托住她的后脑,就如同大山般岿然不动,让她的一切的挣扎都变得徒劳。 这一刻,她只觉自己就似一条被人按在菜板上的河鱼,很快就要被面前之人开膛破腹,切肉断骨。 怎么办怎么办? 忽地,那只一直禁锢着她后脑的手终于松开,只是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只手便已经敏捷往下。 似乎就是眨眼之间,她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肌肤忽地一凉。 不要! 她浑身一震,终于不管不顾地下意识用力一咬。 “嘶”的一声,苏淡云被钳制住的身子终于得了释放。 如同被猛禽按住的小兽终于得了生机,她当即想也不想就飞快往后退去,踉踉跄跄,直到碰在屋中那张圆桌的边上,被惊散的心神才渐渐得以重新聚拢。 她扶住桌沿站稳,又立马将被扯到肩头的衣服重新拉回颈旁。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虚息丸还没发挥作用? 师父,徒儿到底该怎么办? 徒儿的虚息丸到底错在了哪里? 焦急与委屈如风中的海水被激荡起来,转眼涌上了眼眶。 泪珠大滴大滴落了下来,又先后滴在了她扶着桌沿的手上。 温热的泪在手背上转瞬没了温度,凉凉的感觉透过肌肤传进心里,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东西从识海中破土而出,又飞快闪过眼前。 苏淡云猛然一怔,当即双眸一亮。 对! 穴位! 虚息丸需要搭配穴位使用! 昔日师父教导友人使用虚息丸的画面在脑海中越发变得清晰,她当即照着那些画面,不动声色地开始行动起来。 另一边的贺怀琛依然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怔怔。 嘴唇的疼痛开始变得清晰,阵阵蔓延开来,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方才被咬到的地方,竟发现摸到了一指尖的殷红。 他瞳孔微缩,心底一震。 方才他竟陷进去了,以致对方的抗拒他丝毫没有察觉,最后还被对方猝不及防地伤了自己。 只是怎会这样? 她明明心心念念都是他,为何会这般抗拒,还抗拒到要对他如此动粗? 难道她并不是在发小脾气恼他,而是真的对与他在一起不喜不愿? 他心里不禁狠狠一堵,只觉呼吸都难以顺畅。 这不是真的! 过去三年,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虽说他纳了燕儿,可他了解过,她对燕儿十分善待,一次也没去找过燕儿麻烦。上次自己来看她时,她也对他甚是恭顺温婉。 这样的她,这样处处为他着想的她,又岂会真的厌他恶他? 难道她今日遇到了什么事? 那他方才是否真的太着急了些? 他七上八下想着,恍惚着抬起了头,又恍惚着朝对面之人望去。 面前人正扶着桌子站着,斜背着他,低着头,垂着泪,只是方才被他拉下去的衣裳已被她重新拉回到了原处。 他目光定定落在那被重新遮盖好的半侧肩头,莫名就觉得那肩头处的整齐格外刺眼。 胸中有怒火瞬间窜起,贺怀琛一时间烦躁不已,眸光也倏地阴沉下来。 还真是好一个美人受辱,伤心欲碎的画面! 所以她当真不喜不愿,之前的一切也全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臆想? 一时间,他只觉自己所有的自尊似被人拔了下来又扔到了地上狠狠地踩。 她凭什么? 凭什么不喜不愿? 她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这里哪儿轮得到她来不喜!她又凭什么这样坚决将他推开? 她已是他的妻,本就要伺候他!再不喜她也得顺着他来! 眸中冷意已彻底被怒火取代,他一把擦掉唇上血迹,大步过去,用力捉住她的胳膊,不管不顾将人往床榻上径直拉去。 不知为何,被他拉住的人此时竟丝毫没有挣扎,只是那脚步似有踉跄,还似有些微的虚浮。 怎的?示弱了?怕了? 晚了! 第九十四章 发病 贺怀琛就那样径直将人拉到了床边,随之又一用力将人直接甩到了床上。紧接着他便倾身而下,誓要亲手撕碎她那张装模作样的外皮,却在贴近她时猛然发现她呼吸竟变得微弱又混乱。 他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让他不得不撑起身子定睛去看。 此时的她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尽褪,方才还娇柔粉嫩如花瓣的唇也已经白成了纸。 这是—— 贺怀琛一惊,忽地就想起自己上一回来看她时,她突然身体不适的场景。 是的,上次她说上回吐血后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时不时就会发病。 所以她现在是突然发病了吗? 他心里一咯噔,再也没了要继续作为的心思,下意识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泛白的脸颊。 “夫人,夫人。” 苏淡云此时头脑已经昏昏沉沉,呼吸也有些不畅。 应是虚息丸发挥作用了。 她心里想着,听见有人忽地在耳畔叫她,声音听着有些飘渺,如梦似幻。 她眼皮动了动,随之努力睁开了眼。 眼前人的面容很是模糊,依稀可辨出是贺怀琛的模样。 想到方才他把自己甩到床上那不管不顾的样子,苏淡云立马头皮一紧,脊背瞬间就窜起了一丝寒意。 不能,不能让他继续乱来。 她焦急想着,心思动了动,艰难开口:“侯爷......妾身......妾身......很难......受......” 她说话气若游丝,似乎下一刻就要咽下气去。 贺怀琛见了,想起自己方才的粗暴,此时终于有了一丝慌乱,甚至还涌起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懊悔紧张。 他鬼使神差就握住了她的手,像平常怜爱温玉燕那般安抚道:“别怕,我这就去叫郎中,不,我叫太医过来。” 说着,他唰地翻身下床,一边把已经解开的衣领扣好,一边大步流星往屋外走去。 “青柏!青柏!” 青柏一直守在外头院中,听见主子焦急叫唤,当即跑到跟前。 未等他行礼问询,贺怀琛便立马焦急开口,“夫人身子不适,快去请太医过来!” 青柏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快去!” 贺怀琛极度不耐,冷着脸一吼。 青柏鲜少看见主子这般发火,当即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应诺,转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同样守在院里的锦善听闻主子不好,腿脚酒是一软,扶住门框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没有摔倒。 见青柏离开,她也随之反应过来,同样飞也似地跑进了屋中。 “姑娘!” 苏淡云意识早已模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 锦善见了,当即呼吸一窒,腿脚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发颤。 她强撑着走到床边,随之颤抖着手往主子鼻下伸了过去。 微弱的气息缓缓喷在指尖,锦善眼泪倏地就涌了出来。 太好了,姑娘活着......活着...... 她大大松了口气,只是看着主子身上被扯乱的衣裳,猜到主子方才都经历了什么,喜极而泣的眼泪瞬间又变成的心酸的泪水。 可是她不能哭,姑娘还等着她来照顾。 她抬袖把泪水擦掉,努力强自镇定下来,手脚麻利地帮主子把那弄乱的衣裳重新理好,又帮主子脱去绣鞋,拉过床上的锦被给主子盖上。 刚忙完这些,贺怀琛走了进来,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妻子,眼前不禁就闪过了刚回府时看见过的她那白瓷娃娃般的模样。 他忽地就莫名心虚起来,只觉在这屋中浑身都不自在,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往外走了出去,独自在外间的桌旁坐了下来。 锦善恨恨望着贺怀琛的背影,直到贺怀琛消失在屏风后头,她才转过来满目心疼地关注着主子的情况。 躺在床上的苏淡云依然双目紧闭,气息也和方才那样微弱似无,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间低低闷哼了声,眉心渐渐簇起,额头也开始渗出密密细汗。 见主子这难受模样,锦善心如刀割,忙掏出帕子给主子擦掉汗水。 只是擦着擦着,便见主子眼皮子飞快跳了几下,蹙紧的眉心也似乎死死粘到了一块儿,如何也舒展不开。 锦善不知,苏淡云此时已经彻底昏睡了过去,还再次回到了被歹人追杀的那幕场景。 梦中的她如往常那般继续死命奔逃,又如往常那般在河边无路可退只得纵身一跃。 只是这次的梦并未到此结束,她也并未像前两次那般立即清醒过来。 她继续梦到了师父,梦到了毁容后的自己,又梦到数年后温玉燕做了侯夫人,梦到贺怀琛和温玉燕如何相宿相栖。 梦境依然继续往前推进,梦中场景来到了弟弟长满野草的荒坟,还有同样长满了野草的旁边两座坟头,那坟头一处是她爹一处是她娘。 撕心裂肺的痛清晰传来,渐渐蔓延至她全身。 她看见自己跌坐在那坟头上痛哭不止,满心愧疚,恨不能直接哭死在那坟上。 “爹......娘......” 她哭着喊着,只是出口的却只有微弱的气息,半点儿声响也无。 锦善见眼泪止不住地从主子眼角滑落,又见主子那发白的嘴唇正嗫嚅着似是在说什么,那神情痛苦不堪,似是在经历什么残酷暴行,又似是在观看什么惨绝人寰的悲剧。 她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当即就慌乱不已。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她急促问着,声音里满是恐慌。 正在外间焦急等候的贺怀琛被这动静惊到,心里禁不住就往下一沉,唰地就起身走了进去。 “夫人,您是不是又魇着了?夫人,您能听见婢子的声音吗?夫人,您醒醒,夫人......” 锦善趴在床边,眼泪也跟着止不住地往外流,一边哭着一边试图把主子叫醒,半点儿也没有留意到后面来人。 贺怀琛走到近前,不禁也被苏淡云泪流满面的模样吓到,“夫人这是怎么了?” 焦急的声音响起,锦善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朝贺怀琛行礼。 贺怀琛不耐地摆了摆手,急道:“直接回话,夫人这是怎么了?” 锦善不敢耽搁,忙回道:“婢子不知,但看样子似乎是魇着了,夫人前几日便连续梦魇过。” “梦魇?” 贺怀琛诧异。 是的,方才自己进来时,这婢子就语无伦次地在问是不是又魇着了。 只是她方才明明是被自己甩到床上发的病,怎地还梦魇上了? 等等,梦魇? 大嫂这段时间似乎也是梦魇发的病。 怎地一个两个都是这般? 想着,一股怪异感从心底划过,正想多问锦善几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第九十五章 猝死 “侯爷,太医来了。” 青柏疾步进来,在外间站定,朝里头恭敬禀道。 贺怀琛闻言转身往外走。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给江氏调理身子的吴太医,平常曾氏有什么问题也多半请的吴太医进府,一来二往贺怀琛对吴太医便比其他太医更为熟悉一些。 此时见面,贺怀琛忙过去飞快把情况简单说了一边,又亲自将他请进了屋中。 吴太医背着药箱随贺怀琛进去,看见苏淡云模样,神情凝重起来。 锦善见有太医进来,连忙搬来锦杌放到床边。 吴太医在床边落座,让锦善将苏淡云手腕从被下拿出,又叠了丝帕放在那手腕之上,这才三指搭在上头仔细诊起脉来。 贺怀琛候在一旁看着,想起什么,遂又转身走到外头找来青柏低声吩咐了几句。 青柏听着,不禁又是一怔,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多说多问,待主子说完便直接领命离开了屋子。 青柏走后,贺怀琛看着外头浸着月色的空旷院子呆站了一会儿,似是在沉思什么事情。待他重新回到里间,太医早已把完了脉,正手拿银针给苏淡云治疗。 贺怀琛见状,自觉不便打扰,复又重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桌旁坐下等候。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吴太医施完了针,重新背着药箱出来。 贺怀琛忙起身去迎,问道:“吴太医,不知夫人这是什么问题?” 吴太医行了一礼,正色道:“禀侯爷,夫人这是体虚之症。” “体虚?” 贺怀琛不解。 吴太医点头,眉头拧紧,“方才老夫也问过夫人的婢女,得知夫人约摸月前曾吐血大病过一回。以夫人的脉象来看,夫人身子十分虚弱,应是自那之后一直未曾调理回来。 另外,夫人脉象有惊悸之状,看样子方才应是受了什么惊吓或刺激,两相结合,这才引发了病情。” 贺怀琛认真听着,眸光闪了闪,心虚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再次袭来。 想到方才苏淡云梦魇时的样子,又忙问道:“方才夫人似有梦魇之状,不知又是怎么回事?” 太医想了想,道:“导致梦魇的因素颇多,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外界刺激,又或是心中有所思虑一直没有得到纾解,加之身子本身虚弱,心血不足,便易生惊悸,造成梦魇之状。” “那夫人的体虚之症可能治好?” 吴太医点了下头,“治好倒是不成问题,待会儿老夫开一张方子,夫人吃上五日便能稳定,只是要彻底恢复怕是还要继续调理。” 贺怀琛听着,想起上次过来时,苏淡云的确也曾这般和他说过,遂颔首道了句有劳。 吴太医回了礼,坐到桌旁开方,写罢后又站起身,双手将方子递给了贺怀琛。 贺怀琛对方子不敢兴趣,草草扫过便把锦善叫了过来,将方子递给她,让她立即下去安排抓药煎药的事。 锦善恨不能立马把主子救醒,半点儿不敢耽搁,立即就拿着方子下去。 见屋中没了旁人,吴太医悄悄看了眼贺怀琛唇上的伤痕,脸上露出犹豫神色。 贺怀琛留意到了对方异样,疑惑道:“是夫人还有其他问题?” 吴太医忙摆了摆手,“夫人并无其他病症,就是......” 见对方欲言又止,贺怀琛心里沉了沉,皱眉道:“若有何事,您但说无妨。” 吴太医踌躇了下,抬袖擦了擦额头薄汗,垂首道:“不瞒侯爷,侯夫人身子实在虚弱,若要早日彻底康复,最好......最好......” 他结巴着,剩余的话似是粘在了舌尖,一时间难以出口。 “最好什么?” 吴太医听出了对方语气不耐,最终一咬牙,道:“最好在彻底恢复后再行夫妻之事。” 贺怀琛一怔,一脸不解,“这是为何?” “若未康复便强行同房,夫人恐会落下病根影响日后子嗣,再有重者怕会于事中猝死。” 太医一鼓作气说完,垂下头去不敢看贺怀琛脸色。 于事中——猝死? 想起自己方才行径,贺怀琛整个人僵住,一阵后怕袭来。 若自己刚刚当真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自己怀里的软玉温香是否就会乍然变成一具冰冷死尸? 思及此,一股恶寒当即从脚底板蹿起,眨眼就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还好,还好自己及时收了手...... 贺怀琛庆幸着,可一想到方才已经浅尝到的滋味,还有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景,他又实在有些不甘。 想着,他眸光沉了沉,道:“不知夫人的情况要调理多长时间?” 吴太医忙估算了下,道:“以夫人的脉象来看,怎么也得小半年。” 小半年...... 圣上说过想今年中秋带着太后前往修缮好的行宫度过,届时会在新修缮的富有江南特色的景致里,让人依照江南习俗摆上中秋宴,好弥补太后多年的思乡之情。 如此,行宫那边的工程应会在差不多小半年时间结束。在那之前,他多者每月不过回来两趟,忙时估计也就只能回来一趟而已。 嗯,好好调理小半年也无甚影响,反正他也得行宫督建结束后才会长宿府中,那就等他彻底回府后再圆房便是。 想着,他神色稍霁,朝吴太医道了声谢,随后又召来下人送吴太医出府。 里间,苏淡云经过方才针灸,情况已经基本缓了过来,也依稀听到了吴太医和贺怀琛站在屏风外的对话。 其实虚息丸本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症状,只是她之前见虚息丸没有发挥效力,焦急之下在短时间内服了两粒药丸,这才导致自己差点儿窒息过去。 不过没想到的是,太医竟会因此有了方才的一番论断,还真是错有错着了。 有了太医方才那一番话,她怎么说也能拖上小半年不用圆房了。 只是小半年后呢?自己继续用虚息丸拖着吗? 太医院能人倍出,万一日后被发现了呢? 嗯,若是小半年内自己能成功和离就好了。 是啊,她拖着不想圆房就是因为要和离...... 太医离开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苏淡云缓缓睁开双眼,静静盯着帐顶。 “体虚不利子嗣,得至少小半年才能圆房,否则就会于事中猝死......” 这是太医方才对贺怀琛所说的话,苏淡云把这话放在心中细细咀嚼了下,渐渐地就咀嚼出了一个想法。 外间,贺怀琛在屏风后呆立良久,半晌终于转身,抬脚拐过屏风,朝里间床这边走去。 少顷,他脚步顿住。 第九十六章 和离吧 苏淡云听见声响,转过头,目光投向那个离床还有八九步遥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俊朗,儒雅,和他父兄不同,他爱笔墨不爱刀枪,也因此走了文臣路线,浑身散发着文臣的清隽。 不知何时,他已经变了许多,似乎她初见的那个在山坡上纵马驰骋的恣意少年郎是另有其人。 嗯,也不对,也许他一点儿没变。她只是被当初的那一幕吸引,然后傻傻地就把他想象成了自己喜爱的模样,但其实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就比如今日她才知道,他看似温润的外表下竟是这么的霸道,特别在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甩到榻上之时,又不管不顾地撕开她衣裳的那一刹那。 当时她虽迷糊着,却也能明显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粗暴并无丝毫情意,那里面只有征服只有发泄,只有把她当成猎物一般的暴戾。 不过她此时并没有多讨厌他,相反,她还十分真心地感谢他,感谢他亲手把她心底深处那最后一层朦胧的梦给彻底撕碎。 自此,她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贺怀琛倒是没想到面前人会这么快醒来,在看见她朝自己看来时不禁吃了一惊。 她看着还是十分虚弱,也不知是何原因,她看向他的神色忽明忽暗,眸中透出哀伤。 他想了想,猜测她应是听到了方才太医之言,不禁再次莫名心虚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如此默默看着对方,屋中的空气似乎也在两人之间渐渐变得凝固。 “侯爷。” 最终,一个柔和的声音率先响起,轻轻将那团凝固打碎。 贺怀琛愣了愣,继续默默看着那双翦水秋瞳,不禁想起她方才发病时跟自己说难受时的虚弱面容,忽地就生出了要过去抱起她好好安抚一番的冲动。 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被这冲动驱使着迈开了脚步,走到她的床边坐下。 “还难受吗?” 他眼神柔和下来,温声道。 苏淡云微怔。 她记得上一世,在花园撞见贺怀琛和温玉燕时,贺怀琛就是这般温柔看着温玉燕的。 这眼神她等了多年,想不到竟在此刻等到了。 只是梦既已碎,心也就不会再迷失一回。 恍神一瞬,她最终还是得以在这温柔的目光中成功保持了清醒,朝面前人淡淡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她气色已经恢复了些,方才白成了纸的双颊也再次浮上了淡淡的血色,似那初春刚刚绽放的花朵。 只是她又太过虚弱,脸上的疲倦是如何都掩饰不住,让她看着就似那刚绽放的花朵被雨水打湿被大风吹过,在枝头上将落未落,是那般的惹人怜惜,又那般的娇柔脆弱。 贺怀琛看着,心中荡起涟漪,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娇嫩的唇,想起方才那短暂一刻的纠缠,心中的涟漪便渐渐变成了波浪。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情不自禁就抬起了手,替她把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到了耳后。 “侯爷。” 她忽地柔声唤道。 “嗯?” 他同样柔声回答。 “我们......和离吧......” 轻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拨发丝的手在耳边僵住。 “你说什么?” 他缓缓收回手,神色无波无澜,眸色却是越发地冷,里头似是在压制着什么,犹如风雨来前的片刻安宁。 苏淡云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神色同样没有波澜。 她只静静看着他,看着倒影在他眸里的面容,似是在透过那张面容看向昔日的那个自己。 须臾,她看着那眸里的影子,似是在跟过去的自己道别一般,平静着释然道:“侯爷,我们和离吧。” “和离?” 贺怀琛冷冷挤出两个字,神色沉得似即将落下大雨的乌云。 苏淡云看着他眸中正在急速聚拢的怒意,想了想,又道:“休妻亦可。” 贺怀琛似是被气笑了,冷冷哈了一声。 “休妻?” 他冷笑着道,眸光倏地阴沉至极,“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方才那般抗拒!” 这果然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顷刻间,心中的所有旖旎被彻底打散,什么惹人怜爱什么楚楚动人,通通都成了他可笑的自作多情。 贺怀琛心中怒火腾腾,波涛翻涌,唰地抬起手一把钳住了面前人的下巴,力道之大似乎下一刻就能将那小巧的下巴捏碎。 她明显被他捏疼了,面上露出痛苦神色,额头甚至还冒出了些微冷汗。 可他丝毫也不想管,甚至还更加用力了些,对着她恶狠狠道:“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你想都别想!” 言罢,他将那面容往枕上一甩,就似亲手将那摇摇欲坠的花朵从枝头打落。 他才懒得去管,蹭一下站起身便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侯爷,方才太医说的妾身都听到了。妾身体弱,无法为侯爷诞下子嗣,甚至连圆房都难——” 虚弱的声音伴随着轻喘传来,尽管如此,那一字一词还是清楚落进了贺怀琛的耳中。 渐渐的,他急促的脚步顿住,却也没有转身再看床上之人一眼。 见他站定,苏淡云忙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就那样一手撑着床板艰难支起身子,一手捂住胸口极力平缓气息,待不再轻喘才接着道:“妾身出身低微,本不配做侯爷正妻。如今别说子嗣,甚至连伺候侯爷都难办到,妾身又如何能继续恬居这侯夫人之位?” 贺怀琛一直背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苏淡云斟酌了下,遂又开口:“不知侯爷是否因担心影响了侯府名声才不同意?可如今既有太医佐证,足矣证明这错在妾身,若当真有人拿此事来损毁侯爷声明,妾身愿亲自言明原因,绝不会拖累侯爷。” 她说得很慢,声音也轻,似是拼了十足的力气才把这一番话彻底说完。 妾身出身低微,本不配做侯爷正妻......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他自己也一直是这般想的。 想着,那个一直静止的背影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抬眸朝床上望去。 第九十七章 争取 床上之人乌发如瀑布般从肩头垂落,映衬着她的一张小脸如玉赛雪。只是此刻她气息不匀,神色虚弱,让她看着就似一个布上了裂纹的白瓷花瓶,似乎轻轻一弹就能将之变成碎片。 贺怀琛看着,眸光动了动,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这错在妾身,若有人拿此事损毁侯爷声明,妾身也愿亲自言明原因,绝不会拖累侯爷...... 方才她是这么说的吧?是娇弱如斯的她说的吧? 她说她愿意为了他的名声,不介意说出自己的身体问题。 她心里真的是如此顾及他的吗? 若当真如此顾及他,那之前他碰她时,她为何会那般的抗拒? 唇上被咬破的地方依然时不时传来丝丝痛意,他抬手摸了摸,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发病前,你为何不愿?” 苏淡云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 见她平静着没有回答,贺怀琛咬咬牙,“你这般顾及本侯,这般念着本侯,那为何刚开始还要推开本侯?本侯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你可没发病,自然太医也没说出那一番话。所以你那时推开本侯,是因为你早就存了和离的心思,对吧?” 他冷下声音,换了称呼,明晃晃地要强调他与她之间的从属。 苏淡云心头一跳。 她的确是这般想的,只是这人怎地要揪着她不愿和他欢好这一点不放? 他本就瞧不上她,本来就不是真心真意想要碰她,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成功交差后就会把她扔到一边,就如上一世那般将她当成个摆设一样扔在这个院子兀自发霉发臭,再也不会来看她一眼。 既如此,他这般执着自己是否把他推开作甚? 她方才都仔细想过了,如今有了太医的说辞,他不仅可以给曾氏交差,还正可以堵住外人的嘴,正好可以顺势把她休了,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温玉燕扶正,想到侯府名声,她也不介意公开自己的问题,还主动提出帮他言明。 这大好形势他不顺势而为,真的她都替他觉得亏,他何必还在这里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苏淡云实在搞不懂贺怀琛的心思,心中又累又急。 她想了想,抬头静静望向他,道:“侯爷怕是忘了,上回侯爷您过来探望妾身,妾身便已经跟侯爷说过自己身子虚弱。妾身刚吐血之后不久也曾跟老夫人禀明过此事,也已清楚告知过老夫人郎中曾叮嘱妾身若身子不能养好,便会影响子嗣的话,难道侯爷没有听说?” 贺怀琛眸光闪了闪。 母亲似乎跟他说过,可当时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若他记得,这次怕也不会这般着急。 想着,忽地一个想法划过脑海,他怔了怔,随之眸光亮了亮。 “所以,你方才不愿意是为了这个?” 苏淡云一堵。 这人怎地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她无语凝噎,目光扫过贺怀琛唇上的伤,不禁微微一怔。 难道他是在恼怒这个? 她飞快组织了下措辞,朝对方微微欠了欠身,道:“方才妾身怕继续下去会突然发病,情急之下误伤了侯爷。妾身有错,请侯爷责罚。” 她猝不及防低头认罪,态度谦恭诚恳,贺怀琛看着,想到她方才说是怕自己突然发病才误伤了他,心中的怒火终是被她此刻的柔顺浇灭了许多。 他神色略微缓和了些,道:“本侯何时说要责罚?” 想到她方才说出的想要和离的理由,又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方才太医说了,你的情况休养小半年便可恢复,届时不会影响子嗣。 行宫那边的督建还需小半年左右才能结束,接下来我只怕会越来越忙,暂时也不能过来这里,这段时间你好好调理便是。” 这是什么意思? 是拒绝和离了? 淡云心头一紧。 她本也知和离不易,也明白要徐徐图之,可老天难得给她如今这么难得的理由,她要是就这样错过了也不知下一次何时才能有合适的时机...... 想着,她立马叫住了他,“侯爷,方才妾身听太医的语气似乎也无法确定,若小半年后妾身依然身体抱恙,这岂不是误了侯爷?再者,温姨娘那边——” “好了,和离的事休要再提。” 贺怀琛打断她的话,冷道:“你婢女去给你煎药了,待会儿吃了药就好好歇着,其他事不必多想。” 说罢便冷着脸转身往外走。 苏淡云一惊。 “侯爷!” 她着急扬声喊道,因为太过着急,气息一下不稳,立即咳了起来。 可她不想放弃,边咳依然边努力挽留:“侯爷......咳咳咳......妾身......妾身还有话说......咳咳咳......请侯爷......咳咳......一听......” 她艰难把话说完,焦急望向那个大步往前走去的背影。 也许是出于好奇,又或是出于不忍,那背影终是在即将拐过屏风时停住了脚步。 他再次转身,依然冷着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他停住,苏淡云忙掀开锦被,扶着床沿下了床,随后缓缓跪到地上,努力平稳着气息道:“侯爷,当初老侯爷定下你我亲事,是为报昔日之恩。如今妾身已嫁入侯府三载,已享了三载前半生未享之荣华,足可抵当日之恩。 妾身感激侯爷迎娶,也感激这三年富贵时光。如今侯爷归来,上天亦眷顾侯爷,让侯爷得遇美满姻缘,实乃幸事美事也。侯爷您正值宝贵年华,当真无需再因父辈之恩情继续蹉跎自身。妾身不愿继续耽误侯爷,妾身愿自请下堂以顺天意,以助侯爷美满前程,还望侯爷成全。” 说罢,她俯身下去,朝面前人行了一个大礼,神情和姿态都恭顺得让人无可挑剔。 只是这无可挑剔的恭顺此刻落在贺怀琛眼里,却如针尖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自请下堂? 贺怀琛冷哼一声,神色布满乌云。 “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又把永定侯府当成了什么地方?你们乡下卖菜的廛市吗?” 他声音冷极,每个字都像是冰块一般,一个接一个地硬硬砸到了苏淡云身上。 只是苏淡云此时也顾不了许多,这么宝贵的机会她绝不能放弃,想着,她跪直身子,满目诚恳央求:“侯爷,您这是何必?何必要这般苦了自己,妾身——” “够了!” 他一声厉喝,再也不想多说一字,直接一拂袖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拐过屏风,眼角余光瞥到那依然跪在地上的朦胧身影,眼前闪过她汪着泪水满目祈求看向自己的柔弱模样。 他神色阴冷,顿住脚步,咬牙切齿道:“除非是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永定侯府!” 说罢,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第九十八章 发狂 苏淡云望着屏风后消失的身影,望着屋中空空场景,紧绷着的一口气忽地就泄了出来,随之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为何? 他为何会拒绝? 方才的话明明就是贺怀琛心中所愿所想,他为何还不乐意? 除非是死,否则休想离开? 难道自己就只能耗死在这永定侯府不成? 地板的寒凉阵阵传入身体,苏淡云忽地就觉自己如坠入了冬日的冰湖,一点点往湖底坠去。她只觉身子越来越冷,胸膛中的空气也越发稀薄。 终于,她在这刺骨的冰冷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迷迷糊糊就闭上了眼。 锦善捧着刚煎好的药进屋,结果就看见主子躺在地上,身子冰冰凉凉,看样子也不知到底晕了多久。 她大惊失色,火速将托盘放到桌上,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主子扶起,又将人从地上扶回到了床上躺好。 “姑娘,姑娘醒醒。” 锦善轻轻拍了拍主子脸颊,声音满是哭腔。 也不知是她的拍打让苏淡云有了感觉,还是她的呼唤太过凄凉让昏迷中的苏淡云心头发颤,总之这一声过后,苏淡云眼皮子就动了动,随之微微睁开了双眼。 锦善见状大喜,高兴得眼泪也跟着倏地落了下来。 “姑娘您终于醒了,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您等一下,婢子这就去给您把太医叫回来。” 她连声说着,又胡乱抹了把泪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只是才要抬脚,衣袖就被一只手无力抓住。 她身子一顿,回头去看,结果就看见主子朝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用。” 苏淡云虚弱吐出两个字。 “可是姑娘——” “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淡云艰难地打断她。 锦善听了,也不多问,忙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主子嘴边。 淡淡温热气息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话喷在耳旁,锦善倏地就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主子。 “姑娘,您说......” 苏淡云微微点了下头,艰难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锦善见了,欢喜从心底涌出,一直悬在喉头的心也终于彻底落了回去。 太好了,姑娘原来没有生病,太好了! 不过虽然没有生病,药丸的药效却会继续发挥作用,更何况苏淡云还接连吃了两颗,这药效怎么也要维持个六七日的时间。 做戏做全套,太医开的药也的确能帮助调理苏淡云的身体,锦善便还是照着主子的吩咐,将药端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药一点点给主子喂了下去。 待顺利喝完了一整碗汤药,苏淡云的气息也比方才明显平顺了许多。 只是折腾了这么一个晚上,加之虚息丸的作用,她的身子早已疲乏至极,转眼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锦善虽知主子无事,却也不敢走开半步,便继续独自守在主子床前照顾。 ...... 那边厢,贺怀琛怒气冲冲从沁心院出来,径直便去了与春阁那边。 温玉燕之前将贺怀琛劝去了沁心院,回到与春阁后便洗漱安歇了。 只是人躺在床上,心里却不受控制地去想贺怀琛今晚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一闭上眼便满是贺怀琛抱着沁心院那位的场面,一颗心就似有千万只虫蚁在啃。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不会介意,原来真的要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会感觉到疼。 这下她算是体会到母亲当年的滋味了。 她乱七八糟想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忽地便听屋门被人敲响。 “姨娘。” 是温嬷嬷的声音。 温玉燕皱了皱眉,朝外应了一声。 话音一落,温嬷嬷便立即推开门走了进来,快步到她床前,“姨娘,侯爷过来了。” “什么?” 温玉燕一怔,立马在床上坐起,一把撩开床帐,满脸诧异。 “你说侯爷过来了?” 温嬷嬷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笑,“是的,已经进了院门,正往屋这边来了,老奴就说,侯爷这心里真的只有姨娘您呢。” 她边激动说着,手上边麻利把床帐挑起来挂好。 温玉燕听了却是满心狐疑,可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便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在温嬷嬷伺候下忙穿好软底绣鞋,正想披件外衣往外去迎,一个高大身影便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侯爷,您怎么——啊——” 话还没说完,那身影便大步到她跟前,一把搂住了她倾身而下,直接就将她未出口的话通通给堵了回去。 温嬷嬷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心却得意飞起,忙红着老脸低着头快步退出去帮着关上了门。 温玉燕心中的疑惑急速膨胀,她知道此时打断贺怀琛很可能会惹他不悦,可一想到曾氏之前的威胁,想到那让她作呕的避子药,她终究还是挣扎了下轻轻推开了面前人。 贺怀琛鲜少会被温玉燕这般打断,不由得睁开眼,一双眼眸在漆黑中如同寒冰。 温玉燕心头不受控制一颤,却还是忍不住地把心中疑问倒了出来:“三郎您不是去沁心院那边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一听到沁心院三个字,贺怀琛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怒火蹭一下就腾腾燃烧,似是要把他整个人也燃烧殆尽。 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问题也不想回答,继续如以往无数次那般对待着面前人,可不知为何,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满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想起嬑姐儿跟他说着那人如何如何好,想起大嫂给他说那人如何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又如何地善解人意。 他想起她给他做的衣给他写的信,想起她站在月下出尘脱俗如瑶池中仙,想起花窗下烛光里她的挑灯细读,想起她那澄澈明净的眸,想起那微苦回甘的香气,想起她发病时白着脸对他说难受,还有她跟他说要和离时汪着眼泪跪在地上望向他的满目恳求—— 侯爷,我们和离吧......休妻亦可......妾身愿自请下堂...... 和离,休妻,自请下堂—— 好得很,好得很呐!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 又到底为何会起了这般的心思? 他还以为她对自己一直心心念念,却不知她何时起竟已经把他丢到了一边。 凭什么?凭什么! 她以为她自己是谁?竟还妄想要将他踢开? 可笑,简直可笑! 她是他的妻,死也只能是他贺怀琛的鬼! 想离开? 做梦! 心里的声音在不住地愤怒咆哮,掀起的力量如狂风暴雨一般,他就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发起了狂,似要将一切撕碎咬烂方能平复他的不满。 温玉燕从未见过贺怀琛这般模样,她渐渐有些承受不住,开始低低哭着求饶。 他却似耳聋了一般,平日将她捧在手心视作珍宝,此刻却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 温玉燕心中又是恼怒又是不解,终是抵抗不住昏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避子药 等温玉燕再次睁开双眼,晨光已经破晓,乳白的光映入屋中。 帐内依然残存着些许昨夜的气息,她浑身酸痛,依稀记得昨夜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却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暴雨最后究竟是如何停歇。 “醒了?” 身旁的人动了动,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哑着嗓子问她。 温玉燕听着这熟悉无比的声音,昨夜就积攒的委屈当即就涌了上来,眼泪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他微怔一下,接着更用力搂了搂她,语气里满是愧疚,“抱歉,我......” 他顿了顿,似是有什么话被他突然咽了回去,随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就是太想你了,所以一时——” “三郎不是去沁心院了吗?” 温玉燕冷不丁打断了他,终于把困扰了她一个晚上的问题道了出来。 抚着她后背的手顿住,随后便是一两息的沉默。 “去了。” 他终于开口回道,声音却是明显冷了下来。 温玉燕一怔,并没留意到他的语气变化。 “去了?”她满心狐疑地止了眼泪,忍不住再次确认。 “嗯。”他点了下头,继续冷着声音补充道:“她突然发了病,我给请了太医过来。” 温玉燕心头一跳。 “病了?” 说着,她从他怀里起来,用胳膊半撑着身子,讶然望向面前人。 “什么病?” “虚症。” “很严重?” 贺怀琛眸光闪了闪,闷闷嗯了一声,别开脸不再看她。 温玉燕听到苏淡云病倒的消息本该高兴,却本能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遂追问道:“那圆房的事......” 贺怀琛脸色明显一沉,眸底有愠色划过。 他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两三息后唰地坐起身,“太医说需要静养小半年,小半年后可以。” 温玉燕心里咯噔一下。 小半年? 还要等小半年? 若小半年后那人还不好呢? 难道她就要一直喝那避子药不成? 不,她不要喝! 可是怎样才能不喝? 说实话,明明贺怀琛膝下犹空,曾氏这个做母亲的却对她严防死守,每次都让那朱嬷嬷看着她把药喝了才走,她真有些搞不懂曾氏的心思。 其实不就是庶子先出来吗?当真就有那么严重? 不,京中也有高门大户也生了庶长子,也不见他们真的受到什么影响。 所以这事根本就不是真的那么不可商量,也不一定真的会影响到贺怀琛的名声,这显然就是曾氏个人的喜好问题罢了! 之前沁心院那人好端端的她自是没有足够理由反抗,可如今那人既然病得无法圆房,她自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先诞下孩子。 只是这话她可不能自己去说。 她飞快盘算了下,随之美眸染上深情,透着期盼哀求,“三郎,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 贺怀琛一怔。 是啊,孩子...... 若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是否就不会再想着和离? 见他似乎是在分神,温玉燕心中生出一丝怪异,却是又把话给重复了一遍。 贺怀琛回过神,想起这话昨晚温玉燕对他说过,他当时也答应了的。 想着,他转头看向她,看着她满目溢出的柔情,心中的郁结终还是稍稍消散了些。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温柔笑着道了声好。 温玉燕却不是只要他一声好便够了,她还有许多片话说。 见贺怀琛又恢复了昔日对她时的温柔模样,遂将身子凑过去搂住了他,娇声道:“三郎,老夫人之前说过,夫人圆房前,与春阁的避子药都不能断。可是三郎,我问过郎中,郎中说那避子药喝得久了,有的女子就真的永远都不能生了。” 说着,她似乎真的就恐惧起来,转眼籁籁落下眼泪,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三郎,我怕,我怕要再喝那避子药。三郎,我们要个孩子吧,现在就要,好不好?” 贺怀琛终于明白了温玉燕说的要孩子是什么意思。 避子药的事他是知道的,他想了想,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好,那我去跟母亲说。” 温玉燕心中大喜。 昨夜她费心劝说才让贺怀琛去了沁心院那边,没想到苏氏竟然这么不巧地病了。 看来老天也是站在她这边的! 想着,她心情大好,见贺怀琛这般对她有求必应,也终于相信了贺怀琛昨夜那般的疯狂当真是因为太想她之故。 也是,昨夜在水榭他便已经忍不住了,后来憋了那么许久,有些反常也能理解。 她心中越发得意起来,想到贺怀琛今日便要回去行宫当值,一走便又是十来日的时间,心里就忽地有些不是滋味,便也顾不得身子酸痛,主动凑上去亲住了面前人的唇。 贺怀琛由她亲了一会儿,却是一反常态地并未像以前那般顺着她的心意继续腻歪下去。 他将她扶起,朝她温柔笑了笑,“我还要赶回行宫当值,得起来收拾了。乖,你好好歇着,等我下次回来。” 说着,他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松开她,撩开床帐下了床。 温玉燕从未受过这般冷待,心中划过一丝羞愤,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丝怪异又多了几分,下意识便也撩开床帐用目光追随着那人身影。 贺怀琛已经穿好了中衣和亵裤,正往身上套那件银灰色缎面宽袖外袍。 温玉燕眸光一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想了想,还是忍着酸痛下了床。 昨夜贴身穿的衣服依然散落在床边地上,她目光往四周扫了扫,起身将搭在附近衣架上的那件丝质内袍拿起来披上。 贺怀琛听到动静回头,见温玉燕朝他走来,诧异道:“怎地不再睡一会儿?” 温玉燕朝她娇媚一笑,眸中深情款款。 “燕儿舍不得三郎。” 说着,她盈盈过去,伸手替贺怀琛扣上外袍扣子,扎上腰带,戴上玉佩、香囊。 随着她动作娴熟地替他把给色衣物一件接一件穿戴齐整,她心里的怪异也跟着一点又一点地多了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让青松去行宫找我。” 贺怀琛收拾好,轻轻抱了抱她,柔声叮嘱。 “嗯。” 她甜甜一笑,将人送到外间,目送着对方离去。 等那人的身影彻底在视线里消失,她的神色随之就渐渐冷了下来。 他换衣服了...... 第一百章 承认 温玉燕清楚记得,他昨晚穿的明明是黛蓝色的窄袖圆领长衫,如今却变成了银灰色的宽袖长袍。还有那腰带、玉佩和香囊,没有一件和在水榭时戴的一样。 他竟然把全身从头到脚都给换了一遍,而且比起在水榭是的那身装扮还要精致讲究不少...... 所以,他是在去沁心院之前重新装扮过?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她知道男子也会这般。 可是贺怀琛为谁如此,沁心院那人? 怎么会? 温玉燕左思右想,如何都想不通也放不开,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终是忍不住把温嬷嬷给叫了过来。 “嬷嬷,你去问一下青柏,看侯爷昨晚从水榭离开后是否遇到过什么意外,比如弄脏了衣服什么的。若他不愿透露,你就给他些好处,务必要把事情问清楚了。” 温嬷嬷听了也没多想,立马就恭敬应下,拿了些银子便快步离开了与春阁。 此时,被温嬷嬷四处找寻的青柏已经陪着主子回到了酌言堂。 见主子回来,一直守着酌言堂的青松赶紧照着吩咐去给贺怀琛安排洗漱用的热水,青柏则捉紧时间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给主子报来。 “小的已经查过了,温姨娘第一次去碧浔居弹琴时,夫人的确去了碧浔居探望大夫人,还被大夫人留下来一同听了姨娘弹的曲子。那日之后又隔了一日,夫人曾出府一趟,小的已经问了当日负责拉车的车夫,确定夫人的确是去了寿康堂复诊,回来后接连三日夫人都有梦魇。 至于大夫人那边则是在听琴当夜就开始严重梦魇,之后温姨娘又去了一趟碧浔居奏曲。这次夫人没去,大夫人是由大小姐陪着,当夜大夫人便再次严重梦魇,不过大小姐那边倒是没发生什么问题。” 贺怀琛正端着刚沏好的茶喝了一口,闻言不禁一顿。 这是昨晚她刚发病时,他让青柏去打听的事。 没想到她梦魇前当真听过燕儿奏曲。 不过她和大嫂又有些不同,大嫂两次都是听完曲子当夜就梦魇了,可她却是在听曲第二夜才开始梦魇。 对了,青柏说她梦魇当日曾外出了一趟,难不成是外出时遇到了什么事情? 想着,他眸色沉了沉。 只是一想到她醒来后跪地求他和离的样子,他倏地就又满心烦躁。 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贱人! 也罢!她遇到什么事又和自己有何关系,他才懒得去管! 他眸色阴冷下来,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之后便将青柏打发了下去,起身进去沐浴。 洗漱过后,贺怀琛便去了荣安院陪曾氏用早膳。 曾氏爱讲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只是她今早起来后便听下人回禀了昨晚沁心院的动静,已得知昨晚突然请来太医之事,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草草用了几口燕窝粥后便再也没了胃口。 贺怀琛见母亲神色不虞,知她心里有事,便也没吃多少就跟着放下了筷子。 曾氏见了,心疼儿子,只得继续忍下心中急躁,硬劝着他把一碗燕窝粥和一小碟春饼全吃了干净才算作罢。 待用茶水漱过了口,下人鱼贯而入将早膳撤了下去,又沏来了两盏全新热茶,待下人重新全都退下,关上屋门,母子俩这才就着前一晚苏淡云发病之事详谈起来。 听贺怀琛把太医所言全部复述了一遍,曾氏一口气便堵在了胸口,神色也随之阴沉下来,含怒冷哼一声:“出身低也就算了,还这般不中用,不过吐个血罢了,竟养了这许久都没养好。” 说着,心中依然存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前几日看她不是都好好的吗?怎地昨晚突然就病得这般重了?” 刚想说会否是太医误诊,转念一想到来的是时常为大儿媳和自己调理身体的吴太医,便又把话重新咽了回去,只是心里的一问不禁就更大了些。 贺怀琛听了,眸光不禁闪了闪,浑身忽地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曾氏觑着儿子表情,发现他突然神色有异,遂眯眸打量了下,心中斟酌起来。 想到某种可能,当即就肃着脸道:“莫非是苏氏故意为之,好拖着不圆房?” 贺怀琛听罢不禁一怔。 故意为之? 难道当真如此? 他怎地就没想到这点? 不对不对,昨日他刚抱她时还好好的,直到自己把她拽到床上才突然变成了那样。 一想到之后的事,贺怀琛的神色倏地就沉了下来,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曾氏见儿子脸色忽地难看起来,自认为当真如自己所料想那般,当即就怒火中烧,目光犀利地用力一拍扶手咬牙切齿起来。 “好一个苏氏!果真是个无父无母没有教养的东西!她这是想做什么?竟敢忤逆到这个地步!她就不怕我把她给休了?” 休字一出口,便如一支满弓射来的飞箭,猝不及防就正中了贺怀琛心口。 且那飞箭似还带了火,腾一下就把他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怒火点燃,转眼就火势熊熊。 “是我!” 忽地,冷如寒冰的声音突兀响起。 曾氏不禁一怔,一脸不解地望向自己儿子。 “是我把她推到床上,又一时没注意力道,让她发了病。” 贺怀琛满面愠色,眸光冷得慑人,脱口而出一口气说完,似乎只要这般承认便能把昨晚抛弃与被抛弃的位置给调转回来。 他虽不想承认,却也十分清楚,昨晚他乘兴而去却灰败而归,在那一场对手戏中,自己才是惨遭抛弃的一个。 想他贺怀琛从小到大只有被人捧着追着的份儿,什么时候这般落过下风? 一想到温玉燕的千依百顺温柔小意,再想到那人的冷漠拒绝自请和离,他就止不住地愤怒、郁闷、不平难纾,也就更加地不肯放手。 没错,她明明就是爱他入骨的! 他一定要让她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也迟早要让她对自己难舍难分! 贺怀琛同样咬牙切齿地暗自盘算。 曾氏并不知儿子心中所想,也不知苏淡云自请下堂之事,不过贺怀琛也并没打算让她得知。 她将将从儿子方才所言中将将回神,此时看见儿子脸色,砸吧了下儿子方才的话,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禁就由那一番话联想到了昨夜场景,不由得老脸一红。 真是千算万算竟算漏了儿子的血气方刚! 她好不容易让温玉燕把儿子哄去了沁心院,结果儿子竟手下这般不知轻重,最后关头都把这事给办砸了。 之前她以为是苏氏的问题,毫无顾忌地就开骂起来。可这下既是自己儿子闯的祸,她又能说些什么。 一时间,曾氏的心不禁就更堵了,一口气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最终也只能又拍了拍椅子扶手无奈长叹,同时也别开脸去没眼再看。 恼人的骂声彻底消失,贺怀琛也从自己的盘算中回过神来,发现耳根重新得了清静,心中也跟着舒畅了些,也终于想起了温玉燕早上的央求。 他略一组织了下言辞,随之朝曾氏尊敬道:“母亲,燕儿那边的避子药就不必再送了吧。” 第一零一章 讨好 曾氏一怔,唰地转过头来,脸色再次一沉,“是燕儿让你来跟我说的?” 她仔细养大的孩子,竟被个女人撺掇着跟她对着干,简直想想都要让她恨得吐血! 贺怀琛见母亲脸色如泼了墨般,知道母亲在意什么,遂抿抿唇,平静道:“是儿子的意思。” 曾氏神情一滞,眸中满是狐疑,“你的意思?” 贺怀琛点头,“儿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也是时候要有个子嗣了。” 曾氏眸光微动,心中也涌起些微酸涩,嘴唇嗫嚅了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贺怀琛见曾氏没有说话,便继续开了口:“儿子知道母亲担心庶长子先出生会影响儿子名声,可如今苏氏身体不佳难以圆房,此事已有太医作证。如此一来,燕儿就算先诞下子嗣在法理上也情有可原,我们也不用再担心被人拿着这事大做文章。” 这番话倒是说得十分合乎情理,让曾氏一时间也说不出半个反驳之词。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嫡子先于庶子出生,只是之前温玉燕进府,她虽对温玉燕满意,却也多年不见,担心这人变化良多,怕这人会掀出什么风浪,这才用这规矩拿捏住对方。 后来她成功用这事逼着对方放儿子去沁心院圆房,想着圆房后也能继续拿捏住苏氏,如此一事能几用才这般坚持。 可若是情况有变,她自是可以变通。 至于儿子说的,她自也认同。 侯府子嗣单薄,的确是时候添些人口了。 至于那个苏氏,那不过是个无父无母又没娘家支持的乡下平民,如今又病成这样,量她短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暂时不圆房倒也没什么关系。 曾氏很快想通,脸色也再次软和下来,轻轻叹了一气,“你说得在理,的确是该有子嗣了,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成功说服了自己母亲,贺怀琛心中更加松快起来,起身朝曾氏行礼道谢。 见儿子这般尊敬自己,曾氏登时心花怒放,母子俩继续其乐融融了好一阵,曾氏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儿子启程离开。 另一边,温嬷嬷已经在贺怀琛出发前寻机会从青柏那里打听了清楚,之后便着急忙慌地跑回与春阁给主子回禀。 温玉燕正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听了遂睁开眼来,一脸将信将疑,“当真是衣服弄污了?” 温嬷嬷重重点了下头,“青柏小哥是这样说的,说是可能在水榭那会儿弄到的,侯爷之前没有发现,等走到沁心院就着灯光才看到了,这才不得已折回去更了衣。” 温玉燕听着,不由得就想起了昨夜在水榭时的场景,随之皱起的眉心渐渐就舒展开来。 也是,贺怀琛向来事事讲究,如此做也的确没什么出奇。 她嘴角扬起些微笑意,想到什么,又连忙望向温嬷嬷,低声问道:“荣安院那边有送药过来吗?” “没呢。” 说起这个,温嬷嬷也有些好奇。 按理说,往常侯爷若是歇在了与春阁,次日一大早老夫人必定会让人将药送过来,今日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温玉燕猜贺怀琛应是成功说服了曾氏,不禁满心得意,神情松快,“这时没有,应该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温嬷嬷微怔,“姨娘的意思是?” 温玉燕从美人榻上坐直身子,抬手抚了抚鬓边秀发,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愉悦,慢悠悠道:“今早我和侯爷说想要个孩子,侯爷答应我了。” 温嬷嬷听了,当即大喜过望,笑得见牙不见眼,“恭喜姨娘贺喜姨娘。” 温玉燕面上欢喜,可想到什么,眸底就飞快划过了一丝冷意。 当初在南方重遇时贺怀琛便想要了她,当时她没有答应,一直吊着他,也让他在启程前毫不犹豫将自己带了回来。 她知道曾氏喜欢端庄持重的闺秀,她也一直在曾氏面前表现那般模样,从小就在曾氏那里留了好印象。曾氏见贺怀琛将她带了回来,得知她竟然还是完璧,当即就更加认可了她,十分爽快就将她纳了进来。 她一步步筹谋,这母子俩的心思都给摸了个透,本想着顺利进府后就能很快诞下子嗣,没料到曾氏竟会对她这般不留情面,每次都照着什么劳什子规矩把药送到她面前。 只是这下老天都在帮她,曾氏又能奈她何? 等她为贺怀琛生下长子,再继续慢慢筹谋,日后什么曾氏苏氏,还有那个江氏,通通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寒光再次从眸底掠过,她扬起一个得意笑容,“也是时候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边说边将手伸了出来。 温嬷嬷忙笑着应诺,扶住主子伸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将人扶起,又扶着她往梳妆台前梳妆打扮去了。 ...... 沁心院,经过一晚,苏淡云的气息已经彻底平稳下来。 只是虚息丸的药效还在,让她瞧着依然要比平常虚弱不少。 锦善知道主子是自己服药特意病倒,此时倒是不再担心,用心伺候了主子梳洗,又伺候着喝完了太医开的药,之后便亲自去厨房点了主子想吃的菜。 只是这一路走来,今日碰见的下人全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就连昨日背后嚼舌的那两个婆子见了她也都冲她谄媚笑了笑。那笑容虽然有些不自然,但好歹也是笑了。 锦善对此满心狐疑,倒也懒得去管,在厨房点完了菜就立即离开,并没多说一字。 想起帮了自己的石婆子,本打算找对方打个招呼,却一直没发现对方身影,转了一圈只得先回了沁心院,等到了午膳时间,才又亲自往厨房跑了一趟。 “快到时辰了,沁心院那边要的菜都备好了没有?” “鸡丝粥和春饼都备好了,四个小菜也已经备好了三个,还差的一个马上就好。” “动作快些,昨晚夫人发病,侯爷可是亲自给请了太医过来。今早朱嬷嬷已经过来叮嘱过了,让咱们在夫人养病期间,饮食都多仔细着些。” 锦善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音,脚步不禁顿了顿。 怪不得今日下人一个个都客气有加,原来是因为这个。 “嗳,锦善姑娘,您怎么提前过来了?这菜还差一个才备好呢。” 说话的是厨房的其中一个管事婆子,姓李,见锦善过来,堆满了肉的大脸盘上霎时也堆满了笑。 这人惯会察言观色,贺怀琛没回来时,见苏淡云不受曾氏待见,从来也没给过锦善她们什么好脸。 第一百零二章 下人 呵,这人脸变得倒是快,以前见了连头都懒得点一下,这下倒是笑得一脸不值钱。 锦善腹诽着,淡然迈进屋里。 “李嬷嬷,好了,夫人要的菜全备好了。” 李婆子用挑剔的眼光瞅了瞅那盘新做好的菜,确定没有问题,遂大手一挥,“还不拿食盒将菜全部装好?赶紧的,别让锦善姑娘等久了。” 厨房的人闻言,忙不迭应声下去,麻溜拿食盒把吃食一一仔细装好,又客客气气地双手递了过来。 温嬷嬷恰好就在这时进来,见大家对锦善这般客气,眸底就闪过一丝寒意与不屑,只是面上还是装出和气样子,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锦善自是不会无故和温嬷嬷起什么冲突,便也在面上和气唤了声温嬷嬷,随后便也不再多说,直接提着食盒离开了厨房。 温嬷嬷这道锦善护主,本以为锦善知道昨晚贺怀琛大半夜跑回去与春阁会替主子出气,她便可言语回击一通,还能嘚瑟嘚瑟。没想到锦善竟是这般,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和主子简直一般无二,搞得她满心嘚瑟无处撒。 还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一样那么会装! 她在心里白眼一个接一个地翻,还连连呸了几声,面上的和气面具差点儿就裂了开来。 “呦,温嬷嬷您来啦。您来得刚好,温姨娘要的鸡汤咱刚弄好呢,您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安排人给您装好。” 李婆子谄媚的声音刚凑过来拉回了温嬷嬷的心神,随即便立马转向了厨房里的下人,“与春阁的鸡汤谁负责的?赶紧的赶紧的,没看见温嬷嬷在这儿等着吗?还不赶紧把鸡汤装好.....” 李婆子天生嗓门大,这么一吼,一字一句全都清清楚楚落进了正在往外走的锦善耳里。 锦善不禁撇了撇嘴,刚要迈出厨房院门,想起石婆子的事,便又提着食盒找了找,却依然没看见对方身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忙去找了厨房当值的杂役一问,这才知道石婆子今日生病告了假。 怎地好端端就生病了? 锦善担心着,忙提着食盒快步回了沁心院。 苏淡云正坐在屋中放着的一张醉翁椅上闭目歇息,听见脚步声,遂睁开眼来。 锦善走进屋中跟主子打了招呼,遂快步走到桌旁将食盒里的菜拿出来一一摆好。 “姑娘,石婆子病了,也不知严不严重,婢子想去看看她。” 锦善边摆边面露忧色说道。 苏淡云诧异,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坐直身子。 “病了,怎地突然病了?是什么病?” “不知。” 锦善摆好了所有饭菜,转头见主子起身要往这边走,忙快步上前扶住。 苏淡云被锦善小心扶着走到桌旁坐下,点了下头,“她昨日就帮了咱们,是该去看看。” 说着想到石婆子母子俩情况不易,又道:“你吃过午膳就去吧,看她具体生了何病,你回来跟我仔细说说。” 侯府后面有两三条长街,盖了好些屋舍,也是属于侯府的地方,侯府的下人大都住在那里。 锦善已经打听好了石婆子的住处,闻言高兴应下,用完午膳便去了石婆子的小屋一趟。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锦善回到沁心院。 彼时苏淡云正在午休,锦善便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待苏淡云醒来,这才赶紧到主子跟前把石婆子的情况说了清楚。 听锦善说完,苏淡云不禁一惊。 “你说石婆子被昨日嚼舌的婆子给害了?” 锦善点头,气愤不已,“正是,石婆子刚开始不肯告诉婢子,婢子只得关心了她几句便离开了,结果出门时刚好碰到了跟她住一个院的婆子,那婆子也是在厨房当杂役的,婢子就悄悄问了她。 那婆子认得婢子,知道婢子是姑娘身边的人,便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婢子,婢子这才知道昨日婢子从厨房回来后,那嚼舌的婆子没多久就知道了石婆子帮我的事。 那人气不过,趁石婆子不注意,故意让簸箕的黄豆洒了出来,让石婆子摔了一跤,当即就把腰给摔坏了,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苏淡云皱眉,“可请郎中过来瞧过?” 锦善摇了摇头,“石婆子说不用请,自己躺躺就好。婢子见石婆子家除了两张小床和一套桌椅,其他什么都没有,那床和桌椅还都是旧得不行的,婢子估计她应是舍不得诊金,所以才这样熬着。” 想着对方毕竟是因为帮自己才遇到了这事,苏淡云心中便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实在该帮上一把。 其实腰伤自己能治,就是要检查清楚了才能对症下药,可自己昨晚才发病,如今还做着戏,实在不宜出门。 她想了想,道:“锦善,你去外头替石婆子请个郎中过去瞧瞧,诊金由我们来出。郎中说的你一一仔细听好,完了回来告诉我,还有那郎中开的方子你也记得拿回来给我看看。” 锦善对主子吩咐全无异议,听了忙应下去办。 此时已过申正,想着自己这一出门便很可能会回来很晚,便招来院里一个叫初禾的丫鬟,将晚膳的事情仔细交代了清楚才独自离开。 转眼便到了晚膳时辰,锦善果然还没回来,初禾便照着锦善之前吩咐准时从厨房取回了晚膳。 初禾今年十四,平日是个埋头做事闷不吭声的。 苏淡云对这婢女有些许印象,知道她一直都对自己很是恭敬,也隐约记得上辈子院里大部分人都看刘嬷嬷眼色办事,这婢女虽没公然反抗过刘嬷嬷,却也没和其他人同流合污,直到自己离开侯府前,她都一直把自己视为主子般恭敬伺候着。 想着,苏淡云不由得就朝初禾善意笑笑,又简单和她聊了几句,了解了下她的个人情况。 初禾只是院里的粗使丫鬟,时常被忽视被孤立,这下突然被主子这般关注,她是又紧张又激动,害羞着一一答了清楚。 看得出来,这人待她的态度是真的恭敬。见她说话清晰,又不忸怩,苏淡云对她便更多了几分好感,忍不住就笑着夸赞了她几句,还把其中一味菜赏给了她。 初禾高兴得小脸都红了,忙不迭地道谢,照吩咐把菜端下去仔细吃完。 等苏淡云用完了膳,天色还没擦黑,锦善还没回来,初禾便连忙主动将东西收拾好,往厨房那边归还空了的食盒。 第一百零三章 耳坠 初禾这边刚走没多久,锦善也终于忙完回来,同样口齿清晰地将郎中看诊的情况仔细汇给报了清楚,之后便把郎中开的方子递给了主子。 苏淡云仔细看完方子,心中已经有了诊断。 看来摔得的确不轻,不过还好以前这腰并无旧疾。 只是若照这方子抓药,药费还真是不便宜,也怪不得石婆子之前不想把郎中请来。 她拿着方子仔细斟酌了下,随之走到书桌旁,拿起笔,重新写了一张方子递给锦善。 “照这方子抓药吧。” 锦善见主子换方,没有半点儿疑问,直接接过应下。 只是如今天快黑了,出府抓药怕是不便,只得明日一大早再去。 苏淡云想了想,起身去了西侧间,打开放药的柜子,将一瓶治铁打损伤的药膏拿了出了。 这是她之前抽空做好的药。 上一世她跟着师父四处去,平日也常要做切药捣药等许多工作,难免就会有些擦伤碰伤,便常在身边备了些药,重生后也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她把瓷瓶交给锦善,“这个可以消肿散瘀,先把这个拿去给石婆子涂到腰上吧。” 锦善接过,立马照吩咐往石婆子那边去了。 转眼天已黑透,锦善却还没回来。 初禾见了,又忙照着锦善之前的交代,煎好了药,用托盘捧着去了正屋。 苏淡云身子依然虚着,加之方才为了药方的事忙活了一阵,身子实在疲乏,便躺到床上歇息了下。 初禾端着药走进来,看见苏淡云正在歇息,不禁有些踌躇。 正想退出去,苏淡云已经听到屋中动静,缓缓睁开了眼。 初禾一惊,觉得是自己把夫人给吵醒了,脸色一下就给吓白了。 苏淡云看见她,见她被吓到的神色,便朝她微笑了下,温声道:“药煎好了?” 见主子声音轻缓,并无怒意,初禾心里虽依然紧张着,却也没有方才那般害怕。 她稳住心神,朝苏淡云恭敬行了礼,道了声是。 “拿过来吧。” 苏淡云说着,在床上坐起身来。 初禾见了,快步上前,将药搁到床榻附近的桌上,又走到床边伺候着苏淡云靠着软枕坐好。 苏淡云看了看外头天色,“锦善回来了吗?” 初禾摇了摇头,“还没,锦善姑娘出去前交代了婢子,让婢子按时煎好药端来。婢子照锦善姑娘吩咐的煎了药,刚刚也试了温度,已经不烫,现在正适合,夫人您要婢子现在伺候您服下吗。” 苏淡云见她态度恭敬,做事本分到位,便朝她满意笑了笑。 正想示意她把药端来,忽地目光扫过她的耳垂,不禁一愣。 她记得初禾伺候晚膳时还戴着一对银铃花耳坠,那耳坠做工粗糙,一看就不是纯银的,模样却是有几分精致。她自己以前也有过一对相似的银铃花耳坠,于是之前看到初禾的耳坠便留了印象。 可原本好好挂在两只耳垂上的耳坠,如今有一只已然不见了踪影。 “你耳坠少了一只。” 苏淡云望着初禾空了的那边耳垂,善意提醒。 初禾显然一直没有留意,闻言下意识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发现右耳处的确光着什么都没有,当即就面露急色,一时不知所措,甚至还转瞬红了眼眶。 苏淡云不禁诧异,“这耳坠子很重要?” 初禾倏地落下眼泪,“禀夫人,这是婢子娘亲留下的遗物,婢子日日都戴在身上。” 苏淡云了然,想起自己亡母,不禁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便道:“是方才掉在这屋里了吗?要不你仔细找找。” 初禾不敢在主子屋里放肆,站着踌躇不已。 苏淡云便冲她微笑了下,催促道:“无事,你快找找吧。” 得了允许,初禾便也不再犹豫,连忙循着方才进来的路仔细看了一遍。 可房间地上光洁如镜,什么都没瞧见。 苏淡云见了,帮着努力回忆了下,“我记得晚膳后你提着食盒离开这屋时,耳垂上的两个坠子都还在,若不是方才进来时落在这屋,那兴许便是去还食盒的路上落在了什么地方。要不你再仔细想想晚膳后都去过哪里,趁现在快去找找吧。” 初禾一怔,“可是......可是婢子还未伺候夫人喝药。” “无事,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自去便是。” 苏淡云温声道,又催促了她一下。 初禾心中感动,忙朝主子行了一礼,转身飞快走了出去。 初禾走后,苏淡云下了床,走到桌旁坐下。 托盘上的放着一碗褐色汤药,苦涩的药味直冲鼻孔。 虽说自己不是真的病得那般严重,可吐血后这身子一直虚着却也是事实。之前寿康堂老郎中开的药她其实没怎么喝,可太医开的方子还是对调理身子有帮助的,把这药喝上几日倒也无妨。 她端起碗,微微尝了一口。 药汁的温度的确如初禾说的那般凉热适中,她也懒得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喝,直接便仰头将药一口气悉数喝尽。 她放下药碗,倒了杯温水漱了漱口。方才歇了一会儿,又有这么一碗苦药下肚,不禁觉得精神恢复了些,正想起身到屋外透透气,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过来。 一转眼,脚步声便进到了屋里。 苏淡云抬起眼,发现是锦善回来了,微笑道:“怎地去了这许久?” 锦善走到主子跟前,把给石婆子送药涂药,以及涂药后石婆子的情况都给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 苏淡云了然,让锦善先去歇息一下。 锦善却惦记着主子洗漱用的热水,怎安得下心来歇着,出去后便径直去安排洗漱的相关事宜去了。 看着她像只小蜜蜂似的为自己的事情忙碌,苏淡云心里酸酸的也暖暖的。 想着能有这样一个好伙伴陪着,一起面对各种风风雨雨,实觉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洗漱后,苏淡云便坐到了床上,盖上了薄薄的锦被,本想着就此安寝,可多年的习惯还是不想打破,便让锦善给她把放在罗汉床上的医书给拿了过来,就那样靠着床头翻看起来。 翻了两页,想起初禾的事,便叫来锦善好奇道:“初禾回来了吗?” 锦善方才已经听主子说了初禾出去找耳坠的事情,遂摇了摇头,“方才没见,现在不知回来了没。” 苏淡云往窗外看了下,道:“时辰不早了,这样摸黑找也不容易找到,这府里有湖有水池,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便不好了。你去看下她回来没,若没便再带个人出去把她寻回来吧。” 锦善之前便听说府里有丫鬟夜里失足坠湖的,听了也觉后怕,便忙应下出了房间。 只是还没等她出去找人,初禾便提着灯笼进了院门。 锦善看见她,心中一喜,忙快步过去,“初禾,耳坠子找到了吗?” 初禾神情恍惚,只继续提着灯笼往前走,似乎并未听到锦善说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锦善见了,想着她应是没找到亡母遗物正伤心着,便打算过去安慰两句。 她走到初禾跟前,才想开口,却发现她两个耳垂都已经挂上了那对银铃花耳坠,不禁一怔。 见她这古怪表现,锦善本能就觉得外面应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百零四章 撞见 “初禾 。” 锦善站定,又唤了一声。 这回初禾终于回过神来,见锦善就站在跟前几步开外,当即吓了一跳,忙低头叫了声锦善姐姐。 锦善看着她这受惊模样,心中疑窦丛生,关心道:“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初禾心底一颤,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很快又眸光闪了闪。 “没......没有......” 她怯怯说着,一直低着头,让人难以看清她的神色,只是她握着灯笼挑杆的手明显比方才更用力了些,细看还能发现那手上得指节正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锦善目光在她那手上扫过,初禾似是察觉到了落在自己手上脸上的探究眼神,抿了抿唇,低头道:“锦善姐姐,我方才找耳坠,这手还脏着,我得先去洗一下。” 锦善还想再问,不过也感觉到对方明显不愿多说,便狐疑看了她一眼,随后往旁侧站了一步,把道让了出来。 “嗯,去吧。” 初禾如蒙大赦,“多谢锦善姐姐。” 她飞快道,随之闷着头往前走,快步往放水缸的地方去了。 锦善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拐过前面小道,疑惑皱了皱眉,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身影便立马返回正屋给苏淡云回禀。 水缸附近,初禾放下灯笼,拿木勺勺了些清水倒进木桶,随后蹲在木桶旁挽起衣袖把胳膊伸进去认真洗了起来,边洗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撞见的一幕。 她紧抿着唇,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着是继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还是如实把自己看到的上报。 可是夫人之前一直怕事,这沁心院有好些人都只看刘嬷嬷眼色,自己给夫人上报能有用吗? 她蹲在木桶旁想着,犹豫半晌,终是失了上报的勇气,遂打算把手洗完便回去继续当值。 只是这一低头,忽地就看见那木桶水里倒映出的面容。 那面容一张瓜子小脸,长相平庸,一对银铃花耳坠在那平庸的长相两侧一晃一晃。 不知怎地,望着那倒影里的耳坠,她只觉那本来粗糙的坠子此时竟似什么无价的宝石般显得分外耀眼,闪闪发着亮光。 她不禁就想起了夫人听闻自己遗失了娘亲遗物时的关切神情,还有今日晚膳时、端药进去时,夫人朝她投来的赞赏笑容。 丝丝暖流从心底涌起,又似乎渐渐变成了推人向前的勇气。 她咬咬牙,终是蹭地站起身,将木桶中的脏水倒掉,随后擦干手,收拾好,径直往正屋那边走去。 屋中,苏淡云正在床上坐着听锦善说起方才初禾的异样。 忽地,脚步声传来,主仆两人对视了一眼。 锦善快步走去外间,迎面变看见初禾过来,不禁一怔,“初禾?” 初禾上前朝锦善恭敬行了一礼,看着已经没了之前瑟缩躲闪的样子,“锦善姐姐,我有事需要禀告夫人。” 锦善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淡道:“你在这等一下,我去问问夫人。” 言罢转身快步回去通禀,少顷从里间返了回来,“夫人让你进去。” 她声音平静,让人猜不出里面的主子到底是何情绪。 初禾听了,似是给自己打气般深呼吸了一口,之后低头跟着锦善走了进去。 苏淡云见人进来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遂放下手中医书,抬头看了下她耳垂上失而复得的那只耳坠,微笑道:“耳坠找到了?是丢在哪里了?” 初禾心头颤了颤,之前的紧张被主子此时温和的声线安抚不少,忙垂首恭敬道:“回夫人,婢子是在通往湖边的小道上找到的,婢子找到时,这坠子正躺在道旁的草丛里。” 苏淡云有些诧异,“湖边?” “是的,婢子晚膳后给厨房送完食盒,一时无事便去湖边附近走了走。” 湖边风景美,府里许多人都喜欢那边。 苏淡云了然点头,想起初禾来的目的,遂转了话头,“锦善说你有事要跟我说?” “是。” 苏淡云静静打量了她一眼,“何事?” 初禾抿唇想了想,似是在纠结,又似是在组织接下来的言辞。 苏淡云耐心等着,几息后,便听初禾终于开口:“婢子方才去寻耳坠时,不经意走到了翠幽阁附近,婢子看见一个婆子鬼鬼祟祟去了翠幽阁那边,那婆子......那婆子......” 苏淡云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微怔了下,想起锦善之前撞到过的场景,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只是面上依然不露分毫波澜。 “那婆子怎么了?” 她平静追问。 初禾抿抿唇,眉心簇起,最终心里一横,垂首低声道:“那婆子是刘嬷嬷。” “刘嬷嬷?” 果然。 苏淡云心中猜测得到印证,下意识和锦善对视了一眼。 翠幽阁就是府中供客人用的院子,平常都是空着的,上回锦善撞见有类似刘嬷嬷的婆子疑似从翠幽阁那边过来,可当时锦善只是看到了个模糊身影,无法完全确定那就是刘嬷嬷本人。 之后她们打听了下,确定侯府并无任何客人到访。按理来说,若无客人到访,府中是不会在入夜后派下人过去翠幽阁打扫的,当日那事明显透着蹊跷。 至于刘嬷嬷那边,那日之后锦善一直都有留意着刘嬷嬷的动静,却始终没发现她有任何异样。 不过也不一定真的没有异样,毕竟最近她这里接二连三有事,没准因此错过了刘嬷嬷的异样也未可知。 这不,今日锦善忙着石婆子的事,一时无暇顾忌留意刘嬷嬷的情况,结果却被初禾碰了个正着。 苏淡云飞快想了下,复又看向初禾,同样压低了声音,“你确定那人是刘嬷嬷?” 初禾毫不迟疑点头,“婢子确定。” 说着,怕主子不信,忙补充道:“婢子今日晚膳后把空食盒拿回厨房,出门时就碰到了刘嬷嬷,婢子认得溜进翠幽阁的那婆子穿着和刘嬷嬷今日的穿着一模一样。 只是溜进翠幽阁时,刘嬷嬷头上不仅戴了今日的那支郁金花银簪,还额外多配了两朵时兴绒花。对了,她还特意化了妆容,那口脂红得跟滴血似的。” 苏淡云听她描述的这般清楚,担心她是否离得太近,忙担心道:“那你被她发现了吗?” “没有,婢子当时刚好走到了翠幽阁外头的假山丛附近,两处还有一段距离。婢子一听见脚步声过来便吓得忙吹灭了灯笼,躲到了假山后边偷偷往翠幽阁那边看,就看见她鬼鬼祟祟的在翠幽阁院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之后才悄悄走了进去。” “她进去后,翠幽阁里的情况你有看清吗?” 初禾摇摇头,“没有,婢子当时很害怕,加之还急着去寻丢失的耳坠,见刘嬷嬷一进去婢子就连忙绕道离开了。” 苏淡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中飞快整合起来—— 大晚上的涂脂抹粉,装扮艳丽,还鬼鬼祟祟地去一个空置院子,这事必有蹊跷,只是有何蹊跷呢?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苏淡云当即就白了脸,又很快两颊染上绯红。 第一百零五章 谨慎 刘嬷嬷虽被称为嬷嬷,年纪却并不算大,今年也才刚满四十。她样貌不算艳丽,却也耐看,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模样。 她二十成婚,其夫君前几年得了场病没了,之后她一直守着寡。夫妻俩也不知是谁有问题,直到其夫君去世,两人都没个一儿半女,如今刘嬷嬷可谓是孑然一身好办事。 苏淡云心里仔细分析着,越想就越觉得事情就是自己猜测的那般。 只是上一世刘嬷嬷也守着寡,却一直都没传出过什么风言风语。 难不成这一世有了什么变动? 还是说上一世刘嬷嬷其实也有问题,只是她没有留意而已? 可这里毕竟是侯府后院,所有进入后院的主要入口都有婆子值守,其余无人值守的小门也都一直上着锁,只有特殊事件去向张氏请示才能把门打开,平常亦会不定时有下人巡逻查看。 若刘嬷嬷当真与人私通,与她私通的男子又是从何处进来? 莫不是翠幽阁附近还有什么隐秘的入口? 苏淡云思来想去,只是对此实在没有印象,复又望向屋中两人,问道:“翠幽阁附近可有通向外面,供人出入的地方?” 锦善认真想了下,她平常极少往那边去,一时间也没什么印象。 正苦思冥想间,便听一旁的初禾怯怯问道:“夫人,请问狗洞算吗?” 苏淡云微怔,随即眼睛亮了亮,颔首道:“当然,莫不是那附近竟有狗洞不成?” 初禾点了点头,“翠幽阁附近有个花园,那花园北边有面墙,墙角就有个狗洞。只是那花园位置偏,平常没什么人去,墙角的草生得比其他地方要密一些,估计很少人能发现。 婢子之前在花园看见一只可爱的狸奴,追着它跑,结果就一直追到了那边,然后就看见它钻进那草丛消失不见了。婢子实在好奇便走过去看了下,这才发现那里原来有个狗洞。” “那狗洞人能进出吗?” 初禾认真回想了下,点头道:“若是身材瘦些的应该没有问题,胖的肯定不行。” 瘦些的可以,那便是人真的可以进出! 所有的线索越发指向了自己的猜测,苏淡云心中是惊诧与惊喜交织。 还真没想到这刘嬷嬷竟会如此大胆! 上一世自己怎地就那么怕刘嬷嬷,竟都没发现对方有这么大的错处? 苏淡云实在替上一世的自己觉得可惜。 只是此时离初禾发现刘嬷嬷已经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再者方才初禾也只看见了刘嬷嬷一个人,其他的暂时全都是自己的推测罢了,此时贸贸然带人过去,很可能人没捉住,还会打草惊蛇。 嗯,得好好筹划一番,务必要一击必中才行。 想着,她正了神色,重新望向初禾,“你方才说的可有告诉过旁人?” 初禾连忙摇头,“没有,婢子只告诉了夫人您。” 苏淡云满意点头,又道:“初禾,我这有一件事需要你做,你可愿试试?” 初禾一怔,抬头看向主子。 彼时床上坐着之人正朝自己看来,眸中蓄着柔和笑意,那笑意里还透出真诚信任。 这信任是她从未在别处得到过的,还有那笑容,她只觉那笑容好像那天上的日头一般,一时间照亮了她忐忑的心,让她心底的暖流又再次流淌起来。 终于,她下定决心,重重点了下头,“婢子愿意。” 苏淡云展颜,朝锦善和初禾同时招了招手,“你们来,我把接下来要做的说与你们,你们务必记清楚了,切勿和任何人提起。” 两人没有异议,齐齐应是,忙走到床榻跟前仔细听着。 ...... 接下来的几日,刘嬷嬷每日当值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沁心院里颐指气使,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又总是偷偷留意着正屋里苏淡云主仆二人的情况,看着和往常别无二样,一切都正常得很。 苏淡云主仆看得出来,此时的刘嬷嬷明显比以前要谨慎得多,若要追溯刘嬷嬷的改变,这还得从苏淡云吐血刚醒来那会儿说起。 那时刘嬷嬷在苏淡云跟前曾吃了一次瘪,那次她照常跑到曾氏跟前告状,结果不但没如往常那般让苏淡云被罚跪祠堂,反而自己被曾氏突然叫过去痛骂了一番。 自那后她心里对苏淡云就更加恨得牙痒,却又有些忍不住发怵。 她怵并不是说她当真就怕了苏淡云这个人,更不是她就此认了苏淡云这个主子,她只是认定了苏淡云以前是在装柔顺,也就怵对方会冷不丁给自己使什么阴招,因此也比以前更仔细留意苏淡云的一言一行。 可苏淡云一直没什么特别状况,平常除了休息看书,便只是时不时躲在西侧间倒腾药材,要么就是偶尔出门复个诊,抑或是隔三差五跑到碧浔居去探望一番。 这些活动里也就只有做药和出门是比较出格的,然让她郁闷的是,不管是做药还是出门,这些苏淡云都已在曾氏那边过了明路。 她之前没搞清楚这个状况,还胸有成竹地偷偷跑到曾氏跟前告了苏淡云整日捣腾药的事,结果曾氏压根儿就没什么反应。 后来她才知道,这人之前给江氏做了冻疮膏,也不知是否江氏特意跟曾氏说了什么,反正自那之后,曾氏渐渐就不管苏淡云做药的事了。 她自己在曾氏那边讨了两三次没趣,便也不敢再贸贸然过去曾氏那边告状,也更加认定苏淡云是个妖孽! 在她心里,曾氏和江氏一直都十分难搞,苏淡云却一下搞定了俩,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背地里肯定阴得很! 刘嬷嬷心里固执地如此认为,也就越发地谨小慎微。 这不,她以前都是随心所欲地来,可这一个月里,她不得不耐着心痒减少了到翠幽阁的次数。 有时对方等不了,一直偷偷催她过去。她却总是忍不住担心自己会被苏淡云主仆发现端倪,然后背地里使阴招把她给办了,便咬牙一直坚定拒绝。 谁知如此三番几次,竟也逼得对方越发不耐烦了,也对她催得越来越凶。 说实话,她打心底里也不想因此把人给弄没了,正苦恼何时能找个机会过去见上一见,结果正屋那个恰好就发了重病,太医都来瞧了,说是虚得不行。 锦善那丫头整日就只能围着她主子转,哪儿分得了其他心,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刘嬷嬷欣喜不已,当即就约了人好好在翠幽阁叙了叙。 她之前已经让对方不耐至极,为了留住那人的心,那次她便比以前更卖力了些,两人也因此难舍难分了好一会儿。不过他们都是谨慎人,虽难舍难分,却也还是在安全时间内忍痛分开各自离去。 只是那次之后,对方比以前更加念她得紧,竟几乎日日都想办法给她递信。 她心里虽然美滋滋的,觉得对方离不了她,可心里也有些发毛,总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会出大事。 她一直拒着,还提议对方若真的忍不了,要不就到外头去找个别的地方见面算了。可对方却说翠幽阁坏境好,住进去便觉得自己就成了这侯府的主子,这样才刺激才体面。 她自己当然也这么觉得,可不知怎地,她心里就是越发觉得不安,也越发担心得紧,便寻了机会把这感觉说给了对方。 可对方明显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依旧日日给她捎信让她过去,今日便又偷偷给她设法递来了暗号。 第一百零六章 丑事 刘嬷嬷看着手里的小纸条,心里是又痒又烦。 五日前正屋那个突发急症病倒,而她则在那之后去了翠幽阁一回,至今不过才过去三四日罢了。 自己今日到底要不要去? 她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一颗心七上八下。 以她这几日的观察,正屋那个的确什么都没做,一直都在歇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的确虚得很。 至于锦善那小丫头片子,这几日除了照顾自己主子,似乎还跑去照顾那个在厨房当杂役的石婆子。 哼,也不知这两人是何时搭上的! 等等,照顾石婆子? 刘嬷嬷想到什么,烦躁的脚步忽地顿住。 是了,今日午膳后她就听到锦善那小蹄子跟正屋那位说傍晚时想去再看下那石婆子来着,说是想给石婆子做顿晚饭,还要帮着打扫下屋子,当时那位可是允了她的。 对了,那小蹄子当时还说自己可能会回来晚些,还把初禾那丫头叫了过去,仔细叮嘱她帮着照看正屋里的那个。 哼!初禾那小贱人也是个贱骨头!表面看着闷不吭声,结果闷着声就巴结上了正屋那人! 我呸,一屋子都是些闷不吭声咬人的主!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正屋那个正虚着什么都做不了,而锦善和初禾那两个小蹄子也都有事忙,今晚倒还真是个好机会呢。 那要不就趁这空档再去趟翠幽阁那边? 刘嬷嬷踌躇了一番,最终还是抵不过心痒滋味,当即将手里纸条扔进了煮茶的小炉子里,随后便找机会给对方递了信号。 晚膳过后,刘嬷嬷在沁心院像模像样地溜达了一圈,如往常那般指挥完各处事宜,直待到天色擦黑,这才装出一身疲乏的样子,声称下值回去歇息便独自离开了院子。 她如往常那般小心谨慎地边走边留意有无被人尾随,直到确定身边干干净净,这才开始照着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之前以探望石婆子为由离开的锦善,早藏在了翠幽阁附近的假山丛里,正双目炯炯地紧盯住翠幽阁那边。 翠幽阁四处林木繁茂,附近设有假山水池,还有小园子一处。可惜地处偏僻,侯府之前的主子都不大想挑这处院子来住,侯府后来索性就将这院子设为了客院。 后来每次被招待的客人都觉得这院子景致宜人,环境清幽,又因位置偏僻不受打扰,都称自己住得甚是舒心满意,侯府也因此更加注意翠幽阁的打理,许多年下来从没出过什么问题。 然永定侯世子与老永定侯相继去世之后,跟侯府走动的客人便突然少了许多。如今贺怀琛也才袭爵,侯府的气象虽慢慢有了好转,可依然暂无亲朋友人过来住在府中,以致翠幽阁一空就空了多年。 这几年二夫人掌着中馈,只每月派人过来打扫一回,其他时间根本不怎么管,翠幽阁因太过清幽又空置多年,渐渐地大家就觉得这翠幽阁有些瘆人,平日里自也没什么人敢过来这边。 其实要不是刘嬷嬷这事,锦善也不会过来这里,更不会趴在这又冷又硌人的石头上窥视这许久。 只是说到瘆人,锦善她下意识往四周漆黑看了下,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锦善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连忙不敢再随便乱看。 没事没事,姑娘说了,这世上活人可比死人可怕许多。 她心正不怕影邪,更何况她家姑娘可是遇过仙的!她是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自也连带着沾着仙气,什么鬼怪都得怕她! 锦善拍了拍胸脯自我强化了一番,正乱七八糟想着,忽地就听到有脚步声隐隐传了过来。 她当即收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瞪大双眼全神贯注地看着声音来处,果真就看见月色下过来了一个身影。 只见那身影悄悄来到翠幽阁院门口,十分警惕地左顾右盼了下,随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三下两下就打开了院门,飞快闪了进去,又悄悄把门给重新虚掩上。 锦善躲在假山后一瞬不瞬看着,假山虽离得不算很近,可挡不住她眼神好,也架不住她对刘嬷嬷的熟悉,方才她可是瞧得真真的,那溜进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嬷嬷没错! 只是这人在沁心院当着差,怎会有翠幽阁的院门钥匙? 思忖间,又有极细碎的脚步声从林间小道往这边靠近,锦善当即谨慎地藏起身子,小心往那边望了望。待看到是初禾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初禾和锦善今晚分工合作,之前就已经约好了,这下正闷着头地往约好的地方跑。待找到躲藏隐秘的锦善,她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忙凑过去低声道:“来了。” 锦善一双杏眼在暗色中闪闪发亮,“当真是从狗洞钻进来的?” 初禾点头,“是,高瘦高瘦的,狗洞刚好能过。” “看清是谁了吗?” 初禾忏愧摇头,“我没见过那人,不认识。” 锦善真是好奇极了,两人正说着,便见一个高瘦黑影沿着墙边鬼鬼祟祟过来,两人当即噤声往那边看。 那人看着小心谨慎又轻车熟路,一看就是来过多回,闭着眼都不会迷路的那种。 初禾看清那人,忙悄悄扯了扯锦善衣袖,凑到锦善耳边用微若蚊蝇的声音道:“就是他。” 锦善当即瞪大双眼瞧着,一脸的小兴奋,却发现那人的面容实在面生得很,自己似乎一次也没有见过。 她还想再瞧两眼辨认一下,不料那人动作极快,一眨眼便已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院子,又手脚轻快地关上了院门。 锦善见状,也顾不得那人是谁了,当即给初禾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这就去找人过来,记得小心些不要被发现。” 初禾忙不迭点头答应,在锦善之前蹲守的位置开始站岗。 锦善也不耽搁,轻手轻脚跑开,等到了安全地方便一溜烟地往前跑去。 ...... 荣安院中,曾氏正歪在里间的罗汉床上看经书,比起苏淡云屋里的罗汉床,曾氏的罗汉床倒是要气派不少,也大上一些,看着十分彰显身份。 此时曾氏往那一坐,积威深重又刻板的模样就又被加深了几分,哪怕手上拿的是劝人向善的经书,却也丝毫没减轻这份无形中的压迫。 朱嬷嬷倒是早习惯了主子的气场,正毫无压力地在左右伺候。 刚照主子喜好换上了读经时惯用的檀香,便有婢女从外头进来,朝她看了一眼。 朱嬷嬷见了,知那婢女有事寻自己,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那婢女忙凑上来在朱嬷嬷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朱嬷嬷听着,面露狐疑,她想了想,终还是抬脚朝前头过去。 锦善正在荣安院的花厅里等着,见朱嬷嬷出来,立即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朱嬷嬷诧异,“锦善姑娘这是?” 想到什么,不禁露出一丝紧张神色,“是夫人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锦善在朱嬷嬷跟前站定,朝两边望了下附近站着的下人,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朱嬷嬷会意,当即将下人遣到了屋外,随后示意锦善但说无妨。 锦善立即凑近朱嬷嬷,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通。 待话音落下,朱嬷嬷神色精彩纷呈,一脸不可置信,“锦善姑娘所言当真?” 第一百零七章 捉人 锦善重重点了下头,“千真万确。” 朱嬷嬷见她这般,虽觉这事骇人听闻,心里却再也没了怀疑。 可即是沁心院的人犯事,锦善不该把这事先报给侯夫人吗? 再来,如今是二夫人在掌中馈,若说怕夫人病着受不得刺激,那按理也该报给二夫人处理,怎地就第一时间跑来荣安院说与她这个嬷嬷听了? 朱嬷嬷满心狐疑,怎么想倒也怎么问了出来。 锦善被这么一问,继续垂首谦恭回道:“不瞒嬷嬷,这事婢子与初禾也是偶然碰到的,夫人身子还没恢复,还虚着,太医曾再三叮嘱说夫人受不得刺激,唯恐让夫人病情加重,婢子实在不敢此时将这事回禀给夫人知道。 再来,婢子曾多次听刘嬷嬷在夫人跟前常说自己是老夫人派去的,婢子思来想去,想着夫人常在婢子跟前夸赞朱嬷嬷您资历深,办事周到又有大智慧,让婢子多跟您学习。方才无措之时便首先只想到朱嬷嬷您了,倒是一时间忽略了二夫人那边,是婢子鲁莽了。” 这话是苏淡云日前教锦善说的,这几日来锦善经常在心里反复练习,早就倒背如流,此时说起来便也流畅自然得很,语气也照了主子的吩咐表现得特别诚恳。 朱嬷嬷见了,想起锦善一惯的老实人形象,此时倒是没觉得这番话有半点儿的娇柔做作,心里熨贴之余还感慨良多。 她是真没想到夫人会这般称赞自己,这夫人年纪轻轻,倒是个眼睛雪亮心里清楚的。 也是,之前老夫人给夫人放宽了出门条件那事,夫人后来就派锦善给她送了几服药茶,说是为答谢她相助之恩特意给她买的。 她这身子一直有湿气重的毛病,之前自己不舍得花银子去找好些的郎中调理,总是随意对付着,没想到那几服药茶下去身子就舒坦了许多,如今是无湿一身轻,效果这般好的药茶想必要花不少银子。 最难得的是她都没给外人透露过一个字,夫人随便买个药茶竟就给送对症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得紧呢。 说实话,她虽对曾氏忠心耿耿,可毕竟如今是侯爷当家,自己若能与侯夫人多结些善缘无疑也是在帮她自己。 几息之间,朱嬷嬷在心里飞快盘算权衡了一番,随即果断拍了板,“那好,你先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将事情禀明老夫人。” 说罢便转身急匆匆地往曾氏所在的屋子走去。 锦善见着,心里忍不住就突突跳个不停。 她知道刘嬷嬷是曾氏派过去的,她实在不确定曾氏会如何处理这事,万一曾氏偏袒刘嬷嬷她又该怎么办? 锦善想着,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走了起来。 如此走了两三趟,想起主子说了让她放心,她虽有不解主子为何能这般淡定,却也努力稳了稳自己心神,不再慌里慌张地在屋里乱走。 少顷,朱嬷嬷方才消失的方向便再次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锦善连忙抬头往那边眺望。 也不知朱嬷嬷跟曾氏说了什么,此时出来,便见她目光较之前犀利了许多,往院里一站便开始风风火火地指挥起来,一眨眼就整合了七八个粗壮的下人。大家全都拿好了家伙什,在院里整齐一字排开,俨然一小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锦善以前见的朱嬷嬷都是和气稳重的模样,从为见过朱嬷嬷如此一面,只觉对方此刻整个人竟都有了曾氏的几分影子。 她虽不喜曾氏,但朱嬷嬷这气场她还是很喜欢的,看着便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像朱嬷嬷学习,为了在日后能更好地护着她家姑娘,她也要练出一身这般的气场! 朱嬷嬷把小队伍整合好,走过来让锦善同去,结果一转身便看见对方朝自己投来的崇拜小眼神,心里是又得意又好笑。想起锦善之前恭维的那一番话,便也更加相信了对方说的的确是真心之言。 她心情美丽地走到锦善跟前,又恢复了她平日你的和气模样,善意笑道:“锦善姑娘,还要劳烦你给带个路。” 锦善当即支棱起来,恭敬应诺,与朱嬷嬷一起带着一行人快步出了荣安院,浩浩荡荡地往翠幽阁而去。 初禾在假山处等得心焦不已,脸上手上也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一双眼也已经盯得干涩流泪。可尽管这样,她还是不敢松懈半点儿,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翠幽阁那边,绝不让自己错过一丝半点儿的动静。 只是说来也怪,那两人进去之后,也不见点个灯什么的。院里这么黑,两人能看得见吗? 对了,也不知是否离得不太近之故,院里竟然连半点儿声音都没往外传。 说真的,若不是门上那把锁已经被人拿掉,她只怕都要怀疑方才看到有人进去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正想着,一阵吵杂的脚步声终于从小道上传了过来。 初禾立马往那边一看,便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手拿火把,杀气腾腾朝这边走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荣安院那边的朱嬷嬷,还有她们院里的锦善姑娘! 太好了!锦善当真把朱嬷嬷请来了! 初禾激动不已,提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安稳着了地,恨不能立即冲过去给锦善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着,她朝锦善挥了挥手。 锦善看见了她,快步走了过来,“人还在吗?” “在的,一直没出来,就是也没发出声音也没看见点灯。” 锦善听了也有些不解,刚好朱嬷嬷过来,她便将此时情况个朱嬷嬷说明了清楚。 朱嬷嬷听了冷哼一声,“干那不要脸的事,当然不敢点灯!” 说着,她立马转身从一行人中点了几个婆子,掷地有声地吩咐道:“你们几个,马上把这院子的入口全部守好啰,一只苍蝇都别给我放出来!” 言罢又朝剩余的几个一挥手,“你们几个跟我进去。” 一群人当即呼啦啦过去各就各位。 锦善初禾毕竟还是姑娘家家,那样的场面能不见就不见吧,朱嬷嬷好心将她们留在院外候着。 两人从善如流,看着朱嬷嬷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冲进院里,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巨大的哐当踹门声,与此同时便有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没多久便传来了男子的痛苦闷哼。 第一百零八章 人选 锦善与初禾一脸兴奋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若不是此时场景实在不允许,两人差点儿就要抱起来原地转上几圈庆祝。 说到这朱嬷嬷还真是个厉害的,一群人踹开门时,里头两人刚好正在兴头上呢,朱嬷嬷却像是在看畜生一般,脸不红心不跳,指挥着婆子直接就将人给从床上拽了下来,又三下五除二地将人捆绑了个结结实实。 事情到此,锦善与初禾便可功成身退了。朱嬷嬷冷冷扫了地上光着的两人一眼,转身出去给锦善她们说了一声,让两人先回沁心院去。 锦善她们早已归心似箭,听了便从善如流应下,转身就撒开腿地跑,很快就跑回了沁心院,满心激动地将这好消息给正在等候的苏淡云说了个清楚。 次日,刘嬷嬷犯大错被杖罚,结果没熬过去被打死的消息便传遍了侯府。 只是刘嬷嬷所犯之事毕竟涉及到外男进入侯府后院作乱,为了侯府女眷名声,曾氏对外只说是刘嬷嬷串通外人偷盗主家东西,被发现后还公然反抗,所以才这般惩罚。 至于那跟她相好的,名叫梁壮,是二爷贺怀远跟前的一个随从,平常替贺怀远跑跑腿什么的,今年已经四十好几,已经娶妻。他妻子身子不好,两人早前有过一个孩子,只是一出生便从娘胎里带了病,和他娘亲一样身子很弱,不到三岁便夭折了,自那之后两人便一直没有孩子。 丑事败露,梁壮以刘嬷嬷偷盗财物的同伙之名一并被处以杖刑,同样二十杖不到便一命呜呼去了。 消息传到梁壮妻子那里,梁妻听到夫君死讯不但没有悲痛,竟还仰天大笑不已,似乎是摆脱了什么囚牢一般毫不掩饰自己的畅快。这消息不到两三日的功夫便传得像模像样,成了府里下人私下里的谈资,也无人知其真假。 同样成了谈资的还有晚桐苑那边的事情。 这次出了这事,暴露了二夫人张氏管家的几个漏洞。 一,后院狗洞没有及时修补,以致外男进出后院无人得知;二,翠幽阁疏于打理让下人钻了空子;三,翠幽阁的钥匙竟被下人偷去仿作,张氏竟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如此数项疏漏,曾氏气得七窍生烟,狠狠训斥了张氏一通,还罚了她禁足半月。 张氏本就是个爆仗脾气,因着那梁壮正是替二爷办事的人,张氏被罚后积攒的委屈就通通冲着自己夫君撒了出来,夫妻俩是又吵又打大闹了一场。 当然这其中多是张氏对着夫君开打,而贺怀远则一直抱头鼠窜。如此鸡飞狗跳了一通,二房那边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至于沁心院那边,刘嬷嬷虽从没把苏淡云当成主子来看待,可她毕竟是沁心院的人,出了这么档子事,照规矩苏淡云这个沁心院的主子也担有失察之罪。 可这府里许多人都知道刘嬷嬷就是曾氏派过去管着苏淡云的,要说失察,真要严格计算起来,曾氏自己也担了这失察的过错。 曾氏自是不愿意承认,恰好之前锦善自称是自己偶然撞到刘嬷嬷潜入翠幽阁,还及时给朱嬷嬷报了信,这才得以成功将刘嬷嬷捉住。如此,曾氏便道是将功折罪,对苏淡云只口头责骂了几句,再让她禁足了两日便将失察之事飞快揭了过去。 苏淡云自太医深夜到府诊病之后便一直留在院里养病,曾氏罚她的禁足两日便等于没有罚了。只是待这两日过后,本来因生病被暂时免了晨昏定省的苏淡云还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去了荣安院一趟。 其实她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面对曾氏,她还是需要假装一下。 看着下首处依然脸色煞白、时不时就咳上两声的儿媳,曾氏脸上就是一阵嫌弃。 只是一想到是自己儿子亲手把人给弄成这样的,又想到自己亲自派去的下人竟闹了这么一桩丑闻,她又不得不将这嫌弃从脸上扒拉下来重新按回到心里,还破天荒地第一回在这儿媳妇面前觉得有些气短。 哼!一切都怪那个刘嬷嬷! 想当初,她把刘嬷嬷安排做沁心院的管事婆子时,还趾高气昂地说过苏淡云什么都不懂,这才特意安排个资历深的来教教她侯府事宜和规矩。 没想到那刘嬷嬷竟是这么个骚东西,连她都被蒙在了鼓里!那晚这么快就把人给打死了还真是便宜了她! 曾氏想着,一口郁气就堵在了嗓子眼,恨得心肝肺都疼。 可输人不输阵,曾氏面上并无露出半点儿心虚痕迹,仍如往常那般用挑剔的眼光看向面前人,“不是让你在院里歇着吗?你这么白着脸跑过来,让人瞧了去,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在作践你呢,你还真会给我找不痛快。” 她板起脸来,语气冰冷又尖酸,下人听了都不免有些颤抖。 苏淡云却早已熟知了她的脾性,知道她此时其实心里虚着,也知道如何能让她快些闭嘴,随即柔顺回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媳方才急着过来向母亲道谢,一时没想太多,的确是儿媳思虑不周了。” 她态度恭顺,语气诚恳,还口口声声说要谢她,曾氏一肚子话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一时间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得继续肃着脸来冷哼一声,“谢我,谢我什么?” “自是谢母亲体谅儿媳,没有重罚儿媳。” 说着,她便让锦善将带来的一个食盒捧到了曾氏跟前,“母亲,这是八珍糕,是由党参、白术、茯苓、薏米、莲子肉、芡实、山药和白扁豆八种食材而做,有益脾养胃祛湿,有助长寿的功效,是儿媳以前学过的一道药膳,特给母亲做来尝尝,以示感谢。” 以前学的?那不就是在乡下学的吗? 曾氏瞥了眼食盒里的白色糕点,心里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是这儿媳拖着病体献的孝心,为了自己名声,她面上自是不好拂了,想着便给朱嬷嬷递了一个眼色。 朱嬷嬷会意,忙上前将食盒里的碟子端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锦善垂着首,将空食盒盖好又退回到了苏淡云后头默默站着。 曾氏看了锦善一眼,想到什么,继续冷声道:“刘嬷嬷如今没了,你院子管事婆子的位置便空了下来,我看——” “母亲。” 曾氏正说着,苏淡云冷不丁开口,柔声打断了她。 被打断的曾氏很是不悦,正想开口骂上两句,苏淡云便抢先一步朝她温顺笑道:“母亲所言之事,儿媳其实也在想着,没想到母亲一直替儿媳挂虑着,儿媳实在感激。只是说到这沁心院管事婆子的位置,儿媳倒是有个人选。” 这话成功引起了曾氏兴趣,她被迫将怒气忍了回去,挑眉道:“你说的是何人?” “是在厨房做事的一个婆子,姓石。” “石婆子?”曾氏一脸迷惑,明显从未听说过此人。 朱嬷嬷见了,忙凑近解释道:“是在厨房当杂役的一个婆子。” 曾氏听了,当即脸色就是一沉,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让个厨房里当杂役的来做主母院里的管事婆子?你这不是胡闹吗?” 说着她一挥手,否决道:“这人不行,我看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得了,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回头给你重新安排一个管事婆子过去便是。” 重新安排一个过去? 那不是摆明了要再安排一个人去管制她、监视她吗? 呵,你倒是想,我才不要! 第一百零九章 重整 苏淡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顺不减半分,“母亲这般替儿媳着想,儿媳实在感激。只是儿媳作为沁心院的主子,现在又担着侯夫人这么个身份,总是要学着理事的。若儿媳连自己院里的事都要劳烦母亲您代为操心,儿媳岂不是太不孝了? 至于这石婆子,儿媳之前已经仔细了解过了,这婆子虽只做着杂役的活儿,却为人老实又勤快,倒是个可以调教的。儿媳觉得比起经验颇丰的婆子,这人倒是更适合到沁心院当差,如此一来儿媳便也能趁机锻炼下自己调教下人的能力,权当是一种磨练了。若调教一段时日后发现这人不甚中用,届时儿媳再来找母亲您讨教如何?” 如何? 她能如何? 这人明显就是早就想好了,铁了心要开始自己安排人手,这下过来摆明就是通知她一下而已! 还真是翅膀硬了! 曾氏怒火中烧,不过话说回来,这番话虽然让她窝火不已,却也提醒了她一件事情。 当初刘嬷嬷是她派过去的,结果出了这么件惊天丑事,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若她继续指派人过去沁心院,新指派过去的人若是再出点儿什么问题,那她也是脸上无光,说不定还会被人在背地里嘲笑她识人不明。 罢了,苏氏想自己安排人便让她安排去吧!届时出了任何事情那都是苏氏自己的事儿,她还落得个一身干净。 再说了,她以为下人是这般好调教的?她就是个乡下来的,家里也就锦善这么个下人,她又如何懂得调教人,又能调教出个什么?只怕没多久便会错漏百出,届时她再对她搓圆按扁岂不快哉? 曾氏很快想通,随即继续肃着脸顺着苏淡云的话道:“既如此,那你就先学着料理试试。若到时出了什么问题,我便直接给你重新指派一个。” “多谢母亲。” 苏淡云微微扬唇,起身朝曾氏恭敬行了一礼。 事情说完,曾氏也没兴趣继续攀谈下去,便冷冷瞥了面前人一眼,“你身子还没好全,赶紧回去歇着吧,等彻底好了再来请安即可,没事就别跑来跑去了。” 苏淡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自也不想多留,闻言便从善如流地告辞离开。 看着那纤细背影在门口消失,曾氏转头瞅了茶几上摆着的那碟糕点一眼,心中满是不屑,随即对一旁的朱嬷嬷道:“我没有胃口,这糕点你拿去吃吧。” 朱嬷嬷知道曾氏这是看不上这个儿媳妇送来的东西,可她才不会先嫌弃。 她方才可是听得真真的,这东西可是有健脾祛湿的功效。之前夫人给她买的药茶就不差,这糕点听起来也对身体好得很,正合适她的身子。 想着,朱嬷嬷满心欢喜地朝曾氏真心道了声谢,随之便扶着曾氏去美人榻上歇息。 ...... 有了今日和曾氏的一番对话,又借着刘嬷嬷这次事件,苏淡云接下来便顺势给沁心院来了一场大整顿。 昔日以刘嬷嬷马首是瞻的几个婢女和婆子,其中有两三个见苏淡云要动真格,当即便真心怕了,连忙找主子表了忠心。苏淡云听了,便暂时没动这几人,而是将人统一调配到了外院干些粗活。 至于那假装服从实则心里不服的那三四个,苏淡云也不心慈手软,直接就找了个由头将人赶出了沁心院,交还给掌着中馈的张氏去重新安排新的去处。 这种背主欺主的恶奴自是不会有什么好过,张氏正好还可借此杀鸡儆猴一番,一收到人便立马将人打发到了浆洗房去做苦差,若表现不佳便直接发卖了事。 至于石婆子那边,经过几日调理,如今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之前苏淡云又是给她请郎中又是赠药,还让锦善日日过去照顾她,石婆子对苏淡云是感激涕零,等能走路便立马过来沁心院给苏淡云磕头道谢。 只是她一直待在屋里养伤,还不曾听说自己被升为了管事婆子的事。这下磕完头才站起来,突然就被告知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当场就僵在了那里。 待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即将要成为主母院里的管事婆子,她一时间便手足无措,更多的是没有自信。 苏淡云见她面露难色,很是局促不安,便朝她微微一笑,“莫非石嬷嬷是不愿接这差事?” 石婆子生怕苏淡云误会,连忙摆手又摇头,“不是不是,奴家只是怕自己做不好。” 苏淡云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温声道:“能力都是慢慢培养的,嬷嬷不必有太大压力。只是在我院里当差,我只看重两个字——忠心,不知这点嬷嬷可能办到?” 石婆子一听,连忙再次朝苏淡云扑通跪下,“夫人如此善待,奴家感激不尽,奴家自当效忠,对夫人绝无二心。” “很好,我信嬷嬷。”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又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在这府里的车马房当差,对吗?” 石婆子忙点头道:“夫人说得没错,奴家那不成器的正是在车马房里做洒扫的活儿。” “我记得他懂得赶车,你如今做了我的管事婆子,我想把他调出来,和你一起做事,替我跑腿赶车,你可愿意?” 石婆子当场再次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脸地不可置信,“夫人您当真要狗娃子替您干活儿?” 苏淡云笑盈盈颔首,“自然,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石婆子激动不已,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立即就给苏淡云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夫人恩典,多谢夫人恩典。” “好了,嬷嬷起来吧。往后这沁心院就靠嬷嬷来帮我打理了,锦善一直跟着我,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也最了解沁心院的情况,日后你若有不懂的可以去找锦善,也可以来问我。” “好,奴家记住了。” 如此详谈一翻,事情便也敲定,次日石婆子便来了沁心院当值,而石狗娃也从次日起正式成了苏淡云的车夫。 石狗娃之前便知道自己母亲受苏淡云善待,为此心存感激,得知自己被提拔后立马便跑到苏淡云跟前表了忠心,还主动请苏淡云给他赐名。 苏淡云想了想,给他取了厚朴两字。这名字取自药名,寓意淳朴敦厚。 石狗娃听了主子解释,觉得这名字甚是适合自己,对主子赐的名字那是一万个满意,当即又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表示感激,自此便开始以石厚朴来介绍自己。 除了石婆子母子,之前在赶走刘嬷嬷一事上提供了关键线索的初禾也得到了提拔,从做洒扫的粗使丫鬟变成了沁心院的大丫鬟,帮着锦善一同料理苏淡云的起居饮食。 初禾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般的破格提升,当即跑到主子跟前深表了一番忠心这自不必提。 其余下人看见那些对主母恭敬忠心的人都得到了提拔,自是后悔又羡慕,开始鞭策着自己好好安心做事,虽不至于和初禾她们一样忠心,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怠慢不敬。 张氏因自己之前出了管家上的纰漏,自觉理亏,便任由苏淡云自己随意安排人手,在这节骨眼对沁心院的人员调动不敢有丝毫干涉。 至于曾氏那边倒是在听到沁心院这么大的变动时发了一通火,后来让人打听了下苏淡云具体都调配了些什么人,火气倒是变成了嘲笑,“不是杂役就是洒扫的丫鬟,重用的全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看着吧,到时肯定得乱成一锅粥,届时还得我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朱嬷嬷在一旁听着,也不好接腔。 曾氏自己絮絮叨叨取笑了一通,渐渐也觉得无趣,便转了话头,不再理会此事。 人员调动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沁心院也开始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谈合作 苏淡云从发病那日开始,连上被曾氏禁足的两日,前后已经休养了八九日的时间。 在这期间,江氏曾遣晚霁带着名贵药材来探望过两回。贺知嬑除了跟着晚霁来过一回,其余时间也带着自己最爱的蜜饯果子偷偷跑来看了好几趟,结果再一次想要遛过去时不巧就被江氏逮了个正着。江氏怕她扰了苏淡云养病,只得勒令她不得前去打扰。贺知嬑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再偷偷往沁心院跑。 不过这段时间苏淡云其实也没真的闲下来专心养病,除了重整了沁心院上下,她还特意派了锦善去良木堂跑了一趟。 当初段一海和她约定十日左右给她答复复容膏合作的具体结果,刚好约定见面的那日是她病倒的两天后,如此她也没发离开侯府,只得派锦善过去良木堂跟段一海说了一声。 段一海已经提前从外地办完事回到了京城,他还以为苏淡云会在约定时间到来,结果却只看到了锦善。待听锦善说完,得知苏淡云病重,段一海忙送了好些药材让锦善带回去,还主动表示等苏淡云康复后再去寻他商谈即可。 如此,等苏淡云恢复得差不多时,已经离最初商定的答复时间过了七八日,苏淡云定好了出府的日子,只是不知段一海是否方便,于是在那日之前又让锦善去了趟良木堂给段一海传话。 段一海听说苏淡云康复自是十分欣喜,表示次日无事,双方便约了次日在良木堂相见。 次日上午,苏淡云便以去药堂买药为由,照着约定的时辰提前带着锦善出了侯府。 此时已是石厚朴为苏淡云拉车,苏淡云便也没再像之前那般遮遮掩掩,直接就让石厚朴把车拉到良木堂附近的一条清静巷子,又在马车上换了普通装束戴上面衣,这才下车交代石厚朴继续在巷子里等她回来。 石厚朴只是纯粹执行吩咐,苏淡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闻言恭敬应下,对主子的事情也不好奇也不多问。 苏淡云对石厚朴的表现很是满意,交代完便带着锦善一同往良木堂去了。 虽多日未见,苏淡云一踏进良木堂,那个叫赵东的伙计便认出了她,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苏娘子许久不见,咱们掌柜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请您往这边来。” 苏淡云笑着颔首,道了声谢,带着锦善随赵东一同去了段一海在药堂设的书房。 那房间便是上回苏淡云来过,屋内靠墙有两面大书架的屋子。 苏淡云还记得那屋,放心跟着赵东过去,待走到门口,赵东让她们二人稍后,随即便独自进去通传。 少顷,便听屋里有人说了一句“快请苏娘子进来”,紧接着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隔了十多日,那说话的声音苏淡云还是一听就认了出来,知道那就是段一海没错。 随着脚步声靠近门口,屋门被再次打开,赵东从里头走了出来,笑着朝苏淡云做了个往里请的姿势,“苏娘子,掌柜请您进去。” 苏淡云笑着点了点头,与锦善一同往里走。 彼时段一海已经坐在屏风前招待客人的那处桌旁,可让苏淡云吃惊的是,那桌旁除了段一海,竟还坐着另一名陌生男子。 那男子穿一身月白细麻宽袖长袍,长相端正,浓眉大眼,轮廓笔挺。那双黑眸里的眼神很是沉静,与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如出一撤。一眼望去不过是二十岁上下年纪,可那眉宇间的成熟又似乎在显示其真实年龄应比这皮相看着要大上一些。 苏淡云往男子那边匆匆看了一眼,随即飞快收回目光朝段一海疑惑看去。 段一海一看见苏淡云便欣喜展颜,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苏娘子,许久不见许久不见。” “段掌柜许久不见。” 苏淡云暂时压下心中疑惑,笑着还礼打了招呼。 段一海自是留意到了苏淡云方才表现出了那刹那惊讶,简单寒暄过后便笑着往一旁坐着的男子比了下,做了个介绍的手势,“苏娘子,这位是我们良木堂的少东家。日前有关复容膏之事,某已经禀过东家与少东家。昨日锦善姑娘离开后,少东家恰好到访,听闻苏娘子今日要来,便约了今日过来一同商谈。” 段掌柜将来龙去脉简单介绍了下,苏淡云这才留意到这男子的确正坐在了主位上。 自己方才突然见到陌生人在场,一时有些吃惊,倒是没留意这个问题。 听段掌柜介绍完,未等苏淡云开口说话,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便站了起来,朝苏淡云行了一礼,道:“某宋季凡,见过苏娘子。今日突然到此,未事先告知,实在抱歉。” 苏淡云见状忙回了一礼,大方说道:“见过宋公子,宋公子言重了。” 如此各自行了礼问了安,两人也算是认识了。宋季凡朝苏淡云微微笑了笑,随后朝对面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娘子请坐。” 苏淡云从善如流坐下,宋季凡与段一海也跟着先后落座。 刚刚坐下,伙计便捧来了三盏热茶,手脚麻利地给三人奉上,又将宋季凡和段一海面前凉了的茶端到托盘上。 待伙计退下,屋门重新关上,段一海便忙关切问道:“之前听闻苏娘子身子抱恙,不知此时恢复得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多谢段掌柜关心。” 段一海闻言不禁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大病初愈还是得多注意调养才行。” 苏淡云感激地笑着道了声是,以免对方因自己的病情过多猜测,遂又解释道:“我从小体质就有些弱,身子偶尔便会如此,不过也一直调理着,这两三年倒是日见好转了。” 段一海了然点头,不过继续就着女子生病之事深谈难免有些失礼,他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入了正题道:“上回某已将复容膏合作一事与东家谈过,少东家对此事也十分了解,余下的便由少东家直接跟苏娘子详谈如何?” 听段一海这语气,这显然是宋季凡的意思,两人早已协商好了。 苏淡云想着,点了下头,视线移过来看向宋季凡,“还请宋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当。” 宋季凡接过话,礼貌回了一个微笑,接着道:“听说苏娘子这秘制的复容膏有祛疤奇效,不知苏娘子今日可有将那复容膏带来?” 苏淡云点头,从袋中拿出一个约莫与普通茶盏同高的广口圆肚瓷瓶放到桌上。 宋季凡拿起,打开仔细看了下,又将瓷瓶重新盖上盖子,轻手放回到了桌上。 “看得出来这药膏的制作手法的确不错,只是这药效不知如何?” “这药效以前已有多番验证,若是普通疤痕,七日左右便可淡下许多,十五日便可恢复光滑如初。若严重疤痕则需根据不同程度来定,快者半月便有明显效果。” 宋季凡仔细听着,似是在思索什么。沉默几息,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随后才正色道:“苏娘子,情况是这样的,不知苏娘子以前有无听说过,咱良木堂实为在下祖父所创,在京城这墨竹胡同也已开了五十余年。 祖父自创立这良木堂以来便规定了良木堂只出售自己所制药材与成药,祖父虽早已将药堂传给了家父,可家父也一直秉承着祖父意愿,之前听段掌柜提出复容膏之事便已拒绝了与苏娘子的合作。 若苏娘子依然想将复容膏放在良木堂出售,良木堂便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苏娘子将方子直接卖给我们,往后复容膏便由良木堂全权自制与出售,与苏娘子再无关系,如此便也没有违反良木堂一惯定下的规矩。当然,这购买方子的价钱,我们也肯定会让苏娘子满意,不知苏娘子意下如何?” 宋季凡将这一番话从容说完,随后神情平静地看向苏淡云耐心等她回复。 苏淡云仔细听完,一颗心却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了沉。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迂回 上一世,师父花了无数个日夜才研制出了复容膏,头发都熬白了不少,全只为了能去掉她脸上被滩石划伤的狰狞疤痕。 这一世她虽然容貌完好,似乎再也用不上这药。可用不上是一回事,彻底划清界限又是另一回事。只要一想到这药以后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她便心如刀割,难以承受。 对她来说,复容膏就是师父特意送给她的礼物,于她而言实在是珍贵如命一般。她可以将这药拿出来造福大众,却无法接受不了将这药彻底卖断。 她几乎是几息间便做好了决定,朝宋公子歉意一笑,“多谢宋公子跟小女子清楚说明贵堂情况,只是这复容膏实乃家师心血,并非小女子独创。若拿出来造福广罗大众,小女子自当乐意之至。可若要小女子日后与家师心血彻底划清界限,请恕小女子实难办到。” 她淡然说道,语气平静,眉眼却透着坚决。 宋季凡一直在安静听着,神情却并无任何明显波动,起平静模样仿佛是早已料到了苏淡云会做如此决定似的。待对方彻底说完,他这微微扬了下唇角,露出一个礼貌笑容,“苏娘子所言,某也很能理解,即是尊师多年心血,自是不好彻底卖掉。” 说着,他微微垂眸沉思了下。 几息之后,只见他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似是在心中做了什么决定。 紧接着便见他抬眸望向苏淡云,重新扬起一个微笑,继续开了口:“其实某方才见苏娘子之药,虽未真正看到药效,却也能看出的确不是凡品。” 苏淡云微怔,谦虚道了声谢,本能觉得这事怕是还有下文,遂也没有多言,只平静望向对面之人继续继续耐心听着。 果不其然,宋季凡见她等着自己往下说,脸上笑意加深了些,直接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某打算在西城西华街上开一家医馆,下月便可开张。 新医馆的经营由某全权负责,家父并不加以干涉。若苏娘子不介意将复容膏放在某新开的医馆出售,某倒是有个想法,不知苏娘子可愿意一听?” 苏淡云一怔,沉默着想了想,遂朝宋季凡点了下头,“宋公子请说,小女子愿闻其详。” 这话便是不拒绝与新医馆合作的意思了。 宋季凡听出了苏淡云意思,嘴角的笑意终于往眼底而去,下意识挺了挺脊背,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子,神情诚恳地道:“方才某给苏娘子说过祖父为这良木堂定下的规矩,家父虽表示不会干涉新医馆的经营,却也提醒某要时常记住良木堂的创始宗旨。若苏娘子不愿将复容膏的方子彻底卖给良木堂,那让你自己变成咱良木堂的人亦可。” 苏淡云身子一僵,眸中满是不解,“成为良木堂的人?不知宋公子此话何意?” 宋季凡知道这话说得很有歧义,遂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不瞒苏娘子,新医馆的宗旨虽与良木堂一样,但在经营模式上却与良木堂不同。良木堂只是药堂,可新医馆除了出售药材与成药,主要会以看诊为主,所以馆中届时会设坐馆大夫。 某之前已从段掌柜口中得知了苏娘子的医术,也着实真心佩服。所以,若苏娘子愿意成为某新医馆的大夫,自然也算是咱医馆的人了。 届时,苏娘子便可在新医馆用良木堂提供的药材制药,完了再把药放在新医馆出售。如此一来,这制药之人、所用之药材以及制药之场所都出自于良木堂的范畴,换个角度来看,这复容膏便也算是良木堂自制的了,这便与良木堂一贯的宗旨并无冲突,不知苏娘子意下如何?” 苏淡云从头到尾认真听完,着实吃了一惊。 她是真没想到竟还能有此等迂回之法,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日日跑去医馆坐堂明显不太现实。 可这一番接触下来,她能感觉到宋季凡对复容膏是真心认可的,也能清楚看出对方想要跟自己合作的诚意,如此好的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能否有个两全之策? 苏淡云眉心蹙起,微垂眼眸,在心里飞快斟酌起来。 少顷,她终于理清了思路,再次抬头朝宋季凡看去,微笑着道:“多谢宋公子美意,只是以小女子的情况,怕是实在不便到贵馆长期坐诊。” 宋季凡闻言,眸底飞快闪过了一抹失望之色。 只是见她没有直接拒绝,猜她应还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那苏娘子的意思是?” 苏淡云抿抿唇,犹豫了下,终还是把方才想到的法子说了出来:“宋公子,若小女子坐诊的地方不在堂中,而是另设房间,且每月只坐诊三到四回。再者,关于这复容膏,小女子愿意照宋公子方才所提要求在贵馆用良木堂的药材制作,只是这所售金额,小女子需要五五分成。以上两点,不知宋公子意下如何?” 她平静说完,一直在旁当背景板的段一海听了,却是不由得一惊。 他们少东家为人沉稳又精明,从不做赔本买卖,这些年在津城的良木堂分堂帮着打理,做得是有声有色。 这回少东家想拓宽经营,开个宋家从未开过的医馆。这京城中医馆行业竞争激烈,少东家这回要开医馆的位置以前便是一家医馆,名叫同升堂,在西华街都开了几十年了,却在去年闹了差点儿治死人的事故,那之后医馆便一日不如一日,没多久就关店了。 那门面空置了许久,前不久才被少东家租了下来。他们那刻板的老太爷听了少东家的打算竟很快就答应了,还让少东家自己放开拳脚去做,这足可见老太爷对少东家的放心,少东家的能力也是可见一斑。 苏娘子虽医术了得,可东家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苏娘子方才那条件明显开得有些太过,少东家岂会听不出来? 段掌柜想着,不禁偷偷瞄了自家的少东家一眼。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神色也明显较之前沉了些,不由得心里也跟着沉了沉。 唉,少东家怕是多半不会同意了。 段掌柜在心里惋惜摇头,随后便开始默默盘算着给苏淡云再找找外地的医馆药堂谈谈合作。 正当他在脑海中飞快过滤着自己知道的医馆药堂之时,忽地便听一个声音从旁侧响起。 “好,某答应苏娘子的条件。” 话音落下,正在段一海脑中飞快滑动的各医馆名字瞬间定住,又紧接着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唰地朝自己少东家望去。 只见宋季凡此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眉眼也重新浮上了浅浅笑意,朝对面之人继续说道:“只是,某要先看过复容膏的药效再说。若这复容膏的确如苏娘子所言那般,苏娘子方才所言条件,某悉数答应。若效果不能让某满意,虽然很是惋惜,这合作怕也只能作罢了。” 苏淡云听着,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欣然点了下头,“那是自然。” 双方达成协议,宋季凡这边也早已备好了试药的人选,当即便就让药堂伙计将一直等着的一男一女给带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宽慰 被带进来的两人一进门就照吩咐十分规矩地在屋中站着,这两人皆做下人打扮,其中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女子则是年轻不少,看着也就二十左右。 宋季凡见人已站定,遂抬手朝两人指了指,介绍道:“他们都是某府中下人,两人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劳烦苏娘子上前看下。” 苏淡云颔首,上前仔细查看,发现这两人的确如宋季凡所言,身上都有疤痕。 其中男子的疤痕在右前臂,看着是一处陈年刀伤,约莫有一食指那般长短。女子的疤痕则在右脚背上,明显是烫伤的疤痕,听女子说是去年冬日不小心踩翻了炭盆被烫到的,看着倒是比男子的刀伤要严重许多。 苏淡云诊断完毕,根据两人的情况估算了复容膏的用量,随后便把这两人各自需要使用的复容膏的用量,以及使用方法一一给宋季凡和段一海交代了清楚。 宋季凡听罢,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那个茶盏大小的瓷瓶,面露犹豫之色,“苏娘子当真不用再拿一瓶药膏过来?” 苏淡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神情很是淡定,“以两人情况来看,这用量已经够了。若十日后当真需要更多,届时我再提供便是。” 她这般说已经是保守估算了,其实以这两人的情况来看,兴许不到十日便会有明显效果。 宋季凡见她语气笃定,便也没再多言。 几人约了十日后再次到良木堂碰面,至此,事情便算暂时告一段落,苏淡云自是不便久留,遂起身朝两人告辞。 见苏淡云要走,宋季凡想到了什么,问道:“苏娘子这次不拿几本医书回去研究吗?” 苏淡云闻言不禁一怔,目光下意识就往段掌柜那边扫了扫。 段掌柜朝苏淡云笑笑,“苏娘子可记得某上回说过,这里的医书大都是东家的?” 苏淡云当即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下头。 段掌柜见了,笑着继续解释:“实不相瞒,某所说的东家也包括咱们少东家。很巧的是,上回苏娘子拿走的那几本医书正是少东家以前放在此处的。少东家这次过来,见书架上少了那几本便问了某,某就把苏娘子借书一事说了。” 宋季凡自是看出了苏淡云眸中惊诧,听段掌柜说完,怕对方误会自己是在兴师问罪,便微笑着道:“苏娘子请放心,某也只是好奇一问,并无特别意思。” 见苏淡云神色稍缓下来,宋季凡又接着补充道:“某经常来往于京城和津城两地,在铺子的时间都比在家里的时间长,某便与家父一样,都习惯让人将自己常看的书抄上一份放在铺子里,这样等某到铺子后有空闲时便能翻上一翻,这么些年下来倒是放得越来越多了。 当然,这些虽是某放在这里的书,实则心里也想着能与一同做事的人分享,若铺子里有人想拿来研究自然没有问题,苏娘子虽暂时不是良木堂的人,但也是良木堂十分尊敬的客人,您要借阅当然无甚问题。” 苏淡云听了,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此时她当真需要这些医书得紧,想着日后能继续借阅,不禁生出感激,遂朝着宋季凡恭敬福了福身,“宋公子慷慨借阅,小女子实在感激。不过上回借去的四本如今尚未看完,小女子还是想先将那几本看完归还后再借阅其他。” 宋季凡微笑着颔了首,“苏娘子客气了,这自然可以,往后尽管过来借阅便是。” 说罢,便朝外唤来伙计,将几包事先备好的药材拿了进来,放到苏淡云跟前:“听闻苏娘子身体抱恙,某准备了些许补身子的药材,当是与苏娘子的见面礼,还请苏娘子莫要推辞。” 苏淡云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盛情,推拒无果,最终只好行礼谢过,从善如流收下,又与两人正式别过后,之后便不再耽搁,带着锦善一同离开。 走出良木堂大门,两人先去附近买了锦善爱吃的红糖饼,又买了三份米糕外加一份山楂糕。 米糕是打算给初禾与石婆子母子带的,山楂糕则是贺知嬑喜欢的。 两人买完,大包小包抱着,有说有笑地回了停放马车的巷子。 彼时,石厚朴正在给马车打扫,见主子过来,连忙将抹布放下等候吩咐。 苏淡云照原先打算的,将其中一份米糕拿出来赏给了他。 石厚朴受宠若惊接过,感动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他以前就是个在马车房里做洒扫的,根本没人看得起他,也基本没受过什么赏。此时虽只是得了一份米糕,却代表了主子对自己的认可,想着,心里早已被暖流填满,忍不住朝主子连连道谢。 苏淡云见他竟然感动成这样,实在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好了,只是一份米糕而已,不至于。” 说着便被锦善扶着登上了马车。 石厚朴擦了擦眼角泪花,将米糕仔细放好,随即跳上车辕。待车厢里两人坐好便一挥马鞭,稳稳驾着车往永定侯府而去。 ...... 重新整顿后的沁心院已经渐入佳境,石婆子虽仍诸多不熟,却也一直努力学着,干起活来也是越发顺畅。 有了石婆子几人帮衬,苏淡云在沁心院的日子总算踏实下来,平日里除了研究医书便是去碧浔居给江氏施针,再来就是散散步休养生息,倒是比上一世在侯府的日子要惬意许多。 至于温玉燕那边,这段时间她也照着曾氏之前所言,没再去碧浔居探望江氏,平日不是去荣安院陪曾氏说话,便只呆在自己院子写字作画,倒是与上一世的温玉燕一模一样。 自从贺怀琛回行宫当值后,曾氏也看着比之前要更亲近温玉燕一些,经常对其嘘寒问暖不说,还特意开了私库,选了好些药材燕窝送去,明明苏淡云还在养病,曾氏却只做样子般朱嬷嬷过来问候几句,除此便什么多余表示也无。 不过朱嬷嬷倒是个不错的,见曾氏这般行事,倒也委婉劝过,可曾氏依然固执己见。 朱嬷嬷作为心腹,多少也猜到曾氏心思,知道她就是在刘嬷嬷那事上吃了瘪,又见苏淡云撇开她独自倒腾沁心院的人手,心里正不舒服着,所以就这样来晾着对方,好出出气。 只是曾氏既然要出这口气,朱嬷嬷也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到沁心院探望时,见苏淡云身子还有些虚弱,便担心她因曾氏的行为心理难受,因此影响了身子恢复,便还是宽慰了几句。 苏淡云对朱嬷嬷向来感激,也摆出尊重的态度热情招待对方坐下喝茶吃点心。这态度让朱嬷嬷很是熨贴,说着说着便想起了另一件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与春阁那边停了避子药的事给苏淡云悄悄说了。 想到子嗣问题,朱嬷嬷又给苏淡云说了上回贺怀琛给曾氏说想要子嗣的事,还暗示曾氏如今也盼着抱孙子,也因此对与春阁那边有些不同。末了还宽慰苏淡云务必要好好调养,争取尽快恢复好早日诞下嫡子。 这话实属交浅言深,苏淡云虽没把这番话放在心里,却也真心感谢朱嬷嬷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听罢便真诚地说了些感激的话,又把之前给石婆子的那种治疗铁打损伤的药膏送了朱嬷嬷一瓶。 朱嬷嬷其实也只是见苏淡云心善,待人真心,也着实有些同情她的境遇,这才多嘴说了这么一通,实在不是为了讨什么赏。 再者,上回已经拿了药茶,若这次再拿东西回去,若是被曾氏发现,她也实在不好说清,想着便也坚持推辞了没拿。 苏淡云知道她的顾虑,便也没有勉强,只陪着人出去,亲自将人送出了院门。 如此平静过了四五日的时间,承德伯府终于送来了苏淡云期盼已久的帖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砖茶 得知夏家派去老家的人终于回京,苏淡云看帖子时眼眶都湿了,拿帖子的手也激动得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太好了,终于能知道弟弟的消息了! 她毫不犹豫地立即给夏清允回了帖,答应明日必定准时登门。 次日一早,苏淡云便照着与夏清允约定的时辰,领着锦善由石厚朴驾车去了承德伯府。 伯府下人已经得了夏清允的吩咐,见到苏淡云,看了她的帖子,便十分和善地将人领到了夏清允的院子。 如今是三月初,距离上次两人相见已经过了月余。 夏清允心中也十分期待这次见面,一早就等在了自己院里,一见下人领着苏淡云进来便忙笑着迎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苏淡云的手爽朗笑道:“好妹妹,这是许久不见了!” 苏淡云再见到夏清允心中也是难掩欢喜,眉眼弯弯地任由夏清允拉着自己打量,“允姐姐好,当真是许久不见了!不知姐姐最近可好?” 夏清允打量了苏淡云一圈,见她有些消瘦,想起昨日去送帖子的婢女回来说的话,不禁蹙眉道:“我好着呢,倒是你,我听说你最近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些了?就是怎的就突然病了?是不是等我的消息等得心焦了?” 说着就面露懊恼之色,轻轻拍了拍苏淡云的手,“怪我,这回真是让你久等了!” “允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我这般麻烦你,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姐姐这般说便是让妹妹更加心里难安了。” 苏淡云说得一脸认真,倒是把夏清允给逗乐了,又爽朗笑了起来,“好,我不说这些了,妹妹快屋里坐,咱进屋再详聊。” 言罢便拉过苏淡云的手往里走,又忙吩咐自己身边的婢女茉香:“快把前两日老爷送来的砖茶煮一壶过来,我要和云妹妹一块儿好好品品。” 茉香领命,立即下去忙活。 方才夏清允口中提到的老爷便是她的父亲夏泊扬。 因家中老母亲身体抱恙,夏泊扬上月便派了家仆程途跋涉地回家代为探望。 从京城到老家沣城,光走陆路的话,花上个十天半月都有可能。为了节省时间,夏家家仆便特意照吩咐先走了几日水路,然后再转陆路继续,如此紧赶慢赶地,最终只用了七八日就赶到了沣城老家。 等夏家家仆到时,夏家老夫人早已看过郎中,病情也较之前稳定了不少。可家仆还是照着主人吩咐,在老家一直待到老夫人恢复得七七八八才启程返京。 得知老夫人已无大碍时,家仆便已先送了加急信件到京城给夏泊扬。如此一来,这返程便无需与去时那般赶了,几人雇了车,单纯只走了陆路,前日终于顺利回到了京城,返程一共花了约莫十二日的时间。 一到京城,负责夏清允交代之事的那个家仆便连忙过来伯府求见了,同时还照着夏泊扬的吩咐将从老家带来的一些特产给捎了一些过来。 夏清允让茉香去煮的砖茶便是沣城的特产之一,这砖茶对体虚者很有好处,很受沣城本地人喜欢,喝茶时有的沣城人习惯将茶单独煮泡,有的则喜欢加上些许红枣枸杞之类的药材一同熬煮,不管是那种煮法,出来的口感都不差。 昨日夏清允便已得知了苏淡云大病初愈的消息,此时便特意命人将这茶煮了来,一是以解解大家的思乡情,二则是让苏淡云补补身子。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夏清允忙拉着苏淡云在堂中桌旁坐下,继续关切问起了对方身子。 苏淡云微笑着简单说明了下,其说辞与早先对段一海说的一般无二。 两人如此各自询问了下对方近况,闲聊了一会儿家常,茉香便用托盘捧来了刚煮好的一壶砖茶,又手脚麻利地给两人分别各倒了一盏。 随着黑褐色的茶汤从粗短的壶嘴倒进天青色的素面茶盏之中,淳厚的香气当即与热气一同飘散开来,在鼻尖附近萦绕。 闻着这久违又熟悉的香气,苏淡云不知觉便恍惚了神。 她记得从记事起,娘亲就经常给一家人煮砖茶喝,每次还喜欢加上枸杞一同熬煮。她几乎就是喝砖茶长大的,刚开始是自己与爹娘一起喝,等到了阿弟出生,阿弟便也一同加入了喝茶的阵营。 “阿娘,为什么砖茶要放枸杞和茶叶一起煮着喝?我听阿宝说了,只有老人才会喝枸杞茶,阿宝他奶就天天喝。我和阿弟还小,我们不要喝,我们要喝蜜水。” “蜜水!喝蜜水!” 这是十一岁那年,她不想喝砖茶,便怂恿了阿弟,带着刚满两岁的阿弟围着小茶炉起哄,为了喝蜜水费尽心机。 娘亲却早已看破了她,笑着刮了刮她和阿弟的鼻头,“别胡说,枸杞清肝明目,和这茶一起煮能强身健体,阿娘经常喝枸杞茶,你看阿娘的眼睛怎么样?” 阿娘的眼睛很漂亮,水润润的,很有神。 苏淡云认真看着,渐渐有些败下阵来。 娘亲却还没说完,手上边忙活着边笑道:“你看你阿爹,也是经常喝这茶,身材多高大。还有你再看你外祖,身子多好,背着医箱翻山越岭地去到乡下给人看诊,腿脚多快。” 一个又一个有力的证据,苏淡云终于哑口无言,只得乖乖端起茶盏咕嘟咕嘟地喝。 姐姐已经倒戈,求喝蜜水的大军便只剩下了阿弟一人。 两岁孩童实在独木难支,见怂恿自己讨蜜水喝的阿姐已经放弃蜜水转而端起了茶碗,便也懵懵懂懂地跟着捧起了自己的小小茶碗,结果一口下肚便喝得小眉头小鼻头全都皱到了一块儿,逗得一家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昔日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犹在耳旁,当日屋中一起喝茶的人却只剩下了姐弟两个,如今还一人各在一方。 苏淡云想着,苦涩在心底漾开,渐渐就涌上了眼底,化作了一层朦胧水雾。 她连忙伸手将面前茶盏端起,喝了一口,好让那缕缕温热雾气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水光。 夏清允自是留意到了她方才的神情变化,也感受到蒙在她四周的淡淡哀伤,不禁就有些怔忪。 刚开始她还有些不解,可一转念想到对方自嫁进侯府便再没回过娘家,当即就似是明白了什么。 是啊,她爹娘都在京城,自己娘家自然也在京城,自是没有苏淡云这个问题,只是那遥远的老家却也是多年没回了。她是在老家出身且长大的,虽不至于时常想念,却也在心里占着一定份量。 想着,夏清允便也生出了一些共鸣,伸手过去握了握苏淡云的手。 方才苏淡云已经喝了小半盏的茶,茶盏也已被重新放回桌上,此时正双手搁在桌上握着茶盏出神。 感受到手背突然传来的温热,苏淡云怔了怔,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坐在别人的屋子里分神,她不禁就觉得有些失礼,忙压下心中苦涩,挤出一个柔和笑容,语含歉意道:“抱歉,我许久没回老家,看着这砖茶就想到些儿时往事,一时间分了神。” 夏清允眉眼弯弯,温声道:“妹妹怎的又跟我客气上了?睹物思乡本事人之常情,这又有何好抱歉的?不瞒妹妹,我也许久没回过沣城了,方才见了这砖茶也是忍不住忆起了诸多儿时往事。” 说是,语气便带了些怅然,紧接着还当真挑了几桩儿时的糗事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苏淡云听着,发现对方儿时常去之地竟与自己相同,当即也想起了不少往事,跟着一同聊得很是欢喜。 欢声笑语在屋中漾开,很快就驱散了之前萦绕在屋中的淡淡哀愁。 两人如此聊着笑着,一壶砖茶转眼便彻底告了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消息 砖茶虽好,只是一次也不宜多喝,一壶喝完,夏清允便没再命人煮来新茶。 眼看着快到了午膳时辰,夏清允便照着原先的打算提出让苏淡云留下来一同用膳。 苏淡云初次到访,实在不好意思打扰这么长的时间,便礼貌推辞。 可夏清允多少已经知道她这不想给人麻烦的性子,自动忽略掉了她的推辞,悄悄给茉香递了一个眼神。 茉香会意,连忙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应诺,随即转身下去准备。 这眉眼交流本是悄悄进行,可苏淡云是行医之人,观察力也受过刻意锻炼,很快就捕捉到了这其中深意,当即焦急起身,想喊住茉香,可人早已跑远,她只得转回来望向夏清允,急道:“姐姐,您还是快些把茉香叫回来吧。今日妹妹已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岂好意思继续耽误你的事情。” 夏清允抬眸望向她,假装不解地摇了摇头,“耽误我的事情?我有什么事?我没什么事啊。” “可这......” 苏淡云还是有些不安,望望空了的门口,又不知所措地重新看回来。 夏清允被她这呆萌模样逗乐,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一时间都有些止不住。 “云妹妹,我今日才发现你怎的这么可爱?” 苏淡云不解。 她都多少年没被人说过可爱了,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不是一种称赞,不知该回答多谢还是什么。 见她比方才还要懵,夏清允更觉得她可爱了,只是继续笑下去怕苏淡云误会了自己是在嘲笑她,便努力克制了下,爽朗笑了几声后便起身将人重新按回到了椅子上,“好啦,你就安心留下来陪我用顿饭吧。我今日是特意空出来一日见你的,除了招待你,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 夏清允一下将人按住,“别渴了饿了的,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想麻烦人的,这才没有提前跟你说,要不然你铁定能早早编好了理由把我这顿饭给拒了。还有,我都还没给你说令弟的事呢,你难道不要听了?” 苏淡云微怔了下,实在没想到夏清允会这么了解她,遂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想到什么,反应过来道:“所以我方才问姐姐阿弟的事,你说待会儿再说,就是要让我留下来用膳?” 夏清允见她终于明白,朝苏淡云狡黠一笑,“你以为呢?我不是这样吊着你,你能愿意留下来?” 说着,她重新落座,介绍道:“你不知道,这次父亲从沣城带了好些特产回来,我特意命人拿了些食材给准备了好些沣城的菜,可是你在侯府吃不到的,待会儿你就多吃点儿,千万别给我客气。对了,我已经命人将那些特产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带回去,你离开时记得带走。” 夏清允笑盈盈说着,每多说一句,就仿佛多往苏淡云心里多注入一壶温热的蜜水,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馨。 真没想到才见了第二回,夏清允就如此盛情相待,比起某些一起生活了三年的侯府中人,真是强了不知多少倍。 想着,她感动地朝夏清允道了声谢。 见她眼角泛起泪花,夏清允微微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微笑着拍了拍,紧接着便趁着准备午膳的这档子功夫,把这趟回老家得来的消息给说了出来。 苏淡云认真听着,心中激动不已,“阿弟当真身子康健,并无任何问题?” 夏清允点头,“是的,我将你的事与父亲说了之后,父亲很是理解,特意给家仆交代了要用心处理这事。刚好给祖母看病的郎中是特意从府城请过去的,医术很是不错,家仆便请那郎中去替令弟看了。 那家仆照吩咐先观察好了令弟几时在家,之后便带着郎中突然登了你大伯父家的门。你大伯父听闻是你托人过去探望令弟,看着很是开心,连忙将令弟唤了出来。 那家仆仔细观察过,确定令弟气色红润,精神不错,衣着与日常用度都一切正常,令弟和令伯父相处时也很是亲昵依赖,看得出来,令伯父对令弟的确真心关切,平常也应该十分用心照料。” 听罢这一番详尽叙述,苏淡云的一颗心再次被暖流包裹。 她之前只是请夏清允帮忙请个郎中给阿弟看诊,并没提出要突袭大伯父家察看阿弟情况。 其实也不是她不想,也不是她没想到,只是她之前几乎没和夏清允有过任何交集,让对方帮忙请郎中已经很是打扰,实在开不了口再让对方去打探这些事情。 只是没想到夏家竟会这般周到...... 想着,心中暖流霎时就如涛涛江水般翻滚起来,渐渐就涌上了双眼,再次化作了点点泪光。 她一时间都不知要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才好,便下意识地站起身,“夏伯父与允姐姐大恩,妹妹我终生难报,请姐姐受妹妹一拜。” 说着便跪到地上要朝夏清允磕头。 夏清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到,连忙起身去扶,“你看你,怎地又跟我客气上了?这不是举手之劳的事吗,哪儿就到了终生难报的程度。” 苏淡云流着泪,执意要去行礼。 夏清允见扶不起她,只得侧身避开,又着急劝道:“你再不起来我以后可就不再理你了,你可是侯夫人,这动不动就朝我跪地磕头,你这可是在折我的寿!不对,是在败坏我的名声!” 苏淡云被她说得一怔,即将要落下去的额头也不知要不要继续。 这一刻,她忽就体会到了之前程野对自己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的感受了——此时此刻,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感动,只觉任何言语都太过苍白,难以描述心中感动之万一,这才下意识地行此大礼。 夏清允不知她此时所想,连忙趁着这一两息间的怔愣将人从地上扶起,“好了好了,快快起来吧,你再这般跪着,我可真的要和你绝交了。” 苏淡云这回没再执着,捉住夏清允的手重新站了起来,又拿出帕子来擦了擦脸上泪水。 夏清允总算松了口气,忙将人重新按到桌旁坐下,假意嗔了她一眼,“往后可不准再动不动这样,你我既以姐妹相称,不是亲生姐妹也胜似姐妹,咱们既是姐妹又是同乡,不是该守望相助吗?你总跟我这般客气,当真是伤了咱姐妹间的情分。 再说,如今是我刚好方便帮了你这么一忙,可人这辈子又如何说得准,没准往后我就有什么难事需要妹妹帮我一把呢。你这般与我生分,日后我是找你帮忙还是不找你帮忙?” “自是要找。” 苏淡云止了泪,直截了当回道,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很是清亮,望向面前人的眸光甚是坚定真诚,一看就知道没有半点儿的客套。 夏清允方才也只是为了劝她想开随口一说,这下倒真的被她这眼神感动到了,遂爽朗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若是有事,我就去找你,必定不跟你客气。” 正说着,茉香便进来禀告说午膳已经备好。 夏清允忙让人把饭菜摆了进来,又仔细交代了茉香将锦善带到院里其他屋子,亲自好好招待着用膳。 锦善心里欢喜,行礼致谢,随后跟着茉香下去。 两人走后,夏清允便开始招呼起苏淡云来。 只见桌上琳琅满目摆了好些佳肴,如夏清允之前所说,其中还当真做了许多沣城的特色菜,更有好几道苏淡云久违又喜好的菜式。 “来来来,动筷动筷。” 夏清允热情招待着,苏淡云也不再客气,两人于是暂时把旁的事情放下,轻轻松松一同吃喝起来。 待午膳用完,下人很快就把桌子给重新收拾整齐,又端来了新的茶水和瓜果点心。 夏清允喝了两口茶缓了缓,随即让茉香捧来了一个包袱。 连着那包袱一起捧来的还有一封书信,夏清允将那信接过交给了苏淡云,笑道:“这信和包袱都是令弟托我父亲的家仆带回来给你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琼阙 茉香照着吩咐将那包袱轻轻放到桌上,包袱用普通灰色粗布包着,约莫有一手肘那般宽窄。 苏淡云看了眼那包袱,再转过来看向夏清允递过来的那封书信,只见信封上阿姐亲启的字迹端正中带了些微憨态,仿佛阿弟正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笑着唤她阿姐。 她鼻头倏地就是一酸,伸手将信接过。 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和阿弟只有三年未见,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离上回看到阿弟的笔迹已过了将近十年,期间甚至还曾阴阳相隔,有两世之久。 想着,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泪水转眼吧嗒一下滴在了信封之上,将那墨黑的“姐”字打湿了一角。 她心头一跳,忙拿帕子轻轻将信封上的水迹吸掉,之后又擦了擦自己眼周的泪水。 夏清允见了心里也有些感伤,不过她不是那种容易掉眼泪的人,见状心里虽然难受,却也没有落泪,只轻叹了一声安慰道:“妹妹之前一直担心令弟身子,如今也总算能放下心来了,该高兴才是。” 说着,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如今我祖父祖母年事已高,父亲总是挂念,之前便听父亲说过,往后打算隔一段时日就派家仆回去老家代为探望一下。妹妹你既然喊我一声姐姐,往后父亲派人回老家探望时,我便让家仆顺道去帮妹妹看下令弟如何?” 苏淡云眸中还汪着眼泪,闻言也顾不得擦,唰地抬起头望了过去,满心激动又难免忐忑,“这样会否太麻烦姐姐?” 夏清允温和一笑,“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这事就这样说定了,等下回父亲再派人过去,我便通知你一声,你要是有什么想给令弟捎带的,届时一并交给我便是。” 说着,见她神色激动,怕她又要给自己行大礼,连忙假装凶狠地威胁道:“说好了,不许再给我行礼,要不然马上绝交!” 苏淡云被夏清允这假意威胁一打岔,那彭拜的感激忽地就有些不连贯了,连带着方才那满心的伤感也被对方这一番逗趣驱散了不少,最终舒畅地笑了起来。 这边夏清允的闰蹊阁再次欢声笑语不断,与此同时,承德伯府另一边的微明轩中,简生正照着主子的吩咐捧来一壶美酒走进院中。 他径直走到葡萄架下,将托盘上的酒壶恭恭敬敬放到了葡萄架下的食几上。 那食几是方才从屋里搬出来的,食几两侧放着的两张花梨木交椅也是刚给布置上的,这其中一张交椅上坐着的人也是刚不久才突然造访的。 陆朝添把目光从那突然造访的人身上移开,望向刚被放到食几上的酒壶,娃娃脸上的一双大眼当即闪亮亮。 “哥,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京郊蓬莱酒馆新出的琼阙,这回一共才出了十坛不到。兄弟我知道哥你就好喝两口小酒,可惜上回兄弟我打听得晚,痛失尝鲜机会,这次一听说琼阙即将面世,立马就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去了蓬莱酒馆下订,终于——” 他嘿嘿两声,双手一拍,“终于被兄弟我抢到了一坛!” 说罢,他便火速提起酒壶往身旁人的酒杯里倒酒,动作流畅自然,十分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干这事的。 随着那琥珀色的酒水从细长的壶嘴流淌而出,刹那间,葡萄架下酒香四溢,煞是醉人。 陆朝添被这酒香迷倒,十分享受地深呼吸了一口,顿觉心旷神怡,“这香气,绝了!” 他忍不住大赞,随即迫不及待地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边到边继续絮絮叨叨:“这酒前日一到,兄弟我就赶紧派人给哥你送了信,没想到哥你今日才得空出来。唉,哥你都不知道,这两日兄弟我一直忍着馋没有开坛,真是差点儿就给憋坏了。” 絮叨完,杯子的酒也倒满了,他终于闭上嘴,端起杯子,凑到鼻前先闻了闻,再次一脸陶醉。 见身边人依旧没有动作,他不禁一怔,连忙热情招呼起来,“哥你快尝尝,看这酒是否合你口味。” 燕乘春正软绵绵靠椅背坐着闭目养神,他双手同样软绵绵搭在椅圈上,那二郎腿随意翘起,整个人看着就似没骨头一般。只是此等烂泥一般的纨绔坐派,竟硬生生被他坐出了十足的矜贵慵懒。 陆朝添莫名就觉得面前人的姿态甚是眼熟,忽地想起什么,当即在心里啊哈了一声。 可不是眼熟吗? 燕四哥屋里那只鞭打樱桃,躺在院里晒太阳时就是这般模样。 鞭打樱桃就是燕乘春养的那只狸奴的品种名字,通常头尾呼应,拖着黑尾巴,头上有黄黑色花纹的玳瑁狸奴会被归为此类。 陆朝添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说道:“哥,我怎么觉得你跟花团越来越像了?” 花团便是燕乘春养的那只鞭打樱桃,今年六岁,是只母猫。因团巴起来时,看着特别像一颗漏了馅儿的花生芝麻汤团,刚开始就被简单粗暴地唤为汤团。 可衔山喊了几次,每次叫汤团的时候都觉得下一刻就要把那可爱狸奴给扔锅里煮了,听感甚是残忍,便央求了燕乘春改名。 燕乘春也懒得想,索性就把名字改成了花团。知道的人都明白那只是文字的组合变了,名字的意思还是没变。 听着陆朝添提起花团,燕乘春终于睁开了双眼,将二郎腿放下。 他神色懒洋洋的,看着不急也不恼,就那样慢悠悠坐直了身子,又不疾不徐地伸手端起了酒杯,又不紧不慢地凑近嘴边品了一口。 陆朝添当即把花团抛到了一边,“怎么样?” 他两眼不眨地盯着面前人,眼神亮晶晶,里头满满都是期盼。 燕乘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慢悠悠喝了一口,砸吧了下,这才点了下头,“嗯,不错。” “这味道与哥你喜欢的那胭脂醉比之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朝添欢呼一声,“那就好!能得哥你这一句话,兄弟我银子就花得值了!” 燕乘春无语,“你花八百两买了这么一坛,若不如胭脂醉,我看他往后也别叫什么‘蓬莱酒馆’了,直接叫‘别来酒馆’便是。” 陆朝添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当即一拍大腿,娃娃脸上鲜少地露出锐气,“哥说得对!若当真如此,咱就带上家伙直接把那酒馆给拆啰!” “若是那样,只怕承德伯也立马带上家伙把你给拆啰!” 燕乘春幽幽道出这么一句,随后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陆朝添听了,当即锐气大减,讨巧地嘿嘿一笑,“我爹倒是想啊,可惜我没给他这机会。” 说着,又忙给燕乘春的酒杯满上,继续热情招呼:“哥你喜欢就多喝两杯呗,这就可是兄弟我特意为咱哥俩订的,今日咱就把这一坛琼阙全部干掉,不醉不归!” 盛情难却,酒也相当对味,燕乘春也没客气,继续端起酒杯又抿了两口。 将一杯喝完便再次往后一靠,将整个人都陷进了椅子里,闭目幽幽喟叹一声,道:“我待会儿还得赶回去,今日可干不掉一坛。” 陆朝添喝酒的动作一顿。 十日前宣平侯老夫人偶感风寒病倒,听说燕乘春心系祖母,一直留在府中陪伴,这些天都没踏出宣平侯府半步。 前日他派人去宣平侯府约燕乘春来承德伯府喝酒,燕乘春当时便直接推了。见他今日突然过来,还以为老夫人已经彻底康复,实在没想到燕乘春会如此一说。 想着,陆朝添连忙放下酒杯,面露关切,“怎么?老夫人还没好吗?” “基本恢复了。” 燕乘春闭目回道。 陆朝添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只是想到什么,又再次担心起来,忙追问道:“燕四哥,你之前说打听到一个姓姜的郎中能治好老夫人眼疾,那人已经找到了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吉兆 听陆朝添突然问起这事,燕乘春不禁神情一顿。 “还没。” 他道,声音听着似乎比方才低了一些。 陆朝添听到没有找到,不自觉皱起眉头,“上回不是传言那人在南方的什么城来着?难道是那消息有误?” 燕乘春:“消息没有问题。” 陆朝添一怔,“那为何?” 燕乘春抿抿唇,终于睁开眼。 此时葡萄架上已经爬了好些嫩绿枝叶,燕乘春看着那嫩绿定了定神,随之目光透过那枝叶的缝隙望向头顶那片蔚蓝长空。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如此默然几息后便见他再次开了口:“那人四处游历,之前打听到的只是他暂时的落脚之地,如今他早已搬走,我暂时还没打听到他的最新消息。” 陆朝添听了,有些替燕乘春难过,特想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安慰安慰自己好友。 然他平日最烦读书,此时尽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典故或是什么动人词句,觉得头发都要掉了,最终只得放弃引经据典,只简单说道:“老夫人福如东海,上天肯定会让哥你找到那个姜郎中的。” 话音刚落,方才遮住日头的几片薄云忽地就被清风吹散。 日光霎时得了自由,猝不及防就从葡萄枝叶的缝隙处照射进来,直直射进了燕乘春的眸里。 燕乘春迎着那刺眼的日光,微一眯眸,别开眼,便见身旁的陆朝添突然兴奋起来,抬手举着那射进来的阳光激动道:“燕四哥你看,我方才一说完老天爷便把这光给射进来了,这说明什么?” 燕乘春早已习惯了他这样一惊一乍,内心与神情皆都毫无波澜,却又看在他花了八百两抢来的琼阙份上,十分给面子地配合道:“说明什么?” 以往这种情况,陆朝添多半都是直接自己唱独角戏,今日却有了个愿意给自己搭戏的,心情顿时更加雀跃,举起的手激动落在食几上,砰砰两下拍,“说明老天在回应我方才说的话啊!这可是吉兆!吉兆!” 燕乘春不经意看了眼被他拍得颤了两颤的酒杯,见杯里的琼阙还在,并未往外洒出一滴,心里舒服了些,随之默默收回目光自己歇着,没再继续给陆朝添搭戏。 不过陆朝添此时状态已入无人佳境,完全不需要有人再跟自己搭戏。 他一说完就立马提壶往自己酒杯倒满酒,随之双手端起往天一举,“老天爷,那姜郎中的行踪您必定是知道的!你方才即已回应了我,那就请您尽快把那姜郎中送到咱燕四哥跟前吧!燕四哥可是大好人一个,请您务必要帮他这个忙!我在这里先敬您一杯。” 言罢便毫不犹豫将手中琼阙倒在地上。 随着他这潇洒一倒,浓郁的酒香当即从地上升腾起来,随之在空中散开,霸道地直往人鼻孔处钻,那香气闻着比方才还要醇香浓厚许多。 燕乘春看着八百两的佳酿就这样被随意洒在地上,眼皮子终于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 当真是暴殄天物! 要知道,若老天当真有眼,父亲又岂会好好的突然离世,他又岂会从小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才不信什么老天! 念头闪过,心中随即生出些许烦躁。 他放下二郎腿,从椅子上坐起,双手撑在膝上,低头看了眼地上未干的酒水,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你这酒敬老天,还真不如直接敬给我呢。” 陆朝添闻言,从方才的澎湃中回过神来,当即提起酒壶往燕乘春空了的酒杯上倒满一杯,“这酒本就是给燕四哥你备的,自然全都是你的。” 燕乘春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将酒一口闷掉,随之放下杯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陆朝添闻言,刚要再倒酒的手不禁顿住。 他心中很是不舍,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可知道宣平侯老夫人没准还在府中等着,便把挽留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想到还没喝完的琼阙,他忙把简生喊了过来,让简生帮着把剩下的大半坛琼阙给搬到燕乘春的马车上去。 燕乘春拦住了他,“不必,这酒你好不容易得来,还花了那么多银子,你还是留给自己好好享受吧。” 陆朝添一脸无所谓,豪迈拍了拍胸膛,“那有什么,给燕四哥喝就等于给我自己喝!” 燕乘春扬唇微笑,“你心意我领了,酒我就不拿了。你如此辛苦才得了这么一坛,还是给承德伯也留一些吧。承德伯虽暴力了些,却也是真心关心你的。” 他抬手拍了拍陆朝添肩膀,随即抬脚往外走。 陆朝添愣在原地。 不知是否他眼花,方才燕四哥提起他父亲承德伯时,他似乎看见燕四哥眸底闪过一丝低落与怅然。 陆朝添一时有些不解,可想到对方身世,当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难道燕四哥是想到自己早逝的父亲了? 想着,他心里便有些难过,抬头望向那个渐渐走向院门的颀长身影,只觉那背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孤单落寞。 他心头倏地就有些酸酸涩涩,连鼻头都似乎有些发酸。 “燕四哥,等等我。” 他吸了吸鼻子,抬脚噔噔噔跑了上去。 听他声音似是带了点儿哭腔,燕乘春停下脚步,不解回头。 陆朝添跑过去一把勾住他的肩头,随之绽出招牌的阳光笑容,“哥,兄弟我送你。” 燕乘春看了下勾住自己肩膀的白嫩爪子,又回过来瞥了陆朝添一眼,发现他眸底似是有泪光在隐隐闪烁,不禁诧异抬了抬眉。 最终,他还是忍住没把那爪子从自己肩上拍下来,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抬脚往外走。 陆朝添嘴巴咧到耳后根,立马屁颠儿跟着抬脚,两人有说有笑往大门走去。 当然,这有说有笑里,从始至终也只有陆朝添一人的声音。 陆朝添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路上一直哔哩吧啦说个不停。 衔山跟在主子后头,望着强行对主子勾肩搭背的陆四公子,神情一言难尽。 看了小半路,他终于没忍住,凑到简生身边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你家公子是不是太久没人跟他说话了?” 简生不解,摇头道了声不是。 衔山又捅了捅简生,压低声音道:“那你家公子平常和谁都这样说个不停吗?” 简生回想了下,再次摇头道了句不是。 听着这言简意骇的回答,衔山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意味深长地从上到下打量了简生一眼,“你家公子这么能说,怕是被你逼的吧。” 简生微怔,一脸懵然,不懂主子能说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衔山也懒得跟他深入解释这个问题,瞅了眼前面继续自己叨叨个不停的陆四公子,再一次捅了捅身旁的简生,一脸好奇道:“那你家公子自己待着的时候也这么能说吗?” 简生闻言,拿奇怪的眼光望向衔山,“公子自己待着的时候那就是只有公子他自己,也就没有我在,我看不见又怎么知道。” 衔山一噎,秉承着只要自己足够好奇,谈话就绝对不会被人聊死的原则,继续苦苦挣扎着把这天儿盘活,深呼吸道:“我的意思是,你家公子只有一个人,但你又能偷偷看见的时候,你家公子也这般能说吗?” 简生闻言,眼前不禁就闪过自家公子白日对着院里的葡萄架催熟,夜里对着葡萄架上的那片天喋喋不休的场景;又闪过公子被伯爷罚抄书时,趴在桌上对着笔筒里的毛笔施咒,企图要让毛笔能自己懂得写字的画面。 紧接着便是公子上次被罚跪祠堂,大半夜里,公子独自一人对着祠堂里摆着的老祖宗牌位,一个牌位接着一个牌位热情唠嗑的情景。 说实话,那场面若是让不知他性子的人瞧见,肯定会以为他当真是在跟老祖宗们,而不是在跟老祖宗的牌位们唠嗑,还真是——瘆得慌。 思及此,简生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下。 他虽未说半字,也没有点头回应,可这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衔山瞧着,抬手满心同情地拍了拍简生肩膀,“兄弟,辛苦了。” 简生回过神,觉得终于有人理解到自己的不易,遂真心朝衔山递去一个感激眼神。 两人在后边正交流着,忽地就听前面那刮躁的声音突然扬声喊了一下,“二嫂!” 交流中的两人一怔,抬头望去,就见陆朝添正笑着朝着前面游廊过来的人使劲挥手。 两人下意识就朝那方向看去,一下就看见游廊下有一篮一白两个身影肩并肩边说边走,正往这边缓缓而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英才 燕乘春听见身旁人的喊声,同样抬眸往那边望去,视线触及那远处的白色身影,不禁目光微微一滞,随之下意识就往那裙摆下盖着的双脚看去。 本以为会看见那双绣着竹叶的竹青色绣花鞋,结果入目的竟是一双象牙白的云头履,眸底不由得划过一丝诧异。 想起什么,他把视线拉回,随之投向那白色身影后头,最终在跟着的婢女身影上稍稍落了一瞬。 彼时廊下,苏淡云正和夏清允说着话往大门处走,忽地听闻远处有叫声传来,不禁脚步一顿,抬眸寻声望去,便看见有人在朝这边使劲挥手,紧接着视线就被其身旁的那个高大身影拉住。 那身影穿着一袭孔雀蓝格纹银丝绣窄袖长袍,那颜色衬得他肌肤白皙,容貌俊秀,风姿无双,配合那步伐那神态,瞧着通身都在散发出一种松弛的矜贵。 苏淡云看着那矜贵的蓝色身姿,眼前飞快就闪过一个骑在乌驹上身穿红袍的身影。 是他——月前在鸿鹄大街惊了她的马车,又赶过来查看情况的那人? 她记得车夫当时给她介绍说那人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这人怎会在这儿? 夏清允见苏淡云望着那边微微蹙眉,以为她是被自己小叔子的咋呼做派冲撞到,忙低声解释道:“妹妹抱歉,那是我外子的四弟,是这家中幺子。 他一直都被老夫人疼得紧,从小到大都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平日里就没个正形。不过那心地倒是极纯善的,几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闻言,苏淡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也听出了夏清允的话中之意,遂微笑着颔了首,“无妨,陆四公子这性情挺好,我也希望阿弟能跟陆四公子一样纯真开朗才好。” 见苏淡云是真没介意,夏清允这才放下心来,遂爽朗笑道:“我这四弟三天两头就上房揭瓦,令弟还是别像他的好。” 正说着,陆朝添已经拉着燕乘春往这边来,隐约听到什么四弟上房揭瓦的字眼,当即嚷嚷起来:“二嫂这是在说我什么坏话!” 夏清允被他这一惊一乍下了一跳,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客人面前休得无礼。” 夏清允的父亲是御史,严肃起来时俨然自动承继了自己父亲在大殿上参奏时的气势。 不过陆朝添知道这二嫂平日里都不是在真的凶自己,相反,他清楚二嫂和最疼他的二哥一样,都是真心对他好的,心里便也十分尊敬对方,并没有什么怵的。 他大大咧咧走到近前,听说客人二字,下意识就朝夏清允身旁穿着白衣裙的年轻娘子看了一眼,随即忙摆出恭敬姿态,朝夏清允赔礼,“怪我怪我,是我失礼了。” 见他这滑不溜秋的样子,夏清允也懒得说他了,直接朝苏淡云和陆朝添分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外子的四弟,这位是永定侯夫人。” 陆朝添听闻是永定侯夫人,神情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忙照着规矩行了礼。 苏淡云同样照着规矩回礼,两人这边见过,夏清允看向陆朝添身后站着之人。 燕乘春之前便受陆朝添之邀来过伯府几回,夏清允自是认得对方,遂朝对方点了下头,“燕四公子来了?” 燕乘春朝夏清允行礼道了声是,之后没再多言。 夏清允转过来笑着给苏淡云介绍:“这位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 陆朝添忙接过话头热情介绍:“燕四哥是我的好兄弟。” 苏淡云自也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不错,算是明白了燕乘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垂眸朝燕乘春行了礼。 两人虽各自在私下里都曾看过对方,像如此面对面的正式相见倒是头一回。此时两人却也丝毫没表现出曾经见过对方的痕迹,只各自淡淡一颔首后便别开眼没再多瞧。 男女有别,的确不好多说多瞧。 几人如此简单寒暄过后,夏清允便连忙带着苏淡云下了游廊,绕了另一条清静的路往门口走去。 惊马那回,苏淡云曾在车厢里偷偷看过燕乘春几眼。 当时她就觉得那张面容似曾相识,此时再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再次盘旋心头。 只是与惊马那日一样,她同样只是空有此感,至于更多的细节依然是如何都想不起来。 夏清允走在身侧,见她一直微微垂眸默不作声,微怔一瞬,心生不解。 转念想到苏淡云整日待在侯府,觉得她应是极少见到京城各高门大户里的公子,担心她是否依然因为突然撞见外男而心中不适。 虽然苏淡云之前已经说了无妨,可方才毕竟除了她家四弟,还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燕四,这猝不及防就碰到了外男,的确有些欠妥。 想着,她便再次语带歉意地道:“妹妹抱歉,我没想到今日四弟请了外男到府。” 苏淡云从万千思绪中回神,反应过来夏清允说了什么,忙微笑着道:“无碍的,姐姐太客气了。” 说着,想到夏清允方才不用介绍就认出了燕乘春,觉得夏清允应会知道对方的一些情况,便顺着夏清允那话里的意思问道:“只是妹妹之前听人说过那燕四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传言可真?” 夏清允听了,想起方才苏淡云那蹙眉模样,顿时了然,觉得苏淡云应是因为这个才为着方才撞见燕四而心中忐忑。 她忙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这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其实也不甚清楚。不过说句实话,我觉得这燕四公子并不是什么坏人,妹妹不必太过担心。” “哦?姐姐此话怎讲?” 苏淡云面露诧异,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夏清允微微一笑,“其实具体的我也知之不多,但我公爹和老夫人都把四弟看成眼珠子一样,虽任着他玩乐,却在交友方面管束严格。 这么些年来,四弟虽与许多贵公子结交,真正时常来往并带到伯府来的却也只有燕四公子一人。若这燕四公子人品有差,想必公爹与老夫人早就开始干预了。” “原来这样。” 苏淡云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夏清允想了想,忽地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以前听四弟说过这燕四公子的身世,觉得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苏淡云一听,不禁来了些兴趣,面露不解地问了声为何? 夏清允:“我听说这宣平侯府共有三房,长房大爷燕承丰,就是如今的宣平侯;二房便是二爷燕承佑,也就是这燕四公子的父亲;三房则是三爷燕承茂。 其中大爷和二爷都是宣平侯老夫人嫡出,三爷则是姨娘所生,而这三房中,二房如今是最为凋零的一支,只剩下了燕四公子一人。” 说着,她语气透出怅然。 苏淡云微怔了下,不禁心生诧异。 按理说,如此情况下生活的孩子不是更该发愤图强吗?怎地竟跑去做纨绔了? 她有些不解,想到方才夏清允说的话,遂开口问道:“方才姐姐说这宣平侯府的二房如今只剩燕四公子一人,意思是燕四公子的父母已经全都不在了吗?” 夏清允点了下头,“是的,我记得以前听四弟说过,这燕二爷生前能文能武又有勇有谋,年仅二十便成了将军,风头曾一时无量。二十年前北狄犯我大齐边境,燕二爷领军出征,却在一场大战中身负重伤。最后虽是保住了性命,却也失去了右腿,再也无法继续在军中效力。” 苏淡云一听,不禁心生惋惜,叹道:“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士没了一条腿,这怕是比要了他整条命更难受吧。” 夏清允也跟着叹了一气,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还真是天妒英才。这事过后,燕二爷便被迫回了侯府,开始整日与酒为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 这行为苏淡云倒是很能理解,这事换了谁怕都无法轻易面对。 转念想到夏清允方才提到燕二爷已经去世,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姐姐说燕二爷已经不在人世,莫不是这燕二爷后来——” 她顿了顿,觉得那话有些难以出口,余下的字词在舌尖转了转,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把话说了出来:“莫不是这燕二爷后来轻生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似 夏清允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苏淡云不解,“不是轻生,那他后来......” 夏清允想了想,道:“有些细节我也不知,传言说是老夫人劝动了燕二爷,后来燕二爷就不再买醉,渐渐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教导儿子身上。自那之后,燕二爷的状态越来越好,终于彻底振作起来。 燕四公子当时大概只有三四岁左右,燕二爷在世时除了自己妻子,并无妾室通房,燕四公子便是他唯一的孩子。据说燕二爷十分喜爱这个儿子,而燕四公子对父亲亦甚是敬仰,父子关系非常亲密。 可谁料好景不长,过了没几年,一直恢复良好的燕二爷竟突然去了,说是多年前在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复发,病情来势凶猛,太医赶到前人就已经没了。燕二夫人因此伤心过度,也在次年染病离世。那年,燕四公子才年仅八岁。” 说起这样的往事,哪怕是别人家的往事,终究也是不甚轻松的。 夏清允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说着就不禁幽幽叹了口气,默了默才又继续道:“没了父母的燕四公子孤零零一人,宣平侯老夫人心疼孙子,便将人接到了自己院里亲自照顾。 老夫人痛失爱儿,对爱儿唯一的骨肉就格外地纵容。燕四公子虽没父母关爱,却也实打实地在祖母的疼爱下长大。 只是这样长大的燕四公子却变得玩心很大,一直无心诗书。听四弟说,老夫人从不曾过于强迫燕四公子,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倒是身为大伯父的宣平侯有时实在看不过去,便出面斥责几句,可每次老夫人都会立马护着。 老夫人说燕二爷没了,她老人家只希望燕二爷唯一的骨肉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至于读书与否,成才与否,这都不重要。哪怕最后真的一事无成,如此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据说老夫人这样说了之后,宣平侯也因此不怎么管了。” 苏淡云一直默默听着,一颗心早被苦涩浸泡。 年幼父母相继离世,孤零零只能跟着祖母过活,这故事听着听着,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说她自己和阿弟。 说实话,其实她也与宣平侯老夫人一样。人生在世,能活着已是不易,能开心活着就更是艰难。对于阿弟,她真的没什么求的,唯盼着他能余生平安健康,开开心心,这便足以。 想着,她不由得就想到了阿弟上一世的悲惨遭遇,对阿弟的思念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又转瞬化作了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夏清允说完这么多,却发现身旁人似乎一直都没开口说话,下意识便朝旁侧看去,恰好就看见苏淡云低头落泪的样子,当即就吓了一跳。 “妹妹你这是?” 夏清允连忙停下脚步,紧张询问。 苏淡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竟挂了眼泪,忙拿帕子擦了擦泪,解释道:“无事,我就是听着听着想起了阿弟。” 夏清允立马便明白了个中因由。 其实她方才讲述之时,说着说着也觉得这燕四的经历与苏淡云姐弟的经历确实有些地方很像。 只是燕四再如何也是侯府公子,还有老夫人真心护着,怎么说也还是比平民出身命运多舛的苏氏姐弟要幸福得多。 想着,她拉过苏淡云的手轻轻拍了下以示安慰,随之又展颜一笑,“好了,咱们不聊别人家的事了,咱继续说说我家那个小捣蛋吧。你方才说有个能调理孩童脾胃的好法子,能再给我仔细讲讲吗?” 其实那法子苏淡云方才已经讲过一遍,此时听夏清允如是说,她自也知道对方是怕自己继续伤心,这才特意转移了话题。 苏淡云心里暖暖的,擦净眼泪笑道:“当然可以,其实除了方才那个,我还知道些其他法子,我一并讲给姐姐听如何?” 夏清允这下是真的喜出望外,连忙笑着点头,“那敢情好啊,我家充哥儿总是脾胃不好,可把我愁得不行。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充哥儿还小,我实在不愿意他老因为这问题去喝苦药。你若能多教教我些不用苦药的法子,那便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帮了我一个大大的忙。” 苏淡云听她这么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报对方一二,自也心里高兴,当即爽快应下。 夏清允见她答应,也欢喜得爽快笑了起来,一把挽住对方胳膊边说边继续往大门那边走。 ...... 另一边厢,陆朝添继续带着燕乘春从方才的游廊处往大门走去。 想起刚刚见到之人,陆朝添满心好奇,一脸八卦地道:“燕四哥,外间不是都说永定侯夫人是从乡下来的吗?还说她胆小如鼠土得掉渣。 可方才看见那永定侯夫人的真容,我怎地觉得她比京中许多贵女都要看着有气质又好看许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方才那人不是真的永定侯府人吧?” 燕乘春听着,不禁就回想起了以前撞见对方时的场景。 他记得上回撞见她时,她是蒙着面的。身旁的婢女虽没蒙面,却在右眼角处画了个梅花大小的红色胎记。 不过他见过那婢女真容,那伪装能否瞒过其他人他不知,反正是没瞒过他。不过除了那婢女,最重要还是那双竹青色的翘头鞋,两相一结合,他当时很快就认出了她。 今日那鞋子虽然换了,可那双澄净明亮的柳叶眼却是换不了的。 凭着那双眼,他能断定方才之人就是之前在妙手堂门前见到的那个身穿白衣,宛若九天神女下凡搭救众生的女子;也是他在醉仙居上瞧见的,在锦绣坊门口款款登上永定侯府马车,被唤作夫人的年轻少妇。 见燕乘春一直没有搭腔,陆朝添破天荒地没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而是挨过去拍了拍对方胳膊,好奇又认真地道:“燕四哥,你觉得呢?你说方才那人当真是永定侯夫人?” 燕乘春收回思绪,“你的意思是你二嫂方才当着那夫人的面捏造身份,跟你撒谎?” 陆朝添这下也意识到自己是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遂嘿嘿笑道:“那肯定不会。” 说着,他灵光一闪,又兴奋道:“所以那些有关永定侯夫人的传言难道全都是假的?这瞎传谣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居心也太险恶了吧!” 燕乘春继续悠悠闲闲往外走,语气淡淡地道了一声“不知。” 见陆朝添还想继续八卦下去,不禁抢先打断了他,“人家媳妇是什么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自己想娶媳妇了,那你就去跟承德伯说。没准等你娶了媳妇儿,承德伯觉得你已为人夫,要顾忌你的脸面,说不定就再也不好意思给你动家法了。” 陆朝添立马被成功带偏,当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你还别说,不思考则已,一思考还真觉得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是这话可不能跟他父亲说,要不然,他父亲为了省心,铁定要给他找一个河东狮回来。 “那你就跟你家老夫人说去。” 燕乘春继续耐心引导。 陆朝添觉得这个倒是靠谱。 跟祖母说,祖母给他找的肯定是娇娇软软又可可爱爱的媳妇儿。 燕乘春:“那可不一定。” 陆朝添一怔,被泼了冷水后一脸不解地望向身旁之人,“不一定什么?” 燕乘春继续毫不留情地破冷水,“娇软可爱也有可能是河东狮,你看谢三他媳妇儿。” 谢三是安勇伯府的嫡幼子,以前也是京城纨绔圈中的一员。 可自从娶妻之后,谢三公子便在自家媳妇儿的威慑下被逼退了圈,而把谢三逼得退圈的河东狮正是看起来娇娇软软可可爱爱的类型。 退圈前,谢三公子还特意摆了盛大的退圈宴,还在宴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嚷嚷着自己中了家人算计。当初他还以为要迎娶的是只小奶猫,娶了后才知道那是头实打实的母狮子,大喊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陆朝添忆起谢三那日的声声泣诉,当即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媳妇儿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朝添连连拍了几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随之似是痛彻痛悟了般豪迈道:“娶什么妻啊,我余生还是继续和燕四哥你醉生梦死,吃喝玩乐好了。” 说着便一把勾住燕乘春的肩膀,把话题直接扯到胡吃海喝去了。 如此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两人也终于走出了承德伯府的大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喜 衔山方才已经早一步去把马车赶到了宣平侯府门外等候,燕乘春见了,言简意骇地扔下一句走了便长腿一迈跨上马车钻进了车厢。 陆朝添依依不舍朝马车挥了挥手,道别的话独自说了一箩筐。 看着马车启动,本已闭上嘴的陆四公子不知忽又想起什么,当即着急起来,拔腿追在了后头,还一个劲地高声喊停。 衔山今日已经听陆四公子念了小半天的经,真是一听他说话便有些条件反射,恨不能狂抽手上马鞭将马车赶到飞起,好逃脱陆四公子的声音。 黑暗的念头正蠢蠢欲动之时,便听后头车厢里淡淡传来了一个停字。 衔山只得狠心掐灭自己的小念头,拉动缰绳让马车停下。 马车慢慢停稳,陆朝添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衔山实在没忍住,极其无奈地朝陆朝天投去一个极度幽怨的小眼神。 陆朝添对投向自己那充满控诉的目光视若无睹,直接跑过去双手扒着车窗,撩开车窗帘,朝车厢里的人着急说道:“燕四哥,兄弟我忘记问你。你之前说的那个会金针术治眼疾的姜郎中,他今年是多大年纪来着?” 燕乘春往扒着自己车窗的那双白嫩爪子看了一眼,随后把目光移到那爪子附近的面容上,一脸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朝添对上好友投来的目光,娃娃脸微微别开,羞涩一笑,“没什么。” 看着他那小姑娘般的娇羞模样,燕乘春嘴角终于狠狠一抽。 他双手克制握紧,指关节因极度的隐忍发出咯吱咯吱响声,“陆四,你再冲我这样子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要打残你这张脸。” 拳头的咯吱声清楚传来,陆朝添高挑的身躯一抖,火速收起脸上娇羞,换上招牌阳光笑颜,态度端正回道:“兄弟我就是想帮哥你打听一下,毕竟多个人多分力,没准能快些找到不是?” 燕乘春双拳的咯吱声一顿。 见他不说话,陆朝添只得再次催促:“哥你就告诉我吧,那姜郎中今年到底多大年纪?” 他问得很认真,娃娃脸上神情是焦急又真诚。 燕乘春眸光微动,握紧的拳头松开,“具体我也不知,不过根据之前听到的传言,那人应已年近花甲。” 说着,他往软枕上一靠,“你就别忙活了,那人行踪飘忽不定,打听起来老费劲了。” 言罢便懒洋洋朝车外之人摆了摆手,“今日多谢好酒招待,回吧。” 也没等陆朝添再说,衔山便得了主子吩咐,将马车重新赶了起来。 看着马车再次启动,陆朝添忙追出几步,两条胳膊呼啦呼啦挥动起来,“费劲不碍事的,兄弟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哥你打听,哥你路上注意安全。” 正挥得起劲,忽地又有马车的轱辘音从旁侧传来。 陆朝添挥舞的胳膊定在半空,回头,这才发现夏清允一行人已经出了大门,正往永定侯府的马车走去。 他当即就转了个方向,定在半空的胳膊朝着另一人重新呼啦啦挥舞起来,“二嫂!” 夏清允刚看着苏淡云上了马车,听到声音,遂后退一步往声音来处望了望,便瞧见陆朝添正朝这边挥手,那胳膊看着都要挥冒烟了。 她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硬着头皮冲他微微点了下头便赶紧缩了回来。 苏淡云已在车厢里坐稳,临行前撩起车窗帘跟夏清允道别。 两人互相别过,石厚朴照着主子吩咐把车赶起,稳稳驶离了承德伯府。 苏淡云静静坐在车里,听着马车轱辘压过青石路面的声音,一颗心早已波涛翻涌。 会金针术治眼疾的姜郎中,今年已近花甲,常年行踪飘忽不定...... 这是方才燕乘春和陆朝添两人在承德伯府门外的对话,当时她与夏清允走到门外,等着石厚朴把马车驶过来时,恰好就把这些话清楚听了个全。 而他们口中谈到的那个姜郎中的情况竟与师父的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正是她的师父姜培年? 思及此,苏淡云心中早已翻涌起来的波浪当即就变得更加激荡起来。 上一世她是出意外后偶遇师父的,当时师父恰好游历路过救了她。 可这一世好些事情都因自己的表现不同而发生了巨大改变,而她也绝不会再让自己遭遇与上一世那般的意外。也正因为此,自她重生以来,她便一直都在苦恼日后到底要如何才能重遇师父。 真没想到! 她是真没想到! 自己今日来一趟承德伯府,竟就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当真是老天垂怜,惊喜万分! 虽说现在自己还不能确定燕四公子要寻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师父本人,但这起码也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方向。往后她只要继续留意着宣平侯老夫人的情况,便能间接得到师父的消息。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苏淡云越想就越是激动,双颊也因这激动微微泛了红。 锦善坐在主子斜对面,见主子脸色突然越来越红,连忙问道:“姑娘是觉得热吗?是否觉得这车厢太闷了?要不婢子帮姑娘把这布窗帘换成竹帘?” 永定侯府的马车里,车窗上头大都配有竹帘。天热时人可将车窗原先的布帘拨到窗旁钩子处挂起,再把竹帘放下。 那竹帘是特质的,每片竹片经过特殊排列,放下后不仅透风,车厢里的人还能透过那竹帘往外看,外面的人却只能看见竹帘,完全看不见竹帘后面是个什么情况。 锦善一直很喜欢那个竹帘的设计,每次天热外出她便惦记着把那竹帘放下,好透过那竹帘瞧瞧这繁华的京城街头。 苏淡云见锦善此时跃跃欲试的模样,虽没觉得热,却还是笑着点了下头。 锦善得了 主子允许,圆脸上笑容满溢,当即起身将竹帘放下又把布帘挂起。 霎时间,微风透过竹帘的竹片缝隙吹进车厢,空气一下就流通起来,倒真让人觉得舒爽了不少。 没了布帘的阻挡,光线也比方才亮堂了许多。 想到阿弟给自己的信,苏淡云往旁侧座位上放着的两个包袱看了一下。 这两个包袱一个装着大伯父和弟弟给她准备的东西,一个则是夏清允方才给的沣城土特产。 她伸手过去,打算把弟弟给的那个包袱提起来。 锦善见了忙伸手过去,“姑娘,让婢子来吧。” 苏淡云笑笑,收回手。 锦善从小跟在主子身边,已经知道主子想要什么。 她手脚麻利地把包袱提到了自己腿上,解开,笑道:“姑娘是想找哥儿给的信吗?” 苏淡云对两人之间的默契毫不惊讶,欢喜嗯了一声。 锦善把信找出来,递过去。 苏淡云接过,打开。 信纸上的笔迹端正漂亮,能让人清楚感受到写信之人在写信时那格外认真的态度。 苏淡云心底暖流涌起,将身子靠近竹帘,就着光线认真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有一半是在问她在京城过得如何,余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是在叮嘱她在京城要继续好好照顾自己,余下的一小半才是阿弟自己在老家的情况。 “阿姐,大伯父今年送我去学堂读书了。去学堂前,大堂姐送了我一支新毛笔,二堂姐给我亲手做了书袋,大伯母给我做了新衣裳。对了,还有大伯父,他送了我砚台和墨。我收到了好多礼物,好多好多,我全都很喜欢。 阿姐,我听夫子说了,参加会试的时候就可以去京城了。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我要快些去会试,这样我就可以去找阿姐了。 阿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瞎说?阿姐你可不要瞧不起我哦。 你怕是不知道,夫子说我可聪明可聪明了,还说我肯定可以考上。夫子还说等我考上状元,我就能留在京城当官。我觉得做状元很不错,等我做了状元,我就可以住在京城,就可以天天看见阿姐了。 阿姐你一定要等我。 阿姐,我真的很想你,每日每日都在想。” 端正的笔迹来到此处忽地就晕开了一片,留下了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小小的一点,那一小点的四周还溅起了一小圈的毛边。 这样的痕迹明显是水滴落下造成的,可见写信之人写到此处时该是落了泪,又一时没留意,让那泪水滴在了纸上。 第一百二十章 计划 苏淡云在那小小的水印上看了一瞬,鼻子跟着发酸。 她紧抿着唇,随后继续往下看去,目光在末尾的一行字上缓缓流过。 “阿姐,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勿念。” 这结尾有些仓促,似是哭开了,所以没办法继续往下唠了,只能匆匆收了笔。 苏淡云仿佛看见了当年自己出嫁离开沣城时,阿弟站在家门口望着她落泪的可怜小模样。 她还记得那日载着她的花轿走到巷口,正要拐出去的那刻,本来只是安静落泪的阿弟突然就大哭起来。 “阿姐别走!阿姐别不要我!阿姐!” 稚童的声声哭喊追在花轿后头,紧接着那稚童便摔到了地上,可他很快又爬起来继续追着哭喊。 这一切很快就被吹吹打打的喜庆声给无情打散,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声落进了她的耳里。 她听得心都碎了,只想揭开盖头往后看,花轿却一转眼就走出了老远,把稚童的哭喊彻底留在了那条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巷子里。 蠢啊,真蠢...... 苏淡云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太蠢了...... 她拿手轻轻抚着末尾的落款—— 弟,行舟。 行舟是阿弟的名字,她记得最后看到苏行舟这个名字是在阿弟的坟上。 当日她便是这般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拂过阿弟的名字,那是她死前的事,算起来似乎离现在也只隔了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她至今都还能清楚记得手指划过碑上名字的触感,那感觉硬硬的,很硌手;非常冷,冷得似是从冰山上凿下来的千年寒冰。 此时,手指一如那次一般轻轻划过落款的没处笔画,拖着信纸的手掌透过纸张传来淡淡的热度,让那落款也似是有血有肉一般散发着活人的温度,与墓碑上那又硬又冷的触感截然不同。 想着,划过笔画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越发颤抖起来,连带着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一转眼,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两边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了偌大的一颗,摇摇欲坠即将往下低落。 苏淡云反应过来,忙抬手擦掉,及时阻止了那泪水滴下来污掉那信上的笔迹。 旁侧的锦善已经把包袱重新系上防回到了原处,抬头看见主子在低头擦泪,当即就紧张起来,“姑娘怎么哭了,是哥儿在老家过得不好吗?” 苏淡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 她道,吸了吸鼻子,继续拿帕子把脸上泪水擦干,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到了信封里,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阿弟说他过得很好,我只是有些想他了。” “那就好。” 锦善闻言松了口气,想到之前在承德伯府听到了,又安慰道:“陆二少夫人方才也说,她家家仆亲眼看见了大伯爷他们待哥儿很好。姑娘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以后我们再找个机会回去探望哥儿就行。” 听着,苏淡云不禁一怔。 是的,之前顾着阿弟身体如何,怎的把后面的事给忘了。 上一世,阿弟是在自己出意外那年去世的,自己当时毫不知情,时隔多年回去看望,村里人都说阿弟当年得病死了。 她本担心阿弟兴许是身子一早不好导致的夭折,可如今已经确定阿弟身子十分康健,如此一来,难道上一世阿弟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症不成? 可阿弟去世后没多久,大伯父一家就彻底搬走又是怎么回事? 哪怕阿弟是得急症没的,大伯父一家又何故要举家迁走?这似乎没什么必要吧。 这两件事之间是巧合,还是当真有什么联系? 想着,苏淡云心里之前才刚放下的石头不禁又重新被提了起来,再次重重压在了她的心上。 阿弟上一世是在明年去世的,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不行,她得加快自己的计划才行。 想法刚起,一个声音忽地就在耳边回荡:“除非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永定侯府!” 这是贺怀琛最后对她放的狠话。 苏淡云想着,当即心头狠狠一揪。 她真是搞不懂这人到底怎么了,他明明那么厌恶她,为何非要这般死活不肯放手? 若明年自己依然无法和离,她又要如何回老家护着阿弟? 或者想办法先把阿弟接过来再说? 可自己还没和离,接过来又能把阿弟安置在哪里呢? 永定侯府吗? 不不不,她自己还想着快些离开那里,又岂能如此把阿弟安置进去? 思绪忽地就如春日的柳絮一般,似乎一转眼就铺得到处都是,她只觉整个识海里都有柳絮在飞,飘飘忽忽,混混沌沌,刚理清了这个又忽地飘来了新的。 如此没完没了间,忽地就被身旁的锦善喊醒,“姑娘您看,是宋公子。” 锦善说着,抬手指向窗外。 宋公子? 苏淡云一怔,顺着锦善所指方向隔着竹帘往外望,果真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道熟悉身影。 彼时,宋季凡站在街上,正与一中年男子指着面前一家店铺仔细说着什么。 而他面前那家店铺里头正有好些工人在忙活着,一眼望过去乱糟糟的,明显是在动工。 苏淡云反应过来,朝锦善问道:“我们这是到了西华街吗?” 锦善虽有隔帘看着街上热闹,却也没太留意这是哪里,忙扬声朝外问了一下。 石厚朴听见里头问话,立马回道:“是西华街没错,再往前走便是西隆街了,咱这就要往那处拐了。” 就这么会儿回答的功夫,马车已经驶过了宋季凡面前的那家店铺。 苏淡云听罢,往回看了下,心中了然。 方才那家应该就是宋季凡即将要开的新医馆了。 这位置倒是离承德伯府不太远,可永定侯府在东城,从侯府过来便有些距离了。 苏淡云心里计算着几处的远近,随之便想起了之前和宋季凡商议之事,忽地,一个想法在心头划过。 是啊,若她真能与宋季凡合作,相信很快就能赚到一笔银子,且照着上回商议的,往后也能一直有稳定的收入。届时若她当真要在和离前把阿弟接来,她到时完全可以在外头直接租赁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还可以给阿弟找个不错的学堂让他继续读书。 当然,她总觉得上一世大伯父一家在阿弟去世后立马搬走实在有些蹊跷,若她能在阿弟出事之前和离,到时她也可以亲自回老家看一下,没准能发现什么线索。可若当真不能如愿,她便先照方才所想行事也无不可。 不管怎样,得先保住阿弟的性命再说。 如此这般盘算了一番,苏淡云心里拿定主意,只觉满脑子的柳絮都被一下子清干净了,方才还沉重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得以再度轻快起来。 马车继续稳稳驶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晚霞染红天边之前驶进了永定侯府。 苏淡云被锦善扶下车,主仆两人迈步往沁心院走。结果才走了没几步,便隐约听见远处有其他脚步声正往这边来。 “姑娘您看,好像是五姑娘身边的蓝鸢。咦,同她一起走着的是个郎中吧?怎地请郎中进来了?难不成是海棠苑那边有人生病了?” 蓝鸢和紫鸢一样,都是贴身伺候五姑娘贺怀玥的。 苏淡云闻言,脚步顿了顿,抬眸往锦善说的那方向看去,的确就瞧见了蓝鸢在另一侧游廊下急匆匆走着,身后还埋头跟着一人,那人拎着药箱,看衣着打扮确是一名郎中。 看蓝鸢那凝重模样,再看她亲自领着人出来,只怕海棠苑生病的不是旁人,而是五姑娘贺怀玥自己。 话说回来,自从上回美肤膏起了争执,贺怀玥便许久没来找过她了,这也正中了她意。她打心里对贺怀玥没有好感,海棠苑的事她是半点儿也不想沾上。 如今看蓝鸢这阵势,海棠苑那边只怕是发生了什么,这情况自己还是不要往上撞的好。 苏淡云想着,脚步便转了个方向。 “走吧。” 她对锦善道了一声,随之从游廊下去,快步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锦善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紧跟了过去。 这边主仆两人的身影才被道旁的林木遮挡,身后很快就传来了蓝鸢与那名郎中路过的脚步声。只听那声音急促,没多久便消失在了廊下,径直往大门那边去了。 苏淡云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应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却也都没再就这事多言,只埋头快步回了沁心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拆房 沁心院的下人们一看见主子回来,全都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初禾便打来了一铜盆清水给主子净手净面。待主子收拾妥当,小丫鬟也已经照着吩咐捧来了新沏好的热茶。 锦善把夏清允送的那个包袱交给了初禾,顺便亲自领着她下去教她如何归置。 见主子终于得了空正坐在床边罗汉床上喝着热茶歇息,石婆子便禀了主子,进屋来给主子汇报了下今日的各项事宜,汇报时又把不太懂的拿出来一一请教了清楚。 苏淡云一直耐心听着又仔细解答,石婆子上岗后虽有很多不懂,却也的确是个聪明的,好些事情一点就通,倒是让苏淡云省了不少功夫。 如此探讨了一番,石婆子把今日不懂的都给问清楚了,便退出屋继续忙事情去了。 初禾那边也跟着锦善把那些土特产一一登记造册归置完毕,正要亲自去厨房料理主子晚膳的事,临走前忽地想起来一桩事,于是连忙到主子跟前回禀。 “夫人,今日中午,婢子去厨房交代夫人晚膳要用的饭菜,回来时听说了一件事体。” 苏淡云见她神色认真,也随之正了神色,放下手中茶盏,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得了允准,初禾飞快组织了下言辞,道:“婢子听闻五姑娘那边出事了,似是去什么赏花宴时落了水。午后被人抬回来时还昏迷着,荣安院和海棠苑那边全都炸开锅了。” 苏淡云闻言,下意识便与锦善对视了一眼。 怪不得方才蓝鸢领着郎中一起往外走,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淡云想着,把目光收回来重新望向初禾,了然颔首。又担心初禾她们不知情搅进了海棠苑的事里,又叮嘱道:“海棠苑那边的事咱沁心院不要干涉,你们在外头说话做事记得要多注意着些才好。” 初禾忙恭敬应诺,“夫人放心,以前五姑娘对沁心院如何,婢子都看见了。婢子知道海棠苑那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的,婢子会避远些的。” 这话初禾说得忠心,却把苏淡云说得一怔。 所以以前贺怀玥和她身边的人时不时就来命令自己做这做那,初禾她们都是瞧见并记住了的。 也是,人家都逼上门来了,自己下人想不瞧见都难。 想着,她忽地就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她在沁心院孤立无援,除了有刘嬷嬷欺主,应该多半的原因还是自己太过懦弱。下人平日里把她如何为人处事全都看在了眼里,试问又有谁愿意投靠这样一个立不住的主子? 这一世,因为自己的改变,因为自己慢慢立了起来,也渐渐多了愿意聚拢在她四周的人。 果然尊敬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要自己去挣的。 师父的教诲,她这下是真的越发深有体会了。 初禾见主子听了自己的话后忽地沉默下来,不禁有些忐忑,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遂忍不住往苏淡云附近站着的锦善投去了求救眼神。 锦善会意,给她回了个安抚笑容,随之在苏淡云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苏淡云心神回笼,见初禾神情忐忑站着,遂朝她温柔笑着点了下头,“你明白就好,下去忙吧。” 初禾安心下来,转身出去。 苏淡云想起什么,再次叫住了她,“去把石婆子叫来一下。” 初禾忙恭敬应诺,退下去给石婆子传了话,之后便继续去忙活晚膳的事情。 石婆子闻言立马往主屋那边去,苏淡云把石婆子叫到跟前,将方才吩咐初禾的话给重新交代了一遍。 听说是这么一件事,石婆子放下心来,恭敬应下后便立马下去把话交代院里诸人。 ...... 海棠苑中,小丫鬟才把一大堆碎瓷片从屋里打扫出来,身后那屋里便再次传来了花瓶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 众下人听着,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无一人赶往那边靠近。 蓝鸢已经把郎中送出府又郑重叮嘱了一番,此时重新回到院中。 负责伺候汤药的小丫鬟看见她便觉看见了救星,连忙朝她飞扑过来,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蓝鸢姑娘,五姑娘她怎么劝都不肯喝药,婢子刚煎好的药一捧进去就被姑娘她摔到了地上。” 这边才说完,屋里便又传来了一声闷响,听着像是凳子或是凭几被推倒的声音。 蓝鸢头痛,板起脸来对面前小丫鬟道:“摔了那还不赶紧去重新再煎一碗过来?” 小丫鬟连忙应诺,一溜烟跑没了影儿,不知是否眼花,蓝鸢觉得那背影竟透着几分如蒙大赦的欢乐。 蓝鸢一口气堵在了心里。 她自是走不得的,可她就留下,自己也劝不动里面那位。思来想去,她朝附近正在清理碎瓷片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正耷拉着脑袋打扫,没瞧见蓝鸢动作。 蓝鸢怕惊动里面那位,索性自己走过去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你赶紧去荣安院找老夫人,就说五姑娘砸了药碗,如何劝都不肯喝药。” 小丫鬟怔了怔,随即应下,忙放下笤帚,撒开腿往荣安院那边跑去。 蓝鸢望着小丫鬟跑出院门的身影,不禁生出一丝羡慕。 唉,当初还没升做大丫鬟时,日子苦是苦了点儿,但只要自己机灵点,起码还能过些安稳日子,没什么关系到身家性命之事。 后来升做了大丫鬟,若自己跟着的是个聪明主子倒也还好,可她偏偏跟的是个不长脑子光长脾气的,每日当差都在提心吊胆地过,简直了。 就比如这赏花宴的事,还好她自己机敏,昨日特意把自己吃坏了肚子,今早得以顺利留在了府中,没随主子去那什么劳什子赏花宴。要不然,此时自己怕也跟紫鸢一样被打板子扔进柴房去了。 想到紫鸢此时惨状,蓝鸢忍不住就在心里大大庆幸了一番。 正想着,身后屋子再次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蓝鸢只觉心累,深深叹了一气,硬着头皮转身快步往那屋子走去。 谁料脚才跨过屋门,便见有什么迎面飞了过来。 蓝鸢大惊,一时躲闪不及被那东西砸中额头。 她忍不住失声叫了一下,疼得立马落了眼泪,待反应过来又连忙捂住了自己嘴巴。 还好里头那位正在顾着扔东西,并没留意她痛叫了一声,要不然铁定会被激怒朝她发更大的脾气。 想着,她下意识往地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方才砸过来的是一册话本。 还好还好,若是什么花瓶之类的,自己小命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蓝鸢心里庆幸着,抬手摸了下额头被砸到的地方。 那地方此时已经迅速肿起了一个大包,见除此之外并未摸到任何嫣红,蓝鸢终于悄悄放下心来。 里头嗷嗷哭声持续传来,此时显然还不是能彻底放心的时候,蓝鸢默默叹了一气,忍着额头火辣辣的痛弯腰去收拾地上狼藉。 然不知何事,里头嗷嗷哭着的人竟留意到了这边情况,见蓝鸢动作,当即哭着尖叫起来:“不准捡!” 蓝鸢当即吓了一跳,手里一抖,刚捡起的书再次落回到了地上。 “不准捡不准捡!我就是要让母亲看看,若她当真把我嫁给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往后就日日都这样扔,日日把这屋子给拆一遍!” 贺怀玥坐在里头床上一边哭一边说,手上还不忘往继续往地上扔东西。 蓝鸢无奈极了,想了想还是劝道:“姑娘您消消气,身子重要,您再这般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要你管!吃不消就吃不消,我要真这么嫁了,还不如现在就直接死了好!” 说着,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蹭地从床上起来就要去扯附近挂着的纱幔。 蓝鸢见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劝:“姑娘使不得啊,您这样扯会弄伤手的。” 贺怀玥才不想听,一把推开蓝鸢继续使劲去扯。 发现扯不下来,她又一把甩掉手中纱幔,一转身跑到附近针线筐里把剪子寻了出来。 蓝鸢方才被主子推开,刚重新站稳,一抬头看见这样一幕,当即大惊失色,脸色唰地白了,“姑娘您拿剪子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晚了! 贺怀玥手拿剪子,看着那剪子的尖头和利刃怔愣了一瞬。 蓝鸢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这主子下一秒就不管不顾将剪子对准心口往下扎,当即大喊一声:“姑娘!不要!” 说着便想着过去把剪子抢回来,可又怕那主子发起疯来会把自己这个下人给伤了,但只是干站着的话又怕主子当真扎了心口自己会受牵连。 左右为难之际,蓝鸢灵机一动,再朝主子喊道:“姑娘!快把剪子放下吧,要不然被剪子伤着会流很多血,会很痛很痛,还会很丑很丑。” 贺怀玥平常最怕疼,也最担心自己看起来丑,蓝鸢这么一吼,竟真的让她从方才的魔怔中清醒了些。 她抬头望了望刚才扯过却又扯不动的纱幔,忽地想到什么,当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拿起剪子就使劲剪。 蓝鸢整个人都吓傻了。 这是不敢用剪子捅,改为剪纱幔上吊不成? 疯了!真是疯了! 蓝鸢在一旁急得跳脚。 算算时间,老夫人很快就要到了,若老夫人看见自己由着主子这般胡闹,自己待会儿怕就真的要被扔去柴房和紫鸢作伴了。 想着,蓝鸢再也顾不得许多,心里一横便冲上去一把制住了主子胳膊。 贺怀玥正剪得起劲,一时没留意蓝鸢冲过来阻拦,当即大怒着想要挣脱。 可她之前就已经扔了好一会儿的东西,早就扔没了大半力气,方才又拿剪子剪了这么几下,胳膊酸得都开始抖了,根本就挣不开蓝鸢的钳制,一气之下便直接抬脚用力踹了过去。 这一脚贺怀玥用了全身蛮力,结结实实落在了蓝鸢的小腿上,蓝鸢吃了这么一脚,当即就痛得冒了眼泪。 然尽管如此,蓝鸢手上也依然不敢松开,索性一咬牙一用力直接就把那剪子给夺了回来。 “把剪子还我!” 贺怀玥红着眼发了疯似地尖叫。 蓝鸢唰地把剪子藏到身后,瘸着往后退,“不行,婢子知道姑娘是想剪了纱幔上吊,婢子不能把剪子给您。” 说着她已经退到了窗边,趁贺怀玥没扑过来,立马打开窗把手里剪子扔了出去。 “好!不吊死那我就撞死!” 贺怀玥尖叫着,当真就转身要往墙上撞。 蓝鸢半条命都要吓没了,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主子的腰。 贺怀玥再次被人拉住,气得又打又踢。 “你放开我!让我去死!放开我!” “胡闹!” 终于,蓝鸢期盼已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贺怀玥浑身一个激灵,转头往门口望去,气势当即去了大半。 “母亲。” 她颤声唤道,紧接着嘴巴一扁,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你还知道你有一个母亲!” 曾氏方才一进院子她就听见了贺怀玥哭着闹着寻死,自己女儿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她又岂会不知? 想起女儿方才疯子似的吵闹,她心里是刀割一般疼,可比起心疼,她此时更多的是要气炸的肝疼。 她一步步跨过一地狼藉走到屋中央,铁青着脸,“她不是要撞死吗?放开她,让她撞!” 蓝鸢一怔,胳膊却依然不敢松开。 曾氏重重一拍桌子,“放开她!我倒是要看她撞还是不撞!” 贺怀玥从没见过母亲这般强硬,最后的一点儿气势也被彻底抽了个干净,当即浑身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蓝鸢猝不及防被自己主子带着摔坐在地,方才箍住主子的胳膊也终于松了开来。 曾氏望着毫无形象与疯婆子无异的女儿,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直接青筋暴起。 她强忍着即将爆发的脾气,一挥手让蓝鸢下去。 蓝鸢如蒙大赦,顶着额头上的大包一眨眼就闪出了屋子。 房门被再次关上,朱嬷嬷守在外头,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曾氏扫视了一下四周狼藉,听着女儿的嚎啕哭声,深呼吸了一口竭力缓了缓,随后往桌旁椅子上一坐,冷脸看着女儿,“你看看你这疯妇模样,到底还有没有半点儿侯府闺秀的样子?” 贺怀玥继续嗷嗷哭着,倒是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说些疯话,只委屈巴巴又咬字不清地哭道:“女儿就是难过......呜呜呜......难过......” 见她终于不再发疯,也见着她此时这可怜模样,曾氏的气终是消了一些。 她长长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去那赏花宴了,可你非不听。好吧,事到如今,你在这儿哭闹,在这儿难过又有何用?” 贺怀玥猛地打了一个哭嗝,哭着跪爬过去抱住自己母亲双腿,“母亲,您最聪明了,您给女儿想想办法吧!女儿不要嫁给那个什么潘五,若嫁那潘五,女儿真的宁可死了算了!” 说着又撕心裂肺地嗷嗷哭了起来。 她口中的潘五便是宁信伯府的五公子潘时木,今年刚满十八,是宁信伯府继室所出。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也还算听话,唯独就是好色,年纪轻轻还未娶妻便已经通房侍妾一大堆,有的也才睡了两三回便被他厌弃,转眼就到外面寻摸新鲜的去。 这宁信伯府在京城中早就是出了名的没有规矩,其实宁信伯府祖上还算殷实,就是从老宁信伯那儿不仅开始子嗣不昌,还多了个好色的毛病,且这毛病还俨然开始代代相传。 宁信伯自己就有好些妾室通房,也是一直子嗣不旺,男丁更是单薄,前妻早产诞下一个男婴,生产时难产亡故,男婴活了几天也没能保住。后来续弦倒是生了潘时木这么一个嫡子,再加上姨娘生的一个庶子,这么些年也就两个男丁。 得潘时木时宁信伯已年近五十,这么些年把他宠得跟什么似的。宁信伯整日就盼着这嫡子能早些为伯府绵延子嗣,只要儿子愿意,睡多少个都行。 至于宁信伯夫人,她嫁过来当继室这些年也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更是把儿子看得跟个眼珠子似的,除了担心儿子身体,其他什么都不管。 如今宁信伯父子俩养着一屋子的女人,且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宁信伯府的殷实家底也因此不断耗损,虽不至于剩个空架子,但在一众公侯伯爵的门第中还真谈不上富裕。 这样的人家,曾氏又岂会愿意自己的心肝宝贝嫁过去? 可不愿意又能怎么着?谁叫自己女儿在赏花宴上落了水,又被那个潘时木给救了上来! 而且那潘时木本来在湖边站得好好的,是她女儿落水时慌里慌张,好死不死就捉住了潘时木的衣袖,直接将人给拽进了水里。 贺怀玥不会水,落水后一个劲乱扑腾,没多久就开始往下沉了,结果还是潘时木潜到水底把人给救了上来。 当时赏花宴上便已经开始在传这两人之前肯定有私情,还说要不然贺怀玥为何落水时谁也不拉只拉着潘时木?而潘时木怎地被拉下水后一点儿都不生气,还要出手救人?说得那是一个有鼻子有眼。 如今这传言以及两人在水里搂搂抱抱的场景怕是早传遍全京城了,这事都到了这个份上,贺怀玥不嫁潘时木还能嫁谁? 曾氏一想起来便头痛欲裂,这会儿听着女儿那破了音的哭声更是烦躁至极,终是没忍住,再次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怒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哭?你让我给你想办法,可事情都已经成这样了,你还能让我给你想什么办法?” 贺怀玥被母亲吃人般的怒容镇住,哭声也卡在了嗓子眼。 可是少顷,她便顶着一脸泪痕望向自己母亲,瘪着嘴,低声呜咽道:“母亲救救女儿吧!女儿不要嫁给潘五,死也不要!” 曾氏本就不多的耐心几乎耗尽,脸色乌黑发冷,“你不嫁潘五你想嫁谁?宣平侯府燕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之前给你选夫婿,你这个嫌人家丑那个嫌人家不够英武,费尽心思就想往那赏花宴钻!还不是奔着那燕四去的?” 贺怀玥眸光闪烁,也不知是心碎了还是心虚,哭声明显比方才更凄凉了些。 曾氏早已火遮眼,继续连珠炮似地痛斥:“你这是在嚎丧给谁看?枉我从小到大为你呕尽心血,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之前本就是想禁你足不让你出去的,可后来打听到燕四不会去那赏花宴,我这才放了你去。 本想着文安公主的赏花宴上也有不少贵公子,我还想着让你靠自己的本事去碰一碰,若能遇到个合心意的那也是你的造化,可谁成想你千选万选竟就选了这么个潘五!如今你说死也不嫁潘五?晚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是谁? 贺怀玥一听,也不管母亲正在气头上,立马哭着委屈反驳:“潘五不是女儿选的,女儿没有选潘五,女儿没有!” 曾氏当然知道她没有,那不过是她方才气得头晕,一时骂起来口不择言吧了。 可让她对女儿承认自己说错了话,那是不能够的! 想着,见女儿依旧抱着自己的腿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她就嫌弃得不行,当即转移话题,再次一拍桌子怒吼:“你给我起来!” 贺怀玥被这声厉喝吓得一个哆嗦,不情不愿就松开了手,连带着嚎啕的哭声也终于被吼消停了些。 曾氏见她松开,立马伸手过去提溜起她。 贺怀玥这下也没有挣扎,顺着这么一提溜便起身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 之前贺怀玥一直昏迷着,醒来后又很快睡了过去,关于落水的事曾氏只问了紫鸢一人。本打算找贺怀玥再详细问上一遍,谁料这女儿一醒来竟先闹了这么一出,搞得她都只顾着发火了。 这下见她终于肯坐下来好好说话,曾氏也把怒气稍稍压回去了些。 其实她也是心疼这个女儿的,可越是心疼就越是生气。要知道,她本来还想把女儿培养成出类拔萃的京城闺秀,给女儿择个万里挑一的好夫婿,如今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按理说她两个儿子都被自己教养得那般出色,都是从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何独独这女儿竟就这么不让自己省心? 唉,都是自己以前太过纵容她了,要是自己以前早早就像管教两个儿子一样管束这个女儿,应该也不至于纵出这么个蠢才来! 罢了罢了,现在怪谁都没用,还是先把事情给搞清楚,然后再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吧。 曾氏无力想着,满心疲惫。 她缓了缓,强打起精神来望向自己女儿,肃着脸道:“我问你,去赏花宴之前,我明明叮嘱过你不要靠近水边,你怎地就突然跑到湖边去了?最后还落了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怀玥此时已经彻底止了哭,正呆呆愣愣坐在椅子上,听母亲这么一问,眸光不由得一闪。 这女儿她从小看到大,曾氏对这女儿再熟悉不过,见她眼神闪烁,当即就看出了其中定有猫腻,立马沉下脸来,“给我如实说来,若你敢隐瞒我半个字,这事我就真的不管了!” 贺怀玥心底一颤,终于挣扎着张了嘴,慢吞吞回道:“女儿......女儿听说......” “听说什么?” 曾氏烦躁不已,真恨不能直接将人拎起来使劲摇一摇,直接把所有真相都给摇落出来让自己一次性看个清楚。 她眉毛一竖,怒道:“我告诉你!你再这般吞吞吐吐,你就在这儿好好等着嫁给潘五吧!我直接就回荣安院去再什么都不管了!” 贺怀玥哪儿受得了这般威胁,登时什么都不顾不了了,倒豆子般爽快答道:“女儿当时听说燕四公子要从湖边过来,女儿便跟着人往湖边去了。” 曾氏闻言,气得眼前发黑差点儿都坐不稳了。 燕四!又是燕四! 她还真是低估了女儿对那燕四的痴情! 若自己早告诉女儿燕四不会去,那事情是否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只是话说回来,连她都能提前打听到燕四不会去,其他人难道就打听不出来吗? 曾氏总觉得这事怪怪的,忍不住问道:“赏花宴上的人都说燕四会去吗?难道他们就打听不到燕四不会去赏花宴的消息?” 贺怀玥摇了摇头,“不是,女儿到时,很多人都说燕四公子有事来不了。” 曾氏一怔,“那说燕四公子去了湖边又是怎么回事?” 贺怀玥:“就是赏花宴到了一半,也不知是谁忽地就嚷嚷说看见燕四公子来了,正往湖边过来。前年燕四公子突然来的赏花宴,大家就以为这次也是这样,便想着过去瞧瞧。 结果等女儿到了湖边,根本就没看见燕四公子。女儿觉得奇怪,问了附近的人,她们说之前那人看错了。有的人听说是看错了就开始往回走,女儿也正打算往回走的,结果就感觉有什么人突然撞了我一下。 女儿一时没站稳,见旁边有人就没有多想,本能伸手出去想捉住对方胳膊稳一稳,谁想只勉强捉到了对方的袖子,没等女儿反应过来,那人就跟着女儿一起掉到湖里去了。” 话到这里,想起自己在水里跟潘时木搂在一起的场景,贺怀玥当即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又忍不住开始呜咽起来。 曾氏头疼不已,捉住女儿方才所说关键字眼紧张追问:“你确定当真有人撞了你?那知道是谁吗?” 贺怀玥摇头,哭道:“当时好些人经过女儿身边,女儿也顾着低头往回走,女儿只感觉到有人撞了我一下,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她就哭得更伤心起来。 突然间,思绪闪过脑海,她想到什么,登时哭声一顿,唰地抬头望向曾氏,“母亲,女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元嘉郡主让人把我撞下水的!” 曾氏一惊,神色凝重起来,“你看到了?” 贺怀玥摇头,眼神闪了闪。 曾氏:“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元嘉郡主找人撞的你?” 贺怀玥脸色阴沉下来,“肯定是她!女儿最近也只得罪过她!” 曾氏一听就知道女儿指的是美肤膏那事。 可说实话,她后来知道女儿如何诓元嘉郡主,也觉得那美肤膏不应该送,为此她还专门开了私库,拿了自己最贵重的山参让女儿送过去赔罪。 当时女儿把礼送过去时,元嘉郡主也表现得很是大度,并没追究美肤膏之事,之后还如约帮着找文安公主讨了赏花宴的帖子送来了侯府。 就算元嘉郡主这大度都是在演戏,可人家面上做得这般周到,撞人一事她们没有实质证据,光靠猜测又有什么用? 话说回来,元嘉郡主可是康定郡王府嫡女,又和文安公主交好,就算她们手上有证据又能如何?难道她们这小胳膊还能拧得过人家那粗大腿? 再者,现在女儿这落水已成事实,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搂着抱着也是事实,就算证实了是遭人算计,又能再嫁给谁去?更别提此时半点儿证据都无。 女儿再这样随意猜测,万一这话传到了康定郡王耳里,一个闹不好,她们公道没讨回来,只怕还会被说成是故意诬陷,一时气不过在背后使些阴招,届时恐怕连儿子的前程都要给折进去。 如今儿子才在朝堂上立足,侯府还要靠儿子重振,这节骨眼绝不可以有半点儿差池! 曾氏反复思量,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当即斩钉截铁地道:“好了,我之前真是把你骄纵太过了,竟让你养成了这般鲁莽糊涂的性子!元嘉郡主是谁?你竟连这种没根没据的话都敢胡乱出口?” 贺怀玥听了,当即不服气起来,“女儿说的都是真的!这不是没根没据的事情!女儿最近除了因美肤膏的事得罪过郡主就再没得罪过旁的什么人,不是郡主撞的我又能是谁?” “你给我闭嘴!” 曾氏怒极,隔空点着女儿,气得手都在发抖,“你还好意思提美肤膏?你之前胆大包天地去扯谎骗郡主,这事我已经不追究了,你这下还敢提出来! 你真以为你当初的谎话天衣无缝?人家郡主若是要查,怕早都知道你当初扯谎骗她!你是巴不得人家快点揭穿你不成?” 贺怀玥此时哪儿还听得进去这些,见母亲不仅不维护自己,还竟然不相信自己,立马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我不管我不管!就是她撞的我!就是她撞的!我是被她害成这样的!” 见女儿这般冥顽不明,曾氏怒气急速飙涨,蹭一下站起身,想也不想就直接抬起手就朝女儿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怪她! 随着巴掌落下,啪的一声脆响,屋中哭声顿止,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停住。 贺怀玥捂着脸,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脸上茫然又不可置信,“母亲......您......打我?” 曾氏一颗心被女儿这茫然又哀恸的眼神狠狠扎了一下,扇下去的手也在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可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女儿彻底消停,让女儿不要再发疯闯出更大的麻烦。 想着,她强忍住心中一阵阵的疼,继续强硬着肃起脸道:“是,我就是要打你,你现在清醒些了没有?” 贺怀玥没有说话,眼睛里头像似被划开了个口子,眼泪从里头汹涌而出,那惶然的眼神也渐渐被委屈和哀怨取代。 曾氏知道女儿铁定是在怪她,心里又被扎了几刀。她咬着牙,继续怒道:“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你想过没有?人家是什么人?你口口声声说人家陷害你,可那也是你自己蒙骗人家在先! 再说,人家后来可是笑着收了你送过去的山参,还如约给你送来了赏花宴的帖子。人家明面上可是半点儿错处都无,你如今无凭无据就在这里说是人家推的你,你觉得外面的人会信吗?” 贺怀玥此时虽满心委屈,可比起方才来却也冷静了些许,闻言不禁眸光一闪,紧抿着唇不再吭声。 曾氏见她在听,又道:“我告诉你,你若继续这般乱说,以人家那身份,大可到圣上面前告你污蔑诋毁,你以为你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到时只怕连你三哥都要受你牵连! 你三哥若是倒了,侯府也就跟着倒了!到时全家只怕要被你害得一同流放到那蛮荒之地!你就等着嫁给蛮夷去吧!” 以贺怀玥那脑子,她是根本想不到这些的,这下听了当真就有些吓到了,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曾氏见女儿终于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终是收起了脸上厉色,过去揽住女儿,心疼地抚了抚女儿的头,长长叹了一气。 只是对付这女儿向来是要软硬兼施,方才那些话顶多只能让女儿怕一阵子,要让她彻底消停只怕还要来点儿别的。 曾氏心思飞快转了转,随后软下语气劝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委屈,可你当时若听母亲的话不靠近水边,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了。如今事情已经这样,母亲也心痛得恨不能就这么跟着你父亲去了。” 说着,她声音明显哽咽起来,听着似是忍着泪意说道:“其实那个潘五模样也长得周正,除了女人多了些,其他也没什么。可说到女人,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看你父亲这么个端方君子,家里也有两房妾士。 有女人这不可怕,只要有法子,那些女人也能为你所用。你若实在不愿意看见她们,也有的是法子把人给通通打发走了。 再者,那个潘五可是宁信伯府唯一的嫡子,你嫁过去后就是伯爵夫人,你再好好经营,整个伯爵府你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孩子,等你再长大些就能明白,女子成亲可不是什么情情爱爱,那些当不得饭吃,只有实际的益处才最为重要。母亲一定为你跟宁信伯府争取到更多的体面,也一定会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你听话别再闹了,好吗?见你这般,为娘这心里就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割似的。” 曾氏其实也是真的伤心,说到这里终是再没忍住,哽着声扑簌簌落下泪来。 贺怀玥本来将头靠在母亲身上发着呆,直到察觉有泪水滴到自己脸上才反应过来,遂抬起头来望去,结果就看见自己母亲那泣不成声的样子。 她许久都没见过母亲这般哭了,上次见到还是在父亲去世之时。 想起父兄去世后母亲的诸多不易,贺怀玥终于生出了一丝心虚与愧疚。 她咬着下唇挣扎了下,终于还是抬手抱住了自己母亲,哽咽道:“母亲,女儿明白了,女儿都听您的。” 曾氏心头一颤,知道女儿这是终于服软了,遂欢喜着轻轻抚了抚女儿脑袋。 想起什么,她忙将女儿扶起,仔细看了下女儿被自己打肿的那半边脸,心里又是忍不住地一阵心疼,当即也顾不得哭了,忙将一直候在外面的朱嬷嬷给唤进来一阵吩咐。 朱嬷嬷忙领命下去安排各人做事,紧接着拿药的拿药,进来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 没多久,屋子终于重新恢复了整齐模样。 贺怀玥被母亲亲自上了药,又被喂了一整碗汤药,重新乖乖躺回到了床上,很快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曾氏看着睡熟的女儿,心里终于大大松了口气,遂起身打算离开,结果一站起来便双眼一黑踉跄了下,朱嬷嬷一惊,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老夫人,您没事吧?要不请郎中过来给您看看?” 朱嬷嬷担心道。 曾氏摆了摆手,特意压低了声音,“无事,就是一时有点儿头晕而已,歇会儿就好。” 说着,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儿,见她依旧闭着眼睡觉,遂放下心来,朝朱嬷嬷挥了下手,“咱们走吧。” 朱嬷嬷见状也没敢再说,只默默扶着曾氏一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贺怀玥的屋子。 房门关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贺怀玥渐渐睁开了双眼,眼角同时滑下两行清泪。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她确定就是元嘉郡主找人撞的她。 说来说去,若当初沁心院那个土包子愿意把美肤膏给她,她就不用跑去跟母亲说,这样母亲也就不会知道这美肤膏的事,也不会这般恶狠狠地骂她。 是的,就是这样! 若她那时能顺利把美肤膏给了元嘉郡主,她就不会得罪郡主,郡主也就不会记恨她找人撞她落水! 她不落水,就不会扯上潘五! 她不扯上潘五,她就不用嫁给潘五,那她就还可以继续有机会嫁给燕四公子!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和燕四公子也再也没有可能了!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沁心院那个土包子害的! 贺怀玥想着,阴鸷从眸底浮起,转眼就填满了她的双眸。 ...... 荣安院中,曾氏在朱嬷嬷陪同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只是与方才在海棠苑那气势十足的模样相比,此时的她明显颓然了许多,一回来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似地跌坐在了罗汉床上,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朱嬷嬷跟了主子几十年,见主子这般难受模样,心里也很是伤心。 曾氏对这个女儿有多疼爱多寄予厚望,没人比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人更清楚了。 往日被自己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如今竟遇了这样糟心的事,做母亲的又岂会不难过? 不过话说回来,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五姑娘其实早就被养歪了,曾氏虽然这几年极力想要把养歪的女儿给掰回来,可人又不是树啊花啊什么的,哪是那么容易说掰就能真掰回来的。 想当初那五姑娘在侯夫人面前颐指气使随便使唤,动不动就嗤笑侯夫人出身低没见识,嫁入侯府是祖坟冒了青烟,还说侯夫人只配给侯府做牛做马,平常在外头也是肆无忌惮地随意贬低自己嫂子。 如今被她这般对待的侯夫人依然毫发无损,还不声不响地把沁心院渐渐攥在了自己手中,过得是越发舒心惬意。而她自己却在一众贵女贵公子跟前出了这么一个大糗,还因这事被迫嫁给那样没有规矩的人家,一进去就要跟一窝子女人打擂台。 唉,这还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看来还真是有报应的! 朱嬷嬷一边替主子难过着,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一时间主仆两人都没有说话,屋里只剩下低低的哭泣声还在继续。 如此哭了一阵,曾氏渐渐缓了过来,幽幽长叹了一气,“唉!还真是造孽!” 说着,她拿丝帕擦了擦脸上泪水,随之想起什么,重重拍了几下罗汉床上的矮几,悲痛道:“说起来我之前还真是错了,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上了 朱嬷嬷被曾氏这动静惊得一跳,以为主子是在痛悔自己没把女儿养好,想了想忙开口宽慰:“老夫人也是心疼五姑娘,父母爱子女人之常情,老夫人您也莫要太过苛责自己,得仔细着自己身体才是。” 曾氏却似听不见她在一旁说话,继续自顾自地道:“前些日子媒人提到京兆府尹的小儿子时,我当时就不该犹豫!” 说着再次叹气,神情越发懊悔:“要是当时我就把那婚事应承下来,我铁定就把玥儿给禁足不让她去那个什么赏花宴!不去那什么劳什子赏花宴,她就不会摊上这么些糟心事!唉,我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说着又连连拍了两下矮几,模样就似错失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朱嬷嬷闻言,嘴角没忍住轻轻抽搐了下,刚要出口宽慰的话也当即被堵在了嗓子眼。 这人敢情是在后悔这件事啊? 正想着,一直在唉声叹气的曾氏忽地就转过脸来,一把捉住了朱嬷嬷的手,“少梅,你说有没有办法让京兆府尹的小儿子愿意坚持把玥儿娶回家去?” 少梅是朱嬷嬷的名字,曾氏一直这般称呼她。 朱嬷嬷怔愣了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满心不解问道:“老夫人的意思是?” 也不知曾氏想到什么,此时整个人复又支棱起来,“就是让京兆府尹的小儿子自己去跟他父母说非玥儿不娶啊!比如我们可以找人放出话去,说他与玥儿早有了婚约,又或是想个什么办法让两人当真有点儿什么。” 曾氏两眼越说越亮,似魔怔了一般,忽地又放开朱嬷嬷的手,蹭地站起身在房中踱起步来,边走边道:“没错,肯定有办法的!我听媒人说了,那杨公子对玥儿是有好感的,说不定还真的能谋个出路。” 见曾氏这般疯魔,朱嬷嬷一颗心咯噔一沉,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 京兆府尹姓杨,是寒门出身,当时媒人提到杨家时,曾氏心里嫌弃人家门庭不够显赫,还嫌人家京兆府尹的小儿子不够文采斐然长得不够英俊倜傥,冷着脸就把这事给拒了。 媒人走后,她还在背地里和自己抱怨那媒人对五姑娘的事不上心,老用这些货色来打发她,如今竟又打起了这家主意...... 可关键是你想吃回头草,那也得有草给你吃才行啊! 她这几日已经听到确凿风声,人家京兆府尹已经为自己的小儿子定了翰林傅学士的孙女。傅学士的孙女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呢,两家如今连婚期都给订好了。 之前她见曾氏对人家那么不屑,这消息听到了也就算了,实在不敢说出来讨曾氏嫌。如今曾氏竟这般魔怔,看样子这盆冷水是不泼都不行了。 想着,朱嬷嬷一咬牙开口道:“老夫人,老奴看这事怕是不成。” 曾氏脚步顿住,唰地转身,一脸冷意地朝朱嬷嬷看去,那眼神仿佛是要吃了面前人一般。 朱嬷嬷心里突突跳了几下,垂下眼睑继续硬着头皮道:“不瞒老夫人,老奴前几日已经听说了,京兆府尹的小儿子已经和翰林院傅学士的孙女傅七小姐定亲了,婚期就定在了来年夏末。” “什么?” 曾氏如遭雷击,身子踉跄了下,一脸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定亲了?怎地这么快?我不是十几日前才拒的他们吗?怎地一下子就定亲了?” 还是定的傅七小姐! 曾氏不信,扶住罗汉床上的矮几冷下脸道:“傅七小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傅学士那老顽固怎会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孙女嫁给那么个平庸男子?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朱嬷嬷听了只得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情。 她只是下人一个,人家京兆府尹的小儿子是否平庸她不知道,不过连傅学士都称赞过才华横溢,过两年必能进士及第的后生,相信再平庸也平庸不到哪儿去吧? 只是这话她可不敢对曾氏说,想了想还是重重点了下头,无比肯定道:“之前老奴外出办事,碰见了之前上门说媒的夫人,听她亲口说的。老奴当时也是不信,又想办法打听了下,确定这消息千真万确。” 曾氏终于无话可说,再次一屁股跌坐在了罗汉床上,心头袭上一股憋屈悲愤,当即将罗汉床上的矮几拍得砰砰直响。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难道玥儿当真只能入那盘丝洞不成?” 不然呢? 朱嬷嬷忍不住在心里接上一句。 只是腹诽归腹诽,她实在不能继续眼睁睁看着主子再打什么歪主意惹出更多麻烦。 毕竟主子麻烦少一些,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也能安稳些。 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朱嬷嬷只得继续冒险劝道:“老夫人,老奴倒是觉得您方才在海棠苑劝五姑娘的那番话说得极好。” 曾氏怔住,“我劝玥儿的话?什么话?” 朱嬷嬷:“您之前劝五姑娘接受潘五公子的那番话啊!老奴当时守在门外,听您那般分析,觉得说得可真是对极了!” 曾氏恍然。 可说实话,之前她的确劝女儿接受潘五,可她那时心里其实在盘算着其他办法,只是办法还没想出来,她只得暂且拿那套说辞去哄住女儿罢了。 听朱嬷嬷方才那说话的语气,似乎是还有什么下文。 曾氏想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眸望了过去,“你这话怎么说?” 朱嬷嬷见主子愿意听,忙凑近了些,低声道:“老夫人您想啊,潘五公子虽说花心,可花心了这么些年一直都还没娶妻,没准就是还没遇到那个能拴住自己心的命定女子而已。一旦遇见了,浪子回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这潘五公子在赏花宴上明明自己是被咱们五姑娘拽下水的,可他落水后也没恼,也没抛下五姑娘不管,反而顶着要娶妻的风险在众目睽睽下将人救起,老夫人您说为何?” 曾氏心头一震,目露惊诧,“你的意思是,那潘五看上了咱们玥儿?” 朱嬷嬷并未作答,只意味深长笑笑。 曾氏见了,方才堵得不行的一颗心忽地就似被什么疏通了一般,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下头,“你说得没错,看样子那潘五是真的对玥儿有心的,要不然也不会这般行事。” 朱嬷嬷见主子终于上了道,忙再接再厉,“老夫人所言极是,既然潘五公子对五姑娘有心,五姑娘帮潘五公子收心那也不见得就是件难事。您看安勇伯府的谢三公子,那不就是个极好的例子吗?” 曾氏听着,心底又是一颤。 那安勇伯府的谢三公子没成亲时就是京城中的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后来娶了个外表绵软可爱的妻子,结果那妻子竟是个外表绵软内里凶悍的河东狮,硬生生就把那谢三给驯化了,成亲小半年便逼得那谢三退出了纨绔圈。 那谢三退圈时还特意在京城有名的金玉楼里摆了盛大的退圈宴,闹得轰动一时,连她这个深居内宅的夫人都听闻了这桩八卦趣事。 想着,曾氏的一双眼当即闪过一抹精光。 谢三娶的河东狮不过是个小副将之女,人家都能凭自己本事闯出这么一番光景,她女儿好歹也是侯门嫡女,又岂会比那小副将的女儿差? 朱嬷嬷见主子双眼闪着亮光,神色越发松快下来,心里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避免主子心思反复,她又继续给主子刚亮起来的期盼加了把柴,低声道:“再者,正如老夫人方才劝五姑娘所说的一样,那潘五公子可是宁信伯府唯一的嫡子,府里除了他便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庶弟。那庶弟样样都差强人意,啥都抢不过潘五公子。 宁信伯府本就子嗣不丰,宁信伯可是盼子嗣盼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五姑娘若真嫁进去,为世子诞下嫡子,这宁信伯府还不得把咱姑娘供起来啊。如此一看,这门亲事虽来得突然,倒也比那些男丁多人口多的府邸要强上不少。” 一番利弊剖析下来,若说之前曾氏只是豁然开朗心中舒快,此时这番话便是让她似吃了秤砣一般,真是越想就越觉得这门亲可取之处甚多,满心的烦躁再也不复存在。 朱嬷嬷见曾氏被彻底说服,心中大定。 然一转念想起另一个问题,复又生出忧虑,怯怯开口道:“只是也不知宁信伯府那边对此事做如何想,按理该会在这几日上门提亲的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鲜 曾氏听朱嬷嬷这般说,松快的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他们宁信伯府敢不来提亲试试!他们不来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想办法让他们来!” 这话朱嬷嬷倒是毫不怀疑,毕竟为了自己女儿,曾氏必定是要豁得出去的。 朱嬷嬷想着,在一旁用心安慰了几句,直到主子再次消气,便伺候着主子到榻上歇息去了。 这边厢永定侯府总算告一段落,那边厢的宁信伯府此时却为落水这事炸开了锅。只是与永定侯府不同的是,这边炸锅的自始至终只有宁信伯夫人一人而已。 对宁信伯夫人而言,她的儿子就是那天上最亮的星世间最无价的宝,在她心里,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资格配她儿子。 如今竟突然蹦出来个什么永定侯府五姑娘,用宁信伯夫人自己的话说,永定侯府五姑娘就是个无貌无才无德的三无货色,整日只会在外头败坏自家人名声,这样的无知蠢才哪一点能配得上她的心肝好儿! 宁信伯夫人是越想越气,在屋里是又哭又骂,直哭得晕了过去才终于消停下来。 与激动晕倒的宁信伯夫人相比,宁信伯倒是淡定得多。 其实他真不明白宁信伯夫人有什么好闹的,正所谓女人如衣服,合心意就穿穿,不合心意就放一边换另一件来穿。 儿子既然在赏花宴上碰了人家五姑娘,那就拿回来穿穿也无妨嘛。没准穿着还觉得挺合身,能穿上好一阵呢。就算穿着穿着不合身,扔一边去就是了,哪儿来那么多麻烦事。 想着,宁信伯便闲庭信步地去了儿子屋里,和蔼可亲地询问了儿子的意思。 潘时木的想法一直与自己老爹的理念如出一辙,说实话,他虽通房一大堆,尝过的花魁也无数,可至今还真没和同门第的贵女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虽说刚开始他也觉得那贺怀玥寡淡无味还愚蠢,可一想到贺怀玥落水后衣服贴住身子时的玲珑有致,又忆起自己救人时抱住对方时的手感,倒也觉得怪新鲜的。 再者,他之前迟迟不想议亲其实也是怕娶个人回来供着,可那贺五就是草包一个,根本管不住他,娶回来玩玩也无不可。 如此想着,潘五倒是对这门亲事毫无异议,很快就点头让父亲安排提亲事宜。 盼子嗣丰盛都要盼魔怔了的宁信伯等的就就是儿子这话,当即就笑呵呵下去安排。等次日宁信伯夫人昏迷醒来,宁信伯已经替儿子提完亲回来了。 宁信伯夫人刚醒来便得知了这么个消息,见事情木已成舟,立马又再次晕了过去。 宁信伯看了眼再次晕倒的妻子,看着这一屋子的兵荒马乱,不禁啧啧一声摇了摇头,“女人啊,还真是心思重。” 他无奈说着,十分淡定地让下人去请郎中过来,又吩咐了句好生照看,之后便大摇大摆出了宁信伯夫人的屋子,径直往最温柔小意的那姨娘院里去了。 自此,宁信伯府与永定侯府结亲的事便被彻底定了下来,连婚期都很快议好了,就定在明年开春。 说到这婚期,其实刚开始宁信伯是想定在今年中秋之后,毕竟早成亲就可以早日抱小孙孙不是。 可宁信伯夫人醒来后死活不干,夫妻俩吵来吵去,最终,宁信伯被吵烦了,也就多给了自己夫人小半年的心理缓冲期,这才把婚期定在了来年。 夫妻俩这边把婚期定好了,宁信伯立马让媒人上永定侯府商议,曾氏听说明年开春,倒也没什么异议,两家就这样说定了。 贺怀玥自那日被曾氏劝过之后倒是没再闹腾了,可只有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贺怀玥每次独自在屋里时,那眼神一点儿也不像是要消停的样子。 可她暂时也只是眼神看起来像是要搞事,实际上还没真的搞出什么事来,底下的人此时也不好跑去跟曾氏说些什么,只得日日小心留意着,每日都活得甚是提心吊胆。 海棠苑那边的事闹得不小,尽管苏淡云刻意避开,贺怀玥从落水到亲事敲定的消息还是陆陆续续一个不落地传进了她耳中。 只是对苏淡云而言,她只在意自己能否快些和离,只关心自己如何能早日稳稳立足,至于贺怀玥要嫁给谁,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诸如此类的消息,她是真的丝毫不敢兴趣。 所以这些天她消息听了是听了,面上心里却始终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只继续自顾自地忙活着自己的事。 忙着忙着,等贺怀玥相关的消息彻底听完之时,日子也恰好来到了与宋季凡约定见面的时间。 朱嬷嬷现在对苏淡云出门是越发配合,没了刘嬷嬷的监视,又有了朱嬷嬷和石婆子的帮衬,苏淡云这下出门比以前是更为方便了。 这日上午,苏淡云便照着约定的时间带上锦善,坐上石厚朴赶的马车出了侯府。 石厚朴还是像之前过来良木堂一样,照吩咐将马车停在了上回等着的那条清静巷子。苏淡云和锦善也如上回那般在车里换好装束,之后便一同下了车步行去了良木堂。 段一海也一早等在了良木堂中,一见苏淡云过来忙欢喜将人迎进了自己书房。 这房间苏淡云已经来过几次,早已不再陌生,然今日一踏进房中,一阵新鲜感却明显扑面而来。 苏淡云不禁怔愣了下,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 这一望便发现之前一进门空出的地方此时已经摆上了一面屏风,屏风画着山水图案,不算很大,却也比成年男子高上一头。 她打量了那屏风几眼,脚步继续随着段一海往里走,发现绕过屏风走几步还是原来会客的地方。 只是较之前只摆着一套桌椅的简单布置,此时的会客区给人的感觉明显要更为精致一些。 仔细一看,便发现原来的那套桌椅附近此时已经添置了一个花架,花架上头还摆了一盆文竹。 文竹长势茂盛,用紫砂盆养着,远远看着形态如云,甚是优美。 段一海领着苏淡云走到桌旁,又笑着招呼着对方落座。 苏淡云闻言将目光从那文竹上收了回来,又在落座时顺便飞快朝里头看了一眼。 只见之前隔开会客区和后面办公区的屏风依然还在,只是透过那屏风,此时隐约可见那屏风后头比之前多了一个架子。 那架子比屏风要矮上一点儿,上面似是摆了些书,对面则放着原先就有的那张长案,只是因这多出的架子,倒是挡住了人投往长案的视线,如此一来,里面办公的地方便比以前更多了几分私密。 看着这被重新布置一新的屋子,苏淡云微微一笑,“感觉段掌柜您这屋子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有好些东西之前来时都没见过。” 段一海闻言,也往四周看了看,笑道:“都是少东家给放这儿的,说是府里换下来的东西,扔了实在可惜,便让人送过来帮着装点了下。” 苏淡云了然,忍不住又朝那几件新物件看了眼,赞道:“说实话,您这屋子添置了这么几件新东西,看起来还真是雅致了不少,我方才进来时还以为是进了什么文官人家的书房呢。” 段掌柜闻言,开怀笑了起来,“可不是吗,别看咱少东家只是普通商户公子,读书可是一点儿不差,品味也好。您看这布置得多雅致,不瞒您说,这几日某在这里办公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真心吹捧了自家少东家一番,想起什么事情,又忙话头一转说道:“对了,咱们少东家方才派人送信过来,说是新医馆那边临时有事耽搁了,少东家需要晚一点儿才能到,可能要劳烦苏娘子先在这里等会儿。” 苏淡云微笑颌首,道了句无妨。 段一海在桌旁坐下,拿出诸多茶具开始倒腾,打算亲自煮些新茶招待客人。 苏淡云看着,想起段一海方才提起新医馆,不禁就想到之前在西华街路过时看见的场景,遂好奇问道:“新医馆那边是否快要竣工了?” 听她这么一问,段一海点了下头,边手上忙活着边笑容可掬地道:“应该快了,听少东家说大概还有十来日的功夫。”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信任 小茶炉正在煮水之时,段一海从附近的架子上取来茶罐,打开,用竹茶则取了些茶叶分别放进泡茶的盏里。 待把茶罐重新封好放回原处,他这才又接着又补充道:“某听说其实本来要不了十几日的,可定做的药柜似乎出了点差池,少东家为此发了一通火,让那木器铺子重新再弄了一遍,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说话间,小茶炉上的水终于开始冒出热气。 段一海往那边瞅了一眼,遂伸手从附近拿来一条褐色布巾,叠好,打算待会儿提壶时用,又道:“昨日听少东家说,那重弄的木柜好像是今日送去,少东家今早怕是因为这事才给耽搁过来了。” 苏淡云听着,想起之前在西华街上撞见宋季凡指挥工人干活的场景,不禁感慨道:“感觉你们少东家对这家新医馆很是重视。” “那是,新医馆可是少东家自己全权负责的第一家门面,当然是很重视的。” 段一海笑道。 苏淡云听了,心底不禁轻颤了下。 她之前没有多想,今日一听才知道宋季凡竟然这么重视新医馆的经营。 只是新医馆既然这般重要,他为何要主动邀请她这个年轻女医去坐馆呢? 据她所知,京城根本没有医馆请女医坐馆。再者,虽说她在良木堂治好了冯巧,可她毕竟也只在这里治好了这么一个人而已,按理说其实也还是不足以证明她医术就比别的郎中厉害的。 宋季凡之前只是听了段一海说便愿意冒这个风险将她请过来,她真不知是该赞他一句胆识过人好,还是说一句太过冲动好。 不过一想到初见时宋季凡眉宇间的那份淡定,她觉得宋季凡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做事冲动之人。 想起上次与宋季凡的会面,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以对方的为人,对方应是还有什么想法未跟她透露。 若真是如此,那他上回为何不说呢? 难道是复容膏的药效未曾得到确定,所以对方才暂时没将余下想法彻底说出? 苏淡云心里一时间思绪万千,正思忖着,便听小茶炉上的水壶发出了一连串咕嘟咕嘟的水沸之声。 她下意识转头朝小茶炉望去,便见段一海正用方才找出来的干布巾垫着水壶提手将壶提起,然后小心翼翼往那放了茶叶的茶盏里注水。 随着热水缓缓注入,躺在盏底的干皱茶叶随之漂浮起来,又慢慢舒展开,随之散发出阵阵清香。 热气袅袅,茶香幽幽,空气中原本一直萦绕着淡淡的药材苦味,此时因这茶香的加入,那苦味似乎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些。 茶香药香在鼻尖附近交织融合,清新中带着些许的苦,闻起来别有一种沁人心脾之感。 这气味对于苏淡云而言一点儿也不陌生,非但不陌生,可以说是十分熟悉。 师父爱茶,以前师父煮茶时,屋里飘散的就是这个气味。 每次过来良木堂,闻着这熟悉的气味,她都有种回到了师父家里的感觉,让她心里不自觉就踏实下来。此时看着段一海这一整套娴熟的动作,她也像是看见师父正坐在自己面前一般。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每次来良木堂她都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且这几次接触下来,她虽对段一海和宋季凡不算熟悉,却总在不知觉间就对他们少了几分防备,甚至还生出了一丝亲切。 然而对方真的值得自己完全信任吗? 对方冒险请自己去新医馆坐诊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他藏着未说的想法又是什么? 苏淡云心里七上八下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往这边屋子传来。 段一海听着,立马就认出了那脚步声来,笑道:“应是少东家回来了。” 说着便站起身往门那边走去。 屋门是虚掩着的,段一海这边才刚迈开脚步,便见那屋门已经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身材颀长,身穿灰布暗纹长衫的年轻人快步走进屋里。 他十分顺手地将房门重新虚掩上,段一海看见来人,忙快步过去,绕过新添置的那扇屏风迎上前去行了礼。 宋季凡朝段掌柜点了下头,“苏娘子到了吗?” 段一海:“到了,正在里头坐着。” 宋季凡道了声好,快步绕过屏风,一抬头便看见了正在桌旁坐着的苏淡云,忙微笑赔礼:“让苏娘子久等了,抱歉。” 苏淡云看见来人,忙站起身来朝对方回礼,“宋公子客气了,小女子也是刚到。” 宋季凡没再多言,微笑着招呼苏淡云落座,随之自己也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 段一海也跟着重新坐回原位,又拿出一个干净茶盏,亲自沏了热茶奉上。 宋季凡似是渴坏了,二话不说便端起茶盏来连喝了几口,转眼就把一盏茶喝尽。 段一海怔了怔,忙又给他倒上一杯,便见宋季凡又毫不犹豫地端起来连喝了两大口。 见他这般,段一海目露讶色,边给他续上茶水边关心道:“少东家这是赶着过来了吧?” 两盏热茶下肚,宋季凡已经缓过来了许多,这第三盏茶便没急着喝下。 听段一海问他,他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掏出帕子来掖掉唇边茶水,又将帕子翻过来叠好,拿着抬手擦了擦额上薄汗。 末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朝苏淡云歉意笑道:“让苏娘子见笑了,本来约好了与您见面,结果临时有事,不得已要先过去处理了才能过来。 事情倒是提前结束了,某一料理完便往这边赶,还想着兴许能准时赶到。可惜西城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某紧赶慢赶还是晚到了许多,实在抱歉。” 这已经是宋季凡进屋短短时间里第二次道歉了,苏淡云听着,再见着他这风尘仆仆的模样,着实比之前更能感觉到对方对这次合作的重视与诚意,心里也不禁就多了几分踏实与好感。 想着,她朝对方温和笑道:“宋公子太客气了,小女子当真没有多等,您实在无需自责。” 想到新医馆的事,又道:“宋公子是去处理新医馆的事吧?不知新医馆那边情况如何了?” 宋季凡笑着微一颔首,“那边该动工的地方都动得差不多了,今早药柜已全都安置到位,如今就差柜台和一些桌椅便齐全了。对了,上回苏娘子说要单独一间房来坐诊,那屋子也已布置妥当了。” 苏淡云着实没想到打听医馆进度还能打听到跟自己有关的,待反应过来对方说布置好了什么,当即心头一震,随之面露不解,“宋公子方才说已经把小女子坐诊的屋子给布置妥当了?” “正是。” 宋季凡微笑点头。 苏淡云诧异不已,“可是我......” 宋季凡上回与苏淡云打交道时,看她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还真没见过她惊讶时的呆萌模样,觉得意外至于不禁又觉得甚是有趣,不自觉便轻笑出声,转头望向段一海道:“段掌柜你方才没跟苏娘子说复容膏的事吗?” 段一海也觉苏淡云这模样有趣,正在一旁笑着,闻言面露歉意地摇了摇头,“尚未有机会言明。” 宋季凡了然,神色并无半点儿气恼。 毕竟这是他与苏淡云谈的合作,理应让他自己亲自来说。之前他是怕自己来得太晚,便交代了若苏淡云提前问起复容膏的事,段一海但说无妨。可既然自己能赶得上亲自来说明这事,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想着,他朝段一海笑着道了句无妨,随即扬声朝门外喊了一声丹枫。 锦善一直站在进门的屏风附近,听宋季凡唤丹枫的声音落下,紧接着便看见屋门被人推开,随之一个做仆人打扮的十六七岁上下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 丹枫是宋季凡的贴身小厮,方才一直守在外面,听主子突然唤自己,想也没想便立马推门进来,猝不及防便与屏风附近站着之人打了个照面。 他真没想到这里竟会站着人,当即就吓了一跳,大眼睛里满是惊讶。 转念想到这应是主子会面的那贵客的婢女,便又连忙收起脸上讶色,努力朝面前人露出亲切笑容。 锦善回了一个微笑,随之往附近站了站,把位置给他腾了出来。 丹枫知道里头坐着客人,不好冲进去,便朝锦善感谢笑笑,随之低下头在屏风后站定,往里头回了一声公子。 宋季凡听见他在屏风处传来的声音,转头朝那边吩咐:“去把之前试药的两人带过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妥当 听到主子吩咐,丹枫立马恭敬应下,转身飞快出了屋子,少顷便带回来了两人。 望着在屋中站定的一男一女,苏淡云确定这就是上次试药的两人没错。 可不同于上回见面时露出的惶然不定,两人此时一见苏淡云便全都绽出欢喜,那眉眼间的愉悦真是如何都掩饰不住。 宋季凡见着,唇角扬起的弧度也更大了些,朝苏淡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还请苏娘子查看一二。” 苏淡云虽已知道药效不差,心里却也依然好奇,闻言便朝宋季凡微一颔首,随即立马起身过去。 那两人见苏淡云过来也非常配合,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疤痕展示出来。 其中男子的动作略快一些,苏淡云先仔细看了下男子手臂上的刀疤,发现那处的肌肤已经明显变得平整。虽还未完全光滑如初,可那痕迹已经浅得要凑近看才能看到。 至于那女子脚背上的烫伤,因本来就比男子的刀疤要严重好些,倒是离远了也能看到痕迹。可肌肤已经明显没那么坑坑哇哇了,那疤痕乍眼看去还以为是什么胎记而已。 照这种情况,只要继续将复容膏抹上十日,那疤痕必定会淡得与肌肤的颜色无二。若是能继续治疗半月,那疤痕便能光滑如初,再也不见。 此时虽未看见最终恢复如初的效果,可苏淡云能明显看得出来,宋季凡与段掌柜对如今的效果已经大喜过望,甚是满意。 一番检查过后,两人朝苏淡云再次真心道了感激,随后便被丹枫带了下去。 屋门开合,屋内一团喜气。 宋季凡笑容可掬,真心赞道:“苏娘子这复容膏果然有祛疤奇效,如此效果,比之玉颜膏可谓是毫不逊色。” 玉颜膏是目前十分有名的祛疤良药,其用药珍贵,祛疤效果良好,曾在宫外流传过一段时间,后来专供大内使用,民间再也难寻。 此复容膏的面世无疑是补了这样一个空缺,相信未来必定会有很好的市场。 宋季凡与段一海心中下了如此判断,称赞的话也说得甚是真心。 苏淡云得了这么高的评价,忙谦虚回了几句,心里却很替师父自豪。 这可是师父苦研了几年的成果,她死前便用这复容膏治好了脸上疤痕,只是容貌刚恢复如初,她便得知了弟弟的离世,之后便失去了继续苟活下去的心。 想到往事,苏淡云的眼神有了一瞬的黯淡。 宋季凡正亲自为苏淡云倒着热茶,倒是没留意她这一瞬的神情变幻。 待茶倒完,他含笑抬眸望去,苏淡云已经恢复如常,看着像是在静静等他说出下文。 宋季凡见了,便也直接进入了正题,笑道:“既然复容膏的药效已经得到了验证,上回苏娘子提出的条件,某自是没有任何异议,不知苏娘子这边可还有其他问题?” 苏淡云听了,笑着摇了摇头,“并无。” “如此甚好。” 宋季凡满意点了下头,接下来却是话音一转,道:只是某这边还有些事情需与苏娘子商谈一二。” 苏淡云微怔,想起自己之前猜测,遂平静点了下头,“宋公子请讲。” 宋季凡倒是习惯了她的平静,继续嘴角噙笑说道:“不瞒苏娘子,某请苏娘子到新医馆坐诊,主要是想请苏娘子负责妇人科的诊治。” “妇人科?” 苏淡云诧异。 这个她之前还真没想过,其实让她这个女医去负责妇人科,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患者都是个极妥当的安排。 要知道大齐行医之人多为男子,行医的女子当然也有,但数量比之男子实在少了太多,医术精湛的女医就更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也正因如此,许多妇人得病大多也只能请到男郎中上门去瞧,自是尴尬之处甚多,尤其是一些妇人隐疾,更是难以启齿言明。 许多高门大户的内宅妇人真是宁愿独自病着熬着,也不愿让男郎中来看上一眼,故而若能找到医术精湛的女医,无疑是能救人命的。 想着,苏淡云只觉宋季凡当真是眼界开阔,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她一个女子自能理解女子的个中难处,可宋季凡一个年轻男子,又没有先例可供参考,他又是如何想到这个安排的呢? 苏淡云越想就越是好奇,便忍不住将问题委婉地问了出来。 宋季凡默了默,随即微微一笑,“不瞒苏娘子,其实这不是某的意思,而是家母的想法。” “令堂的想法?” 苏淡云没想到竟是这样,再次目露诧异,好奇道:“难道令堂是女医?” 宋季凡微笑着摇了摇头,“并非女医。” 苏淡云不解,“那令堂为何?” 宋季凡眸光微动,他垂下眼睑,伸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待放下茶盏才继续开了口:“某外祖母以前生过疽,因生疽的位置不好给男郎中查看,郎中无法对伤口进行实质性处理,只能靠把脉后开汤药来保守治疗,最后外祖母还是没能熬过去。” 说着,他眸底闪过一丝伤感,默了一瞬,道:“这事一直是家母的一个心病,家母总觉得若当时能寻到女医治疗,外祖母定是能康复过来的。 这回新开医馆,某恰好得遇苏娘子,多少也是想借此机会圆了家母心愿。某也已把请苏娘子来坐诊之事禀明了家中父母,他们都很是赞同。 尤其是家母,她听说苏娘子你愿意前去坐诊,心中甚是欢喜,还说日后定要见苏娘子一面,替广大女子答谢苏娘子你。” 这...... 苏淡云本还因听了个悲伤故事心情正感伤着,忽地就被后面这番话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谦虚地回了几句。 宋季凡重新恢复了方才笑颜,道:“苏娘子实在无需过谦,某是在开医馆又不是善堂,若你没有这份本事,某也不可能主动开口邀请,更不会答应你开的那些条件。” 听宋季凡如此说,苏淡云心里的不好意思不禁更多了一些。其实她也知道之前说的条件是有些过的,可她也得为自己筹谋,也只能如此了。 想着,她朝宋季凡礼貌笑了笑,回道:“小女子实在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考量之处,并非刻意为难,若因那些条件给宋公子带来不便,小女子深感抱歉,同时也对宋公子能慷慨以待深怀感激。” 听她提到自己有不得已之处,宋季凡不禁会心一笑。 苏淡云见着,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笑中似乎别有深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诚意 苏淡云不禁回想了下自己方才所言,飞快分析着对方到底是对哪一句话有所想法。 正思忖间,便听对面之人开口接了自己的话:“苏娘子的不得已处,某可以谅解。不仅谅解,若是苏娘子想,某也愿意为苏娘子的不得已处尽一分绵力。” 这话说得不为之不怪,苏淡云一听,当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搅得她心中越发不安,连带着早已收起来多时的防备也登时再次冒了出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索性直接问道:“宋公子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不知具体何意?” 她正了神色,语气也颇为僵硬,看着就似刺猬感受到了危险立马竖起了尖刺一般。 宋季凡从没见过她这般冷硬的一面,不禁心生诧异。 他这才发现,面前人虽然外表看着柔弱,实则不乏刚硬,之前的从容淡定和柔和只是她的其中一面而已,若让她觉察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她便会马上警觉起来,摆出一副自我保护的姿态。 也是,那样的侯门府邸,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以那样的出身嫁进那样的门户,若当真如传闻那般胆小怯懦没有见地,怕是早就不知被那些乌七八糟按死在哪个角落了。 宋季凡想到以前听过的传闻,心中忍不住一阵感慨。 看来以后和她说话时得避免过多的委婉,否则很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宋季凡自我检讨了一番,随之歉意笑道:“抱歉,某之前语焉不详,可能让苏娘子误会了。” 一听他这语气这言辞,苏淡云不禁一怔,随之下意识看了下宋季凡身旁的段一海。 段一海感觉到扫向自己的目光,遂转过去望向目光投来之人,只觉那朝自己投来的眼神似乎藏着一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他先是有些不解,等想到什么,忽地就明白了眼神所指,当即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朝苏淡云微微一笑。 宋季凡自是留意到这突然而至的眉眼官司,不明所以地看了两人一眼。 留意到宋季凡神情中的探究,未免对方误会,苏淡云只得解释道:“宋公子不知,小女子之前在京城找医馆谈复容膏的合作,段掌柜听说之后找小女子商谈,那语气措辞与宋公子方才还真是相像得很。” “竟有这事?” 宋季凡恍然,却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遂展颜笑道:“某与段掌柜一同共事良久,偶有相似也是再正常不过。” 苏淡云其实也不甚关心这些,方才只是一时想起来,下意识所为罢了。 想到方才宋季凡提起之事,她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朝宋季凡浅淡一笑,“所以,不知这次,宋公子是在外面听说了与小女子有关的何事体呢?” 她忽地转了话题如此直接一问,还真是让宋季凡有些猝不及防。 看来自己方才的领悟是对的,与面前人商谈,还是直接一些为好。 想着,宋季凡不由得轻笑一声,无奈道:“苏娘子果然聪慧,光凭某说话的语气就看出来了端倪。” 苏淡云没有接腔,只嘴角含笑地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其实她多少已经猜到了对方到底知道了什么,她不怕被人识破,但她要先看对方的反应再行应对。 若一个人知道了你的什么秘密,他说与不说,以及说的时候如何说,这背后都藏着这个人的心思,她总得先看出对方的几分心思才好知道该做什么决定不是? 想着,她便更有耐心地继续坐着沉默。 宋季凡看着她这洗耳恭听的淡定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 既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飞快组织了下措辞,微笑着道:“实不相瞒,前几日某去西华街监督新医馆的动工情况,路过承德伯府时,恰好看见永定侯府的马车停在了承德伯府门前,也恰好看见了从永定侯府马车上下来之人。若没看错,从永定侯府马车上下来之人便是苏娘子,以及苏娘子的婢女锦善姑娘。” 话音一落,站在屏风附近的锦善当即心头一震,唰地朝会客区那边望去。 与锦善的惊讶相比,苏淡云则显得要镇定许多。 闻言,她微微挑了下眉,随即朝宋季凡轻笑一声,“所以呢?宋公子到底想说明什么?” 宋季凡见她依然神情淡然,不禁目露诧异。 他还以为苏淡云是十分担心别人发现自己真实身份的,还担心自己说出来会惹得对方不快或会吓到对方。 此时看来,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又或是早有心理准备。 他想了想,随即微笑着道:“某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某首次在京城开设医馆,自是十分重视。某既然之前邀请了苏娘子你加入医馆,自是有诚意长期合作的。既如此,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日后也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某也想看看苏娘子是否也有宋某人这样的诚意。” 说着,他让段一海拿来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书。 段一海得了吩咐,连忙走到后面办公的长案处,将早就拟好的两份契约拿了过来。 契约一式两份,上面注明了复容膏的合作事宜,也写清楚了苏淡云加入新医馆当坐诊大夫的事宜。 宋季凡将其中一份递给苏淡云,“苏娘子请过目。” 苏淡云心里一直琢磨着宋季凡方才说的到底是和意思。 对方明明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为何只提到她从永定侯府的马车上下来,而没再直接说出她的身份? 而且,对方说要看看她的诚意又是何意? 难不成这契约上有什么需要她额外做的? 苏淡云满肚子疑惑,可面上依然努力表现平静神情,见宋季凡将契约递到自己面前,随即伸手将契约接下,打开。 仔细看下来,只见自己提的要求全被都清晰列在了上头,除此便是一些常规的条例,并没提出什么额外的要求。 所以,对方说的要看看她的诚意,到底是何意思? 难道她在等着看对方心思的同时,对方也在这样等着? 那这个诚意是否就是看她愿不愿意主动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是如此,那便也说得通了。 也是,对方是在正式聘请她到医馆坐馆,光看这份早就准备妥当的契约便知道对方的确很有诚意。 既然是正式聘请,自然需要核对做事人的户籍身份。她知道这样在京中开设的医馆,全都需要在朝廷相关衙门入户登记,涉及到核实做事人身份时自是会更加严格。 如此情况下,除非她找人去做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身份证明,否则她到底是谁迟早是瞒不住的。 第一百三十章 东家 关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其实苏淡云也没想要一直瞒着。 之前没说,那是坐诊和复容膏合作的事都尚未确定,此时事情既已敲定,到了这签订契约一步,自是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若坦白后对方依然愿意聘请她,没准还能让对方在日后帮着自己应付些出门的问题。 苏淡云如此这般飞快权衡了一番,随之把契约放在桌上。 宋季凡见她看完,微笑着道:“不知这契约苏娘子可有异议?” 苏淡云摇头,微微一笑,“并无。” 宋季凡笑容加深了些,“那就好,既如此,不知接下来,苏娘子要如何签这契约?” “自是该怎么签便怎么签。” 苏淡云望向对方,淡然笑道。 宋季凡挑眉,继续等着她往下说。 苏淡云此时见他这般,更加确定了自己方才所想。 果然,这少东家就是与她一样,都是在等着看对方的心思。 也罢,事到如今,她已能十分确定对方要与自己合作的诚意了,既然对方已经主动了一步,自己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 她拿定主意,提笔在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真名。 宋季凡目光随着她笔尖的游走而动,末了,他脸上露出了会意笑容,在心中道了句果然如此。 苏淡云——永定侯娶的那位乡下妻子不就是这个名字吗? 段一海同样看着苏淡云落笔,心里跟着默念,随之不禁一怔。 他在京城住了大半生,大半时间都待在这药堂里头,像药堂这种地方,来往从来不乏那些在高门大户办事的人,自也早听说过了永定侯府那个乡下侯夫人的名字。 他定定看着契约上那个笔墨未干的几个字,又想起方才宋季凡说曾碰到对方从永定侯府的马车上下来,当即想通了什么,唰地抬头望了过去。 “苏娘子,您......您是......永定侯夫人?” 他双眼睁大,一脸不可置信,连说话都破天荒地结了巴。 苏淡云自知有关自己的谣言早就传遍京城了,实在不想过多解释什么,便淡淡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承认。 猜测得到了证实,段一海这下不仅双眸瞪大,就连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 说实话,他们药堂也有过什么伯爵府侯爵府的人过来买药,来的也不过是些替主子办事的人,那其中许多都是拿鼻孔瞧人的。 可他与面前人接触,从没见苏淡云摆过半点儿架子。上回苏淡云替冯娘子治病,还亲自跑去平民聚集的南城五条胡同区复诊。 这明明就是个悲天悯人的好医者,哪像什么侯夫人? 就连苏淡云身边的锦善姑娘也是个人如其名的,真是善良又憨直,每次都对人笑脸盈盈,从没有拿鼻孔瞧人的做派。 唉,如此谦虚亲切的主仆,实在让人联想不到什么侯夫人上头,真怪不得他这个眼光老辣的掌柜没看出来半点儿端倪。 只是猜测得到了证实,接下来便是深深的疑惑。 当初苏淡云跑遍京城找医馆合作,可谓是受尽冷待,那些遭遇段一海后来都陆陆续续听说过了。 侯夫人是何等身份,为何要隐瞒身份抛头露面去吃这种苦? 段一海翻来覆去地想着,张口您您您了半天,却是半个字也没法儿往下说。 较之段一海的震惊,宋季凡却是要淡定许多。 当然,段一海心中的那些疑问,宋季凡自然也有,不过这永定侯夫人的传言在京中实在不是什么秘密,哪怕对方不说,他其实也能猜测到一二个中苦衷。 只是说起那些传言,他此时还真是有些想笑。以前他没见过真人所以并不知道,此时打了一通交道下来,明显就能看出,那些传闻与真人还真是全无相符。若不是这位夫人一直在刻意藏拙,那便是有人故意在抹黑她的名声。 也是,如他们宋家这般的商户,家中也难免有那么几只让人烦心的跳蚤。像侯府那样的门第,只怕腌臜事更多,以这侯夫人的乡下出身,如此伪装行事怕也只是在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吧。 几息之间,宋季凡便想了许多,末了还生出了一番感慨。 他扫了眼面前人刚签好的契约,随之伸手提起茶壶,亲自给苏淡云续上茶水,笑道:“夫人这诚意某收到了。” 苏淡云右手手指轻叩桌面,做了个多谢对方斟茶的手势,同样回了一个微笑,“还请宋公子替愚妇保密。” 宋季凡会意,笑着点了下头,“那是自然。” “那这契约,宋公子打算如何?” “自然是该怎么签便怎么签。” 宋季凡说着,把契约拿到自己跟前,摊开,随之提笔唰唰写下自己名字。 段一海见状,也顾不得继续惊讶了,忙将方才掉到地上的下巴往上托回原处,随之起身到办公的条案上取来了一盒大红印泥,打开,放到宋季凡面前。 宋季凡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牵宽袖,伸出右手大拇指在那印泥上按了按,又收回来移到契约上,用力落在了自己的签名处。 这边按完,段一海又十分有眼力见地伸手将那契约掉了个头,将其工整放到了苏淡云跟前。 苏淡云望了宋季凡的名字一眼,随后也没有迟疑,照对方那般落好了印。 如此,两份契书便签订完整。 段一海将其分开,分别交给签署的双方各自收好。 宋季凡此时已将拇指指腹上的印泥擦拭干净,随之起身朝苏淡云行了一礼,“苏娘子,合作愉快。” 见他再次恢复了之前称呼,苏淡云心领神会,回礼笑道:“宋公子,往后请指教。” 宋季凡:“指教实不敢当,我还指望苏娘子的医术能替我新开的医馆牟利呢,应是我请苏娘子指教才是。” 说着他朝对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随之重新落座,又话锋一转,道:“如今契书已签,苏娘子便是我这医馆一员,若日后有我能办到之处,苏娘子但说无妨。” 苏淡云也跟着在椅子上坐下,听对方说话间已将称呼换成了你我,便也没有客气,朝对方微笑道:“多谢东家。” 她是宋季凡直接聘请的,再者新医馆宋父并不插手,是宋季凡自己全权经营,苏淡云与宋季凡直接签订契约,故而唤对方东家而非少东家也甚是合乎情理。 宋季凡被她这声东家说得不由得开怀一笑,“那好,若有任何需要我配合的,我必义不容辞,还请苏娘子不要见外才是。” 他更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意愿,苏淡云闻音知雅,明白这话其实是在暗示她,若日后去医馆坐诊遇到来自侯府的什么阻碍,他这个东家愿设法助她一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找书 说实话,苏淡云还以为对方在得知她身份后,会继续就着她的身份深挖,比如会满心好奇地打听她为何嫁入侯门却还要抛头露面诸如此类。 没想到对方竟就这样简单揭了过去,不但没有探听她的隐私,还主动表示愿意与她配合,这无疑也是对方向她释放的一种善意。 不得不说,这种有分寸感的合作更让她觉得舒心。 想着,她发自内心地朝对方笑着道了声多谢。 宋季凡见对方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满意点了下头,随之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递了过去,“苏娘子,这是两百两银票,是复容膏的前期酬金。” 苏淡云看着递到跟前的银票,神情一怔。 按之前所谈,复容膏每月盈利五五分成。就算这是复容膏的酬金,那也该在复容膏出售之后才能分得,为何这下给她这么多银子? 她一脸不解,抬眸望向对面之人,“复容膏尚未出售,请问东家,这前期酬金又是从何说来?” 宋季凡见苏淡云没有伸手来接,便将银票直接放到了苏淡云面前桌上,收回手,微笑道:“实不相瞒,若新医馆那边一切顺利,我打算半月后便正式开张。届时,我希望第一批的复容膏能出现在新医馆的药架上,不知苏娘子可能办到?” 苏淡云又是一怔,随之正了神色,问道:“不知这第一批药膏,东家想要多少?” 宋季凡:“不多。” 说着便抬手比了个手势,“物以稀为贵,先做十瓶足矣,之后再酌情增加便是。” 闻言,苏淡云在心里飞快计算了下制药所需时间,点头道:“做十瓶的话,时间上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这两百两?” 宋季凡微微一笑,“这就是先预支给你的酬金,毕竟我一个做东家的,总不能光让人干活却不给人饭吃吧。待复容膏出售后,届时计算分成时,比照这个多退少补便是。” “只是......” 这真没提前支付的道理吧。 苏淡云心中依然有些不解。 宋季凡见了,笑道:“你就当是我这个东家给苏娘子的诚意吧,只望这诚意能让苏娘子更放心一些,日后能一直安心在医馆更踏实做事。” 苏淡云听着,心头不禁一颤。 不知有没眼花,方才宋季凡说这话时,看她的眼神竟隐约透着点儿同情。 可为何要同情她?难道是之前听到过一些跟她有关的传言,觉得她出身不高,在侯门讨生活不易,所以提前给她银子傍身? 算了,管他是怎样想的呢,她也听得出来,对方在说这话时流露的诚意倒也真心,反正是对方主动给的,刚好自己也真的缺银子,也没必要继续深究了。 想着,她便不再推辞,朝宋季凡笑着礼貌回道:“那就多谢东家了,东家放心,我既已签订契约,自会竭力而为。” 言罢便伸手拿起银票,大方将其收好。 至此,今日来良木堂要处理的头等大事终于妥当完成,苏淡云之前悬着的一颗心也得以踏实落回到了原处。 想到今日过来要办的另一件事,苏淡云也不再耽搁,收好银票后便立马让锦善将带来的一个小包袱拿了过来。 锦善照吩咐将包袱拿过来放到了桌上,打开。 苏淡云将里面包着的几本书拿了出来,整齐放在桌上,道:“这是我上回在这里借阅的几本医书,现在悉数归还。” 段一海反应过来,帮着确认了那的确是上次借走的几本,跟宋季凡说了一声,随之笑着将书收下放回到了架上。 只是他还有事要往出处理,将书归置好后便跟宋季凡请示了下,随之便与两人告辞先行出门忙去。 宋季凡见苏淡云似是还没有要告辞离开的意思,试着问道:“苏娘子今日可还想再借几本医书回去研究?” 苏淡云也没有回避,坦然一笑,道:“正有此意。” 见她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客客气气,宋季凡脸上的笑容不禁多了起来,颔首道了声好,“苏娘子想要什么书,只管到后面自行选取便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有他这一句话,苏淡云也不耽搁,笑着谢过之后便立马起身往书架那边走去。 宋季凡独自留在桌旁坐着喝茶,不知不觉一盏茶下肚。 添茶之际,他不经意抬头往后面望了一眼,结果就看见苏淡云站在书架前眉心紧锁。 他微怔了下,默默观察几息,发现对方一直在书架上左挑右挑似乎都没挑到合适的,不禁生出几分好奇,遂起身走了过去。 苏淡云恰好把刚拿下来的一本医书重新放回书架上,宋季凡往她放回去的书上看了一眼,道:“不知苏娘子是想找哪方面的内容?” 苏淡云一直在埋头找书,注意力全放在了书架上,并未留意到身旁多了一人,忽地听到旁侧传来这么一问,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宋季凡见了,遂朝对方歉意一笑,“抱歉,吓到你了。” 苏淡云已经缓了过来,摆了摆手,“无妨。” 说着,发现自己没听清宋季凡方才所问,便道:“东家您方才问我什么?” “还是叫我宋公子吧。” 宋季凡微笑道,随之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苏淡云哦了一声,重新转过身望向面前书架,目光边挨个儿在那些书上逡巡,嘴上边道:“想找跟郁症相关的。” “郁症?” 宋季凡目露诧异。 苏淡云轻嗯一声,继续望着书架专注寻找。 忽地,她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她头顶上面的那一排医书之上。她仔细在那一排书上瞧了瞧,随之往靠右侧的一本书伸出了手。 无奈那排书比她高出一些,她这手一伸,指尖只勉强够得着那本医书的一个角角。 正想着要怎么把书拿下来,旁侧忽地就伸来了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书取了下来。 “给。” 宋季凡微笑着,将书递了过去。 苏淡云看着递到跟前的书,怔了怔,伸手接过,“多谢。” 宋季凡没再多言,见她开始认真翻阅,他想了想,抬脚朝另一面书架走去,目光在那上面飞快扫了下,最终在最上面一排停住。 他望着那一排书仔细确认了下,随之嘴角微微翘起,转身把堆在附近角落的一个木梯搬了过来。 那木梯成楼梯状,有段一海办公的那张条案那般高,可独立放着使用。他将木梯放到那面书架前,随后走上去,把书架最上面那一排中间的那本书给拿了下来。 他把书拿在手里翻了翻,确认没问题后便下了梯子走到苏淡云身旁,把刚拿下来的那本书给递了过去。 “郁症的话可以看看这本。” 他嘴角含笑说道。 苏淡云一怔,别过脸看了下对方递过来的书。 这书她方才怎地没发现? 想到什么,她忙转过去望向另一面书架,一眼便看见了那书架前放着梯子,心中了然。 那书架自己还没来得及过去看,还不知那上头竟有和郁症相关的书。 她喜出望外,连忙将手里正翻着的书合上,先往前面书架上的空位一放,随后伸手将宋季凡递给来的那本书接在手里飞快翻了翻,果然就看到了和郁症有关的记载,不禁满心狐疑道:“这么多书,宋公子怎的这么快就找到了?你是把这里的书全都记住了吗?” 宋季凡失笑,“倒也没有,只是刚好这本前不久看过,所以还有印象。” 苏淡云恍然点头,便也没再多言,继续埋头翻看。不料才翻了两页,身旁便又有两本书被递了过来。 “这两本里面也有记录郁症的。” 宋季凡说着,想到什么,忽地又把那两本书拿了回去。 苏淡云一脸莫名,旁侧望去,便见那人唰唰将两本书翻开,找到某个地方后才将书复又重新递了过来,拿手指往上面指了指,“这里。” 他言简意骇地道。 苏淡云望着那内容眨了眨眼,伸手接过。 她往宋季凡所指的位置仔细一看,发现那正是与郁症相关的医案记录。 苏淡云还真是被对方的这波操作惊到,忍不住问道:“宋公子为何会对郁症的记录这般熟悉?” 第一百三十二章 喜庆 宋季凡已经重新转身往书架走去,闻言回头朝苏淡云微微一笑,“以前听别人说起过郁症的情况,颇有些好奇,便特意找了些医案看了下。” 原来如此。 苏淡云若有所思点了下头,便也没再多问,继续低头翻书。 结果才一会儿功夫,宋季凡便又从书架上翻出了两本书回到苏淡云旁边,同样将书翻到了有郁症内容的位置,把书递了过去,“这两本上面也有。” 苏淡云手上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胳膊上也夹了一本,都是他方才递过来的。除此之外,面前书架的空位处还打开了一本方才没看完的。 此时看着新递到面前的这两本,想伸手去接吧,手上这本正看到关键处,实在不想中途打断;不伸手去接吧,又十分好奇那新递过来的书上到底都写了什么。心里纠结着,目光在几本书上来回,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宋季凡也看到了她此时情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尴尬又满含歉意一笑。 他下意识望了下她面前书架,发现那上头已经没什么空位,遂转头往外面会客的桌子看了眼,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你放到那里,你待会儿再看。” 苏淡云往那桌上看了看,又转回头扫了眼如今挑出来的这几本书,很快做了决定,“要不这样,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这次就把这几本都一起借走,回去后再细细研究,不知可否?” 宋季凡对此毫无异议,点头道:“自是可以。” 说着他想起什么,遂转身快步走到办公的长案处,从桌上拿了几根竹制的书签,分别放到了方才书本翻开的位置,之后他把书本合上,又顺手多拿了几根书签回到苏淡云身旁,将书签和放了书签的两本书一并递了过去。 苏淡云目光扫过那些书签和夹了书签的书,当即明白了宋季凡的意思,忙道:“宋公子,这书签我不能带走。” 宋季凡不解,以为她又是在跟自己客气,便解释道:“我这边有很多,这些是用不上的,你现在可以先把书签放到这些翻开的位置,这样你回去后就不用再费时间找了。” 苏淡云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说实话还真有些触动,只是—— 她低头望了下那些递来的书签,无奈道:“多谢宋公子的提议,只是,这些书签都是男子常用的款式,我拿回去恐有不便。” 宋季凡一怔,同样低头看了下,不禁恍然。 的确,这些书签上确实都是些偏男向的图案,让她把这东西拿回侯府,的确欠妥。 他忙收回手,忽地灵光一闪。 “稍等。” 他道,说着立马转身,将书签和书一并拿回到了长案那边放下,又飞快拿出一张写字用的干净白纸,仔细叠成几小份,拿出小刀小心裁好,很快就裁出了几张食指宽窄、手掌长短的细纸条。 苏淡云看着,心生好奇,抬脚走了过去,便见宋季凡将方才裁好的小纸条分别放到了之前放了书签的位置,将原先那书签给替了下来。 看他仔细做完这些,苏淡云不禁有些怔怔。 本以为这东家只是个精明的商人,没想到竟还是个这么细致周到的人。 只是自己光看着东家为自己的事这般忙来忙去,是否有些太过了? 苏淡云想着,实在有些过意不去,立马伸手将那几本处理好的书给摞整齐,抱起来,真心道了声谢。 宋季凡倒觉得没什么,无所谓地笑了笑,“以前看书时找不到书签,我便这么做,已经裁习惯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苏淡云也没多说,只礼貌回了一个微笑,随后便抱着书,和宋季凡一同回到了会客用的桌子旁。 锦善见了,忙上前帮忙把那几本书包好。 宋季凡看着那个刚包好的包袱,犹豫了下,终还是好奇问道:“不知苏娘子为何要特意找郁症方面的内容?” 苏淡云刚想告辞离开,闻言不禁微怔了下。 她找郁症的内容当然是为了给江氏治疗。 之前她一直照着师父的法子给江氏治疗,可这段时间下来,她觉得自己对郁症的了解还是太过有限。若她能对这类病症研究得更透彻一些,相信也能更好地领悟到师父所定疗法之精髓,在诊治时也能更加到位,也可以更为灵活。 只是这些她就没必要跟宋季凡解释了。 想着便淡然笑道:“没什么,和宋公子一样,我之前听说过此病症,只是好奇而已。” 宋季凡微怔,随后爽朗一笑。 感觉到对方不想深说,他也没再追问,转了话头说道:“方才说请苏娘子在新医馆开业前做出十瓶复容膏,照我们之前商定,制作复容膏时,需要在医馆制作,以及只能用良木堂提供的药材制作。如今医馆尚未开业,到医馆制药怕是不便,所以这段时间可否劳烦苏娘子过来良木堂这边?” 苏淡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自是没有异议,颔首道:“自是可以,一切但凭东家安排。” 宋季凡满意点了下头,“既如此,那我就让段掌柜把药材和制药的屋子给苏娘子备好。” 说着,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这良木堂后门外面的巷子清静又宽敞,苏娘子下回过来也可把马车直接停到后门这边,对苏娘子来说,这样或许更为方便一些,不知苏娘子意下如何?” 苏淡云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个。 也是,在曾氏她们眼中,她此时依然在养病阶段,若把马车停在药堂这边,哪怕被人撞到,也只当她是来买药罢了。再者,就算有什么麻烦,有宋季凡之前的那一番保证,相信也能替她遮掩一二。 如此想来,把马车停在后门这边的确要比停在附近的巷子来得要好。 之前还没什么明显感受,这下倒是实打实地感觉到了表明身份后的便利。 苏淡云甚是欢喜,朝宋季凡感激道好,又约定好了过来制药的时间,之后便道别离开。 宋季凡还要赶去西城料理新医馆的事宜,与苏淡云别过后便带着自己的小厮丹枫离开良木堂往西华街去。 苏淡云带着锦善来到前堂,赵东一见两人,连忙从柜台后提了一个竹编篮子走了出来,笑着迎了上去。 “苏娘子,这是程郎君小半个时辰前送来的酸姜和红鸡蛋。程郎君说了,这一份是特意给您准备的,让小的务必要转交给您。小的知道您在谈事,便先代为收下了,一直没敢进去打扰。” 他清楚说完,将手中提篮双手奉上。 锦善立马伸手替主子接过,又揭开盖着提篮的深蓝粗布瞧了瞧。 只见提篮里整整齐齐码了好些鸡蛋,每只都用红纸染过,红彤彤的,而这一群红彤彤里头还卧着一个小陶罐,隐约有酸酸辣辣的气味儿往外窜,应是自制的酸姜无疑了。 看着这一篮子的喜庆,苏淡云甚是惊喜。 她也一直惦记着冯巧生产的日子,估摸着也是这几日的事情,也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了。 想着,她收回望向提篮的目光,朝赵东笑道:“不知程郎君可有提到冯娘子的情况?她如今身子可好?对了,这胎是何时发动的?得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满意 听苏淡云如此一问,赵东忙咧嘴笑道:“程郎君说了,说是前日午后生的,是个哥儿,母子平安。看程郎君那欢喜样儿就知道,这刚出生的哥儿身子铁定好得很。” 说起冯巧母子,赵东不禁就想起之前冯巧病危之时,忍不住感慨起来:“想当初冯娘子来咱这儿治病时情况多凶险啊,如今不仅病好了,还平安生子,啧啧啧,还真是神了!若不是我亲眼瞧见,还真不敢想呢!苏娘子您还真真是妙手仁心呐!” 言罢便朝苏淡云竖起了大拇哥。 苏淡云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赧笑着谦虚了几句。 不过赵东这话还真是提醒了她,这段时间她自己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让她实在有些应接不暇,原先还想着在冯巧生产前亲自过去看下她的胎象,后来都没精力顾得上。 如今孩子平安出生,的确是要亲自登一次门,好确认下冯巧和孩子的身体情况才行。 尤其是那孩子,若看过后确定平安无事,自是大家都能彻底安心。可若是发现从娘胎带出病来,那便要尽早医治才行。 嗯,反正眼下时辰还不算晚,索性就今日过去一趟好了。 心里做好打算,苏淡云也就不再耽搁,谢过赵东后便带着锦善离开了良木堂。 眼下已经快到午膳时辰,主仆两人一合计,出发前先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用膳。 两人之前便来过这家面馆几次,面馆老板是个老妪,一见苏淡云便认出了她们,忙热情打了招呼。 这里的炸酱面做得最好,两人各自点了一碗,老妪忙笑着下去准备,三下两下功夫便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还贴心地给额外送了小菜。 那小菜是老妪自己做的家乡腌萝卜,酸酸甜甜特别开胃,是老妪多年的秘方,别看食材简单,却是在别处吃不着的美味,配着咸香可口的炸酱面一起吃,味道甚是一绝。 锦善对这小菜大爱不已,边吃边不吝夸赞,把老妪夸得心花怒放,末了又悄悄送了一小碟子过来,惹得锦善见了又是一顿猛夸。 苏淡云自也爱吃这菜,见锦善把自己想夸的都给说了个齐全,倒也觉得省心,便只笑着在一旁简单附和了几句。 今日又签契约又拿银子,临走时还听了这么个大大的好消息,真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主仆俩心情甚好,吃起饭来也觉比往常要香上许多,一眨眼就把各自的一大碗面全部吃了个精光。 两人喝了茶水漱口,想起还在巷子里等着的石厚朴,苏淡云知道这面馆除了炸酱面做得好,肉饼其实也做得相当不错,走前便给石厚朴买了几个肉饼带上。 老妪欢喜应着,手脚麻利把肉饼包好送来,还贴心附送了秘制的小菜。 主仆俩人谢过,笑着结账离开。 走出面馆,想着附近有间银楼,苏淡云便遣了锦善先把肉饼给石厚朴送过去,自己则先去那银楼给冯巧新出生的孩子挑选礼物。 锦善得了吩咐快步回到马车停放的小巷,石厚朴刚把马车车厢仔细擦了一遍,正拿着抹布返回来擦拭车辕。锦善见了,忍不住赞了他一声勤快,说着把午膳递给了他。 石厚朴喜出望外,伸手接过,连连道谢。 锦善想着正在银楼挑选礼物的主子,着实放心不下,简单给石厚朴交代了几句便连忙折回去寻自己主子去了。 石厚朴看着锦善风风火火离开,随后坐回到车辕上,拿着主子赏给自己的肉饼和小菜,吃得那叫一个香。 想起之前当差时的伙食,再看看现在吃着的美味,真是越吃越觉此时咽进肚里的就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只觉得自己真是跟了个天下最好的主子,感动得差点儿都要哭出声来,忍不住又在心里暗自许了一通的忠心。 苏淡云自是没看见石厚朴如何被几个肉饼和一小包小菜感动得差点儿落泪,此时的她正在银楼里对着一大堆孩童物件挑花了眼,挑来挑去,选出几样一直难以抉择。 幸好锦善及时赶到,她得以叫了锦善过来帮忙参详,主仆二人认真商量一番,最终选定了一个给男娃佩戴的银质长命锁。 老板人还可以,被锦善一顿砍价,老板也没气恼,末了和和气气地报了个二两银子的最低价。这价钱倒是没有超出苏淡云的预想,见老板不肯再降,便爽快掏了二两银子将长命锁买下,又多加了几十文钱,选了个精致小木匣子把那长命锁给仔细装了起来。 买好礼物,主仆二人重新回到停放马车的小巷子里。 彼时石厚朴早已吃完了肉饼等着,一见主子回来便立马支棱起来,挺直了腰杆整装待发。 苏淡云见他精神面貌似是比之前又得到了提升,看着甚是满意,遂微笑着勉励了几句才由锦善扶着上了马车。 石厚朴认真听罢,只觉浑身霎时充满了力量,待主子在车厢里坐稳便立马跳上车辕,一挥马鞭将马车稳稳赶起,那神态宛如在赶天子御撵,而不是什么侯府马车。 苏淡云看不见石厚朴那郑重神态,却清楚感受到了马车较之往常赶得是更快更稳,只觉石厚朴这赶车的技术越发精湛,心中甚为满意。 其实最近被她收用的几人,她都打心里觉得满意。 只可惜这几人都是侯府的下人,想起这些人日后自己和离带不走,她就不由得一阵惋惜。 不过自己若是硬要把人带走,应该也不是没有办法。正如师父所说,这世间方法总比问题多。 嗯,到时先看下他们的意愿,若想继续跟着她,那她就想方设法给对方谋一谋。若想继续留在侯府,那她便在离开前将人好好安置一番,总归不辜负这主仆一场的恩情。 苏淡云坐在车厢里如此这般胡乱想着,见马车经过廛市,便命马车停下,让锦善下去买了些红糖大枣之类补身子的东西,随后又继续往南城赶,终于在未时末赶到了南城程野家所在的胡同区。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上门 胡同杂乱,马车不便驶进胡同,石厚朴在几条胡同附近寻了个清静的空地把车停稳。 苏淡云把程野给的提篮留在车上,随后戴上面衣下了车,由锦善拎着方才买的诸多礼物一同往程野家那边走去。 程野的家在四条胡同里头,有了上次过来的经验,主仆俩直接就找准了四条胡同的入口,径直往胡同最里面种了枣树的那一家屋子过去。 走着走着,很快就走到了上回差点儿撞到人的那户人家门前,苏淡云下意识往那人家的大门瞅了眼。 那人家此时门户禁闭,里头一点儿声响也无,也不知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唯恐如上次那般突然冲出什么人来,苏淡云想着,只匆匆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加快脚步往程野家过去,再也没往四周多看。 往前赶了一段,两人很快就瞧见了那高出墙头半截的枣树树冠。 只见那树冠此时已经抽芽发绿,不再似上回来时那般光着。 那新发的枝叶绿油油的,看着真是好一派生机勃勃之态。 苏淡云看着,想起程家添丁,只觉这景象还真是应景得很。 只是看着看着,她忽地想到什么,当即顿住脚步。 锦善跟在身边,见主子突然停下,甚是不解,凑近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苏淡云转过来,低头瞅了眼锦善手中提着的礼品,眨了眨眼,“锦善,人家家里就种了枣树,咱买的这枣是否太多余了?” 锦善之前也显然没想到这点,闻言低头忘了下自己提着的一大包红枣,又抬头望向那越过院墙的一簇新绿,一双大大的杏眼懵然眨巴了两下,不确定地道:“可能吧,只是姑娘,那枣树不是才绿吗?离结果应该还有好几个月吧。” 苏淡云望向那片绿色,同样不确定地道:“那去年结的果子呢?他们会否把果子晒干了存在家里?” 锦善点头,“也有这种可能,可是婢子不太明白,人家存了那咱们就不能再送了吗?” 苏淡云:“也不是。” 锦善:“那咱们在纠结什么?” 苏淡云一时语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说得对,的确不用纠结。” 说着,她恢复以往的从容淡定,重新抬脚往那枣树走去。 锦善见状连忙跟着,与主子一前一后走到了程家门口。 锦善左手提着红糖,右手提着大枣,她快步走到门前,连忙把大枣换到左手提着,随后抬起右手敲门。 只是手还未挨到木门,里头便忽地响起了婴儿啼哭,那啼哭比那唢呐号角还要嘹亮,一声接一声响彻长空。 锦善当即被那哭声吓得心肝一颤浑身一抖,待缓过劲来,这才继续抬手敲门。 咚咚敲门声响起,却无奈淹没在了那嘹亮的啼哭声中。 锦善只得又用力敲了几下,里头的人也不知是否在忙着哄孩子,如此敲了几下也依然无人应门。 “是冯娘子的家吗?冯娘子在吗?” 锦善又加大了敲门的力度,与此同时扬声朝里头喊道。 两人本已做好要多吼几声的准备,谁料这一声下去,那孩子竟似是听懂了一般,当即就收了哭声。 主仆俩人面面相觑,随之又连忙抓住这安静的空隙再用力敲了几下,同时又朝里问了一声。 终于,匆忙的脚步声从里头传来。 “来了!” 里头的人应道,随着那脚步声眨眼就到了门后。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程野红光满面地站在门后,一看见门外的两个熟悉面孔,当即双眼一亮,嘴角自动咧到耳后根,“苏大夫!锦善姑娘!你们怎地来了?” 说着又忙侧身把人迎进了院里,“不知两位大驾光临,小的真是有失远迎。” “程郎君客气了,我突然造访,打扰了。” 苏淡云笑道。 程野忙一个劲摆手,“不打扰不打扰,看见两位,我可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说着,手足无措起来,脸上的喜悦无从掩饰。 几人寒暄着,只听屋里断断续续传来婴儿抽抽噎噎的声音。 原来这孩子方才不是突然收了哭声,只是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撒娇似的咿咿呀呀。 苏淡云想着,又想起方才那中气十足的嘹亮哭声,不禁展颜,“我今日有事去了趟良木堂,收到了你们送去的红鸡蛋和酸姜,听说你们孩子出生了,趁着今日有空,便顺道过来看望一下,不知冯娘子和令郎可好?” 程野笑得见牙不见眼,“好着呢,这都是托苏娘子您的褔。” 说着,他忙拿抹布将枣树下放着的桌椅擦了擦,招呼道:“贱内正在哺乳,苏大夫、锦善姑娘,你们快请坐,小的这就进屋跟贱内说去。”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不急,我们在这儿坐坐便好。” “嗳。” 程野应了,飞似地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又飞似地重新出来,“快好了,那孩子胃口大,一饿就哭得震天响。” 程野嘴里吐槽着自家儿子,脸上却似得了天下最好的珍宝般幸福得发光。 主仆俩听着,想起孩子方才那哭声,一时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令郎长大肯定是个强壮又活泼的孩子。” 说着,锦善照主子吩咐把带来的两大个纸包递给了程野。 苏淡云笑着介绍:“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给冯娘子补身子的。” 程野吓了一跳,忙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贱内与小儿都是苏大夫您救的,我们岂能再收您东西?” 苏淡云:“这是什么话?之前治病程郎君已经给过诊金,这是我特意给冯娘子的。你这样见外,是不想把我当朋友了吧。” 程野大惊,“这哪儿能啊!苏大夫您把我们当朋友看,那都是我们三生修来的福气,我们岂会这般想。” “那就收着。” 苏淡云坚持,程野怕苏淡云恼了,只得伸手接过,很是感动地行礼道谢,连忙转身把两包东西拿进了厨房放好,随后一手提了一个大肚茶壶,一手拿着两个茶碗从厨房走了出来。 “来先喝碗热茶。” 程野笑道,把茶壶茶碗放下,给两人分别倒了两碗热茶。 说是茶,其实也就是茶叶碎末泡的粗茶而已,只是像程野这样的百姓家,这已是顶好的东西,平常也只有招待客人时才会拿出来的。 苏淡云自是知道,笑着接过茶碗就咕嘟喝了几口,半点儿都没有嫌弃。 程野见了,方才还忐忑着的心终于揣了回去,心中很是钦佩对方为人。 苏淡云连喝了几口热茶,正想跟程野问下冯巧的情况,便听里头传来了妇人的喊声:“是苏大夫来了吗?” 程野一听,忙笑道:“小儿应是吃完睡下了,他每次都这样,吃完了就睡。” 说着便忙带着苏淡云两人进屋。 彼时冯巧正坐在床上,一副月子妇人的打扮,怀里正抱着一个襁褓轻轻摇着。 一见苏淡云进来,她立马扬起笑颜,又忙把腿脚放下床去想起身去迎。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打探 冯巧前日才生产完,苏淡云岂能让她乱动,见她要下床过来,忙开口阻止,又快步上前将她按回到床上坐好,笑着打了招呼。 襁褓里的孩子这下已经睡熟,并没被这动静吵到。 苏淡云不禁好奇,低头望去,见这孩子虽才出生几日,个头却也不小,脸蛋肉嘟嘟的,睡着了小嘴还保持着吃奶时的模样,时不时还砸吧两下,看得人心都化了。 “令郎这眉眼长得真像你。” 苏淡云笑着对冯巧道。 冯巧低头望着孩子,一脸的慈爱,“孩子他爹也这么说。” 程野站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就是很像,不过那鼻子和轮廓像我。” 苏淡云弯腰端详,发现程野还真是说得不错。 不过最吸引她的还是孩子那肉呼呼的小脸蛋,真是越看越爱,忍不住就想伸手过去摸/摸。只是一想到孩子被弄醒后的震天哭声,她又立马打了退堂鼓,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想到给孩子特意带的礼物,她忙收回目光,伸手从斜挎着的小褡裢里将那个小木匣子取了出来。 “这是我给孩子带的。” 说着便当着冯巧和程野的面把那匣子打开。 看着匣子里的银锁,程野/夫妻俩当即愣在原地。 这长命锁虽然不大,可瞧这成色和做工,恐怕最低也得花上二两银子。 夫妻俩看着,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惶恐推辞:“苏大夫,这太贵重了,我们可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 。” 苏淡云:“这可不是给你们的,你们说了可不算。” 言罢,她便直接将那长命锁从匣子里拿了出来,伸手要给孩子戴上。 冯巧见了忙要抱着孩子避开苏淡云伸过来的手,结果锦善眼疾手快,走过来帮自己主子把冯巧按回原处,微笑道:“冯娘子别动,否则不小心弄到孩子可就遭了。” 主仆二人默契配合,很快就将那长命锁给孩子戴好。 孩子自始至终都睡得很香,并未被这动静弄醒。 相较于儿子的平静,冯巧夫妻俩却是急得不行,直想着把那锁给重新摘下来还回去。 苏淡云连忙拦下:“你看孩子这么乖,我给他戴上去的时候他都没醒没闹,这便是他收下我送的礼了,你们可不能把孩子收下的礼给我还回来。” “这......” 两人被她说得一怔,焦急着不知如何是好。 苏淡云安抚道:“我当初也是碰巧遇到了冯娘子才得以帮了个忙,这说明我跟这孩子也是有缘的,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平安健康长大,这礼物便代表了我对这孩子的这片心意。别的礼也就算了,这礼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可不能还给我。” 听对方如此说,夫妻俩又不禁想到当初的危急情景,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苏淡云不想两人继续就着这长命锁纠结下去,刚好提到了当初生病之事,便趁机转了话题,“其实这次过来我还有一事要办。” 夫妻俩听说恩人有事情要办,注意力当即就被吸引了过去。 程野更是正了神色,郑重道:“不知苏大夫是指何事?我们夫妻俩可能帮上忙否?” 苏淡云见了,笑着解释:“程郎君无需紧张,我就是想着看看令郎的身体情况。之前家中有事,一直无法抽空过来看下冯娘子的胎象,这回终于得了空,便想着趁机过来给令郎看下。” 程野和冯巧一听,见对方是特意过来给孩子看诊的,神色难掩惊喜,忙又激动地感谢了一通。 苏淡云谦虚了几句,怕两人待会儿又给她塞诊金,便不忘叮嘱:“我事先说明,这趟我是顺道过来看下令郎的,不是为了出诊,这回我什么费用都不收。你们待会儿要是把这当成出诊要给我诊金,那我还是现在就回去不看了。” 程野还真是想着待会儿付点儿诊金的,被苏淡云提前说破,当即就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又见苏淡云神情认真,怕当真惹恼了她,便点头应下,“小的明白,那一切全凭苏大夫安排便是。” 见对方被自己说服,苏淡云这才让冯巧把孩子放到榻上,开始给孩子仔细检查。 一番诊断过后,苏淡云终于放下心来,笑道:“令郎身子甚是康健,两位可以放心了。” 两人听了,方才提着的心便彻彻底底放了下来,又不禁想起之前种种,对苏淡云又道了一番感激,冯巧更是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苏淡云忙道:“冯娘子你正坐着月子,可不能动了情绪伤了身子。” 冯巧的眼泪被她劝住,嘴上又忍不住真心实意地道了几句感激。 苏淡云谦虚了几句,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从今日起,每日夜时,你们可用软绢蘸清汤或苦茶,搅儿口内。如齿边有白点,可以指甲或细针挑破,取桑树叶汁滤清除之。这法子你们记一下,照着做孩子可永无惊风撮口之患。” 夫妻俩很是惊喜,忙把方才听到之话又给认真复述了一遍,直到复述完全无误后又连连朝苏淡云鞠躬致谢。 苏淡云见两人总是谢不完,忙将人劝住,几人又一起闲话了些家常,聊得甚是愉快。 只是冯巧毕竟还在坐月,苏淡云觉得实在不宜打扰太过,聊了没多久便带着锦善向两人告辞。 想到上回苏淡云离开时被人冲撞,冯巧和程野都坚持要将她亲自送出胡同。 苏淡云大方接受,冯巧见她没有推辞,终于放心下来,继续留在屋里照顾孩子,程野则陪着苏淡云主仆俩出去。 几人走出屋子,程野进厨房又拿了些红鸡蛋要送给苏淡云带走。 苏淡云忙笑着推辞:“程郎君,我们早上才收了你们送的一提篮鸡蛋,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吃呢,这些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程野方才收了苏淡云那么贵重的礼,心里特别想回送些什么东西,可惜家里现在除了这些鸡蛋还真没什么其他能拿得出手,闻言顿觉懊恼不已。 “程郎君真的不必给我回送什么了,我身为医者,只要看到孩子平安长大便很是开心了。” 苏淡云笑道,说着,想到上回在胡同里差点儿撞到之人,心思一动,遂话头一转,问道:“对了,上次出去时我在胡同里差点儿撞到一人,那日回去后我想了想,觉得那人看起来怪眼熟的,可惜一时间想不起来。 方才过来时经过,我还特意看了下那处院子,本想着碰到面便打声招呼来着,可惜那院门锁着,似乎里头没人,不知那户人家程郎君你们可认得否?” 程野听了,立马就想起来了那人,也知道苏淡云指的是哪户人家,遂摇了摇头:“那院子真正的主人早就搬走了,那院子一直都赁出去了。上回咱碰到的那人就是赁他们院子住的,那人平常很少能碰到,我们也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也不太熟悉。” 说着,觉得自己没能帮上苏淡云的忙,心里又懊恼了几分,垂首怏怏挠了挠头,却在低头之际看到了自己抱着的那一小提篮鸡蛋,忽地心思一动。 想到什么,他忙跑进厨房装了一小罐的酸姜放到那装着红鸡蛋的小提篮里,随之快步走了出来,笑道:“苏大夫你们在这里稍待,我这就去帮你们打听一下。” 苏淡云一怔,“程郎君不必了,我方才也只是随口问问,没那么要紧的。” 程野巴不得能有个机会报答苏淡云一二,哪会就此打住,边提着篮子往外走边解释道:“不碍事,刚好这红鸡蛋还没给他们家送过去呢,昨日给邻居送鸡蛋的时候他们家没人,这会儿某再过去问问,很快回来。” 说着便已走到门口,直接一开门,眨眼就走没了影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牙人 苏淡云见人已经走远,也只好继续坐在枣树下等着。 程野出了家门,三步两步就往那户人家赶,那家人经常都是大门紧闭冷冷清清的,这回他也只是过去碰碰,心里其实早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结果抬头远远往那一看,竟就瞧见了那人家大门敞着,里头还似乎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程野一怔,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中大喜,忙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 刚跑到院门外,几人谈话的声音便从里头飘了出来。 程野听着,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心生狐疑,立马提着篮子往里走。 其中一人正站在院中,朝屋里的人说着话,见忽然有人进来,微愣了下。 待看清来人容貌,那人忙笑着过来,“阿野?怎地是你?” 程野定睛一看,当即认出面前之人,立马爽朗笑着打起招呼:“陈牙人?今日怎地跑这边来了?” 这陈牙人名叫陈宝,年近三十,是做房屋买卖租赁的。 程野做拉货的活计,几年前牙行搬迁,程野刚好在廛市等活儿,陈牙人便找了他去搬家具物什。程野为人肯吃苦,做事利索,待人态度又好,那次之后,偶有房屋需要搬运东西的活儿,陈牙人都会找程野过去,两人一来二往便熟悉上了。 听程野这么一问,陈牙人拿下巴指了指正在屋里转着的两人,微笑着道:“有客户要租赁屋子,带过来瞧瞧。” 说着便打量起程野来,打趣道:“我都有快两个月没瞧见你了,你这是跑哪里躲懒去了?” 程野嘿嘿一笑,“我倒是想躲一下懒,只可惜没生着能躲懒的命啊。你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内子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家照顾她走不开。” “呦。” 陈牙人一惊,忙正色关心道:“那弟妹现在如何了?可好全了?” 说起这事程野便百感交集,感慨道:“差点儿就救不回来了,后来老天保佑,让我们遇着了个好大夫,硬生生就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就好那就好。” 陈牙人大大松了口气,也替程野庆幸起来,然他之前就听说过程野快要当爹的,一想起来便又有些担心,忙又问道:“孩子呢?腹中孩子可好?” “好着呢。” 一提到孩子,程野的嘴角就忍不住地咧到耳后根,一脸乐呵地补充道:“内子前日下午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大夫已经看过了,那孩子身体好着,没受影响。” 说着就掂了掂手里提着的竹篮,笑道:“我这不正准备给邻居送些酸姜红鸡蛋什么的,没想到竟在这儿碰到了陈牙人你。对了,给你的那份我上午刚送到牙行去了,怎么,陈牙人没见着?” 陈牙人神情松快下来,忙笑盈盈地连道了几声恭喜,又道:“我今日一直在外面跑着,还没回牙行去呢。” 程野了然,笑着朝屋里望了下,低声道:“对了,你方才说带人过来看房子,意思是之前赁这屋子的人是已经搬走了?那我这些鸡蛋......” 陈牙人点头,笑道:“搬走了,你这鸡蛋可以省下了。” 程野面露惋惜,随之心思动了动,道:“那还真是可惜了,我们平常就很少能和这家人打上交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还打算趁这机会跟这家人熟络熟络呢。” 听他这么说,陈牙人不禁一怔。 平常程野都是把车停到码头附近或是廛市附近等活儿,牙行找他干活儿也是去那些地方寻人,还真不知道他家安在哪里。此时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诧异道:“你家在这儿附近?” “是的。” 程野笑着颔首,同时拿手往后面指了指,道:“就在这条胡同后头,种了枣树的那家。” 说着不忘趁机给自己拉拉活儿,道:“往后你们若是有活儿找我,若是在廛市和码头碰到我,到家里寻我便可。” 成,往后寻不到你,我便知道上哪儿找人去了。” 陈牙人了然笑道。 程野笑着,想到自己要打探之事,遂转入正题,低声问道:“对了,这屋子之前也是你负责赁出去的吗?” 陈牙人点了下头,“是啊,这一片几乎都是我经手的。” 程野拿眼睛瞄了下屋里,见那两人还在仔细看着,他忙将陈牙人往后拉了几步低声道:“兄弟,问你件事,以前赁这屋子的人,兄弟你认识不?” 陈牙人被他这操作弄得有些懵,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程野有些失望,但还是努力打探道:“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好奇。我总觉得以前住这儿的人神神秘秘的,平常想碰个面都难,也不知是些什么人。本想趁今日这机会过来瞧上一瞧,现在世道险恶,想着若那是些来路不明的,我便回去提醒下家人,往后在外头碰见了也要避开着些。” 陈牙人了然,回想了下,低声道:“其实我就是四五个月前赁屋子时跟那人见过,对那人还真是不熟。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人真不似什么好人,长得一脸凶相不说,说话也恶狠狠的,赁屋子倒是挺爽快,我就带他来看了这么一家就订下了。” “是吧。”程野若有所思点了下头,想了想又道:“那人怎么称呼?是干什么营生的?兄弟你可还记得?” 陈牙人回忆了下,道:“好像姓冯来着,是叫冯什么来着?” 他皱眉苦思冥想片刻,随之一拍脑门,“冯山!对,就叫冯山!咱牙行另一个小子也叫阿山,我当时见他签契约时写了这么个名字,还想着那人竟跟阿山是一个名,便因此留了些印象。至于这营生,听他自己说是在码头做苦力的。”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是码头干苦力的,可你觉得像吗?” 程野回想了下,同样摇了摇头,“不太像。” 陈牙人:“是吧,我也觉得不像,不过具体是干什么的,我就真是不知道了。” 说着便收了谈话的兴致,朝屋里张望起来。 程野知道他是要开始忙了,觉得也不好继续打扰,便告辞往外走。 “嗳,牙人,这租子还能再谈不?” 里头的人看完了屋子,从里头走出来问道。 陈牙人忙上前去迎,“这价钱是房主说的,已经是最低了。你们之前也看过别的,应该心里有数。同价位的院子哪有这么大,更何况这里还自己开了口井,打水啥的都方便得很,这价钱真是这一片最实惠的了。” 看屋子的人是夫妻俩,瞧着三十上下,都穿了一身发旧的深色粗布衣衫。 两人听说租子不能再减,互相对视了一眼,似是达成了共识,随即面露难色地对陈牙人道:“之前那屋子我们其实也挺满意的,就是因为价钱不能再谈,我们这才放弃了。若这里也只能这个价,那我们还是再看看吧。” 陈牙人今日带着两人跑了大半天,实在累得不行,可现在这世道本来就是赚一文钱都费劲,再累也不能给客人甩脸子,想着便又耐着心舌绽莲花再劝。 无奈那两人态度坚定,只说再看看便要往外走。 程野方才见陈牙人不想继续再聊,这才不得不告辞离开。可他知道陈牙人这一行的经常再外面走动,接触的人形形色色,肯定听说过许多不同的消息。所以之前陈牙人说不知道更多了,其实这话也不一定是真。 毕竟多说多措,就算知道再多,为了不惹麻烦,也没那个必要什么都倒出来不是? 程野想着,听着院里人的对话,望了眼提篮里的东西,心里很快就浮起一个念头。 他打算还是最后再试一把,登时转身重新走进院里,笑着迎上正往外走的两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内幕 那一对夫妻见有人突然拦住自己,心中不解,脸上露出防备之色。 程野忙热情打了招呼,笑道:“某是这胡同里的,就住前面不远。家中小儿前日刚出生,某做了些酸姜和红鸡蛋,今日特意过来给邻居们送些。” 说着便从提篮里拿出几只红鸡蛋,笑盈盈地递了过去。 两人闻言,不禁一怔,看着递到面前来的一团喜庆,终于反应过来,忙展颜行礼,伸手将鸡蛋接过,连连道了几声恭喜。 程野一脸笑容地道着同喜同喜,之后便与几人告辞离开。 脚步刚拐过屋门,便听那妇人在院里欢喜说道:“真没想到临走还能碰到这样的喜事,夫君,咱不是一直盼着要个儿子吗?怎么说这也是个好兆头呢,要不租子贵点儿就贵点儿吧,咱就不看别的了。” 陈牙人一听,简直喜出望外,立马乐呵呵附和:“这位娘子所言极是,就冲这天降的好兆头,这价钱还真是便宜到家了!有了这份喜气,等你们搬进来,来年也定会生个白胖男娃,到时分红鸡蛋时可别忘了给某留一份呀。” 夫妻俩被陈牙人这话说得开怀不已,当即就拍板道:“成,那咱就定这儿了!” 程野站在外头院墙下,听着院里几人对话,心中欢喜,咧嘴无声笑着,便也不再逗留,直接抱着提篮脚步轻快地往自己家小跑回去。 苏淡云见程野笑着迈进院门,起身和他打了招呼。 程野哪儿能让自己恩人这么站着迎自己,忙重新关上院门,让两人快些坐下。 说着,他快步过去,走到桌旁将提篮往桌上一放,又随手在附近拉了一张矮凳过来坐好,半可不敢耽误,连忙将方才打听到的给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苏淡云认真听着,心想若有必要,以后可以用这些线索再查一查。 待程野将消息全部说完,她忙郑重道了声谢,想着不好继续打扰,便要起身告辞。 谁料程野见了,忙笑着拦下,“苏大夫莫急,小的觉得陈牙人除了方才所说那些,肯定还知道些其他事情。方才他在忙,小的不便捉着他继续打听,这才先回家来了。 不过小的刚刚给他说了家住哪里,小的猜他应会马上过来一趟,两位在这里稍待片刻。若是不来,届时小的再寻时机去找他打听一二。” 苏淡云没想到事情还有下文,见程野神情笃定,便也期待起来,从善如流地继续坐着等待。 本以为起码要等上一刻钟的功夫,谁料程野的话才过去十来息的功夫,院门就被人咚咚敲响。 几人听见敲门声,互相对视了一眼。 “应是陈牙人来了。” 程野猜道,说着便起身快步过去开门。 院门打开,门外之人一见他便立马朝他作揖,爽朗笑出声来,“阿野,多谢多谢!” “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来,快快请进。” 程野嘿嘿笑着,将人热情迎进院子。 陈牙人迈步入内,结果一抬头便看见院里还坐着两人,不禁一怔,待反应快过来,忙抱歉道:“呀,我不知你家中还有客人,不会打扰你吧?” “不打扰不打扰。” 程野笑道,顺手将院门关上,又忙给苏淡云介绍道:“苏大夫,这是陈牙人。” 说着,又朝陈牙人道:“这位是苏大夫,就是她救了内子性命,苏大夫听说内心生产了,今日是特意过来探望内子的。” 陈牙人了然,立马站定朝苏淡云郑重行了一礼,“原来是苏大夫,小的眼拙,失敬失敬。” 苏淡云忙回了礼,谦虚着寒暄了几句。 程野忙热情招呼陈牙人过去枣树下的桌旁落座,随之转身跑进厨房去给陈牙人拿茶碗倒茶。 陈牙人见了,忙扬声拦道:“兄弟你就别忙活了,我还要赶回牙行签契约呢,这边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程野手脚很是麻利,外面话音刚落,他便已从厨房拿了个干净茶碗出来。 “看兄弟你说的什么话,来了怎能不喝碗茶就走?” 程野笑着回道,快步走到桌旁将茶碗放到陈牙人跟前,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碗。 陈牙人这大半日一直都在说话,还真没怎么喝过水,一早就渴坏了。 这下看了一大碗茶水,他只觉自己喉咙冒烟,比方才更觉得渴了,也就没再客气下去,直接端起碗咕嘟咕嘟把一大碗茶喝了干净。 程野知道他肯定是说话说渴了,忙又笑着给他再倒了一碗。 陈牙人倒也没再急着喝茶,他抬袖子擦了擦嘴上茶水,笑着进入正题:“方才我忙着,你又走得急,我这边还有几句话没来得及说。” 苏淡云心头一跳,在一旁立即竖起耳朵,安静等着对方道出下文。 然陈牙人言罢便停了下来,悄悄望了苏淡云她们一眼,随后又转过来望向程野,似乎是在看程野如何反应。 程野见了,马上明白了陈牙人的意思,笑道:“兄弟您但说无妨,刚好咱大伙儿都能听上一听。” 陈牙人知道程野这是不用避讳客人的意思,便直接朝程野说道:“方才你不是问我上一手赁那屋子的人吗?说实话,那人我还真的不熟,不过我记得之前我带客人去三岔胡同那边看房子时,倒是碰见过那人在通顺赌坊出入。至于那人是去赌坊玩两把还是在那赌坊里头做事,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喉咙又开始冒烟,他停了下来,端起茶碗又喝了几口,随后才继续说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那屋子是突然被空出来的。” “突然空出来了?” 程野面露诧异,与苏淡云她们对视了一眼。 陈牙人又喝了几口茶,抬袖擦了擦嘴,点头道:“正是,听房主说,他是过来收租子时才发现人早跑了。还好契约上写明了,这种情况房主可以直接把院子收回来重新租赁。这不,前日房主把这事托给我的,我这两日都带人过来看了。” 程野想了想,道:“怎会突然跑了?莫不是犯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 陈牙人摇了摇头,“不过不管具体如何,反正突然跑路的能有什么好事?话说回来,这些都牵涉到屋主和房客自己的事情,行有行规,这些平常都是不允许随便给外人说的。 兄弟你方才帮了我,我真心感激,再说咱们这么久的交情了,你既然问到我,我这才破例过来偷偷给你说下。兄弟你就这么一听,记得别往外透露才好。” “多谢兄弟,我们一定不会乱说的,兄弟你就放心好了。” 程野忙保证道。 陈牙人笑了笑,“肯定放心的,要不我也不会给你说了。” 说着,他端起碗来将最后两口茶喝尽,抹了把嘴,“好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些,往后你们若在外头碰见了那人,最好还是避着点儿。” 程野听了点头笑着说是,又提起茶壶要给他倒茶。 陈牙人忙摆了手,“别忙活了,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言罢便站起身来,给苏淡云几人分别行礼告辞。 待陈牙人离开,苏淡云也诚挚给程野道了感谢。 程野很是惶恐,忙道:“苏大夫您帮了我们这么许多,小的才做了这一件小事,这真算不得什么。说实话,小的真巴不得日日都有能帮上忙的呢。” 话一出口,立马又觉得不对。 瞧这话说的,这不是在咒自己恩人日日都有麻烦事吗? 程野想着,忙拿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您看我,一着急净乱说,苏大夫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小的意思是,苏大夫您往后若还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尽管吩咐便是,可千万不要跟小的客气。” 这话程野之前便已经说过,苏淡云也相信他这的确是真心之言。 只是自己这个人平常总不爱麻烦别人,客气惯了,有时难免让人觉得自己是刻意要保持距离,难免显得生疏。 程野和冯巧都是很朴实真诚的人,她很喜欢和他们来往,不想让对方有这种生疏的误会,此时便克制着没再说些客气话,而是学着夏清允平常的爽快模样,笑着朝程野点头道好。 程野见她这般,果然觉得亲切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明显更灿烂了些。见苏淡云真的要走,忙亲自将主仆二人送出了胡同口。 为了两人安全,程野本想着像上回那般直接帮她们雇到马车,看着马车离开自己再回去。 结果得知两人这回过来坐的马车就停在附近,便又执意要将人亲自送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才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检验 永定侯府的马车分了好几种样式,苏淡云平常坐的都是不甚张扬的,之前她们又在路上特意把显示侯府标记的木牌给取了下来,就算别人见了,顶多就觉得那是辆做工不错的马车,至于旁的倒是不易看得出来。 苏淡云想着,便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和程野一同走到马车停靠的空地。 程野见马车质量很好,只觉得雇这车才衬得起恩人来,除此之外,果真没有旁的什么猜想。 几人别过,苏淡云带着锦善上了马车,直到看着马车驶出了这片胡同区,程野这才安心返回自己家去。 路上,苏淡云在心里默默梳理着程野和陈牙人今日提供的信息,越梳理便越是觉得,自己上一世在山上遇见的山匪正是上回在胡同里差点儿撞到之人。 那么问题来了——那人后来到底是自己上山做了山匪?还是被人特意雇去假扮做了山匪? 若是前者,自己上一世的意外便很可能只是一次真正的意外。可若是后者,上一世的意外就是人为而并非意外,这就意味着是有人在背地里买凶要除掉她。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实在是太大了,她必须要把这个问题给搞清楚才行! 照方才陈牙人说,这个冯山曾在赌坊出入。虽说这人突然跑了路,没准还暂时离开了京城。但雁过留痕,曾经出入过的地方总不会被抹得一干二净,肯定会留下点儿什么。 嗯,日后得寻个机会去那通顺赌坊好好打探一番才行。 如此这般盘算一番,马车不知不觉便驶进了永定侯府。 主仆二人一回到沁心院,石婆子便过来汇报了下今日院中的诸多事宜。 石婆子虽然不老,但自从做了沁心院的管事嬷嬷,便因这职务之由早被改口唤作石嬷嬷了。 石嬷嬷汇报完院中诸事,又将初禾唤了进来给主子说了下今日听来的府内状况。 永定侯府今日倒是一切如常,各院都没什么特殊事情发生。至于最近闹得最凶的海棠苑,贺怀玥自从定亲后便一直留在院中足不出户,也因此一直没再闹出过什么乱子。 苏淡云对什么海棠苑与春阁的都不感兴趣,她已经开始给江氏治疗,加之贺知嬑的关系,故而她唯独只对碧浔居那边的情况上心,在听初禾说完海棠苑今日一切如常后,她便开口问了下碧浔居那边的情况。 初禾知道主子与大夫人、大小姐关系很好,以前主子就交代过她要帮着多留意碧浔居那边的情况,说是若发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立马回来禀告给她。 想着,听主子此时问起碧浔居的事,初禾自是不敢隐瞒,连忙回道:“回夫人,大夫人与大小姐那边也一切安好。” 苏淡云听了,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没记错的话,上一世英国公时不时就会派人过来游说江氏,她最近还一直担心着这事,只怕英国公突然做出什么过分之事来刺激江氏,干扰了治疗。 若发现当真有此种情况出现,她就需要密切留意江氏的恢复情况。若有必要,她还需马上有针对性地调整治疗方案才行。 她这边正默默想着,初禾那边却忽地想起什么,忙补充道:“禀夫人,婢子想起来了一件事,今日午后婢子过去厨房,远远瞧见了英国公世子夫人从游廊那边往大门走,看样子似是刚探望完大夫人出来。” 英国公世子夫人便是江氏的嫡亲大嫂。 苏淡云心里了然,朝初禾点了下头,微笑着道:“做得不错,对了,今日我去药堂,刚好药堂有相熟之人家中喜得麟儿,送了红鸡蛋和酸姜过来,药堂也顺便送了我一些,锦善都分好了,你去拿吧。” 初禾心中欢喜,连忙道谢,随后便跟着锦善下去领吃食去了。 两人走后,屋中安静下来。想起初禾方才所言,苏淡云不禁眉心簇起。 英国公世子夫人过来,只怕是又奉了英国公之名过来劝江氏改嫁的。 这一家人还真是够恶心的! 她记得江氏以前每次被娘家人逼迫后情绪都会大受影响,虽说江氏已经开始接受治疗,也明显有了些许好转,按理说多多少少都会与以前有所不同,可这毕竟是江氏接受治疗以来第一回见到娘家人,也不知她情况到底如何。 苏淡云越想越担心,刚好明天她要去给江氏施针,倒是可以顺便去看下江氏的情况。 若明天发现江氏如以前那般精神大受影响,或许她还要继续斟酌着调整下治疗的方案。若江氏与以前有所不同,那就证明目前的治疗方法适合江氏,自己可以大胆继续。 如此看来,她虽厌恶极了英国公府的人上门,可这也不失为检验最近治疗成功的好机会。 想到治疗的事,苏淡云便想起了今日从良木堂带回来的医书,忙起身将那些医书给拿了出来,也顾不得歇息,独自坐在罗汉床上便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 苏淡云担心了江氏的情况一宿,次日几乎是一起床便登了碧浔居的门。 之前苏淡云便与江氏约好了今日见面的时辰,这下虽然到得比约定的要早上一些,江氏却也没觉得多么惊讶。 不过让苏淡云诧异的是,江氏不但没有惊讶,还没有半点儿郁郁不乐的模样,一见着她便欢喜地打了招呼。 苏淡云甚是惊喜,坐下来与她寒暄起来。 今日需要施针,江氏不想被人打扰,之前便想好安排嬑姐儿过去荣安院陪曾氏用早膳,也就这事提前派人去请示了曾氏的意思。 听说是孙女想过来陪自己,曾氏心里自是熨贴得不行,哪有不应之理,今日一早就派人过来把贺知嬑给接了过去。 没有贺知嬑冲进来缠着苏淡云一起玩,江氏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跟苏淡云多聊几句。 得知苏淡云只是简单吃了一小碗米粥便赶过来看她,江氏很是感动,她自己还没用早膳,知道后便连忙让晚霁下去准备,又命她再多备一副碗筷。 苏淡云见江氏有这般兴致,心里也是高兴,刚好方才自己也没完全吃饱,便也大大方方应了。 早膳眨眼的功夫便被安排妥当,江氏忙邀请苏淡云一同过去,苏淡云从善如流,陪着江氏落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疏通 江氏自小在宫中长大,食不言寝不语等诸多规矩几乎早已深刻进了骨子里头,一顿早膳下来,席上安静异常,别说是谈话声了,就连夹菜的声音都似乎不曾响起。 苏淡云虽不至于这般讲规矩,本身却有着不错的适应能力,尤其是上一世学医这么些年,她经常陪师父四处游历,接触过不同的病人,适应不同环境不同人的本领更是得到了更好的锻炼提升。 此时她席上用膳的规矩便很快适应了江氏的习惯,看着与江氏也差不了多少,别人见了只怕都会觉得她也是自小在规矩森严的高门府邸中长大。 江氏之前并没与苏淡云同桌吃过饭,这下吃着吃着也留意到了苏淡云的模样,心里不禁就有些吃惊。 只是吃惊过后,她转念又觉得是自己这般讲规矩才让对方不得不拘谨起来,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犹豫来犹豫去,终于在咽下一勺瑶柱粥后,破天荒地在席间开了口:“弟妹在我这里随意便好,千万不要因我而吃得不自在。” 苏淡云正夹了个虾饺在吃着,听江氏竟然开口说话,不禁一怔,遂抬眸望去。 见对方的神情有些忐忑,再回想了下江氏方才所言,很快便明白了对方在担心什么,便朝江氏笑道:“大嫂放心,我平常用膳时也是这般,没有不自在的。” 其实她说的也是真话,她本来也不大习惯在吃饭时说话,虽说她在沁心院吃东西时的确比现在要随意一些,不过倒也没有多刻意去拘着自己,也因此她在说这话时神情甚是坦然,并无半点儿客气虚伪。 江氏见她这般,感觉到她不是在哄自己,便也心下稍安,微笑着点了下头,随后也没再多言。 苏淡云看着江氏重新低头用膳,这才留意到江氏那一小碗粥已经差不多见了底,再好奇朝江氏面前的那碟子虾饺看去,便看见正对着江氏的那一面已经空了,看数量约莫是空了三四只虾饺的位置。 若没记错,往常江氏见过英国公府的人后,通常都会没什么胃口,今日还真是变化甚大。 想着,苏淡云不禁心生欢喜,忍不住就破了这席间的规矩,微笑道:“大嫂今日胃口好像比之前好了一些,看来身子恢复得不错。” 江氏听了,这才发现自己今日的确吃了不少,不禁微怔了下,随之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一旁伺候的晚霁其实早已发现,心里也早就乐开了花儿,这时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忍不住就回了苏淡云的话:“夫人您说得是,大夫人最近的胃口的确是比以前好多了,婢子见了,真是欢喜得都想哭出来了。” 江氏见她这般没规没矩地插嘴,不由得就嗔了她一眼。本想着教训两句,结果一抬头便看见晚霁当真眼中泛起了泪花,眼神便又柔和下来,所有要教训的话也没法继续出口,末了只在心中叹了一气就继续低头吃饭去了。 听晚霁这般说,苏淡云昨晚便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其实方才她进门时便悄悄和晚霁了解过了,知道昨日英国公世子夫人过来并没说什么好听话。 等英国公世子夫人走后,江氏便躲起来哭了好一阵。 晚霁还以为主子又要哭得不吃不喝了,可后来也不知江氏想到了什么,竟就慢慢止住了哭,后来还陪着贺知嬑一同用了晚膳,贺知嬑睡前她也特意过去弄晴斋给讲了小故事哄女儿睡觉。 苏淡云当时听了就很是欣慰,此时见她气色和这用膳的情况,心里便更高兴了,也忍不住笑着连道了几声真好。 江氏见身边两人都替自己开心,心里也是暖融融的,朝两人回了微笑,吃起饭来也觉得更香了些。 用完早膳,下人们把屋子重新收拾整齐。只是用膳过后不能马上施针,妯娌俩便在屋里先坐着聊起了家常。 聊天时,苏淡云很是注意分寸。其实她心里很想知道昨日英国公世子夫人过来到访的情况,可这毕竟属于江氏的私事,她自是不好主动多问。 见江氏没有提起,她也就小心避开了这个话题,单聊了些自己去承德伯府时吃到的沣城特产,又因此延伸,挑了些自己在老家时的趣事说着逗江氏开心。 结果聊着聊着,也不知是否受这种回忆儿时往事的气氛影响,还是被讲述过程中的某个细节引起了共鸣,谈话到了中段,一直含笑听着的江氏竟也开始边回忆着边说了起来。 见她主动提起往事,苏淡云很是惊讶,边听边仔细觑着江氏神色,默默观察分析。 昨日她仔细研究了下那几本医书上有关郁症的医案信息,发现其中都有一个共通点——倾诉,她记得这一点在师父的手札上也有提到。 按那些内容所言,郁即是不通,不通便要疏通。至于疏通这一项,除了体内阴阳之气的调节疏通之外,心理上的疏通也甚为关键,两者可以说是相辅相成,密切相关。 而这心理上的疏通则重在引出而非灌输,简而言之便是要让患者自己倾诉感受,而不是医者单方面地给对方灌输信息。对于一直不愿说出真实感受之人,愿意开始倾诉便是个极好的现象。 江氏为人讲规矩又极克制,有什么都只藏在心里,从来都不会主动多说。 苏淡云从前对她不熟,以为她就是个喜静又不愿多说的性子。可后来接触多了,私下里仔细回想了下她的成长背景,便发现江氏的不愿多说,应非不愿,而是不能。 毕竟江氏长于深宫,要找到一个敢对之倾诉心声的同伴谈何容易。 至于嫁入侯府之后,据她了解,江氏刚开始性情并不是这般沉默寡言的。可见当时她们夫妻恩爱,江氏也许慢慢地就把爱护她的夫君视为了唯一可以与之倾诉之人。但很可悲的是,这个唯一却突然离她而去,从此她便彻底关上了心中的那一扇门,堵上了倾诉的口。 万幸,这个被她自己关闭多时的门此刻终于一点点重新打开。 苏淡云想着,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绝不能急于说话。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聆听,用心用神地听。 意识到了这点,她便当真如此行动起来,全程都听得很专注,听得很动情。 她就似在听说书人说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心神随之起起伏伏,眼神随着对方的讲述时而欢喜时而哀伤。虽未开口言语,那神情便似会说话一般,向讲述者显示着她正深深与之共情,并未有半点儿的敷衍。 江氏看着,心底受到深深触动,让她不禁觉得不管自己说出什么,对方似乎都能够对她理解包容。 说实话,从小到大,她还从未遇到一个让她能如此安心倾诉,又如此渴望倾诉之人。就连她无比依赖的夫君,当年其实也有过不想听她说话或者听不懂她说话之时。 想着,本没打算说出更多的她,在那澄澈双眸的注视下,在那温和眼神的鼓励下,她竟然不知不觉就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章 伤痛 江氏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深处响起了吧嗒一声,她感受到那扇一直被她紧锁着的大门被什么开了锁。 随着她的诉说,那扇大门被徐徐打开,她似乎听见尖锐又沉重的呲啦声随之而来,知道这是那生锈大门被费力推开的声音。 她没有因此停止,继续将门推动。蓦地,她就似打开了一个装满了臭鱼烂虾的木柜子,刹那间,陈年的霉味,刺鼻的腐臭通通迎面直扑过来。 她下意识就要把门重新关上,可奇怪的是,那扇门竟不受控制地继续开得更大一些,似乎再也关不上了。 她觉得避无可避,内心一阵翻江倒海,让她恨不能立即把那里头的东西一股脑通通清理干净。 念头浮起,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这般做了。 于是乎,她从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慢慢地便转到了更深的事情,她开始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娘家,提起了娘家人的立场,提起自己如何被父母抛弃。 渐渐地,她便说起了宫里,说起自己如何在深宫里小心翼翼,说起自己多次听到那些公侯小姐们如何在背地里耻笑她轻视她。 她诉说的内容越来越多,也说得越来越深入。 最后,她终于说起了深宫里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说起了最刺伤她的那件事情——那个她从未向外人道过,却一直困扰了她二十余年的伤痛。 ...... 那是她八岁时的一个夏夜,当时她已进宫陪伴还是贵妃的太后将近三年。 那一夜,暴风雨来得尤其凶猛,风雨交加,风声呼啸,似乎随时都要把寝殿的门窗全部吹破。 她被风雨惊醒,值夜的嬷嬷似乎是上夜去了,偌大的寝殿里就只有她小小一人。突然啪的一声,其中一扇窗户被大风吹开,风雨灌进殿内,将一大半的烛火一下子吹灭。 她突然陷入了昏暗之中,心里害怕极了,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她无人可依,想着贵妃一直对自己的呵护,她本能就边哭边喊起了贵妃娘娘。 值夜的小宫女听见哭声慌里慌张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她这明显被吓到的模样便有些慌乱,半点儿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 本想着过去给贵妃殿里的姑姑禀告,谁料才跑几步,迎面便撞见贵妃带着贴身伺候的嬷嬷匆匆过来。 贵妃的确挂念着孩子,见风雨大作,担心她害怕,便匆匆赶来照看。没想到一进门便看见她果然吓得小脸煞白,蜷成一小团躲在床角,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她边哭边唤着自己,贵妃连忙过去将她抱进了怀里。 “本宫在,兰儿不哭。” 贵妃的声音很是温柔,渐渐就安抚住了她惊恐的心。她在那柔和的声线中慢慢止了哭声,又在那温暖的怀抱里一点点起了困意。 迷糊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轻轻放回到了床上,又轻轻盖上了被子。帮她盖被子的人动作轻柔,帮她掖好了被角,又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她本来是很困很困的,可即将睡着的那一刹那,她却突兀地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贵妃总是脸上带笑,并不是喜欢唉声叹气的人。 她本能觉得好奇,倦意也被这叹息打消了一半。 可她没有睁眼,她觉得自己一旦睁眼,贵妃也许就不会继续往下说了,所以她就那样假装睡着了静静听着。 少顷,她感觉到贵妃转过身站了起来,然后她便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叹了一声。 “还记得当初也是这么个下雨天,敏儿光着小脚丫就跑来了本宫的寝殿。当时本宫还以为她是害怕了,结果没想到,那孩子竟是怕本宫害怕,特意跑来陪本宫。可这么好的孩子,老天却把她从本宫身边收走了。” 说着,贵妃声音哽咽起来,再也难以开口。 身边的嬷嬷轻叹一气又轻着声安慰,贵妃渐渐收了眼泪,随之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说的我都知道,本宫也明白陛下的苦心,可他这又是何苦呢?本宫的敏儿走了便走了,这么些年本宫也没说过什么,他硬要把这么个孩子送来本宫身边。 没错,本宫见着她的脸的确会想起敏儿,可假的终究是假的,这孩子除了样貌与敏儿相似,别的都与敏儿不同。本宫的敏儿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根本无需任何人去替代,何苦硬生生苦了这么个无辜的孩子?” “娘娘,这话可不能说。” 嬷嬷听着忙紧张提醒,贵妃吐了些苦水,便也收了话头,与那嬷嬷一同轻脚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床上的孩子却再次泣不成声。 假的终究是假的...... 是啊,可不就是假的就是假的吗? 从此,这一句话便长伴着她,扎在她心里,长成了肉里一根长长的刺。 她期盼着能离开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期盼无需再做任何人的替代,她默默地隐忍,终于盼到了那个自己心仪的郎君,盼到了他将自己彻底带离了那个地方。 无可否认,对于那个呵护了她十多年的人,她是打心底尊敬的,也是感激的,却也如何都无法真心亲近。 她知道对方其实也是这般。 太后可怜她,甚至对她心存愧疚,可她的存在只是在时刻提醒着太后,那个真正的女儿早已不在,也正因如此,太后每次看见她都是一种痛,从来都无法真心地与她亲近。 所以,她虽看着光鲜,其实终究也只是一个被父母抛弃,被硬塞给别人却又不讨人喜欢的物件而已。 而现在,抛弃她的父母还想着再抛弃她一遍。 江氏说着说着,终于说起了英国公劝自己改嫁的事情,说起了昨日英国公又派人过来游说,还说起了她对娘家人这一行径的深恶痛绝。 至此,深埋在心底深处发烂发臭的一切,都被她亲自抠出来暴在了人前。 只是真相似乎总比人想象的还要来得冰冷不堪,岂能不让听者唏嘘哀叹? 苏淡云早知道上一世英国公逼迫江氏改嫁的事情,却不知江氏当初竟是这般被父母无情抛弃,更不知她陪伴了十多年的太后,竟在江氏最需要她时,说出了那么一番伤人的话语。 虽然当时太后不是故意说出那番话来伤害江氏,可正是这样的无心才把她的真心暴露无疑,也因此往往最是伤人至深。 只是太后与江氏是被先帝强行绑在一起的,严格来说,太后与江氏两个都是受害者,都不容易。 怪不得江氏嫁进永定侯府之后,便和太后几乎不怎么往来,而太后亦是如此。外人都以为太后低调避嫌,不想因自己的态度而干扰各公侯之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原因,可更多的原因怕是只有这两个被强行绑在一起的人才能知道了。 说起这种被强行捆绑的感觉,苏淡云倒也不算陌生,毕竟贺怀琛和她也是被老永定侯捆绑起来的。 如此想着,她倒是能理解贺怀琛的感受。 只是一想到贺怀琛最近对自己的拒不放手,她又有些无法想通。 也罢,这会儿也不是想自己这些糟心事的时候。 她很快将刚涌起来的思绪通通压了回去,继续耐心听江氏诉说。 此时江氏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正拿着帕子默默拭泪。 苏淡云见着,知道此时是自己可以说话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前与后 苏淡云想着,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江氏放在膝上的手,“大嫂,这些年你辛苦了。” 江氏擦泪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来望向身旁人,对上那双同样含泪的眸子,心头一颤,百味陈集,泪水又再次忍不住地涌出了眼眶。 她自觉失态,忙低下头去,再次拿丝帕拭泪。 苏淡云握紧了她的手,一直默默等着,待她终于缓了下来,这才重新温和笑道:“大嫂,你今日真的做得很好,其实像这些过去的事,就应该早一些把它们通通倒掉!” 江氏微怔了下,含泪努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中盛满苦涩,让人见之心酸。 苏淡云看着,心中飞快斟酌了下,随之柔声娓娓说道:“我可能没和大嫂说过,以前我住在乡下时,曾经见过不少的动物,其中鸟是见得最多的。 这鸟的两只眼睛是长在头部两侧的,我发现后就想,人的眼睛为何不像它们一样长在两侧,而要长在前面呢?大嫂你觉得呢?人的双眼为何要长在前面?” 江氏不解苏淡云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更不懂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她擦了擦泪,懵然摇了下头,语带歉意地道:“这个我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一想?你觉得这是为何?” 苏淡云笑盈盈说道,耐心等她回答。 江氏见了,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认真想了一下,随后不确定地道:“为了能好好看路?” 苏淡云听着,眉眼溢满笑意。 这问题其实是上一世师父问她的,当时她说是为了好看,然后就迎来了师父无语的目光,江氏的回答倒是比她当时说的要有深度多了。 想着,她点了下头,“大嫂说得很对,其实以前我曾听一位老前辈说过,我们走路时如果不看前面,老看后面,迟早是会摔跤的,路也没法儿走了。 上天让人的双眼长在前面,就是在提醒人要往前看。既然人天生就是要往前看的,那么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人都得继续往前看才行,这样才能走好这一生的路。当时我听了这话,觉得真是对极了,大嫂你认为是否?” 要往前看...... 江氏心里默念着,一时间没有开口,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 苏淡云见她把这话听了进去,又继续再接再厉道:“大嫂,我们人这一生是不断往前走的,过去的事早就留在了走过的路上。那些不好的,就当作秽物般留在原地就好。 试想想,这世上会有人走出大老远了,还要时不时折回去盯着一堆秽物看了又看吗?更不必说把它捡起来带着往前走了。我这话说得虽粗俗了些,但理就是这么个理不是? 大嫂,你现在可不是自己孤单一个了,你现在有嬑姐儿,嬑姐儿是多听话又孝顺的孩子啊,她可是日日都盼着你好的。还有晚霁,还有我,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你往后能开开心心,健康平安。大嫂你还这么年轻,只要继续往前看往前走,前头还有更美的景色等着你去看呢,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才好。” 话音落下,江氏再度泪流满面。 她紧紧握住面前人的双手,冰冷的心也似是被那双手渐渐捂热了起来。 “弟妹,多谢你......” 她流着泪,双眼却是亮的,泪中渐渐有笑意流淌开来。 苏淡云忍着泪意,与之相视而笑。 她此时已能确定,前一阶段的治疗至此算是初有成果了。 接下来,她可以继续之前的那套针法,另外也可以开始辅以汤药治疗了。 至于这汤药的方子,这些日子她不断回想,可以初步确定,之前记起的师父治疗郁症的步骤方法并无什么遗漏,待她再把手上的医书研究透彻,便可几相结合拟出一个适合江氏的方子。 当然,除了她借来的几本,肯定还有其他医书谈到这方面的病症。可医书是研究不完的,自己可以一边用初步的方子给江氏治疗着,一边继续研究。若日后发现可以改进之处,到时再调整方子便是。 想着,她便把自己接下来的这番打算给江氏说明了清楚。 经过这阶段的治疗,江氏也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 就拿昨日的事情来说,若是换了以前,娘家人离开后,她铁定是要难受得食不下咽,也绝对无法像方才那般坦然地说出那些压在心上的事情。 她知道这必定是面前人给自己治疗了一段时间的结果,又岂会对她的打算有任何质疑,一听苏淡云说完便立马爽快点头同意下来。 病患愿意配合,这无疑是最让医者满意的。见江氏这般,苏淡云很是欢喜。 两人聊了这么许多,苏淡云算了下时辰,觉得江氏休息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开始给她施针。可正要拿出银针之时,清脆的童声便从外头传了进来。 “三婶婶!三婶婶!” 两人在屋里听见贺知嬑在外面叫唤,不禁齐齐一怔。 “这孩子怎地这么快回来了?” 江氏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忙下意识拿丝帕擦了擦眼角。 其实方才晚霁已经打来清水给江氏净过面了,脸上的泪痕也早已不见。 只是江氏自己不放心,生怕女儿看出端倪,拿丝帕擦完眼角又擦了擦脸,刚弄完,贺知嬑便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母亲!” 她跑进内室,一眼看见自己母亲,先乖巧地朝母亲行礼问安,等江氏笑着应了她的安,她便一下扑进了苏淡云怀里。 “三婶婶!您怎么来了?” 苏淡云摸了摸贺知嬑脑袋,笑道:“过来看你母亲呀。” 贺知嬑眨眨大眼睛,“那我呢?三婶婶不想看我吗?” 苏淡云被她逗乐,笑出声来,“自是想看呀,来,让三婶婶看看嬑姐儿有没有长胖?” “才没有!” 贺知嬑反驳着。 江氏知道女儿喜欢苏淡云,她自己也对苏淡云越发认可,看见女儿与苏淡云亲近自是没有任何不悦。 只是想起女儿提前回来的事,不得已先打断了她,满目温柔问道:“祖母不是说要嬑姐儿陪着一同用早膳和午膳的吗?嬑姐儿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 贺知嬑挨着苏淡云站着,听母亲问自己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抬头朝苏淡云俏皮笑了笑。 苏淡云有些不解,却也好心情地和她对笑了下。 如此走了一通眉眼官司,贺知嬑才重新望向自己母亲,笑着回道:“三叔父回来了,祖母有事和三叔父谈,我不想打扰祖母,便让申嬷嬷带我提前回了。” 苏淡云一怔,怪不得贺知嬑方才对自己笑,敢情是贺怀琛回来了! 贺知嬑是孩子,当然不懂什么男女情爱,只是夫妻关系比其他关系要亲近,这个贺知嬑还是懂得的,所以提起三叔父便下意识要看下三婶婶。 苏淡云明白贺知嬑的想法,却不明白贺怀琛为何在这时候回来了。据她所知,贺怀琛还有几日才到休沐日,怎地突然提前回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院门 苏淡云正想着,便听贺知嬑道:“母亲,三叔父给我带了纸鸢回来,我想和三婶婶一起去放纸鸢,可以吗?” 江氏听了,这才发现听夏手里当真拿了个纸鸢站在门外。 只是苏淡云过来是为了给她施针的,女儿突然把苏淡云拉出去玩,这下不是要打乱对方的计划吗? 想着,她便拒绝道:“嬑姐儿乖,母亲这边和三婶婶还有事情,你先和听夏去玩怎么样?” 话刚说完,贺知嬑眼睛里的光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 江氏见女儿这般失望,心里也很是不忍。只是她不能为了让孩子高兴就去随意打乱苏淡云的事情,再者,孩子也开始懂事了,也是时候要不断用心教导才行,要不然女儿就得成为第二个贺怀玥了。 想着,她只得狠下心来,肃着脸道:“嬑姐儿,三婶婶是你的长辈,下回你若想和你三婶婶一起玩,得先提前请示你三婶婶何时有空才行,不能总这般随心所欲,否则会给你三婶婶带来不便的,你可懂得?” 贺知嬑还不大懂那么多人情世故,听母亲这般教导,虽心里不解,却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下头,闷闷哦了一声。 只是才应了下来,她便灵机一动,忽地转过来抬头望向苏淡云,一本正经地请示道:“三婶婶,我想和您一起去放纸鸢,请问您何时有空?现在可否?” 她俏皮笑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里面透着一点点的小狡黠。 苏淡云和江氏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之快,微怔了下后全都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江氏更是忍不住抬手隔空点着自己女儿,无奈笑道:“你啊你,真是个鬼灵精。” 苏淡云也是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贺知嬑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 想到江氏方才对贺知嬑的教导,觉得不能在孩子面前拆江氏的台,便道:“嬑姐儿,三婶婶今日过来,本是与你母亲约好了的,我得先与你母亲商量一下,之后才能答复你能否陪你出去。” 贺知嬑听说可以商量,大眼睛唰地一亮,“那三婶婶何时能与母亲商量好?” “我现在就与你母亲商量,不会很久,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可好?” 苏淡云笑着耐心解释。 贺知嬑哪有不答应的,当即重重点了下头,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快要跑到门口,她想到什么,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一双小手扒着山水屏风的边边,把小脑袋瓜探了出来,认真叮嘱道:“母亲,三婶婶,你们要记得快一些哦。” 说着,未等两人回答,她便唰地缩了回去,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和听夏一起在外头乖乖等着。 几个大人全都被她这模样逗乐,江氏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眉眼里满是宠溺笑容。 大人商量事情,自是不好给孩子听到,待晚霁照吩咐把房门关上,苏淡云便在江氏附近坐了下来,微笑道:“大嫂,难得今日天气不错,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江氏没想到苏淡云是要跟自己商量这个,脸上的神情不禁有些怔忪。 这么些年,她早已习惯了整日整日地待在自己屋里,也早没了要走出去的兴致和勇气。除了每年冬日去碧浔居后面的梅林采雪水,还有贺怀裕的忌日去给他上坟,其余时间,她几乎从没踏出过碧浔居的院门半步。 想着,她眸光闪了闪,不自在地扬起一个微笑,“不了,我还是更习惯待在碧浔居里。” 苏淡云已经料到江氏会这般回答,听了也没觉得失望。 她记得上一世师父治疗的那个富商夫人也是这般,许多年来也是一直只想待在自己屋里,结果越待情绪就越是糟糕。 事实上,除了那个富商夫人,昨日带回来的那些医书上记载的好几个医案也都提到了这种情况,看来此类病患似乎大多都有类似的特点。 她想了想医书上的描述,随后柔声笑道:“大嫂,上次你跟我说很想为了嬑姐儿试一试,也说愿意与我配合,那现在你也这么想吗?” 江氏心头一颤。 她已经猜到苏淡云要跟她说些什么,心里一时纠结起来,为难道:“我想,只是......” 说着便低下头去,不知要如何继续说明此刻的心情。 苏淡云听了,看出对方有所松动,眸中的笑意不禁又多了一些,进一步解释道:“不瞒大嫂,最近我认真研究了一些医书,发现里面记录的几个病例与大嫂的情况很是类似。 那几个病例都提到,除了汤药和针灸的治疗,其实适当到外面走动放松也能有助于身心的康复。除此,还可以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若是暂时没有喜欢做的事,那也可以培养一些,比如养养花草,制香等等,有个自己喜欢做的事,这对情绪的恢复也会很有帮助。 方才我也给大嫂提到了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不过方才我尚未给你说明全部,其实刚刚我说的这些也是那方案的其中一项。方案我虽然已经定下了,不过也需要大嫂你的配合才行,就是不知大嫂是否信得过我?” 江氏听着,眸光微动,宽袖下交叠的双手渐渐紧握起来。 苏淡云看着,知道她还在纠结,又继续劝道:“若大嫂信得过我,我们今日就开始试试,待会儿我陪着大嫂一块儿出去走走,回来后再施针也不迟,大嫂觉得如何?” 江氏睫毛颤了颤,紧抿着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其实她并非信不过面前人,正相反,她如今只信她了。 只是她已经许久没出过这门,她不确定自己出去后会如何。一想到要重新看见亡夫生前常去过的一些地方,她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紧紧揪住。 苏淡云见她垂眸不语,交握的双手指节已经握得发白,知道她心中正在斗争,便也没再继续说话,只在一旁耐心等着。 如此沉默了十来息的时间,见对方依然无法决断,苏淡云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她伸手轻轻握了下江氏手背,笑着柔声安抚:“大嫂无需紧张,其实我们也并不是非得这一次就出去的。若你还是不想,我们也可先按部就班继续像之前那样治疗。 反正日后好天气多的是,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再什么时候去便可。我这就去跟嬑姐儿说,等我说完咱们就开始施针。” 言罢,她便起身往外走。 “三弟妹。” 忽地,身后有声音叫住了她。 苏淡云脚步顿住,狐疑转身。 江氏抬眸望向她,双唇紧抿,双手攥紧,犹豫几息后,她似是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开了口:“三弟妹,我信得过你,我想试试。” 清晰的答复传来,苏淡云不禁一怔,待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脸上当即绽出灿烂笑颜。 她快步上前,一脸欢喜地握住了江氏双手,“大嫂你很勇敢,我真为你自豪。” 江氏被猝不及防称赞了下,微怔一瞬,又很快明白了对方所指,不禁反握住苏淡云双手,无声笑了笑,眸中有忐忑,可更多的却是感激。 晚霁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就泪湿眼眶。 太好了!主子终于肯走出这扇院门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纸鸢 说服了江氏,苏淡云便到外面去找贺知嬑,江氏则由晚霁伺候着换衣梳妆。 贺知嬑正和听夏在外头坐在廊下的长凳上等待,得知母亲能和自己一起出门,当即欢喜得又蹦又跳,又拉着听夏围着苏淡云转圈。 约莫一刻钟后,几人便出了碧浔居的门,一同移步到荷风园去。 荷风园是侯府众多园子中的一个,离碧浔居不太远,里头建了一个颇大的莲池,夏日荷花开时,池中片片绿叶红妆伴,阵阵清风送荷香,是侯府里景色最美的园子之一,侯府各院的主子也都喜欢到这里来赏荷纳凉。不过此时才四月末,尚未到赏荷季节,便也没什么人过来,与夏日相比要清静许多。 江氏许久没出来走了,一是不想走远,二是不想被迫与人寒暄,苏淡云和她商量,便选了这个地方。 今日清风徐徐,几人一到,贺知嬑便拉着苏淡云在空旷处一起放起了纸鸢,江氏则在莲池那边的凉亭处坐着远远看着女儿玩耍。 苏淡云既然把江氏劝了出来,自然没有不顾江氏的道理,便在放纸鸢前安排晚霁和锦善一同帮着把凉亭布置好。 两人都是做事麻利的,接了吩咐便开始忙碌,没多久便取了好些瓜果点心过来,在凉亭摆满了一石桌,还带来了煮茶用的小炉子就地煮起茶来。 一开始江氏还有些不习惯,可坐着坐着,望着女儿的欢快身影,听着她一阵接一阵的笑声,心里渐渐就安定了下来,还出奇地品出了几分惬意,脸上的紧张也在不知觉间被轻快的笑容取代。 晚霁和锦善都留意到了江氏的变化,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这边荷风院里一片欢乐,那边荣安院外,贺怀琛刚和自己母亲谈完话出来,正眉心紧锁,满心烦躁。 几日前,被他留在府中的青松去了行宫一趟,把贺怀玥在赏花宴上落水之后与宁信伯世子定亲的消息告知了他。 听到这个消息,他真是又惊又怒。可青松毕竟无法进入后院了解更多细节,他想知道更多却也无从得知,也因此一直放心不下,最终只得把自己的休沐日提前了回来看看。 关于贺怀玥的亲事,之前母亲就跟他提过,说是妹妹已经到了适合议亲的年纪,可以开始留意起来。 父兄走了,他如今不仅是侯府的当家人,也是妹妹的嫡亲哥哥,自是该对妹妹的亲事上心,再者若是可以趁此和一些能给他仕途上助益的人家结亲,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上回听母亲说后他便开始留了些心,也已经物色到了几个不错人选。 本想着再观察一段时间,等行宫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回来和母亲商量,结果现在竟出了这么一桩事体,原先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可比起计划泡汤,最让他气闷的是这个妹妹之前竟打着他的幌子去诓骗元嘉郡主! 那郡主是什么人? 被她一不高兴就整治过的贵女还少吗? 这个妹妹竟为了一张赏花宴的帖子就那样冒冒失失地撞上去,如今还毫无证据地嚷嚷说郡主害她! 简直胆大包天,无脑至极!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真希望是郡主亲自算计的妹妹落水。若真是这样,便代表郡主自己亲自出气,不打算假手自己亲爹。如此一来,他也就不用担心康定郡王会在背后使什么阴招把他拉下马。 唉,没想到自己去南方三年,这个妹妹竟就成了这么个样子,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和兄长各有所长,都算出色,怎地就有这么个草包妹妹拖后腿?现在只盼她嫁人后能安分守己,别再给侯府惹出什么祸才好。 贺怀琛满心郁闷,越想越气,脚步也随之越走越快。 青柏跟在后头,一时间不知主子要往哪去,只得问道:“主子,咱现在是回酌言堂还是去与春阁?” “回酌言堂。” 贺怀琛绷着脸,脚步往酌言堂那边过去。 可是走了几步,想到许久没见的佳人,便又忽地转了个方向,“还是先去与春阁吧。” 青柏自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半点儿没有多想便跟着转了个方向,继续默默跟在后头。 只是走着走着,忽地便看见前方晴空上正飘着一物。 青柏定睛一看,很快便认出了那个东西,忍不住便往那边指了指,惊讶道:“侯爷您看,那不是咱们今早买的纸鸢吗?没想到放起来还真挺漂亮的,那摊主还真没骗人。” 那纸鸢是他们今早回城途中买的。 春日正是放纸鸢的季节,贺怀琛路过那个小摊,见那摊上摆了许多纸鸢,样式繁多,甚是吸引,便想起自己最近似乎一直都没送给小辈们带过礼物。便下马在摊上选了两只纸鸢,打算一只给贺知嬑,一只给二哥的儿子年哥儿。 贺怀琛此时听青柏这么一说,遂抬头朝青柏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就看见一只纸鸢在空中迎风猎猎飞舞。 那纸鸢是燕子形状,上面画了蛱蝶寻芳图案,他记得给年哥儿选的是画着金鱼图案的,给贺知嬑选的则正是这个。 看来那边是嬑姐儿在放纸鸢了。 贺知嬑乖巧聪慧,长得和她父亲贺怀裕很像,贺怀琛一向都很喜欢这个侄女。 正想着,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何事,只见方才还稳稳飞着的纸鸢竟突然飘忽起来,在空中胡乱划出几道弧线,在两人注视下慢慢颓然坠落。 “唉,风正好着啊,怎地就掉下来了?” 青柏正看得起劲,见状甚是不解,想到什么,又道:“莫不是大小姐没放过纸鸢,不会弄?” 贺怀琛听着,目光往纸鸢坠落的方向看了下,不禁就想到那边在放纸鸢的人。 今早他心情不好,又急着要和曾氏说话,把纸鸢给出去后便把这孩子打发走了,也不知她最近过得如何。 想着,他往那边望着,那边方才还有纸鸢飞舞的长空此时已经空无一物。 他想了想,道:“那边是荷风园吗?” 青柏抻脖子往那边望了望,飞快辨认了下,点头道:“是的,应是荷风园没错。” “走,过去看看。” 贺怀琛说着,把脚步转了个方向。 青柏自是没有异议,闻言应了声是,连忙跟着往荷风园走。 等两人来到荷风园附近时,方才落下的纸鸢已经重新飞了起来,随之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越过园子围墙飘了过来。 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贺怀琛一听便认出了那是贺知嬑的声音,不禁加快了脚步过去。 “三婶婶三婶婶,那纸鸢又要掉了!呀呀呀,要掉了要掉了!” “来,我帮你。你看,要这样往后走一走,然后手上得稍稍放一放,不能一直攥着。你看,是不是又飞起来了?” “哇,飞起来了飞起来了!三婶婶你好厉害!” 贺怀琛刚走到园子入口,听到的这一大一小的对话,迈进园子的脚步不禁一顿。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允许 是她? 贺怀琛眸光微动,抬眸朝那和煦如清风般的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重重树影间,一个身穿青白春裳的纤细身影正站在一抹矮小的桃红身影旁侧,走着说着。 远远看去,那一白一红就似绽放在枝头的花朵,白的似那清丽的梨花,桃红则是那刚出来的桃花苞儿。 清风吹拂,枝叶婆娑,那白色身影在婆娑间身姿灵动,步履轻盈,宛若枝头上的梨花被风吹拂,盈盈颤动。 他定定看着,一时看出了神。可一想到这身姿跪在地上求自己和离时的样子,那出游的神气便当即被他拉回到了原位。 自从那次她提出和离,他便再也没去见她,眨眼便已过了一月。 其实半月前他也曾休沐回过侯府,只是那次他只去了与春阁,一面也没去见她。 说实话,刚开始他是气极了她的,气她竟动了离开的念头,气她竟想着把他踹开。 他都不介意她的出身,主动去接近她了,可她竟打了这样的主意,她以为自己是谁? 他真是越想越恨! 他之前就想好了,他要晾着她,要她在自己的冰冷疏离中好好反省! 可他明明那般生气,明明想继续晾着她直到行宫的事情彻底结束再和她算账,然这一刻再见到她,一直堵着的心似乎又没那么堵了。 也许是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能将之前的怒气冲淡了吧。 那么爱呢?思念呢?也能如怒气那般被时间冲淡吗? 念头一起,他忽地就觉心中一滞。 其实他后来特意了解过,得知自己南下的那三年里,她时常会去他以前常去的地方看看,坐坐,一坐就是很长的时间。 她明明念他得紧,明明那么爱他,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呢? 所以,若一个月能冲淡他心中的愤怒,那三年呢? 三年是否也长得足够冲淡她对自己的爱和思念? 不! 他不允许! 她是他的妻!她是他的! 这世间从来都只有主人来随意安排他所拥有的东西,还真没所有物能有权利反过来对主人指指点点! 他可以接受她出身低见识低,但他绝不能接受她竟单方面收回她对他这个夫君应有的爱! 既然她对他的爱被时间给冲淡了,那他就让她把爱给重新燃起来! 等燃得足够旺了,他再把她扔到一边,看她匍匐在自己脚下,匍匐着求他爱她,而不是匍匐着求他和离! 贺怀琛越想就越觉这样比单纯晾着她要有趣得多,只是想着想着,脑中不禁就闪过了自己对温玉燕许下过的山盟海誓——这一生心里只她一人的那个保证。 不过他只是想让这个不识抬举的妻受到惩罚罢了,又不是真的要去爱她,他还真觉得方才的想法和这保证并没什么冲突。 事实上,自从上回温玉燕主动劝他去沁心院圆房之后,他心里便越发不受这个保证束缚。他也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只是一直下意识回避着不想承认。 不过就算承认了又何妨? 她们一个两个都来逼他,以前他只是永定侯府的三爷时,他被父亲逼着娶妻,被母亲逼着成才!如今他成了这侯府的话事人,他就被逼着圆房,被逼着和离! 她们哪来的胆?他可不是她们手中的提线木偶,他自己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说了算! 想着,他望向那丛丛绿树后的纤细身影,嘴角微微一挑,随之低下头去理了下衣袍,又抬手抚了抚头顶的玉冠,之后满目自信地抬脚往那一白一红走了过去。 才走了一小段路,贺知嬑便看见了那边过来的身影。 “三叔父!” 她欢喜唤道。 清脆的童音穿过重重枝叶传来,贺怀琛嘴角含笑,绕过绿树上了鹅卵石铺就的小道。 没了枝叶阻挡,视线一下就变得开阔,那清丽的身影也因此毫无保留地曝露在了面前。 那身影明显怔住,目露惊讶。 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那神情见着,竟觉得有些呆萌又可爱,让他越发觉得眼前的猎物有趣得紧。 这样一张脸,在匍匐着求自己爱她时肯定会十分楚楚动人,他还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见。 他心里想着,温润笑着,风度翩翩朝她靠近。 “三婶婶,是三叔父!” 贺知嬑看清的确是贺怀琛过来,当即开心地朝苏淡云说,又朝贺怀琛那边再唤了一声。这一刻她是真心欢喜,毕竟她早上才收了这叔父送给自己的纸鸢。 只是这送纸鸢的人突然造访,明显打乱了放纸鸢之人的情绪,方才好不容易被救起来的纸鸢,因这不促之客的到来而被人突然遗忘,终还是颓然下来,在空中顺着气流胡乱打着转儿,荡荡悠悠往下落,最终啪嗒一声落在了那送纸鸢之人的脚前。 “呀,三婶婶,纸鸢掉了!” 贺知嬑说着,一溜烟往那纸鸢落下的地方跑了过去。 苏淡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人方才看她时的眼神实在很不对劲。那眼神里透着满满的占有欲,还有赤裸裸的渴求,就似猛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让她立马就想起了那夜他逼近自己时的神情,忍不住地汗毛倒竖。 只是那眼神只出现了一瞬,待她定睛再看,面前人便已恢复了往常模样,翩翩公子,温文尔雅,让人觉得他方才眸里那一瞬的神色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难道真的是错觉? 说实话,她这会儿还真的有些不太确定。 毕竟上次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而她自上次之后便再没看见过他,刚刚看见他时自己当真是吓了一跳,还真保不准是在那一瞬受到上回阴影的影响,因此产生了错觉。 就在她这般思忖的功夫,那人已将纸鸢捡起交给了孩子,又随着孩子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夫人。” 他主动开口问候,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 苏淡云心头一跳,宽袖里的手指下意识捏紧。 奇怪,这人之前明明很生她气,这会儿怎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难道是当着家人的面不好发作,所以跟她做戏? 也是,那晚的情景其余人都不知晓,的确不宜声张,尤其是在孩子面前。 想着,她强压下心中怪异,照着礼数朝面前人行了一礼,平静着喊了一声侯爷。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讨生活 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问候了一句,江氏在凉亭里往他们那边看,隔着距离都能明显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隔阂。 之前她没瞧过这两人相处,对两人以往见面时的情景一无所知。可苏淡云之前心心念念都是面前人,她以前是听说过的,只是现在一看却发现,这个弟妹的眼里现在明显谁都没有。 她知道苏淡云变了许多,只是没想到苏淡云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这变化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分明,那作为夫君的贺怀琛本人呢?岂不是更能感受得出? 想着,江氏便不禁替苏淡云担心起来。 早前晚霁就跟她说过,侯府里有些下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说这个主母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早因纳妾之事恨上了。 她听说这消息之时,尚未和苏淡云有这么多的接触,自是无从分辨这消息的真伪。 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自己已十分确定苏淡云是真的不在意,她的云淡风轻绝非假装,只是她在不介意的同时,似乎也已经把纳妾的那人从自己心里彻彻底底地拔了出来,俨然一副宁缺勿滥的姿态,潇潇洒洒地把那人直接扔到了心外。 不得不说,她这还真是够果决的,这果决也实在让她钦佩。 可如今贺怀琛已是侯府的当家人,苏淡云没有娘家人撑腰,说句不好听的,若不出意外,她这辈子都是要在贺怀琛手下讨生活的,若惹恼了他,往后的生活岂不是更难?如此一来,这果决无疑是要惹来祸事的。 她兀自忧虑想着,满心焦急看着那边两人。 见苏淡云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疏离的神态,江氏越看就越替她捏一把汗,心里紧紧揪着,越发不安,终是坐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三弟回来了?” 江氏面带笑容,款款而至。 贺怀琛见是江氏过来,当即怔了一下。 之前他一直只看着苏淡云这边,目光虽曾扫过莲池那边的凉亭,却也只是匆匆一瞥,也仅留意到有两个婢女并一个嬷嬷在那边站着煮茶,倒是没看见那站着的三人中还坐着一个江氏。 只是据他所知,江氏这么些年来,除了在冬日去梅园采雪水以及每年去上坟,平日是从来没踏出过碧浔居的门,今日怎地突然破了例? 贺怀琛想着,飞快打量了一下走到近前来的大嫂。 他记得月前他回来时,江氏刚好梦魇病重。当时他去碧浔居探望,只见江氏的样子明显有些病恹恹的。如今近一月不见,对方的气色明显比上回好了许多。 兄长在世时对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很是维护,兄长走了之后,他自是真心盼着兄长的遗孀能过得好,此时见她气色好转,又见她终于愿意走出门来,心里自也十分高兴,忙笑着朝对方行礼问好。 江氏笑着受了他的礼,神态柔和地在苏淡云旁侧站定。 “三弟休沐回来了?在行宫一切可好?” 她含笑问道。 “一切都好。” 贺怀琛面带笑容地温和回答,说着又露出些许好奇,“大嫂今日怎地有兴致到荷风园来了?” 江氏有心缓和面前两人的关系,闻言便十分自然地拉过苏淡云的手轻轻握住,语带感激道:“都是三弟妹劝的我。” 说着,她又亲昵地拍了拍被自己握住的手,眉眼笑盈盈地道:“三弟有所不知,这些日子三弟妹时不时就来听我唠叨,又耐心开导我,让我受益匪浅,豁然开朗了许多。 说来也是惭愧,我这个做大嫂的虽虚长三弟妹几岁,见识竟没三弟妹多,遇事也没三弟妹想得通透。以前我不喜和人打交道,整日躲着谁也不见,还真不知三弟妹原来这般有智慧,这般会开导人。” 她语气里满是真心赞许,说罢便意味深长地朝贺怀琛望去,笑道:“三弟,你当真是娶了个好夫人。” 话音一落,江氏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心里不禁就有些心疼。 其实她心里是一直替苏淡云不平的,之前她不问杂事,自是什么都不理,这下话既说到此,便也忍不住点了这么一句。 想着,她便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苏淡云的手以示安抚。 苏淡云当真没想到江氏会突然过来,更没想到她会对贺怀琛开口说起这些。 她能感觉到江氏是想帮着缓和她和贺怀琛之间的关系,可江氏不知,她迟早是要和离的,她也早已不在乎贺怀琛是否爱她。 只是这些她实在不便和江氏提起,未免江氏说出更多,她还是早些跟面前人告辞离开为好。 然未等她开口,便听贺怀琛忽地笑着点了下头,赞同道:“大嫂说得是。” 说着,又转过来望向苏淡云,眉目含笑,“我不在侯府的日子真是辛苦夫人了,朝中事忙,往后怕是还要继续辛苦夫人替我操持一二了。” 苏淡云听他冷不丁这么一说,当即心头一震。 往后还要继续辛苦她操持一二? 这是什么意思? 是当真如他上次所言,打算死都不松手吗? 她头脑嗡嗡,思绪纷杂,一时都忘了回答。 江氏见她木在那里,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来提醒。 她回过神,反应过来,想到江氏和贺知嬑都在,实在不能露出端倪,只得硬着头皮道:“侯爷言重了,这都是妾身当做的。” 见她终于有些软和下来,江氏不禁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只是贺怀琛一直站着不走,江氏不免又担心起来,遂试探道:“三弟这是要回酌言堂去吗?” 贺怀琛笑着摇了下头,“倒是不急着回去。” 说着,他把目光移到苏淡云身上,唇角笑意加深,“今日天气晴好,我也许久没逛过园子放松放松了,难得在这里遇见夫人,不知夫人可愿陪我走走?” 苏淡云和江氏齐齐一怔,江氏很快反应过来,忽地就有些尴尬。 人家夫妻俩要相聚,自己这般横在人家中间,的确是有些太不通情理了。 想着,她便望向自己女儿,朝一直站在附近的女儿招了招手,微笑道:“嬑姐儿,三婶婶陪你玩许久了,换母亲陪你玩会儿可好?” 贺知嬑几乎没和母亲在外面玩过,登时一脸惊喜,连忙点头又点头,二话不说就拿着纸鸢跑到江氏身旁。 江氏牵过女儿的手,朝苏淡云鼓励地笑了笑,随后便转身离开。 贺知嬑心中有些不舍,离开前便忍不住拉住了苏淡云的手,和她约道:“三婶婶一定好好歇息,等您歇息好了,我再找三婶婶教我放纸鸢。” 苏淡云闻言双眼倏地一亮,握紧贺知嬑的手,笑道:“三婶婶不累,三婶婶现在就可以继续教你。” 说着就要拉着贺知嬑和她们一同离开。 贺知嬑自是欢喜的,正想称好,结果就看见了三叔父朝自己投来的眼神,当即小心脏一颤。 三叔父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贺知嬑忍不住咽了一小口唾沫,终是把那个好字一同咽了下去,牵紧自己母亲的手,摇摇头道:“三婶婶还是先歇息吧,我先和母亲一起玩就好。” 说着便松开苏淡云的手,转身随自己母亲往园子别处走去。 看着离自己远去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苏淡云万分不舍,脚步忍不住就跟着往那边走了两步。 忽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又在她前面停了下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地?夫人就这般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逼问 贺怀琛说着,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人。 他声音里依然带笑,听着却已没了之前的那种温润和气。 听着这阴冷下来的声音,苏淡云不禁头皮发麻,只觉自己面前似是卧着一条毒蛇,正嘶嘶朝她吐着红信。 “怎地不说话?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面前人轻飘飘地道,脚步朝她靠近。 她心头一跳,脚步下意识就往后退,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拽到了近前。 她心口怦怦直跳,忍不住往江氏离开的方向望去,可那边早已没了两人身影,只偶尔有贺知嬑的笑声隐约响起。 求助无门的感觉袭来,她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 只是这人今日到底怎么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心里呐喊着,贺怀琛却顺着她的眼神往那边望了望。 见那边早已空无一人,他不禁轻笑一声,转过来望向面前人,“怎么办?看来大嫂也希望我们能好好处一处呢。大嫂这么关心我们,我们也不好让她失望才是。” 说着也不管苏淡云如何反应,直接就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走去。 贺怀琛虽没像父兄那般走武官路子,可毕竟他也是武侯子弟,从小便要跟着父兄习武。如此一来,他身手虽比不上兄长,却还是有些底子,对付苏淡云这样不会武的女子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苏淡云被他强行拉着,试图使劲挣脱,却发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竟像铁钳一般,她越挣扎那只手就拉得越紧。 再这般挣扎她铁定是要受伤的,苏淡云想着,只得乖乖随那人继续往前走。 两人在小道上左绕右绕,终于就看见了园子里的另一处凉亭。 那凉亭附近绿荫环绕,有小水池一方,环境很是清幽。 贺怀琛似是对那亭子很是满意,脚步一转便拉着人往那凉亭过去。 青柏得了主子授意,守在通往凉亭的小道附近。 锦善本来在凉亭忙活,待反应过来竟发现主子被侯爷拉走,当即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扔下东西就追了过去。 贺怀琛知道她是苏淡云的贴身婢女,发现她跟在后头倒也没说什么,就那样默许她跟在后面,只是此时贺怀琛拉着人往凉亭过去,却明令禁止了别人靠近。 待锦善跑过来时,青柏便照吩咐将人拦在了远处。 锦善无法,只得隔着老远的距离往凉亭处望,无奈视线却被层层绿茵挡住大半,在她的位置只能依稀看见那边有两人站在亭下,却是如何也看不清两人到底在凉亭里做些什么。 青柏见她着急得快要上蹿下跳,怕她会闹出什么动静惹主子不悦,只得出言劝道:“锦善姑娘,侯爷和夫人说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别窥视了。否则被侯爷发现,侯爷一生气,咱谁都落不得好。” 锦善几乎没怎么跟贺怀琛打过交道,自是对那人陌生得很,听青柏这么一说,不禁就有些害怕。 不过她并不是害怕自己被罚,而是害怕自己莽撞连累主子被侯爷恶待,想着便只得按奈住内心不安,乖乖转过身来耐心候着。 凉亭下,苏淡云依然被面前人死死拉着。 拉着她的那只手虽稍稍松了些力度,却明显没有要真正松开她的意思。 苏淡云挣脱不开,只得放弃无谓挣扎。 “侯爷一直拉着妾身做什么?” 她质问道,神情虽努力保持平静,语气和眼神却依然不可避免地透出愠色。 “怎么?想跑?” 贺怀琛轻抬眉毛,眼神里的笑容透出几分玩味儿。 苏淡云正想开口,却见对方忽地朝自己倾身下来。 她心中大惊,以为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上次那样强来,下意识就想要往后挣开。 谁料对方却越过了她的脸,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你忘了?我说过的,除非你死,否则休想离开。”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将每一个字都清晰送进了耳里。 苏淡云脊背绷紧,皮肤转瞬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拉住她的人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惊恐,却似乎觉得这惊恐还差一些,于是继续附在她耳畔不疾不徐地道:“不过就算你死了,也还是要葬在我贺家的坟里,牌位也要供在我贺家的祠堂。所以你就算死了,也只能是我贺家的鬼,你跑不掉的。” 你跑不掉的......跑不掉的......跑不掉的...... 幽幽的声音传入耳中,在头脑里循环重复。 你就算死了,也只能是我贺家的鬼,你跑不掉的—— 苏淡云心头巨震,只觉轰隆一声,头顶有惊雷炸响。 为什么? 为什么! 苏淡云几近崩溃,胸腔里迅速聚拢起了一团怒火,转眼熊熊燃烧,不断催逼着她。 “为什么?” 她双拳攥紧,冲口而出怒道,真是许久都没有这般怒过。 面前人似是被她问住,微愣一瞬没有作答。 她实在忍无可忍,浑身都被气得发颤。 “为何不肯放手?” 她紧咬牙关,继续追问。 贺怀琛缓缓直起身子,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苏淡云仰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眸中蓄着两团怒火,“我不懂,我真的搞不懂。” 在贺怀琛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平静的淡然的,他还真没见过她这般发怒的样子。 所以终于不装了? 贺怀琛挑眉。 “不懂什么?” 他终于开了口,眉眼笑意愈浓,似乎还挺享受看她这般发怒的模样。 苏淡云这一刻深刻体会到,自己之前当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面前这人。 这样的一个人,她上一世为何会觉得他是个翩翩君子?为何会认为他和煦温润似冬日暖阳? 自己真是眼瞎了啊! 这人明明就是冷的! 他的心他的眼甚至连捉住她的那只手,无一处不冷! 她不禁为过去的自己感到悲哀,更为现在的处境倍感愤懑,神色也在这愤懑中变得越发冷凝。 “我真搞不懂,不懂你现在到底是为了哪般?我不过是老侯爷硬塞给你的,你为何不肯放手? 我说了不和离也可休妻,若有必要,我也完全不介意向外界袒露自己体弱难以圆房难以生育的缺陷,可你为何还是不肯? 你明明那般厌恶我,心里也明明只装着温姨娘,我走了,你正好可以把温姨娘抬正,这样两全其美你为何不肯?为何非要把我绑死在这里恶心你自己,恶心你那个心爱的人?” 她冷冷盯着他的眸,冷着脸冷着语气逼问,不留任何情面,不再粉饰彼此之间丑陋的事实,也不再藏着掖着,就那样毫无保留地把压在心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誓要将一切都拿出来给剖说清楚。 贺怀琛静静听她说完,眸底隐有风浪涌起。 苏淡云以为接下来他会像上次听到要和离时那般愤怒,也准备好了去迎接他的怒火。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性子 可出乎苏淡云的意料,贺怀琛唇角的笑只微微僵了一瞬,随之转眼便又恢复如常。 他垂眸望着她,脸上神情虽有些冷,却也未见愠色,“夫人,你似乎忘了本侯才是这永定侯府的主人。本侯喜欢谁厌恶谁,要抬谁要休谁,何时轮到你来给本侯安排了?嗯?” 他嘴角噙着笑道,最后的那一声嗯尾音上扬,语气里透着几分戏谑。 “我——” 苏淡云一时语滞,心中郁闷至极。 上一世他明明就是那样做啊,哪用得着她来安排? “我什么?” 贺怀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见她无话可说,心中颇为满意。 他欣赏着她这无从反驳的样子,眉眼又多了几分愉悦,嘴角继续噙着一丝戏谑的笑道:“还有,我何曾说过自己厌恶你了?夫人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淡云怔住,只觉这人今日真是奇怪极了,甚至都开始怀疑面前人是否真是她上一世的那个夫君。 她百思不得其解,紧抿着唇眉心紧锁,真是半个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说。 他望着她这气鼓鼓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忽地抬起手来。 苏淡云心头一跳,待她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落在了她的眉心,冰冷的指尖在她眉心处轻轻揉搓,竟似是要把她眉心皱起来的川字抚平。 她头脑当即空白一瞬,随之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唰地偏过头去。 落在眉心的指尖随着她这突然一偏,轻轻划过她的眉峰与鬓边,最终兀自悬在了半空。 那指尖在半空顿了一瞬,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只觉颇有些意犹未尽,随之便寻着那偏过的脸而去,落在她的脸侧,挑起那鬓边散开的一缕青丝,缓缓帮她将那青丝别进了耳后。 他动作没了拉她手时的野蛮,甚至透着十足的亲昵。 她以前虽没得到过他的这般对待,却也对他的这些小动作并不陌生——上一世自己在花园在湖边撞见面前人与温玉燕时,他便是这般帮温玉燕抿头发扶发簪的。 那时自己无疑是十分羡慕的,却也只有羡慕的份儿。这一世自己被迫频频体会,心里却是半点儿的甜意也无,唯独只有立马推开他的冲动。 本能使然,她当真怎么想便也怎么做了。 只是她的右手一直被他拉着,她推不开他,便继续把头偏开,让他的手无法继续作为。 贺怀琛才柔下来的心因这一躲再躲终于再度转眼发硬,他想也不想就直接伸手过去,一把握住那两度躲避他手掌的面容,逼她正过脸仰起头来与之对视。 苏淡云的下巴被他的大掌牢牢制住,被迫直视那双如同淬了冰的眸子。 太弱了!不管是力量还是地位,此时的自己实在是太弱了! 苏淡云只觉自己此时就像是掉进了狸奴捉鼠的游戏中,狸奴是他,鼠则是自己。 她心中一阵悲哀,又觉得万般的狼狈,眸中再次控制不住地蓄起怒火。 “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制住她的人冷声说着,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游移。 危险的气息忽地扑面而至,苏淡云心中警铃大作,她挣脱不得,脑子飞快转动起来,随之灵机一闪,抢先一步说道:“侯爷这般,温姨娘会伤心的。” 贺怀琛眸光微顿,幽深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苏淡云见他似乎有所松动,连忙再接再厉:“妾身知道温姨娘与侯爷自小青梅竹马,温姨娘这般深爱着侯爷,侯爷岂能让姨娘伤心? 妾身有自知之明,妾身当真希望侯爷能与温姨娘和和美美,妾身是心甘情原真心实意想要让位,还请侯爷成全妾身的一片心意,也请侯爷莫要辜负了温姨娘的一片深情。” 贺怀琛听罢,冷笑一声,“夫人还真是大度。” 说着,他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幽幽道:“只是巧了,燕儿其实也如夫人一样的大度,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吧,之前圆房就是燕儿劝我去的。” 什么? 苏淡云心中一震,如何都没想到竟会这般。 圆房的事不是曾氏逼的吗?怎会是温玉燕劝的? 贺怀琛和温玉燕的事怎地都和上一世的对不上? 见她满脸惊讶地愣在原地,贺怀琛唇角的笑意终于爬上了眉梢,只是那笑意却也未达眼底。 “你们一个劝本侯和离,一个劝本侯圆房,一个个的还当真是大度得很。” 他凉凉说着,忽地一把加重了制住她面容的力道,冷冷的眸光中透着不容挑衅的霸道,“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的,燕儿也是我的!我才是侯府的主人!只有我来安排你们的份儿!你们还没这个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电光火石间,苏淡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了,她之前就听曾氏无意间说过,贺怀琛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 以前他只是一个侯府公子也就罢了,如今他可是这侯府的当家人,试问如此有主意的人有了这样的地位,他又如何能忍受别人对他有所安排? 只怕不只是不能忍受,还应该是深恶痛绝的吧!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自请下堂会如此激怒于他!怪不得他死活不肯放手!只怕就是这性子在作祟! 真是的,她怎的没早些意识到这一点?自己之前真真是走了一步臭棋! 看来以贺怀琛的性子,和离的事光这样直接提是不行的,除非她能拿捏住他的切身利益,否则还真没法让他同意和离。 至于那切身的利益,最切身的莫过于他的仕途他的前程,甚至是他的性命。 可自己如今才刚起步,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显然是拿捏不住他这些方面的利益的。 她只能继续等,只能继续筹谋,而在自己筹谋出来之前,她可绝不能再挑衅他的颜面和权威了,否则把他逼急了,她还真不知他会如何乱来。 不过幸好上次阴差阳错得了太医的一番告诫,有了太医提到的事中猝死的那一番判词,贺怀琛为了下半生不在这种事上落下阴影,想必他再想乱来也会克制着,最起码也能克制个半年时间。 苏淡云在心里如此这般飞快盘算了一翻,想着便开始努力调整起来,收起脸上怒意,浇灭眸中怒火,复又换上了原先的云淡风轻平静泰然。 贺怀琛留意到她的神色变化,眸光微动,随之满含审视地眯了眯眸。 “这是想通了?怎的突然不恼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找来 苏淡云不想看他,可面容仍被制住,她无法偏开头,便微垂下眼睑,抿着唇,从鼻中轻轻嗯了一声。 贺怀琛似是没想到她竟会如此顺从应下,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滞。 苏淡云感受到对方神色稍有松动,更确定了自己方才心中的分析,随之更努力地柔下神色,做出顺从的样子,道:“听了侯爷方才训示,妾身方知之前僭越了,侯爷放心,妾身往后不会了。” 这顺从实在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贺怀琛本能嗅出了一丝怪异,墨黑的眸子微微缩了缩,仔细打量起这近在咫尺的冷静面容,试图能从中看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然不管他如何审视,那面容始终柔和,那眼神澄净,里头似乎除了真诚顺从,便只有一丝小心翼翼。 看着这样的她,他不禁就想起了想与她圆房那夜,她站在月下的清冷恬静;也想起自己从南方回来初见她时,她那雨打芙蓉般的柔美动人。 蓦地,他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似是被什么触动了下。 他终于松开了钳制住她下巴的手,只是那手却并未彻底移开,而是换了个方向,顺着她的面颊轻轻往上而去。 指腹划过肌肤,不禁就让他想起上次指尖拂过她发丝的感觉。 原来她的脸竟也有那般如缎的触感,他上回竟没留意。 眸中的冷意随着指腹的游走渐渐消退,他定定看着她,情不自禁地,拇指指腹折返回来,落在那红润饱满的唇上,轻轻抚了抚。 苏淡云登时浑身一僵,牙关咬紧。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紧张,随之轻笑一声,却也没再继续动作,只含笑道:“如此甚好,往后便好好的,嗯?” 他尾音再次上扬,听着是在提问。 若是以前,苏淡云会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可如今她却听得分明,他这根本就没在征询她的想法,他只是在下达命令,且不容她有半点儿的反驳。 不过她也没想反驳,便顺着他意乖乖嗯了一声。 她这回答很是干脆,期间并没有迟疑。 这态度无疑成功取悦了面前人,温和的笑意终于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看着似春风而至,冰雪消融。 终于,他收回抚在她脸上的手,然拉着她的那只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不过与方才的强行禁锢不同,此时他心情愉悦,鬼使神差地将那只小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捏着把玩,就似平常对待温玉燕那般。 他感觉到那掌心里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触感与温玉燕的手很像。 只是温玉燕的手较之更为滑软,还精心修了指甲涂了蔻丹。在他握着温玉燕时,那指甲有时会在他掌心轻轻一挠,挠得他心头发软发痒。而此时被他握住的手,指甲都修得平顺齐整,好几个指腹与指根处还长着薄薄的茧子。 这触感甚是陌生,如此一对比,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似是自己第一次这般对她,而她也似乎是第一次这般柔顺地配合。这柔顺无疑让他的心情较之前更好了几分,也让他对自己握着的手生出了几分好奇。 毕竟温玉燕的手他握得多也看得多了,还真没看过面前人的。 想着,他将那手微微抬起了些,摊开手掌,低头看去。 与温玉燕常涂着蔻丹的手指不同,眼前的这一双手指甲修得干净整齐,小小的指甲盖上透着健康的粉,散发着天然的生命力量,就似她这个人一般,看着素淡,却并不简单,从没有用力修饰,却总让人想要多看。 是啊,他都尚未怎么开始看呢,又怎可能就这样把她放走? 苏淡云被他如此端详,又见他眸色明暗变幻,心中莫名就觉毛骨悚然,下意识便想立即抽回手去。 只是她尚未动作,忽地远处便有问候声隐约传了过来。 “见过温姨娘。” 贺怀琛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寻声望去。 苏淡云见了,立马趁机将手抽回。 贺怀琛手中一空,转过头来。 此时苏淡云已经重新站好,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神态恭顺又自持。 贺怀琛眸光微冷,却也明显听到了小道那边正是何人过来,便只眯眸望了面前人一眼,随之便转过身去望向声音来处。 苏淡云见贺怀琛终于不再关注自己,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连忙不动声色地往后连退了几步,悄悄与之拉开了距离。 细碎的脚步声往凉亭这边过来,苏淡云在凉亭角落处站定,遂抬眸去看。 小道那头,温玉燕正带着兰香盈盈往这边过来。 两人绕过几丛绿荫,终于看见了凉亭下站着之人,见那人含笑往自己看来,温玉燕当即露出惊喜笑容。 “侯爷。” 她欢喜唤道,笑魇如花地快步过去,随之便看见了站在那人后面的另一个身影。 她心头一跳,却也没那么惊讶。 方才过来时,她便看见了那个叫锦善的婢女,已知道这人也在这里。 这凉亭清幽偏僻,她本以为会看到两人缠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一直紧紧揪着,不顾青柏阻拦硬是走了过来,却不料那人竟离贺怀琛那般远,一看便是疏远得紧,让她紧紧揪着的一颗心不禁放松下来。 也是,贺怀琛又怎会背着她和这女人做那些事,她真是关心则乱了,竟胡思乱想些什么。 温玉燕心下稍安,望向那凉亭后面的纤细身影,眸底飞快划过一丝轻蔑,加快脚步上前,朝凉亭前的那人行礼问安。 “侯爷。” 她身姿盈盈,声音娇柔,柔得人骨头发酥。 贺怀琛见她过来,心中颇觉意外,却也是真心喜欢她的这副模样,便朝她温柔笑着,上前将人扶起来,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道:“燕儿怎地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特意派人打听了他回府后的行踪,然后打听到了他突然来了这里,所以才找过来的。 只是这些话她可不能说,便娇怯笑道:“妾身在院里无事,出来随意走走,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了侯爷。侯爷不是还有几日才休沐吗?怎地提前回了?可是行宫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贺怀琛:“行宫没什么事,只是提前回来和母亲谈一下五妹定亲的事。” 说着想起什么,便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的手,将双手负在身后,身姿笔挺地站着。 贺怀玥定亲的事人尽皆知,温玉燕自然也听说过了,心下了然。只是贺怀琛的举动却让她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总觉得今日这人对她似乎太规矩了些。 “温姨娘来了?” 正想着,温和的声音忽的从后面过来。 温玉燕听着,心中窃喜。 这人方才站得远,她是故意假装没看见的,想着也可以激一下这人朝自己发难。 只要这人当着贺怀琛的面发难,以贺怀琛对自己的宠爱,肯定会让她难堪。 想着,她抬眸朝那人望去,状似刚看见对方般,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惊讶。 然下一刻,她这状似的惊讶不禁就成了真。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乱 苏淡云从后头过来,步履沉稳,神色从容,眉眼的甚是平和,并无半点儿气急败坏的怒意,细看之下,眼神中还似乎透着几分隐隐的欢喜。 这模样着实让温玉燕诧异不已。 她难道没看见自己方才与贺怀琛之间如何亲昵吗? 她怎地一点儿也不气?怎地能这般的心平气和? 她这是真不介意还是在强忍着装大度? 温玉燕满心不解,又甚是不甘,此刻却又不好表现分毫,遂心思一转,面上十分自然地露出几分忐忑,朝苏淡云行礼,“妾身见过夫人,妾身方才只顾着与侯爷说话,一时没留意夫人在此,是妾身之过,还请夫人责罚。” 她一副受惊模样,看起来不安得很,那认错的姿态也是恭顺得让人无法挑剔。 苏淡云之前在碧浔居碰面时,便见过她这一上来就请罚的姿态。 上回她还在想温玉燕这姿态背后的用意,可她此时却是完全没功夫去理会这个。 方才她还在愁着怎么离开这里,谁知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温姨娘,这么好的机会她若是不把握住,那简直就是傻子一个。 想着,她连忙过去扶起温玉燕,笑道:“温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看到侯爷心生欢喜,一时没留意我在,这是人之常情,我何故要因此罚你?快快起来吧。” 说着,她忙转过来朝贺怀琛微微一笑,道:“既然温姨娘来了,侯爷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大嫂和嬑姐儿还在那边等着妾身,妾身实在不便久留,这便先走一步了。” 未等贺怀琛回应,她便朝他恭敬行了一礼,随后又忙叮嘱温玉燕道:“我身子不好,得先回去歇息了,侯爷这边就有劳姨娘多费心伺候了。” 温玉燕对她这满带着主母语气的叮嘱很是不忿,却也只能强忍着,露出低眉顺眼的姿态道了声是。 苏淡云把该说的说完,半息都不想再留,立马就带着锦善快步往江氏她们那边过去。 贺怀琛看着那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只觉那背影从头到脚都似在散发着摆脱他的欢快,眸色愈冷,负在身后的手渐渐就攥紧起来。 温玉燕看着苏淡云的身影消失在林荫背后,后知后觉发现身旁人似乎一直都没开口说话。 她心中狐疑,遂收回目光转过身,抬头望向面前人,便见他双唇紧抿,冷脸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眸中隐有愠色。 这表情证明他并不待见方才那人,她本该因他这表现心生欢喜的。可一想到那人方才说的话,她便又高兴不起来,还忍不住地生出几分不安。 侯爷要说的话也说完,方才那人离开前是这般说的吧? 这话不就是说,是贺怀琛主动有话要找那人说吗? 可贺怀琛能有什么话要对那人说? 还是在这样清幽无人的地方...... 还有这荷风园,从荣安院出来,不管是去酌言堂还是去与春阁,都根本不会顺路经过这里,他为何会突然绕道到这里来了? 难道是为了来找那人? 无数个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眨眼就填满了她的心,似是转眼化作了千万只虫蚁在她心上啃。 看着面前人还继续一瞬不瞬地望着某人离去的方向,温玉燕心里的不安便瞬间夹杂了浓浓的醋意。 她咬咬牙,再也不能忍耐下去,随之凑上前去抱住了他,靠在他怀里,“侯爷,妾身想你了。” 突然间,软玉温香在怀,熟悉的茉莉花香在身前萦绕。 贺怀琛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顾着生气,竟把身旁的人都给忘了。 他实在没想过自己竟会在温玉燕面前这般失态,不禁就对面前人生出几分愧疚。 他很快调整回来,抬手环住了她,在她头顶落下一吻。 “我也是。” 他柔声道。 温玉燕见这人终于回过神来,遂将人稍微搂紧了些,撒娇道:“侯爷骗人,侯爷要是真的想着妾身,怎的回来不马上去见妾身?而是跑到这里逛起园子来了?” 她瓮声瓮气说着,语气里带了哭意。 贺怀琛听着,忙将人从怀里扶起,低头望她。 温玉燕偏过头去,微嘟着嘴,睫毛上挂着泪珠,在日光中莹莹闪烁。 贺怀琛只觉被这泪珠晃了眼,怜爱地抬手拿指尖替她轻轻拭泪,温柔笑道:“哪有,我见完母亲,本就是要马上去见你的。只是路上看见嬑姐儿在这边放纸鸢,瞧见那纸鸢掉了,这才过来帮忙捡了一下,又顺便跟大嫂她们打了声招呼。” 他详细解释着,听说江氏竟然出来了,温玉燕当即满心诧异。 对了,方才苏氏便说了句大嫂在这里,当时她注意力全都在贺怀琛和对方身上,一时间都没怎么留意对方提到了江氏。 只是江氏怎地破天荒出来了? 她知道曾氏之前曾叮嘱过苏氏要多去陪江氏说话,莫非今日是苏氏劝了江氏出来逛的? 那照贺怀琛方才所言,他今日到这里来,究竟是苏氏有意为之还是当真偶遇? 还是贺怀琛知道苏氏也在这里,所以特意走了过来? 方才苏氏说贺怀琛对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话? 温玉燕再次不受控制地胡乱想着,一颗心似是装进了一大堆的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她转过头来,仰起脸望向面前人,眸中蓄着泪水,闷声道:“当真?那方才夫人说您要跟她说的话都说完了,侯爷不是特意来这里见夫人的?” 贺怀琛眸光闪了闪,随之眉眼笑意加深,扶住她的肩头,“燕儿这是吃醋了?” 温玉燕娇媚地瞪了面前人一眼,嗔道:“谁吃你醋了?” 贺怀琛被她瞪得心中发痒,微微低下头去寻她的目光,“真的没有?” 温玉燕佯装不想理他,轻轻将人推开,随之转过身去,将收拾精致的发髻,纤细玲珑的背影甩给了他。 天气早已转暖,厚重衣衫也早换成了纤薄春裳。 温玉燕今日来前特意挑了件新做的浅杏齐胸襦裙穿上,又在外罩了件同样簇新的珊瑚色花纱罗对襟长衫。罗衣轻盈,薄如蝉衣,勾勒玲珑,若隐若现。那高梳的发髻将她纤长雪白的脖颈完美袒露在外,如此红衣衬白肤,无一处不在诱人。 温玉燕长得娇,也十分知道自己哪个角度哪种方式最能将贺怀琛牢牢吸住,一旦撒起娇来,便一定会撒在他的心上。 比如此时,贺怀琛的双眼便已牢牢粘在了她的身上,很快便败下阵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她,柔声道:“好啦,别乱想,我就是碰巧撞见了,问了句她身子如何,又顺便问了下大嫂的情况,并没有什么。” 温玉燕依旧站着没有看他,闷着声道:“侯爷问夫人身子如何,怎地要跑到这里问了?还要让青柏在那里守着?” 青柏早在方才便已经退回到了远处,重新守在了原先站的位置,正站着岗,冷不丁就隐约听见有女声提到了自己。 之前主子命他守住路口,他奉命行事,温玉燕过来时他也不敢放她过去,之后便被对方狠狠怒视了一眼,那一眼简直就像要把他吃了一般。 想着这人是侯爷的心头宝,自己也着实不敢得罪,最后便佯装拦不住,让她自己冲过去了。 难道这人正为这事在跟侯爷告自己小状? 可是应该不会吧? 之前她还好几次塞银子过来跟他打探侯爷的消息来着,她这般告了他黑状,就不怕他日后不再给她透露消息? 第一百五十章 哄 青柏有些忐忑,忍不住悄悄往后望了一眼,便见那两人已经腻歪在了一起,压根儿就没往他这边看,也似乎没再提起他的名字,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温姨娘不是个才女吗?以前在南边时看着还挺高雅的一个人,怎地当了妾后竟越发不一样了,看她现在身上那股劲儿,真是越看越觉得跟那什么花魁似的。 相较之下,自己与夫人碰了几回面,倒觉得夫人要端庄娴雅多了,竟是一点儿也不像传言那般,也怪不得侯爷对夫人开始上心起来。 只是他怎的觉得夫人好像不太喜欢侯爷,每次侯府派人送东西去行宫给侯爷,都没有夫人准备的东西。侯爷虽然没说,但他能看得出来侯爷是很不高兴的。 也不知侯爷方才是否因为这事质问夫人。 唉,夫人也真是的,有这么个姨娘在这横着,她怎地也不努力些,这般惹恼侯爷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青柏天马行空想着,从担心自己被人告状,慢慢就变成了担心起主母的处境。不过他这担心也只是一瞬即逝,唏嘘两声之后便继续转过身去好好站岗,来个非礼勿视眼不见为净。 其实贺怀琛还真没因温玉燕的话就去责怪青柏,毕竟人是他安排在那儿的,只是他自是不好跟温玉燕细说让人守在那里的真正因由。 听温玉燕撒着娇说罢,他便把头贴在她的脸侧,避重就轻地道:“我这不是还问了大嫂的事吗?我不让人守着,万一说着说着有其他人闯了过来,被人误听了去,岂不是有损大嫂名声?” 他平静说着,语气温柔似水,让人听不出半点儿的心虚。 温玉燕心里依然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也一时找不到哪处不合情理,料想继续追问下去也无甚意义,便也闭上嘴没再言语。 贺怀琛见她没有说话,觑了下她的神色,见她似乎依然心里气着,遂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哄道:“好了,别生气了,今日我没有马上过去与春阁看你,的确是我的不对,燕儿想怎样罚我都行。” 温玉燕一向很懂得见好就收,见他这般服软,便压下心中的那丝残存的怪异,扭捏了下身子,娇声娇气地道:“妾身是什么人,哪有这个本事罚您?” 贺怀琛之前还担心要哄很久,要真是那样,再喜欢他也会有些烦了。 此时见她明显被自己哄好,心情不禁松快下来,遂好心情地将人抱紧,调侃道:“你说你是我什么人?” 温玉燕:“妾身不知。” 贺怀琛听了,站直身子,扶住她的肩头将人重新转了过来,垂眸望向她,含着笑,“燕儿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温玉燕娇羞别开脸,佯作避开他的目光,“真——” 话未说完,接下来的话便被堵了回去。 腻歪半晌,贺怀琛终于放开了她,“现在知道了吗?” 温玉燕软软靠在他怀里,红云满颊,“那侯爷告诉妾身,妾身是您什么人?” 贺怀琛握住她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心口,“当然是我放在此处的人。” 温玉燕心里美滋滋的,暂且将种种怪异怀疑与不快通通放到了一边,双臂环住面前人,“三郎,您真好。” 贺怀琛:“燕儿既然觉得我这么好,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温玉燕自是明白这句话的暗示,整个人都柔在他怀里,“三郎想妾怎么报答,妾便怎么报答。” 这样充满暗示的对话时不时就会在这两人之间上演,每次听见温玉燕这般说,贺怀琛的心头都会一阵滚烫。诚如此刻,本就难耐的心一下就被这话拱起火来,烧得旺旺的,只是烧着烧着,眼前便冷不丁冒出来了另一张面容。 他还记得那面容刚开始还怒视着他,质问他为何不肯放手,结果等他教训了一通之后,她便也软和了下来。 有的人啊,骨头就是贱!早那样不就好了?何必硬要端着? 三郎想妾怎么报答,妾便怎么报答...... 一想到那人日后也会像面前人一样依偎着自己说出这一句话,贺怀琛的心情就越发愉悦起来。 温玉燕一直等着他有所行动,却意外地发现他竟只抱着自己站着,刚被压下的那丝怪异便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微蹙下眉,随之仰起脸来望着他,试探着道:“三郎,我们还逛园子吗?还是回与春阁去?” 贺怀琛从对未来的畅想中回过神,低头对上那双情意荡漾的桃花眸,哪还有半点儿逛园子的心。 他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克制着,“回与春阁吧。” 说着,他将人从怀里扶起,拉过对方的手便快步往与春阁过去。 ...... 荷风园的另一边,苏淡云已经重新和江氏几人碰头。 回去后,苏淡云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江氏见了,便主动提出想回碧浔居去。 贺知嬑虽然活泼,却也不是个贪玩的性子,加之今日她已经答应了祖母要去荣安院那边陪着用午膳,闻言便也乖乖地收了纸鸢,跟自己母亲和三婶道了别,之后便由申嬷嬷带着往荣安院去了。 待女儿走后,江氏便携着苏淡云往碧浔居走。 彼时贺怀琛已和温玉燕离开了,两拨人倒是没再碰到。 江氏见没再遇见贺怀琛,不知觉便在心里松了口气 。 只是苏淡云在与贺怀琛见面后,笑容明显少了许多,明显心里装着事的样子。江氏见了,很是担心他们夫妻俩吵了架,又担心自己方才是否好心办了坏事,心里便一直忐忑着,想问又不敢多问,想解释两句有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淡云走着走着,感受到身旁人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又似乎几度望着自己欲言又止,遂不解地转过头去,微笑着问道:“大嫂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江氏没想到苏淡云会这么直接,微怔了下,纠结着,随之满含歉意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方才是否有些多管闲事了。” 苏淡云听了,很快明白她具体指的何事。 江氏自从得病后,很容易就会多想,也很容易把事情的不好归结到自己身上,苏淡云自是知道她的这个倾向。不过她可不能让江氏继续随意多想下去,否则那些自责的想法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会给治疗增加难度。 想着,她朝江氏扬起一个真诚又温和的笑容,肯定地道:“大嫂怎会是多管闲事,大嫂这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见她似乎真的没有介意,江氏终于稍微安下心来,没再就这个胡思乱想下去。 只是转念想到苏淡云此时的处境,她又再次揪起心来,踌躇再三,终还是拉过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三弟妹,我知道三弟这次回来真的做得太过了,换了是我,我怕是会更恨的。可是你如今在这里孤身一人,身后又没有娘家人可以撑腰,若是和三弟闹僵了,终究会对你不好。” 苏淡云知道她这是真心在替自己着想,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真心微笑着道:“大嫂放心,我明白要怎么做的。” 江氏听着,想到她方才对贺怀琛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只觉她并不是真的明白,多半只是在敷衍自己,心里的担忧便又多了几分。 她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认真想了想,随后想到什么,便又接着劝说道:“弟妹,有些事我不知你以前听过没有,三弟他这人的性子,其实跟他表面看起来当真很不一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汇报 苏淡云听江氏这么一说,不禁微怔了下。 她对贺怀琛的事情知之不多,上一世就算刻意去打听,听到的都是贺怀琛如何如何好的话,关于他不好的却是没人向她透露半句。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前她之所以没能做出更好的决定,无疑就是吃了知得少的亏,若能从江氏这边得知一些贺怀琛的事情,那自是再好不过。 想着,她便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江氏继续说下去。 江氏这回本就是想劝解她的,见她难得想听一二,自是没有不应之理,忙接着道:“弟妹你每次看三弟,估计都是看到他温温和和很好商量的样子吧,可你有所不知,三弟的性子和他的外表其实截然相反。 我以前听夫君说过,三弟这个人主意非常大,最不喜别人跟他对着来,更不喜被人安排做这做那。当初公爹本是想着要他入军中历练的,可他就是不要,还闷不吭声地跑到西南边陲的鹤声书院读书。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公爹派人寻了好久才把他找到,气得抽了他好几鞭子,他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不肯认错。 我听夫君私下里感慨过,说他这个三弟当时也不一定真的是喜欢读书,他只是不喜欢被人安排,家里后来知道他这性子,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之后要做什么便也由着他自己拿主意了。” 这些话苏淡云以前还真没听过,这下听着,她不禁就想到贺怀琛被迫娶自己的事情,想必当初也是反抗得厉害。当初大家都说贺怀琛大婚前南下是突然受了圣命不得已而为之,这下想来,怕是他自己特意请命南下的吧,看来这动不动就跑的做法还真是从小就有。 这么想着,她真觉得之前自己对贺怀琛的了解真是错得离谱,她对他其实是一无所知毫不了解的,此时听了江氏这一番话,她不禁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在凉亭里与贺怀琛对持时的推测。 江氏见苏淡云似是把话都听了进去,想了想,又道:“三弟妹,三弟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如今袭了爵,只怕是更不喜被人左右了。” 话到此,江氏顿了顿,一番话在舌尖上打了几回转,终还是咬咬牙,心里一横低声道:“其实这样的男子,自是最喜女子柔顺了。像我们做女人的,当然希望能夫妻和美一生,可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 你看太后娘娘,以前也是个宠冠后宫的角色,可先帝妃嫔众多,太后当时其实也有许多心酸不为外人道的。现在她老人家过得这般好,也是因为有个好儿子的缘故。” 说着,她停下脚步,握紧苏淡云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些话我本是不该说的,毕竟说的都是些犯忌讳的话。可我是真的担心你,再犯忌讳我也是要说的。 我知道三弟做了这样的事,你心里肯定很不舒服,其实每次看见那个温姨娘,我心里也是不舒服得很。我说这些也不是劝你跟三弟怎么和好如初,我只是单纯希望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你在这里孤身一人,三弟又是那样的性子,为了你自己着想,你心里再不舒服也千万别表现出来。答应我,先忍着,忍到有了嫡子,忍到自己足够强大,有了出息的儿子,日后日子也就泰然了,就像太后她老人家一样。” 苏淡云听着,知道这番话当真是江氏的肺腑之言,心里也十分感动,感动从不多管闲事的江氏为了她这般掏心掏肺地出言相劝。 江氏的真心,她是必定会珍惜的。只是江氏的想法,她却并不完全认同。 她这一世必定是要过好日子的,只是她要过好日子不是靠给贺怀琛生儿子,而是靠她自己的双手。 她以前天真无知,异想天开,以为高嫁是多好的前程。可此时她早已确定,自己的天地在外面,绝不在侯府这样乌七八糟的方寸间。 当然,她接下来也会努力去忍,但忍着是为了不激怒贺怀琛,为了让他不要总盯着自己,从而能韬光养晦,能在日后提和离时一击即中。 至于江氏口中所说的忍到有了嫡子,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因为她这一世绝不会让贺怀琛碰她,更不会给贺怀琛生孩子。 只是江氏是在深宫中长大的,她的这些想法对方未必能懂,就算懂了也未必能认同,自己也没必要跟她细说了。 想着,苏淡云握住江氏双手,朝她笑着点了下头,“多谢大嫂为我考虑,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的,大嫂不用担心。” 江氏该说的都说了,见她似是真听懂了自己的话,便也放下心来没再多言。 两人握着手相视笑了笑,之后便齐齐止了这个话头,继续散着步往碧浔居去了。 回到碧浔居后,苏淡云便给江氏施了针,之后又被江氏挽留下来,在碧浔居陪着一同用了午膳,完了才和锦善返回了沁心院歇息。 ...... 与春阁那边,贺怀琛与温玉燕回来后便在屋里好好腻歪了一阵。 只是贺怀琛午后还要外出会友,倒也有所克制,腻歪一阵后便陪着温玉燕用了午膳,之后便离开与春阁回了酌言堂梳洗,带着青柏出了门。 待与友人用过晚膳回来,贺怀琛终于得空,便先回了酌言堂把青松叫了过来,问了下他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里侯府各处的情况。 青松被主子留在府里替主子守着酌言堂,自然也不是真的只管酌言堂的事。自主子袭爵后,他便得了吩咐,在主子不在府上的时间,他得帮着留意侯府以及京城各处的情况。 他早就把需要禀告的准备好了,本以为主子会在回府时就把自己叫过去问话,结果却等了半日主子都没有找他,此时一听通传他便半点儿不敢耽搁,立马去了书房,口齿清晰地将了解到的一五一十给详细汇报了清楚。 他认认真真汇报了一大堆的消息,而这一大堆消息里,独独没怎么提起沁心院的事情。 其实他也不是有意隐瞒,主要是上回贺怀琛休沐回来,一听到沁心院这三个字就脸色阴沉,说实话,他是真不敢再触这个霉头了。 他自以为这次主子肯定会满意的,谁料等他将侯府各处事情汇报完打算退下之时,却见主子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青松心里立马就是一咯噔,连忙在心里飞快复盘了下自己方才所言,确定自己的确没有遗漏半点。 他越发不得其解,想着便咽了一口唾沫,忐忑着试探道:“侯爷,若无其他吩咐,小的便退下去忙了。” 贺怀琛:“沁心院呢?方才怎地没听你提到沁心院的情况?” 青松闻言一脸疑惑,忍不住偷偷望了下主子神色。 见主子一副等着听下文的样子,他便立马绞尽脑汁想了下,将自己知道的沁心院的所有近况都给说了一遍。 本想着这下应该没问题了,结果却看见面前人越听脸色就越差,等他战战兢兢吐完最后一个字,那张脸已经黑得仿佛用墨汁涂过了一般。 看吧看吧,他就知道这人听不得沁心院那边的事! 今日又不知抽的什么风,非得要问! 这下好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青松委屈,暗自腹诽,低下头认命似地等着面前人即将刮过来的狂风暴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扑空 这边青松忐忑惶恐着,那边书桌后坐着的贺怀琛脸色越来越沉,却也没像青松想的那样发作出来。 可他没发作不代表他还不够气,相反,此时的他心里差点儿就要气炸了。 只是他气的不是青松,而是在气青松方才汇报的那人! 自上回她提和离后,这一个月自己便一直冷落着她,本想着她会因此多少有点儿担心害怕,并因此认真反省。 可结果呢? 结果人家竟过得甚是惬意!平日里竟不是赏花逛园子就是做吃食看书!甚至还去承德伯府和老乡会面谈心? 相较之下,温玉燕在与春阁那边成日对他牵肠挂肚,不是在给他做中衣做鞋袜,就是在给他写书信为他研究吃食。 可她呢? 他以前没了解过还真不知道,这下一听才发现她竟是这般过日子的! 简直是有他没他一个样啊! 可以前他不在的时候,她不是老跑去自己常去的地方思念自己的吗?不是日日操劳为他做这做那的吗?怎地现在什么都不做了? 一想到她此时的日子里竟真的再没有自己的半点儿影子,贺怀琛就觉怒火中烧。 思及此,他不禁就想到了今早在凉亭里那人最后表现出来的柔顺,嘴角随之扬起一抹冷笑。 看来今早自己偶遇她还真是偶遇对了,要不然自己还照之前想的那般晾着她,那得晾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服软? 想着,他唇角的冷笑又再冷了几分。 他想了想,朝青松道:“你去与春阁一趟,就说我这边还有事,得晚些再过去。”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青松简直如蒙大赦,当即恭敬领命,飞快退出了房间。 贺怀琛吩咐完,压着怒气把桌上公文料理了下,随后起身往外走。 青柏见了忙跟在身边,随主子出了酌言堂的门。本以为主子要往与春阁去,却见主子往另一条道上一拐。 这条道会经过好些不同的地儿,独独不会经过与春阁。 青柏见了,着实摸不透主子意思。 眼下正是春末时节,天色黑得越发的晚,这会儿已过了戌初,却依然残留着几缕晚霞在天边流连。 青柏朝那天边望了望,想着前面会经过之处,便猜测着开口问道:“侯爷这是要去湖边散步吗?” 前面的人大步走着,闻言并未回头。 “去沁心院。” 他道。 青柏闻言不禁一怔,心中甚是不解。 月前夫人突然发病,侯爷紧张把太医请来,可自那之后,侯爷却是再没踏足过沁心院的门,甚至一听沁心院这三个字就黑脸。 可今早在荷风园偶遇后,侯爷怎么又变了?不仅拉着夫人单独说话,这会儿还特意登门,侯爷莫不是跟夫人和好了? 青柏乱七八糟猜测着,面上丝毫也不敢置喙,忙恭敬应了一声后便乖乖跟着主子过去。 苏淡云那边,因她每日都有晚膳后散步消食的习惯,今日早早用完膳后便照例在院子里散起步来。 只是今日见过贺怀琛后,她心中就有些烦闷。之前一直忙着还不觉得,这下一忙完,便总会想起贺怀琛今日在她耳畔说过的那些糟心话,在院里走着竟是越走越烦,最后索性就领着锦善出了院门,往更开阔的地方去了。 待贺怀琛走到沁心院时,苏淡云已经出去了好一会儿,也因此扑了个空。 他还以为她会坐在屋里看书,就像上次他过来时那样,没成想她竟到外面散步去了。 听着石嬷嬷的回话,他便忍不住想起青松方才给他回禀的消息,一想到她如何将他撇开悠哉悠哉生活,他心里的怒气便忍不住地再次翻腾起来。 “夫人有说去哪里了吗?” 他嘴角往下拉着,冷着脸道。 石嬷嬷之前一直都在厨房当杂役,进侯府做事这么久了,这是她头一回看见这侯府的话事人,本就对侯府主人心存畏惧,这会儿见他动怒,心里登时就颤抖起来。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杂役,她是夫人亲自提拔过来当管事的,她可不能丢了夫人的脸。 想着她便硬着头皮,硬生生把本要吓得发抖的身子给崩得跟山一样一动不动,垂首恭敬应道:“回侯爷,夫人出去时没有交代。” “没交代?” 贺怀琛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紧抿着唇就抬脚往正屋走去,“那本侯就在屋里等着。” 可想到什么,他又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重新望向石嬷嬷道:“夫人平日喜欢到哪里散步?” 石嬷嬷心头一跳。 这个她多少知道一些,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说,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自己若真说了出来,夫人回来必定会不高兴的。 飞快斟酌了下,她立马垂首,竭力保持平静道:“老奴刚从别处调过来这边做事,夫人并未跟老奴说过。” 贺怀琛见这管事的一问三不知,耐心终于告罄,正想发作,青柏想到什么及时上前,在他身旁压低声音道:“侯爷,小的之前听说过,夫人似乎很喜欢去竹林和湖边。” 贺怀琛一听,也没这功夫再去理会石嬷嬷,直接抬脚大步流星往外走,一眨眼便走出了沁心院的门。 见两人终于离开,石嬷嬷这才拍了拍自己发颤的心口,大大松了口气。 她知道贺怀琛方才明显是生气了,可说实在的,她觉得他这怒当真发得甚是莫名其妙。 她虽不知道这人与夫人之间的所有内情,可她多少也听到些风声,知道夫人上次病重其实与面前人脱不开关系。 这人整日宠着个狐媚姨娘不说,还害得夫人生病,这下还跑来这里耍些莫名其妙的脾气,真不是个东西! 嗯,自己往后一定要更努力替夫人守好这沁心院,绝不让夫人被欺负了去! 石嬷嬷暗暗下了决心,又对贺怀琛的做法越想越气,心里的恐惧不知觉便被愤怒取代,最后忍不住在心里对着贺怀琛离去的方向狠狠呸了几声。 只是生气之余,她又不免担心起自己的主子来。 方才她隐约听到那个叫青柏的似是提到了什么竹林和湖边,他们两个莫不是去找夫人去了吧? 呀,侯爷方才这么气冲冲地出去,夫人若被他找到,岂不是会吃亏? 石嬷嬷想着,当即就站不住了,赶紧就把初禾给找了过来,焦急问道:“你可知夫人方才往哪边去了?” 初禾迷茫摇头,“夫人没说。” “呀,坏事了坏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石嬷嬷越发担心,来回踱着步,一脸心急如焚。 初禾见她这般,不免也有些慌了,道:“嬷嬷这是怎么了?是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石嬷嬷知道初禾也是个机灵妥当的,想着多个人一起商量下也好,便把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初禾听了,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石嬷嬷刚来有些事不太清楚,初禾却是一直在沁心院当差,最近又有幸贴身伺候主子,多少知道些主子的事情。 她知道现在光着急没用,于是强迫自己稳了下心神,认真回想了下,终于想起些什么,立马说道:“嬷嬷莫急,我看夫人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我知道夫人心情不好时习惯去哪里散心,我这就出去找夫人,把这事告诉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误会 “当真?” 石嬷嬷听罢初禾这么一说,当即双眼一亮。 初禾重重点了下头,石嬷嬷见了便也半刻不敢耽搁,认真叮嘱了几句后便让她快去把主子找到。 苏淡云喜欢去竹林那边,这个初禾是知道的,不过她也知道主子傍晚过后不会往竹林那边走,倒是湖边有些可能。 以前她就碰见过主子在入夜后心情不好时,曾沿着沁心院后面的小道往湖边那边散步。 想着,初禾一出沁心院的门便立马沿着那条小道找了过去。 贺怀琛并不知道沁心院后面的这条小道,此时正领着青柏沿着常走的路往湖边走,路程要比这条小道远些。 初禾猜到贺怀琛他们走的是另一条道,为了赶在两人之前找到主子,她卯足了劲地跑,可等她跑到湖边之时,湖边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绿头鸭在水里嬉戏扑腾。 见一路跑来没见到主子身影,初禾心中越发焦急,不住四下张望,继续努力回想主子平常会去的地方,终于记起了另一个主子提过的地儿,登时拔腿就往那边赶。 此时苏淡云正坐在闻溪园里,并不知外面正有两拨人在满后院地找自己。 闻溪园就是那个曾经修缮过池子的园子,苏淡云见证过这池子的变化历程,颇有感悟,之前还用这个来开导过江氏。平常她若觉心情烦闷,除了去湖边走走,也会到这里来坐坐,每次看着这焕然一新的池子,想着这池子的今朝往昔,许多事便会慢慢想通,烦躁的心情也会很快平复下来。 这时她便坐在那池子附近的湖石上,静静梳理着心中的千愁万绪。 锦善陪在主子附近,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便只一直安静站着,用心留意着附近动静。 正往四周看着,忽地就见一个身影从园子入口闪了进来。 只见那身影在入口附近四处张望,待看见她们,脸上当即溢满惊喜,一阵风似的朝她们刮了过来。 锦善当即吓了一跳,待定睛看见来人是谁,不禁满目诧异,“初禾?你怎地来了?” 初禾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在两人跟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 苏淡云被这动静拉回心神,回过头来,见初禾大口喘着粗气,也是忍不住诧异道:“怎地跑成这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初禾气还没喘匀,又不敢耽搁,忙开口道:“夫人......侯爷......侯爷他......” “别着急,先缓缓再说。” 见她这般,苏淡云耐心道。 初禾心里着急,又努力顺了下气,待气息稍平稳一些,立马便把贺怀琛找上门来的事清楚说了一遍。 听闻贺怀琛竟然过去沁心院找自己,苏淡云不禁蹙了蹙眉。 这人早上不是才见过她吗?这时辰他不去与春阁,过去沁心院找她做什么? 这人真是哪儿哪儿都和上一世不同,苏淡云只觉一阵心累。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朝初禾点了下头,道:“我知晓了,辛苦你跑来告知我。石嬷嬷那边估计还在着急等着,你替我回去给她说一声吧,就说我这边等会儿就回去,让她无需担心。” 初禾见自己成功把话带到,心里很是高兴,忙应诺转身离开。 “等等。” 想到什么,苏淡云又叫住了她,微笑道:“你们今晚做得很好,往后若再有人上门寻我,除了碧浔居的人外,就跟今晚一样,通通无需透露我的行踪。” 初禾得了主子肯定,心里更觉欢喜,忙恭敬应下,随后便照吩咐赶回沁心院去。 想起方才初禾汇报之事,锦善不禁心中惴惴,“姑娘,侯爷既然在外头寻咱们,那咱们要赶紧离开吗?” 苏淡云重新回过头去望向池子,摇了摇头,“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先在这里等等吧,要不然他们在外面找,我们出去没准还会碰到。反正他们也不会一直找我们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等他们去竹林和湖边找不着人应该就会往与春阁那边去了。” 话音刚落,忽地便有另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夫人这是在故意躲着我?” 苏淡云心头一震,唰地回头望去,一下就看见一个颀长身影往自己徐徐走来。 贺怀琛? 他怎地知道自己在这儿? 贺怀琛见她这般惊讶,心情一下便好了起来。 其实方才一踏进这个园子,看见她坐在那池子旁边,他心中的怒气便莫名消散了许多。 他记得那池子是照自己的意思改造过的,他之前就听说在自己南下那几年里,她经常去自己以前常去的地方睹景思人,所以她现在来这园子看着他设计改造的池子,想必也是这般吧。 对了,方才她还说,自己若是找不到人就会去与春阁,还有上午在荷风园时也说真心想成全他和燕儿。 所以她心里明明就是有他的,想和离应该就是因为燕儿的事。 一想到她孤零零跑来这里看着池子念他,贺怀琛就心情大好。 只要她往后好好地待在侯府乖乖伺候他,他倒也不一定非要照着上午想的那般去惩罚她。 贺怀琛好心情地想着,眉眼含笑地走了过去。 “侯爷。” 苏淡云反应过来,起身行礼。 “嗯。” 他微笑着点了下头,“夫人真是让我一顿好找,若不是碰巧看见你的婢女往这边来,我怕是还得走上许多冤枉路了。” 他声音温和,带着笑意,瞧着甚是春风和煦。 听初禾方才说,这人之前明明是怒气冲冲找出来的,这下怎地突然又不气了? 苏淡云回想起今日种种,只觉这人真是越发陌生,越发难以捉摸。 不过今日自己也算是重新认识了他,知道这人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想起江氏对自己的一番叮嘱,又想起今日自己的多处发现,苏淡云自知此时必须注意言行。 难得这人心情好了不再刁难自己,她可不能将人刺激了去。 想着,她飞快斟酌了下,垂首恭敬道:“是妾身的错,不知侯爷找妾身所为何事?” 贺怀琛双手负在身后,定定望着她,“无甚要紧的,就是想见见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璞玉 苏淡云听着,不由得心底一颤。 这话是何意? 不会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吧? 可此等赤裸裸的情话,他又怎会对她说? 苏淡云越发搞不懂了,却也努力保持着头脑清醒。 可这话实在不好回应,她便索性不回应了,就那样继续微微垂首默然不语,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贺怀琛见她就那样木然站着,也不知她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不想理他,不禁深深望了她一眼,微微抬了下眉。 “怎地,你不想见我?” 还真是。 苏淡云心里想着,面无表情地道:“侯爷多想了。” 听着这冷冷的回答,贺怀琛嘴角的笑不禁淡了下去。 他都给她梯子下了,怎的还这般嘴硬。 要是换了温玉燕,这会儿必定会顺势把对他的思念明明白白道出来。 贺怀琛想着,再看着面前毫无娇羞的她,好心情便瞬间少了几分。 不过看在她特意来这里看这池子的份上,他便不和她计较了。 他向来不喜欢在男女事上多费口舌,见她这般便也没再多说,直接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苏淡云心中一惊,试图拉住他站着不动。 “侯爷这是要把妾身拉去哪里?” 见她不愿迈步,贺怀琛站定,回头望她,嘴角扬起笑容,道:“你不是喜欢看我做的东西吗?我带你去别处再看一些。” 苏淡云茫然眨了眨眼。 喜欢看他做的东西? 她怎地就喜欢看他做的东西了? 贺怀琛见她面露讶色,目光扫了下她身后的池子,又转过来望向她,意味深长笑着,“我听说我南下的那三年,你经常到我常去的地方去,我不知道你现在也是这般做。” 苏淡云听了,头脑轰隆一声,只觉脑中有白光闪过,终于想起了什么。 是的了,她怎地忘了,这池子是他设计修缮的,以前她开导江氏时还提到过的。 怪不得这人一进来心情这般好,敢情是误会了她像以前那般睹物思人? 贺怀琛望着她,见她眸光闪烁,神情复杂,只以为她是被自己搓破了心思而感到羞赧,嘴角的笑不禁又多了几分。 这人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竟这般要强,承认心里有他就这么难吗? 贺怀琛想着,眸光柔和下来,握紧她的手,“来,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他神情温润,语气却是不容反驳,说罢便拉着人往外走。 苏淡云一想到以前自己那个傻样,真是又羞耻又无语,恨不能立即跳回去狠狠给她几巴掌把她扇醒。 她飞快斟酌了下,被迫走了几步后灵机一动,拉了拉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为难道:“妾身本不该扫侯爷的兴,只是妾身还在养病,之前太医便反复叮嘱过妾身千万不能走动太多,要按时服药静养。现在天色将晚,服药的时辰也快要到了,妾身实在是时候要赶回去了。” 贺怀琛听着,这才想起太医曾经的吩咐。 此时天已擦黑,府中各处也已华灯初上。 贺怀琛抬头望了下渐黑的天色,又朝园外望了望,最终只得打消了念头,站定脚步,重新转过身来。 苏淡云见他被自己说服,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随之动了动那只被握住的手,设法想从那只大掌中抽身而出。 贺怀琛察觉到她的动作,遂手上一紧。 苏淡云心头一跳,见努力化作徒劳,眸底不禁飞快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她明显感觉到面前人今晚心情很好,见她没那么配合,却没像白日在荷风园时那般突然冷下脸,也没像当时那般对她放狠话。 这人果然是得顺毛撸,半点儿刺激不得。 上一世她根本没机会和这人相处,从来都只是远远看着,每次看到的都是这人如何对着温玉燕情意绵绵温柔缱倦。而和她碰面时,他对她却是嫌弃厌恶冷眉冷眼。 之前她只是将过去的零碎印象拼凑起来,又辅以自己的想象加工,如此得出了对这人性子的判断。现在想来,这判断当真粗糙得很,也怪不得这般不靠谱得紧。 还好现在开始知道也不算太晚,是人就有弱处,自己这时虽然还力量微弱,可只要方向弄对了,及时调整策略,相信和离也不一定像自己想的那般遥不可及。 苏淡云想着,见面前人依然拉着自己不放,只得再次恭顺开口,“侯爷,时辰不早了,温姨娘那边应该正等着侯爷吧,刚好妾身这边还得回去服药,要不然便要过服药的时辰了。” 她柔声细语,当真让人生不起半点儿怒气。 早该这样多好,他要的不就是她能一直这样吗? 贺怀琛想着,满意地捏了捏自己掌心里的小手,不经意便触到了那手上的薄茧。 那薄茧很小,触感与柔软的肌肤截然不同,让他指尖一触便难以忽略。 他不由得就联想到了这薄茧的出处,想起她曾用这一双手给江氏做过药膏,给自己缝过许多衣裳,只是那些衣裳他一件也还未曾见过。 想着,他终于开了口:“我听说你会做药膏,还做过许多衣裳。” 听到他突然扯开话题,苏淡云这忍耐的功夫差点儿就要破掉。 这人怎地这般没完没了? 她强忍住蹙眉的冲动,努力平静下心情,微微点头轻嗯了一声。 贺怀琛望着面前人柔顺的眉眼,道:“我在行宫做事,母亲和燕儿都给我捎过不少东西,怎地没见你给我送过什么?” 苏淡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心头跳了跳,飞快斟酌了下道:“老夫人安排周到,温姨娘也甚是体贴挂念侯爷,每次都准备得很是妥当,妾身很是放心,并没什么需要额外添加的。” 贺怀琛听着,静静望着。 她眸光明亮坦荡,澄澈宁静,夜色将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的白,每一寸肌肤看着就似是用玉雕成一般。 美人如璞玉,只待他细细来雕琢,她不懂,那就让他来调教好了。 贺怀琛想着,似是没听见她解释一般,柔声说道:“我明日已正离开,这次别忘了准备。” 苏淡云一怔。 准备? 准备什么? 贺怀琛见她这茫然模样,更加觉得有意思起来。 他倒是要看看这次她会给自己准备什么。 想着,他心情越发好了,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下,“记得准备。” 他道。 苏淡云身子一僵,浑身紧绷起来。 贺怀琛轻笑一声,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那高大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最终彻底消失在园子入口。 苏淡云看着,紧绷的身子终于重新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见贺怀琛终于离开,一直站在附近的锦善立马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自己主子。 “姑娘。” 她紧张唤道,脸上满是担忧。 苏淡云由她扶着缓了缓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天黑了,咱回吧。” 锦善看着,只觉主子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只是夜色愈浓,也知道在外面不宜多问,便听话地止了话头,与主子一同回沁心院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动摇 两人回到沁心院,石嬷嬷一看见主子,立马就跑到主子跟前,一脸关切紧张地询问着。 苏淡云见下人忠心待自己,再想起以往刘嬷嬷在时的那种窒息,心里就一阵暖融融的,笑着称赞了石嬷嬷今日办事周到,又顺带着对她最近的表现真心肯定了下。 石嬷嬷上下打量了主子一番,确定主子当真没事,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又听见主子如此鼓励自己,不禁就更多了几分自信,连连行礼道谢又表忠心。之后便不打扰主子歇息,忙欢喜着下去安排主子洗漱以及今晚值夜等诸多事宜,待这一切都运作妥当之后才安心回后自己家歇息去了。 有了石嬷嬷的一通安排,院里下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活计,很快便备好了主子洗漱用的热水,也煎好了主子要用的汤药。 苏淡云由锦善伺候着洗漱、服药,没多久便忙完了一切,可以舒舒服服坐到榻上看起了医书。 锦善陪在主子身旁,随时伺候茶水及灯火。只是她今晚心里装着事,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 苏淡云终于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从书上抬起目光,主动将锦善叫到跟前,微笑道:“我看你一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锦善的确是有话想说,可又不确定是否可以说。想了想,还是把真正想说的咽了回去,抿抿唇道:“姑娘,侯爷说要您给他明日出行准备东西,您想好要给侯爷准备什么了吗?” 苏淡云总觉得她原本想问的不是这个,定定忘了她几眼,见她并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便先就着这个问题点了下头,道:“想好了,侯爷今日提了下我以前给他做的那些衣裳,明日就把那些全给他送去便可,就无需再额外准备别的了。” 听说要把那些东西全部送走,锦善不禁一怔,不确定地道:“姑娘的意思是全部一次性送过去吗?不是先挑些现在能用的送过去?” “不用,全部一次性送走就行。” 苏淡云肯定道。 自己以前犯蠢,没日没夜地给人家做了几大箱笼,如今真是看那些东西一次就忍不住想冲回过去狠狠扇自己一次。之前她还想着要怎么把那些东西给处理掉,可一直忙这忙那就是没腾出手来,这回既然他开口讨要,那她便一次性把东西全部扔走得了,免得日后还要再处理一次。 只是锦善依然有些担心,主要是担心侯爷那边会否多想,会否因此而恶待主子。 想着,不禁犹豫道:“可那么多,侯爷应该也不能全都带到行宫去,万一侯爷收到之后觉得姑娘您是在敷衍搪塞,惹恼了侯爷可怎么办?” 苏淡云知道锦善是真心替自己担心,只是也没料到她会往深处想这么多,便笑着安慰道:“放心,没事的。他之前就从嬑姐儿那边听说过那些衣裳什么的,在我跟前明里暗里提过好几回,咱一次性送过去就是了,青松青柏会把现在用得上的给他挑出来带走,暂时用不上的他们会帮着归置。再说了,侯爷他也不一定真会用上那些东西,没准看见了便收起来了,咱费那个精神去给他挑这挑那儿干嘛。” 锦善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便也没再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听话地点了下头,“姑娘说得是,那婢子现在就下去准备。” “不急。” 苏淡云含笑叫住了她,“箱笼就放在那里,这段时间一直没动过,明早让人抬过去便是,没什么好提前准备的。” 锦善闻言,听话地应了一声,之后便重新回到主子近前伺候。 苏淡云一直留意着她的表现,见她始终都有些闷闷的,明显藏着事的样子,便索性放下了手中医书,便打量着她身上色边微笑道:“怎地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锦善心头一颤,懊恼自己总是在主子跟前藏不住事,让主子担心。 只是那些话都是自己瞎想的,她还真不敢说,万一说了惹主子难过可怎么办? 想着,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些累了。” 苏淡云是锦善陪着长大的,又岂会看不出她这是在敷衍她。 想着,便故意冷下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假话骗我了?” 锦善一惊,忙摇头否认。 苏淡云没有言语,只静静望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锦善见主子不说话,心里突突跳着,站在那里咬着下唇,绞着手指。 纠结半晌,实在怕主子误会自己,最终心里一横,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您之前说要和侯爷和离,可婢子看侯爷今日待姑娘您似是有些不一样了,若侯爷往后待姑娘好了,姑娘还要继续和离吗?” 苏淡云还真没想到锦善会问这个,不禁怔愣了下。 她肃着脸,点了下头,“自是要的。” 锦善听了,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可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些消息,她更多的还是担忧。 犹豫再三,她终是咬咬牙,豁出去继续劝道:“可婢子见侯爷今日似是变了许多,看起来似乎心里也是有姑娘您的。” 苏淡云感受到了锦善的动摇,不禁有些惊讶。 锦善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会这样摇摆,也不知是何原因让她这般。 想着,她不由得正了神色,严肃道:“锦善,咱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你看侯爷似是变了,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若是了解,你便能看到他其实根本没变。” 其实锦善今日在荷风园时离凉亭很远,两人刚开始的争执她并未看见,她看见的都是方才在闻溪园时,贺怀琛对苏淡云释放的那一丝柔情,也因此有了这么些想法。 此时听主子这般说,心中生出不解,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侯爷他今日是在做戏吗?” 苏淡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你不知道他,我现在倒是看清楚了。永定侯这个人实则自负得很,一直都只爱他自己而已,除了他自己,他其实谁都不会真正在意。” 锦善这下是越听越迷糊了,想着贺怀琛对温玉燕的痴迷,又忍不住问道:“那温姨娘呢?姑娘的意思是侯爷对温姨娘也不甚在意吗?” 苏淡云淡漠一笑,“他心里自是有温姨娘的,可对温姨娘的喜爱却远不及对他自己。” 说着,她不禁就起了些困意,想着待会儿估计也看不进去书了,便低头将方才打开的医书合上,开始收拾起来。 锦善见了,忙上前帮忙把矮几上的书一一整理好。 苏淡云由她忙着,便也收回了手,只是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想到她方才态度上的动摇,心里不禁就沉了沉。 她不知锦善为何会突然摇摆,只是不管为了哪般,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若锦善在这件事上与她产生了分歧,难保日后会让事情横生枝节。 第一百五十六章 醋 苏淡云认真思索了下,想到贺怀琛今日在凉亭里对自己说过的话,遂朝锦善肃着脸道:“上回我不了解侯爷的性子,主动提了和离,结果惹恼了他。 可他恼不是因为他心里有我,而是因为他气不过。他就算开始待我好,那也不是真的心里有我,他只是想找回面子罢了。等他把面子找回来了,我这个人,该弃还是要弃的。” 言罢,她不禁庆幸自己能早日看清,否则以上一世的头脑,这会儿铁定已经被贺怀琛今晚的表现俘获,若真是那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着,她把目光转出去望了眼天上挂着的弦月,从肺底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锦善听着,手上收拾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就替主子心酸起来。 她一直对这些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半点儿不懂,不过她也没太想搞懂,她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自家主子的未来。 其实自从主子上回跟她说了打算和离后,她便私下里特意留意了些这方面的信息。 如她所料,京城各高门府邸能和离成功的只有寥寥无几的两三例,而这两三例和离妇归家后都彻底失了名声,有的后来剃发当了姑子,有的则被家人逼着远嫁去做了别人的填房。和离妇的遭遇如此,那些被休弃的就更加不堪了。 没听主子说这些时,她真的觉得主子不如就留在侯府算了。这下听主子说了这许多,她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对。 她越想越是头大,便忍不住把最近打听到的消息,以及自己听到后担忧的种种通通给说了出来。 苏淡云听罢,这下终于明白了锦善动摇的原因,不由得就为她在背地里替自己打听替自己担心而感到一阵心暖。 还好还好,她的锦善并没被贺怀琛那张假面骗倒,只要她不是因为相信了贺怀琛而来劝她,事情就不会变得糟糕。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起,朝扬起一个轻快的笑来,“我有手有脚,又有手艺在身,你还担心你姑娘我出去后会饿死吗?至于名声这东西,我就算不和离,这名声也早就坏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女人这辈子又不是只有嫁人这么一条路,到哪里不是活?” “可是......” 锦善一直都随着主子在后宅里待着,看的也只有后宅这一小方寸间的这么点儿事,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女子在和离后能如何过上好日子。 她很想支持主子,可心里还是像吊了七八个水桶似的,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姑娘,您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苏淡云微怔了下,不解道:“试什么?” 锦善绞了下手指,道:“试试让侯爷回心转意。” 见话已到此,锦善索性一股脑地把所有想法倒了出来:“姑娘,如今刘嬷嬷没了,咱沁心院一切都越来越好,老夫人那边也没怎么管咱们了,若侯爷心里有姑娘,姑娘您真不想试着跟那温姨娘她争一争吗?” 苏淡云听着,颇有些愕然。 不过转念一想,她自己有上一世随着师父四处闯荡的几年经历,可锦善到现在也只能看到后宅的事情,锦善有如此想法也不足为奇。 想着,她便也没那么惊讶了,神色柔和下来,眸光却比方才坚定得多,定定望着锦善,道:“锦善,人这一辈子,可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正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把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一个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忠的人身上,这跟赌博又有何区别?” 这世上也许有人真的愿意吃回头草,又或是迫于生活而愿意原谅背叛过自己的人,继续蒙着眼睛得过且过地生活,别人如何她不予置评,可她绝不愿做一个这样的人。 她拉过锦善的手,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日后,可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姑娘我可是有大造化的人,之前那么离奇的事情都被我遇到了,你还愁我离开后活不好?” 听主子这么一说,锦善脑中的混沌当即就被这一番话劈开,转眼就散得干干净净。 是啊,她怎地忘了!主子可是遇过仙的! 主子可厉害着,她在这里担心这么多作甚?还稀里糊涂地给主子瞎劝了一通! 幸好姑娘有主意,没被她忽悠了去!否则她可就造大孽了! 锦善想着,终于转忧为喜,“姑娘说得对,姑娘这么厉害,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说着,她便咧嘴开心笑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忽地又想到什么,笑容当即僵住。 苏淡云狐疑望着她,“怎么了?” 锦善:“姑娘您上次提和离把侯爷给惹恼了,既然侯爷不愿意,姑娘您又如何能离开侯府?” 怎么办?这事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锦善刚飞起来的气瞬间又被拉回到了地底下,绝望地耷拉下了脑袋。 苏淡云被她这模样逗笑,不以为意道:“别担心,你姑娘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说着,倦意袭来,她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她起身伸了下懒腰,道:“不过我累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个觉,其余的改日再继续想吧。” 锦善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拉着主子说了这么久的话,竟都把主子给说累了。 她马上乖乖止了话头,随后便伺候着主子到床榻那边歇下。 苏淡云这边已经熄灯就寝,与春阁那边却还在忙着,一直忙过了子时才彻底消停下来。 酣畅淋漓了一宿,叫水擦洗过后,贺怀琛很快便安然进入了梦乡。 温玉燕窝在贺怀琛怀里,听着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闭上眼却满是白日撞见贺怀琛和苏淡云两人一起站在凉亭里的场景。 贺怀琛当时说是为了询问江氏的情况,这才和那人在那偏僻凉亭单独相处。 那会儿她没时间去细细计较,可这下安静下来,却是越想越觉得这说辞经不起推敲。 还有,沁心院那人离开时,贺怀琛望向她背影的眼神,总觉得里头藏了点儿什么。 她虽一时没看清那里面到底藏了何种情绪,却能感觉到那眼神和以前已经不大相同。 其实不用去细究他的眼神,光是他定定看着那人离开这一举动便已经足够的反常。 要知道,在南方时,这人可是连沁心院那人的名字都听不得的,没回听了便满脸满眼都是嫌弃。可今日他竟会与她单独相处,在她走的时候竟还那样定定看她! 可是他怎么能看她呢? 怎么能! 浓浓的酸意倏地从心底窜起,转眼就将她整颗心给全都泡了进去。 之前贺怀琛去沁心院圆房时,她心里顶多是不舒服罢了。可这会儿她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得劲,怎么想怎么觉得酸。不仅酸,还嫉妒,嫉妒得她发狂! 她和贺怀琛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却被老侯爷横插了一脚,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的,结果老侯爷竟就那样没了,她好不容易在南方重新见到他,又好不容易才制造了那么一场偶遇将他弄到手。 他本就是她的!连老天都在帮她!沁心院那个村姑凭什么跟她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箱笼 温玉燕心中醋意如海浪翻腾,她再也合不上眼,看了下身旁人熟睡的面庞,随之凑了上去。 贺怀琛睡梦正酣,感受到身旁人的动作,迷糊着睁开了眼。 “不睡吗?” 他迷迷糊糊道。 “三郎。” 温玉燕没有回答,只附在他耳边娇声唤着。 “嗯?” 贺怀琛迷糊应了一声,却也再没有其他表示。 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落在脸上脖颈,贺怀琛终于回过几分精神。 辨认出是温玉燕在吻自己,他不禁愣了一下。 不是才歇下吗? 他明日还要赶去行宫当值,当真想好好睡了。 想着,他将人揽在怀里,由着她胡乱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要偃旗息鼓的意思,只得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柔声道:“乖,睡吧,今日闹了你一日了,再不睡怕会对你身子不好。” 他在她额上落了一吻,随后便继续闭上眼安然睡去。 温玉燕没能得逞,方才的胡思乱想瞬间就像荒野的杂草,被他这一瞬慢待的风吹得一刹那疯长起来。心中的酸顷刻泛滥成灾,又因得不到面前人的回应而平添了几分羞愤,几分不甘。 说实话,她是不屑去与那个村姑当面论长短的。就像当年在温府,最得她父亲宠的那个姨娘便从不会去她母亲面前晃悠,那姨娘一直只专注做一件事,那便是挖空心思地拢住她父亲的心。 事实证明,那个姨娘的方向是摸对了的。她虽恨那个姨娘,可如今身份转换,她自己成了别人的妾,倒也可以借鉴下那姨娘的手段方法。 想着,她抬起手抚过贺怀琛的脸,枕在他颈窝的头朝他仰了起来,语气情意绵绵,“三郎,我舍不得你走。一想到又有十多日见不着你,我就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贺怀琛听着,心头触动,终于睁开眼在她额上亲了下,“我也舍不得你。” 温玉燕静静望着他,涂了嫣红蔻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不禁就想起方才纠缠时他对自己的热情似火。 是啊,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无异,甚至今日他对自己的欢喜似乎还更胜从前。 她本该放心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心难安,神不宁。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男人。 她定定望向他,“三郎,你说过这一生心里只我一人,这话可还真?” 贺怀琛闻言心中划过一丝怪异,总觉得温玉燕今晚的表现有些奇怪。 他偏过头来,低头望向她,对上她望向自己的眸,只见那双眸里满是对自己的贪恋,只是在那恋慕背后,似乎还透出些许的患得患失。 忽地,他终于想起白日面前人撞见自己与沁心院那人在一起的场景,当即心下了然,心中生出几分愉悦。 他抬手握住那只在自己脸上描摹的柔荑,放在唇边亲了亲,“自是只有你一人,莫不是燕儿不信我?” 温玉燕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却没有多么轻松。 她心思一动,咬了咬下唇,眸中眨眼蓄上泪光,娇柔又不安地道:“三郎,我怕......” 贺怀琛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道:“怕什么?” 温玉燕睫毛颤动了下,一颗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语中满含委屈地道。“我怕你和夫人圆房后便不要我了。” 说着,又一颗泪珠滑落下来,她哽着声音,“三郎,我会好好和夫人相处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三郎,我现在只有你了,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说话间,泪珠已经连成了串,徐徐涌出眼眶,打湿了她纤长的睫羽和娇媚的脸庞,模样楚楚动人极了。 贺怀琛没想到今日的那一幕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不安,不过她这份不安却恰恰充分满足了他的成就感。 试问这世上哪个男子不喜欢听枕边人说她多么需要自己? 他不知道其他男子如何,反正他是爱听极了,这话简直让他上瘾。 贺怀琛被这话撩得心头火热起来,放开她的手,伸手过去帮她一点点拭泪,“傻瓜,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沁心院那边就是我爹为了好名声逼我娶的,不过是用来充个门面罢了,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日后圆房也好,生出嫡子也罢,这些都绝不会影响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保证。” 温玉燕哭得梨花带雨,娇着声音,“当真?” 贺怀琛,“当然,我心里有没有你,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温玉燕听着,心中窃喜。 她就知道贺怀琛喜欢听什么,得了他这番保证也算是可以了。 不过空口的承诺终究还是虚的,还是要快些生出孩子才行,等有了孩子,一切就都稳固多了。 无奈行宫那边的活还没忙完,每回她都要等上十来日才能和他粘在一起,也不知何时才能怀上。还好沁心院那边小半年内无法圆房,她虽无法天天粘着面前人,却也有绝对的优势能先怀上孩子,只是得要更加抓紧才行。 想到方才贺怀琛宁愿睡觉都不理自己,而如今气氛都哄到这份上了,他也只是在那里干说话。 温玉燕想着,心思动了动,随之柔柔粘着他,眼神透出担忧彷徨。 “可是......” 温玉燕欲言又止地道。 贺怀琛从来不喜欢在情情爱爱的事上过多解释,见保证过后面前人还是这般,他索性直接撑起身子,俯视下去,“看来是我太久没回来冷落了燕儿,才让燕儿这般不确定了?” 温玉燕回望过去,心知要得逞了。 “三郎。” 她娇滴滴唤着,抬起胳膊便再次攀了过去。 ...... 次日一早,苏淡云便让人将三大个箱笼给抬到了酌言堂去。 今日她已经约好了要去良木堂制药,确定东西送到后便再也不管,直接带着锦善出了侯府大门。 等贺怀琛从与春阁出来回到酌言堂时,便看见自己屋里多了三大个箱子,看着陌生得很。 他面露疑惑,青松见了,忙道:“禀侯爷,这是夫人早上送过来的,说是给侯爷准备的东西。” 贺怀琛闻言,想起自己昨日在闻溪园跟她说过的话,当即起了兴致,走过去把箱笼打开。 只见那箱笼里,两个装着男子穿的衣裳,一个则装着男子用的鞋袜,另外还有一些手帕香囊之类。 青松站在旁边伺候,看着那满满几箱笼东西,不禁就想起自己之前帮主子打听过的事情,猜到这应该就是主子南下三年里,主母给主子做的衣裳。 看着传说中的衣裳赫然出现在眼前,青松是既惊又奇,忍不住感叹,“夫人还真是手巧啊,看这针脚,看这刺绣,啧啧啧,做得还真不比那正经的绣娘差。” 贺怀琛听着,随手翻了翻那几箱笼的东西,发现那里头的颜色竟都是他喜欢的,连刺绣的图案也都十分符合他的气质。 他虽听说她在过去三年里如何如何对他用心,不过也只是听说罢了,因一直没有瞧见,心里总觉得不太真实。 此时看着这些东西,忽地就似亲眼瞧见了她在过去如何恋慕他,如何为他用心用情。 他从箱笼里拿起一个绣着竹纹的香囊看了下,想到昨日在闻溪园的短暂相处,唇角不禁就扬了起来。 就是嘴硬,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非要闹那么一出。 想到什么,他朝轻松问道:“夫人除了送东西过来,可有话要带给我?” 青松认真回想了下,摇了摇头,“夫人只是让人把东西搬过来,说是给侯爷您准备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交代。” 第一百五十八章 配合 听青松说完,贺怀琛一怔,脑海里很自然就想起了温玉燕昨晚窝在他怀里说舍不得他的场景,再对比送箱笼之人的毫无交代,不禁就深深蹙起了眉心。 他昨日都跟她说了自己今日就要离开,眼看着自己夫君即将要离开十多日,她一个做妻子的怎地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若是换了以前,他怕是会觉得这人又在闹,可看着她一大早乖乖送来的几大箱笼东西,他又觉得她没话留下应是有别的缘由。 想着,他便忆起了和她这几次的相处,觉得除了求和离那会儿她慷慨陈词了一通,似乎其他时间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 难道她就是这么个闷葫芦性子? 可听大嫂昨日说的,她似乎也不是全然不爱说话,怎地到他这里就变成闷葫芦了? 也罢,她不懂如何伺候他,那他就好好给她调教到会便好了。 想着,他把方才拿起来端详的香囊随意扔回到了箱笼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道:“你去沁心院找下夫人,就说我这就要出发了,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青松眨了眨眼,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确认道:“侯爷,您方才是让小的去沁心院找夫人,问问夫人有无什么话要交代给您,是吧?” 贺怀琛还站在箱笼旁,闻言转过来冷冷瞥了青松一眼,“怎的,是我这吩咐有什么问题?” 青松心里突突跳了一下。 他哪儿敢有什么问题啊,忙垂首道:“不是不是,小的是怕自己听错了,这才确认了下。” “你没听错,还不快去?” “是!小的这就去。” 青松忙不迭应下,一溜烟跑了出去,没多久便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贺怀琛没想到他回得这般快,有些愕然,同时心里还有些期待。 “夫人都说了什么?” 他整理着桌上公文,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问道。 青松不敢直视他,忙低下头去,翕了下嘴角,眸光闪烁着道:“回侯爷,小的赶去沁心院时,夫人她已经出门去了。” 贺怀琛收拾公文的手一顿,紧接着脸色一沉。 这人不是还病着吗?不在府里静养出去乱跑什么? 且他明明说了自己今日何时出发,她竟真的问都不问一句就这样出门去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竟让她急成这般! 他越想神色越沉,末了咬牙道:“她去哪儿了?” 青松听出主子不悦,头垂得更低了,回道:“小的问了沁心院管事的嬷嬷,说是夫人去东城的药堂买药去了。” 贺怀琛听说去的是药堂,神色稍霁,想了想,又道:“有说去的是哪家药堂吗?” 青松摇了摇头,“夫人没说,管事的嬷嬷也不清楚。” 青柏在一旁听着,想到什么,忙插嘴道:“侯爷,上回夫人突然发病那晚,您让小的去调查夫人梦魇之事,小的调查时曾去找车夫了解了下夫人那段时间的行踪。 小的记得当时车夫说夫人有时会去寿康堂找老郎中看诊,另外,夫人身边的锦善姑娘曾去过东城墨竹胡同的良木堂帮夫人抓药买药材,听起来,夫人她们平常似乎就喜欢去这两个地方,并没去过别的药堂。” 寿康堂,良木堂...... 贺怀琛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思动了动,随之止了这个话头,看了眼早上送过来的箱笼,朝那几个箱笼指了指,道:“挑几身春裳带上,再挑些袜子手帕,中衣就带温姨娘做的,其余的妥善收好。” 这些活一般是青松做的,不过青柏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更加了解主子在行宫的住行,便也连忙过去帮忙,如此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把一切准备妥当。 贺怀琛到荣安院那边跟自己母亲简单道了别,之后便登上马车,由青柏驾着车往行宫那边去了。 “先去寿康堂。” 马车刚驶离侯府,青柏便听主子在车里吩咐道。 这会儿比预计出发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多时辰,青柏这下算是明白了主子为何要提前出发。虽觉意外,却也二话没说,直接应下就往寿康堂那边过去。 彼时墨竹胡同那边,石厚朴刚把马车驶到了良木堂门前。 苏淡云由锦善扶着下了马车,随后一同跨进了良木堂大门。 今日她和锦善都是以真面目示人,并没有乔装,店里大部分伙计之前都没怎么跟她们打过交道,见两人进来,又见她们从挂着永定侯府牌子的马车上下来,连忙就上前恭敬招呼。 段一海听到动静,立马从后面出来,一出前堂便见一个气质不俗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少妇站在堂中,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就认出了人来。 只是以前苏淡云过来一直都是带着面衣穿着粗布衣裙,他还真没见过她真正的样子,这下一见,当即就觉眼前一亮。 也是,蒙着面衣的时候,苏娘子便看着甚是不俗。这下打扮虽仍如往常那般素雅,却难掩其出尘的气韵,这侯夫人哪有之前传言说的那般上不得台面? 可见谣言害人,果然当不得真。 段一海想着,同样像招呼寻常客人那般上前问候。 苏淡云也似寻常客人那般朝对方微一颔首。 锦善则不急不忙地掏出一张方子,递给段一海道:“掌柜的,我们要抓这些药。” 段一海伸手接过,像模像样地瞄了一眼,十分恭敬地道了声好,随后便把手中方子交给了柜台后的伙计去办。 伙计恭敬应下,手脚麻利开始照方抓药。 段一海从柜台折回来,朝苏淡云笑道:“这位夫人,我们药堂新来了一些补身子的药材,品相很好,不知夫人有无兴趣一看?”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 段一海忙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夫人移步到雅室那边。” 说着便在前头引路,却在上雅室的楼梯附近拐了个弯,直接将人带进了后院。 苏淡云跟着段一海的安排往前走,心中甚是满意。 之前宋季凡提出让她把马车停到良木堂后门,她当时也觉得这提议不错,可后来回去想了想,觉得反正段一海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还不如直接从正门进来的好。 毕竟她出门经常打的就是去药堂的旗号,若哪日侯府的人抽风要调查她,那她从后门进来反而更说不清了。 心里拿好主意,她昨日便提前简单写了封信,让石厚朴帮忙带到良木堂给段一海,请对方帮忙在她来时打打配合。只是没想到段一海竟然配合得这般自然,且这般周全。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找人 苏淡云心情很好地跟着段一海进了后院,四下无人,段一海终于恢复了往常熟络模样,忍不住感慨起来,“苏娘子,这算不算咱们的初次见面?” 这话其实就是在暗指她首次以真容相见了。 苏淡云自是听明白了段一海的意思,微笑着道:“的确是初次见面,往后还请段掌柜多多指教。” 段一海见她听明白了自己意思,又见她这般落落大方接他的话开玩笑,不禁也开怀笑了起来,摆手道:“某哪有什么可指教苏娘子的,苏娘子这般说还真是折煞某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一见,某当真差点儿认不出故人来了。苏娘子这般品貌,当真和外界的那些传言全沾不上边,可见传言这东西向来都是瞎传,皆当不得真。” 苏淡云听他这般称赞,不禁有些羞赧,谦虚地道了声谢,随后又笑盈盈道:“谣言向来止于智者,段掌柜是大智之人,谣言自是在您这里无立足之地。” 这话听着怎么也带了点儿恭维的意思,可她说话时神情语气皆真挚诚恳,让人听着只觉这不是恭维而是她的真心之言,段一海见着,自也这般认为,当即就更加开怀起来,朗声笑道:“某以前却是不知,苏娘子不仅医术精湛,这口才原来也这般了得。” 几人如此说着笑着,眨眼便走到了一间屋子门前。 这屋子是段一海照着宋季凡的吩咐提前备好的,专供苏淡云制药使用,段一海把门打开,侧过身将人请了进去。 苏淡云迈步入内,一进门便看见了里头放着的一张长案,那长案应是供她制药所用,上面早已备好了一应制药工具。 段一海指着那些工具道:“这是少东家吩咐备下的,若苏娘子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工具,尽管说来。” 苏淡云走过去绕着长案仔细看了一下,只觉宋季凡这准备当真十分齐全,便满意笑道:“这些够了,若日后有其他需要,我再告知段掌柜。” 说着,她让锦善掏出一张方子,道:“那上头已经写下了所需药材,还请段掌柜帮忙准备一下。” 段掌柜接过方子,微笑着道:“苏娘子放心,某这就去安排,还请苏娘子稍待。” 苏淡云笑着道了声好,又吩咐锦善同去,若有需要便搭把手。 段掌柜自不会有异议,领着锦善便往前堂去了。 不多久,前堂正忙着,忽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良木堂门口。 锦善一直站在堂中看段掌柜指挥伙计们捉药,听见马车声音,遂好奇往外面望了望,下意识觉得这马车有些眼熟。 待定睛去看,很快便认出了坐在车辕上驾车的人,登时一惊。 青柏? 他到这儿来作甚? 完了,夫人还在里头呢,被他们发现可怎么好? 锦善心里慌乱起来,想着便要退回去后院给主子报信。 可未等她转身,青柏便看见了她,两人目光碰上,青柏朝她微笑颔了颔首。 锦善浑身一僵,知道自己这下是溜不掉了,心中一阵懊恼,只恨自己反应太慢。 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跟青柏打招呼,车上便下来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颀长,长身玉立,容貌清隽温润,不是贺怀琛又是谁? 锦善只觉脊背有冷汗淌了下来,心里直呼完蛋。 正在忙碌的段一海留意到了锦善异样,顺着她目光往外看去,便看见一个打扮讲究的贵公子领着小厮从外面进来。那公子脚步迈进堂中,目光精准落到了锦善身上。 锦善这下是躲无可躲,只得强迫自己冷静。 稳住,可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是药堂,她和主子不过是来买药罢了,就算侯爷过来也找不出错处。 她一个劲地在心里说服自己,随之硬着头皮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侯爷。” 贺怀琛轻嗯了一声,目光朝四周扫了扫。见堂中并无那人身影,神色肉眼可见冷了下来,道:“夫人呢?” 锦善心里猛地一跳,继续垂首掩饰住自己眸中的紧张,在心里飞快组织了最合理的说辞,竭力平静道:“捉药需要时间,夫人不便在外站着,正在雅室歇息等候。” 贺怀琛闻言,神色稍霁。 方才他先去了比较有名气的寿康堂,结果扑了个空,之后又赶来了良木堂,没想到她当真在这儿。 想着这婢女说她们过来的目的,下意识就往柜台望了眼,见那边伙计正在忙着照方捉药,心中没了怀疑。 只是看到柜台上堆着的药材,闻着这苦涩的药香,他不由得就想起昨晚某人坐在闻溪园对池沉思的纤柔身影,又想到自己这个月一直都没关心过她身子的情况,心里就不由得划过一丝心虚。 他抿抿唇,重新望向锦善,道:“夫人在哪个雅室?前面带路。” 锦善心头猛地一跳。 完了,她方才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一时间也没想到其他合适的说辞,也实在没想到这人竟当真要去和主子见面。 可那边哪是什么雅室,她岂能就这样把人给带过去,这下可怎么才好? 锦善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慌乱当即就蹿了出来,表面上的平静差点儿就要维持不住,就那样紧抿着唇不知何去何从。 见她依然站着不动,贺怀琛不禁拧眉肃着脸打量了她一下,道:“还不带路?” 锦善实在无法,只得恭敬应诺,僵硬转过身去。 正要迈步之时,便见段一海笑着走了过来,朝贺怀琛热情招呼道:“这位公子莅临鄙店,不知有何需求?” 贺怀琛受了对方的礼,疑惑望着,并未开口。 段一海早是察言观色的行家,见状忙报上名号道:“在下是这药堂的掌柜,不知公子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 贺怀琛了然,神色稍有松动,道:“我来找人。” 段一海佯装不解,“不知公子要寻何人?” “内子。” 贺怀琛简明扼要地道。 锦善见状,忙上前解释:“掌柜的,这是我们家主,家主有事要寻我们夫人,想去夫人歇息的雅室一见,正让我给带路。” 段一海做恍然状,朝贺怀琛忙行了一礼,“原来是永定侯大驾光临,真是让鄙店蓬荜生辉,侯夫人正在里面雅室歇息,还请侯爷随在下过来。” 他笑容可掬,态度十分恭敬,说着便侧过身朝面前人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 贺怀琛见他这般,心中不疑有他,微一颔首,道了声有劳便抬脚往前。 段一海立马快步走在前面,领着人往里走。 锦善满腹疑惑,却克制着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垂首默默跟在后头。 本以为段一海会带着人走进后院,结果一行人却跟着他越走越深,看样子正奔着药堂深处的楼梯而去。 第一百六十章 调教 锦善见了,肚子里越发打起鼓来,心里焦急着又无法开口问个清楚,心中装着事,便连带着脚下也越发迟疑起来。 青柏见锦善走得越来越慢,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狐疑望了她一眼。 感觉到青柏在看自己,锦善下意识抬眸望了下,果真就对上了青柏探究的目光,心里一紧,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较之锦善地彷徨不安,段一海走在前头却是要淡定得多,还能边走边满带笑容地跟贺怀琛谈笑风生:“咱们药堂规模虽不算大,却也是老字号了,在墨竹胡同这边已经开了五十余年。 不是在下自夸,鄙店向来十分重视品质,这里出售的药材全是鄙店自己处理的,品质好,价钱公道。侯夫人也是冲着鄙店这方面的名声来的,在这里买过好几次药材也是如此评价。鄙店能得侯夫人这般认可,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段一海一直热情介绍,贺怀琛一直默默听着,嘴角始终噙着礼貌笑容,却始终没开口搭腔。 不过段一海也不是要他搭腔,他说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帮他们新聘请的苏娘子打掩护罢了。 话说回来,外面许多人都在替永定侯觉得亏,认为他娶了个配不上自己的妻子,还说他能在南方重遇自己的青梅竹马,那是上天觉得永定侯亏了,所以天赐良缘给他补偿。 他以前不认识永定侯夫人是谁,纯粹就当个乐子,听了也就算了。这下认识了苏娘子,知道她就是永定侯夫人,当真觉得苏娘子和这位侯爷站在一起,那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碧人啊,何至于外界传的那般不堪? 就是不知这位侯爷对苏娘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看他为了见苏娘子而特意来良木堂这样不起眼的地方,应该对苏娘子也是很上心的吧。 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夫君,也不明白苏娘子为何还要这般辛苦偷偷地出来谋生。 唉,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段一海嘴上说着,心里杂七杂八想着,转眼就将人领上了二楼。 二楼不大,从楼梯上去便是一条过道,过道一侧是栏杆,另一侧则是一排屋子。 几人上了楼梯,沿着过道往前走,很快便在过道中段的一间屋子前停下了脚步。 那屋子屋门关着,段一海在门前站定,抬手敲门,恭敬道:“夫人,侯爷来了,说要见您,某将侯爷给领过来了。” 锦善一路跟着,听段一海这一敲,整个人都懵了。 姑娘不是在后院的制药房等着吗? 怎地会在这里? 正迷糊着,便听里头有轻轻的脚步声往门口靠近。 锦善当即抬眸死死盯住那扇屋门,一颗心随着脚步声的逼近渐渐往上提,转瞬便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心即将蹦出喉咙的那一刹那,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穿浅杏衣裙的女子婷婷站在门后。 锦善定睛去看,当即心头一震。 那身姿纤细,面容沉静的女子,不是她家姑娘又是谁? 锦善只觉一切像变戏法似的,心里震惊着,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同样怔住的还有苏淡云自己。 不过与锦善不同,她这一怔并不是真的吃惊,纯粹只是情景所需而迫不得已装出来的。 说起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那还真是多亏了段一海的机警。 方才她在制药房等着,忽地赵东匆忙跑了过去,说是有熟人过来找她,之后便领着她偷偷从后院的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这间屋子。 赵东虽没说明是谁过来,但根据描述,她已经知道来的便是贺怀琛本人。 还好自己之前没有继续向宋季凡和段一海隐瞒身份,要不然还真是麻烦。 只是这种状似被捉奸的感觉当真是让人尴尬又滑稽。 还有,这人怎地找到良木堂来了? 他怎会知道自己在这儿? 该说的昨日不是已经都说好了么,他不赶紧去行宫那边当值,跑来这里逮她作甚?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苏淡云七上八下想着,面上露出那一惊过后便忙朝面前人恭敬行了一礼。 “侯爷。” 贺怀琛眸光微动,点了下头,随之让青柏在外头守着,自己则抬脚越过面前人走进屋中。 锦善担心自己主子,见状想要跟着进去,却被青柏微笑着伸手拦了下来,“锦善姑娘,侯爷想单独和夫人说说话,咱们就别进去打扰了吧。” 苏淡云听了,朝锦善投去一个安抚眼神,微笑道:“锦善,我们方子上的药都备好了吗?” 锦善反应过来,知道主子说的是那张方子,忙回了声“还没”。 “那你继续去看着吧,可不能让他们把药给弄错了。” 段一海见状,适时插嘴,笑呵呵道:“夫人放心,鄙店的伙计向来细心着,绝错不了。” 苏淡云笑着颔首:“自是信得过掌柜的,锦善,那你就随掌柜去搭把手吧。” 锦善知道那药膏的事情重要,也明白自己在这里实在帮不了主子什么,只得应诺,三步一回头地跟着段一海离开。 见段一海带着锦善往楼梯那边走,苏淡云这才关上屋门,转身。 贺怀琛正站在屋中桌旁,目光望了下桌上喝了一小半的茶盏,听到关门声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苏淡云默了默,还是抬脚走了两步,在离门口附近不远处站定,努力做出气定神闲状,“侯爷今日不是要回行宫当值吗?怎地到药堂寻妾身来了?” 贺怀琛望着两人间横着的大半间房的距离,微微挑了下眉,无甚表情地瞥了面前人一眼,随后一撩衣袍在桌旁的凳子上落座,目光往桌上的茶盏扫了眼,不答反问道:“为夫大老远赶来,不给为夫倒杯茶吗?” 苏淡云微怔,见他不似玩笑,抿抿唇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拿过桌上的干净茶杯,提起茶壶给他倒了大半杯热茶,端起杯盏,恭敬奉上,“侯爷请用。” 贺怀琛看了下那只端着茶盏的手,想起昨日她被自己拉住手时的柔顺模样,心头不禁一动,遂伸手接过,端起来浅抿了一口。 苏淡云实在搞不懂他的用意,便也没有多嘴,就那样静静立着,一副等候对方发话的恭顺神情。 贺怀琛见她不看自己,也没有开口言语,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转手就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只是一想到今早收到的两大箱笼东西,他便又按下心中的不快,耐着性子道:“昨日是我吓着你了。” 苏淡云微微垂眸,神情无波,“侯爷言重了。” 贺怀琛见她又没了下文,想了想,便稍微柔下声音,道:“其实你也无需这般怕我,只要你不提离开,好好做这永定侯府的夫人,我也不会对你如何。” 苏淡云听着,交叠起来的双手轻轻握紧,抿紧了唇静默不语。 她主要也是不知该回答什么,她向来不是什么撒谎高手,若说些假话虚以逶迤,没准还会多说多错惹这人怀疑,索性就恭顺听着什么也不说。 贺怀琛见她这般,刚开始还以为她又在怄气拿乔,可细细观察下来,只见她眉目始终柔顺平和,半点儿不见愠色,便打消了心中猜疑。 也是,她除了昨日被逼急了才怒斥了自己那么几句,似乎在他面前一直都没怎么长篇大论过。 这妻子还真是和燕儿完全不同,他以前倒不知她竟是个这般不爱说话的性子。 罢了,他今日来便是要亲自调教她的,她既然不懂如何待他,那他就亲自教会她好了。 贺怀琛想着,遂拉过面前人的手,轻轻握住,把声音又放柔了些,道:“怎么不说话?昨日大嫂不是说你很会说话的吗?” 苏淡云听他提起江氏,不想他们俩的事把江氏扯下水,只得回道:“妾身最是嘴笨,都是大嫂谬赞罢了。” 贺怀琛听出她在敷衍,不置可否,柔下眉眼望她,“我这就要回去当值了,得十多日后才能回来,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恶心 苏淡云听贺怀琛这般说,想到这人面对温玉燕时也端着这般柔情嘴脸,心里当即就是一阵恶心作呕。 这人怎的有脸在她面前说这些话的?他不是忘了自己之前才走了三年吧?比起三年,这下才走十多日又算什么? 再说了,当初走得那般干脆,现在又是在柔情给谁看? 上一世她没机会近距离看清这人,现在被迫与这人近距离接触了几回,当真是越接触越发现这人自负自恋得很! 苏淡云腹诽着,也知以今日这情形,不说几句好话怕是打发不走这座瘟神,便忍着恶心平静着道:“侯爷在行宫多保重身体。” 还真是言简意骇得很啊! 贺怀琛还等着她羞涩着说几句动情的话,结果却只听到了这个,他不禁就想起了温玉燕对自己说的一番柔情蜜意,再对比这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嘱托,一口闷气就不由得堵在了心口。 只是看着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又不能说她是在纯粹敷衍。 真没想到这人竟是个打一下放一下气的性子,他何时才能从那粉嫩嫩的小嘴里撬出更多话来? 贺怀琛这会儿还真有些拿她无法,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郁闷着将人拉得更近了些,强迫她看着自己,促狭笑道:“你就不担心我在行宫吃不好穿不好?不担心我累了乏了睡不香?你这么会开导大嫂,怎地不也开导开导我?不关心我一下?” 苏淡云这下满心都是制药的事,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他耗了,遂平静迎着他的目光,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来,道:“老夫人说过,青柏一直跟在侯爷身边,一向伺候周全,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 再者,侯爷是做大事的人,南下三年辛苦立功,相信这次也是如此。妾身乡下来的小妇人一个,什么都不懂,不敢在侯爷跟前胡诌妄说。” 说着,她抬眸望了下映在窗上的日光,道:“时辰不早了,侯爷还是早些出发为好。时间充裕些,路上便用不着急着赶路,侯爷也能少些颠簸。” 贺怀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神情坦然诚恳,话中又是说他做大事又是赞他立大功,可他哪儿听不出这话中都是些冠冕的客套? 不过最后那番话倒透出了几分关心,听着颇为顺耳。 看来这人虽闷,但逼一逼还是能多说几句的。日后再慢慢调教着来,相信很快也能像燕儿那般自如与他说些温言细语。 贺怀琛想着,觉得今日的调教也不是毫无成果,心里复又得意起来。 不过如她方才所说,这时候也的确该开始出发了,要不然待会儿着急赶起路来当真不大好受。 想着,他轻轻捏了下掌心里的小手,微笑着道:“夫人说得在理,我的确是该出发了。” 他说着终于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末了想到还没问她的身子如何,又道:“吃了太医的药,这个月身子可有好些?” 苏淡云耐心即将耗尽,可见他快要离开,便强忍着耐下性子,将手重新交叠自然放在腹前,垂眸点头道:“吴太医的方子很对症,妾身感觉慢慢恢复了些,只是太医说妾身仍需持续调养着,故而妾身今日便过来照方子再捉些药回去。” 贺怀琛微微颔首,温声道:“既然有效那便好生调理着,争取把身子早日调理回来。” 苏淡云继续垂眸没有看他,淡道:“多谢侯爷,妾身知道了。” 贺怀琛望着她,想到什么,好奇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去寿康堂那边看诊的吗?这良木堂似乎没有寿康堂有名气吧,离侯府也不算近,如今怎的不去寿康堂,反而跑来这小药堂捉药了?” 苏淡云心头一跳,一度以为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在试探自己。 不行,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 再说了,自己今早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他就算怀疑又能怀疑什么? 苏淡云想着,复又冷静下来,飞快想了想,努力扬起微笑道:“妾身也是之前才听说这药堂的,当时妾身去寿康堂买药,就听到有其他买药的人言谈中提到了良木堂。 后来打听了下得知这里的药品质不错,价钱公道,且寿康堂没有的药,这边有时也有出售,便好奇着让锦善过来买了一回药,没想到当初听到的果然不差,之后便多是过来这边了。” 她声音柔和,娓娓道来,说的也和段一海方才所言并无出入。 贺怀琛听着,便也信了,点头嗯了一声,并没再做深想,转而想到今早送来的几箱笼东西,眸色微动,柔下声道:“你送来的东西我收到了,我竟不知你过去为我做了这么多。” 竟不知? 这哪是不知,分明就是不屑去知。 罢了罢了,管他屑还是不屑,她也不在乎了,她只在乎他究竟能不能早点走。 苏淡云垂着眼睑,神情无波,努力维持恭顺态度道:“那都是妾身闲来无事时做的,三年时间日积月累才做了这么些,只要侯爷不怪罪妾身做得少做得差便好。” 三年日积月累。 不知怎地,贺怀琛听着,心里忽地就被这一句给扎了一下。 兴许她对自己的感情就是在这三年的日积月累中慢慢消磨掉的吧。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迟早会重新爱回来的。 贺怀琛自信想着,眉眼更柔和了些,道:“我都看了,做得不错,很合我心意。这段时间就好好养着,别再动针线了。” 这称赞来得猝不及防。 苏淡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一句很合我心意...... 可迟来的深情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这样的深情也没有几分真,更不是只对她一人。 苏淡云清醒想着,嘴角的笑依然淡淡,并未因这称赞变得甜蜜,随之也同样淡淡地道:“多谢侯爷,侯爷谬赞了,妾身会保重的。” 贺怀琛听着,见她受了自己称赞也没像温玉燕那般露出娇羞,又见她说完竟紧紧闭上了嘴,再没往下说句侯爷也请多保重之类的话,心里便判定了她就是这种无波无澜的性子。 只是他也不知该说她这性子是刀枪不入,还是该说她是不解风情。 也罢,她能像现在这般乖乖和他说话,不再提和离的事情,便也是有所改进了。 如此想着,他便也不与她计较了,只是临走前倒是可以捉进机会最后调教她一下。 念头一起,他往她靠近一步,把目光挪到她如云的发髻上头,抬起手,微微抖了抖,将宽袖往下褪了些,温情款款地帮她把那发髻上的簪子扶了扶,却在指尖触及那只素净银簪时,鬼使神差就想起了日前他为温玉燕购置的一套石榴红宝石头面。 看着面前人头上这清汤寡水的装扮,他心底莫名就划过了一抹心虚,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眸光闪烁了下,别扭着把目光从发簪上移开,又在扫过那光滑圆润的额头时顿住。 他想了想,双手落下来搭在了她的肩头,像平常亲吻温玉燕那般,在那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好好照顾自己。” 他道。 苏淡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生硬地点了下头。 贺怀琛见她没有反抗,甚是满意,终于收回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听见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又开始往楼梯下去,苏淡云连忙掏出帕子,使劲擦了几下额头。只是怎么擦她都觉得脏,还有这双手,真恨不能立马打盆清水过来好好洗一洗。 她怎么想便也怎么做了,直接抬脚就往屋外走,只是还未走到门口,锦善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悦 “姑娘,您没事吧?” 锦善冲上前,一把捉住自己主子,满脸紧张地上下打量。 苏淡云见她被吓成这样,是又心暖又心疼,遂展颜一笑,安抚道:“我没事,别担心。” 锦善围着主子转了一圈,见主子的确囫囵个地站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这才缓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她松口气,一抬眸便看见主子额头红了一片,那刚缓下来的心立马就又重新揪紧,“姑娘,您额头怎么了?怎的红成这样?莫不是侯爷他打您了?” 说着,她眼圈便倏地红了起来,眨眼就泛起了泪花。 苏淡云见她要哭,忙笑着道:“没有,这方才弄脏了,我拿帕子搓了几下。” 锦善认真看了下,见那地方的确没有肿胀也没有破皮,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想着方才的不促之客,苏淡云问道:“他们走了?” 锦善点头,“走了,婢子看着他们的马车走没影儿了才上来找姑娘您的。” 说着,想起什么,忙掏出两张银票,道:“对了,侯爷离开前已经把姑娘的药钱结了,另外还让青柏给了婢子这一百两,让婢子跟姑娘您说,让您自己多买些补身子的药材好好调理调理。” 苏淡云听着,低头望着递到面前来的银票,不禁有些怔怔。 这人竟然给她银子?这是良心发现了? 还真是世事弄人,你想要的时候如何都得不到,你不想要的时候却死活要塞给你。 不过她不想要的只是贺怀琛这个人,银子又没得罪自己。 再说了,这又不是她自己伸手讨要的,是他自己塞给她的,他愿意给那她便收着,这也是他欠了她两世的,且他欠她的远远不只这一百两,真是不要白不要。 她果断把银票接过,收好,随之和锦善一同从通往后院的楼梯下去。 锦善照吩咐打来了一木盆清水,苏淡云先在后院屋外使劲洗了把手,又打湿了帕子狠狠擦了下额头。待一切料理妥当才回了制药的屋子,锦善则继续去帮着段一海那边把制药用的药材备好。 重新独自坐在屋里,苏淡云这才有时间想起方才之事,心中不禁一阵庆幸。 还好先前在承德伯府门口被宋季凡撞见了,让她得以在签契约时顺理成章地袒露了身份,也还好宋季凡和段一海都真心诚意与她合作,也十分心善地和她配合,要不然方才也不知如何应对。 如此来看,她重来这一遭虽不至于事事顺遂,却也大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相信只要继续努力,不管是和离还是安身立命,她都一定能办到的! 苏淡云想着,便觉一下子生出了许多力气,像是使不尽似的。 思忖间,屋门被咚咚敲响。 苏淡云过去开门,段一海带着锦善和赵东把制药的药材通通搬了进来。 一见段一海,苏淡云便连忙为方才的事情朝对方行礼,深谢了一番。 段一海忙拦下她,乐呵呵地道:“苏娘子客气什么,这些都是少东家之前交代过某的。说句实在话,某敬佩苏娘子医术,就算没有少东家的吩咐,某也一定会竭力相帮的。” 苏淡云听得出他这并非客套之言,算起来,两人相识的这一个多月的短短时间内,段一海已经帮过她多回了。 头一次是在妙手堂仗义执言,之后又慷慨提供房间让她给冯巧治疗,再来又帮她找东家商谈合作复容膏之事,反倒是自己什么都没有为对方做过,真是惭愧得很。 想着,她不禁就记起为冯巧治疗的那会儿,段一海找她打听师父下落的场景。他记得段一海一直想找师父请教一二,也为此等了多年。 嗯,等自己重遇师父,她一定要帮段一海达成此愿,也算是她对段一海的报答。 说起重遇师父,也不知燕四公子和陆四公子那边怎么样了,不知他们可打听到那个姜郎中的消息没有。 对了,夏清允前两日给她下了帖子,邀她过府赏花顺便一聚,没准到时可以找她打听一二。 苏淡云默默将这事记下,又朝段一海真心道了句谢,随后便把各药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无误后便开始闭门忙碌起来,一直忙到下午申末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里,苏淡云共去了良木堂两回,每回都从上午忙到快要傍晚。 如此忙碌着,眨眼便到了与夏清允相约的日子。 这日苏淡云一早准备妥当,正要出门之际,承德伯府便派人捎信过来。 来人是夏清允身边伺候的一个二等丫鬟,之前苏淡云见过她,那丫鬟态度恭敬地道明来意,说是充哥儿身体不适,夏清允得照看充哥儿,今日赏花之约不得不取消,只得到日后再约。 那丫鬟急着赶回去,苏淡云听了,心里担忧,问了个大概,之后也不好将人久留,便让初禾帮着将人送出府外去了。 下人走后,苏淡云留在屋中,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决定还是动身去承德伯府一趟才行。 锦善得了主子吩咐,立马过来找朱嬷嬷报备。 离开时,曾氏正好瞧见了她的背影,不禁心生狐疑,等朱嬷嬷重新进屋后便把她叫到跟前来仔细询问。 朱嬷嬷听了,也不敢有所隐瞒,便恭敬道:“说是承德伯府陆二少夫人所生的公子得病了,夫人刚得了消息,这下赶着过去探望。” 听说锦善是过来报备外出的,曾氏虽把这事全权交给了朱嬷嬷,却也会偶尔想起来问上一问,她隐约记得前几日才听朱嬷嬷说过沁心院那边过来报备外出了。 想着,曾氏总觉得这儿媳妇最近外出似乎有些过于频繁,且每回外出的时间似乎也有些过长,心里就不高兴起来,便道:“她前几日是否也出去了?都去哪儿了?不是也去承德伯府吧?” “前两次夫人都是到药堂捉药去了。” 朱嬷嬷如实道。 “药堂?” 曾氏神色一沉,“短短几日功夫就去了两三趟药堂捉药?别不是借着去药堂的由头到哪里撒野去了吧?” 说着,她从鼻孔冷哼了一声,“乡下来的就是这般没规没距,一看就是野惯了的!如此三天两头往外跑,可别到时做些不要脸的事来败坏咱侯府的名声才好!” 朱嬷嬷伺候了曾氏这么久,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心里不舒坦,在这儿找茬发泄了。 也是,沁心院那边如今打理得井井有条,曾氏本还等着对方出个乱子,好顺势管教一二。结果等来等去等得没了下文,心里这不就一直窝着股别扭劲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狭路 朱嬷嬷想着,知道主子的心思,可话说回来,她虽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但还是不大明白曾氏为何要这般行事。 当年老侯爷为了让侯府得个好名声,让三爷娶了恩人的女儿做妻子。太后本也是平民女子出身,圣上得知老侯爷为了报恩要个平民女子做儿媳,也是圣心甚悦忍不住称了老侯爷一声大义,也因此对永定侯府高看了一眼。 这事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心里也默认了老侯爷的决定。 现在人家都已经嫁过来几年了,这下当年的三爷变成了侯爷,却越发嫌弃人家夫人配不上侯爷了。 只是老侯爷本就是为了好名声让夫人进的门,夫人就算配不上,侯府也不能休了她。 更何况夫人现在也变了许多,看沁心院现在的情况,再看夫人如何善待温姨娘,好好历练历练,也能当好这主母的角色啊。 既如此,老夫人何不好好善待人家,把这好名声给坐实了?何必非得这样把路给走窄了? 朱嬷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光她自己在这里叹气又有何用?她都试着劝过主子好几回了,硬是劝不动,她也真是白替主子操着这么些心。 罢了罢了,她也懒得再劝,只是念起夫人之前给自己那药到病除的药茶,也为了自己往后的安宁日子,她纠结了下,觉得实在不愿顺着主子的性子同她一起胡来,把这当家的主母给得罪狠了。 拿好了主意,她飞快斟酌了下,恭敬道:“不瞒老夫人,老奴了解过了,前两日夫人去药堂时,刚好是侯爷回去行宫上值的日子。当时侯爷途径夫人买药的药堂,特意停下进去看了夫人,夫人的确是在药堂里捉药来着。侯爷还顺便看了下那里的药材,也觉得那边的药材品相好,价格公道。” 曾氏一愣,刻板的面容露出讶色,“你说琛哥儿去药堂看过了?” 朱嬷嬷点头。 这些是她和锦善闲聊时听来的。 曾氏闻言,眸光闪了下,忽地就觉得自己方才的找茬有些站不住脚,可心里依然气不顺,便不服气地撇了撇嘴,道:“就算她那日当真是去药堂捉药了,可那都是五六日前的事了,谁知她前日出去又是做什么去了。” 朱嬷嬷神情淡定,略一琢磨,便道:“这几日承德伯府的三小公子生了病,听说夫人去药堂买了药材给陆二少夫人送去。” 这三小公子说的便是夏清允的儿子充哥儿,在承德伯府的小辈中行三。 不过这话苏淡云那边并未说过,全是朱嬷嬷自己的猜测而已。 至于朱嬷嬷为何会这般猜测,全因以前她曾收到过苏淡云送她的药茶,也见过苏淡云给江氏和石嬷嬷送过药膏药油,便因此猜想这位主母有送药给人的习惯。 加之她今日又见苏淡云要去承德伯府探望,便如此自动推理了一番,最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觉得事情十有八九会是这般。 不过就算她猜错了也不打紧,反正以夫人那样的品性肯定是不会做什么损害侯府名声的事。如此想着,她回答起来语气便十分确定,让人觉得她说的便是事实。 故而曾氏听了,立马就是一噎,想继续找茬又暂时找不到漏洞,唇角翕动两下,末了只得倔强地瞥了下嘴,把找茬的嘴脸切换成了对儿媳妇出身低的不屑,哼哼道:“满京城也就能扒拉出这么个人愿意跟她来往了。” 朱嬷嬷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再去搭这么个腔。 曾氏独自奚落了两句,见捉不着人的错处,一时间就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便别别扭扭地摆了下手,“罢了,随她去吧,只要她识相不做些丢人现眼的事便好,若不然,我定饶不得她去!” 如此不痛不痒地放了句狠话,曾氏便悻悻然止了话头。 想起什么,遂换了副关切面容,朝外头望了望,道:“燕儿今日怎的还没过来?不是身子欠安了吧?” 她默然思忖了下,心头浮上一抹担忧,回过头来朝朱嬷嬷道:“她这个月小日子来了吗?” 朱嬷嬷回想了下,点头道:“来了,听说小日子刚干净侯爷就回来了。” 曾氏听了,眸中不免闪过些失望之色。 朱嬷嬷见主子这副神情,立即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唉,人就是这样善变。 之前没停与春阁那边的避子药时,曾氏就光想着如何拿捏对方,好让对方乖乖听话。 后来听了侯爷说想要绵延子嗣,同意停了那边的避子药,曾氏那点儿拿捏对方的心思,便不知觉转变成了能快些抱上孙子的渴望。 朱嬷嬷在心里兀自感慨着,便听曾氏忽地紧张唤了自己一声:“少梅,你说之前一直让她吃那避子药,不会真影响了她身子吧?” 朱嬷嬷回过神,见主子一脸坐立不安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叹了一气。 这避子药才停没多久啊,这也太急切了吧。 她想了想,只得安慰道:“之前老夫人您不是已经请郎中过来给姨娘看过了吗?老奴记得郎中当时说无碍来着。老夫人您也多想,那郎中的医术向来不错,在京城也算是有名,他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不碍事的。” 曾氏似是才想起这么一茬来,恍然点了下头,神情却有些怅然所失。 朱嬷嬷见着,多少也有些理解主子想报孙子的心情。 她斟酌了下措辞,继续开口道:“老夫人莫急,老奴记得上回郎中来给姨娘看的时候说了,姨娘身子好着呢,好好调理怀孩子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这怀孩子的事情也不是说一下就能成的,姨娘她才停了避子药一个月,侯爷又长期在行宫当值,半月才回来一趟,姨娘眼下没怀上也是正常。” 曾氏觉得这话也对,想到自己这个小儿子不如意的亲事,又想到儿子上回对自己说自己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要有子嗣的话,她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酸楚,长长叹了口气。 “你说得也对,这事的确也快不来,是我自己太心急了。” 朱嬷嬷见主子想通,也松了口气,笑道:“就是的,老夫人您尽管放宽心,没准过几个月便有好消息了。” 曾氏被她说得心里松快起来,脸上复又浮起笑意,想到什么,又仔细吩咐道:“你还是替我去与春阁问问吧,看看燕儿她身子是否好着。另外去的时候把我库里的当归和阿胶,挑些给她送去,让她务必把身子仔细调理着。” 朱嬷嬷恭敬应诺,忙下去安排。 此时侯府花园的小道上,两人口中的温玉燕正往荣安院那边过去,婢女兰香则手提食盒在后面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刚出花园往游廊上一拐,却好巧不巧地和赶着出门的苏淡云主仆碰了个正着。 自从温玉燕进府,苏淡云因懒得应付,便一早就免了温玉燕每日去沁心院的请安。 不过温玉燕是个面子功夫始终都做得很足的人,只要苏淡云没有闭门谢客,每逢节日她还是会过去沁心院问候一声。哪怕是小得只有个名字压根没人去过的节日,她也会做点儿东西命人送到沁心院去表下心意。 说实在,温玉燕的这一点苏淡云还是挺佩服的,也越发感受到温玉燕这个人不简单,起码是个沉得住气又能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 只是让苏淡云惊讶的是,一向在外人眼中表现圆融端庄的温姨娘,此时见着自己,眸中竟鲜少地迸出寒芒来。 苏淡云不禁就有些好奇,还真想看看她在这眼神下到底会做出些什么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谈和 苏淡云想着,便在温玉燕面前几步之遥站定了脚步,坦然与之对视。 四目相对一瞬,温玉燕微垂眼睑,照规矩朝面前人行礼。 “见过夫人。” 她道,语气恭顺依旧,只是那褔下去的身子却明显透着极度的不愿。 苏淡云微一挑眉,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坦然受了她的礼。 随之目光扫过兰香手里提着的食盒,微笑道:“温姨娘这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温玉燕得了苏淡云的允许重新站直身子,闻言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苏淡云还赶着去承德伯府,见她只是表情上不待见自己,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也懒得浪费时间去应付她,朝她微笑着道:“辛苦温姨娘了,我这边还有事,得先行一步,温姨娘请便。” 言罢,苏淡云便领着锦善继续往前走。 结果才越过温玉燕两人往前走出几步,一向不会跟自己多加攀谈的人竟忽地就出声叫住了自己。 苏淡云不解,缓缓顿住脚步转过身去,平静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温玉燕见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抿抿唇,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走了上去。 苏淡云望着她那亭亭袅袅的身姿,再看她那娇媚艳丽的面容,眸光不禁一动。 还真是好一个美人! 这模样连她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赞叹,更何况男子,也怪不得贺怀琛会将人如此如珠似宝地捧着。 苏淡云心里感慨,不过这感慨单纯只是因寻常欣赏美丑有感而发,并不夹杂任何的爱憎怨愁。 不过温玉燕明显不这么认为,她款款来到近前,留意到面前人望向自己那平静中透着欣赏的眼神,不禁就微怔了下,神情当即就透出几分疑惑,眼神中带着审视,还略带了些防备。 见她这般,苏淡云知道她怕是过分解读了自己的这一举动,不过她此时也没时间去揣摩对方的心思,见她依然没有下文,便索性主动问道:“温姨娘还有事?” 温玉燕见面前人恢复了寻常神情,便收起了眸中的防备,加快了两步在苏淡云跟前站定,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在荷风园凉亭碰见夫人,妾身没来得及问候夫人,这下特意前来问候夫人一声,不知夫人身子如何了?最近可有好些?” 苏淡云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好多了,温姨娘有心了。” 温玉燕:“那就好,夫人定要多保重身子,老夫人和妾身都盼着夫人能早些调理好身子,为侯爷早日诞下嫡子。” 她说这话时一如既往地恭顺,态度上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苏淡云听着,却莫名听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试探。 可是要试探什么? 苏淡云思忖着,不禁就想起前几日在凉亭里,贺怀琛说温玉燕劝他去和自己圆房的话。 所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是否能圆房?还是在试探自己打算何时生孩子? 想着,她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只觉今日的温玉燕和往常实在太不一样,她看得分明,这人方才从看见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对自己的那种敌意就似乎如何都掩饰不住。 只是这人之前一直都装得好好地,怎地今日突然就装不下去了? 想到方才这人言语中特意提到了荷风园的凉亭,苏淡云脑中只觉灵光一闪,在这刹那间终于嗅到了些什么。 听锦善说,那日温玉燕是直奔那凉亭而去的,还因被青柏拦着差点儿就起了争执。 所以那日她不是偶然逛园子遇见了他们,怕是听说贺怀琛去了荷风园,所以特意赶过去的吧。 若果真如此,她会否觉得贺怀琛是特意为了自己而去的荷风园?又或者误会自己特意把贺怀琛勾/引过去? 想到这人如此深爱贺怀琛,背地里竟还做得出劝贺怀琛跟自己圆房的事,苏淡云不禁就一阵头痛。 她不知温玉燕为何要这般做,可她当真能感受到这人的确是个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且似乎还会时不时地不按套路出牌,也不知这样一个人在误会自己刻意勾/引她心爱的男人后,究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她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一个贺怀琛的反常已经够浪费她精力去应付了,她实在不想再多个温玉燕做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来给她徒增障碍。 最理想的就是能让事情变得像上一世一样,让这两人能牢牢绑死在一起。现在贺怀琛似乎有些抽风,她是真心实意希望温玉燕能使出浑身解数把贺怀琛给牢牢扒住,这样贺怀琛就无暇顾忌她了。 几息之间,苏淡云在心里火速分析权衡了一通,很快便找准了方向。 心里拿定了主意,她诚恳回道:“温姨娘有心了,其实我更希望温姨娘你能早日给侯爷诞下子嗣。毕竟我自己的身子我很清楚,虽然太医说了我调理半年左右可以恢复,可谁又说得准呢?” 说着,她朝温玉燕和善一笑,“那日侯爷去荷风园看嬑姐儿,我碰巧见到了侯爷,也跟侯爷说了我这身子怕是会耽误侯府子嗣,也真心祝愿了侯爷,望他和温姨娘你能早日诞下个一男半女。” 温玉燕闻言,登时心头一震。 她着实没想到面前人竟会这般回答自己,她努力缓了缓心神,只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心思,便继续摆出关切模样,状似安慰道:“夫人也莫要太过担心,既然太医说了夫人能调理过来,那必定是没问题的,夫人尽管好好调理着便是。” 苏淡云看出她的防备,便维持着和气笑容,温声道:“我不担心,我早做好无法圆房也无法生育的准备了。” 言罢,她心思动了动,随之伸手拉过了对方涂了嫣红蔻丹的手,轻轻握住,眉眼柔和地道:“不瞒温姨娘,我以前嫁过来时并不晓得侯爷有温姨娘这么好的表妹。这下知道了,也看得出侯爷对姨娘是一片真心,又得知老天让侯爷重遇了姨娘你,只觉这便是难得的缘分,我是大心底里真心祝愿你们的。” 说着,她手上紧了紧,笑盈盈道:“往后就靠温姨娘你好好伺候侯爷了,希望温姨娘能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与侯爷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温玉燕听了这奇特言论,整个人登时怔在原地。 带反应过来,她深深望了下面前人那坦荡又真挚的目光,又动作僵硬地望向拉住自己的那双手,端庄柔顺的神情终于绷不住了。 她重新抬眸望向面前人,像是在看怪物一般,脸上溢满震惊,还明晃晃地透出质疑不信,末了表情甚至还失控地微微扭曲起来,讽刺道:“夫人,您一个正室对我一个妾说这样一番话,您不觉得很假吗?” 苏淡云却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依然心平气和地笑着,“我不觉得呀,因为这都是我的真心之言,天地可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抢 苏淡云确定地道,语气很是坦然。 温玉燕满目审视地望着她,却始终没能从她面上看到半分的虚伪装假,心里不由得更加疑惑起来。 这人怎地这么奇怪?难不成这世上当真能有妻妾和睦不争不抢的后宅? 见温玉燕依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苏淡云不恼也不急,就那样坦坦荡荡地让她打量。 其实她最近多少也了解过温玉燕的家庭情况,知道温父本就是个妻妾成群的。 她晓得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对方看惯了妻妾争斗,乍听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必定会很难相信。不过她今日也没急着要让温玉燕马上就相信自己,她只是想先表明立场,好尽量减少些麻烦。 想着,她又加深了几分笑意,道:“其实我有这些想法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跟温姨娘细说。今日刚好听温姨娘提到了子嗣的事,便顺势把这想法说了出来。 说实话,我当真觉得咱做女子的实在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咱同为女子实在没必要去难为女子。其他府里如何我不清楚,反正到我这里,我是真心实意想安安稳稳和和睦睦过日子的。 温姨娘可能觉得我说的话难以相信,不过没有关系,正所谓日久见人心,我是真心还是假意,相信温姨娘日后会看得清楚。”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她放开温玉燕的手,抬头望了下天色,随之朝温玉燕歉意一笑,道:“天色不早了,我这里还有其他事,着实要先走一步了,日后有机会再聚。” 言罢,她笑着微一颔首,之后便带着锦善转身离开。 温玉燕望着两人背影急匆匆消失在了游廊尽头,心里想起方才那人说的一番话,仍觉得方才所经历的实在有些不大真实。 兰香见主子站着发呆,遂提着食盒轻脚走了过来,同样朝两人背影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心里思忖了下,道:“姨娘,婢子看夫人方才倒是不大像说假话的样子。” 温玉燕听了,秀眉簇起,紧抿着唇没有言语。 兰香觑着主子神色,斟酌了下,道:“婢子觉得,夫人应该是看出侯爷心里始终都只有姨娘您,也看到老夫人最近待姨娘更胜从前,便自知在侯府争不过,所以知难而退了。” 她脑子飞快转动着,努力为自己主子分析道:“刚才夫人也说她只希望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婢子觉得这句话倒是可信的。毕竟她一个乡下来的,拿什么和姨娘您争?倒不如识趣点儿祝福姨娘您和侯爷,不去生事,还能在侯府得一口安乐饭吃不是?” 这一番话兰香绞尽了脑汁,力求分析妥贴,温玉燕听着觉得还算顺耳,思来想去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最为合理,心里的疑惑便也渐渐消了大半。 只是要让她完全相信那是不可能的,正如方才那人所说,日久见忍心,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若这人只是在跟自己演戏,她就不信这人能一直天衣无缝地演下去。 “先姑且看看吧。” 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随之转过身去,“走吧,食盒里的海棠酥久了就不好吃了,得早些给老夫人送去才好。” 兰香知道自己又成功说到了主子心上,心中暗松一气之余不禁生出几分得意,遂微笑着应诺,手提食盒跟着主子往荣安院去。 另一边,苏淡云领着锦善已经登上了马车往承德伯府过去。 路上,锦善想着方才主子跟温玉燕说的一番话,心中七上八下,待马车穿过了几条街道,她还是没忍住,担忧着开口问道:“姑娘,你说温姨娘会相信你无意跟她争吗?” 苏淡云正想着夏清允儿子的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抬眸朝锦善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猜她一时半会儿应该相信不了。” 锦善听了,不免有些失望,眉眼的忧色终是没有藏住。 想到主子方才说的女子何苦为难女子的话,她不禁就想到那些后宅女子间的刀光剑影,心口就像是堵了团气。 见她这般愁眉苦脸,苏淡云有些意外,想着她是在担心自己,便安慰道:“没事的,别多想,我本就没想过她会马上相信,今日不过是先表明个立场,免得她继续胡乱揣测,然后突然做出些什么来对付我。” 锦善若有所思点了下头,随之长叹一气道:“姑娘,有时婢子实在想不明白,婢子觉得咱们以前府里,老爷和夫人一直只有彼此,家里和乐融融的多好啊。为何有的男人就非要弄一堆女人放在家里,搞得女人不得不为了那一个男人在那里抢来抢去,真是没意思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为这种事情发牢骚,苏淡云听着,觉得甚是有理,又觉她这模样实在可爱有趣,不禁轻笑出声。 转念想到锦善之前立场动摇,苦口婆心来劝自己的场景,又忍不住低声打趣她道:“没想到你如今还挺会感悟的,就是不知是谁之前还劝自己主子要去争一争的?” 锦善闻言,立马想到自己之前劝主子的话,当即就羞红了脸,窘迫道:“婢子那不是关心则乱吗?姑娘怎的还算起旧账来了?” 苏淡云被她这窘样逗乐,又开怀笑出声来。 见主子只是在开玩笑,锦善也没深想,跟着主子嘿嘿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忽地一个念头闪过,她当即心生好奇,遂收了笑声凑过去低声问道:“姑娘,婢子知道您现在不喜欢侯爷,所以不想去争。可若是你离开后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届时又有人出来跟您抢,您会怎么做?是否也会像今日对温姨娘说的那样只求和睦安稳?” 苏淡云正笑着,闻言登时一怔。 说实话,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无可否认,她今日能对温玉燕说那样的话,无疑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乎贺怀琛了。 可若是像锦善说的那样,日后遇到了让她在乎的人呢?届时她真能像现在这样坚定吗?还是会如上一世那般一直卑微等待? 她渐渐收了脸上笑意,默默沉思起来,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学医时的一段经历。 当时她和师父游历途经一地,在那里临时住了一段时间,偶遇了一花魁娘子,那娘子得了病,贴身伺候她的婢女四处为她找郎中医治。可找了一圈,那镇上没有郎中愿意上门为那娘子看诊,结果就被她遇上。她问得了师父允准,之后随那婢女去了那花魁娘子的屋子为她医治,一来二往那娘子就跟她熟络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娘子美貌又健谈,说过许多有趣又发人深省的话。 “苏娘子,奴家跟你说啊,往后你可千万千万别跟别的女子抢男人。这天底下啊,最愚蠢的便是跟其他女子去抢男人了。抢来抢去,我们做女子的得不到半点儿的好处,只是光便宜了那男的。 你是不知道,奴家我可见得多了。那些男人啊,就算你费劲力气把他抢回来了,他只会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只会觉得自己有魅力,却会打心底里开始低看那个把他抢到手的人。 这情和爱啊,得势均力敌才好,一旦被低看了,这日子也就完了。” 嗯,还真是这么回事。 言犹在耳,往日场景此时历历在目,苏淡云深以为意,只觉找到了满意的答案,遂朝锦善笑盈盈低声道:“以前我曾听人说过,若一个男子需要你去抢,那便是说他的心并不全在你这里,这样的人哪怕抢到手也不见得有好结果。” “姑娘说得也是。”锦善懵懵懂懂点了下头,杏眼里依然装满好奇,“那姑娘的意思是不抢?” “嗯,不抢,谁要谁拿去。你姑娘我已经入过一次火坑,绝不再入第二次。” 苏淡云坚定道,只是说完又觉好笑。毕竟现在还没脱离火坑呢,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简直就跟说梦话一般。 想着,她收起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望向凑到跟前来的锦善,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没好气地笑道:“你这脑子里整日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快些坐好?” 锦善哎呦了一声,捂着脑门扮了一个鬼脸。 苏淡云拿她没法,只是心里担心着夏清允那边的情况,遂心焦道:“之前遇见温姨娘耽搁了这么些时间,也不知道充哥儿现在情况如何了,你让厚朴把车再赶快些,咱们争取能快些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便血 锦善连忙应诺,挑开车帘朝石厚朴吩咐了一声。 石厚朴恭敬应下,苏淡云很快便感觉到马车的速度当真提高了些。 只是承德伯府在西城,永定侯府在东城,再快也得走上好一阵。不过石厚朴如今是越发熟悉京城的路段,得了吩咐除了把车赶快,还专挑了些人少的路走,如此又快又稳地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达了承德伯府门前。 听见是苏淡云主仆过来,夏清允很是惊讶,连忙让下人将其带到自己的院子闰蹊阁。 苏淡云之前着急赶了过来,却也忐忑着,担心自己到时夏清允正忙着无法抽空。这下听闻夏清允愿意相见,心里便不由得松了口气,忙跟着下人往闰蹊阁走。 她脚步才跨进闰蹊阁的院门,夏清允便立即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拉住苏淡云的手,一脸歉意地道:“妹妹,今日真是对不住,明明约好了你,却突然给取消了。” 说着便拉着苏淡云往小花厅走,边走又边解释道:“其实我应该早点儿通知你的,只是我这几天当真忙昏头了,今早才临时想起来咱们相约之事,便赶紧打发了人去给你说,怕是已经耽误你事情了吧。”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姐妹无需客气的。” 苏淡云忙道,又见对方双眼泛着红肿,便知她应是哭过,遂关切问道:“我听说充哥儿病了,心里着实放心不下,便索性过来看看,想着若有需要帮忙的也好搭把手。不知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有请郎中过来看过?” 一提起儿子,夏清允双眼便又涌上泪来,一时间说不上话。 她平常并不是个轻易掉眼泪的,可母子连心,一遇到孩子的事便立马失了方寸。 苏淡云见她这么难过,不禁紧握了下她的双手以示安抚。 夏清允缓了缓,拿丝帕掖了下眼角泪花,道:“孩子前日便血了,当时还不算严重,只是一点儿,我便赶紧给请了郎中过来,谁知吃了郎中开的药,便血竟更厉害了。 那之后我们又请了另一位郎中,给换了个方子,便血倒是有所缓解,只是孩子却开始喊肚子疼,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今早便赶紧张罗着去宫中请太医。可太医院那边说是暂时抽不出人手,还要我们等上半日才能安排到太医过来。” 说着,夏清允便心急如焚,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苏淡云认真听着,眉心蹙起,待夏清允缓下来后便开口问道:“不知郎中如何说?他们可有诊出孩子所得病症?” 夏清允哽着声,点头道:“他们说应是孩子脾胃受损。” 苏淡云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想了想,道:“姐姐,请问我可以进去看下充哥儿吗?” 夏清允自是没有异议,点头领着苏淡云便往儿子的屋子走。 充哥儿全名陆景充,今年两岁有余,在承德伯府的小辈中行三。病了这么些日子,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整个人都瘦了许多,此时正躺在床上睡着。 奶娘一直守在旁边,一见夏清允她们过来,忙朝两人行礼问安。 夏清允颔了首,上前一脸心疼地查看孩子情况。 见孩子脸色惨白,睡着了小眉头也在紧紧蹙着,似是疼极了的样子,她心里就似刀割般地痛,鼻头倏地就是一酸,随之拿丝帕掖了掖眼角,朝奶娘低声问道:“哥儿方才还有喊疼吗?” 奶娘轻声道:“喊了,就是一阵一阵的,喊了一阵又好了,后来累了便睡着了,方才少夫人您出去的时候哥儿便一直睡着。” 夏清允点头,想到一同进来的苏淡云,她忙往旁侧站了站,好给对方腾出些位置来。 苏淡云得了空位,正想上前去,想到什么,便凑近夏清允,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声。 夏清允眸底闪过一丝惊诧,却很快被她掩饰下来,随后便照着苏淡云所说,把奶娘给遣了出去。 待屋门关上,苏淡云这才上前走到床边,低头认真看了下孩子的面容,又掰开孩子的嘴看他的舌象,之后便拉过孩子的手,手法娴熟地给孩子把起脉来。 夏清允方才听苏淡云说要给充哥儿看诊,她震惊之余还有些将信将疑,可此时看着苏淡云这一架势,震惊仍存,不信却已消散了大半,静静立在旁侧候着。 苏淡云那边把完了脉,又仔细检查了下孩子的身体情况,待一切完成,她重新站起身。 夏清允见了,忙惊讶道:“妹妹你竟会看诊?” 苏淡云微笑了下,“以前随外祖学过一些。” 夏清允自是知道苏淡云外祖的,以前夏父便被苏淡云的外祖救过命,便对这说辞深信不疑。 不过按理说,哪怕一个人当真有个医术精湛的家人,那也不代表她也能同样医术了得,更何况还是个只有二九年华的女子。 可不知怎地,夏清允看着面前人平静沉稳的模样,又想起她方才在诊病时的那番从容,对她的医术竟是半点儿质疑的心也没有。 不过没有质疑,好奇倒是有的,只是眼下也不是询问对方如何学医的时候,还是先问清孩子的病情要紧。 想着,夏清允收起这心中好奇,忙问道:“以妹妹所看,不知充哥儿的情况如何?” 苏淡云心里存着疑惑,便道:“要不我们先回姐姐那边再说?” 夏清允有些意外,虽有不解,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点头道了声好,之后便领着苏淡云主仆一同回了小花厅那边。 两人落座,夏清允留了茉香在身旁伺候,随之将其余人通通遣了出去,这才急切道:“妹妹请讲。” 苏淡云微蹙眉头,正色道:“实不相瞒,以充哥儿的脉象和舌象来看,孩子的确脾胃欠佳,却也不至于出现便血的情况,这便血看起来更像是受伤所致。” 夏清允一惊,“受伤?” 苏淡云点头,神色肯定。 夏清允万分不解,焦急道:“可我这些天也没见充哥儿身上有什么伤痕啊?怎的就受伤便血了呢?” 苏淡云想了想,道:“以这便血的情况看,充哥儿估计是体内哪处受了伤。以前我曾见过有孩子从矮榻上不小心摔了下来,起来后身上并没什么问题,不久后却也出现了便血的情况。” 话音落下,夏清允脸色唰地一白,声音微颤着道:“所以哪怕身上没有伤痕,也有可能受了内伤?” “的确有过这样的情况。” 苏淡云再次确定道。 夏清允听了,顿觉眼前一晃。 天爷,充哥儿才两岁余,这么小的孩子,若真是伤到了内府脏器那可如何是好?又如何给他医治? 她越想越心慌,忽地身子一软闭眼晕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方子 “少夫人!” 茉香见主子突然往椅子旁倒去,当即惊呼一声将人扶住。 苏淡云也是吓了一跳,忙起身上前查看。 她这趟过来本就想着找机会给充哥儿看诊,为了有备无患,出门时就带上了银针,这会儿便让锦善把那银针拿来。 锦善听到吩咐,立马从自己斜挎的褡裢里掏出了那套银针递给主子。 苏淡云忙伸手接过,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根银针,在其人中上三分之一处稳稳斜插往上。 少顷,夏清允眼皮子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见她醒来,苏淡云把针拔出重新收好,关切道:“姐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夏清允身子还有些软,意识却是渐渐恢复了些,闻言便微微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稍显无力地道,由茉香扶着重新在椅子上坐稳。 只是一想到方才听到的,她心头就紧紧一揪,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妹妹。” 她拉过苏淡云的手,神情痛苦又无措,“充哥儿当真是身体里面受了伤?我以前听过受内伤的人都难养好,哪怕这伤养好了身子也会大不如前。充哥儿还这般小,他可怎么办?” 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唰唰往下流。 苏淡云知道她想差了,忙安慰道:“姐姐莫要担心,你说的这些都是受了很重的内伤才会如此,充哥儿的情况不至于这般。” “当真?” 夏清允闻言,眼神一亮,随之将面前人的手又握紧了些,“那充哥儿这情况,妹妹可能治好?” 苏淡云点头,“倒是有办法,不过充哥儿之前已经看过其他郎中,服了其他药,我这边实在不能冒然开方,不知充哥儿之前服用的方子可还在,姐姐可否先将方子拿给我一观?” 夏清允听说有法子,哪有不应之理,立马止了眼泪,让茉香把之前的方子给取了来。 因先后看了两名郎中,手上的方子共有两个,茉香一并都给拿了过来,恭敬递到苏淡云跟前。 苏淡云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只是照这方子来看,头一个郎中似乎也诊出了孩子受过伤,开的也是些治伤的药。 嗯,估计夏清允之前说的脾胃受损也是有指孩子脏腑受伤之意,也不知是郎中表达不够清晰,还是夏清允听得不够清楚,最后给她说明时便成了单单的脾胃受损。 不过这倒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方子上开的一味药明显使用不当,估计便血加剧就是这一味药所引起的。 至于这第二张方子,上面开的是生地、川续断、杜仲和牛膝之类。师父说过,受伤了就要补一下,这方子倒是对症。 可夏清允说充哥儿在换了这个方子后,便血有所缓解,却开始叫肚子疼...... 苏淡云眉心紧锁,定定望着手中方子陷入深思。 夏清允见她望着两张方子良久,神情肃穆,眉毛也越蹙越紧,心里不禁就打起鼓来,忐忑道:“妹妹,这两张方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淡云听夏清允紧张询问,遂把两张方子并排放在桌上,抬手指了下第一张方子上面的桃仁二字,解释道:“这是充哥儿服的第一张方子,上面开的都是些治伤的药,以这方子看来,这位郎中估计也是看出了充哥儿脏腑有所受损,所以才开了此方。 一般治伤药里都会用到桃仁红花一类药材,这方子里也开了桃仁这一味药,可问题是,这桃仁是在有瘀血时化瘀所用,充哥儿他便血,也就是没有瘀,再用这药就是让伤处重新受伤了。” 夏清允一惊,想起儿子服了这药后便血更加厉害,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可这肚子痛又是何缘故? 想着,她又赶紧问了第二个方子的问题。 苏淡云把目光移到桌上摊开的第二个方子上,皱眉道:“这方子倒是对症。” 说着,她将手搭上第二张药方,指尖顺着上面的记录往下滑,一味药接一味药地重新再看了一遍。 顺着指尖的移动,她的思绪一点点被梳理通顺。 终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目舒展开来,指尖顿住,在方子上轻轻敲了敲,笃定道:“《内经》中有云,强者气盈则愈,弱者着而成病,是以扶正祛邪,可助体内自我愈合。是以,这方子虽对症,却尚缺一些。或可在这基础上加之人参二钱,想必两三副药下去,充哥儿便可无碍。” 说着,她抬起头来,朝夏清允微微笑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个人见解,只说出来给姐姐做个参考。” 夏清允本就是个爽直人,她自是相信苏淡云的,若是不信,她方才便早早打断了对方,哪会浪费这么些时间听对方说这许多。 再者,她这个人向来是一开始信了便不会多去质疑,这会儿听苏淡云这么说,连忙肯定道:“咱们虽说打交道不算多,但妹妹的为人如何,这几次相交我自也越发清楚。我能看得出来,妹妹一直进退有度,无把握的话不会随便出口。 今日你亲自登门给充哥儿治病,又给我分析了这许多,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也相信你的判断,我这就吩咐她们把这人参加上。” 人参府里便有,茉香得了吩咐,连忙就下去安排。 见夏清允这般信任自己,苏淡云心里很是感动,朝她真心道了声谢。 夏清允却拉着她的手,假意嗔道:“你都说的什么话,该我谢你特意跑这一趟才是,妹妹你对我这一片心,我记下了。” 苏淡云感激一笑,想到什么,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我给充哥儿看诊的事,还请姐姐替我保密一二。” 夏清允刚听这话时还不甚明白,转念想到苏淡云的身份,又想到曾氏那讲规矩好面子的做派,猜到曾氏自是不会同意这个儿媳出来行郎中之举,想着便了然点了下头,同意道:“妹妹放心,我明白的,我会管好我这边的人,今日之事定不会传到外头去。” 苏淡云朝对方行礼道谢,又看出对方神色甚是疲乏,知道她这会儿应是强打着精神来跟自己说话的,便也不好继续留下打扰,安慰了对方几句后便告辞离开,领着锦善回了永定侯府。 ...... 次日,苏淡云心里依然惦记着充哥儿的情况,打算给曾氏请过安后还是再往承德伯府跑一趟。 结果自己还没离开荣安院,夏清允那边便派了人来请她到承德伯府去。 曾氏见苏淡云连着两日都要出门,本来有点儿不悦,听说是承德伯府的人来相请,骂人的话便被堵了回去,只得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板着脸把人给打发走了。 走出荣安院后,苏淡云的心情很是不错。 平日她出门都是找朱嬷嬷报备,今日见曾氏这般,自也知道定是朱嬷嬷在曾氏跟前帮了她不少。 其实之前她也瞧出来了,曾氏这人虽然糊涂,朱嬷嬷却是个明白的,而且曾氏还特别信任朱嬷嬷这个老仆,她知道整个侯府也只有朱嬷嬷这老仆能在曾氏糊涂时,给曾氏点上一两句明白话,她便从前段时间开始就用心经营起与朱嬷嬷的关系来。 不过朱嬷嬷也是个忠心的,她之前好几次送她东西,朱嬷嬷都婉言拒绝了,只有那有祛湿奇效的药茶她愿意收下。 那之后她便也明白,与朱嬷嬷经营关系时自不能让对方感觉自己是在引诱她背叛曾氏。她便也没再送者送那,只专心做好自己,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真正为人,也让对方更加确信自己是个好的,是对曾氏和侯府没有威胁的。 结果朱嬷嬷当真对她另眼相看,待曾氏糊涂时,朱嬷嬷也懂得如何评判,适当地在曾氏面前说句明白话了。 今日见了曾氏表现,她更加确定这一方向是可行的,也越发能见到这其中成果。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方法用对了,再难的问题也能解决。 苏淡云想着,心中欢喜。又因担心充哥儿的情况,不敢再有所耽搁,便加快脚步领着锦善出了侯府大门,如此喜忧参半着登上了马车,径直往承德伯府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女医 马车穿过京城内城,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承德伯府门前。 一进院子,夏清允便笑容满溢地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了苏淡云双手,欢喜道:“妹妹,你可来了!” 见她这般,苏淡云心里也大致猜到了充哥儿的情况如何,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样欢喜打了招呼,又关切道:“充哥儿此时情况怎样?可有好转?” “好多了。” 夏清允笑着,言简意骇地回道,拉着她一同进了小花厅,又将下人给遣了出去。 四下无人,她这才紧握着苏淡云的手,满心激动地道:“妹妹,你真是神了!充哥儿他好了!就是照着你那法子吃了一服药就好了!” 说着,她拉着苏淡云在桌旁坐下,拿过杯子,提起茶壶亲自给苏淡云倒茶,边倒边接着说:“我们昨日早上想办法去请太医,昨晚太医署那边终于腾出人手,派了一名太医过来,那太医给充哥儿仔细看过了,说充哥儿已经大好! 今早充哥儿已经停了便血,也不再叫肚子痛,还美美地喝了一大碗米粥,可把我高兴坏了!” 夏清允说着便忍不住湿了眼眶,放下茶壶拿出丝帕来掖了掖眼角。 苏淡云听了这消息自也振奋,笑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夏清允收起丝帕,端过刚倒好的茶递到苏淡云跟前放好,感激道:“这都是妹妹你的功劳,若不是你过来看了,充哥儿怕是今日还在受罪。” 苏淡云笑着谦虚了几句,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想起对方行医之事,夏清允复又好奇起来,笑道:“妹妹你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下还真是把我给震惊到了,之前怎地就没听你说过会医术?” 苏淡云被夏清允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赧笑笑,“我就是从小随外祖学的,自己也喜欢,只是进侯府后也就不方便做这些事了,平日就自己继续看看医书研究一下。” 夏清允平生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尤其是有本事的女子,闻言不免就为对方扼腕叹息起来,“妹妹,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身本事,想必就是有学医天分了,若继续在此上面钻研提升,保不准哪日就成为咱大齐的女神医了,如今......” 她本想说“如今可真是浪费了”,然话才开了个头,顿觉这话实在是戳到人的痛处,便及时把话给重新咽了回去。 不过说实话,她还真是无法将眼前人,跟初见时那个生怕被婆母责骂一句的卑微同乡联系到一起。 看来永定侯纳妾的事还真的让这同乡变了许多,最明显的就是让她变得更理智更坚强了,这是否就是世人常说的将悲愤转为力量? 想着,她不禁就更疼惜这个内心伤痕累累,却依然要努力坚强生活的同乡,怜爱地望着她道:“妹妹,你做得没错,就应该继续研究提升。说实在的,这本事甭管这会儿能不能用得上,只要学到了便是自己的,一生都能受用。再说了,人生路漫漫,没准哪一日就能有你大展拳脚的一天也未可知呢!” 苏淡云也是如此认为,不过她倒用不着等以后,如今便已经有机会可以用上了。 想着,她不禁就想起新医馆开业的事。 前两日她去良木堂制药时,宋季凡特意过去找了她说了这开业的事情,说是如无意外,医馆将在三月二十八日正式开张。 三月二十八,算下日子,离现在也就只有十日左右的功夫。 等医馆开了张,复容膏就能正式上架,她也能正式在医馆坐馆治病了。 虽说按自己目前的情况,每月只能出诊几回,但这也是正式开始为自己谋前程了,真是想想都高兴。 苏淡云心中欢喜,听夏清允如是说,便笑着点头同意道:“姐姐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见她笑得这般开心,还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夏清允不禁就被她的欢喜感染,跟着爽朗笑了起来。 笑着说着,转念想到什么,夏清允在心里琢磨了下,征询道:“妹妹,你医术这般好,若日后我有相识的人需要找女医诊治,不知你可愿意随我同去?” 苏淡云一怔,想到夏清允接触之人应都是什么高门女眷,便谨慎地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如今是侯夫人的身份,姐姐你知道我在侯府的情况,我懂医术的事实在不方便公开。再者,我也还在研修中,实在是怕能力不够。” 夏清允表示理解,微笑着道:“妹妹莫要担心,你的情况我自是知道的,我当然不会随意公开你的身份,至于你最后说的那层顾虑,我自也明白。” 她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鼓励道:“不过妹妹当真无需妄自菲薄,你的医术可比我们之前请的那两个郎中强上许多呢,连太医都称赞加人参的法子精妙,问我是何人所言。只是我因得了你请求,就不敢说是你的建议,只道是偶遇游医所知。经这些事,我对你真是千百个佩服的。” 说着,她顿了顿,嘴角温和的笑略微透出些苦涩,轻轻叹了一气,“我知道自己这么提真的有些为难你了,不过说实在的,咱们女子有时得了病,当真有求告无门之苦。若能有个医术了得的女大夫救命,那真是三生修得的褔呢。” 苏淡云听着,越听越觉得夏清允这边像是出了什么事,不免就担心起来。 只是想直接问下是否对方的家人身子不适,又觉那样问难免有咀咒他人之感,想了想便只得委婉道:“不知姐姐说想让我去看的病人是什么人?具体得了何病?” 夏清允回过神,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什么人要看诊,我只是先问清楚妹妹你的意思,等来日当真有所需要,我这心里也有底不是?” 苏淡云看着她,想起她方才唇角的那抹苦涩,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又担心继续问会惹对方伤心厌烦,心里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夏清允见她这般,看到了她眼中关切,怕她多想,便主动直接解释道:“妹妹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我方才不过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一位闺中密友才有感而发。” 说起往事,不免哀伤,她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妹妹不知,我那好友当年得了病,虽请郎中看了,却因实在不好跟男郎中言明个中细节,郎中只能治个大概,最后也是治标不治本,年纪轻轻就这样没了。” 苏淡云听着也甚觉唏嘘,想起自己未来的路,她不禁更加下定决心要在医术上继续精进,争取日后能多救些女子的性命。 见夏清允神色哀伤,她握了握夏清允的手以示安慰,温和笑道:“姐姐放心,若日后当真有需要用到妹妹的地方,姐姐但说无妨,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必会竭力以赴。” 夏清允被她的坚定打动,重重点了下头,“好,那我就先谢过妹妹了。” 两人说着,想到今日请苏淡云过府的原因,夏清允忙调整了下心情,吩咐茉香下去把备好的礼悉数拿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谢礼 茉香很快就照着主子吩咐,安排人把各式谢礼给搬了进来,整齐码放在桌上。 夏清允朝那堆东西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遗漏,便笑容灿烂地道:“妹妹,昨日多亏了你出手,让充哥儿少受了不少罪。我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这里有一些上好的燕窝,还有一套头面和几匹时兴的料子,都不是什么特贵重的东西,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苏淡云看着整齐放在桌上的一堆东西,不禁吃了一惊,忙道:“姐姐这真是太客气了,若说帮忙,你之前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一直都没能报答一二,这回就权当是我报姐姐上回相助之恩的,我又岂能再收你东西。” 言罢她坚定拒绝,说什么都不肯把礼收下。 夏清允实在拿她无法,只得无奈道:“这两件事本就是一码归一码,岂能混为一谈?” 说着,她心思动了动,遂佯装放弃道:“算了,你不愿意我也逼不得你。茉香,你把这些都搬下去重新归置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茉香递了个眼色,又佯装擦汗的样子,拿手帕半掩住嘴,用嘴型朝茉香说了“马车”两字。 茉香见了,立马会意,忙应诺安排人捧着东西退下,打算这就把东西提前搬到永定侯府的马车里。 只是这一通无声交流又被苏淡云及时捕捉了去,她当即一惊,及时拦下,语带央求道:“姐姐,这些东西我是真不能收,哪怕你把东西塞到侯府的马车里,我看见了还是会把它们给全退回来的。” 夏清允见自己的小心思暴露,这回是真的拿苏淡云无法了,遂假装生气地打了下她的胳膊,嗔道:“你啊你,眼睛咋这么尖?” 只是她知道苏淡云娘家的家境,加之也晓得她如今在侯府的处境,猜到她手头必定不会宽裕,是真心实意想把东西送给她的。可苏淡云不爱占人便宜,态度坚决,她也一时间无法,只得佯装强势地板起脸来,耍赖道:“我不管,这谢礼你今日必须给我收了,要不然下回你就别登我这门。” 苏淡云知道她这是假意恐吓,并未把这话真当回事,只是见她这般执意要谢自己,心中难免动容。 可这些东西贵重,她收了实在心里难安。 要怎么才能让对方打消送礼的念头呢? 苏淡云脑子飞快转着,随之想到什么,当即有了主意,遂朝夏清允笑道:“姐姐,这东西我是真的不能收,不过妹妹这边倒是有一事想请姐姐你帮一下忙。” 夏清允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忙拉着她的手道:“是什么事,妹妹尽管说来。” 苏淡云斟酌了下说辞,微笑道:“上回姐姐叫我过来听阿弟消息的那日,临走时,我们在门外等我的车夫把马车驶来,在那空档刚好就碰到府中四爷和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说话,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了一名姓姜的郎中。 不瞒姐姐,我后来打听过了,听说此人医术了得,若有机会,我十分想拜访下这位前辈,找他讨教一二。我听当时他们二人的谈话,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似是正在打听这位姜郎中的下落,就是不知现在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夏清允听她这么一说,也渐渐想起了那日之事,她还记得当时自己那小叔子如何追着人家燕四公子的马车,后来又如何扒着人家马车的车窗。 因两人当时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她们当时刚好走到大门口站着等永定侯府的马车过来,倒是将那几句话听了个齐全,记得她小叔子当时的确十分仗义地表示要替那燕四公子寻什么姜郎中来着。 如今她已经得知苏淡云是懂医术的,照方才所谈,对方也的确有意在这上头继续精进。此时听对方这么一问,她倒也觉得这要求合情合理,并没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便立马爽快应道:“这事好办,我到时帮你问下四弟,等得了消息,我回头就给你说。” 苏淡云大喜,忙真诚谢过。 夏清允想了想,终于想到她的用意,遂斜睨了她一眼,道:“所以你是想我用这个忙来当做谢礼,然后坚决不收那些东西,是吧?” 苏淡云心思被说穿,倒也没有尴尬,反而朝夏清允竖起大拇指,眉眼弯弯地道:“姐姐果真冰雪聪明火眼金睛,我这小心思一下就被你看穿了。” 夏清允没好气地拍掉她朝自己竖起来的大拇指,笑道:“去去去,你就是嫌弃我的东西,别在这里给我戴高帽。” 苏淡云忙否定道着哪会,又正了神色道:“姐姐,我真的觉得你方才说的很对,当真想好好精进自己的医术,所以这个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谢礼了,姐姐愿意帮我这忙,我真的比收到一马车的金银珠宝还要高兴,是打心底里的高兴。” 夏清允本来还说笑着,见她突然这般郑重解释,自也感觉到了这事对她的重要,便也连忙保证道:“妹妹放心,这事就包我身上,我必定会帮你把这事打听个清楚。” 说起打听消息,夏清允不禁就想起最近回娘家时听到的安排,忙道:“妹妹,最近我忙着照顾充哥儿,脑袋晕乎乎的,有件事差点儿就忘记告诉你了。 就是前几日我了趟娘家,听父亲说,他打算在端午前派家仆回去看望下家中老人,大概四月中下旬会从京城出发。你看有什么要给令弟带回去的,到时你记得把东西给我,我安排回去的人一道去帮你看下令弟的近况,顺便把东西帮你捎回去。” 这对苏淡云来说还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听罢脸上就忍不住绽出个大大的笑来,连忙感动谢过。 两人聊了这许多,又拉了会儿家常,只是这趟过来,苏淡云心里还装着一事,她思来想去许久,还是认为兹事体大,不得不说。 想着,她便凑近夏清允,低声把心里横着的事问了出来:“姐姐,昨晚太医过来给充哥儿诊治,是否也看出了哥儿这回便血的真正原因?” 夏清允点头,同样低声道:“说了,和你之前说的一样,说是孩子可能摔着了一时没注意,才落下了这问题。” 苏淡云若有所思颔了下首,又道:“就是不知充哥儿是怎地摔成了这样,毕竟这么小的孩子摔成这样,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对了,下回若孩子摔重了,姐姐最好立即请郎中过来瞧瞧,这样有问题便可以及时治疗,不用担心落下什么问题。” “妹妹说得是。”夏清允很是认同,说着又懊恼起来,“我之前也不知孩子摔了,要不然肯定早早就请郎中过来了,那样也就不至于闹成这般。” 苏淡云听了,不禁微怔了下,“姐姐的意思是,你之前不知充哥儿摔过?” “不知啊——” 话到此,她忽地顿住。 昨日她得知孩子的问题和摔跤有关,便在昨晚趁着孩子醒来时,私下问了孩子,可孩子当时一脸记不起来的样子。 之后她又问了奶娘,奶娘只说最近在花园玩的时候,充哥儿在草地上没走稳差点儿摔跤,可当时她及时扶住了孩子,没摔成。 她听了又重新问了孩子,孩子依然回答不记得了。她又把其他下人问了一遍,都说孩子一直好好的,并没看见孩子最近摔过。 调查了一圈,大家说法一致,她便猜想多半是孩子在大人没瞧见的时候自己摔了不敢说。 她夫君一向对孩子严格,孩子怕被父亲管教,因此瞒着不敢说也属正常。孩子不愿意说,她一时也没有办法,再者这年龄的孩子难免淘气,一不注意磕着碰着也不是什么奇事。 对她而言,只要确定周围的人没问题就行,便照着夫君的意思,罚了奶娘半个月的月钱以惩戒她看管不力,之后这事便彻底告一段落,她自己也没再往这上头深想。 可今儿个再说起来,她怎么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 难道真的是下人对她刻意隐瞒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近况 夏清允拧眉想了想,低声疑惑问道:“妹妹,这摔到便血,是否要摔得很重才会如此?” 苏淡云:“不一定非要多么严重,但当然也不会一个小小的摔跤就让人如此。” 夏清允越发不解,仔细回想了下,道:“可如今衣衫都不厚重,若孩子摔了,只要不是小摔,身上都当有伤才对。但我仔细检查过了,充哥儿身上当真是一点儿伤也没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淡云想了想,道:“其实有时人摔跤也不一定会在身上留下痕迹,尤其是摔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身体软和的部位,比如肚腹之类。这些地方因为绵软,自是不像碰到胳膊肘和膝盖那般会立马显出伤痕,有时甚至可能连疼痛都不会有,哪怕有也不会剧烈,很快就能过去。可这样的情况却有可能在内部留下问题,之后才慢慢显示出来,比如充哥儿这回的便血。” 她不疾不徐解释着,其实这也正是她这次过来想提醒夏清允留意的。 充哥儿这年纪一直都有人伺候在侧,按理说若下人忠心,孩子若出个什么问题,夏清允应该不至于被蒙在鼓中才是,怕就怕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夏清允不晓得的。孩子这般小,若身边当真出现了不尽责的人,甚至出现了心怀鬼胎之人,这事就变得非同小可了。 这事苏淡云昨晚思量了许久,如今也实在不好说得过于直白。好在夏清允本来就是个聪明人,这会儿无需她多说便已经想到了个中问题,头脑里当即就冒出了各种可能,让她越想就越是坐立难安。 苏淡云觑着她的神色,猜想她应是已经反应过来了,心里终于能稍稍松了口气。 唉,真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也希望这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苏淡云在心里感叹,自知夏清允接下来应该要急着去忙了,便也没再闲聊下去,主动起身告辞。 夏清允这会儿心思的确已经飞到了方才所说之事上头,便面露歉意地跟对方道别,又亲自将人送出了伯府大门。 接下来的几日里,夏清允一直忙着调查儿子受伤之事,苏淡云则去了趟良木堂制药。 至此,第一批复容膏便全部准备就绪,只待医馆开业将其上架出售了。 不用再去良木堂制药,苏淡云便待在侯府休养生息,一边给江氏治疗一边安心等着医馆开业。 江氏坚持治疗了一段时间,状态比之前有了明显好转。 苏淡云除了针灸,也终于敲定了一个方子,江氏正式辅以汤药进行治疗。 照着之前两人商议,江氏开始用苏淡云的方子后,便会暂停吴太医那边过来看诊。可后来两人又合计了下,觉得使用心方就还是要到外头捉药,若彻底听了吴太医那边,外出捉药便显得过誉突兀。于是最终决定吴太医那边还是暂时不停,只是外出捉药时,会把吴太医的方子换成苏淡云开的方子。 两人已经照这法子试了几回,每回江氏都是让晚霁拿着苏淡云开的方子到外头捉药,操作起来很是顺利,一直都没引起府里人的怀疑。 除了汤药,江氏这段时间也愿意跟苏淡云一起去闻溪园散了回步,这也是她第二回愿意出来逛逛。 和上回一样,贺知嬑和苏淡云一起陪着她。她一开始很是忐忑,待见到苏淡云之前开导她时说过的那个水池,她不禁眼前一亮,渐渐便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坐在凉亭里,由女儿和苏淡云陪着一起赏着池子聊着天,心里也甚觉惬意。 曾氏知道这事后心情大好,得知江氏这是第二此被苏淡云劝出了院门,连带着对苏淡云这个儿媳也看着顺眼了许多。 至于温玉燕那边,自从上回碰见苏淡云之后,温玉燕便有心留意了下沁心院那边的情况,却发现苏淡云整日不是出门访友便是在屋里看书,要么就是去碧浔居串串门,或是拉着江氏出来逛逛园子,过得那是一个舒心惬意。 她以前可是打听过的,知道这人在贺怀琛南下时是如何思念贺怀琛的。然如今瞧了这么些天,这人整日都只是在做自己的事,并未给贺怀琛做过任何东西,也没给行宫那边捎过一封书信,当真是只顾着自己,压根儿没表露出半点儿的思夫之情。 在这之前,温玉燕对苏淡云说的那番话是抱绝对观望姿态的。可观察了这么些天下来,她倒是开始有所动摇了,也因这一丝丝的动摇而心里觉得轻松了不少。 虽然她不想承认,其实自荷风园碰到后,她心里就是控制不住地要把对方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去嫉妒去防备,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被她防备着的人竟是这样的一个奇葩。 其实话说回来,不管那女人是真奇葩还是假奇葩,关键还是在贺怀琛本身。只要她能继续牢牢捉住贺怀琛的心,不管那女人如何作为终也不会得逞。 如今既然那女人能有这般的自知之明,自己也实在乐得省下不少功夫。且她既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日后没准再设法劝她一下,让她退位让贤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照贺怀琛前几日的语气来看,侯府应还是不会轻易休妻,所以让那女人退位让贤还有些为时尚早,现在重中之重还是要先怀上孩子,等自己为贺怀琛生下儿子,届时自己再细细筹谋便好。 如是想着,温玉燕便暂时没再留意苏淡云那边的动静,只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拴住贺怀琛的心,又不遗余力地琢磨如何能早日怀上头胎,又如何能再头胎便生下儿子。 苏淡云自也知道这阵子温玉燕一直在偷偷关注自己,她对此并无所谓,相反,她还挺想温玉燕关注自己一下,只要她看一下便知自己当真是无意介入贺怀琛与她之间。 于是乎,待石嬷嬷紧张兮兮过来回禀说,发现最近一直有与春阁的下人在悄悄窥视沁心院这边,苏淡云便云淡风轻地道了句没事,又坦坦荡荡地吩咐石嬷嬷无需阻止,甚至还让她想法子特意透露些自己如何悠哉悠哉过生活的消息给与春阁那边。 结果不出她所料,对方看了一阵子后当真就打消了疑虑,开始一门心思琢磨怀孩子去了。 说到怀孩子这事,她记得上一世直到她出意外前,温玉燕才有了身孕,也不知这回会否提前。 不过她对小妾生孩子其实也并不十分关心,念头只一闪而过后便没再深想下去。医馆开业在即,她也即将要开始正式坐馆,所以比起温玉燕的事情,她更关心自己日后坐馆是否能够顺利。 毕竟上一世她一直都是跟在师父身边,这是她头一回独自正式坐馆。 之前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离着医馆开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竟控制不住地越发紧张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调查 临医馆开业就剩这几日了,苏淡云一改悠哉悠哉的态度,几乎是整日整日地待在屋里看医书,卯足了劲地下苦功夫钻研。 苏淡云也知道医术这东西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也知道自己这般临急抱佛脚其实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不过这般忙碌起来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最起码用起功来能让自己暂时忘记紧张。 沁心院的下人们这几日也看见了主子突然一反常态用起功来,虽说主子平常也爱看书,但那也是睡前看上一会儿,哪像现在这般,简直跟即将赴考的学子一样,看着心里就有些不解。 锦善见院里人都有些好奇,便在与石嬷嬷和初禾聊天时,状似不经意地聊起主子年少时身子弱,然后随着外祖学了些医理来调理身子的往事。 一转眼,沁心院的下人们都知道了这么回事,也就以为主子如今这般用心研读医理,也是因为想给自己好好调理身体之故。如此想着,下人们开始心疼自己主子之余也感慨主子的好学用功。 这其中,石嬷嬷和初禾对主子的心疼比其他人都要更多一些,以至每日苏淡云的书桌上都会准时准点出现一碗补汤,那补汤一看就是精心熬制的,每日不同款式,但都有补脑的功效。 至于锦善,她是最清楚主子为何要这般用功的,也因此更加心疼起自己的主子来。 当年老爷夫人只盼着姑娘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可如今姑娘却要为了自己未知的前程不得不这般刻苦努力。 锦善想着主子的不易,又想着自己的无能,兀自默默垂泪了一宿,又默默看着主子如此用功了两三日,心里不禁越发地揪着疼。 姑娘身子正在调理中,怎能继续这般劳累。如此下去,怕是医馆没开业主子就得病倒了。 想着,她终于忍不住前去劝阻了一番。只是每次苏淡云答应好好歇息,结果歇息不到一两刻钟便又忍不住重新拿起了书本。 锦善急得不行,琢磨来琢磨去,只想到了怂恿主子去承德伯府看望夏清允这么一招。 苏淡云自是担心夏清允那边的情况,可她也觉得夏清允这些天应该都在忙着调查,她这时过去只会打扰对方,便直接否定了锦善的提议。 只是没料到,她前脚才否定,后脚便收到了夏清允邀她过府一聚的帖子。 锦善本来还沮丧着,见了帖子心中直呼谢天谢地,欢喜得差点儿就要落下泪来。 苏淡云见她这般激动只觉好笑,不过她也认真反省了下,觉得自己兴许真的有些紧张过头了,让身边的人也跟着担惊受怕。这样下去,保不准会被曾氏察觉出些什么异常,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罢,反正还有两日医馆就开业了,夏清允邀她相见的日子又刚好在开业前,那她就顺应民意好好放松一番得了。 想着,她十分爽快地应了夏清允的邀,次日一早便带着锦善往承德伯府过去。 自从曾氏得知了苏淡云成功劝动江氏两次出来散步之后,她便十分大度地不再过问苏淡云外出的情况了。她不过问,朱嬷嬷那边便也轻松了不少,锦善过来报备时,几乎都不用怎么详细说明,朱嬷嬷便点头笑着说晓得了。 主仆两人十分顺畅地出了永定侯府的门,由石厚朴又快又稳地驾着车直奔承德伯府而去。 马车一到承德伯府大门,夏清允派去迎接的下人便十分热情地过来打了招呼,照吩咐将主仆两人直接领进了夏清允所在的闰蹊阁。 夏清允一早就在院里候着,一见苏淡云进来便如往常那般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边拉着苏淡云往小花厅里去,边吩咐茉香煮些紫苏熟水饮子过来。 待一切准备妥当,夏清允便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又命茉香守在外头。 苏淡云见这阵仗就知道对方应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喝了口饮子后便一直静静等着。 待屋门被重新关上,夏清允这才捉着苏淡云的手感激开口,“妹妹,这回当真是要多谢你,要不是你之前提醒,充哥儿的事我就不会继续往深了细察。” 苏淡云微怔了下,听那语气这事似乎真的有什么问题,便连忙正了神色,问道:“姐姐查出来了?充哥儿他怎么样?” “充哥儿恢复得很好。” 夏清允笑道,只是一想起自己查到的事,她心里就怒火翻腾,笑容也维持不住了,遂放开苏淡云的手,端起杯子喝了几口紫苏饮子降降火。 如此缓了缓,她这才平静了些,随之拿出丝帕来掖了下唇角,接着道:“那坏事的人我查出来了,我是真没想到,竟是那奶娘做的孽,真是个杀千刀的!” “奶娘?” 苏淡云一惊,有些不可置信,不由得又确定了下:“姐姐说的是充哥儿的奶娘?” 夏清允恨极,咬牙道:“就是她!” 苏淡云听着,不禁就想起了那日见到那奶娘时的情景,眼前就浮现出了那个三十多岁妇人的和善面容,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心里正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便听夏清允继续开了口:“妹妹可还记得之前我邀你过府赏花吃茶一事?” 苏淡云听见夏清允问自己话,忙回笼心神,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记得的,难道充哥儿受伤和这事有关?” 夏清允:“那倒不完全是。” 苏淡云更疑惑了,可一个劲地追问下去又实在失礼,便静静坐着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夏清允又喝了几口饮子降火,又道:“妹妹不知,之前府里新进了几盆稀有品种的牡丹,我想邀妹妹过府赏的便是那牡丹花。” 说着,她神色沉了沉,忍不住冷哼一声道:“殊不知除了我,人家那奶娘也想观赏一二,于是她便借口说是充哥儿想赏花,特意带了充哥儿去那花园玩。然后一到花园竟就真只顾着自己赏起花来了,任由充哥儿随意乱跑她都没管。 结果充哥儿没跑稳,在草地那边脚下一滑就整个人往前摔了一跤。那草地里本就会有些鹅卵石之类不平整的东西,他这一趴,刚好那泥里埋着的石头就咯着了他的肚子。 那奶娘听到充哥儿哭,这才抛下那花儿跑过去把充哥儿给扶起来,检查了一遍,见哥儿没什么伤,把哥儿给哄好了后就没管了。 可想到二爷的严厉,她就心虚起来,就哄着充哥儿让他不要把这事说出来,说是如果说出来了,二爷就会给哥儿找别的奶娘过来,还吓唬哥儿说其他的奶娘都会偷偷打孩子,会对孩子不好,总之就是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把充哥儿给唬住了。” 夏清允是越说越气,手在桌上狠狠一拍,“充哥儿才两岁多,他懂得什么,人都没见过多少,那奶娘又是日日陪着他的人,自然就被那东西给吓唬住了,病成那样了都不敢把事说出来。” 苏淡云听着,见她气成这样,想安慰两句,又不敢打断她,便提起茶壶给她把杯里的熟饮续满。 夏清允端起来连喝了几口,浅浅呼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这才接着道:“还好那日的事刚好有人看到了一二,我深查之下就把目睹那日事情的人给找了出来。 知道了那日场景,我便又想办法去安慰充哥儿,引导他把事情说出来,这才得以真相大白。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充哥儿说出来的竟不只这么一桩!” 第一百七十二章 消息 “我听了充哥儿说完,这才知道那天杀的竟在以前就哄骗过充哥儿好几回!我立马一件件去查证,当真全都给证实了!那天杀的见再也无法隐瞒,这才一五一十全给招认了。” 她怒火中烧,忍不住又用力一拍桌子,咬牙道:“这人玩忽职守也就罢了,竟还满嘴谎言哄骗我的充哥儿,当真可恶至极!若我不是因这事深查了一番,继续让充哥儿被这么个货色带着,还不知她会把孩子给误导成什么样子!” 苏淡云静静听着,这会儿也着实能理解夏清允为何会这般气了。 正如夏清允所说,充哥儿他天性敦厚纯善,那奶娘怕是拿捏住了孩子这点才胆大包天地多次哄骗。若继续下去,孩子被带歪了不说,还很可能会被掌控利用,真要到了那时再来补救便为时已晚了。 她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知人口面不知心,像这样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让她有机会再接触孩子的好。 如此想了想,她便忍不住问道:“事情既已查明,不知那婆子如今如何处理了?” “发卖了。”夏清允依然咬着牙,“她敢如此待我充哥儿,真是发卖都觉得便宜了她!” 听到发卖,苏淡云不禁微怔了下。 一般府里的奶娘多是雇用外面的人,雇用来的人犯了事会被解雇,若所犯之事触动了律法,当然也可交由官府处理,因并非卖身入府,自就没有买卖一说。 除了这样的途径,若府中下人里有合适做奶娘的,自也可以提拔一二。而这样的奶娘本就是府里的下人,也就是卖身给府里做事的,她们犯了事自是由主家自行处置,当然也可以按照主家的意愿将人发卖出去。 照夏清允方才说的,这奶娘怕是府里提拔上来的。可充哥儿是二房的嫡长子,充哥儿的父亲陆二爷也是嫡出,充哥儿的身份摆在这里,挑奶娘时肯定是慎之又慎的,从府里下人中挑选应也是为了知根知底,好更加放心,可怎的竟选出了这么个人来? 苏淡云心里嘀咕着,只是这毕竟是夏清允的家事,她虽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多问,末了便把这诸多思绪给压了下去。 又见夏清允依然气着,她想了想,便伸手过去用力握了握夏清允的手,安慰道:“如此还真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么一句话,看得出来充哥儿当真是个有福气的,老天爷看顾着充哥儿,让这居心叵测之人提前暴露,这事一过,孩子往后的福气必定越来越多。” 哪个母亲都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孩子有福气,夏清允听了,心里自也是欢喜的,不过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这次的事更应该感谢的是面前这个安慰自己的人。 想着,她不由得万分庆幸,神情柔和了些,朝苏淡云微笑着道:“老天有没有看顾我不知道,但妹妹对我们母子的关心我是亲眼看见了,我在此深谢妹妹了。” 苏淡云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不用这么客气,却听夏清允抢先道:“妹妹你有所不知,这奶娘原先是在夫人那边伺候的,夫人说她老实本分,特意把人给拨过来做了充哥儿的奶娘。 夫人一向和善,我当初见这奶娘的确也是个好的,就没多想,点头同意了,结果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 这下真相大白,夫人得知这人的品性后也是气得不轻,又因这人是她给亲自选来的,便对充哥儿心有愧疚,便让我自己亲自去找个可靠的来,她老人家不再插手。” 说起这事,夏清允终于一扫方才怒气,脸色也彻底好转过来,重新绽出个大大的笑颜,欢喜道:“妹妹不知,我听到后可真是高兴坏了!说实话,我还是觉得娘家那边的人用得放心顺手。昨日我已经把这事给我母亲说了,母亲听了这事也是气得不行,立马就同意帮我张罗张罗,说是过两日便会给我派个真正可靠的人来。” 言罢,她用力握住苏淡云双手,眼眶中有晶莹闪烁,“总之,妹妹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很大很大的忙,我当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苏淡云被她紧紧握住,对上她那满含真挚感激的漂亮双眸,只觉有一股幸福的滋味从心底涌起,渐渐在心中充盈。 这一刻她算是真实感受到,自己当真不再是上一世那个软弱无能只懂逃避的自己了!她也终于可以为帮过自己的人做些事情了! 真好! 想着,她不禁跟着笑道:“姐姐怎地又跟我客气起来了?之前姐姐帮我的时候不是也说过咱们既以姐妹相称,便也有姐妹的情分吗?咱们既是老乡又是姐妹,自当互相帮衬着。姐姐若再这般跟我客气,我当真要生气了哈。” 夏清允听了,便也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随之爽朗笑了起来,“好好好,是我婆妈了。” 说到互相帮忙,她终于想起另一件事情来,随即摆了摆手,笑道:“咱不说那腌臜东西了,咱说点儿别的。” “好啊,姐姐想聊点儿什么?” 苏淡云柔和笑道,端起杯来喝了一口饮子,边喝边等着下文。 夏清允说了这么多话,也觉口渴,便也端起杯来喝了几口,待喉咙舒服了些,她这才放下杯子,笑道:“妹妹,你上回过来不是让我帮忙打听那个姜郎中的事吗?我这几日帮你问过四弟了。” 苏淡云没想到她动作竟会这般快,听她这么一说,一颗心当即就提了起来,眸中忍不住透出期盼,满心紧张得等她继续往下说。 对上她这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期待眼神,夏清允忽地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眸光闪了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她想了想,伸手提起茶壶给对方把杯子里的熟饮满上,又顺手给自己倒上一杯,待放下茶壶才重新开了口:“四弟说,之前打听到那人去了东海附近的小镇,可燕四公子派去的人找到那儿之后就又没了消息,现在还在继续找着,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来。” 苏淡云听了,眸中的期盼就渐渐淡了下去,眸底飞快划过了一丝失落,可转念想到这起码也是有了一点儿消息,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于是心中的失望又渐渐变成了庆幸。 看着她神色的明灭变幻,夏清允更加感觉到这桩事对她的重要,想到她想在医术上精进的心,倒也没有多少诧异,想了想便安慰道:“妹妹莫急,我都帮你仔细问过了。四弟说那位姜郎中的确医术了得,就是酷爱四处游历,有时一出门就好几年都不回家一趟。因为老没个固定的住处,这才寻起来费劲了些。 不过这姜郎中游历主要是为了采药以及搜寻各色奇症,然后钻研其疗法,故而每过之处都会留下他医治病人的事迹。加之他医治的多是奇症,得这些病症的人本就稀少又特殊,一旦有郎中治好他们,事迹很快就会传遍周边。如此一来,打听他的行踪便也相对没那么费劲了,四弟也说,相信很快就能寻到他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捎信 苏淡云听着,只觉夏清允所言字字皆与自己上一世的师父完全对上。 她越听就越觉得夏清允口中说的就是师父本人,越听便越是激动,待对方说完,她眸底的失望之色已经全然不见,双眼复又闪起亮光。 “多谢姐姐为我打听了这么许多,真是让你费心了。” 她紧紧握住夏清允双手,眉眼弯弯地道。 夏清允见她一扫失望神色,双眸恢复熠熠生辉,心底的柔弱不禁就被她这满怀希望的模样触动。 回想起来,她当真发现面前人不管遇到什么,似乎都极少抱怨。哪怕是一时的失落伤心,她也会很快调整过来。她总是很积极地面对一切,积极得让人心疼。 夏清允想着,眼眶忽地就变得有些酸涩。她不禁反握住了面前人的手,扬起一个怜惜的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费多少心的。总之这事我就帮你记下了,往后我会帮你盯紧四弟那边,一有最新的消息我立马告知你,你就安心等着听消息便好。” 闰蹊阁两同乡兼好友手拉着手相视而笑,正在微明轩葡萄架下悠哉悠哉晒太阳的陆朝添忽地就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打得有点儿猛,把他从醉翁椅上弹了起来,他坐直身子,擦了擦鼻头,莫名就觉有一阵寒意爬过脊背。 想着,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奇了怪了,怎么老觉得有人在对本公子虎视耽耽?” 他想呀想,突然唰地转过头来,大眼睛朝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简生甩出一记小陆飞刀,“是不是你?” 简生心累,浓眉往下一搭拉,嘴笨的他不知要说些什么让主子相信自己,一着急便泫然欲泣地摇了摇头,木木道了句不是,那委屈模样当真让人见之不忍。 陆朝添本来就是随便这么一说,见他这般,忽地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对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当即从讨伐对方变成了自我反省。 他砸吧了下嘴,颇为心虚地摆了摆手,“行了,本公子就是开个玩笑,别当真。” 说着,他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开始皱眉思索自己最近都得罪过谁。 “莫非是燕四哥?” 他狐疑道,只是才说完便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个劲地摇头,“不会不会,我和燕四哥这般好,就算我真得罪了他,他也从不会跟我计较。对了,燕四哥这段时间游山玩水去了,才回来不久,我就是想得罪他也没有机会啊。” 他越说越肯定,最后重重点了下头,“没错,肯定不会是燕四哥。那到底是谁?难不成是江六?不对不对,那家伙最近忙着议亲呢,都好些天没见了。” 陆朝添坐在醉翁椅上嘀嘀咕咕,把自己的纨绔兄弟一个接一个扒拉下去,可扒拉了一圈都没确定最终嫌疑人。 简生听着,抬头无语望天,索性默默数起了天上的云来。 正数得头晕眼花之际,忽地额头似是被什么砸中。 他愣了愣,一脸懵然地低下头来。 只是天太亮云太白,他看了这么半天,眼睛早就看花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看什么都觉得一片模糊,看什么都似是镀了无数层金光。 见他愣愣地木着脸没有反应,镀着金光的陆四公子索性扔下了刚捏在指尖的花生米,顺手挑了颗大杏子扔了过去。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杏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简生还眼花着,只看到有什么正在朝自己面门而来,却依然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便下意识抬手一接,一下就将那东西稳稳握在了手里。 看着掌心里躺着的金黄杏子,简生懵然眨了眨眼,不确定问道:“公子方才问小的什么?” 陆朝添无语,气得又抓起一颗杏子扔了过去,没好气地道:“我问你燕四哥今日有没给我回信?” 回信?回什么信? 简生麻溜接下第二颗杏子,望着手里的两颗杏子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主子指的是哪一桩,遂试探问道:“公子说的是邀燕四公子去郊外栖月山打猎的事吗?” 陆朝添见他反应过来,终于满意点头,“说的就是这事,怎么样?燕四哥回信了没有?他去还是不去?” 简生摇头,“小的今早还没收到回信。” 两人正说着,忽地就有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公子,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遣人来给您送信了。” 陆朝添唰地从醉翁椅上站起,内心之激动溢于言表,若是身手允许,只怕他此刻都已弄出好几个后空翻来。 “呦呵,真是曹操说曹操到,快请快请!” 他兴奋道,两眼放着精光。 简生一听,差点儿被口水呛到,缓了缓后,本着尽责的心好心提醒:“公子,是说曹操曹操到。” 陆朝添愣了愣,想起方才自己所言,顿觉四周的空气都在弥漫着尴尬,却又硬撑着摆出一副确定神情,“本公子方才说的就是这个!” 说着,他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简生两眼,同情地啧啧道:“简生,你比本公子还小一岁呢,怎的耳朵就不好使了?” 言罢,他慷慨地大手一挥,指着食几上满碟金灿灿道:“那碟杏子本公子就全赏你了,拿回去慢慢吃,好好儿补一补,别搞得本公子平常多亏待了你似地。” 简生有点儿懵。 他活了十几年,还真没听过吃杏子能补耳力的。 再说,他耳力好得很,用得着补吗? 简生不忿想着,双手却非常诚实地伸了过去,把一碟子杏子抱进了怀里,“谢公子赏。” 陆朝添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谢,多多吃,不够的话,那碟李子也给你。” 那李子一看就酸得掉牙,简生瞄了一眼,礼貌谢过主子好意,继而退到一边专心致志嚼起杏子来。 只是才嚼了大半颗,方才出去的小厮便领着另一个同样做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以前替燕乘春往承德伯府送过几回信,名叫望山,是和衔山一同在燕乘春跟前伺候的。 陆朝添一下就认出了他,双眼倏地一亮,欢喜道:“望山,你家主子可好?” 望山恭敬行了礼,笑呵呵道:“我家公子好着呢,谢陆四公子挂心。我家公子让小的来跟您说下,过些天他要陪我们老夫人去寺庙祈福,估计要在庙里住上几日,怕是不能应您的邀去栖月山了。 我家公子让您跟其他公子好好玩儿,玩得开心些,到时打着了什么野味分一只半只给他就行,若是没有,那多摘些果子什么的送过去也可。” 陆朝添一听,当即从一个精神小伙变成了一株缺水大白菜,那没精打采的样子真是谁见谁可怜。 简生倒是经常看主子这般变身,早就见惯不怪了,默默望了一眼后便继续在一旁淡定嚼杏子。 望山毕竟见得少,此时实在有些不忍,便立马转了话题,将手中捧着的一个木匣子双手奉上,“陆四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这趟出游时遇到的好酒,特意买了来给您尝个鲜。” 这话简直如甘霖一般,陆朝添这颗蔫儿吧唧的大白菜立马就像喝足了水似的,瞬间就支棱起来。 简生见了,立马放下怀中杏子,上前去把那木匣子给接了下来,转身捧到主子跟前。 陆朝添迫不及待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端正放着一个黑棕色素面釉烧矮身圆肚酒瓶,那瓶身上贴着一张窄短条子,上头工整注着“梨花春”三字。 陆朝添将酒瓶小心翼翼拿了起来,溢满笑容的娃娃脸上透着好奇,“梨花春?这梨花春与京城的梨花春有何不同?” 望山笑道:“这梨花春是在梨花盛开时,取梨花树旁的溪水所酿。据卖酒人所言,这水质纯净天然,含着梨花香气,入口比京城这边的梨花春要清爽醇香得多。具体是何种感受,以公子这尝遍美酒佳肴的舌头,想必一品便知其中玄妙。” 陆朝添听着,还真是迫不得已想尝上一口。可美酒当配好肉,想着,他还是忍了忍,决定让厨房备下好肉后再来好好品尝。 拿定主意,他就将酒瓶小心放回到木匣子里,又将匣子轻轻合上,朝望山欢喜道:“替我谢过燕四哥,既然燕四哥有事,那就待下回我们出游时再邀他同去吧,这回我们定会多打些野味多摘些果子给燕四哥送去。” 望山见陆朝添恢复了精气神,心中也觉松了口气,遂笑着保证一定代为转告,之后便行礼告辞离开。 第一百七十四章 恒安堂 见他要走,陆朝添想到什么,忙叫住了他,“之前听闻你们老夫人身子抱恙,不知这下可好全了?” 望山恭敬点头,“已经大好了,多谢公子关心。” 陆朝添闻言,在心中松了口气,想到老夫人的旧疾,又紧张道:“那眼睛呢?我听燕四哥说之前换了一位太医,不知最近可有好转?” 望山:“这会过来的太医似是换了一个方子,这段日子一直调理着,倒是没有继续恶化。” 望山答得认真,陆朝添听着神色也随之郑重起来,皱眉想了想,又道:“上回我听燕四哥说,你们打听到了姜郎中去了东海附近,不知最近可有新的消息?” 望山知道陆朝添帮着自家公子打听姜郎中的下落,闻言也没有隐瞒,只微微摇了摇头,“还是和上回打听到的一样,说是在东海附近的小渔村出现过。 据派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说,那一带的渔村里有户渔民得了背痈,快要没命之时突然有个姓姜的郎中寻到了那户人家,没多久就治好了那人,那之后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次没了踪迹。 咱们派去的人此时还在东海附近一带打探着,估计得过阵子才会有最新消息传来。” 陆朝添静静听着,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想问的已经问完,再深问下去便有些失礼了,随之他便打住了话头,让简生给望山装了一筐杏子递给望山,笑道:“这是我们府里杏树上结的果子,那些杏树一直有专人伺候着,比外头卖的要甜上不少,你帮我带给燕四哥和老夫人尝尝。” 望山知道这两人总是这般分享来分享去的,没有多想便把杏子接过,欢喜道了声谢,之后便告辞回府复命去了。 陆朝添望着望山离开的方向,脑子里不禁就想起了方才望山说的消息。 其实之前陆朝添也打听到了姜郎中在东海附近的小渔村出没过,至于治好背痈这样的细节倒是尚未得知。 毕竟他平常只负责吃喝玩乐,老爹拨给他用的人便比大哥二哥少上好些,而这些人里,能替他办实事的人便是少之又少,真是费了老大劲才得了一丁半点儿的消息。 以前他不用办什么大事,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这下却是时常要忍不住哀叹一句“人到用时方恨少”。 关键是他手上也没剩多少银子了,东海附近一带地域辽阔,他再想打听进一步的消息还真是不易。 他是很想帮燕四哥这一个忙的,现在还真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想着,陆朝添只觉无力得很,缓缓跌坐在醉翁椅上,耷拉下脑袋长长叹了一气。 正叹气着,眼角余光瞥见了身旁食几上放着的匣子。 刹那间,他眼前鬼使神差地就冒出了自己老爹承德伯的大脸盘来。 话说起来,他喜欢喝上两口的这一幸福喜好还是承自他老爹的。 可惜他的好脾气却是源自他端庄娴雅的好母亲,可与他那动不动就动手的老爹没半点儿关系。 思及此,他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自己才好全的屁股蛋蛋,小心脏一边颤栗着,一边不受控制地琢磨起来。 念头转瞬在脑中成型,他犹豫来犹豫去,最终牙关一咬,把心一横,“简生,你去打听下我爹这两日啥时候有空,我要邀他老人家小酌两杯,一起品品这新得的梨花春!” 简生一怔,见主子嘴上说着孝顺的话,脸上却露出一副即将去上刑的悲壮神情,略一思索便看透了一切,心知主子这回定是有什么事要求到老爷跟前了。 他不由得纠结起来,想要阻止,转念想到主子应是为了帮燕四公子的忙才会这般,自知自己劝不动,便索性把劝阻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唉,还是多备几瓶金疮药吧。 简生不再纠结,恭敬应下吩咐,一边在心中叹着气,一边脚步沉重地出了微明轩的门去打听消息去了。 另一边,苏淡云被夏清允留下用了午膳,之后便由夏清允陪着有说有笑地出了闰蹊阁的门。两人一同走到承德伯府门外,等苏淡云主仆坐上了永定侯府的马车离开,夏清允这才和茉香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宋季凡的新医馆也顺利在三月二十八这日于西城西华街正式开业。 新医馆起名为恒安堂,取“恒心养性”及“平安喜乐”之意。 开业首日,苏淡云便领着锦善乔装打扮去了恒安堂,乖乖在自己的小诊室里坐堂。 与她一同坐堂的暂时还有一位姓孙的老郎中,只是与苏淡云在诊室中坐堂不同,孙郎中坐堂的位置设在前堂,过了药柜之后便是。 坐堂与前方卖药的两处之间有与人齐肩高的屏风隔开,那屏风上绘了扁鹊治病的典故,这扁鹊图配上孙郎中的白须花发,莫名就让看诊的人安心不少,看着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过新医馆开业之初,人们大都处于观望阶段,这日除了有人进来买了些常规药材和成药之外,并无病人上门看诊。 宋季凡一早就料到了会有如此情形,倒是半点儿失望也无。相反,他看着始终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整日都在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医馆各处事务。 苏淡云见宋季凡这般,知道宋季凡心中有数,自不会替他操心,同样淡定自若地在诊室里看了一日的医书,一直看到了下值的时辰,便收拾东西,领着锦善跟宋季凡告辞离开。 一主一仆坐在回侯府的马车里,锦善心里一直都替宋季凡担心着,不过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主子。毕竟主子是被聘请的,只有恒安堂越做越好,能一直长长久久地开下去,主子才能一直有银子赚,也才能早些变强早日离开侯府。 苏淡云见锦善一直愁眉苦脸,便开口关心了几句。 待听锦善说完,她却无所谓地笑道:“你放心,宋公子又不是第一次做买卖,我看他不慌不忙的,想必是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咱就别瞎操这个心了,接下来只需回去好好歇着,等着下次坐堂的日子便是。” 下次坐堂的日子她今日离开前便和宋季凡协商过了,定在七日之后, 苏淡云本想着可以在这七日时间里好好歇一下,结果一回到侯府,石嬷嬷便来汇报今日院里情况,末了忽地提醒她道:“夫人,后日就是四月初一了,按惯例侯爷每月初一都会休沐回来,不知夫人这边可有什么要吩咐准备的?” 苏淡云刚想端起杯子喝口茶,闻言伸出去的手当即一顿,愕然道:“这么快就到四月初一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探 石嬷嬷见主子竟然会震惊如斯,想着她应是忙忘了,便微笑着恭敬点了下头,“老奴确定过了,今日是三月二十八,大后日是四月初一没错。目前府里尚未接到侯爷不回来的消息,按道理侯爷这趟应是会按时回府的。” 是啊,今日是恒安堂开业,可不就是三月二十八了吗? 苏淡云心里喃喃,直叹光阴如梭,遂定了定神,朝石嬷嬷笑道:“真是忙起来把日子都过忘了,幸好有你及时提醒我,要不然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一提起贺怀琛休沐,她便忍不住想到上回贺怀琛回来时的反常,当即就是一阵头疼。 想着,她暂且压下诸多思绪,朝石嬷嬷道:“其实我这边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或者你去看下我们还有没有侯爷爱喝的碧螺春吧,没有的话便去领些过来备着。” 石嬷嬷听罢,忙应诺下去安排。 锦善这下暂时回了自己的值房歇息,苏淡云独自坐在屋中,心里飞快盘算起四月初一的事情。 最近她实在太忙了,当真没精力去应付贺怀琛。刚好前不久她才跟温玉燕表过态,没准自己也可以趁这次机会再次表明下自己的立场。 如此想着,她随即便生出了一个想法,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次日,她依照约定去碧浔居给江氏施针,之后便回了沁心院歇息。 三月三十这日,苏淡云便照着自己的计划到西侧间偷偷拿出之前做好的虚息丸,倒了一粒服下。 这回她已经知道该怎样使用,服下后便回到卧室,依序按摩了几个穴位,没多久气息便开始虚弱起来。 她招来锦善跟她简单说了自己的计划,又遣了锦善去跟曾氏那边为今日的请安告假。 锦善经过上回主子吃药装病之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知道该怎么配合主子,领了吩咐立马就往荣安院去。 曾氏听锦善说完,不禁就撇了撇嘴,只觉这儿媳妇的身子简直弱得不能要。只是她心里吐槽着,面上却也叮嘱了几句好好歇息之类的话。 锦善代为谢过,快步返回了沁心院。 只是待曾氏闲下来后琢磨来琢磨去,渐渐就将这儿媳妇突然发病和儿子明日休沐回来联系到了一起。 上回自己儿子过去打算圆房之时,这人便突然病得没了半条命。当时她听说后便怀疑过是这儿媳妇自己耍了手段,只是儿子说是他自己不小心害她发了病,她这才没有继续深究。 她越琢磨就越觉得这儿媳妇这回和上回都实在病得太过巧合了些,在屋里越发坐不住了,当即就派人去把吴太医请来。 吴太医是傍晚时分到的。 自从上回发病吴太医来看过两回,已经许久没登沁心院的门了。这回把脉之后,还是得出与上回一样的诊断,开了个方子叮嘱好好静养,不要过度操劳之类的话便提着药箱离开了侯府。 曾氏那边听闻了太医诊断,也只得打消了心中疑虑,之后还让朱嬷嬷送了些补身子的药材过去沁心院便没再理会苏淡云那边。 苏淡云刚病倒时,温玉燕正在与春阁给贺怀琛做着中衣,温嬷嬷急匆匆赶进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得知苏淡云又突然病了,温玉燕先是一怔,之后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怪异。 明日贺怀琛就休沐回来了,这人早不病晚不病,怎地突然就在这会儿病了?这也未免病得太巧合了吧。 想着,她不禁就想起了苏淡云之前跟她说真心祝愿她和贺怀琛的话来,忽地就心头一跳。 温嬷嬷也从兰香口里得知了苏淡云对温玉燕表明的立场,在这一点上,她和兰香的想法倒也一致,见主子这般神色,她想了想便道:“姨娘是觉得沁心院那边病得太巧了?” 温玉燕回过神,缓缓点了下头,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温嬷嬷见了,想起之前苏淡云在花园里对自己主子说过的话,便道:“姨娘您也不用多想,依老奴看啊,不管她病得巧还是不巧,只要对姨娘您有利就行。侯爷很快就要回来了,姨娘您可得好好准备,那补身子的药正熬着呢,老奴这就去看看熬好没有。” 听温嬷嬷这么一说,温玉燕也觉有理。 再说,太医已经有所诊断,那人就是想要装病,那也没本事骗得过太医去啊,没准就是真的又不好了。 温玉燕想着,忆起那日苏淡云说自己身子虚弱的话,渐渐地就多少相信了对方为了图安稳而祝福她和贺怀琛的话,也就暂且放下了对她的戒备,彻底全心投入到养好身子,争取早日怀胎这事上头。 次日,贺怀琛当真休沐回来。 听闻苏淡云病了,他见完曾氏后便去了沁心院看望。 虚息丸药效还在,苏淡云今日只用了一点儿早膳便一直躺在床上昏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睡得很死。 锦善见贺怀琛过来,连忙上前去迎,恭敬回禀说主子正在睡着。 贺怀琛听了,当即脸色就是一沉。 太医昨日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怎的过了一晚还这般虚弱?莫不是不想见他所以故意装睡? 想着,他脸色就越发阴沉下来,绷着脸径直越过锦善进了内室。 锦善大惊,想要去拦,却被青柏直接挡在了外头。 不过苏淡云之前便担心锦善会被贺怀琛迁怒,昨日便已仔细吩咐过她,让她要懂得见机行事,千万不要触怒侯爷。 这会儿她被拦在屋外,想起主子的苦口婆心叮嘱,只得一脸心焦地等在外头。 彼时,贺怀琛已经带着怒气闯入了内室,一眼便瞧见了苏淡云躺在床上安睡,脸色虚弱苍白。 他本想杀她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她竟真的变得这般虚弱。 可一想到方才猜测,他又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就抬脚走了过去。 他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见床上之人一直都是昏睡模样,他不禁心思一动,伸手把她藏在轻薄锦被下的手拉出来握住,随之蹙着眉满目审视地打量她的脸。 见她始终什么破绽也无,他仍不死心,又果断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了抚她苍白的脸颊。 然不管他如何试探,她的神情始终都是毫无波动,就连眼皮子都没有跳动一下。 怎么会? 这人肯定是装的! 贺怀琛固执想着,打心底里不接受面前人竟在自己来看她时这般睡着!这般一眼也不看他! 他越想就越是烦躁,眸光深沉中透着不甘,眸中的探究也是愈浓。 想着,他直接倾身下去,闭眼亲上了她苍白的唇。 唇瓣轻轻相触,那唇依然一动也没有动,并没出现上一次那样的本能抗拒。 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孔,也不知为何,本想只是蜻蜓点水般试探一下的他,却在触到那不算温暖的柔软唇瓣时,竟就那样鬼使神差地开始往深而去。 终于,一直昏睡的人似是感觉到了极其突兀的外来入侵,她眉头皱起,吃力地挣扎了下,十分不适地闷哼了一声。 声音很是轻微,却像是一枚利针般一下刺透了贺怀琛的耳膜。 他当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极其荒唐之事,他登时头脑轰隆一下,唰地直起身子。 恍惚一瞬,他终于想起自己方才那样做的目的,遂又马上低下头去查看她的反应。 此时面前人神色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依然是那病重昏睡之态,除此并没半点儿的异样,仿佛方才的反抗也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看来是真的发病昏睡了...... 他不禁想着,眸中探究褪去。 汤药的苦涩在舌尖微微漾开,在这一刻似乎变得越发浓重。 他微怔了下,想起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失态,不禁就想起过来圆房那日,自己亲吻她时不知觉就陷了进去的感觉,就像方才那般—— 不!这不可能! 他接近她纯粹只是要掌控她,要让她匍匐在自己跟前,他又没把她放在心里,又岂会如此轻易就陷了进去? 对,肯定是她生病的样子太乖太柔顺,任他予取予求,和之前的疏离抗拒太不一样,他这才会一时心软。 他绝没有陷进去!他对她也根本没有什么! 他飞快分析着,却是越分析心里越不自在起来,刚消散的烦躁又莫名从心底涌起。 他忽地就一刻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当即将依然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一把甩回榻上,紧接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领着青柏头也不回地出了沁心院的门,直奔与春阁那边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找茬 次日上午,贺怀琛依旧一早就去荣安院给自己母亲辞行,之后便回了酌言堂收拾行装。 待一切准备就绪,他却总觉得有什么未完之事,一直心里烦躁不安,磨磨蹭蹭地始终没有下令启程。 青松和青柏见主子这般,不明所以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青柏一直陪在主子身边,相较之下还是会更了解主子一些。他想了想,随之试探着道:“侯爷,小的听闻夫人她今日好多了,也不昏睡了,只是还是有些虚弱没法出门。昨日夫人一直病着都没机会见到侯爷,侯爷您要过去沁心院道个别吗?” 贺怀琛听了,眸光闪了闪,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青柏见状,自是不会再多嘴往下说,只是也忐忑着主子会否冲自己发火。 正忐忑间,便见书桌后的人忽地就站了起来,抬脚往外走。 青松和青柏都有些懵,“侯爷是要出发去行宫了吗?” “先去趟沁心院。” 贺怀琛说着,快步迈出了屋门。 彼时虚息丸的药效已经较昨日弱了一些,苏淡云没有昨日那般嗜睡,却也依然有些虚弱,早上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米粥便由锦善伺候着服起了汤药。 贺怀琛过来时,苏淡云便正在喝药,听下人通传,她不禁一怔。 她昨晚便听锦善说了,这人昨日回府时已经来过一趟,一开始怒气冲冲地进来找她的岔,之后又灰溜溜地败走。 本以为他一大早就会走了,自己也能因此完美避开这人,没想到这下又突然跑了过来。 莫不是昨日岔没找到,所以气不过,今日要再来找找? 正想着,贺怀琛已经绕过屏风迈入了内室。 四目相对,苏淡云回过神来。 想着这人必须要顺毛撸的性子,她权衡了下,还是扶着锦善的手从床上下来给对方行礼问安。 贺怀琛站在屏风附近,一动不动地受了她的礼。 “侯爷怎的来了?” 苏淡云循例问了一句。 贺怀琛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那一张一合的粉唇,眼前闪过昨日画面,不自在地别开了脸,目光落在了床对面的圆桌上头。 见他干站着不说话,神色还忽明忽暗,苏淡云不禁皱了皱眉,遂顺着他目光望去。 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桌面,她想了想,本没打算招待他的,现下只得又吩咐锦善道:“去给侯爷泡盏茶来。” 贺怀琛听了,终于开了口,“不必了,我只是来看一下,这就要赶回行宫去了。” 苏淡云自是不会勉强,从善如流应下,垂眸站着再没作声。 贺怀琛默了默,目光扫过床头附近矮几上放着的药碗,见那里头的黑褐色药汁还剩下小半碗,遂开口道:“吴太医开的药可有效果?” 苏淡云站在床边,下意识瞅了下那小半碗未喝完的药,反应过来,随之微微一笑,“吴太医医术精湛,开的药自是有效果的。” 贺怀琛听了,想到什么,心里无来由浮起不快,突然话锋一转:“我特意问了母亲,听说你这段时间老往承德伯府那边跑?” 苏淡云心头一跳,觉得这事也无需隐瞒,便坦然点头道了声是。 贺怀琛脸色一沉,突然责备起来:“你既觉得吴太医医术不差,为何还这般任性不听太医叮嘱?太医让你要好好在府中静养,你怎地还整日往外跑,最后把自己给跑成这样?” 苏淡云静静听着,心里恍然。 这人果然是找茬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找的竟是她频繁外出的茬。 话说回来,这人以前从不管她去哪儿,这下怎地管起来了? 其实她最近也没有外出得多么频繁,可恒安堂已经开业,接下来她外出的次数必定会比之前要多上不少。她好不容易让曾氏不再怎么管她外出之事,实在不想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这人断了自己的路。 她心里想着,脑子转得飞快,想到这人性子,她便柔下态度,道:“侯爷所言极是,妾身自是听太医叮嘱的,之前也一直都照着叮嘱在府中静养。只是最近陆三小公子生病了,陆二少夫人心里难过,妾身这才多次登门拜访。妾身在京城本就没什么朋友,陆二少夫人是妾身同乡,之前又帮过妾身的忙,这下她有难处,妾身自当前去。” 她态度恭顺,语气柔和,所说条理清晰,并无强行狡辩之感,让人听了实在很难生出不喜。 贺怀琛看着她,听她说到自己在京城如何孤单无依,眸光就不禁闪烁了下,紧抿着唇没再多发一言。 苏淡云觑了下面前人的神色,见他神情似有松动,又连忙道:“其实妾身的身子自今年元宵节后,隔一阵子就会发病一回,倒是和最近去承德伯府与否无甚直接关系。 之前吴太医也说了,妾身这病本就是要花时间调理的。妾身自从服了吴太医的药,已经隔了许久才发了这么一回病,明显是有了起色的。” 贺怀琛听她提起时不时会发病这一点,倒也想起她以前发病时的场景,知道的确就是她所说那般。 只是说起外出,昨晚青松来汇报侯府情况,就提到这人最近依然和以前一样悠哉悠哉生活,他听了真是不爽得很! 尤其是昨晚燕儿为他亲自下厨做了他爱吃的菜,又拿出为他做的中衣鞋袜,他看见了就不由得想起面前人最近宁愿去串门访友也不肯为他花心思,心里的气就如何都压不下去。 虽然上回他说过让她最近别动针线,可点心总能做吧? 家书总能写吧? 最基本,去酌言堂问下他的消息也可以吧? 可她却真的是什么都没做! 对了,他上回临走前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人竟还连句谢都没有! 上次休沐时他调教了一通,这人那是明显被自己调教得好好的,怎地他一走就彻底打回了原形? 他越想越气,脸色也越想越铁青。 苏淡云见了,心里就不禁打起鼓来。 这人方才明明神色有所松动的啊,怎地突然又黑起脸来了? 她满心疑惑,又担心他当真会开口禁止自己日后外出,心里当即飞快琢磨起来,很快便琢磨出了一个念头。 只是这念头实在违心,说出来也很是让她作呕,可成大事者需能屈能伸,为了日后能外出顺利,豁出去又何妨? 想罢,她心里一横,忍着恶心温声微笑道:“侯爷,其实太医说是要人静养,可哪能真的就哪里都不去只待在屋里养着?要真那样哪里都去不得,必定是病入膏肓无法动弹了。” 说着,她望向面前人,状似想起了什么般露出个俏皮笑容,“侯爷有所不知,其实这道理还是妾身从侯爷身上学到的呢。” 贺怀琛闻言终于心神回笼,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不禁眉毛一抬,眸带审视地打量了她的神色几眼,随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不知夫人此话怎讲?” 第一百七十七章 拿捏 苏淡云见自己这态度奏效,又努力表现得更自然一些,含笑道:“妾身刚嫁进来时无知又胆小,身子骨也弱,便认为待在自己院里是最稳妥的,平日除了去给母亲请安便很少出门,可不知为何,这身子却是越待越弱。 后来妾身去闻溪园看了侯爷改造的池子,了解了那池子的前世今生,这才知道活水若是拘着不动就会变成死水。妾身就想,人岂不就跟那池子里的水一样?若是一直拘着不动,一个大活人怕是也会被拘成死人。如此想着,便也开始活动起来。” 说着,她眉眼弯弯地补充道:“侯爷不知,妾身之前愚钝,想宽慰大嫂又不知该说什么,后来就试着将方才悟出来的道理分享给了大嫂,没想到大嫂把这道理听了进去,最近还随妾身去闻溪园赏了一回池子,心情都好了不少,这一切都多亏了侯爷您呢。” 贺怀琛昨日他便听曾氏提了江氏好转的事,也知道这里头有面前人的功劳。这下听她提起,不禁就想起上回在荷风园中,江氏称赞面前人很会开导人的话来。 他之前并没兴趣去深想这人到底是如何开导江氏的,这会儿一听,不禁就心头一震。 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也是有提起他的。 想着,他深深望向面前人,眸中渐有波澜浮动。 苏淡云依然带笑望他,却见他望着自己神色明灭不定,一直默然不语,心中不禁一紧。 这人今日怎地这般难搞? 她的耐心已经在这谈话中差不多磨尽,可目的尚未达到,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想法子。 脑子飞快转着,她忽地就想起半月前这人给自己的一百两银子,刹那明白了什么。 是的了,这人如此自负自恋,怎可能忍受自己的施舍被人忽略至此? 想着,她忙面露歉意,补充道:“对了,上回侯爷给妾身一百两买补品调养身子,妾身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这下总算可以亲自跟侯爷您道一声谢了。” 说着,她朝面前人行了一礼,感激道:“妾身谢侯爷慷慨,也谢侯爷顾念。” 贺怀琛看着她这般真诚致谢,表情不由得一僵。 方才他还在气她对这事不声不吭,可原来她是想当面道谢,这才拖到现在。 只是这人今日的态度改变实在很大,不仅更恭顺了,还主动夸他跟他打趣开玩笑,看来上回的调教还真是颇有效果。 呵,也是。 她就一个乡下来的,双亲又不在了。当年她长途出嫁,侯府的人去接新娘子时,他派去的人便悄悄警告过她那唯一的亲戚,清楚表明了这人他可以娶,可也绝不会因此对他们有所关照。她那亲戚也果真被他镇住,这么多年一直对她不闻不问。她孤单无依,这下见自己待她好,她岂有不感动之理? 贺怀琛想着,之前堵在心口的郁气便转眼化成了快意。眉眼彻底柔和下来,终于抬脚朝面前人缓缓走去。 苏淡云知道这人应是被自己撸顺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事情还没有完,她可不能功亏一篑。 想着,她强忍着双脚往后退的冲动,继续维持着得体微笑抬眸望去。 贺怀琛在她面前站定,对上她带笑的目光,情不自禁就抬起手替她把鬓边的青丝理了理,柔声道:“你我本是夫妻,何须这般客气。” 说着,他收回抬起的手,垂下,拉过她交叠在小腹上的一只手来,轻轻握在掌心,笑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闻溪园的池子,其实除了闻溪园,府里还有好些地方我曾改过,上回我便想带你去看的,结果时间不合适,本想着这回带你去,结果你竟突然病了。” 苏淡云现在是越发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了,闻言遂微垂眼眸,嘴角含笑道:“侯爷有心了,妾身这身子的确是该多走走。只是侯爷贵人事忙,妾身岂能占用侯爷宝贵时间。侯爷不如把您改造过的径直列出来交给妾身,往后妾身寻出时间,一定前去观赏。正好大嫂许久没在府里逛过,妾身也可利用这样的机会劝她出来走走。” 她看着低眉顺眼,声音柔和似春风,贺怀琛真心喜欢她这般的柔顺模样,情不自禁就点了下头,“这主意不错,那我就找个时间整理出来,之后让青松给你。” 苏淡云嫣然浅笑,微微福了福身,“多谢侯爷,只是侯爷的事情要紧,景致放在那里又跑不掉,侯爷先处理自己的事情便好,妾身不急的。” 听她言语中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贺怀琛的心情便越发好了。 其实面前人说得也对,接下来行宫只会越来越忙,难得她这般善解人意,他自也乐得轻松,便笑着道了声好。 苏淡云见他心情彻底好了起来,想到自己日后外出的事,心里火速斟酌了下言辞,趁机道:“侯爷,妾身想求侯爷一个恩典。” 贺怀琛微怔,见她神色柔顺,便生出几分好奇,边眯眸打量着她的神色变化,边温声道:“先说来听听。” 苏淡云听出这是先听过之后再看要不要答应她,心中便谨慎起来。 她尽量表现自然,努力酝酿出一丝落寞神色,微垂眼睑道:“有一事妾身以前可能没跟您说过,其实陆二少夫人除了是妾身同乡,她还一直视妾身如亲妹一般对待,平常对妾身也多有爱护照顾。妾身来京城这么些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能交交心,妾身想求侯爷一个恩典,请侯爷允准妾身日后可以继续跟陆二少夫人来往。” 贺怀琛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紧接着也想起了自己方才训斥她的话来。 看她这小鹿受惊般的模样,怕是被自己之前的话吓到了吧。 说实话,这人除了之前求他和离,还真没为其他事求过他。 此时听着她这尊敬口吻,看着她这听话模样,贺怀琛心里倍感舒畅之余,还真是成就感满满,眉眼的笑意不禁就更多了些,轻轻捏着掌心里的手,道:“我何时说过不让你与她来往了?我只不过是让你别病着往外跑。” 苏淡云闻言,双眸一亮,满目惊喜,看着就像是孩子终于被父母允准能出去玩一般。 贺怀琛从没见过她这般神情,心中的成就感又多了几分,不禁轻笑出声,“往后你若想出门走走,去就是了,我会跟母亲那边交代一声,前提是你要继续听太医的话好好调理。” 苏淡云方才忍着恶心说了这么许久,为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心中大石放下,她不自觉就真心展颜道:“多谢侯爷,妾身定当谨遵医嘱。” 她这一刻的笑容甚是明媚,如春光艳阳,又如夏花般绚烂,贺怀琛看着,忽地就觉得有些晃了眼。 苏淡云发现面前人的眸光突然深邃起来,里头似有暗涌浮动,当即心头一跳。 可不能继续跟这人待下去了。 想着,她适时拿帕子掩嘴咳了起来,并趁机将被面前人握着的手抽了出来。 贺怀琛回过神,蹙了蹙眉,“这是怎么了?” 苏淡云做努力缓和状,正在这时,便听锦善走进外间,站在屏风后请示:“夫人,药已经温好了,您是现在服用=吗?还是待会儿再服?” 贺怀琛听了,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责骂面前人之前,她把婢女打发出去温药之事。 想着,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先服药吧,我也要出发了。” 苏淡云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忙顺了顺气,朝面前人行礼道:“侯爷一路平安,在行宫好好保重身子。” 贺怀琛见她一改之前的生硬沉闷,更觉自己上回的调教成效颇佳,心情大好,也柔声叮嘱了两句让她好生歇息,快些养好身子之类的话,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苏淡云心里彻底松快下来。 她走出外间,站在屋门附近,确定那人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让锦善给她打来一铜盆清水,仔仔细细洗了双手,又吩咐她把那剩下的小半碗药小心倒掉。 接下来的几日,苏淡云便安心在侯府歇息。虚息丸的功效三四日便彻底消退,那之后她便去碧浔居给江氏施了两回针,如此一眨眼便到了第二回坐堂的时间。 这日她照常一大早便坐马车到了医馆,往小诊室走时,她随意望了眼医馆四周。 这一望之后,她总觉得医馆似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待到了自己的小诊室坐下,她思来想去,终还是打发了锦善到外面再看一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消息 锦善应诺往前堂过去,少顷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回来,砰一下打开诊室的门。 “姑娘!” 她急切唤着,又转身砰一下把门关上。 苏淡云听了,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忙从医书上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锦善两眼放光的样子。 她微微一怔,随之诧异问道:“看出来了吗?是出了何事?” 锦善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扶住主子肩头,“姑娘!复容膏!是您的复容膏!” 苏淡云被她摇得头晕,忙抬手叫停,“慢慢说,复容膏怎么了?” 锦善兴奋不减,激动道:“您做的复容膏差不多都卖完了!” 苏淡云一怔。 那复容膏宋季凡定价每瓶三十两,这价格着实不算便宜,怎地才七日时间就快卖完了? 她只觉难以相信,缓了缓,道:“当真卖完了?” 锦善竖起一根手指,圆脸上溢满兴奋笑容,“还剩一瓶,婢子方才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当真只剩下一瓶,摆复容膏的位置都已经空了。” 苏淡云恍然。 方才她进来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原来是放复容膏的位置空了。 之前她并没往这方面想,脑子里也装着其他事,一时间也没留意清楚。只是这下听了,总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便又再次问道:“你确定真是卖了?而不是被东家拿走了?” “真的卖了。”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诊室门口传来。 两人当即被吓了一跳,齐齐抬头去看,便见宋季凡穿着一身青布直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放于腹前,面带微笑站在屋门口。 见两人看过来,宋季凡指了指屋门,礼貌笑道:“门没关严,我刚到医馆就听到了两位说话,便过来找苏娘子谈些事情。” 锦善一听,一张圆脸当即羞窘成了熟透的苹果,满脸歉意地低下头去。 都怪自己方才太激动了,一时没把门关好,说话嗓门也大,真是丢死人了。 苏淡云见她这般,怕她自责太过,便笑着朝她投去个安抚眼神,随之又站起来朝宋季凡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医馆刚开业,宋公子这几日辛苦了。” 锦善知道两人要开始谈事,十分识趣地默默退到不远处候着。 宋季凡抬脚进屋,又顺手把门掩好,“已经习惯了,也说不上辛苦。倒是苏娘子你,开业那日让你白坐了一天,医馆那般冷清,怕是要吓到苏娘子了吧?” 他一边微笑说着,一边走到苏淡云对面的椅子坐下。 苏淡云也跟着在自己的位置落座,朝锦善道:“锦善,给东家沏盏热茶来吧。” 锦善应诺,正要出去,宋季凡却摆了摆手,笑道:“不用忙活了,我进来就说件事情,说完我回自己屋子再喝便是。” 苏淡云也不勉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笑道:“不知宋公子要找我商谈何事?” 宋季凡望着桌后坐着之人,浓眉大眼里填满笑意,“谈事之前,我先告诉你个好消息。” 苏淡云秀眉抬了抬,心里猜到什么,面上却配合笑道:“是什么好消息?” 宋季凡:“咱恒安堂第一批上架的复容膏只卖剩一瓶了。” 说着便假装无辜道:“是真的卖了,不是我拿走了。” 苏淡云想起宋季凡方才进来时自己问锦善的话,再看面前人这假装委屈之状,不禁轻笑一声,“我相信。” 言罢便顺势把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可复容膏的定价不算便宜,怎地卖得这般快?” 宋季凡:“是开业前做了一些准备。” 这话成功引起了苏淡云的好奇,“准备?什么准备?” 宋季凡意味深长一笑,“你还记得之前多做的复容膏吗?” 苏淡云当然记得,之前宋季凡本来让她先做十瓶复容膏等待开业,结果后来又让她多做了两瓶。因为时间充裕,她也没有多想,便照吩咐做了。 忆起这事,她点了下头,一副十分期待听下文的样子。 宋季凡见了,笑意又加深了些,“复容膏能卖得这般快,就是这两瓶药膏起的作用。” 苏淡云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不知此话怎讲?” 宋季凡不疾不徐地解释:“锦绣坊的施大掌柜年轻时曾受过伤,手上留了疤痕。她经常要与一些高门的夫人小姐打交道,这疤虽不算严重,可落在一些贵人眼中却也有碍观瞻。 家母是锦绣坊多年的老主顾,与这施大掌柜相熟多年,之前就曾受她所托去寻过一些祛疤的药,只可惜效果都不太理想。因之前家母受托找药一事是交给我去办的,我便因此留了印象,这回就送了她一瓶复容膏,结果她才用了几日,疤痕就已经淡了许多。 眼下是春夏交际之时,许多夫人小姐要找锦绣坊做新夏裳,有些还会邀施大掌柜到府里商讨做新裳的事宜。期间有细心的夫人小姐留意到了施大掌柜那疤痕的变化,复容膏也因此被介绍了出去,紧接着便有两三户有需求的人家派人过来买了复容膏回去一试。” 苏淡云了然,忙又激动问起另一瓶复容膏的后续故事。 宋季凡这下却没有马上道来,只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看样子似在纠结要不要说。 苏淡云不解,想到商人可能会有些私下操作的机密,便不确定地道:“宋公子,是这瓶的去处不方便说吗?若是不便,不说也无妨。” 宋季凡一怔,抬眸对上她淡然又难掩好奇的目光,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开了口:“另一瓶我送给了一个友人,那友人爱听曲,之前很捧青玉坊的玉娘子场。” 说着,他看了下面前人的神色,见她听到这样的事时目光依旧,并无露出任何厌恶神情,惊讶之余便也没了犹豫,继续将事情娓娓道来:“那玉娘子擅弹琵琶,曾名动一时,也因此招了人恨,有一日跟同行起了口角,争执时被那同行拿刀伤了右手,伤势从右前臂一直延到右手背上。 她因此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人好了,可手上疤痕依然十分显眼,每次弹奏时都要戴上特制的袖套,曲子虽依然弹得好,可捧场的人却比以前少了许多。 我那友人倒是一直对玉娘子不离不弃,我这回便把这复容膏送了他一瓶,他立即便将药膏拿给了玉娘子,才连续用了十日左右,玉娘子的疤痕便好了许多。有人听她说是用了我们药堂的复容膏好转的,之后就有几个有需求的人前来打听。” 苏淡云认真听完,心中激动不已。 复容膏毕竟是祛疤药,她以前还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有这方面的需求,一开始也只是觉得这药膏效果很好,市面上的祛疤药又不多,这才决定做这药膏。如今听宋季凡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自己当初做了个极明智的决定。 正庆幸着,便听宋季凡面露歉意地道:“说完好消息,接下来便是坏消息了,希望苏娘子有心理准备才好。” 苏淡云当即神色一凛,“宋公子请讲。” 见她忽地这般神情肃穆,宋季凡不禁轻笑了一声,随后又重新肃容,一本正经地道:“苏娘子接下来怕是不能好好歇息了,因为已经有好些人跟医馆下了订要买复容膏,目前订单已经有五十多瓶了。” “五十多瓶?!” 苏淡云大惊。 “怎么这么多?” 宋季凡点头,“之前有买过的人见药膏有效,便想着要多买一些,另外还有人听说了却没来得及买的,其中不乏一些为夫君或父兄买药的女子。 这些人怕是些武将或是经常要和刀剑打交道之人,身上多少都带了伤疤。像这样的人,也有的能得圣上青睐,得赏一两瓶玉颜膏,只是玉颜膏珍贵,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只能自己花银子想办法了。” 苏淡云听着,心中了然,只是一下子要做这么多,耗时怕会很久,想着便进一步问道:“不知这批新的药膏需要在何时交货?”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请诊 宋季凡摆了摆手,“不着急,一个月后做成便可。” 苏淡云一怔,表情似是在说怎么这么久? 宋季凡见了,解释道:“物以稀为贵,哪怕再多人要也不能在短期内大量制作,否则便会让人觉得不值这个价了。 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愿意下月取货的人便留下订金,不愿意的我们也不强求。不过没想到的是,那些客人都说愿意等到下月,还都付了全款。” 说着,他朝苏淡云展颜一笑,“这都是因为苏娘子所制之药品质上乘,大家才认为值得等这么长的时间,故而复容膏能受欢迎,这全都是苏娘子你的功劳。” 言罢便朝面前人拱了拱手以示感激。 对方真诚赞扬,可苏淡云却不敢独揽其功,忙在座位上微微侧身避开了东家的礼,又笑着谦虚道:“药再好,那也得东家宣传得当,才能让药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大家的认可。” 两人如此这般互相谦让了一番,诊室内一派其乐融融。 只是想到什么,苏淡云不禁就收了笑意,为难道:“按常理说,一个月做五十多瓶复容膏时间上是没问题的。只是我情况特殊,实在无法日日过来医馆这边,若期间府里再出个什么事,只怕会耽误了交货期限。” 宋季凡也跟着正了神色,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苏娘子的情况我自是了解的,当初我明知你的处境还聘请了你,便说明我不会计较这些。 苏娘子也不必提前担心太多,你就先按计划开始做着,若这期间当真出个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届时我再和客人周旋一二便是。” 听他这般说,苏淡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下来,愈发感谢上苍让她一开始就能遇着这么好的东家,不禁发自内心地朝面前人道了声谢,随后仔细考虑了下,道:“那我过三日后再寻机会出府,届时便开始制作这批订单的药。” 听闻三日后便能开始,宋季凡自是欢喜,当即拍板道:“如此甚好,那我这两日就命人把制药所需的药材一一备好放到制药房等你过来。” 宋季凡口中所说的制药房是他和苏淡云商议后,特意开设以专供她个人制药所用的屋子,就设在恒安堂的后院,里面的一应用具也是照着她的要求而来,准备得十分齐全。 苏淡云听宋季凡如是说,自是没有异议,当即笑着道了声好。 两人事情谈妥,宋季凡也不便继续在苏淡云的诊室久留,遂起身告辞去了前堂。 结果才出去不久,便见街上有一普通马车朝医馆门口急速驶来。 那马车跑得飞快,待来到医馆近前忽地一个急刹,登时弄出一阵刺耳声响。 在药堂忙活的众人全被这声响吸引了注意,纷纷朝外望去。 这一望便看见一个做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从车厢里啪一下撩帘钻了出来。 她神色焦急,未待那马车停稳就急匆匆跳下车去,差点儿就摔了个倒仰。 “呀,您慢点儿!” 刚好在医馆门口打扫的伙计见她这般,不由得吓了一跳,本能就拿着笤帚快步冲了过去。 本想伸手去扶她一把,却在来到近前时才反应过来这似乎不太合乎体统,便临时收了手改为口头关心了下。 那仆妇及时扶住车辕努力稳了稳身子,结果才站稳,一眼就看见往自己走来的医馆伙计,当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捉住了他的胳膊,“我找女医,你们医馆是否有女医?” 伙计被她拉了一个踉跄,闻言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点头道了声有。 妇人两眼唰地一亮,神情愈发急切起来,“在哪儿?你们的女医此时在哪儿?” 伙计已经重新站稳,随之用力把胳膊从妇人手中抽出,又将那刚抽出来的胳膊抬起来往里一指,“在里——” 话未说完,那仆妇便顺着他指的方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一进前堂便捉住里头一个伙计焦急道:“我找女医!我要请女医出诊!你们女医在哪儿?快带我去!” 宋季凡刚走到柜台后面,正打算看下账目,见突然有妇人冲进来大喊要找女医,复又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亲自上前招呼道:“您好,某是这医馆的东家,某方才听到您要寻我们医馆的女医看诊,是否?” 仆妇听闻医馆东家亲临,立马松开了伙计胳膊,朝宋季凡连连点头,“正是,府中有病人等着贵馆的女医救命。” 宋季凡听着,并没有马上引她往诊室那边过去。 他记得医馆开业那日,苏淡云在医馆坐馆并没接待过任何病人,而他自己也没有提前宣传过医馆有女医一事,按理说恒安堂有女医的事情并不会这么快传开。 再者,这人看着十分面生,又如此急切地寻上门来,若她真是正常看诊还好,怕就怕这其中会有什么猫腻。 宋季凡心里斟酌着,又转念想到苏淡云的侯夫人身份,心中更加警惕起来,遂谨慎问道:“嬷嬷看着很是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医馆吧?我们医馆刚开业不久,不知您是从何处得知了我们医馆有女医的消息?” 仆妇虽心中急切,闻言却也依礼数耐心回道:“是良木堂的段掌柜介绍的,我们家主和段掌柜都住在桂花胡同那边,两人是好些年的邻居。” 听说是段掌柜介绍,宋季凡心中的疑虑不禁就打消了大半,脸上多添了几分和煦笑容,“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我们医馆的女医正在里间诊室坐馆,还请嬷嬷随某前去。” 说着便侧身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仆妇听闻终于可以得见,当即激动重重点头,二话不说就跟着宋季凡往苏淡云所在的屋子过去。 听到敲门声,锦善过去给两人开门,礼貌地将两人迎进了屋里。 “这位就是我们医馆的女医苏娘子。” 宋季凡站在屋中,朝站在一旁的仆妇引荐。 外头的动静苏淡云方才已经隐约听到了一些,见两人进来便站起身含笑颔了下首。 苏淡云此时戴着面衣,可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仆妇一见,当即怔住,脸上满是错愕。 可家主让她找的便是恒安堂姓苏的女医,且段掌柜说了,这里只要这么一位女医,想着应是面前人没错。 反正她就是个听令办事的,面前人年轻与否,能治病与否,皆不是她需要管的,她只需照吩咐办事便可。 想着,她很快调整过来,忙收起脸上讶色,朝苏淡云恭敬行了一礼,神情却难掩焦急地道:“见过苏娘子,我家夫人病重,良木堂的段掌柜给我们家主介绍了苏娘子您,老奴奉家主之命前来恒安堂,恭请苏娘子移步到府上为我家夫人一看。” 苏淡云听罢,朝宋季凡看去,眼神似在确认这人所说真伪。 宋季凡会过意来,点头道:“据这位嬷嬷介绍,他们住在桂花胡同那边,和段掌柜是多年的邻居。” 苏淡云了然,随之望向那嬷嬷,正色问道:“不知贵府夫人是得了何种病症?之前可有请其他郎中看过?” 仆妇点头,“曾请郎中看过,可始终未见起色,今早病情还突然加重,至于这病症......” 话至此,仆妇神色忽地就闪烁起来,还面露难色地朝宋季凡看了一眼。 嗯,毕竟是女主人的病情,若涉及到私密之事,的确不好当着外男细说。 宋季凡见仆妇神色,心下会意,便朝两人礼貌颔了颔首,道:“某外头还有事,你们先聊。” 说着便抬脚走出了屋子。 第一百八十章 杀人 屋门关上,仆妇这才连忙把情况道明:“禀苏娘子,我们夫人六日前诞下了小少爷,之后就一直恶露异常,前日还突然阴血暴崩。 府里给请郎中来看,之后服了药稍好了一些,可今早夫人却突然神智不清起来,开始在屋里发狂,乱砸乱扔。大家都说夫人她应是撞到了什么邪祟,家主正犹豫是否要去请高僧过来做法。 良木堂的段掌柜与我们家主关系一向不错,得知此事后就说夫人应是旧症未除又添新症,说是恒安堂的苏娘子医术精湛,让我们家主派人来找您过去一看。家主听了便立即派了老奴前来,还请苏娘子救救我们夫人!” 苏淡云仔细听着,清楚记得上一世随师父出诊时,也曾遇到过这种病者突然发狂伤人的病例。 她努力回忆着,沉思片刻后便果断做了决定,朝仆妇道:“还请嬷嬷带路。” 说着,又立即吩咐锦善把医箱带上,跟她一同过去。 仆妇见苏淡云爽快应下,心中激动,忙应诺随苏淡云出了诊室。 诊室外面,宋季凡正浓眉蹙起,一声不吭地候在附近。 苏淡云一走出去,抬眸便看见他候在不远处,正神色凝重地朝自己望来。 她微怔了下,从那神色猜出他应是已经听到了仆妇方才在屋中所说的只言片语,遂主动上前请示道:“东家,我随这位嬷嬷过去一趟。” “我随你们一同前去。” 宋季凡认真道。 苏淡云从未见过医馆郎中出诊医馆东家跟着去的,闻言不禁一怔,稍后又反应过来,想着这次是自己第一回代表医馆出诊,兴许宋季凡并不放心,便也没有多说,点头嗯了一声。 宋季凡见她似乎误会了什么,遂低声解释道:“这家人看起来甚是急迫,其夫人所得病症又有些特别。我与苏娘子同去,若是出了何事,我是医馆的东家,也好当场和家主交涉一二。” 苏淡云自也知道治疗此种病人的确有很大风险,也觉对方说得在理。 毕竟多个人就多分力,安全也多一分保障。 想着,她便也没多想,点头同意下来,与锦善一同登上了仆妇的马车,开始往桂花胡同过去。 宋季凡则立即把丹枫叫上,又跟医馆的掌柜交代了一声,便也登上了自己的马车,由丹枫驾着,跟在那仆妇马车的后头。 大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先后驶入了桂花胡同处的一条巷子,在巷子倒数第二家屋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苏淡云随着婆子下了车,宋季凡也从自己的马车上走了下来,站直身子抬头往四周认真扫视了一圈。 他之前曾来过段一海的家,一看便知这的确是段一海家所在的巷子。 想着,他下意识就往巷子口那边的方向望去,果然就看见了段一海的家门,就与面前这宅子隔了两户之距,他这下才稍微放下心来。 正看着,“吱呀”一声响起,面前屋门打开,苏淡云和锦善一同跟着婆子迈步进了宅子。 宋季凡也收回心神,想到什么,忙低声吩咐丹枫立即前往良木堂一趟,亲自找段一海确认一下这仆妇所说是否有假。 良木堂的墨竹胡同离这里不远,丹枫当即应诺,火速驾着马车离开。 宋季凡转过身来,见前面几人已经全部进了宅子,他便也不再耽搁,连忙快步跟了进去。 这是一座两进宅子,分内外两院。方才在门外站着时,几人都没听见任何声响,这下跨进宅门,忽地就能隐约听见从内院传来的吵杂声。 那声音一开始断断续续,朦朦胧胧,只是越往里走,那声音就越发清晰,其中众女子的惊叫声有之,东西的倒地声亦有之。 苏淡云和宋季凡听着,直觉此时内院的情况甚是不妙,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神色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凝重。 那带头的嬷嬷听见里头的动静,转身见两人脚步都渐渐慢了下来,不禁焦急万分,竭力维持着礼貌微笑催促道:“我们夫人就在里头,很快就到了,苏娘子请随老奴这边来。” 苏淡云以前就曾见过类似病症,自是猜到了里头情形,心中倒也有数,闻言便微笑着点了下头,快步跟上那个嬷嬷。 宋季凡见她没有退缩,心中虽有忐忑,却也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几人继续快步往内院的入口过去,结果才走到附近,便听里头突有一男子大声喊道:“危险!夫人你快把那刀放下!” 那叫声中满是惊恐,穿过垂花门清楚传了过来。 几人当即脚步一顿,正面面相觑之时,院内又爆发出一阵女子惊叫,其中还夹杂着三三两两无语轮次的叫嚷。 “啊!小心!” “啊!杀人了!要杀人了!” 院里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随着这乱哄哄的叫声,便看见两三个婢女一脸煞白飞也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 那带路的仆妇见状一脸茫然,完全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忙眼疾手快拉住了往外跑的其中一人。 被突然拉住的是个小丫鬟,本就惊恐无状的她被这一拉吓得立即失声尖叫起来,本能就抬起那只未被捉住的手去胡乱拍打那拉她之人。 仆妇被她打得生疼,忙一把捉住她那乱挥的手,“小翠,是我,我是卢嬷嬷!” 被叫做小翠的丫鬟反应过来,看见面前人,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同时一脸后怕地道:“卢默默别进去,夫人撞邪了,正拿刀四处砍人,差点儿就把老爷给砍死了!” 仆妇,也就是自称卢嬷嬷的妇人,闻言脸色当即就白成了纸。 怎么会,之前她出门时,夫人只是胡乱砸东西而已,怎地就发展成持刀杀人了? 正狐疑着,便听里头又传来了一阵更猛烈的尖叫。 小翠猛地一个激灵,再也顾不得面前人了,直接把胳膊从面前人手中抽了出来,随即一个转身眨眼就跑没了影儿。 苏淡云见状,眉心紧锁。 她对这场面真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想着,她不再耽搁,毫不犹豫就快步迈进了垂花门径直往内院而去。 锦善正满心惊疑,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行事,见主子突然往里跑去,当即想也不想就连忙紧随其后。 宋季凡大惊,方才他是想让苏淡云回去的,没想到她竟这般果断地抢先行动。 他急得不行,连忙朝那背影大喊:“苏娘子!里头危险!” 话落,那背影不但没有停下,还飞快地拐过影壁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宋季凡见状,心中焦急不已,当即抬脚往里走,却被卢嬷嬷立马拦了下来。 “公子,里头是内院,您进去怕会不便。” 宋季凡这才反应过来,神色焦急,正踌躇着,里头突然又有惊叫传来。 这声音—— 宋季凡心头一震,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绕过卢嬷嬷便往里跑。 “公子!公子留步!” 卢嬷嬷一惊,连忙大喊。 只是那人哪有半点儿要停下来的意思。 “哎呀!这都是些什么事嘛!” 卢嬷嬷大急,急忙追了进去,结果才绕过影壁,登时就被面前场景给惊得呆在了原地。 彼时院中,一年轻少妇正手持菜刀与周围众人对峙。 少妇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目光放空毫无焦点,让她的神情看着诡异又癫狂。而被她高举着的那把菜刀,其刀刃已经染上了嫣红,虽只是浅浅一道,看着却已足够触目惊心。 刚跑进来的宋季凡也被这一幕吓得浑身一僵,可他很快就想起自己跑进来的缘由,急忙抬眸,目光扫过众人,努力去寻那熟悉身影。 如此搜寻片刻,目光很快便落在了不远处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之上。 他忙定睛去看,便见那身影正领着自己婢女悄悄沿墙根往院子的另一边靠近。 他一时摸不清她的意图,心中很是纳闷,可见她依然毫发无损,纳闷之余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此地如此混乱,实在不宜久留,不管她要做什么,他还是先把她拉走再说。 想着,他朝苏淡云她们前进的位置望了望,随之快速环顾四周,很快便拟定了一条路线,悄悄抬脚试图沿那路线往苏淡云那边过去。 然他这么一动,那年轻少妇蓦地就转过头来,似是终于留意到了这突闯进来的外男,本来没有焦点的双眸唰地就定在了那外男身上。 宋季凡才走两步,留意到有目光突然投向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去,当即就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少妇见他望来,神情蓦地更加癫狂,当即抛下其余众人,手拿菜刀就往宋季凡那边扑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看诊 宋季凡心头巨震,本能往后退了几步。 然不知是自己过于惊恐让反应慢了几拍,还是那少妇癫狂之下异常敏捷,总之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见那少妇来到了近前。 手起刀落,宋季凡望着砍向自己的寒光,全靠本能地往旁侧一躲,堪堪避开了这猝不及防的一刀。 可未等他反应过来,又一道寒光便再次在空中划过。 宋季凡猛一抬头,看着迎面劈来的利刃,双目倏地睁大,头脑轰一声一片空白。 见他双脚就像是钉在了原地般不知动弹,方才曾失声大喊的男子当即又朝他嚷道:“闪开!快闪开!” 宋季凡终于被这一声叫回了些许心神,却只来得及抬起手来本能护住头脸。 “啊!” 众人见状,料到惨剧即将发生,全都惊叫起来,忙别过脸去不忍去看。 然预料中的惨叫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还有什么物件跌落在地的哐当声响。当大家以为一切告一段落时,紧接着又听到一个重重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听着就像是什么重物摔在地上的感觉。 整个院子彻底沉寂下来,突然间,一阵婴孩啼哭声响彻整个内院。 一直被留在屋中照顾着孩子的奶娘,听到哭声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发现孩子已经从梦中醒来,忙哆嗦着双手去推孩子的摇篮,反复哄着“小公子莫怕小公子莫怕”。 宋季凡被这动静拉回些许心神,感受到手上并未传来疼痛,他不禁狐疑着缓缓放下手,别过脸,这才发现方才持刀要砍自己的少妇竟已经晕倒在地。 他当即怔住,遂把目光缓缓抬起,随即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手拿木棍站在自己面前,紧接着又看见另一个身穿白裙的熟悉身影从后面款款而至。 “姑娘,婢子照您说的把她敲晕了。” 见主子过来,锦善忙收了木棍,转身汇报自己的作战成果。 苏淡云微笑着点了下头,遂朝宋季凡望去,“东家,你没事吧?” 宋季凡尚未彻底缓过神,闻言讷讷摇了摇头,表情僵硬地道了声无事。 苏淡云见了,知道他应是余惊未定,便也没再多问,只回了个礼貌笑容便在被敲晕在地的少妇身旁蹲下身来,又伸手拉过少妇的手腕开始凝神把脉。 须臾,院子各人看清了现下情景,见那持刀伤人者终于被打晕在地,不禁全都大大松了口气。 其实她们方才也想把人弄晕来着,可那毕竟是主子,她们一没力气二没准头,都怕把主子给打伤了,最后要被家主追究,这才怯怯不敢出手。 不过就算她们敢出手也没用,家主爱妻心切,一直都没发话让她们把人打晕,大家也只能四处躲藏四处奔叫,除此之外实在无计可施。 众人回想方才,全都忍不住暗自叫苦,又齐齐露出劫后余生的模样。 如此缓了缓后,有眼力见的管事婆子便开始指挥着众人收拾起院中狼藉,还时刻注意着不让人朝晕倒的夫人望去。 这时,一个身材中等,面相斯文和善,看着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从院子另一处大步往这边过来。 方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正蹲着把脉的白衣女子之前沿着墙根摸到院子放工具的角落,寻摸出根木棍就要冲上去。结果又被另一女子给拦了下来,之后那白衣女子就把木棍交给了那拦路女子,还给她指着自己的后脑勺嘀咕了几句。 两人正嘀咕着,就见夫人持刀往那男子冲去,然后那手拿木棍的女子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起棍落,一下就把人给敲晕了,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稳。 只是这几人到底是何人又从何处来,他怎地没印象自己府上有这等身手的下人? 想着,男子在苏淡云和宋季凡跟前站住脚步。 “你们是?”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疑惑问道。 宋季凡此时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重新站直了身子,闻言正想答话,结果之前带他们进来的卢嬷嬷已经跑到近前,朝自己家主恭敬回道:“禀家主,这三位正是老奴照您的吩咐从恒安堂给请回来的。这位是恒安堂的东家,这位是恒安堂的女医苏娘子,这位则是苏娘子的贴身婢女锦善姑娘。” 她指着各人依次介绍道,之后又朝自己东家做了个恭敬手势,给宋季凡他们道:“这位是我们家主卢老爷。” 此时宋季凡方才已经恢复了一惯的沉稳模样,闻言朝男子作了一揖,道:“在下是恒安堂的东家,鄙姓宋,见过卢老爷。” 男子恍然,忙回了一揖,道:“原来是宋东家,鄙人卢明,久仰久仰。” 两人正寒暄着,宋季凡的目光扫过卢明右脸,见那上头赫然有道划痕,渗出的血迹已经干透,不禁面露讶色,“卢老爷,您这右脸受伤了。” 卢明听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右脸伤痕,当即疼得嘶地一声。 可紧接着他又努力挤出个无所谓的笑来,“没事,小伤而已。” 两人正说着之时,苏淡云已经把完了脉,也给少妇,也就是卢夫人大致查看完了舌象及双眸,重新站起身来。 卢明见了,忙朝苏淡云上前两步,紧张问道:“苏娘子,不知拙荆是得了何种病症?” 苏淡云回想了下方才诊到的脉象等一系列信息,回道:“尊夫人的情况是因阴血暴崩,肝虚火炎所致。” 说着,她看了看地上昏迷之人,遂朝卢明歉意行了一礼:“方才事出危急,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卢老爷海涵。” 卢明知道对方是指把他夫人给打晕之事,便忙摆了摆手,笑道:“苏娘子言重了,方才情景某都看到了,若无苏娘子你们果断出手,某今日这宅院怕就要不太平了。” 想起方才差点儿就要闹出人命,卢明便是一阵后怕,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苏淡云见对方没有计较,便也没就此事继续深说,转而望向卢明脸上伤痕,道:“卢老爷脸上的伤待会儿还是要处理一下为好,另外毕竟是在这院中,方才我也只是给尊夫人先初步诊断了下,还请卢老爷尽快安排人将尊夫人抬回卧室,我也好给尊夫人再仔细诊看一番。” 卢明自是没有不应之理,立马就唤来了几个粗壮婆子,几人合力,转眼就将昏迷在地的卢夫人给抬回了东厢房。 宋季凡自知不便继续留在内院,便和卢明告辞去往外院处的花厅等候,苏淡云则领着锦善快步进了东厢房的内室。 因要彻底查看卢夫人的身子情况,卢明照苏淡云的要求将众婆子屏退出来,仅留了平日贴身伺候卢夫人的婢女在房中照看着。 苏淡云也不耽搁,待众人出去后便开始手脚麻利地给卢夫人重新诊看了一遍。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苏淡云终于领着锦善从内室走了出来。 卢明一直候在东厢房外,见苏淡云出来,忙上前紧张询问:“苏娘子,不知拙荆情况如何?” 与卢明的紧张相比,苏淡云神情则要淡定许多,不疾不徐地道:“如之前诊断一样,尊夫人确是阴血暴崩,肝虚火炎之症。” 见卢明面露不解,她又耐心解释道:“此症多因失血过多所致,血若暴失,阴气则会暴亏,以致阳无所附,火空则发。此情景症状因人而异有所不同,有的是惊悸不得安,有的是恶心疼痛,各人之状颇不相同,尊夫人神智不清,发狂伤人也是病症之一种。”【参考注1】 这医理卢明倒是听懂了,只是想到之前的可怕场景,不禁面露怔忪,脱口而出道:“所以拙荆并非邪祟缠身?” 苏淡云笑着摇了摇头,“并非,只是生病而已。” 卢明当即松了口气,只是之前请来的郎中看过诊后都效果甚微,他又不免担心起来,语气不确定地道:“那敢问苏娘子,拙荆这病可能治愈?” “当然。”苏淡云肯定道,说着又面露几分难色,“只是小女子所开之方,里头涉及到的一些药物兴许有些特别,若卢老爷愿意一试,小女子定当竭力为尊夫人治疗。” “特别?” 卢明有些不明所以,他自己是读书人,也看过一些医书,的确看到一些医书上记载一些虫虫蚁蚁能入药治病,便以为苏淡云指的奇特药物正是这种东西。 他犹豫了下,追问道:“那么用那方子,拙荆就定能大好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奇药 “以尊夫人的情况,那方子的确可治。” 苏淡云神色淡定地道。 卢明见她眼神和语气都颇为笃定,心中不禁触动。 其实之前他都想好了给妻子请高僧过来开坛做法,听说做法时也是要喝些奇奇怪怪的符水。如今既是郎中开方,用药再奇特也想必比那符水要靠谱得多。 他在心里如此这般想了一番,最终拿定主意,点头应道:“成,那就请苏娘子为拙荆开方诊治吧。” 得了家主同意,苏淡云便也不再耽搁,随其去了外院花厅,坐到桌旁很快开了一张方子,又把那方子递给了卢明。 卢明接过细看,只见那方子上写着各种药名,他挨着一个个看下去,龙齿、泽兰、生地、当归、牛膝、茯神、远志、酸枣仁......童便......【注1】 等等—— 卢明目光飞快折回,一下就落到童便两字之上,随之唰地抬头,指着那两个字,一脸惊愕地望向面前人,“苏娘子,这......” 苏淡云知道他惊愕什么,便微笑着道:“这便是小女子方才跟卢老爷提到的奇怪药材。” 卢明眉心紧锁,满心不解,“只是苏娘子,这童便又岂能是药材呢?您不会是在跟某开玩笑的吧?” 苏淡云笑意不减,道:“性命攸关,又岂能玩笑?卢老爷可能有所不知,医书上有记载,童便性味咸寒,滋阴降火,能除骨蒸,解劳乏,用来治疗肺热咳嗽,效果最好,且还能消除淤血,化瘀生新,可不能小看的。尊夫人这事肝经有火,方子中加上适量童便,正好把火给泻了,就增加了用药的效果。【注2】 方才小女子坐马车从桂花胡同进来,发现这边巷子口那边似有三岁男孩在屋外玩耍,若是可以,卢老爷可派下人去找那户人家商量一下,若得那户人家同意,可用陶罐接来童便入药。 若卢老爷不放心,小女子也可一直留在贵府直到尊夫人无碍,若当真出了何事,卢老爷届时可拿小女子是问。” 她详尽解释了一番,言之有理有据,神情坦荡真诚,听着莫名就让人信服。 卢明把这番话放在心里斟酌几番,又想起段一海给自己说过的保证,最终一咬牙,点头道:“成,那就有劳苏娘子了。” 说着,他立即招来两个下人,命其中一人拿陶罐去巷子口那户人家借来童便,又命另一人赶紧照着方子去把其余药材捉来。 宋季凡一直在旁听着,心中甚是惊讶于苏淡云的淡定,更震惊于她这奇特的治病方法。 说实话,这样的方子他当真是闻所未闻,可是他见过复容膏的奇效,也听过用井底泥给冯巧治病的法子,便也很是好奇这童便的治疗效果,也就一直默默听着不发一言。最后直到听到苏淡云说要一直留下来才开了口,表示自己也要继续留下来陪着一同等候。 苏淡云对他的决定很是意外,不过转念想着宋季凡之前聘请自己也只是听段一海所说,其实并没亲眼见过自己治病,并认为对方应是想留下来亲眼验证一下她的医术,闻言便也没有多说。 趁着这等待药材的空隙,苏淡云打开药箱,在外院花厅给卢老爷处理了下脸上伤口。 宋季凡在旁看着,适时开口道:“卢老爷您这伤口虽不算深,却怕也会留下些微疤痕。鄙堂最近新出了一款祛疤效果很好的药膏,若您介意脸上留疤,倒是可以试试。” 卢明之前是在大户人家做西席的,最近虽因要照顾妻子,不得不推了一户人家的邀请,可往后还是会继续当西席谋生。脸上有疤自是有碍观瞻,对日后生计影响甚大,故而能不留疤自是求之不得,便一脸欢喜地细问了下这复容膏之相关细节。 待了解到这药膏竟然要一瓶三十两,当即就忍不住有些心疼。 这价格对他来说实在贵了些,听罢后犹豫来犹豫去,一时下不了决定。 苏淡云听闻对方是觉得价钱太贵才犹豫不决,认真想了想,忽地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趁着卢明走开的空档,她走到宋季凡跟前,向他低声提到:“东家,我看卢老爷这样的伤,以复容膏的药效,其实用上小半瓶不到便能彻底痊愈。 我想,要不我们单针对这类病人,再提供一种小瓶的规格放在医馆出售。如此一来,病人能以更低的价格购买到合适自己的用量,没准能对扩大复容膏的销路有所帮助,不知您认为如何?” 宋季凡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他不太清楚以卢明的情况到底需要使用多少剂量的药膏,便想着回去后再找机会问下苏淡云,没想到她竟然先一步提了出来,且所提正合他意。 听罢,他当即笑着满意点了下头,“还真是巧,我方才也在想着这个问题。那回头我看下要定多小的规格,等确定后,还要劳烦苏娘子除了之前的订单外,再额外做些小瓶装的药膏。” 苏淡云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立即就得到了认可,看着面前人脸上的赞赏笑容,只觉自己当真是遇到了极好的东家,感恩之余越发觉得干劲满满,立即就点头应下了东家的要求。 宋季凡见她突然斗志昂扬起来,那模样就差朝他拍胸脯保证,他心中虽有不解,却也觉得有趣,笑意便也不自觉加深了些。 两人将事情谈妥,等卢明从内院出来,宋季凡便跟他提了还有小瓶复容膏出售之事。 听闻自己用小瓶就能痊愈,价格还便宜了一半,卢明当即就拍板同意下来。 几人正说着祛疤的事,派出去照方捉药的下人便匆匆提着药赶了回来,不多久,派去取童便的下人也把事情办妥回到屋中。 苏淡云也不耽搁,赶紧拿了药领着锦善去到厨房,指导着锦善将药煎上,药才煎了一会儿,忽地就听内院东厢房传来几声惊叫。 苏淡云正在监督煎药事宜,听到声音立马让锦善继续留下来看着药,自己则火速往东厢房跑。 卢明正在花厅与宋季凡说话,闻声也立即赶了过来。 几人先后冲进东厢房中,只见卢夫人已经苏醒,却再度发起狂来。 好在方才为了以防万一,卢明已经命下人把卢夫人暂时捆绑了起来。这时卢夫人手脚都被绑着,嘴巴也被塞了一团干净帕子,便只能干睁着眼,在床上胡乱动来动去,嘴上呜呜呜闷声嚷着。 药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煎好,苏淡云见卢夫人这般,立即让下人取来一瓯童便,让人设法给卢夫人灌下去。 卢明心有不忍,可也实在没有他法,便硬着头皮命几个力气大的婆子照苏淡云的吩咐去做。下人也实在怕了夫人发狂模样,想也不想就照着吩咐把事情办了。 不料这一瓯童便下去,才过不久,卢夫人竟就渐渐安静了些。如此待到药彻底煎好,卢夫人的情绪虽依然有些狂躁,却比之前要好上不少,两个婆子一起合作,没费多大力气就把煎好晾温的药给卢夫人顺利喂了下去。 卢夫人折腾了这么一阵,待服完药后已是累极,很快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卢明旁观了全程,心里不断啧啧称奇,待苏淡云给卢夫人再次查看完毕走出屋子,他便迫不及待地跟上来急切问道:“苏娘子,不知拙荆这会儿情况如何?” 忙到现在,苏淡云神色也有些疲惫,闻言努力扬起个浅淡的笑来,“尊夫人脉象已经有所平稳,以此情况来看,待晚上再服一剂药,基本就没什么大碍了。” 没什么大碍,那就是治好的意思了! 卢明闻言实在不敢相信,心中激动不已,忙给苏淡云行礼道谢。 只是这会儿夫人睡着,毕竟尚未痊愈,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两人往外院花厅走时,他仔细想了想,便提出让苏淡云继续留在府中照看他家夫人。 方才捉药前,苏淡云便主动提出可以留下来到卢夫人无碍再走,只是她说的无碍并非是等卢夫人痊愈,而是等到卢夫人服药后若干时辰并未出现任何不适症状为之,如此按理来说傍晚之前便可离开。 可听卢明的意思,怕不是要她留到明日? 苏淡云想着,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当即应下,而是礼貌表示自己是受医馆聘请,自是接受医馆之约束,既然东家在此,还是要与东家商量一下再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备礼 待返回花厅,苏淡云便将卢明想法以及自己对卢夫人病情的判断一五一十清楚告知的宋季凡。 听闻卢明要把苏淡云留在卢府,宋季凡微蹙眉头认真思索了下。 虽说郎中出诊也有暂时留在病患家中的情况,可苏淡云毕竟是女子,加之她的身份使然,一直留在这里实在不便。 权衡再三,宋季凡便以东家的身份亲自去与卢明交涉,最后几人达成协议,苏淡云最晚留到申末便可离开。 虽此时谈妥,宋季凡却依然不大放心苏淡云独自留在卢府,便也提出陪她一同留在卢府等到申末再走。 卢明倒也没有意见,很快便为苏淡云和宋季凡各自安排了房间歇息,又命下人为两人准备午膳。 待用过午膳,苏淡云又在屋里歇息了会儿,之后便去东厢房查看了下卢夫人的情况。检查过后,苏淡云发现对方的脉象已经基本平稳下来,便跟卢明说明了情况。 卢明大喜,并照着苏淡云所说命下人给卢夫人松绑,又命贴身伺候卢夫人的婢女打来热水,仔细给卢夫人擦洗一遍又换上干净衣裳。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在卢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急匆匆跑到卢明跟前,激动禀告说夫人醒了。 卢明惊喜万分,立即命婢女把消息告诉苏淡云她们,自己则快步往东厢房赶。 苏淡云得了消息,很快就带着锦善去了东厢房那边。宋季凡是外男,便继续留在外院的花厅中等候。 “老爷。” 卢夫人见自己夫君进来,原本茫然的神情当即就亮了起来。 听到自己夫人终于认出了自己,卢明眼中泛起泪花,快步走到床边。 正想安慰几句,却见卢夫人忽地目露惊诧,一脸心疼地道:“老爷,您这脸上是怎么了?怎地伤着了?” 听她这么一说,卢明便知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发病时都做了什么。 只是既然妻子已经忘了,他自也不好告诉她这是自己上前想要夺她手里菜刀时,被她拿菜刀划伤的。 唉,反正这也不是妻子故意为之。再者,妻子是为了给他生育子嗣才得了这么个病,他又怎能再把这些翻出来说伤她的心? 卢明秉着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的原则,紧握着自己夫人的手,温柔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到了,已经上了药,没事了。” 卢夫人听着他的安慰,心里却是越发地不好受起来。 虽然没人告诉她,可她从大家看她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奇怪眼神多少看出了些不同寻常,总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给自己夫君添了麻烦。如是想着,眼神就变得跟犯了错的孩子一般,自责又无助。 卢明怕自己夫人想多,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把一直候在外间的苏淡云请了过来,介绍道:“夫人,这位是给你治病的苏娘子,是我今早给你新请过来的女大夫。” 卢夫人从小到大,每次生病看的都是男郎中,还真没碰见过医术精湛的女医。 闻言,她方才还忐忑黯然的眼神当即就亮了起来,朝苏淡云温婉笑着,真诚地道了声谢,随后又十分配合地把手腕伸了过去,让苏淡云给自己把脉看诊。 苏淡云也不耽搁,简单寒暄过后便坐到了榻旁给卢夫人把起了脉。 如此一番检查过后,苏淡云神情松快,朝两人欢喜笑道:“恭喜卢老爷,卢夫人,夫人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待晚上把药喝完,便不会再出现今日之情状了。接下来我再给夫人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明日开始连续调理七日,身子便可大好。” 卢明夫妻听了,又是一阵感激自不必提。 两人来到花厅,苏淡云把最新的情况跟宋季凡说明了一番。 听闻卢夫人这么快便彻底清醒过来,情况稳定,宋季凡不禁喜出望外。 这回他亲眼瞧见了苏淡云如何从容治病,又目睹她如何临危不乱设法平息乱象将自己救下,对苏淡云的能力的欣赏就转变成了真心信服。 不得不说,医馆有她加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他只觉自己真是挖到了宝,心情振奋之余更确定了要好好跟对方长期合作下去的心。 苏淡云感觉到了宋季凡的欢喜,知道自己应当是正式通过了考核,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便也不耽搁时间,马上坐到桌旁,把新方子开好交给了卢明,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和宋季凡一同告辞离开了卢府。 彼时已过申正,桂花胡同在东城,恒安堂在西城,眼下也快到下值时辰,苏淡云想了想,便跟宋季凡提出从这里直接回府,不再跑去恒安堂那边。 宋季凡也觉得这样更好,便允了她提前下值。 如此,两辆马车先后出了巷子口,一辆往东,一辆往西,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奔去。 ...... 三日后,苏淡云便照着和宋季凡的约定,一大早就去了恒安堂的制药房制药,开始为下个月的复容膏订单努力。 在制药房度过了平静又忙碌的一日,苏淡云在下午申正回到了侯府。 接下来的几日里,苏淡云又设法往恒安堂去了一回,之后转眼便到了贺怀琛第二次休沐的时间。 这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服用虚息丸应付,毕竟每回贺怀琛休沐她就生病,这实在太过明显。 正琢磨着这回不用虚息丸她要怎样应对,结果贺怀琛便派青柏回来送了信,说是圣上给行宫那边施了压,让他们把进度再赶一赶,行宫那边工程也因此越来越忙,贺怀琛这回无法回府,只能看下月初能否再回。 苏淡云去荣安院请安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当即就忍不住道了句天助我也。 无需应付贺怀琛,她连忙修改了下自己接下来的安排,紧接着又寻了个机会往恒安堂那边去了一趟。 如此有惊无险又分外充实地过着日子,转眼便到了四月的中下旬。 夏家的家仆已经定在四月二十这日出发往沣城去,苏淡云得了消息,立马开始准备起来。 上回她收到了伯府和阿弟给她捎来的一个包袱东西,这趟就要换她给阿弟和伯父准备回礼。 夏日临近,路程又远,送吃的只怕没到沣城便会全部坏掉。 苏淡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送吃的更为稳妥,最后便买了些京城夫人小姐们时兴的头饰,又亲自绣了几方帕子,一同送给大伯母和两个堂姐妹。 大伯父在沣城一家规模中等的酒楼当账房先生,平常酷爱喝茶,苏淡云便寻摸着给大伯父送些茶叶做礼。只是要送什么茶好,却颇费了苏淡云一番功夫琢磨。 说到茶叶,京城这边其实并不产茶,却得益于各地茶商都在这里开设茶庄,因此茶叶的品种比沣城要多上不少。只是两地的口味不大相同,沣城人喜砖茶和普洱,京城人则更偏爱绿茶一类。这两年也不知是哪家茶庄先带头引进了茉莉花茶,结果竟出奇地受到欢迎,之后各茶庄也开始纷纷效仿。 苏淡云知道这茉莉花茶的风尚未刮到沣城,便买了一些,装满了两小陶罐,作为给大伯父的礼。 至于给阿弟准备儿的则主要是些文房四宝之类,还有就是她这个月抽空做的两套夏裳。 她也不知阿弟现在到底多高多重,只能根据他上回给自己写信时大致的描述做了衣裳。做的时候又怕不合适,想着大了总比小的好,便特意略微做大了些,如此一来,阿弟长大些也能穿上。 礼物一一备好,她又分别写了两封家书。 其中一封给大伯父一家,信中对那一家子寒暄关心过后,主要就是感谢对方这些年用心照顾阿弟,继而又为阿弟日后的照顾恳切拜托了他们一番。 至于另一封家书,那自然就是给阿弟的,厚厚的一封信里全都是对阿弟的叮嘱关怀,当然还有简明扼要地报报平安。 如此忙了好几日,她终于备好了两大包东西,赶在四月十八那日交到了夏清允的手里。 夏清允很是欢喜,一收到便立即安排人将东西送到了夏家。又像上回那般交代了夏家家仆,让其届时帮忙登门拜访苏淡云大伯父一家,并确保将东西交到苏淡云阿弟手中。 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夏家家仆准时在四月二十这日启程往沣城那边过去。 送走了夏家家仆,苏淡云便迎来了她在这个月的第三次正式坐馆。 这日上午与上两次坐堂时一样,一直都没有病人来找女医看诊,苏淡云便将时间用在了制药上头。 本以为下午也是如此,谁料用过午膳后不久,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医馆前堂。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谁请? 这几日津城那边的良木堂分堂有事情要处理,宋季凡便往津城那边去了,恐怕还要好几日才能回来,恒安堂这边的一应事务便全部交给了掌柜打理。 恒安堂的掌柜姓丁,名叫丁世朗,今年四十有二。 和段一海一样,他也是从年轻那会儿便在良木堂做伙计,一路摸爬滚打上来。 只是段一海一直都在京城的良木堂总堂做事,后来被宋季凡的父亲宋老爷亲自提拔成了总堂掌柜。而丁世朗则在良木堂分堂开业时被调到了津城,因津城是宋季凡帮着父亲打理。 丁世朗被调去津城做事后,其办事能力很得宋季凡赏识,就亲自将其从资深的药堂员工提拔成了药堂的副掌柜。正因如此,丁世朗将少东家宋季凡视为自己的伯乐,对其甚是忠心,在他心里,他只认宋季凡一人。 这回宋季凡得了宋老爷的首肯在京城开设医馆,宋季凡要找信得过的人做掌柜,便首先找了丁世朗商谈。丁世朗得知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宋季凡也十分放心将新开的医馆交到他手上打理。 此时丁世朗正在柜台后面看着账本,抬眸便见一身穿灰色粗布直裰,须发花白的老者迈入堂中。 丁世朗在药堂做了那么多年,看过的人各种各样,只需拿眼睛一瞥心里就差不多能有个数。 此时见这老者脚一踏进药堂,眼睛便开始四下张望,那模样落在他眼里,一看就不似要买药的,也不似要看诊,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他不禁就蹙了眉头,随即停下手上事务,在柜台后继续默默观察起来。 此时除了丁世朗,堂中还有两个伙计在各自忙活着,而这两人中的一人正在拿着抹布擦拭着柜台,一个则拉开药柜抽屉把快要卖空的药材给填补齐全。 正在擦拭柜台的伙计终于发现了老者,赶紧放下抹布就迎了过去,热情招呼起来:“这位老先生,不知您是要抓药还是?” 老者眸光闪了闪,嘴角翕动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伙计见了只觉奇怪,略一思索,猜想对方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有什么隐疾需要请郎中之类,便又十分耐心地继续招呼道:“老先生莫不是要请郎中?我们医馆的郎中刚好得空,要小的这就带您过去吗?” 听伙计这般说,老者闪烁不定的眸光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只是表情依然有些不大自然。 见他这般,伙计心知自己猜中了,又十分体贴地微笑着略微压低了些声音介绍:“老先生您看,我们医馆的郎中就在那边屏风后头,离这边还有好一段距离呢,环境很是私密,哪怕有客人进来买药,那边也不会受到干扰。” 老者随着伙计介绍,下意识往那边望了望,果然就看见了一座画着扁鹊图的宽大屏风立在那里。可也只能看见屏风而已,至于屏风后面坐着何人,是何种光景,在他这个位置还真是看不真切。 瞧着,他眸中不禁就闪过一丝惊艳之色,随之微微点了下头,做出请对方带路的姿态。 伙计见老者示意,立马和颜悦色地在前引路,待走到那边的屏风后头,两人先后站定,伙计指了指坐在长案后的人,礼貌介绍道:“老先生,这位便是我们医馆的孙郎中,您请这边坐。” 孙郎中听到有人过来,不得不从话本子里抬起头。 待看清面前人的容貌,本来还沉浸在剧情中的头脑登时清明起来,整个人都从话本子的刀光剑影中回到现实,诧异着脱口而出唤道:“老胡?” 跟着伙计进来的老者这下也看清了长案后面所坐之人,同样面露讶色,终于开了口:“老孙?” 老胡?老孙? 敢情这两人是认识的啊! 伙计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偶遇感到些微惊讶,却也没有多想,忙多加了几分亲切笑容朝孙郎中道:“孙郎中,这位老先生想要看诊。” 听到看诊二字,孙郎中花白的眉毛挑了挑,眼神很是意味深长,似乎是在说你怎地跑到这里看诊来了? 不过这奇怪的表情也只是略微出现了下,一瞬过后,孙郎中就恍然点了下头,将手中话本子麻溜往长案下的抽屉一塞,又麻溜地坐直身子做出一副资深老医者的姿态,示意老者坐下,问道:“这是哪里欠安了?” 老者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既没有往前坐到椅子上,也没有开口说话,看起来神情纠结得不行又尴尬得不行,真是说不出的怪。 孙郎中见他这般,不禁就皱起眉头,肃着脸一本正经地道:“老胡啊,不是我说你,常言道医者不自医,你虽身为郎中,可生病了去看诊那也是常事嘛,这有何好难为情的?” 胡......郎中...... 什么? 胡郎中?! 一旁的伙计听着,立马就捕捉到了其中关键字眼,他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老者几下,刹那间,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当即一击掌道:“小的想起来了,您是妙手堂的胡郎中!” “什么妙手堂?什么胡郎中?” 这边正说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厚重嗓音伴随着脚步声突然从旁侧传来。 伙计听到声音,立即转过头去,恭敬回道:“回掌柜,小的方才猜测这位是妙手堂的胡郎中。至于妙手堂,那是京城的老字号医馆,在东城桂花胡同那边。” 在恒安堂开业之前,丁世朗便已把京城医馆和药堂的情况都一一了解清楚了,自是知道妙手堂在哪儿,也知道妙手堂有两三个坐堂郎中,而胡郎中便是其中一个,也是资历最深的一个。故而,他这般问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在奇怪东城妙手堂的郎中,为何要大老远地跑到西城的新医馆来。 莫不是听闻这里有家新医馆开业,所以特意过来刺探行情? 丁世朗琢磨着,虽依然面上带笑,可望向老者的目光却渐渐多了几分犀利。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面前人两眼,“老先生当真是妙手堂的胡郎中?” 老者,也就是胡郎中,此时也知道瞒不过去,便也大方点了下头。 丁世朗脸上依旧维持着客气笑容,眼神却比方才还有犀利,“不知胡郎中大老远到咱们恒安堂来有何贵干?” 胡郎中知道面前人应是误会了什么,只是一想到自己的来意,他又有些难以启齿,想说又不知该如何说。 他翕了翕嘴角,眸光闪烁,顶着几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心里一横,开口说道:“某今日过来,是特意想请贵馆的女医看诊。” 请——女医? 大家全都怔住。 怎的一个大男人要过来请女医? 孙郎中和胡郎中相识多年,闻言率先反应过来,关心道:“老胡,莫不是弟妹她身体欠安?” 可关心的话一出口,他又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胡郎中自己就会治病,夫妻之间何须顾忌男女大防,若真是胡郎中的老妻得病,胡郎中自己就能看诊,何须大老远跑过来请女医。 正想开口重问,胡郎中便抢先否定道:“不是拙荆。” 孙郎中忙替胡郎中庆幸着,嘴上还连道了几声“那就好”。 丁世朗听他们说着,又仔细打量了胡郎中几眼,见他除了一脸的尴尬与不自在外,确实并无其他神情,看着倒不像是来刺探行情的。 如此观察了一番,他心里就信了面前人几分,遂收起眸中犀利,礼貌问道:“不知胡郎中是为哪位请女医看诊?是家中哪位女眷吗?” 胡郎中抿了抿唇,神色比之前更加不自然起来,似是又在心里做了一番挣扎才开口说道:“不是为了家眷。” 几人又是一怔。 丁世朗望着面前人,心中满是狐疑。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是你?! 丁世朗听了胡郎中的回答,眸中再次透出审视。 东家临走前已经交代过了,让他在有人过来请女医出诊时,务必要帮忙把把关,要看顾好苏娘子的安危。 他念起东家临行前的吩咐,脑子转得飞快。 方才这人说不是为家眷请女医? 那难道——是为了自己的病人? 刹那间,丁世朗终于猜到了什么,只觉脑中的诸多碎片在这一刻全都得以拼凑了完整。 怪不得! 他就说这人怎地一进来就这般欲言又止言行诡异,敢情是这人自己治不好人,然后跑到这里来请救兵了! 可医馆开业以来,苏娘子也就出过一回诊看过一回病人,这人怎地就相信苏娘子一定能救他的场? 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丁世朗想着,正要进一步询问清楚,便见胡郎中忽地朝丁世朗做了一揖。 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丁世朗眸中的审视警惕而不想被误会,还是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决定豁出去,总之作完揖后,他便神情坚定地道:“实不相瞒,某想替一位女病人请诊。” 言罢,伙计恍然,胡郎中愕然,丁世朗则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情,随即追问起来:“即是病人,您为何不自行看诊?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问题?” 胡郎中听了,脸上还依然流露出些许尴尬神色,只是话既出口,倒也没了方才的吞吞吐吐。 他组织了下措辞,解释道:“那病人的家属日前的确到妙手堂请过郎中,可因男女大防,有些细节某实在不便探知,故而诊治起来实在有一定难度。 某正为难之时,恰好听闻桂花胡同西三巷那边的卢夫人怪病痊愈,某打听后得知是贵馆女医给医治的,今日便冒昧登门,替那位病人请贵馆女医出诊。” 桂花胡同是南北走向的街道,其中胡同东侧与西侧都往两边延伸了若干条巷子,卢府则在桂花胡同西侧的其中一条巷子里。妙手堂在桂花胡同靠北边的位置,在胡同东侧上,离卢府不算很近,却也不会太远。 卢明之前先后请过若干郎中给卢夫人看病,胡郎中也曾被请过一趟,只是那日卢夫人突然发狂,卢明出门打算请高僧做法时遇到了段一海,这才经其介绍请了苏淡云过去。那之后,卢府的下人就近去了妙手堂捉药,胡郎中便因此得知了卢夫人被女医治好的消息。 丁世朗之前听宋季凡说了下卢府的事情,自是联想到了以上种种,对胡郎中的怀疑倒是打消的大半。 只是他对医理并不精通,虽确定了胡郎中请诊这件事本身应无甚猫腻,可出诊与否,还是让苏淡云亲自听过患者病情之后,由她自行定夺更好。 想着,他便做出了然状,微笑道:“既如此,那还请胡郎中移步到鄙馆诊室详谈。” 胡郎中见对方终于收起了脸上防备,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遂欣然点头应下。 只是才跟着走出两步,反应过来对方似乎一直没有提到女医的情况,便赶紧站定脚步,不确定地道:“请问这是领某去跟贵馆的女医详谈吗?” 丁世朗颔首,“是的,说来也巧,苏娘子每月只来恒安堂坐馆数次,刚好今日是她坐馆的日子,被您给碰上了。若您别的日子来,怕就要白跑一趟了。” 胡郎中:“掌柜的意思是,这位苏娘子在诊室接诊?” 丁世朗点了下头,“苏娘子主要负责妇人科,接待的病人都是女子,在外面看诊多有不便,故而专门设了诊室。” 胡郎中恍然,可转眼又面露难色,“可某一男子,进苏娘子的诊室怕是不妥吧?” 几人听了,心里全都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胡郎中吞吞吐吐婆婆妈妈也就算了,怎地脑子还进水了呢?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要和苏娘子独处一室吧? 大白天的,怎地就睁眼做起梦来了? 丁世朗其实是个耐心挺好的人,此刻都被他的磨叽弄得快要绷不住了,略显方正的脸上僵硬挤出一个笑来,“胡郎中多虑了,苏娘子的贴身婢女也在的。另外若有需要,某也可以留下旁听。毕竟苏娘子在我们医馆坐诊,我们自是有责任维护苏娘子的清誉不是?” 胡郎中闻言,不禁满心尴尬,脸上红白交加。 “如何?胡郎中可要前往?” 丁世朗耐心在耗尽的边缘徘徊,僵硬维持着微笑催促。 胡郎中这下再也没有多语,忙朝丁世朗一拱手,“还请掌柜带路。” 丁世朗听罢,想起苏淡云兴许还在制药房制药,便吩咐了一旁的伙计去制药房打声招呼,自己则带着胡郎中往诊室走。 看着几人离开诊病区各忙各的去,孙郎中见没自己什么事,连忙拉开长案抽屉,将方才塞进去的武侠话本子重新拿了出来,继续神清气爽地体验刀光剑影去了。 制药房那边,苏淡云听到伙计过来传话,当即停了手上事情,净了手,领着锦善出了制药房的门,又谨慎地把房门锁上,这才往自己的诊室走去。 彼时小诊室里,丁世朗已带着胡郎中在桌旁坐着等候。 苏淡云的诊室是照着她自己的喜好来布置的,陈设简朴古雅,一进屋门,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定神定志”几字,其下放着一张榆木架几案。 几案右侧靠墙,案上放了一盆用钧窑天青釉花盆栽着的观音竹;案前数步之远则摆着一套圆桌椅,作待客之用;左侧不远处则立着一面宽大屏风,那屏风比人还高出一头,屏风后便是正式看诊的区域,也是苏淡云平常办公之处。 此时,胡郎中正坐在那待客用的圆桌旁,侧过脸去看着附近墙面上挂着的字以及那几案摆设,只觉这角落虽陈设简单,却一点儿也不显寡淡,莫名就给人一种静逸出尘之美。 只是这种感觉无来由地让他觉得熟悉,似是之前在哪里看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何地何物给他这样类似的感觉。 他定定看着那墙面,因太过专注回忆,竟一时间没注意到室外有脚步声靠近。 那脚步声很快就进了室内,随之在屋门后停了下来。 “丁掌柜。” 苏淡云看见坐在桌旁的两人,见丁世朗朝自己看来,便先跟他打了招呼。 如清泉般的女声传进耳里,胡郎中只觉这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当即回过神来,狐疑着转过脸寻声望去,随之便看见一身穿象牙白衣裙,面戴白色纱巾的纤细身影立在面前。 电光火石间,另一张清丽面容跃出脑海,瞬间与面前人完美重叠。 他就说看那感觉似曾相识,可不就是似曾相识吗,那就是面前人曾经给他的感觉啊! 想着,他终于反应过来,随之唰地站了身,抬起手哆嗦着指向面前人,大惊失色道:“是你?!” 方才伙计已经简单跟苏淡云说了是妙手堂的胡郎中过来代病人请诊,她便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此时面对着一脸震惊的老者,她丝毫不见讶色,只一脸泰然地朝对方礼貌颔了颔首,微笑道:“胡郎中,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丁世朗见着,只觉这气氛煞是奇怪,遂不明所以地看看一旁神色精彩纷呈的老者,又看看面前谈笑自若的女大夫,一时间也不知该开口介绍还是该继续保持沉默。 苏淡云留意到丁世朗眸中的疑问,便主动微笑着解释道:“丁掌柜有所不知,我与胡郎中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程郎君和冯娘子在妙手堂门口求诊,我恰好路过,多事给冯娘子开了张方子。胡郎中心系病者,担心我是骗子,便出言提醒了我一二。”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更何况是当面见着了。 苏淡云如今已经没那么怕事,但也不会主动无缘无故挑事。此刻重提旧事,她语气坦荡,却也同时在言辞中给面前老者留了几分颜面。 丁世朗之前听段一海提过这事,闻言很快就露出个了然神情。 其实冯巧被救一事早就在市井中有所传播。 当日程野用驴车拉着病重爱妻四处寻医,不少人都看见过。后来程野在妙手堂门前为妻痛哭哀嚎,由此引来天降医女给冯娘子看诊,这事当时就在东城的市井中很快传了开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饶过谁? 那之后,曾见过事情始末的人有好些在廛市和码头碰到了程野用车拉货,很快就认出了他,有好奇心重的还上前找他打听了下后续,也因此得知了冯巧已经痊愈的消息。后来没多久,又有人看见程野红光满面地给人送红蛋。 自此,冯娘子痊愈并顺利诞下一个康健胖大儿的消息当即就在市井中不胫而走,甚至还传出了东城范围,自也传进了胡郎中耳中。 刚听到冯巧被年轻医女治好又顺利产下一子的消息时,胡郎中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之后他专门去找了段一海亲自询问了一通,得到证实后依然不信。 后来他特意打听到了程野的家,亲自跑到南城四条胡同去找了程野,提出免费给冯巧和她刚出生的儿子把脉看诊。最初程野不肯,他就死赖在那里不走,程野无法,这才应了他。 只是不看则已,一看当真就惊住了他,细细询问,程野说的跟段一海说的毫无出入,那之后他才真的服了。 这下故人重遇又旧事重提,他本以为面前人会借机出气,却不料她不但没有这样做,还笑语盈盈地给他面子。 再对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胡郎中不禁就老脸胀红,既羞且惭。再想到自己今日大老远赶来的目的,那胀红的老脸便瞬间火辣辣起来。 早知道就该打听下治好卢夫人的那个女医到底长什么样的,如此便不至于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了。如今自己已经站在了这里,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胡郎中心中是又懊恼又无措,不由得就生出了退意。 只是他之前在前堂那般态度恳切地请女医出诊,自己若这时突然离开,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输不起,如此一来,本就丢得不剩多少的面子只怕会彻底丢没了。 想着,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进不是退也不是。 这杂七杂八的想法看似繁多,却也只是发生在了几息之间。 见胡郎中在这几息间神情变了又变,嘴角翕动着始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苏淡云便主动打破这尴尬气氛,朝跟在身后的锦善道:“去泡壶热茶过来。” 锦善当然也认出了面前老者,也想起当日这人硬要拉着自己主子去见官,心里正气着。此时听见主子吩咐,她不得不应诺一声,可临出门时还是气不过地偷偷怒瞪了胡郎中两眼才作罢。 胡郎中见了,自知理亏,只得极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苏淡云并未发现锦善的小动作,待锦善出去后,她便上前朝胡郎中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笑着招呼道:“您老请坐,有什么事咱坐下再说。” 胡郎中本来还万分纠结着,闻言不禁一怔,随之悄悄瞥了面前人一眼。 见面前人正笑容可掬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坦荡从容,看着并不像是要为难他的样子,不由得就悄悄松了口气。 人家梯子都递过来了,若他还不懂得顺梯而下,那岂不太不识趣了? 想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遂一撩衣袍,默默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丁世朗方才看他神色,还以为他最终会选择借故离开,这下见他坐下,不禁就有些意外。 苏淡云见胡郎中终于坐下,便也在两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锦善正好泡好茶重新走了进来,见三人围桌而坐,心中虽有惊讶,面上却已恢复了恭敬神色,上前将三个茶盏分别放到三人面前,之后便退到后面安静候着。 “来,您老先吃口茶。” 苏淡云依然礼貌招呼着,胡郎中见她友善,便也从善如流地伸手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 丁世朗也端起茶来喝了两口,见气氛终于恢复如常,心里不禁放心了些。 转念想到待会两人所谈皆是女病人之情况,其中必定会涉及一些病人隐私,如此,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似乎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想着,他便放下茶盏,朝苏淡云微笑着道:“苏娘子,胡郎中今日过来,说是想代一位女病人请你出诊。两位之前既已见过,那两位就先在此聊着。我外面的账还没理完,得先出去一下,苏娘子若有事,可差人到前头去寻某。” 苏淡云并未多想,点头笑着道了声谢。 待丁世朗离开,苏淡云复又望向胡郎中,微笑问道:“不知老先生代为请诊之人所患何疾?” 话既已说到了这里,自也没有再纠结的必要。 胡郎中想着,把茶盏放下,终于开了口:“病人是个妇人,产后腿疼,无法行立。” 苏淡云听见产后二字,不禁就微怔了下。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她至今碰到的三个病人竟都是怀胎妇人。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看的第一个病人是怀胎的冯巧,所以怀胎妇人对自己就格外有信心? 苏淡云想着,实在觉得有些忍俊不禁,又道:“老先生之前可有前去查看过?不知那位夫人此时病情如何?” 胡郎中听了,眸光不禁就闪烁了下。 方才他在外头当着孙郎中的面,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是这下要请面前人出诊,待她前去病人家中,一问便知自己到底有没去过,这事也实在无法隐瞒。 想着,他便理了理思绪,随之将前情说来:“不瞒苏娘子,当日那病者之家人到妙手堂求诊,某曾随其前往家中看过。那妇人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除了腿疼无法行立,还出现了饮食不进,困惫之极之状。 某当时给她把了脉,又查看了下她膝下小腿的情况,之后便给她腿上施了针,可几次下来收效甚微。因治疗无甚进展,某便想进一步确认下她的筋骨可有受损,提出查看她膝上的位置。谁料她家婆母却竭力阻止,还说某——” 话到此,胡郎中的老脸转眼就涨成了猪肝色,这次显然就是气的。 苏淡云见了,不禁生出好奇,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胡郎中越想越气,嘴角往下拉着翕动了几下,终是愤愤然道:“她说某是要借机占她儿媳妇便宜!” 其实原话远比这难听许多,胡郎中忆起那老妇朝自己又呸又骂的嘴脸,一口气就死死堵在了胸口,什么话都再也说不下去。 苏淡云听着,心中恍然。 这腿脚连着腰臀,真要检查起来,除了要看大腿,这腰部附近的位置肯定也是要看的。听胡郎中方才这么一说,便知那婆母应是个极其在意名声的守旧之人,听到这般要求,想偏了也是难免。 可之前听伙计说起胡郎中听到要来诊室时的表现,感觉他也不似存着歪心之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胡郎中都已经被骂成了这样,怎地还这么好心替他们来找自己?直接撂挑子不管,或是让对方自己过来恒安堂找女医岂不是更好? 她满心疑惑,遂开口问道:“听起来那老夫人怕是误会了什么,只是既然如此,老先生让对方自己来恒安堂找晚辈岂不更为省事?” 胡郎中一听,眉宇间当即就露出了几分痛苦几分委屈。 苏淡云见着,略一思索,不禁就做了个大胆的猜想,道:“难不成那老夫人除了骂人,还做了什么过激之举?” 闻言,胡郎中眉宇间的愁苦就更深了些,忍不住一脸愤懑地诉起苦来:“苏娘子猜得极是,那老妇不禁骂了一箩筐粗俗之语,还说某是庸医,治不好人还趁机行不轨之事,硬要捉某去见官。” 此话一出,胡郎中便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念想起自己当日对面前人的所言所行,当即就是一噎,尴尬闭上了嘴。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苏淡云自也想到了当日自己要被拉去见官之事,出于礼貌,她强忍着不笑,可嘴角却有它自己的想法,不知觉就扬了起来。只是刚扬起不久,她便又给努力压了回去。 站在不远处的锦善却没这么好的自制力,在后面抿嘴偷偷笑着。 真是该! 当初不分青红皂白要把姑娘拉去见官,现在轮到他自己要被拉去见官了吧! 锦善想想就开心,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地止不住。 胡郎中瞥见锦善的欢喜笑颜,脸上再次火烧一般。 自己这下算是深刻体会到面前人当日的感受了。 唉,也怪自己当初一根筋不懂变通。 想到面前人并未跟自己计较,今日还一直对自己以礼相待,他心中更觉羞愧难当,终是垂下了头,满含歉意地道:“苏娘子,当初是某见识浅薄行事冲动,还望苏娘子莫怪。”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神女 听胡郎中说完,苏淡云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为当初拉自己去报官之事道歉,不禁就是一怔。又见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此时满是真诚愧疚,知道他这是在真心道歉,心中便有所动容。 她默了默,随即回道:“老先生当初也是着急病人情况,晚辈可以理解。” 说着便露出个明快笑容,这笑容落在胡郎中眼中,便有了一种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唉,自己活了几十年,胸襟都没人家活了十多年的宽广,真是惭愧。 胡郎中感慨着,随即也扬起个慈祥又饱含歉意的笑来,朝面前人欠了欠身,“多谢苏娘子海涵。” 苏淡云:“老先生言重了。” 说着,想起方才胡郎中未完之话,她又正了神色,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听老先生刚刚所言,那老夫人欲将老先生您拉去报官。所以老先生今日亲自登门,莫不是官府的要求?” 胡郎中听她转回正题,思绪也被重新拉了回来,随即摇了摇头,神情黯淡下来,“那老妇本想报官,最后却被她儿子给劝了下来。只是他们也说,若老朽能治好他夫人,这一切便就此作罢。可若某不能,他们哪怕不报官也要日日到妙手堂那边闹腾。” 苏淡云听着,不禁就皱起了眉头。 这母子俩所提之要求乍听之下还算合理,可细细想来却着实有些胡搅蛮缠,看来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她心里想着,随即便听到胡郎中长叹一气,“老朽是真的很气他们,可那病者却当真可怜。还有她孩子才出生,若她真就这么去了,孩子便没了亲娘,看着着实让人不忍。” 他神情露出几分悲悯,抬眸望向苏淡云,道:“老朽亲自过来寻苏娘子您,倒也不是说老朽真就怵了那一家人。老朽真心想救这病人性命,却知自己能力有限,若苏娘子愿意,老朽恳请苏娘子能施以援手,前去给病人查看一二。” 他姿态放得极低,苏淡云见着,只觉面前人与当初针对自己的人还真是判若两人。 她能看得出来,面前人对病人的那份关心很是真切,并没掺杂一份虚伪。 可见对方虽然性子有时冲动固执了些,却也的确是个心系病者的好郎中,如此之人想必是不会做出那老妇所说之事的。 只是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那病者的家人当真不是好说话之人,若自己跟着过去,却发现那病症自己无法治好,也不知这其中会否生出什么事端。 她若是个人接诊倒也就罢了,可她如今受着恒安堂聘请,她不得不为恒安堂的声誉多考虑一二。 苏淡云微蹙着眉头反复思量,胡郎中见她这般,想到什么,忙又保证道:“苏娘子放心,既是老朽请你过去看诊,老朽自当对你对恒安堂负责。不管看诊结果如何,老朽都绝不会让你与恒安堂被那家人缠上,要不然,老朽日后也无颜在这一行立足了。” 听他正说到自己的担心处,苏淡云不禁有些愕然。 她的确是怕给东家凭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转念想到那病人刚出生的孩子,想到再拖下去那孩子便很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娘,紧接着她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想到当年父母双亡时依然还年幼着的阿弟...... 终于,她下定决心点了下头,道:“晚辈愿意一试,烦请老先生带路。” 胡郎中见她终于点头答应,心中大喜,当即起身朝苏淡云深深做了一揖,“谢苏娘子愿意出手相助,苏娘子心胸开阔仁心仁德,老朽真心佩服。” 说到仁心仁德,苏淡云觉得自己还真差得远,忙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礼,道:“晚辈只是先去看看,还不能确定是否可以救得了她,老先生这下道谢不是太早了吗?” “不早不早。” 胡郎中重新站直身子,笑着摆了下手,“苏娘子愿意随老朽过去一看,就冲这个,老朽就当重谢。” 苏淡云回了个礼貌微笑,自也不再耽搁,自己出去跟丁世朗交代了一声,锦善则背着药箱跟着,之后两人便与胡郎中一同出了恒安堂的门。 胡郎中是雇了马车来的,这下依然坐着原先雇的马车在前头带路,苏淡云则坐着石厚朴赶的马车跟在后头,只是这马车并非侯府的马车,而是宋季凡为医馆购置的。 如此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一同往北走,约莫两刻钟后,马车终于停在了北城棉花胡同的一所普通宅子门前。 这宅子是个一进宅子,门口收拾得很是整齐干净。 胡郎中一下车便率先上前敲门。 没多久,屋门打开,一老仆站在门口望向他们。 那老仆显然认出了胡郎中来,当即板着脸没有说话,不过她也没有阻拦着他们不让进,反而照常将人让进了院里。 “林嬷嬷,谁啊?” 伴随着说话的声音,一名身穿深色粗布衣裙,头发稍显花白,看着约莫五十余岁的妇人从东厢房走了出来。 被唤作林嬷嬷的老仆忙回道:“是给夫人看病的郎中。” 妇人这下也看见院中站着之人,认出那就是之前过来看诊的郎中,脸上当即乌云密布。 正想不客气地骂上两句,却发现那郎中身后竟还站着两名戴了面衣的女子。 那两人一看就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老妇打量了两眼,不禁面露狐疑,随之抬脚走了过去。 胡郎中见妇人方才一脸要朝他开骂的架势,怕她冲撞了苏淡云她们,便硬着头皮板着脸朝妇人做了一揖,介绍道:“林大娘,这位是苏娘子,某特意请了她来给令郎妇诊治。” 老妇一听,一双眼当即在苏淡云身上来回打量。 苏淡云被看得颇有些不大自在,正想开口打断她的打量,却见她忽地双眸睁大,抬起胳膊隔空虚点着自己,惊讶道:“我知道你,你就是治好了那个将死妇人的神女娘子。” 神女——娘子? 这是什么高贵又奇怪的称呼? 苏淡云微愣一瞬,莫名就觉得四周充满了尴尬,还有一丝丝的羞耻。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妇所言,不过对方方才也只是在说治好了将死的妇人,又没有对那妇人指名道姓,保不准人家说的神女娘子是另有其人。 想着,她便放轻松了些,朝面前人回了个礼貌的微笑,道:“大娘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姓苏,是在恒安堂坐堂的女医,您叫我苏娘子便好。” “认错人了?” 老妇一脸疑惑,快步过来,围着苏淡云又上下打量了一圈,随之无比笃定地道:“我没认错,你就是那个神女娘子!咱这边就有街坊曾亲眼瞧见过那神女娘子的模样,你跟她们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蓦地,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在苏淡云跟前站定,道:“我还知道那被你治好的将死妇人姓冯,她夫君姓程,是做拉货营生的。咱有街坊在廛市遇到了那程郎君,还特意上前去打听过了,听说冯娘子不仅好全了,还在好了后不久就生了个大胖儿子。” 胡郎中见老妇说这话时一脸崇敬,两眼发光,哪有半点儿之前的悍妇模样,心中不禁一喜,忙趁机插话道:“林大娘真是好眼力,这位的确就是治好了冯娘子的女医,您老可以放——” “心”字尚未出口,便见老妇双眼又是一亮,立马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三拜,感激道:“天爷啊,您竟把神医娘子都给派来了,老身何德何能得您如此眷顾,天爷啊!” 苏淡云:...... 众人:...... 得,难不成这老妇觉得神女娘子当真就是九天神女下凡不成? 苏淡云只觉四周飘着的尴尬和羞耻越发浓了......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道:“林大娘,小女子姓苏,只是凡人一个,实在担不起什么神女称呼,要不然还真是折煞又折寿,还请您唤我一声苏娘子便好。” 老妇感谢完上苍,听见神女娘子与自己说话,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了,连连招呼林嬷嬷道:“快去把大郎最近拿回来的好茶泡上,再把最好的点心拿出来招待神女——咳咳——苏娘子。” 林嬷嬷得了吩咐,忙不迭应声就要下去安排。 苏淡云见了,连忙拦下,道:“大娘,您当真不用忙活了,我们今日过来主要是替令郎妇看诊的,还是令郎妇的病情要紧,我想先进去看看,不知此时可方便进令郎妇的屋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仗义言 老妇之前一直沉浸在亲见神女的激动中,把自己儿媳妇等着看诊的事都给激动忘了。 此时听苏淡云提起,这才想起来这么一茬,连忙心神回笼,点头道:“方便的方便的,孩子他娘就在西边屋子歇着,您暂且在这里稍待,老身这就去跟她说一声。” 言罢立即就朝西屋去了,那裹着的小脚走得是又快又稳,只是全程都没多给胡郎中一个眼神。 胡郎中之前还担心老妇会因苏淡云年轻就瞧不上,本想着这趟过来还要费上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对方,结果准备了满腹说辞竟一句都没用上。 他讪讪摸了摸鼻子,悄悄瞄了眼身旁站着之人,却见她一直神情淡然静静站着等候,颇有一种宠辱不惊之态。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光这份心态与涵养,他便当真有些自愧不如,心底依稀残存的些许不平不服又消散了大半,已经几乎不剩多少。 正杂七杂八想着,西厢房那边终于有开门声响起。 老妇从屋里出来,眼角唇边都是皱纹的脸上溢满笑容,语气和蔼道:“可以了,苏娘子请进。” 苏淡云笑着颔了颔首,随之和锦善一同往西厢房走。 老妇立在屋门口,笑盈盈将两人迎进了屋里,只是当第三个身影靠近时,老妇忽地就站到门口中央挡住了去路。 “喂喂喂,你要干嘛?” 老妇横眉冷对地道,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胡郎中被老妇挡在门外,心里焦急,忙解释道:“苏娘子是老朽请来的,老朽自是要入内相助一二。” “我呸!你心里那点儿龌蹉念头以为我不知道?走走走,给老娘我站得远远的!” 老妇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子中央勒令道。 胡郎中没想到这老妇翻脸比翻书还快,头顶气得直冒烟,颤抖着老迈的手指向面前人,下巴上的花白胡须也跟着一颤一颤。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涨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 老妇双手一叉腰,昂首挺胸起来,“我就是不可理喻了,你要怎么着?你上回说什么老娘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说着,她拿眼睛上下扫了面前人一眼,啧啧两声,鄙视道:“看着人模狗样的,脑子里装的东西倒出来却比那夜香还要臭不可闻!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你就休想踏进这西厢房一步!还不快给老娘滚到那边去!” 不堪入耳的一番话兜头盖脸地泼了过来,胡郎中这下不仅手抖,连身子都抖得不成样子,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就连“不可理喻”这么一句都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任人看了都怕他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 “林大娘,晚辈这边有些话想与您商量一二。” 忽地,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屋中传来。 老妇听出是谁,连忙熄火,飞快放下插在腰上的手,转过来亲切笑道:“何事?苏娘子但说无妨。” 苏淡云走到她跟前,朝她温和笑了笑,“大娘,老先生方才说得没错,小女子的确是老先生他介绍过来的。” 老妇听了,知道自己与胡郎中方才的对话铁定都被屋里人听到了,笑容就不禁在脸上僵了一瞬,随之她想到什么,忙又收了笑容紧张道:“苏娘子您这么说,难道是想让这老东西进去帮忙不成?” 说罢,未等苏淡云回答,她便连连摆起了手:“这不行这不行,要让这老东西进去,除非我死!” 苏淡云当然不需要胡郎中帮忙,只是方才老妇骂得实在难听,嗓门还大,全都被屋里的病者听到了。 也不知她是怕婆母误会自己真做了什么败坏门楣的丑事,还是纯粹只是觉得那些话刺耳,总之自老妇开骂之后,病人的脸色便难看得跟死人一样,脉象也是愈发的乱了。 若让老妇继续谩骂下去,既影响病人恢复,又影响她这个郎中给病人做出诊断,忍耐须臾,她这才不得已出来多这么几句嘴。 不过见老妇这反应,便知对方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未免她再骂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苏淡云忙笑着澄清道:“大娘您莫急,小女子并没有请老先生进去的意思。” 老妇一怔,不解望向面前人,“那苏娘子的意思是?” 苏淡云扬起一个微笑,“小女子想说的是,我之所以愿意应老先生这个邀,其实也是因为我信得过老先生为人。据小女子所知,老先生在京行医已有数十载,向来心系病者,人们对其医术医德也多有称赞。方才小女子在屋中听大娘您那般痛斥,怕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胡郎中听罢,登时心中巨震,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人。 之前他听苏淡云所言,同样也是满腹疑惑,真没想到她那样说竟是为了给他正名!还是在他如此难堪之时! 一想到这为他正名之人以前还曾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猛烈针对过,他就立即羞愧得无地自容,心中再无一丁半点儿的不平不服。 而同样生出几分羞愧之感的还有面前的老妇,只是她的羞愧并非因为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而是因为想到自己的泼辣模样被面前人给留意到了。 可一想到上回这老郎中提出的要求,她心中的羞愧就被气愤取代,忙解释道:“苏娘子您有所不知,这郎中之前就已经来过好几趟了,他没看好孩子他娘不说,前两日还说要查看孩子娘的腿脚——” 话到此,老妇只觉又羞又怒,遂胡乱摆了摆手,道:“具体的老身就不说了,总之这郎中为老不尊,老身骂他都是便宜他了!” 苏淡云认真听她说完,随之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大娘的心情,小女子能够理解。不过大娘可能有所不知,令郎妇的腿脚无法直立,这腿脚连着腰臀,郎中提出检查腰腿也属正常,倒不见得真有什么坏心。当然,小女子说这些也不是单纯在为同行说话,小女子纯粹是真心为了令郎妇担忧才开了这么个口。” 老妇微怔,一时没转过弯来,不解问道:“苏娘子这话怎讲?” 苏淡云见老妇虽言行泼辣,眼神却始终清正,知道她本质不坏,遂微笑着道:“小女子虽才来贵府一会儿,却也能感受到您是真心善待儿媳之人。 只是小女子方才过来,发现这胡同里头房舍密集,一家连着一家。大娘您方才那般说,虽只是针对老先生一人,却保不准有人听岔了去。 方才小女子从令郎妇口中已经得知,贵府大公子正在书院就读,方才的话若被旁人听岔后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那不仅影响了令郎妇的名声,怕是还会带累大公子的前程。” 老妇一听,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唰地望了下四周并不算高的院墙。 可不是吗,平常隔壁屋的打骂孩子,他们这边可都听得一清二楚。自己一直嚷嚷着老郎中要占自家儿媳妇便宜,这话被人听去,本来清清白白的儿媳妇岂不被她这张嘴弄得不清不白了? 罪过,真是罪过! 老妇一阵后怕,忙抬手连拍了自己嘴巴几下,“瞧我这张破嘴,脾气一上来就管不住。” 说罢又连忙朝面前人致谢,感激道:“老身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见识,头脑简单,只会使蛮劲。今儿真是多谢苏娘子您不吝提点,往后老身必不再提这事。” 见她这般虚心接受,苏淡云暗自松了口气,忙回了个礼貌微笑谦虚了几句。 院中终于恢复宁静,苏淡云也实在不能继续耽搁,便别过老妇转身继续诊治去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诊断 苏淡云才要往屋里走去,忽地便听有人在院中唤了自己一声。 她脚步顿住,回头看去,便见胡郎中眸底酝着水汽,紧抿着唇望向她。 她微怔了下,不解问道:“老先生还有事?” 胡郎中此时真是又羞又愧,心绪正澎湃着,见苏淡云回望,连忙朝对方深深作了一揖,“多谢!” 他含泪道,想到什么,又忙补充了句“拜托了”。 前面一声多谢是要谢她为自己仗义执言,后面一声拜托则是在拜托她尽力救助病人。 苏淡云先是一怔,诧异他为何要这般表现。可待反应过来,她便也听懂了这话中意思。治病要紧,她实在不能再继续这般耽搁下去,遂回了句“自当尽力”便快步重新走进屋去。 彼时屋中,躺在床上之人直直朝她望去,眸中早已酿满了泪水。 苏淡云靠近床榻,对上她饱含感激的目光,遂微笑着安抚地点了下头。 之前一进屋,苏淡云便已跟病者简单寒暄过了,也简单了解了些病人的基本情况,知道此人今年已经二十有八,恰巧与夫家同一个姓,都是姓林。 林娘子十八岁时生了头胎,之后小产过一回,如今这刚出生不久的男娃是她所怀的第三胎。 以方才初步把过的脉象来看,这位林娘子明显在小产后没有好好补养回来,以致这么些年身子都不是很好。这回二胎虽顺利产下一子,身子却亏损极大。 此时林娘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因腿疼外加饮食不进,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上双颊都已经开始往里凹了进去,看着就似株即将枯萎的树木一般,让人瞧之动容。 方才她听见自己婆母谩骂,又听婆母如何被这心善的娘子封嘴,情绪大起大落了好一阵,这会儿实在疲乏不过,就撑到给苏淡云投去个感激眼神之后,便重新闭上了眼。 苏淡云已经重新走到床边,二话不说便坐下来给她再次把脉。 凝神感受一番,又仔细检查了她的舌象和腰腿,如此操作下来,心中便已有了确切诊断。 感受到按在自己腿上的纤细双手终于收回,林娘子眼皮子跳了跳,随之竭力睁开了双眼。 “苏娘子。” 她虚弱唤道。 苏淡云刚检查完,闻言抬起头循声望去。 面前人面容枯瘦,五官却依稀能见原本精致模样,可见她未病之前定也是个长相秀美的娘子。 此刻她大眼睁着,方才哭过的双眸微微泛红,里头看着毫无神气,不仅早已没了原先的秀美神韵,还为这病中的枯槁又平添了几分死寂。 苏淡云看着,倏地就想起了上一世自己出意外之前,自己所见江氏的最后模样,心中便不由得揪着隐隐生疼。 “苏娘子......妾身......会死吗......” 蓦地,林娘子再次费力开口,那无神的眸里隐约有希冀在微微闪动。 苏淡云看见她眸中的那抹希冀,看到了她心中求生的欲望,遂扬起个欣慰笑容,摇摇头道:“不会。” 妇人一怔,眸中那似有若无的希冀随之肉眼可见地清晰起来。 然面前人已是她看过的第五个郎中,说实话,她心里还真是没底。 想着想着,她眸中的希冀便转瞬成了那风中的火烛般开始明明灭灭。 最终她还是再次费力开口,不确定地道:“真的?” 苏淡云看出她的信心不多,便朝她眸光坚定地点了下头,“真的,你的病在我看来其实不难治愈。只是之前你服用的药不对症,所以才一直见效不大。我这下给你换个方子,最多四剂便能好了。” 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妇人登时呆住。待反应过来,眸中将灭的光当即灿若明灯,又转眼化作了激动的泪水夺眶涌了出来,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苏淡云给她扬起个安抚笑容,温声道:“别多想,先好好歇息,我这就去给你开方。” 林娘子用尽全力重重点了下头,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滑落。 苏淡云自也不再耽搁,快步走到屋中桌旁。 锦善方才已经打开医箱,从里头把开方用的一套纸笔给拿了出来,又在桌上工整摆好。 苏淡云拿起笔,略一思索,随后笔尖沾墨,一气呵成将心中方子写在纸上。 待方子写完,锦善照吩咐把东西重新收好,之后主仆二人往屋外走去。 听见两人出来,老妇立马迎了上来,亲切又紧张地询问:“苏娘子,孩子他娘怎么样了?那病可能治好?” 苏淡云微笑着点了下头,“能治。” 听见能治,老妇当即喜逐颜开,忙双手合十连连说了几声谢天谢地。 胡郎中听见能治,心中亦是欢喜,只是比起欢喜,他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苏淡云的诊断结果是否与自己的一致。 想着,他便立即凑了过来,迫不及待问道:“不知林娘子的病情,苏娘子如何诊断?” 苏淡云:“林娘子是脾阴不足之候。” “脾阴不足?” 胡郎中微怔,又疑惑道:“除了脾阴不足,苏娘子可有诊出林娘子体内的湿邪之气?” 有了方才苏淡云的调解,老妇此时虽对胡郎中依然看不顺眼,态度却比之前好了不少,起码此时听见被胡郎中过来插话,她也并没像以前那样登时横眉冷对破口大骂。 话说回来,她其实也对自己儿媳妇的病情颇为好奇,便也接过胡郎中的话问道:“苏娘子,这脾阴不足怎地会让人走不了?当真不是生孩子时伤到了筋骨,让腿脚出了毛病?” 苏淡云见老妇神情紧张,便先转过来望向老妇,微笑着解释道:“大娘有所不知,脾主四肢,阴不足故病下体。” 说着,她又望向胡郎中,道:“晚辈的确诊出了林娘子体中有热燥湿邪,然这热燥湿邪之下实则脾阴极虚。若晚辈没猜错,林娘子之前服用汤药皆为苦燥之剂也,虽对去热燥湿邪有用,却是无法益阴,多服用反而让身子变得更加虚弱了。” 胡郎中闻之恍然,遂好奇道:“那苏娘子打算如何医治林娘子此病?” 苏淡云:“以林娘子的情况倒是无需施针,仅汤药治疗便已足矣。至于这汤药,晚辈打算用石斛、木瓜、牛膝、白芍药、酸枣仁为主;生地黄、甘枸杞、白茯苓、黄柏为臣;甘草、车前为使。此药投之一剂,必有效果。” 胡郎中认真听着,只觉这方子中的药材搭配精妙。再看面前人年纪轻轻,目光却定若泰山,想必让病人瞧着,哪怕未能看见其治疗效果,心里的不确定便已能去了大半。如此,胡郎中心中便不由得又多了几分钦佩。 至于老妇,她虽听不出这方子如何,却也被苏淡云的淡定从容折服。再想想之前神女娘子的传闻,此刻对苏淡云的判断更是半点儿的质疑也无,当即满怀希望地拍板道:“老身信得过苏娘子,老身这就照着这方子捉药。” “谢大娘信任。” 苏淡云微笑着回道,随之将手里方子递给了老妇。 老妇小心接过,立马叫来了方才开门的林嬷嬷,将方子交给她,吩咐她赶紧去附近药堂捉药回来。 第一百九十章 赌坊 林嬷嬷连忙应诺,拿着方子便快步走出了家门。 这边事情已了,苏淡云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便将病人这段时间内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仔细叮嘱了老妇一番。 老妇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苏淡云又确定了下她再无其他问题要问,便朝对方行礼告辞:“既如此,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小女子在西城西华街的恒安堂坐馆,大娘若日后有何需要,可前往恒安堂那边。 只是小女子每月只坐馆几回,且坐馆时间暂不确定,若大娘到恒安堂后寻不到我,亦可将事情说与恒安堂的掌柜,他自会想办法告知我的。” 老妇听罢,哪有不应之理,忙连连应好,之后便亲自将苏淡云三人送到宅子外头,又目送几人的马车拐出了胡同口才回去重新关上了家门。 因这趟石厚朴是赶着医馆的马车出来的,且这会儿还未到下值时辰,苏淡云便只能先赶回恒安堂去。与苏淡云不同,胡郎中则是要回东城桂花胡同的妙手堂去,如此两辆马车一出胡同口便要开始各奔东西。 然石厚朴赶着马车出了棉花胡同,才往西拐了弯开始往西城西华街那边赶,便听见后面车来了胡郎中的叫声。 听见那声音让自己留步,苏淡云不明所以,还以为出了何事,便开口让石厚朴靠边停下。 胡郎中看门马车真的停了下来,当即一喜,忙下了自己马车,快步过去。 听见脚步声过来,苏淡云撩起车帘疑惑往外望,便看见胡郎中快步走到车窗旁,二话不说又朝自己深深做了一揖。 苏淡云一怔,不解道:“老先生这是何意?” 胡郎中重新站直身子,道:“这一揖是为赔罪,之前老朽见识浅心胸窄,对苏娘子多有得罪。今日再见,老朽对苏娘子的医德人品,以及医术能力皆真心佩服,也知自己实在相差甚远。” 说罢,他又忽地弯下身去深深一揖。待重新站直,又道:“这一揖则是要多谢苏娘子方才为老朽仗义执言,也为苏娘子不计前嫌愿意出手相助。” 苏淡云没想到对方叫停马车竟是要再次致歉道谢,诧异之余,两次都在车里侧过避开了他的礼。 待胡郎中把话全部说完,她便开了口:“老先生言重了,大家都是为了病着考虑,之前只是立场不同,晚辈没有放在心上。再者,若是没老先生上次阻拦,晚辈也无缘结识段掌柜他们,也无这个机会在恒安堂坐馆。可见一切自有安排,老先生也大可放宽心一些。” 言罢便朝胡郎中微一颔首以示告辞,随之放下车窗帘吩咐石厚朴将车赶起。 马车重新启程,看着那马车稳稳驶向前方街道,又在远方渐渐变成一个小点,胡郎中不由得从肺底徐徐呼出一口浊气,“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胸襟这般医术,此女日后必有大成,当真是自愧不如啊......” 他喃喃说罢,又长叹一气,随之便转过身踱步回到自家马车旁,重新登上马车,缓缓朝东城而去。 彼时苏淡云那边,石厚朴已经赶着马车驶出了棉花胡同周边,正沿着方才来时的路往西城走。只是才过了两三个街口,前方便有一路段似是有几人在吵架斗殴,大半条街道熙熙攘攘乱乱哄哄,实在无法继续通行。 石厚朴见了,只得把马车掉了个头,重新择了一条路往西赶。 这街道比之方才走过的几条街都要繁华,路面也比之前的宽阔,虽来往行人不少,马车行在其中也并未遇到多少障碍。 又因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摆摊者众,马车一驶进来便开始听到各式叫卖声此起披伏。此时正是初夏时节,这一声声的叫卖明显叫之前又多了几分夏日的味道。 苏淡云之前从未到这边走过,这会儿在车里听着,只觉烟火气满满,让她不禁就想起了老家的廛市。 “茉莉花,卖茉莉花啰,夫人买茉莉花吧,今日新鲜摘的......” “樱桃,新鲜樱桃,个大味甜,谁不买谁后悔啰~” “凉粉,豆花,一碗只要三个铜板~” “浆水,各色浆水,甜丝丝凉滋滋,不甜不要钱啰~” “有竹叶水不?” “有的有的......” 苏淡云听着这声声动静,开始回忆着老家种种。锦善则直接撩起车窗帘的一角往外张望,待听见叫卖浆水的声音,她唰地朝那摊子望去,这才想起来自己自从出了恒安堂的门便没再喝过一口书水,看着那摊子上品种繁多的各式饮子,一时间只觉喉咙干得冒烟。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小口唾沫,忽地转过头来朝苏淡云道:“姑娘,前面有卖浆水的。” 苏淡云回过神,朝她望去,不禁就被她那小馋猫的可爱模样逗笑,打趣道:“快拿帕子擦擦,都快流到地上了。” 锦善一时没反应过来,苏淡云抬手指了指自己嘴角,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锦善终于明白主子所指,鼓起腮帮子生气,“姑娘就爱取笑婢子!婢子不理你了!” 苏淡云又开怀笑了几声,心里知道锦善一向爱喝浆水,也想起几人自出恒安堂的门后便再没茶水入腹,便也没再打趣她,转而朝外开口让石厚朴停车。 “去吧,给我买一桶竹叶饮。对了,再问问厚朴他想喝什么,也给他买一桶。” 苏淡云笑着吩咐,锦善听着,当即应声,绽出个大大的笑来,什么气都没有了。 待马车靠边停稳,锦善便迫不及待地钻出了车厢,又问了石厚朴一番,之后便飞快往浆水摊子过去。 苏淡云在车里等着,听着外面的动静,百无聊赖间撩开车窗帘的一角望向街上,目光先在道上的摊档上扫过,随之又投向那街上的一排商铺,随之又掠过那一间间形形色色的商铺望向远方,忽地目光一顿。 只见那街上远处,正有一圆形木牌从一个商铺的门口支了出来,那上头仅写着一个字——赌。 苏淡云望着那木牌上大大的“赌”字,忽地就想到了什么,忙视线往旁边一移,努力往那木牌附近的门头处望去,可惜距离太远,视线又受到多处阻挡,她着实无法看清那门头上方的黑漆招牌上到底写着什么。 “......那人叫冯山......” “......说实话,那人我还真的不熟,不过我记得之前我带客人去三岔胡同那边看房子时,倒是碰见过那人在通顺赌坊出入。至于那人是去赌坊玩两把还是在那赌坊里头做事,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当日陈牙人说过的话忽地在耳畔盘旋,苏淡云想着,当即放下车窗帘,朝坐在车辕的石厚朴问道:“厚朴,咱们这是在哪条街上?” 石厚朴听到主子问话,忙恭敬回道:“是槐榕街,出了这条街再往西走不多远就是西城了。” 苏淡云:“那对面的街呢?就是前面挂着赌字招牌的那条街,那又是什么地方?” 石厚朴忙往那边望了下,当真看见了一个赌字,随即回头恭敬禀道:“那是三岔胡同。” 果然! 苏淡云心头一跳,想了想又忙吩咐道:“厚朴,你看三岔胡同那边挂着赌字的地方,你去确认下那赌坊到底叫什么名字,看清后回来告我一声。” 石厚朴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要找赌坊,不过他向来不会胡乱猜测,更不会多嘴多问,这下领了吩咐便立即跳下车辕,往前走了几步朝那边张望。 只是这处距离那边尚有些远,视线又被好几家商铺挡住,他如此往外走了好一小段距离也仍瞧不真切。 看样子得要直接跑过去看才行,可丢下主子一个人在车里跑过去又实在不放心。 正为难时,锦善刚好端了三桶浆水回来。 石厚朴一喜,忙把主子吩咐跟锦善一说,随即便拔腿跑了过去。 锦善重新在车里坐好,将竹叶饮递给主子,自己则捧着一桶茉莉汤心满意足地喝了起来。 才喝了两口,便听石厚朴跑了回来,隔着车门帘禀道:“主子,小的看清楚了,那上头写着通顺赌坊四个字。”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任务 苏淡云正将竹筒凑近嘴边,打算喝下第三个竹叶饮,闻言心头一跳,遂放下竹筒朝外道:“好,我知晓了。锦善把浆水买回来了,你口渴的话先喝两口再赶路吧。” 石厚朴感动,谢过主子赏,随即跳上车辕坐好,打开竹筒,将那冰镇的绿豆饮子拿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想要一下子喝完,却又十分不舍,末了还是重新盖上了竹筒盖子,把剩下的半竹筒饮子小心翼翼放好,这才将马车赶了起来。 马车重新启动,稳稳驶出槐榕街街口往南拐去,拐弯之时,苏淡云掀起了车窗帘一角往三岔胡同望去,当真就看见那挂着赌字圆木牌的商铺门头有块黑漆金字的招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通顺赌坊四个大字。 苏淡云确认是通顺赌坊没错,目光往下移去,仔细打量了那处门面几眼。待那门面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她这才收回目光,放下车窗帘,重新坐正身子,开始在脑中盘算起那件被她搁下许久的事。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回到了恒安堂前。 苏淡云把出诊的情况大致跟丁世朗说了一声,之后便去制药房和诊室把东西都规整好。待一切忙完,便也到了下值时辰,苏淡云便领着锦善与医馆众人别过,随即坐上马车往回走,终于在傍晚前赶到了侯府。 这日夜里,苏淡云把心中的计划翻来覆去又想了一通,最后敲定了一个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案,又在次日照着方案让石嬷嬷把石厚朴给叫了过来。 沁心院待客用的小花厅里,苏淡云坐在上首,望着立在堂中的石厚朴,神色郑重地道:“厚朴,我这里有一桩差事,可是执行起来会有一定风险,不知你可愿意一试?” 听到主子给自己派发任务,石厚朴想也没想,当即点了下头,“小的不怕,小的愿意一试,请夫人吩咐。” 见他答得这般干脆,连一丝思考犹豫的时间也无,苏淡云先是诧异一瞬,之后便又不由得心中触动。 她之前提拔石厚朴给自己当差,看中的就是他的老实本分。只是提拔他后,每次分派事情之时,她发现石厚朴不仅老实本分,还特别的忠心,且每次表现的忠心都会让她觉得惊艳。 每当这时,她都会十分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庆幸自己当真捡到了一个好忠仆! 苏淡云感慨着,嘴角扬起一个欣慰笑容,道:“那好,那你可还记得昨日我们经过的那家通顺赌坊?” 石厚朴听主子提起赌坊,不禁一怔,随即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垂眸道:“小的记得。” 苏淡云满意点了下头,朝一旁站着的锦善望了一眼。 锦善会意,遂走到桌旁,拿起上面放着地一个匣子捧到石厚朴跟前,打开。 石厚朴抬眸望了下匣子里头,只见那里面放着两个纸卷。 “打开看看。” 苏淡云温声吩咐。 石厚朴没有多想,直接便照吩咐拿出其中一个纸卷小心打开。 随着那纸卷徐徐展开,一个男子画像逐渐跃于眼前。 那男子长脸方额,单眼皮眼细长,尖鼻头薄嘴唇,目光狠戾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石厚朴怔住,忍不住抬头望向苏淡云,脸上全是茫然。 苏淡云平静一笑,“另一个也打开看看。” 石厚朴听了,揣着满心疑惑把另一个纸卷也小心展了开来。 不出意料,这回看见的同样是一张男子画像。 只是与第一张画像不同,这回看见的则是一个用黑巾蒙面的男子面容。 再仔细一看,只见这画像中的男子眉眼竟与先前看的那张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蒙面男子右眼角处趴着一道半截食指长短的疤痕,而未蒙面的那个脸上则半点儿疤痕也无。 石厚朴心头一震,继续细细瞧着,越瞧就越觉得这两人很像,向来不多嘴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这两人是同胞兄弟?还是同一个人?” 这两张画像都是苏淡云之前凭记忆画出来的,一个是上一世去京郊灵渊寺途中遇见的山匪,另一个则是在四条胡同碰到的那个房客。至于这两个到底是同一个人还是兄弟俩,抑或只是长得相像的两个陌生人,这个则需进一步调查才能得知。 苏淡云想着,微笑地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只知这未蒙面的男子名叫冯山。” 说罢,她神色微凛,吩咐道:“我需要你去那个通顺赌坊打听下这个冯山的消息,若这过程中你发现有这蒙面人的消息自然很好,可若没有,只打听到这个冯山的消息便也足够。” 石厚朴恍然,当即应诺。 苏淡云:“赌坊鱼龙混杂,耳目众多,若多次打探未免会引起注意。你先去一两回摸摸底,不管有否打听到消息,你都要先回来回禀与我,待我考量之后再做进一步的安排。” “是!” 石厚朴继续没有二话,直接听令应下。 苏淡云相信他会服从,便没就这个问题继续深说,随即朝锦善望了一眼。 锦善见了,忙将手中匣子合起来放到一旁桌上,又从那桌上的托盘里拿起一个粗布缝制的素面钱袋子递给了石厚朴。 苏淡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打听的过程中如有需要,你可以使用。” 石厚朴忙伸手接过,当即应了声是。 苏淡云知他老实本分,虽信得过他的为人,可毕竟从未让他做过此事,依然难免担心,遂肃着脸道:“厚朴,我是信得过你本分忠心才把这事交给你,若你将事情办好,我会重重赏你。可你若在赌坊受不住引诱学歪了去,我该罚该弃也定不会手软,你可听明白了?” 她语气少有这般凌厉,石厚朴听着,心头一震。 他明白主子这是在提醒他敲打他,他与自己娘亲一路逃难到了京城,父亲死在逃难路上,母子俩相依为命经历过不少苦楚。如今难得受主子赏识做了这么好的差事,他又岂会不惜福,跑去学那等败家行径? 只是他该如何才能让主子相信自己? 石厚朴心中焦急,末了双膝往地上一跪,挺直身板唰地举起手朝天指去,斩钉截铁地发起誓来:“小的谨遵主子吩咐,若有违背,学了那败家行径,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淡云没料到他竟会为此起誓,不过见他这般,倒也真的放心了不少。 她收起脸上肃然神色,开口让石厚朴起来,随即将之前了解到了一些有关冯山的事情一一告知了他,又将要注意的地方再仔细叮嘱了一番。 石厚朴全都认真记下,确保再无疑问,这才将两幅画像藏到身上,离开沁心院办事去了。 次日夜里,石厚朴照着主子吩咐乔装打扮了一番,拿着那二十两银子迈进了通顺赌坊的门。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探 通顺赌坊内,各赌桌周边都围满了人,那些人有老有少形形色色,全都表情一致,瞪大眼扯着嗓使尽全力嚷着大大大小小小,那激昂之态活脱像一只只被扔进斗鸡场的斗鸡。 石厚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进赌坊来,一进门就被这喧天闹声震得两耳嗡鸣。 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大屋子人,他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随即壮起胆子来一桌桌寻摸过去,眼睛时而瞄向赌桌,时而瞄向围着赌桌的人。 如此转悠了大半个赌坊,正欲往余下的两三桌转时,忽地就被一个魁梧身影堵住了去路,“小兄弟瞧着很是面生,莫不是第一次来?”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石厚朴心头一跳,壮着胆抬头去看,便看见一个皮肤黝黑,比他高了足足一头的彪形大汉站在面前俯视着他,那蓄满络腮胡的脸上满是不善。 石厚朴小心脏又是一颤,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随之努力挤出个无害笑容,僵硬点了下头,“没错,小的是第一次来。” 大汉上下瞅了他两眼,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你都在里头转悠半天了,怎的不玩两把?莫非不是来玩,而是来寻摸着干点儿什么别的?” 说话间,他还似是有意无意地鼓了鼓自己那粗壮的胳膊。 石厚朴看着,只觉那胳膊状壮似自己大腿,又听对方似是看穿了自己进来的意图,一颗心当即突突跳个不停,心跳快得似是下一刻就要从喉咙蹦出来了。 不行,不能慌,才进来就被人赶出去,他怎对得起主子的提拔? 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随之强自镇定地嘿嘿笑道:“哪儿能有什么别的事,进来这里肯定是要玩的,只是小的手头银子不多,又从没玩过,这才谨慎起见想多看两下再下手。” 大汉眯眸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他手上还算鼓胀的钱袋子,忽地呵了一声,“小兄弟这银子可比好些人要多上不少呢。” 他走到石厚朴跟前,蒲扇般的大手扶住他肩,笑道:“小兄弟既然第一次来,老哥我合该尽尽这地主之谊不是?” 说着也不等石厚朴答话,直接就拉着他的胳膊,逼着他往附近的一张赌桌走去。 原本围着那赌桌的人见大汉过来,当即谄媚笑唤着虎爷,又十分自觉地让开了位置让他往里走。 被称作虎爷的大汉将石厚朴拉到桌前,对那桌的庄家道:“这小兄弟今日第一次来,你好好照顾一下人家,可要让人家玩好玩尽兴了。” 庄家立马会意,同样谄媚笑着连连点头道好。 虎爷满意,拿蒲扇大手拍了拍石厚朴的背,“小兄弟,好好玩儿啊。”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那张赌桌。 他人一走,方才让开了位置的赌徒立马一窝蜂地重新围了上来,将石厚朴严严实实地围在了里面,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庄家望着神色不定意欲撤退的石厚朴,贼眉鼠眼里划过精光,脸上堆笑道:“小兄弟别怕,第一次玩的人手气都特别好,不信你试试。” 桌旁的赌徒早杀红了眼,只盼着庄家快快开盘,有的就嫌石厚朴磨叽碍事,连连开口催促。更有甚者瞧见他那手上钱袋,竟趁其不备一把将钱袋抢走,“你不玩就把银子借给兄弟我,等兄弟我翻盘了还你双倍。” 石厚朴大惊,忙伸手去夺,那赌徒却不肯撒手。正你来我往间,忽地一根木棍狠狠敲在了那赌徒手上。那赌徒吃疼,当即哎呦惨叫松开了手,被他捉住的钱袋就这样啪嗒一声掉到了桌上。 庄家收回棍子,眉眼划过的精光已经变成了凶光,“懂不懂点儿规矩,没瞧见方才虎爷让好好照顾这小兄弟吗?这抢银子都抢到这儿来了?来来来,快来个人把这不长眼的给叉出去!” 石厚朴被这动静吓到,随即又想起自己的钱袋子,遂连忙把掉落的钱袋一把捡了回来,紧紧攥在手里。紧接着他便瞧见两个打手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当真将方才抢他钱袋子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叉走扔出了赌坊。 “来吧小兄弟,这银子我都帮你要回来了,不玩两把不是可惜了?” 庄家朝石厚朴亲切笑笑,石厚朴只觉自己已经被架在了火上烤,一时间骑虎难下。 他知道自己今晚铁定是不赌不行了,再反抗也是徒劳,只得硬着头皮胡乱下了一注。 ...... 约莫一个时辰后,石厚朴晕晕乎乎地出了通顺赌坊的门,原先捧着的二十两银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堆碎银子和若干银票,加在一起一共二百多两。 脱离了里头乌烟瘴气的环境,石厚朴的脑子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低头望了下用自己脱下来的短褐包着的银子,只觉脚底踩着的地都是软的。 原来那个虎爷说照顾他是这么个照顾法,若他方才不是坚持抽身离开,怕不是还要被照顾着继续多挣个好几百两? 怪不得他们以前邻居家的大儿子本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被朋友带去赌坊一回后就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把父母的房子自己的妻子通通都给输了进去。 一阵凉风吹过,石厚朴只觉脊背爬满了寒意,十分庆幸自己此时仍有理智尚存。 只是今晚的银子是赚了不少,消息却是半个都没能打听到。 石厚朴懊恼着耷拉下脑袋,在心中长叹一声。 主子说一开始至多只能去两趟,只能这两日再找时间过来了。 不过说起这打探消息,今日来了这么一趟,他才发现自己之前还是想得有些过于简单了。以前没来过赌坊所以并不知道,这下一来才晓得,那看似松散如沙的地方,其实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也不知自己下一次去要如何才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别到时一开口就又被人逮住了。 石厚朴只觉一颗心沉沉的,又在心中叹了一声,随之一边沉重想着一边披着夜色回家去了。 一日后的夜里,他又寻了个机会到通顺赌坊这边。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他这次一进赌坊便十分自然地望四周望了望,很快就寻了一张赌桌径直走了过去开始下注。 上次回去后他已经仔细琢磨过了,觉得若是像上回那般打听铁定会再次无功而返,便又想出了另一个法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得手 今日虎爷也在,巡场时看见他进来,便在不远处留意了他一会儿。见他还算正常,就给那桌的庄家使了个眼色,之后就继续巡其他地方去了。 庄家得了虎爷暗示,又开始“照顾”起石厚朴来,如此连赢了四五把,到第六局时,站在石厚朴一旁的赌徒已经输红了眼,一锤桌子怒道:“娘的,怎么又是小!” 他破口大骂了几句,还想继续下注,这才发现钱袋子里的银子早已被自己输了精光,一气之下便直接把那空袋子往桌上一甩。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喂喂喂,破袋子拿开啊,咱这可不兴用那破东西下注。” 赌徒被庄家喝了一声,忙怏怏把那空袋子拿起,手痒难耐的他便开始寻摸着找旁边的人借银子翻本。 石厚朴一边假装犹豫,一边竖起耳朵留意着那赌徒的动静。见他接连被两三个熟人拒绝借银,心想是时候了,便拉了下那赌徒的胳膊,憨笑道:“兄弟,我实在不知接下来该下什么好,玩这个太费脑子了,反正我也玩尽兴了,这银子就先借给你好了,等你翻本了再把银子还我就成。” 庄家一听,忙笑着劝道:“小兄弟手气这么好,自己不继续玩岂不是可惜了?” 石厚朴心知这赌场的情况,自己作为新手被赌场照顾着赢了这么多次,接下来肯定就要开始大把大把地往外吐了,他又岂会这么傻往里钻。再者,他来这里是为了正事,而身边的这个赌徒就是他今日来这里的正事。 想着,他朝庄家露出个憨厚笑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事,我娘经常教我,看见朋友有难能帮则帮。反正我接下来也不知该下什么好,今日也玩尽兴了,既然这兄弟需要银子,而我手上刚好有一些,那先借给他也是无妨,我等下回有了银子再来玩就是了。” 那庄家听了,心里有些急,这再过一两盘就得把这家伙的银子大把往回套了,结果他竟然说不玩了? 正想开口再劝两句,那赌徒却迫不及待地将石厚朴面前的银子一股脑地扒拉到了自己跟前来,朝石厚朴嘿嘿笑道:“小兄弟果真讲义气,等兄弟我翻了本,铁定带你去那金玉楼纸醉金迷一整宿!” “好好好,兄弟我等着。” 石厚朴一脸憨笑点头,还主动把方才对方扒拉漏的几颗碎银子给全部推到那赌徒跟前。 桌旁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似地看着石厚朴,唯有那赌徒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庄家见状,悄悄朝虎爷那边瞅了眼。 虎爷自也发现了这边动静,只呸了声嘲笑了句傻冒便也没再理会。 虎爷都这般反应了,庄家也就没再多说。反正只是银子转了手继续赌,倒也不碍赌坊什么事,想着便也没再管石厚朴他们,继续重新开盘,高喊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 小半个时辰后,一家小酒馆里,赌徒和石厚朴坐在角落处的一张桌旁。 经过今晚的接触,石厚朴已经知道了这赌徒名叫刘保富。 事实上,在他第一回来赌坊时,这刘保富就与他在同一个赌桌上玩过,当时他就留意到了这刘保富是通顺赌坊多年的常客。 昨晚回去他仔细琢磨之后,想到这人在赌坊泡了这么许久,想必对去赌坊玩的人多少都有些印象,便想着通过结识此人来打探消息,也正因为此,才有了方才主动借出银子的一幕。 只可惜借出的银子不出意料全都输了个精光。 唉,就当是花银子买消息吧。 石厚朴想着,小二便手脚麻利地捧来两人点的酒菜一一上好,随即又退了下去。 此时刘保富依然垂头丧气坐着,口中骂骂咧咧唉声叹气。 石厚朴拿起酒壶给刘保富斟了一杯,宽慰道:“钱财身外物,输了就输了,来,先喝杯酒去去晦气。” 刘保富又重重叹了一声,随之拿起酒杯一口闷掉。 石厚朴忙又给他夹菜,“来,别光喝酒,吃口菜。” 刘保富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菜塞进嘴中,边嚼边含糊不清地道:“兄弟你真是个大好人,等下回兄弟我翻了本,一定把银子还你。” “嗳,说这干啥,那银子也是我之前碰巧赢回来的,就当是还给赌坊好了。” 石厚朴笑着道,自己夹了粒花生米吃着。 刘保富闻言一怔,唰地转过头来惊讶道:“兄弟的意思是,那银子不用我还了?” 虽说不是什么巨款,但也有近二百两啊,世上竟真有这么傻的人? 石厚朴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自己胸前放着的借条,随即露出个大大的真诚笑容,“自是要还的嘛,不过兄弟若能帮我个忙,这不还也没什么。” 刘保富一听,明白了这是有求于他,要跟他做交易了,萎顿的神情当即就亮了起来,迫不及待问道:“什么忙?” 石厚朴不疾不徐地夹了块卤牛肉放到刘保富碗里,道:“兄弟我想跟刘兄你打听个人。” 刘保富恍然,随之又追问道:“什么人?我认识吗?” “冯山,兄弟你知道不?” 石厚朴说着,见刘保富神情迷茫,又把那画像上看到的容貌特征给简单描述了下。 刘保富喝了口酒,仔仔细细回想起来。 忽地,他两眼一亮,将酒杯砰一下搁到桌上,“你说的是他啊!” 石厚朴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把欢喜表现太过,克制着问道:“兄弟当真晓得此人?” “晓得晓得。” 说着,刘保富似是想起什么,拿布着红血丝的双眸瞥向石厚朴,警惕道:“兄弟你打听这人做什么?” 石厚朴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刘兄,我有一个朋友也之前借了银子给他,到期了未见他照约定相见,便去他在南城四条胡同租赁的房子找人,结果才发现那里早就人去房空,哪儿还有半个人影。我听说他之前常在通顺赌坊出入,这才过来这边帮朋友打听一二。” 刘保富见他提到冯山的住处和跑路的细节都和事实没有出入,心里便信了七八分。再见他神情并无不妥,又想着他今晚慷慨解囊的举动,便对他仗义帮朋友过来打听的举动不再存疑。 一想到自己说出那人的消息便能免去近二百两银子的债务,刘保富当即没再犹豫,果断凑近石厚朴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石厚朴认真听着,待刘保富说完,他忙给对方斟酒道谢,随即又十分爽快地照之前说好的掏出怀中的借条交给对方。 刘保富大喜,唰地接过借条,见石厚朴离开,立即将那借条撕成了粉碎。之后又独自把桌上的酒肉扫空,才打着酒嗝蹒跚着步子出了酒馆往家走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永泰 在石厚朴忙着打探消息的这几日里,苏淡云又去了趟恒安堂制药。 自上回宋季凡交给她五十多瓶的复容膏订单后,这段时间又陆续有客人上门咨询,以至复容膏的订单量已经加到了八十多瓶。 本来是要近百瓶的,可她还要做十多瓶的小瓶装复容膏放在医馆出售,实在做不来那么多,这才把客人的订单给定在了最多八十五瓶的数量。 话说回来,上一趟贺怀琛休沐时,她得了贺怀琛那句“往后可随心意出府”的话,还真帮了她不少的忙。另外,江氏持续治疗后精神越来越好,在曾氏去看望江氏时,江氏也在婆母面前有意无意说了不少“多亏了三弟妹开导”的好话。 如此双管齐下,曾氏虽对她时不时就要去个药堂去看下同乡虽有不满,却也只发了一两回牢骚,之后便当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一个劲地关注温玉燕补身子去了,再也没理会过她。 如此一来,她这大半个月以来出行就便利了不少,制药的事情也因此得以顺利进行。 石厚朴打探完消息的次日,苏淡云便又要往恒安堂去一趟,石厚朴照样在上午便将主子拉到了恒安堂去。 趁着主子还没开始忙活,石厚朴便捉紧时间,站在小诊室里把自己打听到的一五一十跟主子低声汇报了一遍。 “据那名叫刘保富的赌徒交代,那个冯山很少向人透露自己的来历,不过听其口音,刘保富说他应是青州连城人没错。再者,那人左手小指已无,因总共只剩九根手指,赌坊的人都习惯叫他阿九,知道他叫冯山的人并不太多。 刘保富是通顺赌坊好些年的常客,后来冯山也时常去通顺赌坊玩,两人便在赌桌上认识了,期间起过口角打过架,后来也曾称兄道弟过一段时间。 只是几个月前,这冯山就突然消失了,没再去过通顺赌坊那边。因冯山那段时间在赌坊输了不少银子,刘保富便认为他可能是没银子玩了才不来了。 可前不久,刘保富被一朋友带到永泰赌坊长见识,竟在那里偶遇了冯山。据刘保富说,冯山当时穿着光鲜,出手阔绰,跟之前像是变了个人,他瞧着好奇,就找了个机会上去打了个招呼。 冯山看见刘保富有些惊讶,听刘保富问他近况他也没多说。刘保富缺银子,追问之下他只道是自己最近外出做买卖赚了笔快钱,回来后便时常去永泰赌坊这样的大赌坊玩了。 刘保富对他的营生很感兴趣,还想打听得更具体一些,可冯山只说自己已经没门路了,之后敷衍了几句就直接告辞走了。 那之后刘保富就再没去过永泰赌坊,也再没遇到过冯山,至于他具体做何营生,如今在何处落脚,小的暂时还没打听出来。” 苏淡云听罢,又问了他打探消息的过程。 石厚朴不敢隐瞒,就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给说了,又把手上近一百两的银子拿了出来,那银子里有二十两苏淡云给的本钱,另外有他赢回来没有借出去的几十两。 苏淡云把那些银子都赏给了石厚朴,石厚朴死活不肯收,苏淡云便将二十两拿回,说服了石厚朴收下余下银两。 石厚朴得了近一百两银子心里很是激动,将银子收好之后,想到自己昨晚生出的想法,紧接着就把这想法给主子恭敬道了出来。 听闻石厚朴还想去永泰赌坊继续打听消息,苏淡云不免有些担心。 她不懂赌坊的门道,今日听完石厚朴的描述,知道通顺赌坊这样的小赌坊都那么难搞,只觉永泰赌坊那样的大赌坊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以石厚朴的经验,怕是会应付不来。 石厚朴真心想替主子分忧,见主子一直没有应承,便再三恳求,又露出信心十足的模样。 见他这般坚持,苏淡云心里渐渐有了动摇。可这事实在不宜冲动,想着便没有马上驳斥,却也没有当即同意,只说让自己先好好考虑一下再行定夺。 石厚朴知道主子是在担心自己,见主子这般说,他也没再多嘴,恭敬应下后就退出了诊室。 听完石厚朴汇报后,苏淡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了解一下永泰赌坊的情况再说,于是在午膳后便找了个机会,亲自到外头诊病区寻了孙郎中闲聊。 孙郎中自称是京城百事通,苏淡云找过来时,他刚用过午膳,正惬意地品着刚泡好的铁观音,突然就听这年轻美貌的小小晚辈找自己打听赌坊的消息,他差点儿就把刚含进口中的一口茶水给喷了出来。 待艰难将茶吞咽下腹,他登时吹胡子瞪眼地教训起来,“好好个学医的女娃子,不打探绣坊药堂,打探什么赌坊?” 末了还嫌骂得不够厉害,又拿出自认为最严厉的眼神狠狠瞪了面前的美貌小辈一眼,摆出一副拒不告知的神情。 苏淡云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缓缓递了过去,随之甜美一笑,道:“《风卷残云》,‘天下第一’先生的最新作品,晚辈方才趁午膳时辰赶去了附近的书斋,费力抢到了最后一本。” 孙郎中表情一滞,眼中的严厉倏地变成了垂涎,一双眸直勾勾盯在了苏淡云递过来的话本子上,那灼灼目光几乎要把话本子灼出两个洞来。 “就是不知老先生您看过这本没有?看过的话晚辈就把它拿回去了。” 苏淡云笑道,有意无意地把那话本子往后挪了挪。 “别!” 孙郎中见那话本子突然往后退,下意识就唰地把手伸了出去。 苏淡云却是比之快了一步,一下就将书往后撤回身前,让孙郎中看得到摸不着。 孙郎中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望着近在咫尺的《风卷残云》四字,一脸纠结。 一瞬过后,他果断做了选择,清清嗓子收回手,将手落在下巴的胡须上像模像样地捋了捋,一本正经地道:“世道险恶,身为女子的确要懂得保护自己,多了解一些也是无妨。” 苏淡云听罢,十分识趣地将那话本子双手奉到孙郎中跟前桌上。 孙郎中生怕她反悔收走,立马一手将书按住。 见苏淡云只微笑站着,他暗自松了口气,心中迫不及待,面上却强装矜持地拿起书来,唰唰翻了几页。 确定的确是天下第一先生的最新作品没错,内心那叫一个澎湃激动,火速将书塞进长案抽屉,朝苏淡云招了招手。 苏淡云笑逐颜开凑了过去,听孙郎中如此这般地嘀咕了几句。 “没了?” 苏淡云愕然,一脸“你不是号称京城百事通吗”的疑问神情。 孙郎中无辜摊手,“没啦,老朽又不去赌坊,能知道这么些已经很了不起了。” 苏淡云抿嘴,下意识看了眼孙郎中藏话本子的地方,一副真亏神情。 孙郎中立马用手按紧抽屉,“送出去的可不兴再拿走。” 苏淡云砸巴了下嘴,随之挤出一个微笑,好心提醒:“没想拿走,不过您老可要小心东家查岗。” 孙郎中松了口气,又得意驳道:“东家找老朽来当郎中时,老朽就把这爱好说了,东家同意让老朽在没病人时看书,老朽才来的。”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那就成,那您好好看,晚辈先回去忙了。” 孙郎中慈爱挥别,待苏淡云转过屏风,立即拉开抽屉将话本子拿出来迫不及待开读。 别过孙郎中,苏淡云径直去了制药房。 待房门关上,锦善满心好奇,立即凑到主子跟前小声问道:“姑娘,方才孙郎中在您耳边都说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暴露 苏淡云走到制药的长案后头,听锦善问她,便道:“老先生说,永泰赌坊在西城锦元大街,只开了五六年,却已经是京城三大赌坊之一,想必背后的主子来头不小。还说去那里玩的人各式各样,不仅有咱们大齐人,许多在京城做买卖的外邦人也喜欢到那里去。” 锦善听着,当即就担心起来,“姑娘,这种地方,石厚朴独自过去能成吗?” 苏淡云若也有些担心,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便收拾起精神,道:“我再想想,咱们先制药吧,别的待会儿再说。” 锦善得令,忙拿束衣袖的带子帮主子将衣袍整理起来,重新投入工作。 ...... 一日后,苏淡云又寻机出了侯府。 上午她照常去了恒安堂制药,下午则提前离开了医馆,由石厚朴赶着车往西城的锦元大街而去。 锦元大街在西城南边,与内城很近。 石厚朴照吩咐将马车停在了一家茶楼门前,苏淡云在茶楼上找了个清静的雅间等着,石厚朴把车停在茶楼供客人停马车的位置。 昨日石厚朴又找了苏淡云谈了一次,恳请主子让他去永泰赌坊试试,苏淡云虽仍担心,却也被石厚朴的忠心打动,有些拗不过他,最终便点头同意让他去试试看。 只是和上次不同,苏淡云这回决意要与石厚朴一同过来,这样石厚朴若有什么事,苏淡云也可以及时想办法接应。 如此,石厚朴照着商量好的先把主子拉到永泰赌坊附近的茶楼安置,又趁着四下无人在车里换了一套衣裳,之后便独自去了永泰赌坊开始行动。 有了之前的经验,石厚朴进赌坊后倒是比前两次要淡定许多。 只是像永泰赌坊这样的地方,还真不是通顺赌坊那样规模的赌坊可比的。 只见赌坊里头装潢奢华之余,玩的名目也十分繁多。到这里玩的人虽也有穿着普通的平民,却多是些穿着讲究的富商或贵家公子,还有好些奇装异服的外邦人,看着明显就比通顺赌坊那边出入的人档次要高上不少。 石厚朴看着这面前场景,真是缓了又缓,这才壮起胆子定下心神。不过毕竟是初来乍访,主子提醒过自己切勿冒然行动,想着他便决定还是先熟悉一下赌坊的环境再见机行事。 想着,他便开始在人群中小心穿梭,一路仔细观察,在赌坊中转悠起来。 “公子,那人看着怎的那么像永定侯府的车夫?就是替永定侯夫人拉车的,小的记得之前在承德伯府门口见过。” 永泰赌坊二楼,衔山沿着栏杆附近走着,眼睛往楼下一瞥,结果就瞥见了楼下的一个熟悉身影,当即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小声道。 燕乘春手拿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闻言顺着衔山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一楼有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身穿深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走到其中一张赌桌旁站定。 他定睛一瞧,当即就认出了那人的确就是给永定侯夫人拉车之人。 见主子也顺着自己说的方向定定看去,衔山又道:“公子,是不是很像?” 燕乘春:“不是像,那本来就是。” 得了主子肯定,衔山得意一笑,“我就说,小的眼力一向很好,铁定不会看错。只是永定侯府的车夫怎地跑来永泰赌坊玩了?这里可玩得不小,他有那么多本钱?” 想到什么,他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惊讶着努力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这家伙拿了主家的银子过来挥霍吧,那还了得?” 燕乘春锐利的目光在石厚朴身上逡巡了下,闻言将手中折扇一收,一下敲在了衔山头上,小声道:“别瞎猜,人家可不是来玩的。” 衔山一怔,摸了摸被敲过的脑袋,一脸迷惑。 不是来玩的?那来这里做什么? 燕乘春唰地打开折扇,继续悠哉悠哉扇着,一双凤眸漂亮无暇,眸里的眼神此刻却是锐利如鹰,一直静静盯着楼下低声喃喃:“兴许也是跟咱们一样吧。” 他这话说得很轻,衔山却是请出示听到了,登时就大吃了一惊。 他唰地瞪大双眼,用力朝石厚朴那边望了又望。 跟他们一样? 怎么可能? 他们可是来—— 正想着,衔山眼角余光忽地就留意到了赌坊角落有两人在交头接耳。 他直觉看出那两人不对,当即朝那边悄悄望了望。 只见那两人简单嘀咕了两句,之后便开始一同走向石厚朴那边。 糟糕! 衔山神色一变,连忙凑近主子身旁,用极低的声音道:“公子,他被赌坊的人盯上了。” 他这边正说着,便看见那两人已经走到石厚朴身旁,似是在石厚朴耳旁说了什么。 只见石厚朴当即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说了一句,看那嘴型像是在问那两人要做什么? 那两人却只简单回了声有请,随即一人捉着他一条胳膊,将他夹在中间,架着他一同朝赌坊深处走去。 衔山猜到石厚朴铁定是要被捉去管事人那里问话,若果真这样,石厚朴肯定要吃上不少苦头,搞不好还会半死或残。 “公子,这?” 燕乘春盯着石厚朴被人架着离去的背影,眸色愈发冷凝。 这人看着不是来寻人就是来打听消息的,只是他一个小小车夫,有什么需要来这样的地方打听? 想着,他眼前不禁就闪过一张从容恬静的面容,又想起那人曾背着侯府换装出行的场景。 想必是她把人派过来的吧。 看来这人身上的秘密还真是越发多了。 想到自己今日过来所为之事,再想想这人的诸多可疑,燕乘春飞快分析了下,随之转身脚步一抬,小声道:“走,过去看看。” “啊?” 衔山微怔,转头望着那大步而去的背影,终于反应过来,立马拔腿跟了上去,凑到主子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公子想怎么做?” 燕乘春拿折扇半遮着面,飞快说了一句。 衔山登时会过意来,二话不说便随着主子往楼梯过去。 彼时一楼,石厚朴被两人驾着往通往二楼的楼梯处去。 方才他在一楼二楼转了一圈,最终留意到一两个合适人选,打算照上回那般开始打听,结果才回到一楼靠近其中一人说了一两句话,便突然冒出来两人将他直接带走。 可是他们到底要把自己带到哪里? 石厚朴越走越是没底,脊背冷汗浸出,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腿脚没有发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两位壮士,不知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中一人不耐回道,说着便架着他登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起往上走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捞人 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袭来,石厚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终于本能地想要反抗。 两人见他想要逃跑,倏地就加重了手上力道,牢牢制住他的双臂,目露凶光,“老实点儿!再乱动老子立马废了你!” 石厚朴知道这两人真干得出来,闻言当即僵住,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捉自己?难不成自己这么快就给暴露了?可暴露了也不至于这样吧,莫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这两人有什么误会? 他满心疑惑,脑袋转得飞快,自知武力不够,便打算试图用三寸不烂之舌试着沟通。 想着,他忙挤出个无辜笑容,“不知小的是否有什么不当的言行让两位壮士误会了?两位可否告知,让小的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被捉?还请两位发发慈悲让小的做个明白鬼。” 他极尽自己和善沟通之能事,却见两人一副不想跟他废话的样子,一直谁都没有开口搭话。 石厚朴见状,一颗心往下沉到了谷底, 完了,看来真是被看出来了。 也是,这样的地方,就算自己换了身好点儿的衣裳,只怕举手投足间也看得出来不是真到这里玩的。 要不实话实说得了,反正自己也就是来打听个赌徒的消息,也碍不着他们赌坊什么事。可自己若是扯谎说点儿什么别的,保不准还会被当成什么意图不轨之人。 心里飞快权衡一番,石厚朴决定兵行险招,坦白来意,遂继续挤出一脸无辜笑容,解释道:“两位壮士怕不是对小的真有什么误会?其实小的只是进来找个人,并没什么其他不良企图,还请两位壮士开恩。” 两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依然只顾着走路并没开口说话。 石厚朴万分焦急,继续为自己努力争取:“壮士!兄弟!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小的就是进来找个人——” “小朴?” 石厚朴正费心解释,忽地就听见上面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里满是惊诧,引得石厚朴三人齐齐抬头望去。 这一望,石厚朴很快就认出了正下楼梯的两人,知道他们一个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一个是燕四公子的贴身小厮衔山。 只是衔山为何指着自己喊小朴? 哦,对了,自己叫石厚朴,那可不就是小朴吗。只是他为何能认得自己,还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石厚朴一脸懵然,正晕乎着,那边衔山迎上他的目光,当即再次惊呼:“小朴,果然是你!” 说着,他佯装恍然状,忙一脸惊慌地朝燕乘春道:“公子,小朴铁定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过来捉您回府的!这下咱们可怎么办?公子您要跟他回去吗?” 燕乘春一脸不悦地望了石厚朴一眼,眸里的厌恶明晃晃毫不掩饰。 石厚朴被这眼神吓到,第一次知道天仙般的人物凶起来,杀伤力比之罗刹竟也还能胜上三分。 只是燕四公子为何要凶自己?还有,衔山明明是指着自己说的那番话,可那番话为何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见他依然云里雾里,衔山只觉急死个人,可面上又无法表现分毫,只得心思一动,又道:“小朴,是老夫人让你来找公子回去的吧?” 说着,他忙望了望架着石厚朴的两人,一脸不解:“你今儿个出来找公子怎地还多带了两人?呦,这两人我怎的没见过?难不成是侯府新来的护院?” 两大汉对视了一眼,随即眼神不善地望向燕乘春,“你们认识?” 衔山闻言,率先跳了出来,指着两人骂道:“什么你们?竟然连公子都不叫!你们俩都是怎的当上侯府护院的?回头等我们告诉老夫人,一定把你们两个通通赶走!” 两人明显受不了衔山的刮躁,本就不甚友善的眼神当即就凶光毕露。 石厚朴此时终于从衔山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见身旁两人这般,知道情况不妙,心思急转,连忙哭丧着脸开口:“公子,小的自知不该来搅了您的兴致。可老夫人她老人家听说您又来了赌坊,心里担心得不行,一直吃不香睡不香,这才打发小的出来把您给叫回去的。” 说着,泪水终于酝酿出来,他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继续求救:“小的第一次来永泰赌坊,人生地不熟的,转了两圈都没找到您,可把小的给急死了。小的想着公子这张脸可是全京城最俊的,谁见了都不可能忘记,便试着找了个人来打听打听,看那人有无见过公子您。 结果小的话都没问一句,这两位壮士就突然冒了出来,直接夹着小的就走。小的说是来找人的,他们就是不信,怎么说都不信,这下小的终于看见了公子,真是小的命不该绝,老天有眼呐!” 石厚朴越说越委屈,说到真正伤心处,竟控制不住地当真嗷嗷哭了起来。那震天的哭声在楼梯上回荡,很快就将楼上楼下不少人都给惊动了,转眼的功夫,楼梯附近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衔山见了,真是被对方的演技折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给石厚朴竖了个大拇指。 忽地,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从二楼楼梯口传来。 几人往楼梯口望去,只见附近看热闹的人群已经让出了一小条通道,一个男子从那通道款款过来。 那男子看着四十岁上下,一身文人打扮,气质彬彬儒雅。 架住石厚朴的两个大汉看见来人,忙垂首恭敬喊了声五爷。 被叫做五爷的听见两人招呼,肃着脸微微颔了下首,随之抬脚走下楼梯。 随他一同过来的两个跟班十分自觉地将围在附近的人群通通驱散,看热闹的人虽心中好奇,却也抵不过赢银子的迫切,稍一驱赶便立马继续玩去了。 待看热闹的人散尽,五爷也已走到石厚朴与燕乘春之间,他站定脚步,终于沉稳开口:“发生了何事?” 两个大汉中的一个忙松开了石厚朴,上前凑到五爷耳边嘀咕了几句。 五爷听罢,神情平静无波,目带审视地打量了石厚朴一眼。 石厚朴从他神色中辨不出喜怒,却能明显看出这人来头不小,怕自己过犹不及,便渐渐收了哭声,抽着鼻子不敢再胡乱说话。 五爷的目光在石厚朴身上短暂一扫,随即转过头来望向燕乘春主仆。 待看见燕乘春时,五爷眼神一顿,随之想起什么,忙扬起一个温和笑容:“原来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还真是稀客稀客,不知今日怎地难得过来一趟?”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请自来 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常去的是长乐楼,长乐楼有博戏,也有饮酒听曲的地方。燕四公子喜欢这多元化的环境,在长乐楼有一个固定包间,这在纨绔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开赌坊酒楼的也多少都有耳闻,这也怪不得五爷会好奇如此一问。 燕乘春听五爷这么一说,继续悠哉悠哉扇着扇子,不疾不徐回道:“听闻你们这边从西垊引进了一种新的花牌博戏,特意来开开眼界。” 五爷恍然,当即笑容和煦地介绍:“原来如此,那个花牌博戏设在二楼西阁,燕四公子玩得可还尽兴?” 燕乘春撇撇嘴,“我这人恋旧,看了一圈试了一把,总是有点儿玩不习惯,还是更喜欢咱大齐的博戏。” 五爷听罢半点儿不恼,开怀笑道:“大齐的博戏咱们这里也都有,欢迎燕四公子常来看看。” 他这热情说着,却见燕乘春脸色一冷,唰地一收折扇,用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折扇指了指石厚朴那边,“本公子的小厮过来寻我,却被你们这样无缘无故扣下,你确定这是在欢迎本公子常来?” 五爷朝石厚朴那边望去,目带审视地掠过几人,随之神情一凛朝依然捉着石厚朴胳膊不放的大汉喝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松手?” 那人听罢,当即脸色一白,忙松开手垂首退到一边。 五爷见了,这才收起脸上煞气,转过来朝燕乘春陪笑道:“手下毛毛躁躁不会办事,还望燕四公子海涵,您放心,某回头就狠狠收拾他俩。” 燕乘春见好就收,神色软和下来,唰地打开折扇,朝五爷点头告辞,随之悠哉悠哉扇着扇子下楼去。 衔山见主子离开,连忙过去拉上石厚朴就走,边走边故意问道:“知道回去怎么跟老夫人说不?” 石厚朴会过意来,边走边回:“小的知道,小的就说是在酒楼找着了公子,绝不告诉老夫人公子又来赌坊。” 衔山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石厚朴肩膀,投去一个赏识眼神。 如此边走边演,转眼就消失在了一楼楼梯口。 五爷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上,望着三人的身影穿过人群径直往赌坊门口过去。 其中一个跟班走到五爷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着燕乘春三人的身影一个个走出赌坊大门,遂不解问道:“这燕四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五爷何必对他这般低声下气?” 五爷冷笑一声,“他是纨绔不假,可谁叫他是宣平侯府的公子,这会儿可不是得罪宣平侯府的时候。” 说罢,他收回目光,一甩宽袖,两手负在身后转身朝二楼上去。 ...... 永泰赌坊外头,燕乘春做戏做全套,当真把石厚朴当成了自家小厮般领着他上了宣平侯府的马车。 衔山坐在外头车辕上驾车,燕乘春与石厚朴坐在车厢里。见对面之人没有追问自己进入永泰赌坊的理由,石厚朴不禁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又想到对方的相助之恩,连忙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感激道:“小的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燕乘春懒洋洋地靠在车座的软枕上,手上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扇着扇子,瞥了面前人一眼,道:“那种地方不是你能去的,下回还是小心点吧。” 石厚朴也知道自己之前的确是过度自信了,闻言甚是羞惭地道了声是,一时间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乘春见他还跪着耷拉着脑袋,便开口让他起来,又道:“把你放到哪里?” “夫人正在如泉茶居,小的要去如泉茶居接我们夫人,侯府的马车也停在了那里,还请公子把小的放到如泉茶居门前即可。” 石厚朴垂首恭敬回道。 燕乘春闻言,眸光微动,随之朝外吩咐道:“衔山,去如泉茶居。” 衔山不做多想,当即将车掉头,往如泉茶居过去,转眼就把马车停在了如泉茶居门口。 待马车停稳,石厚朴正想最后行礼谢过,谁料燕乘春直接就抬起屁股钻出了车厢,在他面前麻溜地下了马车。 石厚朴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跳下了马车。 燕乘春见他下来,手中摇着折扇,精致的下巴微微一抬,指了指如泉茶居那边,“前面带路。” 石厚朴懵在了原地,燕乘春见他不动,转头望了望,小声提醒:“永泰赌坊楼上能看见这边。” 闻言,石厚朴心口猛地一跳,唰地转头朝赌坊望去,从这边角度当真就看见了三层楼高的永泰赌坊一角,而那露出来的一角看着应是永泰赌坊三楼的其中一面。 也不知是真的瞧见还是后怕使然,石厚朴只觉方才出来主持大局的那个五爷正站在那一面的其中一扇窗后朝他们望来,当即吓得他一个激灵回过头来,二话不说就在前头带路。 燕乘春看着石厚朴明显僵硬了不少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抬脚悠哉悠哉跟在了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衔山则照吩咐独自将马车赶到如泉茶居专供客人停车的地方候着。 此时如泉茶居的二楼雅间,眼看着与石厚朴商定碰头的时间已到,却未见石厚朴的半个身影,苏淡云心中愈发惴惴。 锦善也同样满心担忧,终于忍不住把头探出了窗外往街上左看右看。 彼时街上行人来往如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唯独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皱紧眉头把头缩了回来,忐忑不安地走回到主子附近。 见主子杯子空空,她又忙快步过去,提起那壶竹叶饮给主子把空杯续满。 “姑娘,阿朴怎的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把茶壶放下,忧心忡忡地道。 苏淡云心里也着实有此担忧,一边思索着一边端起杯子,可杯子到了嘴边又将杯子重新放了回去,拿定主意,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看。”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往雅间入口处走,结果才走到一半,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脚步一顿,与锦善对视了一眼。 两人正想着会不会是石厚朴回来,屋门便再次被人敲了下。 “主子。” 终于,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眼睛唰地一亮。 锦善立即转忧为喜,快步过去开门。 屋门打开,锦善却当即愣在了门口。 “进去再说。” 石厚朴小声道。 锦善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让开。 石厚朴往旁侧让了让,把身后的一个身影给让进了屋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锦善连忙关上房门,又一脸茫然地望向石厚朴。 看着如从天降的颀长身影,苏淡云整个人呆住,同样一脸茫然地朝石厚朴望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对坐谈 见苏淡云和锦善都直直朝自己看来,石厚朴惭愧地低下了头。 之前都是他自己太过自信,才把事情给搞砸了,这会儿顶着主子疑惑的目光,他恨不能立即将事情经过给主子说明清楚。可这时仍有外人在此,将主子打探赌徒的事情给抖落出来肯定是不妥的。 怎么办?他要怎么让主子知道赌坊发生的事,同时说明清楚自己为何把燕四公子给带过来了? 石厚朴愧疚不已脑子转了又转,终于噗通跪到地上,垂首朝主子认错道:“小的犯了大错,请夫人责罚。” 燕乘春剑眉轻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在旁侧静静听着。 苏淡云望望燕乘春,再望望石厚朴,脸上的疑惑愈浓,不解道:“你犯了何错?且将事情说来。” 石厚朴不敢看自己主子,垂首吸了吸鼻子,道:“小的以前听人提到过永泰赌坊,方才见永泰赌坊就在附近,一时生了好奇,趁着主子在楼上喝茶的空档就跑去赌坊开了开眼界。 结果小的才进去溜达了两圈,就被赌坊的人给盯上了。他们二话不说就把小的架起来要带去审问,幸好半路上遇见了燕四公子。 燕四公子仗义出手,声称小的是宣平侯府派去寻他的小厮,随之成功将小的带了出来。此时燕四公子一同前来,也是因为怕赌坊的人发现端倪,从而演戏演全套。” 说罢,他额头重重触地,匍匐着道:“小的没有好好当值,给夫人您惹了麻烦,小的该死,请夫人责罚。” 苏淡云看着,知道石厚朴是不想让燕乘春知道她派人进去永泰赌坊的目的,这才编了个谎话把方才发生之事委婉告诉了自己。 看他这认错模样,又想到他方才当真在赌坊遇险,苏淡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查那歹人的事情并不算十分紧急,再者术业有专攻,还是等手头银子再多一些后,再想办法花银子找那些有门道的人帮忙打听吧,真没必要为了这事把自己人给搭进去。 她心里想着,面上假意肃着脸,朝石厚朴道:“客人在此,有什么回去再说,起来下去候着吧。” 石厚朴应是,起身耷拉着脑袋离开了雅间往楼下停马车的地方去了。 看着屋门关上,苏淡云快速调整了下情绪,朝燕乘春行了一礼,“多谢燕四公子仗义出手,妾身深谢了。” 燕乘春一直悠哉扇着折扇,闻言眉眼含笑地微一颔首,坦然受了这么一礼。 话已说完,却见对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苏淡云心中不免错愕。 转念想到方才石厚朴说的演戏演全套,她又当即反应过来,忙微笑着道:“来者即是客,且燕四公子刚仗义出手搭救了妾身的车夫。若公子不嫌,不知可否赏脸坐下品两口茶用一些糕点,让妾身借茶点先聊表一下谢意?” 她浅笑嫣然,真诚相邀。 燕乘春含笑望着面前人,微微点了下头接受了邀请,眸底的审视始终完美隐在了这和煦笑中。 见他同意,苏淡云自也欢喜,忙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燕四公子请。” 燕乘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摇着折扇,款款踱步至苏淡云对面的位置泰然落座。 苏淡云正想照着自己的想法吩咐锦善让小二再上些茶点,可话将出口又及时止住,转而上前微笑询问:“不知燕四公子想喝什么?又喜用什么糕点?” 燕乘春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桌上的青白釉瓜棱执壶,又望了望对面的那一满盏饮子,随之一收扇子,拿扇子指了指对面杯盏道:“就这竹叶饮子便好,至于点心——” 他目光扫过除了茶饮便别无其他的空空桌面,遂收回手,右手拿扇轻敲左手掌心,想了想,道:“点心就来碟玫瑰乳酥吧。” 竹叶饮子一向挺受欢迎,男女老幼都有不少人爱喝,只是这玫瑰乳酥...... 苏淡云忍不住打量了下面前人英姿挺拔的俊朗身影,不禁心生诧异。 她知道京城好些小娘子都爱吃这玫瑰乳酥,只是她真没想到,如此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竟也爱吃这个。 燕乘春感受到有打量的视线投来,遂抬头望去,待迎上她诧异未褪的目光,他十分自然地微微一弯眼眸,眸中漾出一丝礼貌浅笑。 那含笑的眸里黑白分明,水润有神,似装了漫天的星,流淌出的目光柔和清朗,看着毫无攻击性,与之对视却又莫名觉得会被这眼神直看到心底,让一切心思意念都无所遁形。 苏淡云此时对上如此眼神,正正就有这般错觉,仿佛方才自己在心中暗忖的话已经清楚落进了对方的耳,如此想着,更觉对方眸中那如清风般的浅笑似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莫名就让她生出了些许心虚。 燕乘春见她眸光闪烁,随之微微歪了下头,似是颇为不解地轻笑一声,“侯夫人何故如此看着我?莫非是我点的东西有何不妥?” 苏淡云被他看得心头发虚,忙回了个礼貌微笑,“没有不妥。” 说着,她别开脸朝锦善望去,吩咐道:“再叫一壶竹叶饮子外加一份玫瑰乳酥过来。” 锦善应诺,打开门把伙计唤到跟前,将主子的吩咐传达下去。 伙计应声下去安排,锦善重新关上屋门,静静守在门口附近听候吩咐。 苏淡云重新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两人相对而坐,燕乘春已经收回目光,再次打开折扇,一边悠然扇着,一边拿双眼扫视着屋中各处,看样子似是对这屋中陈设颇感兴趣。 见他这般津津有味地兀自欣赏,苏淡云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从没跟这人在私下里打过交道,当真不清楚这人的脾性喜好,若他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面前等着聊天,她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找什么话题来跟他说话才好。 想着,她轻轻端起茶盏,把自己方才没喝的一杯竹叶饮默默抿了起来,尽量不去打扰对方继续欣赏四周。 如此一个喝着一个看着,相安无事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屋门便被再次敲响。 锦善打开门,伙计捧着一壶全新的竹叶饮及一碟子玫瑰乳酥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把茶点一一摆好,又恭敬地退了下去。 屋门关上,苏淡云便亲自给燕乘春倒了一杯饮子,待放下执壶,她朝面前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扬起一个得体笑容,招呼道:“公子请用。” 燕乘春似乎才欣赏完这屋子四周,闻言回过头,微一颔首便直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之眉目舒展,看似还挺满意这饮子的味道。 苏淡云见了,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人倒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相处许多。 不过就冲着他纵马惊扰她后,亲自折回来看有无需要帮助,又看他今日对石厚朴施以援手,想必这人本也是个热心肠之人,怪不得陆四公子那么喜欢跟这人来往。 “......我觉得这燕四公子并不是什么坏人,妹妹不必太过担心......” “......这么些年来,四弟虽与许多贵族子弟结交,真正时常来往并带到伯府来的也就只有燕四公子一人,若这燕四公子人品有差,想必公爹与老夫人早就开始干预了......” 蓦地,之前夏清允对她说过的话突然就在识海中冒了出来。 其实当时她对夏清允说的那番话并没什么特别之感,不过这下倒是有了几分真心认同。 苏淡云想着,忍不住就借着喝饮子的功夫偷瞄了面前人一眼,只觉那如诗如画的眉眼当真是越看越和善,心里渐渐就没了之前的那种紧张。只是与此同时,心底竟鬼使神差地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当即就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喝了一口竹叶饮掩饰住自己的慌张。 无奈念头一起竟就挥之不去,转瞬就在心中疯长起来,她只得又连喝了好几口饮子缓一缓。 只是话说回来,自己日后怕是再难遇到此人,今日既已碰见,此机还当真失之可惜。 左右权衡了下,她终于心下一横,拿定主意,随之飞快在心中斟酌好言辞,果断放下茶盏,抬眸开口。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试探 “燕——”、“侯——” 桌子两边同时响起两个声音,相对而坐的两人齐齐一怔。 燕乘春率先反应过来,明亮的眸里漾开一抹浅笑,如蓦然有流星划过暗夜长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侯夫人先请。” 苏淡云被他这一抹笑意闪了眼,她稍微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个柔和笑容,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燕四公子先请吧。” 燕乘春眉眼含笑,这回没再推辞,直接从善如流就开了口:“侯夫人在此饮茶歇息,车夫却跑到了永泰赌坊那边,若我没猜错,那车夫应是侯夫人您派去的吧?” 苏淡云闻言,当即心头一跳,拢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收紧。 这人怎地突然问起这个?且还猜得这般的准! 她满心不解,想着这满心的不解也没必要刻意隐藏,便索性将这不解跃于脸上,惊讶问道:“燕四公子何故如此猜测?” 燕乘春轻摇折扇,意味深长望向对方,微微侧了侧头,嘴角微扬,“难道不是?” 他噙着笑意不答反问,望过来的目光明朗又清亮,那笑容配上他那美不胜收的容颜,本该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心神荡漾才是。可此时苏淡云看着,不仅心神丝毫没能荡漾起来,反而颇有一种对上锋芒利刃之感。 蓦地,之前那种被面前人一望至心底的感觉再次袭来,让她所有否认的话死死哽在了喉中。 她一句话也没能出口,可她的神情却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燕乘春看着,心中得到了答案,眉眼笑意逐渐加深,神色透出几分好奇,“不知侯夫人派车夫去永泰赌坊,是要寻人还是要打探什么消息?” 他问得很是随意,甚至还带着点儿纨绔惯有的玩世不恭。 看着他这随意模样,苏淡云心里却未能放松分毫。就在这对视的瞬间,后背便似有冷汗渗出,又缓缓随着脊背滑落。 苏淡云后背绷紧,袖中的手也下意识又收紧了些,她强自镇定着,脑子飞快转动。 末了,她终于温和笑了起来,淡然道:“不管要做什么,这似乎都是妾身的事吧?燕四公子何故对妾身的私事如此感兴趣?” 燕乘春清楚看见她淡然笑容下的深深防备,笑意不减反增,不急也不恼,厚薄适中的嘴唇微微一动,缓缓吐出两字:“好奇。” “好奇?” 苏淡云面露错愕,不禁轻笑一声。 她当真很想吐槽一句燕四公子的好奇心未免也太多了些,可转念想起自己方才生出的想法,这话终还是没有出口。 其实话说回来,寻人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也并非不能对面前人言明。毕竟上一世面前人与自己实在无甚交集,就算上一世那歹人当真是别人雇来除掉她的杀手,那雇凶之人也不可能是面前之人。 哦,不对,也不能说是一点儿交集也无,毕竟她每次看见对方都会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她虽至今未能记起这种感觉的由来,却已能依稀感觉到两人的相识应是在自己出意外的数年之后。 总之不管怎样,冯山之事肯定与面前人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她其实把事情简单包装一下再说与他听倒也无妨。 没准自己此时配合一二,待会儿轮到自己发问时,对方也愿意对她发发慈悲。 短短几息之间,苏淡云思绪翻飞,也终于权衡出了一个结果,随之神色稍松,“原来如此,方才燕四公子突然问起妾身私事,倒真是吓了妾身一跳。” 说着,她坦然一笑,“其实这事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燕四公子既然好奇,妾身告知也是无妨。” 燕乘春闻言,剑眉微抬,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来。 苏淡云端起杯盏喝了一口饮子润了润喉,随即便继续开了口:“燕四公子猜得没错,厚朴的确是妾身派去永泰赌坊的。至于为何要派他去,这话说起来就多少有些玄乎了,只怕说出来会惹燕四公子耻笑。” 燕乘春悠然摇着折扇,闻言温和一笑,“侯夫人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平日无所事事,倒是喜欢听别人讲讲故事,能增长见识之余还能解解闷,什么玄乎啊鬼怪啊破案啊,诸如此类的故事我是最爱听了。” 言罢当真就面露期待,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苏淡云见了,便也没再跟他卖什么关子,继续往下说道:“既然燕四公子如是说,那妾身便讲来与公子一听,权当给公子解解闷了。 不瞒公子,日前妾身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梦见一凶徒持刀追杀妾身,醒来后一阵后怕。本以为只是噩梦一场,结果出行时,竟当真在路过赌坊时遇到了一个与凶徒长得有七八分像之人。 妾身震惊之余着实是恐惧不已,觉得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派车夫到赌坊打听那男子相关的信息,想着知己知彼好早做防备,保住性命。” 她徐徐说来,燕乘春静静听着,全程都在不动声色打量面前人的神情,末了深深看她一眼,随即扬起个明朗笑容,“侯夫人这事听着着实有些玄乎,就是不知这后续情况如何?侯夫人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苏淡云无奈一笑,“这不是还没打探到就被燕四公子您出手相救了吗?” 燕乘春听罢,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这话听着,怎么觉得侯夫人是在怪我多事?” 苏淡云笑着澄清:“燕四公子莫要误会,妾身只是将事情实话实说而已。说实话,妾身自己因那梦境一直心里不安,惊恐之下贸贸然就派了车夫前往,并未考虑到他经验尚缺,让他差点儿就折在赌坊里头。公子这回仗义出手,当真是帮妾身弥补良多,妾身又岂会责怪?” 这一番感激的话倒是句句出自真心,故而说起来神情语气都分外真切。 这分真切燕乘春自是能看在眼里,便回了个无所谓的笑容,“举手之劳罢了,侯夫人实在无需挂怀。” 话至此,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便话锋一转,道:“侯夫人方才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苏淡云听着,知道他指的是方才两人齐声开口的场景,遂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顺着他的话正色开口:“实不相瞒,妾身有一事想求公子。” 燕乘春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是说,一直平静的眸里终于露出一丝诧异,挑眉笑道:“侯夫人当真是高看我了,我就一纨绔公子,又有何事能帮侯夫人的忙?” 听他这般自嘲,苏淡云不以为意笑道:“公子大智若愚,洞察秋毫,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燕乘春听着这猝不及防的夸赞,眸光微动,倒是对面前人的请求当真生出了几分好奇,遂轻笑一声,“侯夫人谬赞了,不知侯夫人所指何事,且请先说来,听罢我才能知道自己能否相帮。” 第二百章 怀疑 苏淡云闻言心中一喜,当即开口:“公子有所不知,妾身外祖是名郎中,妾身从小就跟外祖关系很好,耳濡目染之下也养成了对医术的喜爱。 妾身以前听外祖提过一姜姓郎中,说他医术精湛,擅治各类疑难杂症。上回妾身去承德伯府探望陆二少夫人,在伯府门前恰好碰到陆四公子站在马车旁与您说起找郎中之事,也因此略听到了些只言片语,得知公子似是在找一位姜姓郎中,听起来似乎正是外祖曾经提过之人。 妾身自知跟公子提这事甚是冒昧,可妾身当真敬仰姜郎中医术久矣,一直盼着能寻他请教医术一二。今日难得碰见公子,妾身便想起了此事,想请问公子可已寻到了此郎中否?” 燕乘春听着,不禁也想起了那日在承德伯府门前与陆朝添的对话,也记得当时的确看到夏清允领着苏淡云站在门外等永定侯府的马车过来。 想着,忆起之前碰见这人在妙手堂救治病人的场景,倒也觉得对方这要求还算合理,不禁露出个了然神情。 只是这消息嘛...... 想着,他神色不由得略微一暗,道:“实不相瞒,姜郎中行迹不定,我至今还未能寻到其人。” 苏淡云对这回答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若是有师父的最新消息,夏清允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的。 不过即便早有预料,心中依然难免失望。 她默然一瞬,努力调整过来,继续神情恳切地道:“妾身是真心敬仰姜郎中医术,一直盼着能与之见上一面。若公子日后有姜郎中的消息,可否请公子告知妾身一二。公子大恩,妾身日后定当厚报。” 言罢,她立即起身朝面前人行了一个大礼。 燕乘春怔怔受了她这一大礼,本能生出一丝怪异。 他能明显感觉到面前人对姜郎中的重视,只是这重视是否有些太过了? 不过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实在没有功夫继续在这问题上深究下去。 罢了,不过是个郎中的消息,通知她一声也是无妨。 燕乘春想着,终于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又一收折扇,站起身礼貌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多谢侯夫人盛情款待,我先走一步。” 苏淡云重新站好,与燕乘春别过。待目光扫向桌面,望着桌上一块也未有动过的玫瑰乳酥,这才反应过来,忙又招呼道:“公子不吃块糕点再走?” 燕乘春折扇敲敲掌心,星眸含笑,“我就不吃了,只是这玫瑰乳酥是如泉茶居的一绝,侯夫人即然来了这里,若只光喝饮子岂不可惜?” 说着,他正式行礼告辞,随即抬脚往外走去。 只是待走到半路,似是又想起什么,遂转过头来朝苏淡云道:“永泰赌坊藏龙卧虎,侯夫人日后还是要小心为妙。” 说罢,也没等面前人回答便直接转身抬脚走了出去。 苏淡云一愣,看着屋门被再次合上,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方才那人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贸贸然进赌坊行动吧。 只是这玫瑰乳酥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没时间吃为何还特意要点? 正疑惑着,锦善走了过来,诧异道:“姑娘,燕四公子点了这玫瑰乳酥又一口不尝,听他方才那话,婢子怎的觉得他是特意点来让您尝尝的?难不成他已经看出了咱们是第一次来这如泉茶居,没吃过这里的糕点?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锦善语带惊讶,满心不解。 苏淡云听着,低头望向桌上那碟模样精致的玫瑰乳酥若有所思。 ...... 彼时燕乘春已经重新登上了自家马车,由衔山拉着驶离了如泉茶居这边。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了丰乐大街的长乐楼门前。 燕乘春走下马车,摇着折扇迈进楼里,又径直去了自己位于长乐楼三层的固定包间。 见他过来,下人开门相迎,待屋门重新关上,下人立即上前行了一礼,“主子。” 燕乘春轻嗯一声,走进内间,将折扇往桌上一搁,随之在桌旁坐了下来。 下人已经跟了进来,忙上前拿了燕乘春惯常用的杯盏,手脚麻利地到外间给他泡茶。 燕乘春剑眉微蹙,右手搁在桌上,如玉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似是在凝神想些什么。 屋中一时间陷入沉寂,只偶尔响起热水注盏之声、杯盏轻击之声,以及手指轻敲桌面之声,几声交替响起,似是一首即兴谱就的小曲。 小曲正悠然奏着,忽地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那声音节奏独特,下人一听,心下了然,忙停下泡茶的动作前去开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燕乘春的小厮衔山。 衔山迈步进屋,待屋门关上,他当即朝同伴露出个欢喜笑容,“衔风,主子呢?” 下人,也就是被唤作衔风的,闻言拿眼睛望了望屋里。 衔山会意,快步走进屋去,衔风则默默继续回去泡茶。 见衔山进来,燕乘春终于开了口:“你去查一查那个永定侯夫人。” 见主子神情肃穆,眸中锋芒犹存,衔山不禁就想起了主子今日出去的任务,当即诧异问道:“主子是觉得那永定侯夫人与西垊的探子有勾连?” 燕乘春回想着今日在永泰赌坊遇见石厚朴时的场景,摇了摇头:“不是。” 衔山不解,“那......” 为何要查? 燕乘春微垂眼睑,默然不语。 回想起今日见面之人的种种,再想起那人在贺怀琛未回来时在人前展现的面貌,还有京中有关她的各种传言,燕乘春眸中的锋芒便又添了几分寒意,终于幽幽开口:“你说一个女子真会因为夫君纳个妾就能变得面目全非,从一个草包变成能人吗?” 衔山愣住,随即摇了摇头,“不能吧,因爱生恨而发愤图强倒有可能,只是突然从草包变成能人,这多少有些玄。” 燕乘春漂亮的眸里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喃喃道:“是啊,除非这人本就是个能人,之前刻意藏了拙,又或是这人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 衔山听到后面一句,惊道:“主子的意思是,这永定侯夫人已经被人掉了包?” 转念想起他们最近在查之事,当即瞳孔一缩,脸上的惊讶又添几分,“莫非如今的永定侯夫人是西垊探子所扮?可是自己夫人被掉了包,永定侯这个做夫君的难道不知道吗?” 蓦地,他似是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诧道:“莫不是永定侯他也有问题?所以主子您是在怀疑永定侯勾结了西垊,偷偷做了这么个局?” 听着耳旁不断传来的刮躁,燕乘春终于忍不住抬眸望了衔山一眼,目光在他圆滚滚的脑袋上停了一瞬,那眼神似是在嫌弃这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衔山却是兀自不觉,继续发散思维,短短几息的功夫已经在脑中联想好了一出逆臣卖国、残忍谋杀发妻的惨绝人寰大戏。 第二百零一章 伯乐 内室主仆两人正说着话时,衔风已经泡好了茶,用托盘将茶盏捧到主子跟前,小心放在桌上。 燕乘春目光从衔山身上移开,望向衔风突然发话,“衔风,这事你来查吧。” 衔风放杯盏的手一顿,随即恭敬应了声是。 燕乘春默了默,又道:“从永定侯夫人的出身到嫁入京中至今的情况,还有她派车夫去永泰赌坊到底要打探什么,这些种种,事无巨细,一一都要查探清楚。” “是。” 衔风并无二话,再次应下。 听闻本来落在自己身上的差事突然易主,衔山脑中联想的大戏当即半场告终,回过神来一脸迷茫地望向自己主子。 燕乘春斜睨了他一眼,“想象太过是病,得治。” 衔山表情一僵,随即灰溜溜垂下了头,心虚应了声是。 燕乘春也懒得管他,伸手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 衔风同情地望了自己同伴一眼,又见主子已经吩咐完,便上前禀道:“主子,今日殿下派人来了,问您这边进展如何?可还需要什么帮助?” 燕乘春喝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下茶盏,正了神色,“你去给殿下传个话,就说我今晚意欲拜见,看殿下那边可方便否。” 衔风神色一凛,应诺后立即转身下去安排。 ...... 这日夜深,燕乘春一身黑衣来至一所私宅门前。 私宅四处暗哨众多,暗哨见是燕乘春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放行。 夜阑人静,月色皎皎,燕乘春驾轻就熟身轻如燕,三下两下便穿过走廊庭院来到了正屋门前。 彼时屋中灯火通明,燕乘春抬手在屋门上照着特定的节奏敲了几下。 敲门声落下不久,屋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白面无须的男子站在门后,见是燕乘春过来,忙将人迎进屋里。 “池公公。” 燕乘春朝面白无须男子行礼问安。 池仁冲,也就是被燕乘春唤作池公公之人连忙回礼,待走到落地罩附近,又示意燕乘春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快步进去通传。 落地罩后有一架屏风,挡住了外间投向室内的视线。 燕乘春飞快扫了一眼,透过绣着松石图的绢纱屏风,能隐约看见室内正有一人负手立在窗后抬头望月。 那人玉冠束发,披着玄色披风,身材修长龙章凤姿,此时似是正对月沉思,其背影看着莫名透出几分孤寂落寞。 “殿下,燕四公子到了。” 白面无须之人来到那人身后,恭敬回禀。 男子听罢,忙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屏风后似有若无的身影,贵气俊朗的面容上当即扬起一个温和笑容,朝燕乘春那边唤道:“少沅来了?” 少沅是燕乘春的字,听见贵人说话,他忙绕过屏风快步上前,垂首朝面前人行礼问安:“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太子笑容和煦,忙过去伸手将人扶起,随之又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眼,“多日未见,少沅怎的清减了?” 燕乘春瞅了瞅自己的夜行衣,笑道:“微臣听楼里姑娘说深色显人苗条,兴许就是这身黑衣给显的吧。” 太子闻言开怀笑了起来,边笑边虚点着燕乘春道:“你就诓孤吧!每次有姑娘近你身,你哪次不是把人给吐走的?你又何来听姑娘这么一说?” 燕乘春做出无辜表情,“殿下这不是冤枉微臣吗?微臣吐走的姑娘都是那些不长眼硬要往微臣身上凑的。那些没凑上来的,微臣又不会对她们如何,这哪就听不见了?” 太子被他逗得再次开怀笑着,只是望向面前人的目光渐渐就多了一些怜惜,末了收了笑声,转而叹了一气,“当初孤在外遇刺,若不是偶遇了你,得你浴血救孤性命,只怕孤此时也难站在这里与你谈话。 孤将你留在身边,本是想要好好回报予你。可这些年你跟着孤,为了替孤办事,明明不爱声色犬马,却要默默蛰伏在那等身色犬马之地,当真是委屈你了。” 燕乘春忙神色一凛,行了一个大礼,“殿下言重了,殿下碰见微臣之时,微臣就是一个纨绔,承蒙殿下不弃,给了微臣能为殿下效力之机会,微臣当谢殿下伯乐之恩,一点儿也不觉委屈。” 太子欣慰一笑,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君臣如此感慨一番,很快便进入了正题。 听完燕乘春的回禀,太子若有所思点了下头,道:“照你这么说,永泰赌坊并不是西垊细作的接头之地?” 燕乘春:“以目前查到的信息来看,永泰赌坊虽设了西垊博戏,也有不少西垊人前去玩乐,却未在那些人中发现真正的西垊细作。倒是西城闹市区的一家异域食坊更为可疑,微臣已经安排了人在那处盯梢,一旦发现我们追查的西垊探子立即就会行动。” 太子颔首,“西垊那边正是皇权交替之时,最近西北边境传回消息,西垊那边似有蠢蠢欲动之态,若当真如此,他们安插在京中的细作必定会比以前活跃。之前他们潜伏许久都未有露出半点儿端倪,我们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将他们一举连根拔起。” “殿下所虑甚是,微臣定会盯紧,绝不给他们机会逃脱。” 太子轻嗯一声,见燕乘春似是还有事要禀,便又正色问道:“少沅可是还查到了什么?” 燕乘春垂眸,恭敬回禀:“微臣在调查中发现,永泰赌坊背后似是与某位皇子有所关联。” “哦?” 太子面露诧异,可转念想到什么,又露出个了然神情。 燕乘春觑着他的神色,知他应是已经猜到了那皇子究竟是谁。 不过其实这也并不难猜,毕竟当今圣上璋和帝一共也就只有四位皇子。 大皇子祈钰就是面前之人,是先皇后徐氏所生。先皇后生下祈钰之后便一直身子不佳,在祈钰六岁那年,先皇后薨世,享年才二十七岁。 那之后,年幼的祈钰就被璋和帝送到了德妃宫中。 德妃自己育有两女,分别是长公主与二公主,其中长公主两岁便夭折了,之后德妃再度怀孕,拼死生下了二公主,之后便多年未孕。 璋和帝看中德妃品性良善,将大皇子祈钰交给德妃抚养,德妃也十分尽责。 之后璋和帝查出当年先皇后薨世实被嫔妃所害,将害人者一应处理之后,璋和帝对发妻甚是愧疚,决意将发妻所生之大皇子定为太子。 待大皇子十岁那年,璋和帝正式册封其为太子,而一直照顾他的德妃也同时被钦选为了继后。 如今太子祈钰已经二十有二,德妃也就是如今的继后沈氏这么些年来一直未能再孕,继后俨然将太子当成了自己亲子一般,多年来真心以待,璋和帝对此自是乐见其成。 第二百零二章 表诚意 二皇子祈瑞与四皇子祈闰,生母都是位分不高的嫔妃。 其中二皇子今年刚满二十,由敬嫔所出。敬嫔是宫婢出身,长相貌美,为人十分恭顺本分,二皇子也从小就养成了知足常乐的性子,为人十分和气。 四皇子祈闰今年才满十二,由静贵人所出。静贵人父亲是一直醉心学术研究的翰林修撰,静贵人的性子有些随了父亲,为人木讷刻板。而四皇子的性情则在木讷之余多了一些敦厚纯善,一点儿也不闹腾。 至于三皇子祈烁,今年刚满十八,是丽妃如氏所出。丽妃出身忠毅侯府,长相柔美,野心不小,三皇子受母妃影响,心里的野心自也少不到哪儿去。 不过他一直善于掩饰,在璋和帝面前向来对太子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时不时地弄些小动作。 刚开始太子也没有察觉,后来查出些蛛丝马迹才慢慢认清了这个弟弟的嘴脸。 燕乘春正暗自想着,便听太子终于开了口,“那人应该就是老三吧。” 这话燕乘春实在不太好接,并没有立马应话。不过太子似乎也不用他来接茬,说罢便兀自叹气道:“你先去查一查吧,查清楚永泰赌坊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再看一下这永泰赌坊都在背地里经营什么,到底有无什么出格之处。” 话到此,他无奈一笑,道:“父皇向来希望我们兄弟和睦,若这永泰赌坊并无什么问题,孤也自当继续和睦下去才是。” 燕乘春听罢,心下了然。 其实璋和帝向来精明,并非对三皇子的小动作一无所觉。可璋和帝一直都对此袖手旁观,表面似是十分重视皇子之间的和睦,可心里何尝不是想让他们互相制衡。 他一直在暗地里替太子办事,也知道太子这位置看似稳当,实则危机四伏。若不是太子本身足够睿智多谋,只怕早几年就已经随着先皇后去了。 燕乘春在心中叹了一气,正想说皇家无情,可转念想到自己家里的事,又觉得这无情大抵是许多人的本性,便也没再替太子感慨什么,只恭敬应下太子吩咐后便适时告辞离开。 太子此番是微服出行,自也不宜出来太久,事情既已谈妥,两人便也就此别过,各自分别离去。 ...... 沁心院中,苏淡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今日回来,她已经找石厚朴了解过了在永泰赌坊发生的事情始末,再回想起燕乘春今日最后提醒她的话,她这心里就免不了一阵后怕。 看来真的不能再随便让自己人进去赌坊调查了,往后就照着自己之前想的法子,找有门路之人花银子买消息得了。 只是比起打探消息之事,另一件事却是更加迫在眉睫——还有几日就到五月初一,贺怀琛已经捎信回来,说是圣上恩准,此趟休沐会从初一休到端午结束,贺怀琛已经定在五月初一那日回府,直到端午龙舟赛结束之后再走。 这些日子她需要把复容膏的订单通通赶出来,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她真的没精力和贺怀琛虚与委蛇。 只是要怎么打发他才好呢? 苏淡云躺在床上翻了覆去苦思冥想,忽地想到今日听下人说过的话,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次日午后,温玉燕刚从曾氏那边伺候完午膳回来,苏淡云便派锦善去给温玉燕传了口信。 温玉燕听罢满心狐疑,待锦善走后,她独自坐在屋中分析半晌,却依然没能拿定主意。 温嬷嬷见了,想了想,遂在一旁小心进言:“既然沁心院那人说是要跟姨娘您表诚意,那姨娘何不去听听她怎么说?若她说的当真对咱们有利,这诚意咱们收了便收了。若她只是胡说八道,咱们到时不理她便是。” 温玉燕想着也是这么个理,便略微收拾了下,在约定的时间带上兰香去了沁心院那边。 见她过来,苏淡云十分友善地接待了她,和她开开心心拉了几句家常。 温玉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聊了几句后就有些坐不住了,随即主动开口问道:“夫人让妾身过来,不知是要跟妾身说些什么?” 苏淡云闻言下意识看了下她的肚子,露出个和善笑容,“侯爷即将休沐回来,不知姨娘身子养得如何?” 温玉燕留意到她投向自己小腹的目光,当即既羞又脑,耳垂微红着一脸不解,硬着头皮道了声尚好。 苏淡云见她这般防备,倒也不跟她计较,继续笑盈盈道:“侯爷还有几个月就要二十有二了,我实在盼望姨娘能快些为侯爷开枝散叶,这次姨娘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才好。” 温玉燕秀眉紧蹙,心中的羞恼再也按耐不住,遂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叫妾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叮嘱妾身这个?这就是夫人所说的聊表诚意?” 苏淡云笑意不减,道:“温姨娘莫急,方才这些的确是我的诚心之言,只是说到今日唤温姨娘至此要表的诚意,自然不只是这个。” 温玉燕强按住脾气没有发作,一副看你能吐出什么好话的神情坐着默然不语。 苏淡云也没理会,只端起茶盏先抿了一口茶润喉,这才接着说道:“石榴寓意多子,这个温姨娘肯定听说过吧。” 温玉燕一怔,随即一脸狐疑望去,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自然。 苏淡云含笑回望,继续和善说道:“日前我去药堂捉药,无意间听一到药堂买安胎药的女子说,她之前为了成功怀胎,曾买石榴的物件摆在家中,还在院里种了石榴树。只是她这还嫌不够,还在石榴花开之时跑去看了许许多多的石榴花,赏花归来不多久,竟真的顺利怀上了。” 温玉燕听着,方才还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当即变了变,下意识坐正了身子认真听来。 苏淡云觑着她的神色,知道她果真对此上心,不禁眉眼笑意愈浓,道:“虽说这话听得玄乎,可讨个好寓意也是不错。我听说永定侯府在京郊有一处庄子就种了许多石榴树,我特意问过了,今年石榴花开得早又开得好,此时石榴花红,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刚好端午将至,侯爷这回休沐的时间较之前长上一些,会从五月初一一直休到五月初五,待过了端午才会回行宫那边。 我想着把这事告知与你,你若想去,或可跟老夫人说下,又或可修书一封传给侯爷。届时温姨娘可以伺候着侯爷先在庄子住上几日,陪着侯爷好好赏赏花散散心,自己也能好好沾沾这石榴花的喜气,待端午前夜再回侯府这边岂不美哉?” 温玉燕一直静静听着,早从最初的不屑渐渐生出了八九分的心动。 其实曾氏爱吃石榴,永定侯府在京郊的庄子上种了许多石榴这件事她是一早就知道的,不过她还真是从没将赏石榴花与生孩子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先撇开赏石榴花是否真的能有这功效不说,上个月贺怀琛太忙都没能休沐回来,光想想能与贺怀琛单独待在一起好几日风花雪月,她这颗心就已经激动难抑。 见她神色稍霁,美艳的桃花眸里难掩向往,苏淡云便知自己这想法已经完全说到了温玉燕的心坎上了,遂笑盈盈道:“上回我就跟温姨娘你说过,我是真心祝愿你与侯爷两人,当真无心介入你们之间。我也知道温姨娘一直无法相信我的真心,不过这也不打紧,今日我就将自己的诚意奉上。 若温姨娘想要前往,接下来我便到老夫人跟前提一下这事。只是我一向人微言轻,在老夫人和侯爷面前说话实在没什么份量,所以要如何说服侯爷和老夫人同意让温姨娘你出行,这个就得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第二百零三章 约行 温玉燕听罢,眸光微动,罗纱宽袖里的手下意识用力扯了扯掌中帕子。 心思急转之间,扯着帕子的手复又卸了力道,终于下了决心,朝苏淡云扬起个端庄笑容,起身褔了褔身,“谢夫人惦念妾身,夫人的诚意妾身便领下了。” 计划达成,苏淡云欢喜从心中溢出,眉眼弯弯点了下头。 要事说完,两人心里都不想与对方继续客套寒暄,故简单聊了两句后便就此分开别过。 这边温玉燕走后不久,夏清允便领着茉香登了永定侯府的门。 相交以来,夏清允总想着苏淡云难以出门一趟,平常便多是主动邀请她到承德伯府去相见,好让苏淡云能借机透一透气,像今日这样登门拜访倒是首次。 因是首次登门,夏清允便照规矩先去拜见了曾氏。曾氏打心底里就有些瞧不起对方出身,于是面上应付了几句后便由着夏清允自去沁心院和苏淡云见面。 苏淡云昨日便收到了夏清允要过来拜访的帖子,见她过来便忙欢欢喜喜将人迎进了沁心院的小花厅里。 两人相邻而坐,夏清允吃着茶,不忘吐槽道:“你这婆母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是没瞧见方才她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样子,平常也真是难为你了。” 苏淡云朝夏清允歉意一笑,道:“我倒没什么,主要是难为姐姐你了,来看我一趟却让你受这么个气,下回还是我去姐姐那里吧。” 夏清允也觉那样更好,笑道:“那敢情好,如此你也可以趁机出去透透气了。” 说着,想起这趟过来的目的,忙转了话头:“妹妹,我听闻京郊的灵渊寺在今年端午前后有大法会,我想去给充哥儿祈福,你要不要与我一同过去?” 苏淡云一听灵渊寺的名字,心头当即就是一跳。 慈光寺和灵渊寺都是京郊名寺,前者规模更大更为气派,更多高门贵族喜欢前往。而后者则环境清幽,以素斋出名,历传求子求姻缘很灵,也吸引了不少官眷前去。 上一世她便是被这吸引,曾几次前去祈福,最后还差点儿断送在了前往灵渊寺的路上。 一想起这个,她就不自觉会想到最近在查的那个歹人。 按理来说,灵渊寺四周虽是清幽,却因时常有官眷前往,官府一向十分重视灵渊寺周遭的治安情况,时不时就会排查一番,故而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出现过山匪之流。 那日听完石厚朴的调查,她便想起了更多细节,清楚记得上一世那个歹人持刀逼近她时,那持刀的双手,有一只手上的小指早已断掉。这一特征跟冯山完全吻合,再结合两人一样的眉眼,故而她敢断定上一世的那个歹人就是冯山无疑! 如今她已得知冯山是个赌徒,一个赌徒缺银子倒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就是不知上一世的冯山是为了银子铤而走险去了灵渊寺附近对官眷下手,还是为了银子被人雇了做杀人的买卖。 现在她没有冯山的进一步下落,也不知自己这时前往灵渊寺,会否让上一世的意外提前重演? 事情一旦开始回想,思绪便似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时半会难以收回。 苏淡云如此微蹙着眉想入了神,夏清允见她垂眸思索,不禁心生疑惑,问道:“妹妹看似有些为难,莫不是想留下来过端午,看龙舟大赛?” 苏淡云闻言,回过神来,忙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这人不爱热闹,姐姐你是晓得的,龙舟赛时人山人海,当真不适合我。再者,我身子还调养着,这大热头地出去观赛,也怕身子吃不消。” 夏清允听罢,松了口气,笑道:“方才看你这般为难,我还以为永定侯捎信回来要带妹妹一起去观赏龙舟大赛呢。若妹妹不去,那正好,今年二爷刚升了刑部员外郎,最近有好几桩案件要忙,连端午都无暇去过。 我已经禀明了母亲,这次我上山为二爷和充哥儿祈福,就不随大嫂她们去看龙舟了。母亲已经允了我,若妹妹愿意,咱们刚好做个伴。” 听她提起这个,苏淡云不禁恍了恍神。 她知道每年端午都会有龙舟大赛,一些皇子世子什么的都会组队参赛,这种时候圣上也会出席捧捧场,还会邀大臣一同前往。 往年贺怀琛在南边,永定侯府的女眷们便也独自在府中过节,并没参加这样的场合。如今贺怀琛已经回京,这次肯定是要出席的。 她记得上一世贺怀琛就与其他大臣一起陪着圣上观赏了龙舟大赛,当时好些大臣也带了自己的家眷出席。她当时还以为自己要陪贺怀琛一同前去,结果贺怀琛根本不屑多瞧她一眼,连问都没问她一声便直接对外宣称她染病要在府中歇息,之后便只有曾氏与贺怀玥一同去了。 只是以贺怀琛现在对她态度的转变,她真保不准贺怀琛会否抽风要她陪着一同出席。 正想着,夏清允见她迟迟不应,想起她方才说不喜凑热闹,以为她是担心大法会人多不想一起,又忙继续劝道:“若妹妹担心参加法会的人多,这个倒是好办。灵渊寺今年这大法会会办好几天呢,从初一一直办到端午后。我猜许多人必定会赶回家过端午,肯开在初四前就陆续下山的。咱们到时就跟她们错开,初四再过去便好。 灵渊寺的素斋是出了名的好吃,最近山中清凉,景色颇佳,咱们到时就在山上待两日,在寺里住上一晚,就当去游玩散心,如何?” 苏淡云认真听完,心中不禁一动。 若照夏清允如此安排,她们端午前一日过去端午那日再回,这不就正好和贺怀琛完美错开了吗? 天爷,允姐姐是您派来的吧! 苏淡云真是越想越激动,至于此时去灵渊寺会否让上一世的意外提前重演,这下听罢她倒不再十分担心这个。 毕竟是好几日的大法会,想必不乏京中各高门府邸的人参加,治安必定会把控好的。 想着,她果断就点了下头,欢喜应了声好。 见她同意,夏清允雀跃击掌,当即就拉着她细细聊起了到时出行的各种事项。 待一切谈妥,临要告辞,夏清允想起什么,忙又转了话题:“妹妹你可有听说?西城西华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医馆,那里——” 话到此,忽的觉得接下来的话也许不大合适出口,便突然止了话头。 毕竟面前人只能一直困在侯府里,坐馆这种事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够了。若告诉对方那里有个厉害的女医坐馆,也不知会否让对方觉得失落。 算了,还是别让她知道了,免得伤心一场。 夏清允想着,停在舌尖上的话便当即一转,道:“那里环境不错,药材价格也公道。对了,最近还出了个复容膏,祛疤效果特别好,就是也特别难买,我认识的好几个夫人,她们派人过去都扑了个空。” 苏淡云还真没从这样的角度听过复容膏畅销的情况,此时听着,心里也是美滋滋的,笑盈盈道:“我也听说了,那药膏的确效果很好。” “是吗?”夏清允一下来了精神,道:“要不我也去定购一瓶吧,放在家里当个备用药有备无患。可惜这个月那里已经不接订单了,也不知下个月能不能买到。” 苏淡云知道夏清允没有这个需求,之前便没给她送。此时听着,便想着下个月送她一瓶得了。 夏清允并不知苏淡云心中打算,继续感叹道:“这恒安堂虽然新开,名气还不大,但感觉还真是有两下子的。也不知他们还会否推出其他新药,若推新药是我能用得上的,我铁定不能错过。” 苏淡云听着,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的确是可以研究些新药看看。 第二百零四章 掉马 次日上午,苏淡云一早去了荣安院给曾氏请安,顺便给曾氏说了自己在药堂听说的赏石榴花助怀胎的奇闻。 其实这奇闻就是她自己瞎编出来的,可曾氏正愁着温玉燕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听了便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做深想就同意了苏淡云的提议。 苏淡云见曾氏此时果然十分关注贺怀琛的子嗣问题,紧接着就提出自己想去祈求阖府安康,以及为贺怀琛求子嗣昌盛,趁机就将大法会的事给说了。 曾氏昨日就见过夏清允了,这下一听就觉得这两人就是趁机出去玩的,心里便有些不悦。可听到苏淡云说要替贺怀琛求子嗣昌盛,这无疑戳中了她最近的心病,又觉得让这儿媳妇去求一求也是无妨。 再者,今年端午儿子肯定是要出席赏龙舟大赛的,她之前还担心这个儿媳没见过世面,若一同出席难免会闹出各种笑话,还头疼要怎么安排。这下这儿媳自己想去京郊祈福,倒是省得她费脑筋了。 如此琢磨了下,最终便也点头同意下来。 苏淡云见曾氏愿意放行,心里当即松了口气,又恰当露出感激神情,朝曾氏真挚行礼致谢。 见她这般低眉顺目,曾氏倒是心气顺了不少,这一档子事也就这般顺顺当当地过了。 至于贺怀琛那边,温玉燕从沁心院回去便立即修书了一封,次日就让青松帮忙送去行宫那边。 而温玉燕的本事还当真没让苏淡云失望,那信送出去一日后,贺怀琛就让青柏带回了消息,同意了端午前与温玉燕一同去庄子上赏花散心。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还真是让苏淡云喜出望外。 复容膏五月的订单已经统一定在五月初十那日出货,有温玉燕将贺怀琛拉到庄子上去,苏淡云便可以继续安心忙自己的事了。 五月初一这日,温玉燕一大早就去了庄子那边与贺怀琛汇合,而苏淡云则照着自己计划去了恒安堂制药。 午膳过后,苏淡云正在制药房忙活,忽地就有伙计跑了进来,“苏娘子,有位病人说要请女医看诊。” 自从上回出诊治好了卢夫人和林娘子,尤其是在林大娘过来致谢时经她那大嗓门一喊,恒安堂有厉害女医坐馆的消息就渐渐传了开来。 这些天就陆陆续续有一些慕名前来看诊的女病人登门,若刚好碰到苏淡云在医馆里,她便会直接接诊。可若没碰到,那病人又愿意等的话,丁世朗便会告知对方苏淡云下回看诊的日子,让病人回头再来。 故而此时听到有病人求诊,苏淡云也没觉惊讶,忙吩咐伙计帮忙将人领到小诊室候着。 伙计应了火速下去安排,苏淡云飞快收拾了下又净了手,留锦善继续在制药房帮忙捣药,自己则出了制药房的门往小诊室过去。 结果才迈进屋中关上门,连人都还没看清,便听坐在桌旁等候的病人忽地站起身来,脱口而出问道:“你是?” 苏淡云听见这声音,当即一怔,站定望去,一时间就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打这招呼。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对方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脸上的怀疑渐渐消失不见,唤道:“云妹妹?”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淡云轻笑一声,无奈道:“姐姐还是这般好眼力,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听她承认,夏清允两眼唰地一亮,既惊又喜,“云妹妹,当真是你?” 苏淡云摘下惯常戴着的面衣,露出原本真容,朝夏清允俏皮眨了眨眼,柔柔一笑。 夏清允忙快步上前,一掌拍在她胳膊上,嗔道:“行啊你,竟然连我都瞒着!” 苏淡云忙双手合十求饶道:“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来咱们坐下再聊。” 说着就伸手去拉夏清允的手要扶她过去坐下。 夏清允却拍开她伸过去的手,佯装生气道:“谁跟你坐下再聊?你这小骗子,坐下来还不知要哄骗我什么!” 苏淡云知道她没有真的生气,遂没脸没皮地赔笑道:“好姐姐冤枉我了不是?我又岂会哄骗姐姐你?好姐姐别气了哈,你看都气出皱纹来了。” “好你个小骗子,你还要埋汰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清允说着就要伸手挠她,苏淡云忙像只小兔子般哧溜逃跑,两人在小诊室里追了两三个回合打闹了一番,之后苏淡云就拉着夏清允在自己的小诊室里参观了一轮,末了便走到屏风后面的诊病区坐下。 想起请女医一事,苏淡云忙关切问道:“方才伙计说姐姐是来请女医看诊的,不知姐姐这是哪里身子欠安了?” 夏清允瞬间有些羞赧,笑着摆了摆手,道:“没有欠安。” 苏淡云不解,转念想到夏清允很久之前说过有友人可能要看诊的事,便又关心道:“姐姐这是替别人过来请诊?” 夏清允当即嗔了她一眼,道:“若真是那样,我便直接把帖子下到永定侯府,请你过来一趟了,又岂会跑来这里。” 苏淡云更不解了。 见她一脸茫然,夏清允也不婆妈了,笑道:“好啦,跟你说实话,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来看人的。” 看人? 苏淡云一怔,想到什么,惊道:“姐姐你是特意来这里逮我的?” 夏清允被她这惊讶模样逗乐,忍不住爽朗笑了起来,隔空点着她道:“没错,我就是来逮你的,谁叫你瞒着我?” 苏淡云眉毛耷拉下来,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神情。 夏清允被她这模样逗得哈哈笑个不停,待笑够了,忙又摆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自不是来逮你的,我就是听闻恒安堂这边有位厉害的女医坐馆,便想着过来看看这人如何,若这人真有两下子,又是个可结交的,我到时就领你过来看看。” 苏淡云指了指自己,迷惑道:“领我来看看?看什么?” “看人啊。” 夏清允噗嗤一笑,道:“你看我,说个事情都说不清,真是急死我了。是这样的,妹妹你上回不是说想要继续钻研医术吗?还想找那个姜郎中讨教一二。 我想那姜郎中一直都没有新的消息,妹妹你也不知何年哪月才能请教上,如今刚好有个现成的,又刚好是个女医,就想着我先来探探这个人,若是靠谱的,就领你过来让你可以和她交流一二,岂不美哉?嘿,谁知道——” 说着,她右手手背在左手掌心上一拍,摊开,无奈道:“谁知你们俩竟是同一个人,我这真是白琢磨了一场。” 第二百零五章 支持 其实夏清允一开始是没打算告诉苏淡云恒安堂有女医坐馆的,以免让苏淡云两相一比较伤了心。 可后来斟酌一番,觉得哪怕自己不说,苏淡云也是迟早会听说的。如此细想下来,便觉得若能让苏淡云与那女医互相结识好好交流也是个不错的安排,最后如何想便也如何做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摆了这么个乌龙。 夏清允为自己摆的乌龙真是觉得好不尴尬,然苏淡云此时听罢,知道对方竟如此默默为自己筹谋,心里当即就被暖意包裹,不由得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满目感激,“允姐姐,谢谢你。” 夏清允见她竟感动如斯,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这有什么,你跟我这么客气作甚?” 转念想到什么,她不禁又神色郑重起来,关心道:“话说回来,妹妹你怎的跑出来坐馆了?侯府那边知道吗?” 苏淡云听她这么一问,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夏清允当即面露忧色,忙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偷偷跑出来的?那你来这里坐馆多久了?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 苏淡云:“是偷偷来的,从医馆开业那日我就到这里来了,我一直都很小心,暂时还没露出端倪,不过就算被发现了我也还是会来的。” 听她这般坚定,夏清允惊讶之余又有些不解。 想到某种可能,她不禁心头一紧,忙反握住她的手,低声关切问道:“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在侯府是否过得很糟糕,是否连温饱都成问题?” 看着她眸中难掩心疼,甚至还酝着几分愠色,苏淡云知道夏清允的确是在真心关心自己。只是她并不想对方把事情想偏,便忙感激笑道:“姐姐之前不是来过沁心院看我吗?我情况怎样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并没那么糟糕。” 夏清允回想了下,自知的确没那么糟,当即面露不解,追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何要这般冒险出来?” 说着,想起苏淡云对医术的喜爱,随之生出一个猜测,“难道你是为了继承外祖遗志,才这般冒险行事?” 苏淡云觉得这理由也并没有错,便笑着点了下头。 夏清允见她承认,面露恍然。 只是想到侯府那边,她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眉宇间忧色愈浓,“妹妹,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现在永定侯在行宫忙着不能回府,你还有机会这样溜出来坐馆。可等到行宫那边事情了了,他回到侯府,你到时又怎样出来做这个事情?万一惹恼了他,你往后怕是连出门都不能够了。” “我——” 苏淡云下意识想说出自己的和离打算,可一开口又立马反应过来,当即顿住。 正想改口说些什么,便见夏清允望着她眼睛一眯。 夏清允本来就不是个蠢笨人,这会儿看着苏淡云欲言又止的神情,忽地就感觉到了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说实话,跟面前人来往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多少了解了对方的性情,知道她做事向来都喜欢稳打稳扎,做什么都会先考虑周全列好计划,觉不是个冲动行事思虑不全之人。 再回想起自从贺怀琛纳妾之后面前人的种种变化,她越发觉得对方到恒安堂来坐馆,绝不只是为了继承外祖遗志那么简单。 夏清允想着,神情愈发凝重起来,随之一瞬不瞬地望着苏淡云,道:“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侯府那边是否有休妻打算,以致你要这般提前出来谋求后路?” 苏淡云真没想到她竟会在如此短短时间之内就分析出了这么个结果,心里既惊讶又佩服。 见她看着自己诧异不语,夏清允只觉自己应是猜到了真相,遂握紧了她的手,心疼道:“妹妹别怕,若他们当真无故休妻,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务必让他们不敢再提出休妻两字!” 苏淡云听罢,不禁心头一跳。 她知道以夏清允的为人,必定会说到做到。她可不能让对方误会了去帮了倒忙,连忙开口解释:“姐姐误会了,姐姐有所不知,当初老侯爷定下这桩亲事,也不知怎地就过了圣上的眼,曾金口称赞过老侯爷为嫡次子定下这桩亲当真是仁义之举。虽说这么些年圣上除了随口称赞了那么一声也没再关注过我这边,可有圣上这曾经的金口称赞在前,侯府是绝不会轻易休妻的。” 这事夏清允之前也曾有所听说,只是这样一来,她便更加不解了,随即话锋一转,道:“妹妹,我能感觉到你有事瞒着我。我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你若是信得过我,大可把心里的难处跟我说,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可好?” 苏淡云被她这般满怀关切地深深注视着,想要否定的话一时间便出不了口。 其实她之前没告诉对方自己想要和离,并非是因为信不过。正相反,她很清楚夏清允的为人,知道对方必定会在自己有需要时出手相助,可她实在不想夏清允因为自己和永定侯府无故树敌。 可今日话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若自己再隐瞒下去,只怕夏清允会多想,比起那未知的树敌与否,她更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因此生出芥蒂。 如此斟酌再三,苏淡云最终还是开了口,道:“姐姐,其实我已经决定了要与永定侯和离。” 夏清允一怔,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惊叫出声,竭力缓了缓后,她连忙一脸紧张低声追问:“和离?好好的,妹妹你怎的会想着要和离?” 苏淡云:“侯爷与温姨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些,如今我知道了,当真不想横在他们二人之间。 再者,在侯府过了这么几年,我深知自己当真不适合侯门里的生活。比起做个侯门主母,我更想继承外祖遗志,努力精进医术,做个能治病救人的女医,争取救更多女子的性命。” “这......” 夏清允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时间头脑懵懵的,好半晌才稍微理清了些思绪,遂满心不安地道:“可是妹妹,和离哪有那么容易?你都知道自己这桩亲在圣上那过了眼,侯府岂会轻易放你走?你孤身一人,娘家力薄,又如何与他们对抗?再者,和离出来的女子很多都过得并不如人意,你这......” 说着说着,夏清允声音渐渐哽咽起来,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苏淡云握了握夏清允的手,温和一笑,“我知道侯府是不会轻易放我走,可路都是人一步步走出来的。你看,我如今也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要朝着目标走,总有一日能走到的。 可如果我就这样认命了,我余生肯定会后悔。正所谓事在人为,与其余生都在后悔郁闷中度过,我不如奋力搏他一搏,有些事不搏过又岂知不行呢?” 她笑容柔和,眉眼却透出一往无前的坚定。 以前夏清允看她只觉是山涧中水溪旁的兰草,此刻却发现她更像是那兰草旁无声流淌的溪流,清澈平缓,看似柔弱,却有着滴水穿石的顽强力量。 看着这样柔软又坚韧的她,夏清允心里不由得就泛起了丝丝苦涩滋味。 如此女子,理应被人小心呵护着才对。无奈父母不在夫君不良,她为了生存只得逼着自己去做那坚不可摧的山,真是造化弄人,何其不公? 夏清允想着想着,平常不怎么爱哭的人,此时也觉鼻子发酸,含泪握紧面前人的手,道:“妹妹,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你若真想清楚了要如此做,姐姐我便也坚定站在你这一边。” 她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泪花,想到什么,又道:“我知道你这个人总怕给人麻烦,有需要也不愿意开口。 可是妹妹,你知道我这个人也不是逢人都愿意结交的,我既愿意与你交好,便当真十分满意你我之间的情谊。 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一点儿也不会觉得麻烦。这件事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当真不要怕麻烦我就不开这个口,明白吗?” 第二百零六章 监视 看着面前人眸中泛着的晶莹,感受着对方双手传来的温暖,苏淡云不知觉也被水雾蒙了双眼。 重来一回,能得如此知心好友,当真是她此生的一大幸事。 想着,她眼中的水汽转眼就聚成了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最终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声多谢。 两人在诊室中相对垂泪了一会儿,又互相鼓励了一番,之后便由夏清允主动换了话题,转而聊起了端午前去灵渊寺之事。 这边厢两人正欢喜聊着,那边厢诊室窗外,一个身影正隐在窗旁凝神听着屋中两人动静。 因苏淡云接待的皆为女性病人,当初宋季凡便特意选了医馆最靠里又最清静的一间屋子做苏淡云的专属诊室。 以恒安堂的布局,过了此屋便是后院,而诊室窗外对着的便是后院最为清静的一个角落,那处种着一排绿竹,刚好遮挡住了别处看向诊室的视线。 那人便正借着绿竹的遮挡,隐在窗旁偷听多时也未曾被人发现。 此时正听得入神,院里不远处终于有人往这边过来。 那人听见动静,当即一个闪身,敏捷越过绿竹附近的屋墙翻了出去,在外面无人的巷子稳稳落地,随之飞檐走壁穿过几条巷子,很快便融进如梭的人群没了踪影。 ...... 两日后,燕乘春坐在长乐楼三楼的固定包间里,衔风拿着刚整理好的报告走进内间打算呈上。 结果就看见主子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神色甚是疲惫。 他知道主子最近正忙着调查西垊探子及三皇子的事情,情况颇为棘手很是不易。 他站定想了想,决定还是改个时间再来。 燕乘春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又听到那脚步声忽地往后退,遂睁开双眼望了过去,见衔风正拿着一本册子往外走,便开口叫住了他,问了一句“何事”? 衔风听见主子问话,当即顿住脚步,犹豫了下还是往回走到主子跟前,禀道:“公子之前让小的调查永定侯夫人,小的已将初步调查到的信息整理好了。” 说着便将册子双手呈上。 燕乘春望了那至少十页纸的册子一眼,果断靠着椅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吩咐道:“你直接说吧。” 衔风不做多想,闻言立即领命,唰地打开报告,从中择了些重要的内容先汇报起来。 “永定侯夫人全名苏淡云,年十八,大齐中州沣城人氏。 其父苏秉文,泰兴二十一年中州解元,中举后却没再参加科考,转而在沣城本地开了一家私塾当了夫子,之后于宝德十一年染疾离世,享年三十有三。 其母乔慧兰,乔姓郎中之女,通医理,其夫苏秉文离世后悲痛过度病倒,同年不治离世,享年三十。 其弟苏行舟,今年九岁,仍居沣城。 父母双亡时,苏氏年十一,苏行舟两岁余,两人皆搬到外祖家由外祖乔郎中照顾。 苏氏十二正式与永定侯贺怀琛定亲,后老永定侯去世,永定侯守孝三年,出孝后照老永定侯遗命如约迎娶苏氏进门,却在大婚前夕自请南下治水。 苏氏与公鸡拜堂嫁入侯府,宝德十六年,即是苏氏刚嫁入侯府不久,外祖乔郎中积劳成疾,出诊途中病倒,不久离世,享年五十有七。之后,苏行舟由大伯父接去抚养至今。 苏氏嫁入侯府后几乎足不出户,连外祖离世也未能回去。三年来苏氏一直在侯府孝顺婆母善待妯娌小姑子,一心盼着夫君归来重聚。 然侯府中人大都不待见苏氏,小的设法找了几个侯府下人套话,得知苏氏在永定侯回来前性子一直怯懦怕事,一惯畏畏缩缩逆来顺受,见识也并不算高,这些都和京中有关苏氏的传言相符。 直到宝德十八年,也就是今年元宵节当日,永定侯携表妹温玉燕回京,苏氏受刺激吐血昏迷,重病数日转醒。 之后永定侯将表妹纳为贵妾,苏氏自醒来后一直善待妾士,孝顺婆母。只是与以前相比,醒来后的苏氏性情变化甚大,在侯府里不再是以往那般畏缩怯懦之态,同时也越发频繁外出,而出入之地多为医馆药堂,再者便是承德伯府。 承德伯府陆二少夫人与苏氏同为沣城人氏,其父夏御史时常派家仆回乡看望年迈双亲,陆二少夫人曾两次借此机会帮苏氏派人回乡探望幼弟,第一回是二月初,第二回则是四月底。 至于苏氏所出入药堂医馆,其中数东城良木堂所去次数最多,与苏氏关系亦最为密切。 据调查,苏氏曾于数月前在良木堂中治好了一位冯姓病人。之后苏氏便成为了宋季凡新开医馆恒安堂的坐馆女医,专责妇人一科。 苏氏在坐馆期间已救治了数例疑难杂症,恒安堂的复容膏亦出自她手。苏氏作为女医的名声传开,坊间多称其为神女娘子,然苏氏每回皆佩戴面衣乔装看诊,故至今无人见过神女娘子真容,更不知其永定侯夫人之身份。 至于苏氏派人去赌坊一事,小的已经查明苏氏是为调查一赌徒消息,那赌徒名为冯山。至于冯山的其余情况以及苏氏为何要调查这个冯山,在下仍需一些时间做进一步调查。” 话到此,见主子依然闭着是双目一言不发,衔风不禁舔了舔干燥双唇,偷偷抬眸望了主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开始打起鼓来。 完了,主子不会怪自己查得慢吧...... 正忐忑着,便听太师椅那边传来轻嗯一声,又道:“还有别的吗?” 听见主子问话,衔风忙收敛心神,继续回道:“前两日陆二少夫人去恒安堂与永定侯夫人见了面,小的找了个机会凑到诊室外听了一阵,听到永定侯夫人说自己正打算和离。” 和离? 燕乘春微怔了下,随即想到什么,不禁轻笑一声,道:“她当真想和离?怕是和永定侯吵了架说的气话吧。” 衔风认真回想了下,摇头道:“不像是气话,小的当时听得真切,永定侯夫人似是一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并为此计划了一段时间,最近一直都在为此努力。” 燕乘春听罢,不禁被这话说得吃了一惊。 一个平民女子能嫁入侯门,如此高嫁,多少女子做梦都盼不来,这人怎地还想往外逃? 再者,京城高门府邸能成功和离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她一个没银子没家世的平民女子,竟还敢跟永定侯府提和离? 这人胆识不小啊。 燕乘春想着,不禁就生出了几分好奇,终于睁开双眼坐正了身子,端起面前的杯盏来抿了口茶,随之饶有兴致问道:“她为何想要和离?” 第二百零七章 共鸣 听主子突然这么一问,衔风立马认真回想,又唰唰翻开手中册子,找到那日监视的记录,随即确定回道:“禀公子,小的当时听到永定侯夫人说,自己不想介入永定侯与那妾士之间。 另外她说已经清楚感受到侯门生活不适合自己,她更想继承外祖遗志,做个医术精湛的女医,争取多救些女子的性命。” 燕乘春听着,喝茶的动作不禁一顿。 没想到这人不仅胆识不小,志向也不小啊。 其实说句实话,之前他在茶馆听罢她说自己派人进赌坊的玄乎理由时,压根是不信的。只觉这人狡猾如狐玄乎得很,本能嗅到她所做之事处处透着蹊跷,为了谨慎起见便让人顺手查她一查,只是万没想到还查出了这等事情。 这下看来,这人之所以在永定侯回来后突然性情大变,怕是当真受永定侯带回自己的小青梅刺激所致。至于她的一身本事,应也不是凭空而来。 毕竟她本就是郎中之后,母亲和外祖也都通医理,她有几分学医的天赋也不足为奇。 只是以永定侯老夫人的脾性,铁定是不喜自己儿媳妇行郎中之事的,如此一来,她之前怕也是为了讨好婆母夫君,便刻意藏了拙。 那如今她这算不算是看破了红尘,故而开始恢复本性不再藏着掖着了? 燕乘春觉得这事真是越想越有意思,不禁嘴角扬起个好看的弧度,放下茶杯微笑道:“她倒也想得开,话说回来,就永定侯那样一个人那样一张脸,还真不值得为其荒废一身的好本领,现在就看她有无那本事让永定侯府点这个头与她和离了。” 衔风听着,忍不住悄悄抬眸瞅了主子一眼。 他怎么觉得主子这语气这神情颇有一种看好戏的味道,甚至还似乎是隔岸观火还嫌火不够大? 不对不对,主子向来不是个爱八卦的人,肯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衔风正自我否定着,随即便听主子再次开了口:“那个冯山你继续查一查,还有苏氏打听那人的真正缘由也务必要调查清楚。” 衔风当即将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压了下去,恭敬应诺下去安排,临退出去前还不忘将手中册子呈到了主子跟前。 屋门关上,望着衔风放在案上的册子,燕乘春想了想,随之伸手将其拿起,翻开。 册子中的主要内容与他方才听到的基本一致,只是除了那些,册子里明显多了许多方才没有提到过的细节。诸如永定侯夫人什么时辰起,什么时辰歇息,什么时候会去医馆,每次去医馆什么时辰上值什么时辰下值,每次去医馆时会去哪里用午膳,午膳喜欢点什么菜,在什么场合说过什么话,诸如此类事无巨细,一一都有清晰的记载说明。 燕乘春饶有兴致翻着,一页页细细看了起来。 待翻过两页之后,看到苏父苏母离世的内容时,他下意识放慢了速度,从苏父染疾不治身亡,到苏母悲痛欲绝同年病逝,再到苏弟六岁无至亲在旁,只得寄居大伯父家中度日,随着他一行一行地往下看,许多久违的画面不由自主地就从识海中跃了出来。 在那些画面中,他似乎又看见父亲坐在轮椅上指导他学业指导他习武;看见夜里父亲将他抱起来放在大腿上,指着天上的星教他辨认星象,跟他讲西北的星空,讲西北的金戈铁马。 这些画面一幕接一幕展现眼前,是那样的远却又是那样的清晰,就似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可惜温馨的画面并未持续多久,下一刻他便看见父亲口吐鲜血,躺在榻上浑身抽搐无法言语。 他吓坏了,哭着扑到父亲榻前,却见一转眼父亲的脸便白成了纸,渐渐就没了气息,冰冷僵硬如冬日湖中厚厚的冰,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把他搂进温暖的怀里。 他只觉心口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痛得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然下一瞬,眼前父亲毫无血色的脸转眼就变成了母亲的面容。 他看见母亲躺在棺材里,那京城第一美人的绝色容颜早已褪了颜色,和父亲去世时一样变得冰冰冷冷渗着恐怖的白。 他站在棺木旁,亲眼看着那装着母亲的棺椁缓缓盖上,又看着它被人抬走,最后埋进深坑。 他就那样呆呆看着,并没像父亲去世时那般痛得哭晕过去,甚至全程都没落下一滴眼泪。 他看见大家对他指指点点,看见外祖家的人指着他骂他冷血骂他不孝,就连大伯父也对他侧目怒视,失望摇头。 在这一片指责声中,唯独祖母将他死死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抚他,为他向众人辩护“人至悲则无泪”。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心里是真的无悲无痛,唯有满满的疑惑不解。 可惜他那时才七岁,太小了,真的太小了!纵然对父母离世的真相满腹疑惑,那样小的他却也不知该做什么该如何去做! 但有一点他心中始终无比确定,那就是必须去把真相给找出来! 为了这个真相,他可以牺牲一切倾注所有!他开始伪装,开始背着所有人悄然努力,一步又一步走到了现在。 虽然真相似乎依然遥不可及,又或者所有的证据早已在他六七岁时已经全无了踪迹,可那又怎样? 他相信事在人为!有些事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不行? 心口的绞痛仍在持续,他咬牙忍着,一遍又一遍如此告诉自己。 心中的信念渐渐变得清晰且坚定,终于,心口的剧痛在这坚定的信念中渐渐得以平息,脑中飞快轮转的画面也随着剧痛的消失逐渐落下幕来。 一切归回平静,他又一次从这剧痛中挺了过来。 像以往任何一次那般,他缓缓睁开眼,正想抬手抹掉额上冷汗,却发现手中握着一本册子。 他恍了恍神,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随之合上册子将其扔到了一边,伸手端起了桌上茶盏。 盏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皱了皱眉,抬头扫视四周。 衔风继续执行任务去了,衔山也被他派了出去仍未回来,偌大屋中除他以外别无他人。 他想了想,放下茶盏,站起身,往外走,打算到外间去重新煮壶新茶。 蓦地“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掉到了地上。 他脚步顿了顿,回头,望向地面。 只见桌旁地上躺着一物,看着似是一本册子,页面在掉落时凌乱翻了开来。 他定睛瞧了瞧,发现那正是衔风方才呈上来的册子,他刚刚将这册子随手扔到了桌上,兴许是往外走时,袍袖不慎将其带到了地上。 他转身折了回去,走到那册子旁弯下身来—— “我知道侯府是不会轻易放我走,可路都是人一步步走出来的,我相信事在人为。你看,我如今也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要朝着目标走,总有一日能走到的。可如果我就这样认命了,我余生肯定会后悔,与其余生都在后悔郁闷中度过,我不如奋力搏他一搏,有些事不搏过又岂知不行呢?” 翻开的页面密密麻麻记着一大段话,他目光落在上头,心中波澜涌起,久久无法平静。 ...... 日子如飞,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一。 这日,温玉燕一大早就坐着马车,满心欢喜往庄子上与贺怀琛见面去了。 因端午那日贺怀琛要与诸多大臣一起陪同圣上观赏龙舟大赛,两人便计划好了在庄子上一直待到端午前一日的下午才返回侯府。 苏淡云摸清了贺怀琛的行程,为防对方一时抽风提前回府,端午节前一日,她天将亮就同锦善一起坐着马车赶到城门口与夏清允汇合。 两人有说有笑往京郊灵渊寺赶去之时,贺怀琛竟真的带着温玉燕提前回到了侯府。 第二百零八章 有新欢 一回到侯府,贺怀琛先把温玉燕送回了与春阁,随即回酌言堂将自己从头到尾好好收拾了一番,之后才神采飞扬地去了荣安院给曾氏请安。 他本打算看完曾氏就过去沁心院看一下那人,好顺便告诉她自己明日带她一同去观赏龙舟大赛的打算。 他连她听见这消息时会是何种惊喜表情都早就预想好了,还满心期待看她在欢喜之下会如何对自己示好,结果就被曾氏告知她今日一早就往灵渊寺祈福去了,且还要等到第二日傍晚才回! 贺怀琛当即脸色乌青,气得肺都要炸了,连握着茶盏的手都被气得发抖。 这人是故意要彻底避开他的吧! 没想到他才一个月没有回来,这人竟就又被打回了原型! 曾氏并不知儿子心里的弯弯绕,此时见儿子脸上乌云密布,一时间竟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孩子怎地突然气成这样? 难不成是听闻苏氏外出所以不高兴了? 可这也不应该啊,之前不是他过来跟她说,让她不用费心拘着苏氏外出的吗? 这下怎地为此突然生起气来了? 曾氏想来想去想不通,也就索性先不想了,继续开口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听曾氏说那人是为了替他求子嗣才去的灵渊寺祈福,贺怀琛不禁错愕一瞬,心中翻腾的怒气总算是消散了些。 见儿子听自己说完后脸色终于多云转晴,曾氏只觉这儿子的心思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只是比起儿子阴晴不定的心思,她此时更想知道儿子在行宫当值的近况,便立即转了话题,开始事无巨细地关心起来。 荣安院这边母子俩聊得其乐融融,与春阁那边,温嬷嬷则正将苏淡云今日的动向禀给了自己主子。 听说苏淡云一大早就出发去了灵渊寺祈福,与贺怀琛的愤怒不同,温玉燕先是有些诧异,紧接着就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温嬷嬷见主子这般,遂不解劝道:“姨娘,您看那位又是建议姨娘与侯爷独处,又是自己避开去了灵渊寺祈福,老奴觉得那人应该真如她自己所说那般是知难而退了,姨娘理当欢喜才是,怎的这般愁眉苦脸起来?” 温玉燕听着,渐渐攥紧了手中帕子,脸上依然半点儿欢喜也无。 温嬷嬷觑着主子神色,不禁心头一跳,终于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因自己要留下来帮忙照看与春阁,故而主子这趟出行是由兰香陪着的。至于这几日在庄子上的情况,她尚未有空去问兰香,此时见主子这般神色不宁,她不禁也跟着不安起来,忙关切问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是在庄子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玉燕一直默默坐着,眸中愈发波澜翻涌,手中的帕子也在不知觉间被她拧成了麻花。 温嬷嬷越看越是心惊,忙紧张劝道:“姨娘您可不要吓老奴啊,到底发生了何事,您说出来让老奴帮着参详参详可好?” 听她这般追问,温玉燕双眸倏地一红,终于开口唤了一声“嬷嬷”。 只是声音才出口她就忍不住哽咽起来,桃花眸里转瞬就蓄上了泪水,模样看着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温嬷嬷心疼得不行,忙拿出帕子要给温玉燕拭泪,结果帕子才掏出来,温玉燕便一下扑进了她怀里,抱着她泣不成声。 见她这般,温嬷嬷是心焦如焚,一边轻抚着主子的背温声安慰,一边设法试着劝主子多说两句。 温玉燕埋头哭了一阵,在温嬷嬷的安慰下渐渐缓了下来,她努力止了哭声,哽咽着道:“侯爷......侯爷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温嬷嬷大吃一惊,忙着急询问:“姨娘为何这般说?侯爷他咋的不一样了?” 话一出口,温玉燕眸里的泪珠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呜咽着道:“我在庄子上给侯爷弹琴时,侯爷竟然分神了好几回,以前他可一次也没试过这样的。 还有,他本来说好了今日上午与我一同去庄子附近的河边打鱼,他还答应要亲自给我烤鱼吃。结果不知怎地,他一起床就改了主意,说是想起还有公文要处理,带着我急匆匆就赶了回来,路上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温玉燕说罢,再次泪流满面。 温嬷嬷见她哭成了泪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忙拿着帕子给她拭泪。 温玉燕一把捉住她的手,伤心道:“嬷嬷,侯爷那模样我见过!以前父亲在母亲房中坐着,心里却惦记着去见某个姨娘,我爹当时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跟侯爷今日的神情一模一样!嬷嬷,侯爷他心里肯定是有其他人了!他临时改变计划回来,肯定是赶着去见心里那人!” 话至此,温玉燕再也说不下去,复又扑到了温嬷嬷怀中泣不成声。 温嬷嬷心如刀割,含泪抱着她温声安慰:“姨娘您莫要多想,侯爷跟老爷又岂能一样?侯爷他公务繁多,心不在焉也可能是在为公务烦恼。 再者,您说侯爷赶着回来见新欢,那总要有个新欢出来给他看啊。依老奴看,姨娘您先莫急,先看看侯爷他今日有无往外头去。若没有,他急着回来见新欢的事便就不存在了,到时您大可放宽心便是。” 这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温玉燕当即止了哭声,胡乱擦了擦泪,“嬷嬷说得对,那嬷嬷你快去帮我看看侯爷他现在在做什么,再帮我打听下他今日是否要出去。” 温嬷嬷自也不敢耽搁,立即就领命去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便就匆匆赶了回来。 彼时温玉燕已经重新净了面,在屋里坐立不安等着。见温嬷嬷进来,她连忙一脸焦急地把人拉到跟前询问。 温嬷嬷朝她扬起个大大的笑来,道:“侯爷他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呢,老奴也找青柏小哥打听过了,说侯爷今日都要在书房处理公文,并没有外出计划。” 温玉燕一怔。 温嬷嬷连忙劝道:“我说姨娘啊,您现在怎地老自己吓自己了?侯爷他心里只有您,侯爷之前不是还为此发过誓吗?您怎地把这事给忘了?” 是啊,他是发过誓的,自己怎地忘了?怎地开始不自信了? 温玉燕努力回想,也努力说服自己。 见她神色稍松,温嬷嬷又继续劝道:“姨娘您就莫要再多想了,当务之急是您的肚子,等您怀了侯爷的骨肉,侯爷铁定疼您都来不及呢,还哪有那心思去惦记旁人?” 温玉燕反应过来,双手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温嬷嬷继续笑道:“如今侯爷只有您一人伺候,今晚必定是要过来这边的。老奴这就去看看给姨娘您补身子的药熬好没有,好了就端来给您趁热喝了。” 听她这么说,温玉燕恍惚着点了下头。 得了允准,温嬷嬷连忙出了屋子往厨房那边过去。 温嬷嬷一走,屋中便重新剩下了温玉燕一人。 她捂着自己尚无动静的肚子,想着贺怀琛最近种种,心里始终难以安定下来。 她一向都不是个被动等待之人,仔细琢磨了下,随即就扬声把兰香唤了进来。 第二百零九章 听到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温玉燕重新梳了妆换了衣裳,带着刚做好的茶果,袅袅婷婷往酌言堂去。 那衣裳是她最近在锦绣坊定做的,刚送到侯府不久,是一套粉霞绣合欢花轻罗夏裳,色彩娇媚,面料轻盈飘逸。她本就肌肤赛雪眉眼含春,这一袭粉裙穿在身上,就算那开得最盛的满园海棠加在一起都要比之逊色三分。 此时再配上她云鬓上的蝶恋花点翠珍珠发簪,还有耳垂上的金镶珠坠子,又让她在那海棠的娇艳之外添了几分牡丹的雍容,更是与她食盒里刚做的那碟子牡丹春茶果子搭得甚是相得益彰。 这一身从头到脚再到食盒里的摆盘,每一处皆是她精心思虑而成,保证每一处都能让贺怀琛一眼入心。 想着自己即将能在书房为爱人红袖添香,温玉燕不禁就满心期待,雀跃难以自抑,脚步轻快没多久便走到了酌言堂这边。 她在院门外站定脚步,理了理衣裙扶了扶发簪,确保一切美好无恙,这才提起裙摆盈盈迈进院门。 青柏一直奉命守在院中,看见有人过来,忙快步迎了上去,行礼问安:“见过温姨娘。” 温玉燕好脾气地轻嗯了一声,站着往前方书房那头眺望一眼,道:“侯爷可在?” 青柏点头,“在的,姨娘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温玉燕心思一动,忙轻声道了句且慢。 青柏站定脚步,狐疑回头。 兰香得了主子授意,忙上前来偷偷塞了个银锞子过去,“青柏小哥辛苦了,还请青柏小哥行个方便。” 青柏微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让他不要通传。想到主子方才吩咐,他当即面露难色,下意识就将那银锞子推了回去,“姨娘,这使不得。” 兰香没想到他会拒绝,随即又连忙多加了一个重新塞了回去,“姨娘不过是给侯爷送碟糕点罢了,哪有使不得的?” 一边是银子,一边是主子的吩咐,青柏两个银锞子在手,心里纠结得不行。 算了,反正侯爷向来都念着温姨娘,最近还专门带了温姨娘去庄子散心,这份宠爱在侯府里也是无人能及,这下也就是去送个糕点,侯爷想必是不会生气的。 青柏挣扎一番,火速将手中两个银锞子收进袖中,随之捂住肚子夸张地哎呦了一声,“这肚子咋回事,怎地突然疼起来了?” 说着便往茅房那边去了。 兰香看着青柏演戏,被逗得掩嘴无声笑了起来。 见青柏这般识趣,温玉燕也是心情大好,嘴角含笑地抬脚沿着游廊往书房走去。 她本以为书房里只有贺怀琛自己,不料待走到书房窗户附近,竟就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待听清那是青松的声音,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听起来,青松似是正在给贺怀琛汇报府中事务,这下过去怕是有所不便。 想着,温玉燕便往后退了退,静静站在窗旁等候起来。 酌言堂院里很是清静,除了方才守在外头的青柏便不见其他下人。想必是贺怀琛要谈事情,所以让青柏将人都谴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温玉燕一边想着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里头一主一仆的对话,渐渐地便仿佛重回到了在南方之时。 当时她也是时不时就拿着自己做的吃食过来看他,每次见她突然而至,他总会十分惊喜,会搂着她说各种甜言蜜语,会拉着她一同下棋烹茶,听她弹琴为她作画,那小小的一间书房曾留下了他们无数的甜蜜。 而他每次看着他处理公文,听他絮叨公务上的琐事,她便觉得自己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知己,那种感觉总会让她心里成就感满满又踏实非常。 可惜自从随他回了侯府之后,他便整日都泡在行宫那边,虽然每次回来两人都能耳鬓厮磨,不过也只剩下耳鬓厮磨了,什么弹琴作画,下棋烹茶似乎都从两人的生活里渐渐消失了,就连互相倾诉心事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唉,也难怪自己最近心里越发没了以前的那份安心,只怕就是见面太少造成的吧。 温玉燕想着,心口不禁就有些闷闷的,正打算去廊下的美人靠透透气歇息一下,结果才转身,忽地就有一个称呼十分突兀地透过窗纸飘了出来,让她抬起的脚步当即顿住。 她重新转过身来,站在窗旁定神听着。 屋里的青松还在继续认真汇报,只是所说的内容竟全都与她方才听见的那个称呼有关。 而屋里的另一个人竟也一直耐心听着,一次也没有出言打断,甚至在青松汇报完后,他还主动开口询问:“之前让你把府中被我下令修缮过的景致列出来给夫人,你给了吗?” 青松连忙恭敬回禀:“给了,您吩咐过后没几日,小的便仔细把那些地方一一列了出来,又送到沁心院亲手交给了夫人。” 贺怀琛听罢,疑惑道:“那方才怎地没听你提到夫人有去那些地方逛逛?” 青松无辜。 他怎地知道夫人为何不去。 只是这样回答铁定是不行的,他连忙觑了下主子神色,随之小心思动了动,道:“也许夫人是想等侯爷您闲下来时再一同过去?” 贺怀琛似是听到了什么想听的话,轻嗯了一声,并未出言反驳,更没因这话冲下人发怒。 温玉燕心头巨震,只觉头顶接连有惊雷滚过。 怎么会?这怎么会?! 她百思不得其解,恨不能立即冲进去问个明白。 然听见青松退出来的声音,她却是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快步走到书房左侧的拐角处藏了起来。 院里很快就传来了书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听着青松顺着右边游廊离开,温玉燕站在左侧拐角处,回想着方才听到种种,一颗心似是坠入了寒潭,又似被扔进了烈火中炙烤。 她心乱如麻,头晕目眩,腿脚忽地一软,下意识靠在墙上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兰香提着食盒悄悄留意院中,见青松已经离开了院子,当即回头告诉主子,却一下就看见了主子这面无血色的虚弱模样,当即吓得不行,差点儿就惊叫出声。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待缓过劲后才快步上前,小心唤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突然欠安了吗?” 温玉燕脸色差极,连精致的妆容也未能掩盖住这吓人的惨白。 见她没有回应,兰香忙伸手去扶,关切唤了一声“姨娘”,声音里已被吓得带上了哭腔。 温玉燕整个人浑浑噩噩,轻轻推开了兰香伸过来的手,扶着墙踉跄着往前走。 只是等她走出这边拐角,脚步却没朝书房那头拐去,完全凭本能朝来时的方向迈开了脚,一步两步三步,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竟开始小跑起来,眨眼就跑出了酌言堂的院门。 青松刚给主子泡了新茶拿了些糕点,正捧着往书房那边走。结果刚绕进通往书房的右侧游廊,便看见一抹粉色身影在对面廊下掠过,其后还跟着一个手提食盒的女子身影。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正想开口去喊,然那两个身影一转眼便跑出了院门,眨眼消失在了视线里。 青松眨巴了下眼睛,望着空空的院子,只觉方才的一切就似幻觉一般,最终狐疑摇了摇头,捧着托盘继续往书房走去。 待走进书房,想起方才那手提食盒的身影,目光下意识扫过屋中各处桌面。 见所有桌上都没放着任何吃食,心中更加不解。 难道真是眼花看错了? 他狐疑想着,走到屋中用餐的桌旁站定,将手上托盘搁在上头。 贺怀琛听见有人进来,下意识抬眸望了一眼。 见青松站在桌旁发呆,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他直觉有什么不对,便朝对方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第二百一十章 他与她? 青松听见主子问话,回过神,转过身,如实回道:“侯爷,小的方才似是看见了温姨娘领着兰香出了酌言堂的门。温姨娘是跑着出去的,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急事,小的都没来得及行礼。” 燕儿? 贺怀琛一怔,往外望了望,“青柏呢?青柏没在外面吗?” 青松摇摇头,不敢吱声。 贺怀琛脸色一沉,“去把青柏给我叫来。” “是。” 青松应下,立即往屋外走去,刚迈出屋门就看见青柏从外头溜达回来。 他赶紧朝他挥了挥手,扬声唤道:“青柏,侯爷找你,让你现在马上进去。” 青柏听到有人唤自己,忙抬头望了过去。 青松连忙给他使了一个眼色,青柏看懂,立即咯噔一下。 心知主子正在生气,青柏半点儿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快步进了书房,到主子跟前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侯爷。” 贺怀琛放下手中公文,肃着脸,“方才温姨娘来过?” 青柏下垂着头,不敢去看主子神色,脑筋转了又转。 他想要撒谎,又担心被主子查出来死得更惨。 飞快权衡了下,最终心虚着回了声是,又连忙避重就轻解释起来:“温姨娘做了新的茶点要给侯爷,小的要通传,温姨娘说想给侯爷一个惊喜,求小的不要出声。小的想着侯爷看见姨娘也会高兴,也就......也就......” “也就一声不吭地把人给放了进来?” 贺怀琛冷着声音接下他的话,语气里明显压着怒气。 青柏听罢心头一颤,当即噗通一下跪到地上,额头触地认起错来:“小的有罪,小的该死。” 贺怀琛脸色一沉,冷冷望着,“温姨娘是何时来的?” 青柏不敢隐瞒,忙道:“是青松跟侯爷您汇报府中诸事那会儿来的。” 闻言,贺怀琛认真回想了下,想起青松最后给自己汇报之事,又想起青松说温玉燕飞快跑走的话,他当即脸色一变,唰地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 越过青柏身边时,他想到什么,复又顿住脚步。正想宣布罚杖责十下,转念又担心这话传到与春阁那边,温玉燕难免会觉得自己是在指责她让青柏放行。 自己这才刺激了她,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贺怀琛飞快斟酌了下,末了朝青柏神色阴沉这道:“罚两个月月银,若再有下次,直接发卖。” 青柏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匍匐着转了个方向,朝主子额头抵地应了声是。 贺怀琛也懒得管他,说完便一甩袍袖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彼时与春阁中,温玉燕已经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屋里。 温嬷嬷和兰香见她这般都很是担心,本想出言相劝,却被她一声厉喝通通赶了出来。 看着紧闭的屋门,听着里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温嬷嬷急得心如油煎火烹,一把将兰香拉到角落,仔细问起了事情缘由。 兰香自也不敢隐瞒,连忙将方才在酌言堂的事情一五一十清楚说了出来。 她知道温嬷嬷虽是主子的乳母,心里却将主子视作亲生女儿那般疼着。 怕温嬷嬷听罢偏激之下做出什么事情连累了主子和与春阁的下人,她又连忙在末了补充了下自己的看法:“其实当时侯爷什么都没说,说带沁心院那人去逛园子也不是出自侯爷的口。婢子觉得那就是青松自己胡口瞎猜的,根本当不得真。” 温嬷嬷方才的确气得都要疯了,这下听兰香分析,终于稍稍冷静下来,若有所思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其他人暂时不要到这边来。” 兰香知道对方把话听进去了,也就没再继续多嘴,应了诺便提着食盒离开了正屋这边。 下人一早就被谴到前面去忙了,兰香一走,正屋附近便只剩下了温嬷嬷自己。 她守在外头一边琢磨一边听着屋里动静,见里头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她连忙过去轻轻推开了屋门。 温玉燕正趴在桌上低声抽噎着,听见开门声也并未起身赶人。 温嬷嬷看着那微微颤抖的纤细身影,一时间心疼得不行,想要过去安慰又怕刺激到她被她赶走。 如此站在门口附近踌躇再三,决定还是先让她继续静一静,想着便出去打了一铜盆清水回来放到盆架子上。 见主子已经止了哭声,温嬷嬷连忙将净面用的布巾放到盆里打湿,拧干,拿着走到温玉燕身旁,轻声唤道:“姨娘,先净一下面吧,再这般哭可要把眼睛给哭伤了。” 温玉燕没有回应,继续趴着一动不动,看着就像似睡着了一般。 温嬷嬷叹气,软着声音劝道:“方才的事老奴都听兰香说了,侯爷是侯府的一家之主,让青松汇报沁心院的动向是再正常不过的。且除了沁心院,侯爷也让青松汇报了侯府所有院子的情况。 姨娘您通情达理,想必也是知道这个的,自不会因为这一点就生侯爷的气。若老奴没有猜错,姨娘您气的应该是青松说的最后一翻话吧。” 她边说边留意着主子的反应,见主子在听到自己的猜测时身子动了动,便知自己十有八九是才对了。 她赶紧想了想,继续温声安慰起来:“姨娘啊,您这不就是关心则乱吗?什么侯爷带那人一起去逛园子,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明显就是青松那个没眼力见的自己瞎猜乱说的呀,侯爷也没有应承不是?” “可他也没有开口否定,也没有生气斥责啊!” 温玉燕唰地坐直身子,顶着一脸的泪痕愤愤道。 见她眼睛哭得通红,脸上的妆也被泪水冲得不成了样子,温嬷嬷忙心疼地拿着手中布巾给她轻轻擦拭,边擦边继续劝道:“姨娘说胡话了不是?侯爷一向待人温和,从不会胡乱责骂下人,姨娘您不也正喜欢侯爷这一点吗?那青松不过是胡猜了几句,侯爷不责骂也是正常。再说了,侯爷是否责骂青松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侯爷不那样做就行了呀。” 温玉燕方才哭了一场,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了许多,头脑也没有之前在酌言堂时那么乱了,这会儿听温嬷嬷如是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紧抿着唇没再开口反驳。 只是自方才从酌言堂回来,她心里就一直横着一个想法,如何都挥不走,就像是一根长长的刺般扎在心里,让她极度不适又不安。 见她松快的神色再次痛苦起来,眸中复又蓄满泪水,温嬷嬷心头一惊,忙又给她擦起泪来,关切唤她一声。 温玉燕回过神,随之一把握住温嬷嬷给她擦脸的手,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肉里,一双美丽摄人的眸里满是忐忑彷徨。 “嬷嬷,你说侯爷他赶着回来,会否是为了去见沁心院那人?” 温嬷嬷望着这样的主子,心底一颤,满心诧异不解。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主子当真是变了...... 没人比她这个做乳娘的更加清楚,这主子之前虽对永定侯有情,可也只有那么一丝半点儿罢了。之所以制造偶遇又跟着回到侯府,纯粹只是想着借永定侯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可她清楚看得出来,这主子对永定侯的情意已经变了,变得越来越深难以自控,这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料想到吧。 唉,情这一字果然可怕,就连一向工于心计筹谋自信满满的人都能变成这般患得患失慌乱无措。 可她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可不能让这情字把主子给变成个傻子,把未来的好日子给弄糊了。 温嬷嬷心中警醒,握住温玉燕的手安抚道:“姨娘怎地又说胡话了?沁心院那人是什么出身?又是个什么货色?姨娘怎地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温玉燕自己也知荒唐,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就是觉得侯爷对她不一样了。” 温玉燕眉头紧锁,抬手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眼泪再次扑簌簌地流,“嬷嬷,我这心里不安得很难受得很,脑子很乱很乱,我真的不知要怎么做才好。” 温嬷嬷见了,心里一揪一揪地疼,忙拿着布巾给她轻轻擦泪,“姨娘莫哭了,再哭就真的要哭坏眼睛了。” 她心思转了转,眉眼染上冷意,低声道:“老奴看哪,其实这事也好办。既然姨娘您担心侯爷对沁心院那人慢慢看上了眼,那就让侯爷再也看不着那人不就行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入网 听温嬷嬷说完,温玉燕怔了怔,抬起头来,红着眼含着泪哑着声音疑惑问道:“嬷嬷何意?” 温嬷嬷停下给她擦泪的动作,意味深长一笑,“沁心院那人之前不是说不想介入姨娘您跟侯爷之间吗?依老奴看,等她从灵渊寺回来,姨娘不妨找个时间去找那人谈谈,让她直接自请下堂如何?” “自请下堂?” 这个温玉燕倒也想过,只是她想的是等自己怀了之后再一步步筹谋,倒没想过要在现在就开始实施。 温嬷嬷见主子思索着没有反驳,便又加把劲继续劝道:“那人这回又是主动送诚意又是去外头避开,既如此,那就让她避得更彻底一些呗。她之前不是说只想图个安稳生活吗?咱们到时就许她点儿好处,比如给她些银子让她傍身,打发她回老家去。 再者,姨娘您之前说侯府不会轻易休妻,可若是那人自请下堂,哪怕圣上知道了也只会说她善妒容不下人罢了,侯府的名声丝毫不会受到影响,届时老夫人和侯爷肯定就会同意的。等她一走,姨娘您被扶正不就是轻而易举了吗?” 说着,想到什么,眸中露出几分无奈,语气却也未显,补充道:“当然,若姨娘能怀上个一儿半女再提这事自是更好。毕竟为了姨娘的孩子能有个嫡子身份,侯爷也会更容易顺水推舟点这个头。 不过这会儿就去找那人谈谈也好,起码可以先说动那人,若那人不识趣,咱也有更多时间去想其他法子。反正侯爷得到中秋才能彻底搬回府里,在那之前,侯爷每月都只回来一两次,也看不了那人几眼,咱们只要抢在侯爷搬回来前把这事办成就行。” 这话倒是真说到了温玉燕的心坎上,越听越觉得这方向可行,遂缓缓点了下头,“嬷嬷说得是,那咱们就先这样试试,不行再另想他法。” 见主子接纳了自己主意,温嬷嬷满心欢喜,遂更殷勤地为主子净面收拾。 刚忙完,兰香便急急跑了进来,通禀道:“姨娘,侯爷来了。” 温玉燕一怔,想到方才之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便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温嬷嬷却是替主子欢喜起来,连忙紧张帮着主子整理衣裙。 这边正收拾着,贺怀琛便已大步流星迈进屋里。 温嬷嬷见家主进来,只得收了给主子整理衣裙的手,朝贺怀琛恭敬行礼问安。 贺怀琛随意嗯了一声,随之挥了挥手,示意温嬷嬷退下。 屋门打开又关上,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丽人,见她此时双眼泛红,妆容未施,鬓边的秀发还被水打湿了几缕,半干未干地垂在脸侧,便猜想她方才肯定是哭了一场,又刚净完面尚未来得及重新梳妆。 他不禁就有些心疼,又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想要开口唤她,却见她淡淡瞥了自己一眼便别开了脸,既没行礼也没问安,就那样抿着小嘴兀自站着不理自己。 贺怀琛已经猜到这大抵是因为什么,便也没有气恼,走过去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见她依然不理自己,便微侧着脸去寻她的目光,笑道:“燕儿这是在生我的气?” 四目一触,温玉燕便立即把目光移开,始终不看他一眼。 贺怀琛叹了一气,放开她的手转为扶住她的肩,柔声道:“傻瓜,别多想,我长期在行宫当值,无法顾及府里,只能吩咐青松盯着府中各处,每回休沐都会让青松汇报一遍府中各院情况。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沁心院那边,毕竟我也怕她在我不在的时候为难你,或是做出什么蠢事丢了侯府的颜面。 至于最后说的那些修缮过的景点,那也是想着让她帮忙劝劝大嫂,带着大嫂去那些地方走动走动。毕竟那些地方经过修缮,已经和大哥在世时有所不同,大嫂去那些修缮过的地方散步总比去其他地方要好,起码不会睹物思人勾起她太多的伤心事来。” 这是他方才边走边想好的说辞,温玉燕没想到这人一来便开门见山给了解释,先是怔忪一瞬,随之想到什么,心里不禁就狠狠跳了一下。 这不就是说他已经知道自己听到了方才青松的汇报吗? 那他是否也知道自己不让青柏通传的事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青柏收了自己银子,想必是不会蠢到不打自招的,所以是他逼着青柏说的? 那青柏又跟他说了多少?不会连自己时常花银子买他消息的事也都说了吧? 温玉燕越想越不安,也就不敢再继续拿乔,便飞快想好了对策,转过脸来佯装生气地娇嗔了对方一眼,道:“我一句话都没说,你一来就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贺怀琛被她这一眼瞪得骨头酥酥麻麻,顺势就将人拉进了怀里,笑道:“好好好,是我胡说八道,那燕儿还生我气吗?” 温玉燕靠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道:“自是气的。” “哦?那燕儿到底在气什么?可否告诉我,我好好改正。” 贺怀琛柔着声音一本正经地道。 温玉燕娇声娇气地冷哼了一声,“今日回来在马车上,人家跟你说话你都不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说着,她抬手拿涂了红艳艳蔻丹的指尖戳了贺怀琛胸膛一下,“你这心里是装进别人了吧?” 贺怀琛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胡说,我这心里明明只装着你。” 话语入耳,温玉燕睫毛轻颤了下。想到什么,不禁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贺怀琛见她突然安静下来,心生狐疑,低下头去,见她突然泪盈于睫,不禁心尖一颤,脱口温柔唤了一声燕儿。 温玉燕依偎着他,双臂渐渐收紧,“三郎,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好不好?” 听她冷不丁这么一问,贺怀琛不禁微怔了下,随之心头荡漾,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温柔道了声好。 温玉燕却没就此作罢,她再次抬起头来,用泪汪汪的眸子望他,“那你发誓,发誓这一生心里只我一人。” 这誓贺怀琛以前就曾经发过,多少有些习以为常了,正想开口说好,眼前忽地就闪过一张清丽面庞,他心口猛地一跳,刚想举起来发誓的手仿佛突然被灌了铅,转眼就有了千斤的重量。 待回过神来,迎上温玉燕情意缱倦满是期盼的目光,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终于将心头的杂念强压了下去,举起手来发誓:“我贺怀琛在此立誓,这辈子心里只有燕儿一人,否则就让我——” 才要说出狠话,那只涂了鲜红蔻丹的手便伸过来掩在了他的唇上。 贺怀琛下意识暗自松了口气,这心底隐隐生出的庆幸就连他自己也一时没有察觉。 温玉燕并未看出他心中的庆幸,此时的她满目都是他的温柔他的俊朗,还有他望向自己时从眸中流淌出的情意。 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爱,她一点儿也不想失去他,也绝不能失去他。 她依偎在他怀里,他怀中的温暖,他眸里的柔情,还有他身上沉水香的香气,一切一切就似蜘蛛吐出的丝,编成了一个隐形的网,她已经坠入了这个网里,期盼着能一直待下去。 最终,她拿开了覆在他唇上的手,认命地闭上眼踮起脚尖凑了过去。 ...... 此时京郊,苏淡云和夏清允的马车已经来到了青云山脚,正往山里的灵渊寺驶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救人 昨晚山中下了一场小雨,今早天已转晴,阳光穿过云间透过树梢,在山路上洒下斑驳的影。 马车穿行在这如碎金的光中,空气中似还残存着昨日雨水的气息。山间风过,依稀带来些泥土的腥气,还夹杂着林木的清新,一阵阵钻进车厢里,将车厢里闷人的暑气吹散,也将车里人被俗事搅起的种种烦忧一并吹走。 苏淡云面朝窗外迎着风,望着漫山遍野的繁茂绿荫,听着山间溪流的涓涓之音,心中舒畅之余不禁涌起无尽怅然。 上一次走这条路已是上一世的事情,当时她怀着要与贺怀琛共白头的心过来祈求,如今相隔两世,故地重游,人已不是当年的人,心境也已全然不同。 至于当年在此遇到的那场意外,她本以为自己这一趟会睹故地而心慌,却不料自己虽心有余悸,却也没有过多的惊恐,甚至还觉得那一幕遥远得似一场幻梦。 难道一个人心境变了,勇气与底气便也能随之倍增? 苏淡云深呼吸了一口,颇有一种新生焕发之感,唇角不自觉就扬起了一个轻松笑容。 夏清允转头,看见她这舒畅又略带了些释然的笑,不禁生出好奇,“妹妹这是在想什么好事?” 苏淡云闻言,停下遐思转过头来,便看见夏清允正微侧着脑袋,一脸好奇地朝她笑着。 其实夏清允本是坐了自家马车出来的,只是在城门口一碰面,她当即便下了自家马车,让自家车夫驾车跟在后头,自己则领着茉香欢欢喜喜到永定侯府的马车上与苏淡云同坐。 苏淡云想着,望着马车里的同伴,她不禁就想起以前到这里来时的场景。 当时她每次过来都只有锦善相伴,她们一直以来都势单力薄又无人关心。 而此时她身边除了锦善,还有真心待她的挚友,有合作无间的同道中人。除此之外,她还有远在老家念着她的阿弟,又正在大齐某个角落等着她去相认的师父。 有了她们,她虽力量仍不够强,却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期期艾艾顾影自怜的无助小可怜。 也许,这些便是她勇气与底气的由来吧。 想着,她心底便涌起了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她心里绽出了满满的踏实安宁。 她满心感恩,朝夏清允甜甜一笑,“我在想姐姐对我的好呢。” 夏清允一副“你就胡扯吧”的神情,随之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那你倒是说说都想到我待你的哪些好了?” 苏淡云挽住她的胳膊,笑道:“那不得说个几天几夜啊?不过说真的,我真没想到这里的景致这般好。姐姐,真谢谢你带我出来,我很喜欢这里。” 夏清允听着,当即被她带偏了注意力,绽出个灿烂笑颜,“是吧,我约你出来没约错吧?” 苏淡云重重点了下头,“真是约得对极了!” 夏清允哈哈大笑,随即豪迈一挥手,“既如此,这两日咱就好好在此放松放松,什么夫君啊孩子啊,各种杂事通通都给扔到一边!什么都不比咱们散心大!” 苏淡云跟着爽朗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锦善与茉香看着主子们这般高兴,心里也都十分期待这两日的美好时光,也跟着一同欢笑起来。 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见已经进入了灵渊寺的范围,夏清允便充当起了向导,给众人仔细介绍起了灵渊寺周边的景色,随之又聊起了这两日的一系列行程安排。 如此说说笑笑,马车转眼便抵达了灵渊寺的寺门跟前。 灵渊寺前修了百级石阶,要进寺庙就得先步行上去,几人于是下了马车徒步往上,石厚朴与承德伯府的车夫则一同将各自的马车赶到灵渊寺专供香客停放马车之地。 小半个时辰后,苏淡云几人已在寺庙里选好了禅房安顿下来。 待收拾妥当,刚好也到了午膳时辰,几人便一同往膳堂过去。 夏清允时不时就会到这里上香,寺里许多僧人都认得她,加之出行之前她已经派人提前过来跟寺里打了招呼,这下僧人便领着他们去了一个给她们安排好的能独立用膳的屋子,又照着夏清允的吩咐摆了一桌有名的斋菜。 苏淡云全程享受着夏清允的照顾,感动之余还真有点儿舒服得乐不思蜀。 下午的法会定在未正开始,几人舒舒服服用过午膳,之后又回禅房稍微歇息了会儿,在未正之前才一同往举行法会的大殿过去。 几人边走边聊,在经过一处小院时,忽地被里面传来的惊呼声拉住了脚步。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快,快去前面找公子回来!” 话音一落,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便从院门口冲了出来,沿着小道飞快朝前头奔去。 望着前面跑远的背影,苏淡云与夏清允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十分默契地快步往前,一起迈进了小院。 一进院门往里看,便看见一穿着讲究头发花白,身材中等匀称,看着约莫六旬的老妪正昏迷倒在院中地上。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仆妇蹲在一旁,一脸惊慌不知所措。 苏淡云见了,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在老妪身旁蹲下身来。 见突然有陌生人闯入,仆妇登时紧张起来,目光扫过苏淡云与夏清允几人,神情满是防备,“你们是何人?想做什么?” 苏淡云注意力已经全中在老妪身上,夏清允闻言,忙礼貌解释:“这位嬷嬷,我们是京中过来上香的香客,方才正打算过去大殿参加法会,途经小院听闻有人呼喊,这才进来看看有无可以帮上忙的。” 老妪见几人穿着与言谈皆是不俗,一转头又看见蹲在身旁之人正拿着老妪手腕把脉,便相信了对方之言,脸上的防备也变成了焦急期盼。 苏淡云此时也没空去理会仆妇的灼灼目光,一把完脉便又开始在老妪头部的几个穴位依次按压起来。 几下之后,便听老妪闷哼了一声,却是依然没有睁眼苏醒。 苏淡云见状,似是完全不用思考一般,直接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皮卷,快速摊开,从里头取出一枚银针,又飞快拿起老妪右手的一根指头,将银针稳稳扎了下去,转眼又火速抽回,紧接着便看见一滴血珠从被扎过之处溢了出来。 她手法娴熟,一看就是精通此道的,只是看着那溢出的血珠,仆妇还是不由得大惊失色。见她又拿起老妪的第二根指头,看样子似要重复方才的操作,仆妇当即就要出手阻拦。 夏清允见状,忙蹲下来扶住了那仆妇胳膊,安抚道:“嬷嬷莫要担心,我这妹妹通医理,不会有事的。” “这......” 仆妇自也看得出来这小娘子是懂医术的,可那血珠实在晃得她心口发慌。 她还想说些什么,苏淡云那边却已经继续指尖翻飞,一眨眼就把老妪的十根指头都依次扎了个遍。 仆妇看得目瞪口呆,盯着老妪被放了血的十个指尖头脑发昏。 忽地,那十根指头似是动了一下。 仆妇一怔,以为是自己头晕眼花,忙擦了擦眼定睛再看,结果就听见一旁有人欢喜惊道:“醒了!那老夫人醒了!” 说话的是一直紧张看着老妪的锦善与茉香。 仆妇闻言,连忙将目光移到老妪脸上,便见老妪当真缓缓睁开了眼。 第二百一十三章 欣赏 “老夫人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头还晕吗?有无觉得哪里不妥当?” 仆妇见老妪醒来喜不自胜,连珠炮似地发问。 老妪眼神一时还有些迷糊,似是并未听清,闷哼一声之后哑着嗓子开了口:“我这是怎么了?” 见老妪能说话,仆妇更加激动,忙回道:“老夫人,您方才走着走着突然晕倒了。” 两人说话时,苏淡云把银针收回腰间荷包,微笑着对仆妇道:“老夫人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一时血气不充这才晕倒了。待会儿老夫人最好回屋歇息静养,这两日便不要过多走动了。” 她温声说完,仆妇连忙应是。 老妪听到陌生的声音,目光缓缓移了过去,便看见一张美自天成的清丽容颜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仆妇看出老妪茫然,忙解释道:“方才这位小娘子路过,听见老夫人您晕倒了,便进来给您施了针,将您救醒了。” 老妪恍然,目露感激,挣扎着要起来道谢。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过来帮忙,一同将老妪稳稳搀了起来。 老妪扶着身旁仆妇站稳,随之望向苏淡云,努力扬起个和蔼笑容,“老身些小娘子出手相救,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苏淡云忙行礼道:“妾身鄙姓苏。” 说着又朝夏清允那边做了个介绍的手势,“这位是妾身的同乡姐妹。” 夏清允也朝老妪行了一礼,自报家门道:“妾身鄙姓夏,见过老夫人。” 老妪虚弱地点了下头,同样和蔼笑着道了声谢。 打完了招呼,苏淡云忙道:“老夫人刚醒过来,需要多些歇息,我们还有事,便不再叨扰了。” 夏清允也觉不宜久留,便也跟着同老妪告辞。 老妪此时身子的确还虚着,便没有出言挽留,朝两人再次道了谢后就互相别过。 苏淡云几人正要往外走,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院外传了过来。 几人寻声望去,便见方才跑出去寻人的那个丫鬟快步走进了院子,紧接着便有一高大身影随之迈过了院门。 那身影迎光而来,身姿颀长容颜无暇,一袭缥碧色绣竹纹丝质圆领长袍,与这碧青的山林融为一色,瞧着就似是画中人林中仙迈入尘世款款而至。 苏淡云一怔,顷刻便入了画,又似坠梦中。 是的,肯定是梦,要不然又岂会在此地遇见此人? 怔忪间,旁侧的夏清允吃惊过后率先反应过来,忙语带诧异地打起了招呼:“燕四公子?” 燕乘春刚急急赶了过来,还未来得及留意有何人站在院中,便听有人唤了自己名字,不禁一怔,却也没去理会谁人唤他,反而先将目光飞快落到那被人搀扶着的老妪身上。 见老妪无事,他当即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拉回来扫过众人。 待看见某个熟悉身影时,他不禁微怔了下,又紧接着目光继续一扫,辨认出方才唤自己之人正是夏清允无疑,便先朝对方行了一礼,“陆二少夫人。” 他礼貌打了招呼,随之又把目光重新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之上。 今日的她穿了一袭浅豆绿色襦裙,一条碧绿丝绦将盈盈一握腰身束起,外罩一件象牙白绣白玉兰长款罗衣,满头青丝利落绾起成髻,一支玉屏生花银镶玉簪斜斜插入髻中,装饰简洁色彩干净,与她出尘的气质相得益彰,看着宛若翠绿枝头一朵在清晨披露绽放的洁白玉兰,静逸美好,让人望之舒心。 只是这白玉兰明显因自己的突然出现被惊讶到了,那粉嫩的唇因惊讶而微微张着,至今都未能合上,还有那清澈的眸,也是大大睁着一直都忘了眨上一眨。 她这惊讶的模样还真是与那日在茶居对谈时的泰然截然不同,燕乘春看着,觉得她这样子莫名有些呆萌,让人耳目一新。 想着,他不禁微微扬起唇角,主动转过来给她打招呼道:“见过永定侯夫人。” 一声“永定侯夫人”出口,当即就把一脸惊讶的苏淡云砸醒,同时也把老妪主仆砸懵,两人怔愣了下,随之齐齐朝面前清丽佳人诧异望去。 苏淡云知道自己不是做梦,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模样,朝燕乘春回了一礼,“燕四公子。” 她淡然道,两厢打完招呼,燕乘春快步走到老妪跟前,伸手扶住,一脸关切问道:“祖母,孙儿听闻您方才晕倒了,您这下感觉如何?” 老妪已比方才恢复了些许气力,由燕乘春扶着慈祥笑道:“我没事。” 说着,她望向一旁垂眸站着的苏淡云道:“这回真是多亏了这位娘子,方才我晕倒时,她刚好路过,便进来施针把我给救醒的。” 想起自己孙儿对这小娘子的称呼,随之诧异问道:“四哥儿,我听你方才称呼这小娘子永定侯夫人?” 燕乘春颔首,微笑着介绍起来:“祖母,这位正是永定侯夫人,那位是承德伯府的陆二少夫人。” 言罢又朝苏淡云她们说道:“这位乃家祖母。” 宣平侯老夫人上年纪后就愈发不喜交际,哪怕是重要宴席她也不一定出席,对如今许多高门中的女眷都只听过其事未见过其人。至于夏清允,她之前也一直没有与其打过照面。而曾氏一直都怕苏淡云在人前出丑,极少让她在人前露面,苏淡云也因此更没机会与这些贵人相识了。这便也怪不得方才双方见了都互不认识,无法认出人来。 这下听燕乘春这么一介绍,院中几人便再次互相重新打了招呼。 宣平侯老夫人本姓唐,身份摆在那里,这下寒暄,夏清允与苏淡云便都改口尊称了一句太夫人。 唐太夫人倒是一点儿架子也无,和蔼笑着一一应过,随之便先亲切望向夏清允道:“老身常见贵府四爷给咱四哥儿捎好吃的好玩的,前不久捎来的鹿肉实在肥美得很,老身也得以沾光尝了回鲜,真是多谢贵府四爷用心了。” 夏清允知道那是陆朝添去栖月山打猎时猎回来的鹿肉,闻言忙笑着回道:“太夫人言重了,外子四弟与燕四公子玩得好,燕四公子也时常关照四弟,外子家父家母也都在私下里对燕四公子多有感激。” 唐太夫人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孙儿,见夏清允这么一说,和善又不适威严的面容上溢满和煦笑容,一看就是欢喜得很。 两人简单寒暄了下,唐太夫人便笑盈盈朝苏淡云望去,随之迈开了脚。 燕乘春在一旁扶着,两人在苏淡云跟前站定,唐太夫人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握着,“方才多亏侯夫人出手相助,要不然老身铁定要吃不少苦头了。只是老身真不知侯夫人原来精通医理,今日得见,当真把老身惊艳到了。” 她慈爱说道,眸中露出欣赏之色。 苏淡云能感受到对方的这翻表现的确出于真心,并不是在跟她客套,便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忙朝对方回了个谦虚笑容,“太夫人言重了,妾身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太夫人当真不必挂怀。 至于妾身这医术,全因自小受身为郎中的外祖影响,耳濡目染下才得知了些许医理,实在算不得精湛,太夫人实在是谬赞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伤心事 苏淡云这话说得谦虚,可唐太夫人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这话里到底藏着多少实力,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虽很少交际,却也对京中各府女眷的事情知之不少,之前便也听过有关永定侯夫人的诸多传言。 然今日一见,只觉面前人相貌清丽可人,言谈得体大方,还有一身的好医术,当真与传言中那个怯懦无能,又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姑娘完全判若两人。 唐太夫人心知传言当不得真,不过也觉得以面前人的这番行止做派,之前大抵是在永定侯府里藏了拙,那些传言没准就是从此来了。 其实曾氏是个什么脾性唐太夫人也是早就看出来了,故而也能明白这小辈如此藏拙到底为何,不免为这小辈的境遇心道了一声可惜。 只是这种事心里知道便好,唐太夫人想着便慈祥拍了拍苏淡云的手背,十分识趣地没再就着医术一事深聊。 燕乘春一直在旁安静听着,望着面前人,面上也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苏淡云顿觉那种被一眼望至心底的感觉再次袭来,让她越站越不自在,便话锋一转,叮嘱了老人家这两日务必要好好歇息之类的话,紧接着就以法会即将开始为由再一次主动告辞。 唐太夫人本也是来这里参加法会的,且初一便已到达,还硬拉了自己孙儿过来相陪。 因为法会持续多天,燕乘春不放心祖母独自在这寺中待上几日,便把手头一些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处理,顺了老人家的意陪着她一同过来。 方才唐太夫人便是打算出门去参加下午的法会,结果因之前舟车劳顿,再加上已听法会多日,身子终于有些吃不消,这才刚出门就头晕目眩昏倒在地。 这下虽然醒来,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但继续参加法会是不用想了,便与苏淡云她们别过,并未一同往大殿过去。 望着几人转身离去,唐太夫人看着看着,忽地就发现苏淡云今日的衣着颜色竟与自家孙儿的颇为相近。 她不禁微怔了下,鬼使神差地转过来望望身旁丰神俊朗的孙儿,又转回去望望那即将消失在院门的清丽背影,这两厢一瞧,竟莫名生出若两人站在一块儿必是一对璧人之感。 如此在心中感叹一声,她紧接着便又反应过来,当即被自己这诡异且荒唐的想法吓到。 肯定是自己心有所思这才魔怔了。 想着,她赶紧转向大殿方向,在心中连连道了几声罪过罪过。 只是这一茬过去,转念想到什么,她心里就是一沉,忍不住无奈叹息一声。 燕乘春伴在祖母身侧,听见她这一声叹息,不禁诧异望去。见老人家神色恹恹,他不禁心头一紧,关切唤了一声祖母。 唐太夫人回过神,闷闷应了一声。 燕乘春听出祖母此时心情有些低落,却一时有些不解,便试探着问道:“祖母是觉身子哪里不爽利了吗?要不孙儿扶您进屋歇息可好?” 唐太夫人微微颔首,却也没有多言,由着自己孙儿扶住自己往屋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地就开了口,问道:“永定侯今年应是二十有一了吧?” 燕乘春被冷不丁这么一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后才点头道了声是。 唐太夫人若有所思点了下头,随之又道:“我记得承德伯府的陆二爷今年应该也是差不多这个年岁?” 燕乘春满心疑惑,却也乖乖回道:“陆二爷比永定侯稍年长一点儿。” 唐太夫人再次若有所思点头,默然一瞬之后冷不丁开口:“你看人家这岁数的全都有家有室了,你就没点儿想法?” 燕乘春终于明白了祖母这突如其来的低落所为何事,心里松了口气之余不禁无奈笑道:“孙儿比他们都要年轻,不急。” 唐太夫人闻言脚步顿了顿,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这年底你就要与人家永定侯同岁了,你又能比人年轻多少?” 燕乘春:“祖母此言差矣,到了年底孙儿是永定侯如今这岁数不假,可永定侯到时也长一岁了呀,孙儿又如何会与他同岁?” 唐太夫人不满一哼,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在这儿跟我贫嘴。” 燕乘春听着,乖乖闭上了嘴,默默扶着老人家迈过屋门槛往榻边走。 唐太夫人却是越想越难过,不禁叹了一气,“每次你都说不急不急,你倒是不急,我可是要被你急死了。春哥儿啊,祖母也不是要逼你立即就要成亲生子,可相看总是要的吧。成亲这种事,从谈亲事到正式将新妇迎进门,那可得有得磨呢。你现在连相看都不肯,这事得拖到何年哪月去?” 说着,两人便已走到了榻旁,燕乘春扶着自家祖母在榻边坐好。 唐太夫人见他又是这般不声不吭,心里是又心急又心酸。 她想了想,便朝一同跟进来的下人挥了挥手。 下人会意,连忙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唐太夫人指着榻旁的一张椅子,语气和蔼起来,“坐下陪祖母聊会儿吧。” 燕乘春没有推辞,乖乖在那椅子上落座。 看着这俊朗无双的孙儿,唐太夫人不禁就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次子,眼眶渐渐就湿润起来。 她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随之长叹一气,“孩子,祖母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放下吧。” 燕乘春心头一揪,搭在膝上的手不禁渐渐握紧膝头。 唐太夫人望着他,眼角泛红,目光慈爱。 她斟酌了下言辞,随之压低声音道:“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父亲当年突然离世,你祖父就曾让人仔细查过,可查了多时都无任何异样,你祖父和我虽伤心不已,却也慢慢接受了你父亲就是旧疾复发而去的事实。” 燕乘春一直默默听着,紧抿着双唇没有言语,似是已经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只是仔细一看便能看出他那紧绷的嘴角透出的却是满满的倔强。 他是唐太夫人一手带大的,哪还不出来他此时所想,心中无奈叹了一气,随之想到什么,目光朝前投向虚空,面露怀缅之色,“记得你小时候捣蛋,你母亲责罚你,你父亲却护着你,抱着你说,他燕二爷的孩子就该是草原上恣意驰骋的骏马,如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才好。” 说着,她把目光收回来望向面前人,怜爱道:“孩子,这就是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他一直都希望你活得轻松恣意。我相信,若是他看见你为了他的事情一直隐忍压抑,甚至付出一生的宝贵时光,他只会伤心难过,只会更加责怪自己。” 燕乘春听罢,当即心头一震,一颗心就似是扎进了千万根针,顷刻间向四肢百骸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唐太夫人也是说到了伤心之处,默默落下泪来。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再次抬眸望向这心爱的孙儿,苦口婆心劝道:“孩子,你是我亲手带大的,你父亲就留下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你若当真为了心中执念就此孤独终老,那便是我这个做祖母的责任,你让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的父亲? 祖母年纪大了,身子也愈发不中用了,只想在闭眼前看到你这一房能开枝散叶才能安心......” 话到此,唐太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哽着声音再难开口。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回头 燕乘春见祖母这般哀伤落泪,不由得想起方才苏淡云叮嘱过的话,担心祖母继续伤心下去会再次晕倒,便连忙压下自己心中的苦涩,终于开了口:“祖母莫难过,祖母的苦心,孙儿心里是知道的。” 唐太夫人擦着眼泪,哀凉道:“你是知道,可你光知道又有何用?” 燕乘春听着沉默下来,他紧抿着唇,似是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再次开口:”孙儿不孝,让祖母为孙儿担忧至此。孙儿答应祖母,绝不会让二房断后。” 听他说完,唐太夫人擦泪的动作不禁一顿,一脸的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燕乘春抿抿唇,再次开口:“孙儿答应祖母,绝不会让二房断后。” 唐太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只觉这一切不真实得很。 要知道以前说起这个问题,她这孙儿从来都是避而不谈的,这可是他首次如此确定地表明态度。 她喜出望外,一时间连眼泪都忘记擦了,忍不住再次确认:“你此话当真?当真会成亲,不会孤独终老?” 看着老人家双眼发亮,眉眼间的欣喜更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燕乘春的心不禁一软,郑重点头,“当真。” “不反悔?” 唐太夫人忙又追问。 “不反悔。” 燕乘春肯定答道,随之又认真补充:“只是孙儿现在实在没有成亲的想法,孙儿恳请祖母能允孙儿多一些时间。祖母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身子,切勿再为孙儿的事情忧心。 唐太夫人听闻不是现在开始相看,不免眸底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她也明白不能逼得太过,今日能得这孩子松口保证日后一定成亲已很是难得,想着,她复又露出喜色,点头道了声好。 见祖母终于止了眼泪,燕乘春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是不想成亲的,毕竟真相都未寻到,万一这真相暗藏杀机,又万一他最终断送在这杀机里头,那他的孩儿不就又要承受他此时的痛吗? 他真是光想想这样的可能便要心如刀绞,试问他又如何能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拉进自己这样的生活里头。 只是他没想到祖母竟会为此如此痛苦,他也只得先答应下来,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着,担心祖母会继续这个话题,燕乘春忙话锋一转,道:“祖母,方才永定侯夫人已经说了,您这身子可不能再劳累了。这两日您要不就好好静养一下,接下来的法会就别参加了,可好?” 唐太夫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很有自知之明,听孙儿如是说便也同意下来。 见祖母听劝,燕乘春放心下来,随之便起身跟祖母告辞。 唐太夫人知道他是怕自己继续絮叨这个问题,便在心中无奈叹气,随之努力扬起个慈祥笑容跟他道别,目送着他往屋外走去。 只是待他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唐太夫人的眉眼便不由得再次爬上了忧色。 贴身伺候唐太夫人的元嬷嬷,也就是之前在院中扶着她的那个仆妇,送公子离开院子之后,便连忙回了老夫人歇息的禅房照顾。 结果一进房间,她便看见主子一脸忧色坐在榻上。 她是唐太夫人的心腹,联想到方才公子在这里商谈良久,她多少猜到主子此时忧心到底为何,便忙关上房门,上前宽慰道:“四公子向来做事有分寸,老夫人也莫要太过担心了。” 唐太夫人回过神来,叹了一气,“我知道他有分寸,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有分寸了,我这心里真是心疼他得紧。” 元嬷嬷想了想,道:“四公子从小就跟二爷关系好,放不下也是正常,再给他些时间吧。” 唐太夫人听了,神色不禁黯淡下来,眉眼忧色愈浓。 这个孙子是她亲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深知他除非真的找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否则给他多少时间他都不可能放下。 可问题是真的会有答案吗? 唐太夫人想着,转头目含哀色望向窗外,将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回忆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往事纷呈,其中最让她难以忘记的便是她儿子的死。 对于次子的死,其实她早已学会去接受了,可她这个孙儿却一直认定自己父母的死大有蹊跷,还认定这事与族人脱不开关系。 为了这个执念,他这么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隐忍向前,咬紧牙关走到现在。 说来这孩子也是聪慧得紧,他自知自己势单力薄,不到十岁竟就想到借着她的宠爱假装把自己养成个纨绔,以此来迷惑那不知藏在哪里的凶手好保全自己。 她刚开始不知他的想法,还以为孙儿真的被自己养歪养废了,还为此痛心自责了许久,直至后来窥破了些许端倪,她这才知道这孩子心里竟装了那么多东西。 她一开始曾试图打消他的这个猜测,可见他这般坚定,她便也开始动摇起来,想着万一这孩子说对了呢,万一儿子的死真的有蹊跷呢,想着想着,她便也开始盼着能真的找出个凶手来为儿子报仇。 只是若这凶手当真是族中人,那人害了她的儿子,说不定也不会放过儿子留在世上的唯一子嗣。 毕竟做贼心虚,若当真有这么个凶手存在,那人难免会担心儿子这唯一的子嗣会查出异常,伺机报仇。 在未知谁是凶手的情况下,孙儿做个无用纨绔没准还真能让那心虚之人放下戒备。她自是明白这点,便也开始配合着他假装将他养成一个纨绔。 这么些年来,这孩子在纨绔的表色下顺利长大成人,且有了这纨绔的表色,他得以顺理成章地结交了许多各色不同之人,也得以在这诸多的掩盖下,顺利偷偷拜了师学到了一身的本领,甚至还如愿寻到了机会成了太子的心腹。 他就这样一步步隐忍努力,一步步把自己打造成了一把坚不可摧的刀,在寻找真相的路上无比坚定地往前走。 只是她始终有一事甚是不解——当年次子去世时,这孩子也才六岁,他当时又能知道什么?为何就那样笃定自己父亲的死必有问题? 她感觉到他有事瞒了自己,这些年也问了他多次,可不管如何他就是不肯言明。 渐渐地她便也再次将次子的死放下了,但同时也开始怀疑,怀疑自己这般纵着他追求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真相,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一晃多年,他依然没回答这个问题,也依然没能找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她越发觉得不能再这般纵着他继续下去,一直努力劝他。无奈他已经长大,不管她说什么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听,就是要这般闷着头不管不顾地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唉,这犟脾气也不知到底是像了谁...... 第二百一十六章 游玩 唐太夫人揪心想着,极其无奈地从肺底呼出一口浊气。 元嬷嬷听了,又见主子眉间忧色犹存,便想了想,随之换了个角度继续宽慰道:“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您也莫要太过担心了。说起来,今日四公子终于肯答应延续二房香火,这便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您老往后啊旁的就别再想了,只管想着如何养好自己的身子,硬朗着等四公子兑现这承诺才是。” 听她提起这个,唐太夫人紧拧的眉心终于舒展了些。 是啊,路都走到这里了,也不是说掉头就能立马掉头的,且走且筹谋吧。 想着,她心里便释然起来,随之收回目光无奈一笑,“孩子大了,我这老婆子是想管也管不着了,就像你说的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元嬷嬷见主子神色终于松动起来,暗自松了口气,随之忙陪着笑道:“老夫人自谦了不是?老奴看四公子是最孝顺的了,可服老夫人您管呢,要不然哪来今日这一番保证?” 唐太夫人心里被这番话说得熨贴不已,眉宇间最后一丝忧色散尽,哈哈笑了起来。 元嬷嬷见了自是欢喜,只是想起之前苏淡云的叮嘱,实在不敢再让老夫人这般说下去了,便忙提醒道:“说起这保重身子,方才永定侯夫人已经叮嘱过了,您这两日无比要仔细着身子不能再继续劳累,还是让老奴伺候老夫人您先歇一会儿吧。” 听罢,唐太夫人便也想起这么一茬,想到方才见到的清丽人儿,不禁感叹道:“说起这永定侯夫人,当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我看她明明举止沉稳有度,谈吐得体大方,还有一手的好本领,倒真是与传闻半点儿不符。” 元嬷嬷对此也甚是同意,便点头附和道:“传言传言,向来传着传着就不贤了。” 唐太夫人微笑着颔首赞同,随之想到什么,忙道:“永定侯老夫人是个厉害的,对儿媳妇也甚是严格,若她知道永定侯夫人背着她在外行郎中之举,心里怕是会生出不喜。你待会儿便下去让咱们的人都守好自己的嘴,让大家统一一下口径,就说是我晕倒时永定侯夫人途经看到,好心扶了我一把,就别把她替我施针的事宣扬出去了。人家帮了咱们,咱们可不能给人家徒添麻烦才是。” 元嬷嬷忙点头应下,“还是老夫人您想得周到,老奴待会儿就下去安排。” 唐太夫人微一颔首,又道:“对了,你帮我记一下,待回京后,便以我方才说的名目备一份厚礼送到永定侯府去,好好答谢永定侯夫人一番。” 元嬷嬷听了,仔细记下,恭敬应诺。 吩咐了这么一通,之前又费神了那么一阵,唐太夫人此时也实在有些乏了,便也没再多说,由着元嬷嬷伺候着躺回到榻上歇息。 那边厢,苏淡云与夏清允听完了法会,又去祈了福。 其实苏淡云对什么法会祈福都不大感兴趣,全程都是以游玩的心态作陪,待陪着夏清允忙完这些便已到了晚膳时辰,几人便又一同去了之前用午膳的屋子享用晚食。 与午食吃的素烧肉素丸子一类不同,晚食则是一人一碗的素馄饨,再搭配灵渊寺自己腌制的小菜,就连晚上一向不多食的苏淡云都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给吃撑了。 同样吃撑的自然还有夏清允、锦善与茉香她们三个,因寺里晚膳用得早,用完膳离天黑还有好些时间,几人便索性将灵渊寺好好逛了一遍以作消食,又在入夜前顺利回到了落榻的厢房打算洗漱安歇。 不料两人才回来不久,元嬷嬷便领着一个小丫鬟找了过来。 见苏淡云和夏清允都在,元嬷嬷喜笑颜开地过来行礼,道:“见过两位夫人,明日就是端午了,老夫人命老奴给两位送些种子和五彩绳来应应景。” 说着便命小丫鬟把捧着的东西双手呈上。 苏淡云她们自是不好推辞,忙感激着收下。 除了吃种子与戴五彩绳,大齐人在端午时还有其他讲究,譬如挂艾人与配五毒香囊。 刚好苏淡云之前用中草药搭配着做了些香囊带来,送给了夏清允她们后还剩下一些,便忙从中选了几个有驱蚊防虫功效的香囊交给元嬷嬷作为回礼,另外还多加了一个有助眠安神功效的香囊给唐太夫人。 元嬷嬷看着那一个个做工精细的香囊,脸上溢满了笑连连夸赞道谢。 如此送礼一番,天色便已黑透,元嬷嬷也不便多留,便领着小丫鬟捧着香囊告辞离开。 待回到下榻的小院,唐太夫人看见那些香囊又是一番称赞自不必提。 一夜安详无梦,次日苏淡云她们起了个大早。 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几人打算先去灵渊寺后山游玩一番,之后再下山回寺里用午膳,待用过膳后便可以收拾收拾开始启程回京了。 几人一同去用早膳时将今日的安排又捋了一遍,之后便开始往后山走去。 今日天色依然晴好,天蓝云白,山青水绿,人行在山间道上,穿过绿茵花丛,仿佛也化身为了这山林间的一只蝶一只鸟,体验着难得的舒畅快意。 苏淡云自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京城,此时在山间行走,不禁就觉得自己似是回到了上一世与师父一同四处游历的日子,心中是既激动又怅然。其余几人平常也是难得出来一趟,同样心中欢悦澎湃得紧,路上说说笑笑不停。 四人如此一路走着说着玩着笑着,沿着主要的山道逛了约莫一个时辰,腿脚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后山又高又深,看着那望不到底的前路,几人便果断打消了继续逛下去的念头,寻了山中的一处凉亭歇着看起了风景。 从山上往下眺望,所有的建筑全都缩成了巴掌般的一团一团,几人看着觉得有趣,便一同开始辨认起哪处是灵渊寺,哪处是马车来时经过之地。待将近景一一讨论完毕,随之便又开始指着那更远处的隐在云雾缭绕间的某个方向,讨论起那是京城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如此热烈说道了一通,几人嘴巴也有些说累了。见附近有一处杂草繁茂,苏淡云便想起了上一世随师父出行时,跟山里孩子学过的草编手艺,便起身过去拔了一些杂草,开始在凉亭里编了起来。 锦善和茉香见了也觉好玩,便照着苏淡云的样子一人拔了一些草来,围在苏淡云的身边开始学着。 可大抵做什么都得讲究点儿天分,锦善爱吃,做吃食是一把好手,可编起精致东西来,那手指就似别人长在自己手上的,怎么绕都不是,将草磨出了满手的汁子也弄不成一点儿,最后只得泄气扔了草,坐到一旁与夏清允一同做起了看客。 见她这斗败模样,几人都笑着跟她打趣。 锦善倒是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在编织方面的无能,一脸无所谓地乐呵着安心等主子将蚱蜢编好送给自己。 相较之下,茉香倒是学得不错,没两下就上了手,跟着苏淡云一下子就编好了两只蚱蜢两个小花篮,又一样选了一个送给锦善以作安慰。 苏淡云自是编得最快最多的,一会儿的功夫就编了十来个小东西,又是蚱蜢又是花篮又是小兔子,还有几只小蜻蜓,瞧着活灵活现,就跟真的似的。 夏清允见了赞叹不绝,当即就挑了好些要带回去送给自己儿子。苏淡云自是十分欢喜,还将挑选下的交给茉香和锦善自行分配。 待将作品一一瓜分完毕,看着日头已悄悄越爬越高,几人便也不再停留,收拾收拾就开始往山下走。 几人沿原路返回,这条路来时甚是清静,一路上并无碰见其他游人。 本想着下山时也是这般,几人继续放开了说笑,谁知走到半路,忽地就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新消息 几人站定脚步,寻声望去,便看见婆娑绿影间,有两个男子的身影正从另一条山间小道上走着,看样子似是在往这边主道上过来。 苏淡云与夏清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暂避一下的想法,便默契地领着各自的婢女往相反方向的树林里走去,打算让那两人离开了再继续下山。 谁料那边相隔了一段距离的两人早有察觉,其中一人朝她们望去,随即就认出了几人,连忙拉了拉身旁之人,指着那边惊喜道:“公子您瞧,那边好像是陆二少夫人和永定侯夫人。” 听见对方竟然精准认出了自己,苏淡云和夏清允不禁齐齐一怔,只觉那声音似曾相识,便停下脚步再次朝那两人望了望。 彼时那边两人已经离开了树影的遮挡,这一望才发现那两个正往这边主道上走的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以及他的贴身小厮衔山。 即是相识之人,自是没有掉头躲避的道理。尤其是夏清允,待看清来人后暗自松了口气,之后便领着苏淡云她们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在岔路口迎上了燕乘春主仆,简单打了招呼。 几人中,夏清允最为年长,且又因陆朝添的缘故,她又是几人中与燕乘春最为熟络的,于是打完招呼后便带头跟他寒暄起来,笑着问道:“燕四公子也是来爬山吗?” 燕乘春自然不是来玩的,他这些日子要陪祖母住在寺里,手下的工作交给了下面的人,临行前也交代了手下,表示若期间有些事他们无法决定,可传信过来。 方才他便是到这里来与自己人碰头的,只是刚听完汇报往回走,就和苏淡云几人碰了个正着。 不过这些自是不便与外人说明的,此时听夏清允这么一问,燕乘春便点了下头,礼貌笑道:“在寺里待着实在太过无聊,便到后山转一转散散心。” 燕乘春在众人面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整日逗猫遛狗四处游玩,在寺里待着哪儿都不去才是不正常的。这下听他说太过无聊所以出来散心,夏清允她们是半点儿也没有怀疑就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男女有别,她们自是不便与两个外男一同下山去的,于是寒暄过后,几人便互相告了别各自下山。 燕乘春领着衔山在后面慢慢走着,望着前方渐渐走远的清丽身影,不禁就想到方才刚听到的那个消息。 他紧抿着唇,神色凝重几番纠结。 最终,他还是朝那身影开了口,扬声唤道:“侯夫人请留步。” 听见身后之人突然唤她,苏淡云不禁怔了一下,随即站定脚步,狐疑转身。 燕乘春见她站定在等自己,便立即抬脚快步过去。 今日的他身穿一袭月白色水波纹丝质窄袖圆领长袍,发束玉冠腰配玉带,山水折扇在手,翩然踱步而来,看着就似那山顶云雾间的仙下到了凡间。 如此云中仙,理应气质脱俗、神情祥和无忧才对,可随着他一步步走进,苏淡云却从这人的眉宇间分明窥见了几分为难几分愁。 这发现不禁让她心里打了个突,猜想这人叫住自己只怕是为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只是自己与他之间,又有什么不好之事需要被他唤住? 想着,她不禁就想到昨日唐太夫人晕倒之事,当即了然起来。 是的了,昨日自己急着离开,这人应是没来得及细问老夫人身子的情况,这下怕是突然想起来要好好询问一番吧。 苏淡云正兀自分析间,那赛似云中仙的身影已经走到了近前,又在她跟前几步远站定了脚步。 她连忙回神望去,只见他眉宇间的凝重似乎比方才又多了几分,苏淡云不由得也正了神色,朝来人微微颔了下首,狐疑道:“不知燕四公子唤妾身何事?” 燕乘春想说什么,却看见身旁几人也正一脸好奇地望向自己。 他默了默,随即神情郑重地道:“不知侯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几人听了齐齐微怔了下,又望向苏淡云那边。 苏淡云只道他是要问唐太夫人之事,便也没有多想,微点了下头,随即抬脚往前走。 夏清允心中狐疑,见燕乘春神情肃然,她想了想,便也猜测对方应是为了唐太夫人晕倒之事找苏淡云问询一二,随即便也不做多想,与锦善茉香一同安静候在原地。 那边苏淡云已经随着燕乘春往前面走了一段,两人在山道旁的一株大树下站定了脚步,又自觉拉开了得体距离。 燕乘春抿着唇,在心里斟酌了下,随之主动开了口:“上回侯夫人求我之事,我这边终于有了眉目。” 求他之事? 何事? 苏淡云微怔了下,随即就想起了之前在如泉茶居时与面前人的对话,登时两眼一亮,“公子是有姜郎中的最新消息了吗?” 燕乘春眉宇间一直拘着几分凝重,见她这般欢喜问他,不禁默然一瞬,之后才微微点了下头。 听闻终于有了师父的消息,苏淡云心中大喜,可很快她就又反应过来,终于从对方的神色中觉察出了什么不对。 想到某种可能,心中的欢喜渐渐就被失望取代,她收了脸上笑容,试探问道:“瞧公子神色,莫不是姜郎中的行踪再次断了线索?” 问这话时,她实在不敢把心里的紧张表现太过,面上一直努力维持着一惯的平静,却已经下意识攥紧了袖中手指,连指节都攥出了微微的白。 燕乘春迎上她问询的目光,看着她那漂亮的眸里紧张与期盼交织重叠,忽地就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出口。 他能看得出来,面前人对那郎中的重视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崇敬。 他对此很是不解,可转念想到衔风偷听到的这人想要和离的理由——那个要精进医术救更多女子性命的志向,他又似乎能理解面前人对那人这超乎寻常的重视。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越发不知要如何继续往下说了。 苏淡云看着他,迟迟未见他开口,心里无来由地往下一沉。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试图挥退心中慌乱,却忽地听见面前人开了口:“有人看见姜郎中为采一种奇药,坐船出了东海往云雾岛那边过去。待回程之时,海上起了风浪,姜郎中所乘客船不幸遇难,据我派去的人汇报,那船上并无一人生还。” 话音落下,苏淡云怔怔立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声音。 “你方才说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 燕乘春看着她血色尽褪的小脸,心中纠结了下,终还是简明扼要地道:“姜郎中遇难了。” 轰隆轰隆,苏淡云只觉头顶有阵阵雷鸣滚过。 她脸色一白,身子一个踉跄。 燕乘春一惊,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又在伸手之际及时反应过来,忙收住手问道:“你没事吧?” 苏淡云本能扶住身旁大树稳住身子。 她满心慌乱无措,只觉这消息荒诞得就似梦话一般无法让人相信,两耳嗡鸣无法听见燕乘春到底在问什么。 这怎么会?师父怎会在这时遇难? 她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都还没能遇到师父,她明明是在明年出意外跳河时才—— 电光火石间,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心口当即窒息一瞬。 莫不是......莫不是因为自己这一世刻意改变了轨迹,以至本来本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意外,以其他方式转移到了师父身上?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终相见 这一最新认知就似一把锋利尖刀,倏地狠狠扎进了苏淡云的心口,又在她心里使劲地搅着。 夏清允一直留意着苏淡云那边,只觉越看越不对劲,直到看见她脸色煞白扶住大树微弯着腰,她再也等不下去,拔腿就往那边走。 “云妹妹!” 她紧张唤道。 见苏淡云没有反应,夏清允直接小跑到她身旁,一把扶住了她,关心道:“云妹妹?你怎么了?” 苏淡云此时一颗心正急速往冰湖深处坠去,两耳更似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一时间对外界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夏清允被她这模样吓到,连忙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又连连唤了几声。 终于,苏淡云被她摇回了几分知觉,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她神情茫然,原本黑白分明的美眸早已被憋得通红,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狂风暴雨。 夏清允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朝燕乘春望去,一脸疑惑问道:“燕四公子,你究竟跟侯夫人说了什么?怎地她突然变成这样了?” 燕乘春也实在没想到苏淡云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见夏清允问他,便解释道:“日前我在路上偶遇了侯夫人,她得知我正在寻找一位姜姓郎中,便拜托我有消息了就转告于她,说是想当面找那郎中请教医术。这两日我刚好得了最新消息,方才偶遇侯夫人想起这事,便顺道告知了她。” 夏清允是知道这件事的,此刻看着苏淡云的反应,便猜到了那消息多半是个坏的。 虽然不知她为何会反应这般大,可未免再次让她受到刺激,夏清允决定还是以后再细问这消息的内容更好。 想着,她也就没再多说,连忙扶着苏淡云跟燕乘春道别。 苏淡云此时的意识明显不甚清晰,就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任由夏清允扶着往山下走。 燕乘春自是没有理由阻拦,便也由着她们这般离开,结果两人才走了没几步,便看见被扶着的那人忽地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地上倒了下去。 “云妹妹!” “姑娘!” 众人见了,纷纷惊呼出声,齐齐往她跑去。 然苏淡云此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她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变得如大石一般沉,一直往深不见底的漆黑坠去......一直坠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似乎终于触到了那漆黑的最底。 摸着冰冰凉凉的石头地面,她只觉整个人也都被冻住了似的。她试图动弹了下,却发现浑身似乎都已经失去了知觉,连头脑都变得木木麻麻,什么都回想不起思考不了。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在这冰冷的地上躺着,任由这冰冷将她生命的温度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抽离。 四周沉寂无声,让这漆黑饱含了压抑,也不知在这压抑的寂静漆黑中躺了多久,混混沌沌间,忽地就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一丝一丝,听着像是微风穿过石头隙缝。 苏淡云并未在意,试问一个等死的人又会在意什么? 她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继续一动不动地等着死亡临到自己。 然那声音一转眼竟就清晰了起来,由远及近,随之清楚传入耳里:“云儿......” 苏淡云浑身一震,唰地睁开双眼。 那声音仍在持续,一声一声,饱含慈爱的笑意。 师父—— 她倏地就被这声音重新注入了力量,用胳膊撑起上身,猛地坐直了身子,开是在这漆黑中四处顾盼。 只是这漆黑实在太黑,就似一方厚重的黑色棉布死死束住了她的眼,让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焦急起来,如热锅上的蚁,扬起声来朝四处高喊:“师父!师父是您吗?” “云儿。” 苏淡云唰地回头,朝声音来处望去,然那边除了漆黑依然什么也无。 她倏地就红了双眼,鼻头酸酸。 “师父!师父您在哪儿?徒儿很想您......真的很想很想您......” 她竭力喊着,声音却渐渐被泪水吞没。 “傻丫头哭什么?都哭成只小花猫了。” 苏淡云心头一震,蓦地转头,便看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从漆黑中走了出来。 他步履沉稳,身格挺拔硬朗,正捋着胡须朝她慈爱地笑,就如上一世那般。 熟悉的面容撞入眼中,刚止住的泪唰地就再度涌了出来。 “师父!” 苏淡云哽声喊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老者走了过去。 老者一把扶住了她,然她身子却是往下一坠,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老者跟前。 “师父,徒儿不孝,是徒儿害了您,是徒儿......” 苏淡云边哭边说,话至此却再也说不下去,身子因哭泣而不住颤抖。 老者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傻孩子,好好的说什么胡话?” 苏淡云一个劲地摇头,“不是胡话,他们说师父您出海采药遇难了。可我知道,师父这一世突然遇难,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改变了人生的轨迹,这才把祸事引到了您的身上,都是因为我......” 说着,泪水肆意淌满了一脸,她一度泣不成声,又努力在这哭声中努力把话说完:“若不是我,师父您本该能好好活着得,你那个活得长长久久。所以都是我害了您,我就不应该重活一回,我就不该......” 撕心裂肺的痛伴着浓浓的自责懊悔压弯了她的脊背,她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老者长叹一气,“所以你又想着不活了?” 苏淡云的心思被师父窥见,哭声微顿了一瞬,哭着闷闷嗯了一声,“是徒儿害了您,徒儿不该活着,是徒儿害了您......” 她哭着反复呢喃,渐渐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了这哭声里。 老者默了默,随即蹲下来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傻孩子,为师不是说过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吗?人生在世,生离死别在正常不过,咱们身为医者,对此不是早见多了吗?你得学会看开了才是。莫伤心了,你难得重来,快回去吧,别再留下遗憾才好。” “不,我不回去!是我害了您,我不要再回去了。只要我不回去,师父您就不会有事,您就能和以前一样好好活下去了。” 苏淡云摇着头流着泪,铁了心地要留在这里。 “你看,又说胡话了不是?” 老者佯装生气地责骂一句,随即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软和下来,“来,地上凉,快起来吧。” 苏淡云没有领师父这个情,她心里太愧疚了,愧疚的感觉就似千重的山压在心口,让她沉重得根本无法站立。 见她不肯听话,老者无奈摇头,微微一笑,“你啊你,果然是属驴的,倔起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当初从看完你弟弟的坟回来便是这般,任为师说破了嘴你就是一心想要等死,这回又是这样......” 说着,老者眼泛泪花,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松开扶住她胳膊的手,仰头把泪意忍了回去,随即长长一叹。 “罢了,你既这般有主意,也不愿再听为师的话,你我就算再见又有何用,无非是让为师徒增伤悲而已,你我师徒之情便到此作罢吧。” 说着便起身要走。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去纱 苏淡云闻言心中大惊,当即跪直身子一把拉住了老者袍角,“师父不要,师父不要不认徒儿!求师父不要!” 她哭得不能自已,边哭边慌乱恳求。 老者站定脚步,心疼地低头看她,脸上满是哀伤。 他长长叹了一气,道:“你既一心求死,我又能如何?为师老了,实在见不得你一次两次这般,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不!师父不要!徒儿听话,徒儿都听您的话!” 苏淡云连忙跪走到老者跟前,一把抱住了老者双腿,哭着央求。 老者一时动弹不得,一脸无奈地道:“你这好好一个小娘子,怎地耍起赖来了?” 说着,看着哭成了泪人的徒弟,他脸上的无奈就变成了满目心疼,最终伸手怜惜地摸了摸苏淡云的头,“孩子,你很聪明,可切不要被自己的聪明误了。 你要记住,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你不知道的,看问题时切不可认了死理,更不能把自己猜想的就当成了事实的全部。人生路漫漫,岔路口也多,你又岂知这一时的绝境来日不会柳暗花明? 去吧,孩子,赶紧起来回去吧,莫要在这里待了。你还有许许多多未完之事,你身边也还有好些真心关心你的人,莫要抛下她们让她们难受了。” 说罢,漆黑的上空忽地就投下了一束光来。 苏淡云只觉眼前一亮,随之怀里一空。 她下意识就把手搂紧了些,却见方才还被自己抱着的老者转眼就化作了齑粉融进了光里。 “师父!” 苏淡云大惊,慌乱伸出手往那不断飘散的光粉捉去,试图将那些粉末握住、留下。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只得眼睁睁望着它们往上飘散,在光中消失,最终她什么都捉不着,什么都留不住。 她再度崩溃大哭,站起来试图追逐。 “孩子,别追了,回去吧。” 老者满含慈爱的声音从那光柱的尽头传来,如天籁之音在四周回荡,“回去吧,你我若是师徒缘分未尽,迟早都会再见的......” ...... “嗯,脉搏终于稳定了,夫人此时已是没有大碍了。” 灵渊寺的禅房里,主持大师说着,收回把脉的手,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夏清允闻言大喜,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声谢天谢地。 一直守在床前的锦善听了当即喜极而泣,只是与此同时,她依然满心不解,忙追问道:“大师,我家夫人即无大碍,为何还依然昏迷不醒?” 住持大师双手合十,回道:“女施主她身体底子本就虚弱,恢复起来会相对较慢一些。不过脉搏既已稳定,只需继续按时喂下汤药,这一两日便会醒来的,无需太过担心。” 众人一听,终于齐齐松了口气。 见大师要走,夏清允连忙上前,亲自将其送出了禅房所在的小院。 待回来后,夏清允朝方才过来探望的元嬷嬷行了一礼,道:“太夫人派嬷嬷您拨冗前来探望,真是有心了,妾身替妹妹深谢了。” 元嬷嬷忙侧身避开了夏清允的礼,微笑道:“少夫人太过客气了,我们老夫人才得了侯夫人的及时帮助,心里一直都记着呢,这下过来探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方才听大师说侯夫人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老奴真是欢喜极了,老夫人还在屋里焦急等着,老奴这便回去给她老人家回禀,让她老人家也能开心开心。” 夏清允连忙再次道谢,想到什么,又道:“妾身没记错的话,太夫人应是今日就要下山回京了吧,不知何时启程?是用过午膳再回吗?” 元嬷嬷道:“已经定了巳正出发。” 夏清允一怔:“巳正?那不就是两刻钟后吗?呀,太夫人出发在即还惦记着妹妹派嬷嬷过来探望,妾身真是替妹妹感激不尽。既然时间紧张,妾身就不留嬷嬷了,还望太夫人回程一路平安顺利。” 元嬷嬷笑着行礼道别,临走前又转达了唐太夫人吩咐:“老夫人很担心侯夫人的情况,等侯夫人醒来后,还请少夫人代为告知,请侯夫人回京后务必给咱老夫人传个信,让她老人家能安下心。” 夏清允忙应承下来,又亲自将人送出了院子。 燕乘春此时正在安排祖母下山事宜,听元嬷嬷回去说了苏淡云的最新情况,也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又安排了人继续在暗中留意苏淡云那边的动静,吩咐手下若发现对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斟酌着出手。 巳正时分,燕乘春陪着唐太夫人登上自家马车,正是启程回京。 燕乘春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苏淡云终于悠悠转醒过来。 “姑娘!姑娘您终于醒了!” 锦善见苏淡云睁开双眼,真是激动坏了,当即放下手中药碗跑到床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浓重的药味钻进鼻孔,苏淡云的意识顿时被这苦味激得又清醒了些。 她稍微定了定神,见锦善在哭,随之望向她茫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锦善抹了把泪,哽咽着道:“姑娘之前在山上突然晕倒了,昏睡了两日,今日终于醒了。” 说着,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过来,眨眼就跑进了屋里。 “云妹妹!” 夏清允方才听见锦善的叫声,当即从隔壁屋跑了过来。 见苏淡云睁着眼睛朝她望,她连忙快步走到床边,绽出个灿烂笑颜,“云妹妹!你终于醒了,这两天真是吓坏我们了。” 说着,她坐到苏淡云床边,眼角不自觉就泛起了泪花。 苏淡云身子依然有些虚弱,见夏清允似是想哭,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连忙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锦善在一旁见了,忙眼疾手快帮着扶起主子。 夏清允也帮忙拿了个软枕让她靠在身后,一同帮着苏淡云舒舒服服地靠着床头坐好。 苏淡云受着她们的照顾,不好意思之余只觉得心里暖暖的,随之朝夏清允虚弱笑了笑,道:“都是妹妹不好,让姐姐担心了。” 夏清允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微笑道:“你不知道,之前真是吓坏我了。在山上你突然就晕倒了,我们试着照你之前给唐太夫人做的那样给你按摩了几个穴位,可你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一直都没能醒来。还好锦善这丫头力气大,二话不说就把你给背了起来,一口气跑回了寺里。 灵渊寺的住持大师通医理,我们连忙就把他给请了过来。他给你把了脉,开了方子。你家车夫忙拿着那方子跑到山下找了药铺捉了药,我们连续给你喂了两日的药,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一想到苏淡云之前脉搏一直虚弱无力,夏清允便是一阵后怕,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染湿了眼角。 苏淡云听着,也终于记起了之前在山上发生之事,记得当时自己在山上遇见了燕乘春,随后就被他叫到了一旁,听他说出师父遇难的消息。 想起这个,她当即便记起了自己昏迷时梦见师父的场景。 只是奇怪的是,除了这些,她此时脑海里似乎还多了许多零碎画面,全是上一世自己随师父学医时的情景,还有随师父生活的各种点滴,与此同时还有好些之前一直没能记起的方子。 她知道自己之前虽是恢复了一些记忆,可有一部分就似蒙了纱一般,总是模模糊糊的,让她看不清想不起。 所以,如今那层纱是终于被彻底揭掉了吗? 第二百二十章 荆棘 夏清允并不知苏淡云此时正在想些什么,见她突然坐着发起呆来,猜想她是忆起了姜郎中遇难之事,心里正难受着。 生怕她又把自己给想晕过去,夏清允忙拉过她的手,试探着问道:“妹妹这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苏淡云回过神来,见夏清允紧张望着自己,想了想,道:“我在想姜郎中的消息。” 果然是在想这个事情。 夏清允心中叹气,随之扬起个温柔笑容,安慰道:“妹妹也莫要太过担心,我觉得虽然消息是那般说的,但姜郎中向来行踪不定,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碰见,宣平侯府那边早就找到他了。我觉得这回保不准就是有人看错了,把别人误当成了他也说不定。” 说着,又怕自己安慰不到对方心上,便轻轻拍了拍苏淡云手背,加重了语中的笃定,微笑着道:“我听说这姜郎中是个侠义心肠之人,碰见给不起医药费的穷苦人家,他向来分毫不收就给人看诊。如此大善之人必定会有大褔,怎可能就这样凭空没了?咱们再耐心等等,若是有缘,日后总能遇到的。” 若是有缘,总能遇到的...... 苏淡云听着,心头猛地就是一颤。 “......孩子......切不能被你自己的聪明误了......人生路漫漫,岔路口也多,你又岂知这会的绝境来日不会柳暗花明......你我若是师徒缘未尽,总会再见的......” 方才梦中,师父所说之言不住在耳旁回响,苏淡云听着,一颗心当即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起来。 师父说得对,之前她总觉得是自己改变了师父的轨迹,可这些都是自己猜的,自己又怎能肯定事情当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没准不是呢?自己怎能那么快就下了结论? 师父说总会再见,这肯定是师父见她想歪了,特意来提醒她的! 没错!师父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好好活着! 她一定能再见到师父,一定可以! 想着,苏淡云只觉自己整个人都重新充满了力量,朝夏清允笑着重重点了下头,“姐姐说得对!姜郎中这么好的人,肯定是有大福报的!” 夏清允见她眼神重新清明起来,不禁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两人正说着,便见茉香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回禀道:“侯夫人,永定侯派来的人正在外面等着求见。” 听见永定侯三个字,苏淡云当即一怔,下意识朝锦善望去,脸上一片茫然。 锦善见了,忙解释道:“夫人您晕倒那日,厚朴下山捉药,刚好就碰见了侯爷。侯爷本是回行宫当值的,途经青云山,知道夫人您在这里,便顺道过来看看你下山了没有。 听说您晕倒了,侯爷便跟着来禅房看了您。之后青柏将侯爷送回行宫当值,当日侯爷便又把青柏给派了过来守着,说是让他等您没事了才能回到行宫那边,这下应是来看您醒了没有。” 听闻贺怀琛竟然上山看望自己,还留人在这里守着,苏淡云当真吃了一惊,随之马上又感到一阵庆幸。 还好自己晕了,要不然那人肯定会质问她是否故意避开他的,她可不想在这寺里跟那人玩虚以逶迤那么一套。 只是自己是在山上听到师父遇难的消息后晕倒的,也不知锦善她们怎么跟贺怀琛说明。 她心中疑惑着,便也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夏清允闻言,朝她微笑着道:“妹妹放心,我们没把你打听姜郎中的消息透露给永定侯。之前住持大师过来把脉,说你身子本来底子就有些虚,永定侯赶过来时,我们就把大师的诊断给永定侯说了。 至于你晕倒的过程,我跟永定侯说是咱们一起去后山散步时,你突然走着走着觉得喘不上气,然后晕倒了。永定侯听了也似乎没有多想,还跟我说你之前便一直体虚,太医叮嘱过要好好养着,让我们以后不要带你去登高远行。” 听到夏清允她们为自己费心周旋,苏淡云心里很是感激,忙拉着对方的手真诚道了声谢。 只是她还真没想到贺怀琛会说出那般吩咐,诧异之余,心底不禁就涌起一丝复杂滋味。 想到青柏还在外面等着,她又忙把那丝复杂滋味压了下去,转头望向锦善,虚弱道:“我就不见他了,你代我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吧,顺便让他代我给侯爷转达一声感谢。” 锦善听罢,忙恭敬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待把青柏打发走后,方才捧进来的汤药早已凉透,锦善便将那药重新端下去将其温热。 夏清允这下心里装着事,想跟苏淡云说一说体己话,便把茉香打发到外面院里给锦善打打下手。 待两人离开,房门关上,夏清允往苏淡云身边凑近了些,想了想,终还是望着她柔声道:“妹妹,之前永定侯赶过来看你时,他那神情中的紧张,看着实在不似作伪。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应该也是有你的,你当真不要试着接受他吗?” 苏淡云实在没想到夏清允会跟她说出这样的话,闻言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的那丝复杂滋味再次从心底涌起,甚至比之前还要浓重几分。 她垂眸沉默着,直到思绪再次清晰起来,这才重新抬起头,朝夏清允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姐姐你是没见过他紧张温姨娘的样子,那才叫真的把人放在心里。” 夏清允一怔,默了默,道:“那姨娘本就是和他青梅竹马,情意深厚也不足为奇。可换个角度想,永定侯能在这般身后情意中为你腾一席之地,也算是十分可贵了。虽说我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纳妾,可像我们这样的府邸,又有多少人能不纳妾呢?唉,我现在也在想,只要夫君愿意为自己用心——” “姐姐。” 苏淡云微笑着打断了夏清允的话,温和道:“我知道有妻有妾是这种府邸的常态,可于我而言,这样妻妾争风吃醋的日子,当真不是我之所愿。 再者,就算永定侯当真对我动了那么一丝半点儿的真心,可他与自己的表妹这般情谊深厚也能如此容易改变心意,焉知他日不会因为旁的新人对我轻易厌弃?” “可是妹妹......” 夏清允话说到一半又忽地顿住,目露担忧,欲言又止。 苏淡云看得出来夏清允是在担心她才这般劝她,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在心中叹气。 真不知贺怀琛之前来看自己时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竟把原本坚定支持她的人都给弄得这般动摇起来。 对了,自己以前曾跟贺怀琛说过允姐姐是自己在京中唯一知心之人,难不成这人是故意在允姐姐面前表现得对自己深情款款,好让自己醒来后从允姐姐口中得知一二? 他不会是认为这样就能打动自己,让自己乖乖留下来吧? 以前的自己的确会是那般,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这些对她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 只是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她都不能让他得逞。 想着,苏淡云拉过夏清允的手,朝她温柔一笑,“姐姐,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闹和离会惹恼永定侯府,担心我和离后会日子凄凉。 可是姐姐,这些我都想过的,我也并不害怕。我有本事在手,我相信日后一定能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一条坦途。” 夏清允心头不禁揪着一疼。 “可那条路若并非坦途,而是荆棘满从呢?” 她握紧她的手问道,眉眼里满是担忧关切。 苏淡云眸光微动,随之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来,“那我就把那些荆棘都踏成坦途。” 夏清允心头一震,只觉这简短的回答振聋发聩,在她心中不住回响。 第二百二十一章 问淞馆 苏淡云见夏清允惊讶看着自己,遂抽出自己的一只手,覆在夏清允的手背之上,轻轻握着,粲然一笑,“姐姐,我以为人生在世,不只有情爱一事,女子也不只有相夫教子这么一种活法。 生命可贵,一生匆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委曲求全上头。我只愿来日华发生时,回首往昔,能毫无遗憾地道一句无负韶华。” 她神情依然透着几分虚弱,可此时的她笑容恬淡泰然,一双眸里的光比夜里最亮的星还要璀璨逼人。 夏清允上次在诊室里便见过她用这般坚定的目光看着自己,也是从那时起,她清楚看到面前人在柔弱外表下,包裹着的那颗坚如磐石之心。 只是尽管如此,今日的所见所闻,依然深深震撼到了她对面前人的认知。 若是前路荆棘丛生,那我便把荆棘踏成坦途! 好!说得真好! 夏清允想着方才听到之言,一时间只觉心中激荡,眉眼的忧色终于被明朗舒畅的笑容取代。 她紧握住苏淡云的手,畅快道:“妹妹当真是好样的!别看我虚长你几岁,我也只是虚长了年纪罢了,见识真是一点儿也没有长!亏我还一直自诩活得洒脱通达,瞧不起那些扭扭捏捏的高门闺秀,殊不知自己也就懂得后宅方寸间的皮毛而已,真真是肤浅至极!” 苏淡云听她竟毫不顾忌颜面,如此大刀阔斧地剖析自己,吃惊之余也是颇为佩服她的勇气。 只是对于夏清允方才所说的这一番话,她还真不能完全认同,忙否认道:“瞧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这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我心里,姐姐可比许多夫人小姐的胸襟眼界要宽广得多,妹妹实在不认同姐姐这般责骂自己。” 她这话全出于真心,方才对方劝她之言虽有让人窒息之处,但她知道那也是因为出于关心所致,在她心里,夏清允始终就是方才自己所说那般真诚待人、仗义爽朗。 夏清允见她突然认真称赞自己,不禁怔愣了下,回头又觉得她这认真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就爽朗笑了起来,道:“妹妹对我这般称赞,难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不是妹妹自己吗?” 说着,想到另一件事,她不禁又收住笑,担忧问道:“只是妹妹,永定侯若真是对你动了心思,你的和离书怕是更难拿到手了,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苏淡云自己也意识到了,她垂下眸,默了默,道:“行宫那边听说在中秋之前就要竣工,那时侯爷便会正式搬回侯府,我想最好能在他搬回来前成功和离。” 夏清允听着,在心里飞快计算了下,不禁一惊,“中秋之前,那就只剩下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呀,这么短的时间,你如何能办到?” 苏淡云耸耸肩,笑道:“我也知道时间紧张,但如果等侯爷彻底回来日日待在府里再行动,这事便更难办到了。” “这倒也是。” 夏清允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忍不住拧眉思索起来。 苏淡云见她这般,遂又忙笑着补充道:“其实我已经有初步的想法了,只是目前还在斟酌,希望能多斟酌出几个可行方案。” 说着,想起师父在梦中对自己说过的话,便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世事变幻莫测,没准我们认为的绝境很快就能柳暗花明,我们也不用太过忧虑,只需努力走好眼下的每一步便是。” 夏清允听罢,再一次被她说服,心里也是越发佩服她的眼界见识,不禁望着她的脑袋叹气感慨:“妹妹呀,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都是什么做的呀,怎地有这么多通达的见解?你若是不做郎中,倒真可以开个学堂,救救这苦海中的芸芸众生。” 苏淡云听罢灵光一闪,俏皮眨眼道:“姐姐妙计,你说若我现在就出家为尼,一边游历开导众生一边医术救治病人,侯爷应该会许我一张和离书吧。” “想什么呢!” 夏清允当即敲了她脑门一下,随之佯装严肃凶道:“你敢给我出家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惩罚性的伸手在她腰窝上挠了一下。 苏淡云最受不得痒了,当即就缩着身子大笑着求饶。 夏清允见她这般,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又继续挠了几下,两人很快笑闹做了一团。 正在院里煎药的锦善和茉香,听到屋子传来的欢笑声,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欢喜神情。 ...... 宣平侯府问淞馆中,衔山正蹲在院中的秋千架前,拿着小鱼干卖力投喂,试图劝花团把那小鱼干吃下。 然花团一直摊在秋千上头,伸直了身子,任衔山说干了喉咙也依然一动不动。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顶头的枝叶将阳光打碎,暖人的光如金箔般洒落下来,铺满了花团一身。它十分享受地眯着琥珀色的大眼,长长的尾巴从秋千上耷拉下来,时不时就懒洋洋扫上两下,全程把这刮躁的活人当成透明。 衔山契而不舍连哄带劝,可惜拿着小鱼干的手都要晃酸了,小主子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面子,终于不得已停下来歇上一歇。 只是看着小主子这肥瘦匀称的身段,他想到什么,随之转过头来望向屋前的桂花树下,看着那边躺在醉翁椅上那大主子的完美身姿,他不禁就啧啧赞叹起来。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狸奴,这身材怎地就一模一样呢? 只是大主子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可这小主子怎的也能在美食之前不动如山?这自制力简直让他自愧不如啊。 他记得花团小时候明明是个小馋猫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长进的? 燕乘春听着衔山的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忍不住抬起眸来,目光扫过那边的一猫一人,随之又面无表情地把目光重新移回到手中册上,不疾不徐开了口:“难道不是因为懒?” 听见主子突然发话,衔山不禁一怔,一时间一头雾水,不知主子所指。 燕乘春见他没懂,便又再次悠悠开口:“它现在都懒成精了,连嘴巴都不愿动一下,恨不得你把吃的捣碎了直接给它塞到胃里,你就这样拿着一整条鱼干在它跟前晃,它能理你才怪了。” 衔山听罢,当即恍然。 怪不得每次弄碎的鱼肉小主子磨磨蹭蹭都能吃完,唯独这小鱼干自从买了回来它就没动过一根,敢情是懒得嚼啊。 衔山望了望手里的鱼干,想着实在不能浪费,便打算起身将其捣碎了给花团喂下。 谁料正站起身来,一只毛茸茸的白爪就伸到了眼前,朝他拿着小鱼干的那只手懒懒地扒拉了两下。 衔山怔住,一动也不敢动。 那白爪子见他不动,又随之扒了扒。 终于,衔山明白过来,试着将那小鱼干往小主子嘴边递了递,结果就看见花团勉为其难地张开了,又勉为其难地将那小鱼干衔在了嘴里嚼了嚼。 衔山喜出过望,当即激动惊呼:“公子!花团它......它它它......它竟然听懂你说的话了!” 原来养狸奴也是要用激将法的呀,他真是大开眼界了! 燕乘春闻言,淡淡朝花团望去。 花团似有所感,同样淡淡瞥了自己主子一眼,那眼神似是挑衅又是在控诉,随之又继续用自己的行动反驳主子方才的评判。 燕乘春看着,唇角微微扬起个好看的弧度。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想着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将手中的册子翻过一页,待看完那上头的内容,唇角的弧度不禁就又大了一些。 呵,还真是有主人治不了的。 落发为尼讨和离书? 还真亏她想得出来。 燕乘春想象了下永定侯看着妻子出家后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就很不厚道地窃笑了一声,他一边愉悦笑着一边又翻过一页,紧接着那窃笑便渐渐凝在了嘴角。 第二百二十二章 稀客来 “可那条路若并非坦途,而是荆棘满从呢?” “那我就把那些荆棘踏成坦途。” “......生命可贵,一生匆匆......我只愿来日华发生时,回首往昔,能毫无遗憾地道一句无负韶华。” 燕乘春盯着纸上记着的话,眸中渐渐就掀起了一阵波涛云涌,昔日的画面也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眼前—— “人立于战场,你不挥刀,刀就会挥向你。春哥儿你要记住,人生有时就似战场,哪怕再难,挥刀杀过去就对了。” ...... “爹,您这腿还痛吗?” “以前痛,现在不痛了。” 小乘春拿手按着父亲胸膛,懵懂地问:“我看祖母会捂着这里流眼泪,看起来很痛的样子,爹你也会这里痛吗?” 父亲坐在轮椅上和蔼一笑,“以前痛,现在也不痛了。” 小乘春不解地歪了歪小脑袋,“为什么都是以前痛,现在不痛了?” 父亲将小乘春抱到大腿上让他坐着,笑道:“因为爹想明白了,春哥儿,你还记得爹教你的《辛夷坞》吗?” “记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父亲摸摸小乘春的头,畅想道:“以前爹去西北时曾途经一处山野,那边的辛夷就像是诗里说的一样开了满山,紫红紫红,繁盛似火。后又见它花期过去,就似大戏落幕一般。可不管过了许久,爹依然只记住了那花开满山的场景,不禁时时赞叹。 春哥儿,人生匆匆苦短,虽终都会似秋叶般待落,可这一生只要如夏花般曾绚烂过,便也不算白活。你爹我现在虽不中用了,但回首往昔,也曾生如夏花一般,当真能说一句无负韶华!幸之!足矣!又何须心痛惋惜?” 父亲的话不住在脑中回响,渐渐与面前的字句重叠,又被这字字词词掀起了层层巨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他的胸膛,又一浪接一浪地击起了更澎湃的力量。 ...... 五月初九这日,苏淡云她们在寺里用完了早膳便一同离开了灵渊寺,正式踏上归程。 初十是恒安堂要给客户交货的日子,因端午出行,苏淡云怕临时会有事情耽搁,便在去灵渊寺之前把复容膏的订单全部赶了出来。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否则怕是身子没恢复就要赶下山去了,哪能像现在这般舒舒服服多住了两日才走。 只是夏清允也为了自己一直留在寺中陪同,苏淡云想着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夏清允自己却是因这难得的放松欢喜得很,一直出言宽慰,回程时又怕苏淡云身子受不住颠簸,特意让马车走慢一些,如此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终于在下午未时左右进了京城的城门。 因两府一个在西城一个在东城,两人便也无法再继续同行,只得在城门口依依不舍道了别,又约好了下回再见面的日子,之后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往家去了。 回到永定侯府,苏淡云照规矩先去给曾氏请了安,同时送上自己在灵渊寺求来的平安符。 其实这也不是她特意求的,纯粹只是为了堵曾氏的嘴随手拿的几个。 之前苏淡云突然晕倒,不知何时能醒,贺怀琛来探望时便已让石厚朴回侯府给曾氏报了信。 曾氏自是又吐槽了一番这儿媳身子弱不中用之类云云,此时拿着儿媳妇特意给自己“求”的平安符,想起之前回来报信的人说这儿媳妇是为了祈福不堪劳累才晕倒的,那些吐槽挑剔的话便就没好意思出口,最终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有心了,之后就将人打发回去歇息。 苏淡云自也不想多留,见曾氏这么没说几句就让自己离开自是乐意之至,遂得体行礼告退,施施然回了自己院子。 虽然离开数日,院中各处却在石嬷嬷的料理下一直都井然有序地运作着,并没出什么岔子。 苏淡云对此甚是满意,真诚称赞了石嬷嬷一番。 灵渊寺素斋出名,花糕也做得甚好,苏淡云回来时便买了一些,这会儿称赞之后便拿了一盒单独赏给了石嬷嬷,另外又拿出两盒交给石嬷嬷让她分给院里众人尝尝。 石嬷嬷感动谢过主子的赏,想起什么又连忙汇报。 听说自己不在的这几日,英国公府的人来找过江氏,苏淡云不禁担心起来,便在次日拿着特意给江氏和贺知嬑带的花糕去了碧浔居探望,顺便把这两日耽搁的施针补上。 江氏之前便跟苏淡云吐露过娘家人逼自己改嫁之事,这下见了苏淡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施完针便拉着苏淡云就这事聊了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江氏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改善良多,在谈起娘家的事情时气归气,却再没像以前那样期期艾艾,说到气愤处甚至还能笑骂上两句。 苏淡云施针前已经给江氏把过脉,知道她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此时的反应也不是装出来地,而是好转的表现。 真好! 如此一来,哪怕三个月后自己和离离开,她也不用担心江氏母女会因英国公的折腾,再重演上一世的悲剧了。 想着,她只觉了却了一桩大大的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又因江氏的好转,真心觉得欢喜,遂也开开心心地陪着江氏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便陪着贺知嬑玩了一会儿,又毫无意外地被两人留了下来一同用了午膳,如此直到午膳过后才得以领着锦善回了沁心院去。 只是才回到沁心院不久,便突然来了稀客登门。 苏淡云坐在小花厅的主座上,看着下首处打扮娇美的温玉燕,含笑问道:“温姨娘在庄子上玩得可好?” 温玉燕面上似是全然没了之前的防备,闻言温婉笑着回道:“好的,这都要多谢夫人的恩典。” 说着,她朝兰香望了一眼,兰香会意,连忙上前将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恭敬奉上。 那荷包绣着翠竹图案,其中还有一只鸟儿落在竹叶之间,似在歇息又似在清啼,看着很是栩栩如生。 温玉燕柔美笑着,和声细语解释起来:“这是妾身为答谢夫人所献诚意而亲手做的,可惜妾身之前一直没能得到机会与夫人多些来往,故而也不晓得夫人到底喜欢什么。 上回来时见夫人屋中摆着风摇翠竹的屏风,又听闻夫人爱去侯府的竹林观赏,便猜夫人应是爱竹之人,就自作主张绣了这么个图案。无奈手艺不精,真是让夫人见笑了。” 苏淡云听着,深深看了温玉燕一眼,只觉今日的温玉燕真是要多怪就有多怪。 俗话说得好,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才不认为温玉燕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答谢她的诚意。 想着,她伸手拿起荷包端详了下,赞道:“温姨娘真是好手艺,这荷包我甚是喜欢。” 言罢便瞅了温玉燕一眼,见她放在膝上被宽袖遮掩的手稍微用力扯了扯手中帕子,又见她端庄笑颜下眸底掠过的一丝算计,不禁心中了然,遂将手中荷包放到身旁桌上,温和笑道:“温姨娘今日过来,应该不只是跟我道谢的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兑诺言 温玉燕听她直接点出了自己来意,心头不禁一跳。 也罢,她也不想浪费时间跟这人套近乎。 她不屑想着,随之微笑着道:“夫人果然是个明白人,妾身佩服。” 说着,她便起身朝苏淡云行了一礼。 她礼行得很是周正,从来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苏淡云看着,越发觉得这人今日过来应是所求不小。 她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眼,笑道:“温姨娘这是为何?” 温玉燕依然保持着行礼姿势,垂眸恭顺道:“妾身想求夫人再施恩典。” “哦?” 苏淡云挑眉,饶有兴致看她,“不知温姨娘所指何事?” 她语气很是温和,可不知为何,温玉燕听着,心里却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其实她倒也不是怵这个人,只是在忐忑下面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想着,她咬咬牙,索性双膝一弯,直接跪了下来,“妾身厚颜,来求夫人兑现诺言。” 苏淡云微怔了下,实在没想到对方竟跪得这般干脆。 只是兑现诺言又是何意? 想着,她把自温玉燕来侯府后,自己对她说过的话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若说这些话里算得上诺言的,应该就是上次自己对她说过不会介入她与贺怀琛之间的话了。 那这诺言她想自己如何兑现? 蓦地,苏淡云灵光一现,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猜测。 不会真是自己所想那般吧? 其实自在灵渊寺昏迷醒来,她便渐渐有了一个和离的大致计划。只是若面前人这趟过来的目的真是自己所猜想那般,那无疑也是一个全新的机会,试试也是无妨。 她心里飞快琢磨着,随之露出个疑惑神情,问道:“不知温姨娘所指具体是何诺言?” 温玉燕见她方才一直沉默,还以为这人要翻脸不认,正心中愤愤,忽地听到对方发问,莫名就不安起来。 其实今日该怎么做该说哪些话,她之前都已经想了好几遍,觉得万无一失了才过来走这一遭。没想到临到关头,还是难免忐忑。 可弓已拉开,箭在弦上,由不得不发。 想罢,她心里一横,照之前想好的那般,弯腰额头点地,匍匐着道:“正是夫人自请下堂的诺言。” 伺候的下人之前就已被谴了出去,此时屋中除了温玉燕主仆与苏淡云外,便只有锦善立在一旁。 此时听到这么一句,锦善唰地就朝温玉燕望去,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天爷,这人也太敢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真是好不要脸! 按常理,她这时是铁定要跳出来帮主子斥责这不要脸之人的,可这话又正好说到了主子所求,锦善一时间都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喜。 比起锦善的纠结挣扎,苏淡云倒是云淡风轻得多,不过这云淡风轻的下面,她却是正在忍不住为自己赞赏击掌。 果然是和自己所猜一样!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还好她刚刚已经猜到,已经消化了一些,多少已经琢磨好了要如何享用这天降的大饼。 只是才去了趟庄子,温玉燕怎地就给她做出这么大一个饼来了? 她已经看得出来温玉燕并不似她表面看来的那般温良,也知道她不是个冲动的主,也不知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一向稳得住的人这般急急出了手。 苏淡云心里生出几分好奇,不过此时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此时的当务之急是要稳稳接住这块饼。 温玉燕对她一向多疑,自己此时还真就不能急,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虚情假意敷衍她。 苏淡云飞快将思绪梳理了一番,随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下第一难事一般,眉心紧锁,冷道:“我记得自己当时的确说过不想介入侯爷与温姨娘之间,我也是真心想要成全你们,可我也记得自己并未许过自请下堂这样的诺言,温姨娘是否对我之前所言有什么误会?” 温玉燕一直匍匐在地,她当然知道对方没有说过自请下堂之言,这不过是她的话术而已。 只是她本以为对方听了会暴怒起来,没想到对方虽语气转冷,却也没有怒斥于她,惊讶之余便也更确定了之前温嬷嬷给自己分析的话。 看来只要继续循循善诱,这事还真是大有可能! 温玉燕心中窃喜,随之重新跪直了身子,垂下眼睑,一如既往的恭顺回道:“之前夫人对妾身说过不想介入妾身与侯爷之间,也说过真心祝愿妾身与侯爷能儿孙满堂美满白头。 说实话,妾身刚开始并未相信,然夫人这趟主动过来献出诚意,这一番举动深深打动了妾身,也让妾身终于放下成见相信了夫人所言。 只是妾身辗转回想夫人说过的话,觉得夫人若是继续留在侯府来成全妾身,也就意味着夫人要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这对夫人又何其不公?妾身又如何能忍心让夫人的大好年华如此葬送?” 话至此,便见她眼眶一红,紧接着扑簌簌落下泪来,直把一直气愤盯着她的锦善看得目瞪口呆。 苏淡云自也被对方说演就演的本领开了眼界,却也更加好奇这人接下来到底会如何设法说服自己,便继续一声不吭地冷着脸听着。 温玉燕见对方没有开口打断自己,遂继续乘胜追击含泪说道:“夫人真诚相待,妾身岂能辜负?妾身想来想去,觉得唯有夫人自请下堂才是最佳破局之法,这才今日斗胆过来进言。 恕妾身直言,夫人您此时青春尚好,又无儿女牵挂,这会儿离开侯府必定不愁再寻良人,岂不比留在侯府消磨年华要强上许多?” 嗯,这话倒也不假。 苏淡云在心里默默点了下头,觉得面前这人当真是懂得拿捏人心。 看来,这人在来之前,已经把一个乡下来的不得夫君宠爱不得娘家照顾的小可怜的心态摸得明明白白了,若换了以前的自己听完这一番话,只怕已经心痛不已开始慌乱自怜了。 只是这人不会想着一毛不拔光靠这一番话把她给打发走吧? 也不知自己若是不上这个套,这人会如何表现?会不会被迫亮出后手? 当然,前提是她有准备后手的话。 不过这也由不得她了,若她没有准备后手,那自己就逼她准备一个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反劝 苏淡云小心思转了又转,随之露出几分挣扎神色,痛苦道:“只怕这事没有温姨娘你说的那般容易吧,我记得自己之前也跟姨娘你说过,我愿意成全两位,但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图个安稳。 你说我一个双亲亡故之人,又照着长辈的意思嫁入了侯府,若我此时自请下堂,你让我日后又能如何自处?又要如何生存?” 说着,也努力挤出了一点儿泪花。 温玉燕听着,心中登时窃喜起来。 这人所担心的果然如她与嬷嬷分析的那般! 她早已对此做了准备,今日不怕劝不动她! 想着,她恰当露出几分同情,表示理解道:“夫人所虑极是,其实这些妾身也已经想到了,夫人所求不过安稳,可安稳不代表就要夫人牺牲掉自己的幸福,被迫孤独终老啊。 话至此,她掏出帕子来掖了掖眼角泪花,随之正色说道:“其实夫人想要安稳,方法倒是有不少。妾身这里便有一个想法,不知夫人可愿一听?” 苏淡云听着,心中暗自偷笑。 看来这人是有准备后手了。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露出几分疑惑,紧抿着唇点了下头。 温玉燕见她愿意听,眉眼重新浮上柔美笑容,语气和软地道:“妾身听闻夫人老家在中州沣城,家中还有一年幼弟弟。之前妾身听说夫人曾找侯爷讨一个回乡省亲的机会看下令弟,夫人如此记挂令弟,想必与令弟的关系是极好的。 既如此,夫人何不离开京城返回家乡去呢?毕竟令弟也是夫人留在世上唯一最亲近之人了,夫人若返回家乡,便可时刻照顾令弟,无需担心令弟前途与康健,岂不美哉? 不瞒夫人,妾身虽家中遭灾,但避灾时带着傍身之物这下也依然剩下一点儿,虽然不多,但若夫人真想自请下堂,妾身也愿意助夫人一臂之力,将这最后傍身之本赠予夫人,好报夫人恩情。夫人拿着妾身所献回家乡后便可置业安稳,无需担心生活艰难。” 说这番话时,她一直跪直身子垂下眸来,语气恳切,神情恭顺,还真是让人听了丝毫都不会怀疑她的真心。 苏淡云听罢,心中恍然。 原来这人备了这般后手,不得不说,这甜头还真是摸准了她的需求给的,看来还真是下了一番苦功准备的。 只是若这人知道她曾经提过和离,不知会否后悔跟她许下这么些好处? 若这人再知道贺怀琛曾经拒绝过她所提的和离,甚至还为这事抽风一般反常,这人又会如何处理? 是会帮着去劝贺怀琛呢?还是会像贺怀琛那样抽风对付自己? 对她来说,当然希望会是前者,只是要如何引导她如此做呢? 苏淡云在心中飞快盘算起来,温玉燕见她迟迟没有回应,不禁偷偷觑了下面前人的神色。 见上首之人此时神色凝重,目露纠结,看似依然下不了决定的样子。 温玉燕眸底就闪烁一丝不耐,她可不能让这人有过多犹豫的时间,想着,她咬咬牙,从钱袋里掏出几张纸来,“这些便是妾身想要献给夫人的,还请夫人过目,相信夫人看过之后便能相信妾身真心,安下心来。” 苏淡云闻言,当即心神回笼,朝堂中跪着之人望去。 见她正柔顺垂眸,双手高举托着几张东西,便朝锦善望了一眼。 锦善会意,忙快步过去,伸手拿过东西。临转身前还是忍不住怒瞪了面前人一眼,之后才快步回到主子跟前,将东西呈上。 苏淡云将东西接过,打开,发现这几张都是银票,一张一百两,一共三张,神情不禁一怔。 说实话,三百两还真不是个小数目了。只是用三百两来劝一个侯夫人自请下堂,这是否不太够? 温玉燕觑着苏淡云的神色,她本以为会在对方眼里看到喜色,却见对方竟是一脸漠然,似是手中拿着的只是三两银子而已,她惊讶之余心里不禁就生出几分烦躁。 她之前都了解过了,这人嫁妆少得可怜,过去几年手头也是拮据得很,这三百两怕是她几年都攒不到的,怎的见着竟也一点儿都不惊讶? 温玉燕越想越觉得怪,不过也没大碍,她本来就还有准备,之前是想着这人若能被三百两打发了,她就无需继续往下说了,现在既如此,那她便也不惧。 事情走到这步,这局她势在必得。 想着,未等苏淡云开口,她便紧接着微笑道:“夫人放心,这些都是干净的银子,都是妾身母亲生前给妾身留下来的。南方多大水,母亲临走前便将留给妾身的东西妥当安置好了以备意外突发。胜在母亲有此先见之明,这些东西便得以在大水时逃过了一劫。” 说着,她面露几分哀色,道:“夫人有所不知,妾身在遇见侯爷之前就是靠着这些东西熬了一段时间,如今这些东西已经所剩不多了,但为了报答夫人,妾身还是努力凑齐了这几百两银子。 不过夫人也莫要担心,若夫人当真要返回家乡,妾身会再想办法筹措的,届时应该还能再筹措出两百两左右孝敬给夫人您。有了这些银子,夫人若回到沣城,买间屋舍开间小铺子也是够的。” 苏淡云闻言,不禁一怔。 话说回来,三百两其实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若再加上事成后的两百两,一共就是五百两。以沣城那边的物价,的确可以买一间青砖瓦房,盘下一间规模不大的小铺,用心经营,生活可以非常滋润了。 这人为了让自己走人,还真是下得了血本。 她还真没想到这人手上银钱会这么富足,至于对方说的所剩不多东拼西凑,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只怕那只是这人担心自己让她往外吐更多才找的借口吧。 苏淡云想着,不禁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 其实她还真是想让对方吐出更多,不过吐的不是银子,而是别的。 她心里飞快斟酌着,将三张银票叠好捏在手中,随之转向温玉燕,笑道:“地上凉,温姨娘还是先起来再说吧。” 温玉燕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动,不禁心头一喜,从善如流起身落座。 不料待她坐下,便见对方再次露出纠结神色,眉眼含忧,道:“温姨娘真是有心了,也真是难为你为了我如此周详,我心实在感激。” 温玉燕听着,不禁皱了皱眉。 这话听起来似是接受了方才的提议,只是这一脸的为难又是为何? 她想了想,随之试探着道:“夫人赏恩在先,妾身只是真心以报,这声感激当是妾身来说才对。只是夫人看起来依然忧色不减,不知夫人这边是否还有什么顾虑?若有或可说来听听?妾身愿为夫人解忧。” 苏淡云状似挣扎了一会儿,末了叹气道:“我是在担心侯府不会同意我自请下堂。”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同盟 苏淡云说着,朝温玉燕尴尬笑笑,道:“我这么说倒不是说自己有多重要,主要是我这桩亲当年曾过了圣上的眼。 虽说我嫁进来后圣上一直都没再过多关注我与侯爷如何,可毕竟有这么个前因在,只怕侯爷与老夫人不会轻易同意和离的。 要不是这个原因,我想着以侯爷对我的厌恶,在把姨娘你带回来时,便已经一纸休书打发我走了,哪用得着你我如今在这里讨论下堂不下堂。” 这话纯粹就是在以事论事,苏淡云说得是坦白又诚恳,语气还甚是平和,只是落在温玉燕耳里,却像是利针一般刺痛了她的耳。 她知道面前人说得不假,若不是有这么件事放在那里,如今坐在这堂中上首处之人便早就是她了,她又何需做了这几个月的妾,更何需这般拉下身段过来利诱哄劝? 想着,她心里不禁就烦躁起来,真恨不能立即就抬屁股走人。 可两人聊到这里,她依然未得对方一句准话,她又怎甘心就此离开?更何况自己还献了三百两出去,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到了这会儿,这事不成也得成! 为此,她只得强压下心中不甘,继续摆出笑脸道:“这事妾身也的确有所耳闻,不过妾身认为夫人实在无需过于担心。圣上仁厚,若夫人当真自己提出离开,圣上知道了自也不会过多干涉臣子家里之事,侯爷与老夫人也不一定就会反对。” “可是温姨娘你又如何得知?” 温玉燕正含笑劝着,苏淡云冷不丁就打断了她。 “什么如何得知?” 温玉燕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 苏淡云恰到好处地透出几分怯怯神情,忐忑道:“温姨娘你怎么知道侯爷与老夫人就不会反对?” 话至此,她十分自然地露出一抹苦笑,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老夫人和侯爷面前说话向来都没什么份量,我真没这个把握让侯爷他们同意。万一我嘴笨又说错了话,没准还会把他们给惹恼了,到时我不但走不成,只怕连现在的安稳都会给折进去。” 说着她脸色不禁一变,似是当真瞧见了这情况发生了一般,害怕地摆了摆手,“不行不行,靠我真的不行的,温姨娘你这提议还是太冒险了些,要不还是算了吧。” 温玉燕一听,额头的青筋当即突突跳了起来。 这人是在耍着她玩呢? 这会儿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一直引着她又是劝又是许好处,结果一句确定的话都没有,到最后还来这么一出! 想起方才送到对方手上的三百两银票,温玉燕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明晃晃要讹自己的银子不成? 还真是想得美了!既然不答应,这好处自也没有道理便宜了她去! 温玉燕想着,不禁就冷下脸来,正想开口将那银票要回,便突然听见上首处传来声音:“要不还是温姨娘你帮我去说吧。” 话音落下,温玉燕神情僵住,心里的气当即就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只是未等她顺过气来,那声音便又继续追问道:“温姨娘方才不是说愿替我分忧吗?那你就代我去跟侯爷与老夫人说,如何?” 温玉燕终于反应过来,心头不禁一跳,试探着确认道:“夫人的意思是......同意自请下堂?” 苏淡云面露难色,哀叹一气,“同意是同意,只是那也得侯爷同意才行啊,光我同意又有何用?毕竟和离书得侯爷提供不是?” 说着,她抬眸望向温玉燕,眸中露出几分期盼,道:“今日我的确看出温姨娘你的诚意,说实话,姨娘说的还真挺让我心动的,也正是如此,我更怕自己把这事给搞砸了。 温姨娘你有才华有学识,说话也中听,在侯爷与老夫人跟前也很得脸,特别是侯爷,你说的话就没有侯爷不爱听的。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你跟侯爷说最为稳妥。” 温玉燕听闻她终于肯点头同意,心中大喜。可一听对方提出的要求,她又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可到底有什么不对她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正兀自分析着,便听上首处又道:“我听说之前就是温姨娘你亲自说动侯爷过来这边圆房的。” 说着,苏淡云难为情一笑,道:“虽说这会儿说这事不大合适,不过我深知侯爷对我的态度,十分清楚让侯爷愿意过来得有多难。但这么难的事温姨娘你都能劝得动,我相信和离这事温姨娘你也一定能有办法说动侯爷的。只要你能说动侯爷拿来这和离书,我跟你保证,我到时一定会二话不说立即拿着和离书离开,如何?” 温玉燕听着,当即心头一震,忍不住深深打量了苏淡云几眼。 只是不管她如何看,面前人始终都是一脸笃定诚恳的神情,渐渐就打消了她心中怀疑。怀疑一消,欢喜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尤其是想到面前人最后给她的那一句保证,当真让她心神为之一振。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她只怕面前人会突然反悔,便也来不及多想,当即就拍板道:“既夫人如此看得起妾身,将此事托付与我,那妾身便斗胆一试,替夫人分这个忧。” 闻言,苏淡云轻松展颜,想到贺怀琛的性情,她又佯装露出几分紧张神色,提醒道:“对了,我娘以前跟我说过,夫为妻纲,和夫君商谈事情时最好不要下他面子,更不要挑衅他的权威,否则本来该成的事夫君为了面子怕也会不肯松口。 我想啊,侯爷是一家之主,如今侯爷毕竟没有提出让我下堂,若被侯爷得知我们私底下这样商量好了,又或是姨娘跟侯爷说我想自请下堂,只怕会让侯爷觉得落了面子,如此事情怕会徒增波折。” 说着,她又朝温玉燕温和笑笑,道:“其实我也不懂要如何劝服侯爷,只是突然想起亡母这般说过,所以拿出来跟温姨娘你交流交流,不过温姨娘比我要了解侯爷得多,肯定知道要怎么说才是最好的。” 听面前人指点自己做事,指点的内容还和贺怀琛有关,温玉燕心里一下就生出几分不喜几分不屑。 不过她难得说服了对方同意自己的提议,如今她和这人也算是同盟了,她倒也无需出言反驳什么,想着便朝对方露出个感激笑容,谢过苏淡云的提点。 大事终于谈妥,温玉燕自是不想继续留下与对方做无谓攀谈,便立即起身告辞离开。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送礼来 待温玉燕主仆一走出沁心院,苏淡云便笑盈盈看了下手中的三百两银票,随之一转手将其交给了锦善,“来,快把这些妥当收好。等离开侯府,这些和之前存下的便都是咱们的立命钱了。” 锦善依然对温玉燕方才的操作心中存疑,不禁一边接过银票一边不放心地道:“姑娘,这人真的靠谱吗?这里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苏淡云端起茶盏惬意抿了口茶,无所谓一笑:“无妨,不会有什么事的。” 锦善想了想,担忧道:“可万一她弄巧成拙惹恼了侯爷,把姑娘和离的计划搞砸了怎么办?” 苏淡云一听,目光一亮,“呦呵,我们锦善终于记住弄巧成拙这么个词了,我记得之前可是教了你好几十遍,愣是记不住,如今用得倒是挺溜。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今晚我再教你别的词。” 锦善听了,不禁难为情起来,抬手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一声。 苏淡云心情不错,想到锦善方才问的,便又把话题给拉了回来,笑道:“你方才说的不用太过担心,反正她做她的,我们做我们的,两不耽误。至于侯爷恼不恼的,往后还真没那么打紧了。反正就算用我们的计划,到时要他签和离书时,他该恼还是要恼的,咱想那么多也没用。” 见主子这般淡定,锦善忐忑的心终于再次安定下来,笑着点了下头,之后便欢欢喜喜放银票去了。 ...... 次日,宣平侯府一大早就派人来了永定侯府,而那被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太夫人的心腹元嬷嬷。 听说宣平侯老夫人突然派了贴身嬷嬷过来,曾氏当即就是一怔。 京城公侯不少,这宣平侯府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当年宣平侯府的先祖可是与太祖一同打过江山,也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当年在众侯之中可是最顶尖的人物。 宣平侯府如今虽与当年的煊赫不能相比,可这么多年下来,宣平侯府的子孙一直都不乏出色人物,曾出过数位让外族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也曾出过让人敬仰的贤德后妃。传承至今,宣平侯府在朝中的地位依然不能小觑,可比永定侯府要强上不是一星半点儿。 而如今的宣平侯正在五军都督府任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至于宣平侯老夫人,她一早便被授了县君的诰命,比曾氏自己的宜人诰命可要高上两个等级。 只是宣平侯府素来与永定侯府没什么往来,宣平侯老夫人自己也向来不喜交际,跟她这个永定侯老夫人更是话都没说过两句,怎地今日突然就派人登门来了? 曾氏对此甚是疑惑,一开始怎么都想不通,可转念想到自己儿子,忽地又豁然起来。 是的了,琛哥儿如今在朝中越发得陛下看重,好些人看在眼里都想趁早打好关系,这几个月以来,有的以前没怎么走动的都开始慢慢有了往来,想必宣平侯府也是如那些人一般吧。 一想到宣平侯府的往日荣光,想到这样的人主动登门拜访,曾氏登时就激动起来,忙欢喜着派人将宣平侯府派来的人通通迎进花厅。 元嬷嬷看起来与宣平侯老夫人一样身材匀称面相和善,此时由朱嬷嬷领着进来,一看见曾氏便十分恭敬地行礼问安。虽自带高门仆妇的威严气派,却是十分守礼并无半点儿架子,看着好相处得很。 曾氏见了也是心生欢喜,亲切着与之寒暄起来,随之目光忍不住往元嬷嬷带来的两个黄花梨木箱子扫了两眼,笑问道:“嬷嬷今日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元嬷嬷闻言,朝曾氏又恭敬行了一礼,含笑道:“回老夫人,老奴今日过来是奉了我们老夫人的意思,特意跟永定侯夫人道谢的。” 曾氏一怔,只觉对方的话拆开每个字她都明白,可拼在一起却是完全不懂了,遂一脸不解,极不确定地道:“嬷嬷是说太夫人要跟老身的三儿媳道谢?” 元嬷嬷笑着确定点了下头,“正是贵府的侯夫人。” “为何?” 曾氏心头一震,一脸难以相信,脱口而出问道。 面对曾氏的失礼,元嬷嬷依然笑容不变,不疾不徐回道:“端午期间,我们老夫人到灵渊寺参加法会,因连续听了几日法会身子有些疲累,走路时突然头晕没有站稳,刚好偶遇了永定侯夫人,得侯夫人扶了一把,之后又好心照料。 我们老夫人对此甚是感激,回京后特命老奴过来正式答谢一番,这些便是我们老夫人为侯夫人特意准备的谢礼。我们老夫人叮嘱过老奴务必要代为当面将这礼送到侯夫人手上,好好当面致谢一番,不知贵府侯夫人今日可在?可方便让老奴与侯夫人见上一面?” 听着这详尽解释,曾氏当即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转念想到自己方才私下的揣测,更是羞窘又难堪,脸上的和煦笑容差点儿就要维持不住。 她努力缓了又缓,终于把喉头的那口血给压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随之便硬着头皮命朱嬷嬷去给沁心院传信。 听闻元嬷嬷上门致谢,苏淡云自己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也没有耽搁,整理了下衣裙便随朱嬷嬷去了前面花厅。 看见苏淡云进来,元嬷嬷脸上便笑开了花儿,那笑容真是比方才多了一倍不止。 曾氏见着,只觉气血上涌,在心里狠狠翻了几个白眼。 元嬷嬷却是半点儿没有理会曾氏的感受,甚至是故意做给她看似的,待苏淡云照规矩给曾氏先行完了礼,她便主动跟苏淡云问候起来:“老奴见过侯夫人。” 她恭敬行礼,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亲切。 苏淡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忙给元嬷嬷回了礼,又礼貌问起了老夫人的身子情况。 元嬷嬷眉眼里满是笑,忙回道:“我们老夫人很好,多谢侯夫人挂心了。当日在灵渊寺得侯夫人照顾,我们老夫人她一直都记着,一回京便想着要好好谢侯夫人一番,今日特意命老奴将这谢礼送来。” 说着便命跟来的下人将箱子一一打开。 曾氏方才就好奇这里头都装了什么,登时就将目光投过去粘在了上面。 只见那两个箱子中,一个装了满满一箱子的燕窝鹿茸等珍贵药材;另一个则装了几匹时兴的绫罗绸缎,还有一些女儿家用的妆匣摆件,林林总总同样装了满满一整箱子。 虽说那些东西看着都不是顶级贵重的,然细看之下,那箱子里的布匹全都是清淡色调,其余东西也甚是素雅古朴,一看就是特意针对着苏淡云的气质来挑选的,放在侯府其他人身上都会差了那么点儿意思,足可见送礼者的用心,也足可见送礼者对收礼之人的看重。 曾氏见着,心里往外冒酸水之余不免就打起了突突,忍不住转过来深深打量了自己儿媳妇几眼,实在纳闷这人怎的就入了宣平侯老夫人的眼了呢? 苏淡云倒是并未留意曾氏的打量,此时的她已经被唐太夫人的用心震撼到了,错愕之余,一颗心转瞬就被暖流团团围住。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众生相 其实方才在过来的路上,苏淡云已从朱嬷嬷口中得知了元嬷嬷跟曾氏说明的致谢理由,那说辞她一听就知道是唐太夫人为她特意修饰过的。 之前在灵渊寺时她一时情急,都忘了请唐太夫人替自己保密。可她真没想到对方竟会主动替她周全,这份洞察力当真让她感动又佩服,也让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她曾听夏清允讲过,那人是唐太夫人亲自带大的,想必那人洞察人心的能力就是来自于太夫人她老人家的吧。 只是话说回来,她当时也只是给太夫人简单诊治了下,实在当不得太夫人这般郑重致谢,更值不得这么多的礼。 想着,她连忙露出惶恐之色,推辞道:“太夫人实在太过客气了,当日妾身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此厚礼妾身实在愧不敢当,还请嬷嬷抬回去吧。” 曾氏闻言,当即朝自己儿媳妇望去,眼中飞快划过一丝鄙夷,以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苏淡云并未看见曾氏的反应,其实就算看见了,她也并不关心曾氏如何看她。 元嬷嬷倒是留意到了曾氏朝苏淡云投去的眼神,当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随即忙朝苏淡云恭敬一行礼,郑重道:“侯夫人可千万别这般客气,夫人您不知道,我们老夫人可是感激夫人得紧,还一直说夫人您举止大方得体,言谈进退有度,当真比许多京城闺秀都还要出挑,真真是极合她老人家眼缘。 不瞒夫人,这礼可是我们老夫人一件一件亲自经手为夫人您挑的。只是我们老夫人也说了,以夫人您这谦和性情,怕是会一直推辞。故而今日老奴出门前,她老人家特意命老奴务必将她的心意给夫人您当面传达清楚,还说夫人您若是不收这礼,老奴也不用回去了。老奴恳请夫人怜恤老奴,莫要让老奴无家可归才好。” “这——” 苏淡云听完元嬷嬷这一番利索解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元嬷嬷却不再给她机会推辞,趁她怔愣瞬间便笑着开口告辞:“礼已送到,老奴还要赶回去给我们老夫人回禀,便不久留了,夫人还请多保重身子。” 言罢,她朝曾氏与苏淡云各行了一礼。 见着元嬷嬷这般雷厉风行,苏淡云还真是无奈,也只得将礼收下,与对方笑着道别。 待元嬷嬷领着下人一走,曾氏脸上的笑容便立即淡了下去。 想到方才元嬷嬷说的那一番溢美之词,她不由得上下来回打量了下首处的儿媳几眼,只是不管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实在难以与那些描述联系到一起。 她一早就听说那宣平侯老夫人眼睛不大好,看来那传言果然不假。 曾氏想着,很快就把这一茬给揭了过去,肃起脸来问道:“之前怎地没听你提过帮了宣平侯老夫人一事?” 苏淡云听出对方语气不善,知道她是心中不爽想要找茬,便转过来朝曾氏微微欠了欠身,泰然道:“儿媳当时也不过是顺手扶了一把,事后自己也没往心里去。母亲整日为侯府操劳,这等连儿媳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事,若拿出来跟母亲大讲特讲,岂不是烦扰了母亲,实在太不孝了?” 呦,还真是好一张巧嘴! 话说回来,这等顺手扶一把的小事,这宣平侯老夫人竟也要这般特意送礼致谢,也真是够小题大做的,还真是闲得慌! 曾氏腹诽着,眼睛却忍不住又往那两箱子好东西瞟了瞟,当即又是一阵气闷。 虽说那箱子绸缎之类的物件只有这儿媳妇合适,可另一箱子里的药材却有好些能用到其他人身上的啊,就比如那阿胶还比如那血燕什么的,若是送给燕儿补补身子那该多好。 正想着,忽地就听见下首处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她回过神来,将目光往那边一瞥,便看见那边坐着的苏氏儿媳正拿帕轻掩着嘴,克制地咳嗽起来,一时间竟咳得脸色都有些涨红。 曾氏当即就脸色一沉。 差点儿就忘了这人隔三差五就病一回了,算了算了,这也是个弱的,这些东西给她就给她吧,也省得拿公中库里的东西给她了。 心里想着,当即就觉得那两个箱子东西放在这里碍眼得很,便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道:“咳成这样,快快下去歇着吧,我这里就不用你伺候了,走的时候别忘了把这两箱子东西一并带回去好好清点入库。” 她一副苏淡云什么都不懂的语气指点着,苏淡云知道这人就是吃不着心里气,又拿自己没办法才这般表现。 想着,她不禁嘴角微微翘起,只觉这语气落在耳里不但一点儿杀伤力也无,还反而颇为让她愉悦。 待曾氏说完,她从善如流起身行礼告辞,随之领着锦善离开。 朱嬷嬷照吩咐找了两个粗壮的婆子帮忙把两箱子礼物抬去沁心院那边,随着礼物抬到,宣平侯府特意派人过来送谢礼的消息转眼便在永定侯府传了开来。 二夫人张氏管着中馈,最先有人来给她八卦了这个消息。张氏听罢便妒忌地撇了撇嘴,拉着心腹下人说了一箩筐的酸话才算作罢。 四夫人余氏听到则只是稍稍吃惊了一瞬,随后便继续闷头做起了小孩儿衣裳。 她上个月刚诊出怀了身孕,如今胎儿已快三个月了。这孩子她盼了许久,她本来就不爱多管闲事,自从有了这孩子她就比以前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只一心想着怎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江氏那边很快也听到了晚霁回禀,和其他人不同,她是知道苏淡云会医术的,一听便知道苏淡云当时肯定不只是扶了扶唐太夫人那么简单。 想到苏淡云终于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得了别人的尊重喜爱,她真是打心底替苏淡云欢喜,但与此同时也替苏淡云惋惜。 欢喜是因为对方的好终于能被更多人欣赏,惋惜则是因为对方的本领,因这身份的缘故,注定终究也无法走出这个后宅。 至于与春阁那边,温玉燕在听到温嬷嬷说后也是不禁错愕一瞬,同时也更确定了要把这人快些弄走的心。 只要这人走了,自己就能被扶正,如此她便也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结交这些贵人。她敢保证,到时她一定会比沁心院那人做得更好,也能为侯府谋得更多的福利,届时贺怀琛便会更加离不开她。 一个消息传下来,永定侯府中还真是众生皆有众生相,而这众生相里,最难看的则莫过于海棠苑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要报复? 说起这海棠苑里的贺怀玥,自出了上回落水之事,曾氏便罚了她禁足一个月。 曾氏本就是个要强输不起的,以前是看谁都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可如今与宁信伯府的亲事既然避不开,她便也放下了之前的执念,转而琢磨起如何才能从这桩亲里获得足够多的利益。 为了让女儿嫁过去后更快独揽宁信伯府大权,管好潘时木这个浪荡子,她待女儿禁足期一满便将其拘在家里学起了管家理账等事,还各种托关系给请了宫中的嬷嬷过来教授女儿规矩,似是铁了心要把过去那么多年来欠缺的教导全都一次性给找补回来。 而贺怀玥自定亲后整个人就性情大变,不管曾氏让她做什么她都全然接受,并没像以前那般一不满意就任性哭闹。 曾氏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可见她似乎除了比以前安静些外,也并不见其他异常,便也没再多想,只觉得女儿可能是这趟吃了大亏,终于懂事长大了。 不过贴身伺候贺怀玥的蓝鸢却发现,这个主子在独处时,偶尔流露出来的眼神依然十分吓人。 蓝鸢一度以为这主子迟早会再次发疯,整日提心吊胆过着,不过提心吊胆了两个月,这主子的状态竟似乎慢慢稳定下来了,在私下里也很少再见她露出刚开始的那种阴森眼神,蓝鸢也因此稍稍放了些心。 元嬷嬷过来送礼这日,贺怀玥一早就开始跟着宫里请来的嬷嬷学习规矩,待学完出来,元嬷嬷早已离开,那两厢东西也已被下人抬到了沁心院。 贺怀玥对此一概不知情,照常去花园散步,往回走时见有好几拨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怯怯私语。待回到海棠苑后,她越想越觉得蹊跷,便把蓝鸢叫了过来,让她去外头打听一下今日府里都发生了何事。 蓝鸢不敢不从,便领命到外头转了一圈,很快就返了回来,想着主子最近状态一直不错,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就把打听到的一一说了清楚。 谁曾想话刚说完,便见这主子脸色一变,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贺怀玥压着怒气白着脸,厉声问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蓝鸢被她这样子狠狠吓了一跳,当即就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了这人。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婢子打听过了,说是宣平侯老夫人在端午时去灵渊寺听法会,因身子疲乏差点儿晕倒,刚好遇到了咱们侯夫人,被夫人好心扶了一把。宣平侯老夫人今日为这事答谢夫人,特意派了贴身嬷嬷送来了两箱谢礼。” 她边说边偷偷觑着主子神色,见主子越听脸色越白,最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就似随时都要晕倒似的。 蓝鸢心里突突跳着,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压惊。结果唾沫才咽下去,便看见原本一动不动的主子双眸逐渐胀红,随之神情狰狞起来,一手就把桌上的东西通通扫到了地上。 随着乒呤乓啷一阵作响,碎瓷转眼就在地上绽开了一大片。 “凭什么!她凭什么!” 她一边叫着,一边继续使劲扔使劲砸,逮到什么就砸什么。 “她就是个乡下来的,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人,她凭什么能得乘春哥哥祖母的礼?她凭什么能扶着乘春哥哥的祖母有说有笑?” 她只觉要被这消息气疯,转身一脚踢翻了身旁的凳子,又将身边能砸的全都砸了个遍。直到筋疲力尽之后,她这才跌坐在地,嗷嗷大哭起来。 贱人!贱人! 若不是她,自己哪用沦落到这等地步? 若不是她,自己便也能扶着乘春哥哥的祖母逗老人家开心!今日收礼的人保不准就是她贺怀玥自己! 都是因为那贱人!一切都是那贱人害的!这口气她迟早都要讨回来! 海棠苑的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当日听见贺怀玥哭嚎乱砸的下人不胜其数,其中不乏八卦之人私下里聚在一起偷偷议论,转眼就把一些话给传到了海棠苑外。 曾氏得知后又是管教女儿又是惩戒传消息之人,至于沁心院里,初禾也听到了贺怀玥那边的事,回来把这消息偷偷告诉了自己主子。 “听说五姑娘当时边哭还边骂夫人您,说您不配收唐太夫人的礼。对了,还有人听到她提到了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称呼燕四公子为乘春哥哥。夫人,您说这五姑娘不会是一早就对燕四公子......” 初禾一时间不敢往下说,不过她的话虽没说全,一直认真听着的苏淡云和锦善都知道她这话是何意思。 锦善听到这里登时就被气笑了,愤愤道:“她自己看上了人家公子,就妒忌夫人收礼,到底是谁上不了台面?这天底下就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初禾也是早憋着气了,闻言当即气鼓鼓附和起来。 不过除了生气,她倒是还想得更多一些,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想到的给主子低声说了出来:“夫人,五姑娘之前就因美肤膏的事恨上了您,这下更是因嫉妒发了大疯,您说她不会因此做出什么对夫人您不利吧?咱们要不要对她提防着些?” 锦善一听,也觉得初禾说得极是,立马表示赞同。 苏淡云听着,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原来贺怀玥一直心仪燕乘春,还真没想到。 不过话说回来,就燕乘春那张脸,京中怕是没几个小娘子能不动心的吧。 想着自己收个礼还收出了麻烦,她实在是甚为无奈,心里不舒爽极了。 至于贺怀玥会否因这事与美肤膏一事报复她...... 苏淡云垂眸思索了下,随之开了口:“她一向喜欢对我放各种狠话,这样说也不一定真的会行动起来。当然,就算她真想对付我,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见招拆招便是。 至于你们说要否对她提防着些,我觉得提前提防着也是无妨,我待会跟石嬷嬷说一下这事,让她告诉大家往后都对海棠苑那边多小心着些。” 说着,她朝初禾望去,吩咐道:“那个贴身伺候五姑娘的蓝鸢似乎和紫鸢不大一样,总感觉她对五姑娘的感情挺有分寸的,不像紫鸢那般不分青红皂白。 初禾你往后找个机会去跟那个蓝鸢接触接触,看能不能跟她套套近乎,若能拿下蓝鸢,兴许真能防患于未然。只是跟她接触的时候务必要小心着些,不要让她也不要让其他人看出端倪。” 初禾从小就被卖进永定侯府当奴婢,比起锦善,她对侯府的下人情况更为熟悉,同时她为人细心周到,也很擅长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之前好些小道消息都是她跟府里下人打探得来,这事交由她去办实在是最合适不过。 初禾也很开心自己能在夫人跟前有用武之地,闻言当即就欢喜应诺,领命忙活去了。 永定侯府正掀起谢礼风波之时,恒安堂定制的复容膏已经悉数派发完毕。 经过开业首月的发酵,已有更多的人听说了复容膏的功效,一听说这个月有复容膏上架,好些人便第一时间蜂拥而至。 第二百二十九章 银子 之前宋季凡和苏淡云已经商议过了,每个月会固定上架大瓶复容膏与小瓶复容膏各十五瓶,作为现货放在医馆出售。若现货卖完后还有客人需要,那就付定金下个月再来取货。 结果上个月订单发完之后,这个月刚上架的现货没几日便也彻底售空,待苏淡云休养完重新回恒安堂坐馆时,下个月的复容膏订单数量便已经登记了近五十瓶。 苏淡云到时,宋季凡已经在医馆里忙活了。 得知苏淡云已经回来,宋季凡便从抽屉里拿出今早备好的东西,出了自己办公的屋子过去小诊室找她。 之前宋季凡很忙,一直京城津城两头跑,算起来,苏淡云似乎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宋季凡了,而宋季凡亦然。只是他之前倒是从丁世朗口中得知了苏淡云病倒的消息,两人这下终于见上了面,便先互相寒暄问候了一阵。 待聊完近况,宋季凡便把复容膏这个月累积至今的订单量说了出来。 苏淡云听到复容膏竟这么受欢迎,心里是既惊又喜。不过让她更惊讶的是,宋季凡这趟过来除了交给她近五十瓶的复容膏订单之外,还交给了她三百多两银子。 望着东家递给自己的银票,她当即一怔,不解地眨了眨眼,“东家,这是?” 自从来了恒安堂坐堂后,苏淡云是越发顺口称呼宋季凡为东家。 其实关于这称呼上的事,宋季凡以前还真纠结过一段时间。在筹备恒安堂时,他总觉得东家应是自己老爹,便也总有些不好意思别人叫他东家。 可宋老爷子本就想将恒安堂送给儿子,之前没有挑明,是想先观察一番。这下恒安堂已经开业,宋老爷子见儿子将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也就在私下里跟儿子明说了恒安堂将归他自己所有。 也就是说,在老爷子那里,宋季凡便是恒安堂唯一的真正的东家,医馆的员工也都陆续如此叫他。听了老爷子的话,他这才默默接受了自己在少东家以外,又多了一个东家的称呼。 也正因如此,最近在苏淡云喊他东家时,他也没再纠正她让她喊自己宋公子。这下听苏淡云惊疑发问,他更是笑容灿烂地道:“这些是上个月复容膏的分成,以及你上个月的月银。” 恒安堂定在每月初八发上个月的月银,而初八那日苏淡云还在灵渊寺没有回来,这才拖到现在来领这银子。 这点苏淡云自是想明白了,只是这复容膏的分成又是怎么回事?怎地会有这么许多? 她记得恒安堂开业前,宋季凡已经预先支付了她二百两,当时说是多退少补,所以这是已经扣掉当初那二百两额外补给她的?宋季凡不会忘了那二百两了吧? 虽然她觉得这种忘记的可能性不大,可出于谨慎起见,她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宋季凡听罢,哈哈笑了几声,摆摆手,“苏娘子放心,那二百两我并没有忘。” 说着,也不等苏淡云继续追问,便主动笑道:“上个月咱们恒安堂售出大瓶复容膏现货加订单一共九十五瓶,小瓶复容膏一瓶。如此一来,刨去各项成本,咱们上个月复容膏净赚了一千多两。 当初与苏娘子签订的契约里已经写明了复容膏的利润五五分成,如此苏娘子上个月可分得五百多两,扣去事先支付给你的二百两,便是三百多两,再加上每月十两的月例,便是近四百两银子。 详细解释了一通,他又将一本册子放到了苏淡云跟前,道:“这个是复容膏上月的买卖明细,已经写明了数量、成本及纯盈利,苏娘子可以确认一下。” 医馆里出售的每款药物,在计算其成本时,除了考虑制药所需的药材成本之外,还得加上医馆人力、铺租等等所需经营费用的平摊均分。 这些费用每个月可能都有一些浮动,苏淡云事先也并不清楚,要知道也只能知道个大概。这下听宋季凡说完,不禁一脸不可置信地接过册子看了起来,最后发现自己上个月的确应该分得五百八十多两银子,再扣掉事先的二百两,加上月银,最后到手的可不就是三百九十多两吗? 这收入真是大大超乎了苏淡云的预期,眼中的惊讶真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宋季凡见了,笑问道:“如何?苏娘子对这账目上可有什么疑问或是不大满意的地方?” 苏淡云忙收回脸上讶色摇了摇头,“没有,东家这账做得甚是清楚,我都看明白了,也并无异议。” 说着,她便把册子递回到宋季凡跟前。 宋季凡接下册子,又把放在桌上的银票和碎银往苏淡云跟前推了推,露出个温文尔雅又十分明快的笑容,“苏娘子,合作愉快。” 苏淡云望了望被推到跟前的银子,心中不禁激动起来,朝宋季凡扬起个同样明媚的笑来,“东家,合作愉快。” 宋季凡点了下头,开怀笑了一阵。 接下来他还有事要忙,给完银子便也没再多聊,起身告辞道:“我今日要过去良木堂一趟,接下来还要去一趟津城。苏娘子若有要事寻我,跟丁掌柜说一下即可,他自会想办法联系我的。” 苏淡云起身应诺,打算将其送出小诊室门口。 宋季凡却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接着道:“对了,我打算这个月把放在良木堂的书陆续搬到这边,苏娘子之前借阅的医书若是看完,便先不用还到良木堂那边去了。” 搬书这事苏淡云之前便听宋季凡提过了,毕竟恒安堂才是宋季凡自己开的医馆,往后主要会在这边办公,把书都搬过来的确会更加方便。 不过之前宋季凡一直在忙,便把这事给先搁置了,这下听到这么个好消息,苏淡云忙欢喜道了声是,随之迈步要随宋季凡往外走。 宋季凡见她要送自己,便摆摆手,笑着把她拦下,道:“你身子才好,还是好好歇着吧,就不用送了。” “不碍事,就冲方才那几百两,小女子送东家一百回都不为过。” 苏淡云开着玩笑,坚持要送他到诊室门口。 宋季凡又被苏淡云说得哈哈笑了起来,之后也没多言,由着她将自己送出了诊室。 待人走后,苏淡云回到小诊室关上屋门,走回到自己办公的长案处拿起那些银子仔细看了看,随之大手一挥把银子悉数交给了锦善,“咱们的立命钱又多了几张,锦善,你可务必要替咱们把这银子收妥当了。” 锦善郑重接过银票,脑子里飞快计算起来。 忽地,她杏眼圆睁,嘴巴张大,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似的。 苏淡云见了,不免有些担心,疑惑着唤她一声。 第二百三十章 查清 锦善被主子唤回心神,忙合上嘴,凑近主子低声道:“姑娘,婢子方才算了一下,咱们现如今竟然有将近一千两现银在手了,您说婢子不是在做梦吧?” 是啊,除了复容膏的收入,最近加上温玉燕给的、贺怀琛给的,杂七杂八加起来,再加上之前复容膏预支的二百两花剩的一些,还真就有近一千两现银了。 还真是像做梦一样! 苏淡云想着,看见跟前充满震惊的圆脸,她不禁伸手过去在那圆圆的脸蛋上掐了掐,“疼吗?” 锦善怔住,随之憨憨点了下头,“疼,不过姑娘你也没有用力,其实也算不得疼。” 苏淡云收回手,哈哈笑道:“感觉到有点儿疼就行,这也能证明你这不是在做梦了。” 说着,她抬手一拍锦善肩膀,“这才是咱们的起步,往后咱们一定会有很多个一千两的。到时咱们想在哪里买宅子就在哪里买宅子,然后把阿弟也接过来,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一起过上好日子。” 锦善听着,当即就被主子带进了日后的美好时光之中,心中无比向往着,方才还满是震惊不信的脸上转眼就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重重点了下头,接着主仆二人又继续就着未来好好畅想了一番。 今日这一番言谈,自然毫无疑问又被记在了纸上,被衔风送到了燕乘春跟前。 监视了这么长的时间,燕乘春已经很确定苏淡云不过就是个被夫君伤透了心,然后开始觉醒大胆追求新生活的普通女子而已,和什么探子什么皇子确实没有任何关联。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说这女子普通,她还又与真正的普通女子有着很大的区别。毕竟那些真正普通的女子若遇到跟她一样的遭遇,多半只会选择默默留在侯府里,要么继续得过且过地生活,要么被生活逼得面目可憎没了自我。 而这人却明显不想认命,她勇敢采取行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设法脱离泥潭过上新生。如此来看,这人还真有几分行走江湖的侠气,当真算得上是后宅中的奇女子了。 燕乘春心里想着,手上一页页翻完了这刚送到跟前来的监视记录。 见记录里有些信息并没提到,他将记录合起,问道:“那个冯山查得怎么样了?” 站在跟前的衔风恭敬回禀:“除了一些细节还没确定,其余的已经查得七七八八。” 燕乘春将册子放到一边,“说来听听。” 见主子问起,衔风立即飞快在脑中整合了下最近调查到的内容,随之简明扼要地给主子汇报了一通。 燕乘春听罢,不禁眉心蹙起,眸底渐渐聚拢起了一丝寒意。 “做过杀人的勾当?有证据吗?” 衔风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小的查到那个冯山是虎头帮里的人,因暂时没找到冯山的下落,小的便安排人跟踪了和冯山来往较多的一人,名叫张豹的。 派去的人跟了那人几日,后来发现有人在一日夜里偷偷去寻张豹,给他银子请他帮忙解决些麻烦。那人行事很谨慎,说得也甚是隐晦,可从他们的对话大致能推断那人是想雇张豹杀人,且看来那张豹应该是个老手,估计已经不只一次替人干过这种勾当。 根据小的调查得知,冯山以前曾偶尔出入一个地下赌坊,正是在那里认识的张豹,之后经张豹牵线入了虎头帮。加入虎头帮没多久,冯山就突然和张豹一起离开了京城一段日子,待回来后他就经常跑去长泰那边玩了,看起来手上也突然多了不少银子。结合张豹这回这事,小的推测,冯山和张豹之前肯定也接了类似的活。” 燕乘春听罢,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竟然是虎头帮的人? 她一个后宅女子,为何要偷偷去找一个虎头帮的混子?还是个极有可能杀过人的混子?当真是因为之前她说的那个听来荒唐无比的理由? 燕乘春想着,顿时疑惑丛生,在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想到什么,他又朝衔风望去,道:“之前让你查清楚永定侯夫人派车夫调查这冯山的真正缘由,已经有眉目了吗?” 听到主子问起这个,衔风眸光闪了闪,当即低下头去,声音也随之弱了下来:“小的在查,只是依然有些地方尚未确定。” 燕乘春肃着脸没有作声,似是再次陷入了沉思,如此默然一瞬,他才重新开了口:“西垊探子那边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大部分人都在跟进这事,现在调查永泰那边还缺人手。你捉紧一些,尽快查清此事,之后我还有其他要事得交由你这边跟进。” 衔风神色一凛,忙郑重应了声“是”。 正想退下,燕乘春忽地又叫住了他,“既然被我们碰到了,那就顺便找人查查那个雇张豹杀人的是怎么回事吧,若是恶人要对付无辜善人,就想办法给官府通个信。像张豹这种阴沟老鼠,留着也只会让更多无辜者丧命罢了。” 衔风听着,心底不禁一颤。 他跟在公子身边多年,知道公子其实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但每当关系到人命与国法之事,公子总会酌情量力而为。说实话,他们这些底下的人这么多年来愿意踏实跟在公子身边,多少也有这个原因。 衔风心中颇为触动,恭敬应了一声,之后便退下去更加卖力调查起来。 ......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衔风的不懈蹲守和调查,几日后的一个下午,衔风在监视小诊室时,终于听到了苏淡云主仆二人提起了调查冯山之事。 衔风为之一振,连忙将两人谈话内容仔细记录下来,与其他调查结果一同火速交到了主子手里。 燕乘春没想到衔风这么快就把事情给调查清楚了,待他认真将记录看完,之后便陷入了好半晌的沉默。 之前他一直怀疑那人当日在如泉茶居跟自己说的理由是瞎编出来应付他的,可如今他才知道,那理由原来是真的! 原来那人当真是为了一个梦就去调查一个陌生人,还差点儿把自己的人给搭了进去,直到这会儿还给自己婢女银子,吩咐婢女去找人打听消息。 那个她要找来帮忙打听消息的秦五爷,他可是知道的,此人混迹市井,门路多如牛毛,常年以买卖消息为生,找他的确能打听出来些东西。 可这人有个极大的毛病——好色,且是男女不忌的那种,她一个良家女,到底是如何得知这号人物的?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跟些什么人打交道?知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招惹上什么麻烦? 为了这么个理由如此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还真不知要评价她果敢好还是荒唐好。 燕乘春将记录看完,合上册子,心情颇为一言难尽。 正想着,便觉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他怔了怔,抬起头,紧接着便听见衔山朝里问道:“公子,李记小馆到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上门 听说李记小馆到了,燕乘春终于回过神来,撩开车窗帘的一角往外望了望,果真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李记小馆门口。 李记小馆是西华街上的一家小食肆,之前在衔风递上来的监视记录里,曾详尽记下了苏淡云来医馆上值时都喜欢在哪里用膳,又喜欢点些什么菜品,如此各种细节通通不厌其烦地记录在案。而这李记小馆便是苏淡云来得最多的一家,几乎每次上值都是来这里买餐回去,若是有时间便会和锦善亲自到这里来吃。 燕乘春之前并不知道这家食肆,在认真看完了那些记录后他途径此地,结果就下意识想了起来,还清楚记得里面关于美食的好些生动描述。 那次他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便进了这李记小馆里头,照着那记录上的说明点了几个菜尝了尝,结果竟出乎意料的味道不错,然后就顺手买了一些带回去给祖母,也同样得到了她老人家的连声赞赏。 今日他受陆朝添之邀,刚去了趟承德伯府出来,想起这家食肆,便让衔山绕道过来这西华街,想着再买些好吃的带回去给祖母。 方才他顾着看衔风最新的调查结果,差点儿都忘了还有这么件事,这下终于想了起来,他便收回挑起车窗帘的手,收拾了下刚刚那一言难尽的心情,把方才看完的那份记录塞回到马车的暗格中锁好,这才打开车门下了马车。 他像上次那样独自迈步进了食肆,见窗旁的桌子没人,便走到那边坐下。 食肆的老板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自燕乘春上回来过之后,夫妻俩便已经牢牢记住了他,这下见着,女主人立即上前招呼,欢喜着问客官想吃什么。 这会儿早就过了午膳时辰,燕乘春方才也已跟陆朝添一同用过午膳,他认真回想了下衔风递上来的那些记录,随之照着那记录点了几份小食并一碗冰镇梅汤。 酸梅汤是给他自己的,小食则是买回去给唐太夫人品尝的。 女主人笑着记下,立即下去安排,没多久就捧来了一碗飘着点点金黄花瓣的桂花乌梅汤,和善笑道:“这梅汤您先喝着,其余的正在准备。” 燕乘春微笑着点了下头,随之端起面前的乌梅汤喝了一口。 含着桂花清香的棕褐色汤汁滑入口中,冰冰凉凉,酸甜可口,将一日的暑气都冲散了不少。 果然不错。 燕乘春又连喝了几口,这才将剩下的小半碗放下,满意地轻轻喟叹了声,抬头往旁边窗外随意望了望,紧接着目光就是一顿。 从这角度看,斜前方隔了几家铺面的距离之处,隐约可见一门面上头的匾额处端端正正写着恒安堂几个大字。 恒安堂不就是那人所在的医馆吗? 想着,他当即就想起了之前看过的记录内容,反应过来李记小馆和恒安堂本就在一条街上,且两家铺面相隔不远。 他定定望着不远处那浸在日光下的黑漆金字招牌,不禁就想起了方才那份被他塞进了马车暗格里的册子,也想起了上一回衔风给他汇报过的冯山的情况,忽地就有种想过去医馆看看的冲动。 只是按照衔风之前监视调查的结果,今日并不是那人坐馆的日子。不过那记录也说,那人也会为了制药额外抽时间过来,就是不知今日她是否也在...... 他若有所思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乌梅汤喝了一口,又一口,紧接着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微仰起头把剩下的乌梅汤一口喝尽,随之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柜台处放下银子,“我这临时有事要办,麻烦老板照常将吃食备好,我让我小厮现在过来。对了,再来一碗乌梅汤,等我小厮来了就给他上吧。” 老板忙不迭笑着应承,燕乘春快步到马车那边给衔山吩咐了下。 听闻主子有事离开一阵,衔山也没多想,立即点头应了,把马车拴好就照吩咐进了李记小馆。 燕乘春那边已经独自一人走到了医馆门口,他手里摇着折扇,抬头望了望门头匾额上的恒安堂三字,确认无误后便抬脚迈过了门槛。 见突然有个天神般的俊俏公子进来,堂中的众伙计不禁齐齐一怔。 其中有眼尖的伙计名叫汪厚的,一看就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心知这种人物多半架子不小,一般怠慢不得,便连忙热情迎了上来,“公子是要买药还是?” 燕乘春目光在医馆扫视一圈,随之一收折扇,习惯性地手拿扇子在左手掌中敲了敲,道:“听闻你们这里有女医坐馆,我想为家中祖母过来咨询一下。” 汪厚听着,露出个恍然神情,忙热情回道:“公子来得可真是巧了,咱医馆的苏娘子今日本来是不坐馆的,可她临时有事到医馆来了,这会还没走呢。只是苏娘子手上还有其他事情,还请公子您先在此稍待,小的这就进去看下苏娘子她今日是否方便接诊。” 燕乘春闻言,嘴角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加深了些,随之礼貌颔了颔首。 汪厚之前也招待过其他前来买药的贵公子,其中有一些长相出挑,可他们对他这小伙计的态度多都是傲慢不屑;至于那些态度好的,可他们多数长相都并不出挑。像这样又好看态度又好的,还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想着,汪厚当即就受宠若惊应下,随之快步去了后院,飞也似地进了苏淡云的制药房。 “苏娘子,外面有位公子想请女医,说是替自家祖母过来问询的。” 换了平时,汪厚说完这些便会等着苏淡云发问或直接给出指示。然今日这贵公子实在太过亲切,让他忍不住就开始描述起那人的个子长相气质谈吐等等等等。 苏淡云正手拿小药锤捣药,越听就越觉得伙计口中描述之人似曾相识。 她不禁满心疑惑停下手上动作,确认道:“你说那人是替自家祖母过来问询的?” 汪厚重重点了下头,又开始忍不住感叹了一下那人过分出挑的外貌。 苏淡云听着,眼前当即就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是他? 不会这么巧吧? 苏淡云还不知自己在这里坐馆的事其实早就被燕乘春知晓了,此时她想到外面之人很可能就是燕乘春本人,又想到那人的过人洞察力,她第一反应就是拒诊。 是的,她绝不能在这里见他! 心下拿定主意,她登时满面难色,道:“东家交给我的药膏订单量实在太多了,我今日就是特意过来赶订单的,实在没办法接诊了,麻烦你帮我回绝了吧。” 言罢也不等汪厚有什么反应,她便重新手拿小药锤卖力在罐中捶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拆穿 “好。” 伙计听罢,笑盈盈应道,可紧接着,便见他脸上的笑容忽地僵在了脸上。 往常苏淡云只要听到有人求诊,不管有多忙都会先放下手头工作出去的。伙计以为她这次也会照往常那般,让自己把那公子带到小诊室候着,这才下意识应了声好,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苏淡云说了什么。 想着,他赶紧再次确认:“苏娘子您方才说不能接诊,对吗?小的没听错,对吗?” 苏淡云也知道自己的决定不大符合她一惯的作风,不过她实在不想冒这个险,便坚决朝汪厚扬起个歉意笑容,点了点头,道:“我今日实在太忙了,真的没办法接诊,就麻烦你帮我拒了吧。” 说着便也不再多言,继续低下头去和药罐里的药缠斗起来。 汪厚看着那满桌子的药材,只觉那长案都快被那些药材淹没了,也觉这工程的确有些浩大,便也不做深想,连忙应声,转身出去关上门跑回了前堂。 朝一直在前堂等待的燕乘春一脸歉意地道:“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得很,苏娘子今日有其他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开身接诊。” 燕乘春还真没想到会是这般,剑眉不禁一挑,抬眸往伙计跑出来的那方向意味深长看去。 汪厚生怕得罪了这么个贵人,见他往医馆里头望,连忙又赔笑道歉,补充道:“五日后是苏娘子正式坐诊的日子,若公子方便,欢迎到时再来。” 燕乘春听了,把目光重新收了回来,微笑着点头道了声好,随之便转身离开了医馆。 一盏茶后,锦善特意往前堂过去,转了一圈之后便立即走了回来,待进了制药室关上门,她快步到主子跟前,回禀道:“姑娘,那人走了。” 确定人已离开,苏淡云终于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见主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锦善有些不解,“姑娘,您怎地看起来很怕接这位公子的诊啊,莫非姑娘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苏淡云一边捣着药一边点了下头,“若没猜错,那应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那人眼睛毒着呢,保准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锦善恍然,想起燕四公子那张美颜,还真是越想越觉得方才伙计的描述跟那张脸有八九分相似。 想着,她便也莫名生出几分后怕,忙朝主子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姑娘机警,婢子方才听伙计说完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转念想到方才汪厚说燕四公子是为了自家祖母过来请的女医,她又不禁想起在灵渊寺里见过的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一时间就有些不忍,觉得万一那唐太夫人当真生了病,她们这样拒了诊是否不大好。 如此犹豫了下,锦善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苏淡云却是一派淡定自若,微笑着道:“不碍事的,上回她老人家晕倒我便给她把了脉诊断过了,她老人家的身子其实还行,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眼疾,只是那眼疾我也暂时没有这能力医治,哪怕请我过去也是无用。” 锦善听主子果然思虑周详,当即又是一番感叹称赞。 苏淡云被她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赶紧干活去吧。” 说着便用下巴指了指那边切药材的闸刀,道:“那一筐得赶紧弄好,待会儿我等着用。” 锦善当即支棱起来,噔噔噔跑回到自己的岗位化身成了小蜜蜂。 两人如此一直在制药房忙到申正,这才开始收拾收拾,锁上制药房的门出去前堂跟丁世朗告辞。 石厚朴的马车一直停在后门外面的巷子,苏淡云上下值有时会从后门出入。今日因有疑似燕乘春的男子上门求诊,她莫名就有些担心自己若从正门出去会与那人碰上,便特意领着锦善出了后门。 刚把后门关上,便见巷子口有一熟悉身影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悠哉悠哉摇着折扇,朝她笑着颔首,“苏娘子,还真是巧啊。” 苏淡云闻言,关门的手一顿,转过头去,随之整个人登时就僵在了原地。 这人不是一早就走了吗?怎地此时又突然冒了出来? 正疑惑着,她忽地反应过来对方方才似乎在唤她苏娘子,不禁心头一跳。 这人怎地如此唤她?难不成这人还没认出她来? 苏淡云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侥幸,却见对方已经走到近前,朝她小声笑道:“多日不见,侯夫人别来无恙啊?” 一声侯夫人出口,顷刻就将苏淡云心中的侥幸击得粉碎。 好吧,她就不该抱有什么幻想...... 苏淡云索性放弃挣扎,朝面前人大方行了一礼,笑道:“妾身一切都好,谢燕四公子关心了。” 说罢,她重新站直身子,抬眸望向燕乘春,微笑着直接问道:“燕四公子怎地会到这来?不会是特意过来堵我的吧?” 见她问得这般干脆,燕乘春眉毛微抬。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轻笑一声,无奈道:“苏娘子对我的敌意似乎有点儿大啊。”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状似自我反省地笑着说道:“也是,谁让我这么巧就撞见苏娘子从医馆后门出来了呢?这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苏淡云对他这话半信半疑,暂时没再就这问题继续深问,转而话锋一转,道:“公子是何时认出我的?” 燕乘春悠闲扇着折扇,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随之微笑着道:“说起来还挺早的,第一次见,应该是苏娘子在妙手堂门前医治冯娘子时。当时我去醉仙居那边,刚好坐马车路过妙手堂门口,在车里看了会儿热闹。之后在承德伯府偶见侯夫人一面,当时便觉得夫人与那小娘子很像,后来几次三番,这不就看出来了吗?” 苏淡云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早就被面前人给碰见了,准备好用来回应这人的满腹之言,一时间就被噎在了喉咙,末了只得憋出两声干笑,赞道:“燕四公子当真是慧眼如炬。” “哪里哪里。” 燕乘春谦虚着摇着扇子,只是这谦虚的笑容落在苏淡云眼里却实在是得意得有些过头,甚至还有些欠揍。 是啊,谁叫自己是揭穿的一个呢?被揭穿者天然就居了下风,实在有些憋屈。 罢了罢了,这会儿也不是争这无谓长短之时,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 苏淡云想着,压了压心里的郁气,朝面前人露出个得体笑容,直接告辞道:“如今时辰不早了,妾身还要赶回府去,就先行一步了,燕四公子请便。” 看着她急匆匆从自己身前走过,燕乘春不禁就似看见了家里的花团在做了什么亏心事后,心虚着在他面前逃窜的样子,忍不住再次轻笑出来,随之心思转了转,笑道:“苏娘子走得这般急,莫不是又赶着去挖冯山的底细?” 他慢悠悠吐出这么一句,听着却似满弓拉出的箭矢,完美击中了苏淡云的心口。 苏淡云唰地转过身来,脸上本能露出防备。 这人如何得知自己在查冯山? 她记得上次在如泉茶居时,自己只告诉了这人派厚朴进赌坊是要调查一个梦中凶徒,可并未透露自己要调查之人到底叫什么名字,这人又是如何得知? 还有,他为何要来这里对自己说出这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详谈 一个接一个疑问在心中骤起,苏淡云就似被一个巨大的谜团包裹,让她一时间想不清看不透,忽地就觉得面前人这副闲散随意的模样,兴许是他惯常用来迷惑人的手段罢了。 望着面前这被迷雾包裹之人,她方才压下去的郁气不知觉就再次冲了上来,让她忍不住神色一沉,冷声道:“抱歉,公子所言,妾身实在是听不懂。” 燕乘春眉毛抬了抬,清楚看到了对方此时满身满眼透出的防备,一整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这副样子他上回在茶居时就已经见过,此时再见倒也并不陌生,他神色如常地继续悠哉悠哉摇着扇子,嘴角也依然噙着笑意。 “哦,是吗?” 他状似半信半疑地道,说罢又微微摇了摇头,惋惜道:“若真是那样,还真是有点儿可惜呢。” 苏淡云秀眉蹙了蹙,一脸我就看你怎么编的神情冷冷望着面前人。 燕乘春见着,不禁无奈轻笑一声,道:“看来苏娘子当真对我有什么误会,其实我是真的没什么恶意。不瞒苏娘子,我之所以提到冯山,不过是因为我刚听说了些与冯山有关的消息,方才从承德伯府出来途经此地,恰好遇到了苏娘子,这才想起上回苏娘子派人误闯长泰赌坊之事。 当然,苏娘子上回并未提到所调查之人具体是谁,只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就是觉得苏娘子调查之人就是他,所以这才冒昧把苏娘子叫住,想要确认一下我猜得对否。 可这毕竟是个人直觉,若是猜错了,也是再正常不过。但若是猜对了,倒也同样并不反常,毕竟从小祖母就夸我反应快思维也比别的孩子敏捷。” 他十分自然地自夸了一通,神态透着几分纨绔做派,随之又加深了眉眼中的笑意,道:“不过除了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我还想着若事情正如我猜想那般,便将自己听到的那些消息告知与苏娘子你。只是苏娘子说听不懂我说的话,那看来应是我猜错了吧。” 说着,他朝苏淡云微微颔了下首,含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继续叨扰苏娘子了,告辞。” 他礼貌说完,当真就直接转过了身去,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踱步原路返回,整个人看着悠哉悠哉,似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么突兀。 苏淡云望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只觉那背影真是松弛得让人嫉妒。 她咬咬牙,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败下阵来。 没办法,谁叫他方才说的刚好就点到了她的痛处,已经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深呼吸了一口,随之朝那颀长背影道:“公子请留步。”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燕乘春唇角弯起,随之十分配合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狐疑道:“苏娘子有事?” 苏淡云此时已经恢复了一惯的淡定,她往燕乘春走近几步,开门见山说道:“你方才说的冯山,我现在想起来了。公子猜得没错,我想调查之人正是此名。只是上回被公子提醒过后,我便再没轻举妄动,故而公子说我今日又要忙着去调查此人当真是冤枉我了。” 燕乘春还真没想到她会转变这么快又认得这么直接,不过这般爽快倒是更对他的脾性,毕竟他向来最烦的就是那些说话说三分,要知其意就得猜七分的夫人小姐们。 想着,燕乘春不由得扬起个温和笑容,道:“所以,苏娘子的意思是?” 苏淡云坦然望着面前人,道:“方才听公子说已经得知了与这人有关的一些消息,虽然我不知公子口中的冯山与我之前碰到之人是否只是同名不同人,可既然公子好心想要告知,那我亦愿仔细听上一听。” 对方的爽快再次让燕乘春感到舒适,他含笑深深打量了面前人一眼,见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便笑着点了下头,“那好,不知哪里说话方便?” 此时几人就在医馆后门附近,苏淡云朝医馆望了眼,道:“请公子到我诊室一谈,如何?” 燕乘春没有意见,微微一笑,“自是可以。” 苏淡云见他同意,正想转身往后门那边走,可忽地又想到自己就这样带个男子从后门进去,怕是会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想着,她便指了指前面巷口,道:“我领公子从后门进怕是不妥,还是劳驾公子移步到正门进去吧,届时我就说公子是替家人来请诊即可。” 燕乘春听着,想到待会儿进去后医馆伙计看见自己的反应,便好奇想看看这人到时会如何应对。 他心里琢磨着,面上却是笑得十分亲切无害,侧过身朝苏淡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淡云朝对方福了福身,领着一直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的锦善往前面走去,燕乘春跟在两人身后,几人走了一小会儿,终于到了医馆正门,一前一后抬脚跨进了门里。 丁世朗听见动静,抬头望去。 见苏淡云去而复返,他不禁微怔了下,想到某种可能,忙关心道:“苏娘子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苏淡云微笑着摇头,正想开口解释,便听正在收拾柜台的汪厚突然停下手惊讶道:“咦,公子怎地这么快又来了?” 说着,又连忙望向苏淡云,见几人一同进来,便猜想这人莫不是在外面碰见了苏娘子,说明了自己来意? 不过不管对方有没有说明,他这个方才经手这件事的伙计是有责任说明清楚的,想着便忙朝苏淡云道:“苏娘子,方才来替家人请诊的正是这位公子。” 丁世朗此时也认出了燕乘春正是下午来过之人,不禁朝对方狐疑看了一眼,之后又转过来望向苏淡云,眸中透出征询之意。 燕乘春看着医馆几人互动,自己则一直微笑站着,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思。 苏淡云倒也无需他真的开口说些什么,先朝汪厚点头道了声好,之后又转过来朝丁世朗道:“方才我正打算上马车离开,不料偶遇了这位公子。公子似是知道我是恒安堂的女医,便上前唤住了我,道明了来意,说是想替家人咨询一二。我见还有一点儿时间,又刚好在医馆附近,便请他到里头诊室谈谈。” 众人恍然,丁世朗忙朝燕乘春笑着颔首以示欢迎,又转过来跟苏淡云微笑着道:“那苏娘子您请便,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到前堂来寻某。” 说着便命汪厚快去给客人泡盏热茶送到诊室去。 苏淡云笑着道了声谢,又道了声有劳,之后便也没再耽搁,领着锦善与燕乘春一同去了诊室。 一进门,燕乘春目光往四周一扫,看了下屋中待客用的圆桌,又看了下屏风后的区域,随之转过来朝苏淡云投去个征询眼神。 想到待会儿要说之事,苏淡云便指了指屏风后更私密一些的诊病区,道:“我们到那边谈吧。” 燕乘春微笑着颔了下首,随之抬脚走了过去。 苏淡云一同进了里间,走到自己办公的长案后,朝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坐。” 说话间,汪厚泡来了热茶,锦善上前接过,汪厚把托盘转交给锦善,随之手脚麻利地退出去关上了屋门。 锦善将茶分别奉到燕乘春和苏淡云跟前,两人也相继落座。 燕乘春收了折扇,意味深长一笑,“苏娘子之前莫不是早就猜出了今日下午上门求诊之人是我,所以才故意拒诊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为何帮? 燕乘春冷不丁这么一问,苏淡云心里当即突突跳了一下。 这人到底长的是什么眼睛什么脑子?怎地每次都看得这般准猜得这般对? 苏淡云心中真是万分幽怨,只是虽说事实的确如此,可她又怎么可能承认? 她努力稳住情绪,无辜眨了眨眼,摆出一副理直气壮之态说道:“这回真是公子误会我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并非每日都在医馆坐堂,今日便不是我正规接诊之日。之所以抽空过来,纯粹是为了制药,午后手头事情实在太多,一时间都无法腾出手来,还请公子见谅。” 燕乘春一直含笑看着,却是整一个“我就静静看你往下编”的神情。 苏淡云见了,心中难免郁闷,又怕这人继续揪着这事不放,一说完就立马转了话锋,道:“方才公子说听到了有关冯山的消息,不知具体是指什么消息?” 燕乘春早捕捉到了面前人眸中一闪而过的心虚,也知道她这是怕他继续追问才突然转了话题。 不过他方才其实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也并无刨根究底的打算,这下便也顺着她意,简明扼要地把衔风查到的与冯山有关的情况说了一遍。 苏淡云认真听着,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确认道:“公子方才说,那个冯山是虎头帮的人,还干过杀人的勾当?” 燕乘春摇着扇子点了下头,“正是,而且苏娘子往后也不用再继续费心打探此人消息了,因为你估计也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苏淡云一怔,不禁诧异问了一声“为何”。 燕乘春端起面前的茶来抿了一口,之后才不疾不徐地道:“苏娘子有所不知,最近京郊出了一桩案子。那案中的主谋是个商人,看中了一良家女子,便雇凶假扮山匪,让他们趁那女子的未婚夫出游时将那未婚夫劫杀。打算事成后他便乘人之危,遣媒人上门提亲,将那女子取回家去。 结果那歹人行凶时,突然就碰到了官兵上山巡查,及时拿下了那歹人,将其逮捕入狱。如今已经查实,发现那两个歹人都是虎头帮的人,其中一个叫张豹,另一个就是冯山。听说那案子如今也快要结案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判决下来。” 苏淡云心头一震,当即浑身僵住。 雇凶杀人? 所以......自己上一世的意外当真不是意外? 思及此,她只觉一股恶寒迅速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见面前人忽地脸色煞白,眸中似有风浪翻涌,在这原本清澈明亮的方寸之间,惊恐、愠怒、不可置信等诸多不同情绪轮番上演,交织融合。 这样的情绪乍看之下其实也十分正常,可若细细品来又觉里头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燕乘春看着,一时间也有些看不透。 他记得面前人在如泉茶居时说过那个让她起了调查之心的梦,难道她现在的情绪正是因为这个? 可不知怎的,他又觉得似乎不是这个原因,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他一边看着一边分析着,却在下一刻想起了面前人在灵渊寺后山上突然晕倒的情景,当即心头一跳。 糟糕,怎地忘了这个,不会待会儿又要情景再现吧? 燕乘春神色一凛,连忙朝对方问道:“苏娘子,你还好吧?” 苏淡云正回想着上一世的情况,突然听到有人唤她,终于回过神来。 待眸中神气重新聚拢,她便清楚看见面前人正眸带审视地望着自己,眉眼间似乎还透着一丝担忧。 她下意识害怕自己方才所想的秘密会被这一双眼看穿看透,当即就别开脸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随之简单回了声“还好”。 燕乘春见她不大自在,这躲避的举动又似乎透着些微羞涩,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对方看实在有些失礼,便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打算抿上一口热茶,好把这尴尬的气氛揭过。 结果茶盏才碰到嘴边,就见面前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抬眸望他,一脸疑惑问道:“公子方才说京郊的案子官府还没出最终判决,那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相关涉案人员的?” 燕乘春喝茶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又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将那茶盏中的热茶往嘴里送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重新摇起折扇,漫不经心一笑,道:“我有京郊的朋友,他有门路。” 语毕,他忽地神色正了正,话锋一转提醒道:“综上所述,苏娘子往后就别再费心打听那个冯山的事了,否则便很可能会误打误撞惹到虎头帮的人。若真是那样,只怕苏娘子你往后会麻烦不断。” 苏淡云静静听着,眸中的疑惑不减反增,其中还渐渐多了几分审视。 通过这短暂的接触,她能感觉到面前人今日对她的确无什恶意,可问题是他为何要特意跑来跟她说这些?当真是像他说的那般只是路过临时起意? 想着,她不禁就回想起了从长泰赌坊到现在的种种,发现自己偶遇这人的几率似乎还挺高的,且似乎此人出现时都会多多少少帮她些忙。 只是之前多少都是临阵出的手,可这一次却似乎有所不同。 苏淡云心中疑窦丛生,终于不解开口:“公子为何要帮我?” 她定定望着他,眸中满是迷惑。 燕乘春听着,摇扇子的动作一顿,只是未等他开口,便听面前人紧接着说道:“公子之前说直觉我要查之人就是冯山,那我也跟着直觉一下,此时此刻,我直觉公子您是找人特意调查过冯山,然后又特意过来告知我的吧? 只可惜我尚未直觉到公子到底为何要这般帮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实在算不得熟悉,公子为何要这般费心费力插手我的事情?” 她将心中疑问悉数道出,一瞬不瞬望着面前之人,眸中满是疑惑不解,又带着十足的审视。 燕乘春闻言,竟觉得突然被这一番话给问住了,只是他面上半点儿不显,依然气定神闲迎上她的目光,轻笑一声。 “好奇。”他道。 这话便是并不否认方才的猜测了,见他承认得这般干脆,苏淡云心中的疑惑便大半转成了诧异。 只是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这么费心帮自己当真只是因为好奇?而不是要图谋什么? 苏淡云心中思绪纷杂,觉得实在难以相信对方给出的理由,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最终也只能憋出一声简单的“是吗”。 燕乘春见她明显不信的样子,不禁眉毛抬了抬,扬起一个无害笑容,“不然呢?不然苏娘子认为我是什么目的?” 他嘴角一直噙着和善笑意,此时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望她,那眸里明亮如星澄澈如泉,透着几分无辜又似乎隐隐闪着狡黠的光。 真是见鬼了,被这样一双眼看着,苏淡云竟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似乎自己方才那样追问,是因为自作多情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龌蹉念头。 她连忙羞恼地别开了眼,没好气道:“公子说是那就是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眼疾 燕乘春听着苏淡云这话,自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明显就是在说“你要胡扯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是不信的”。 他不禁剑眉一挑,还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不好糊弄。 说起他派人调查的理由,自然不是因为好奇而为,只是真正的原因毕竟牵扯到他的秘密,他自是绝不会说的。 至于自己为何要特意跑来告诉她,说实话,他刚开始还真只是纯粹的下意识行为。如今细想起来,他发现自己竟也有些搞不太懂。 按理说,他方才明明就是想去买些吃食带回去而已,也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往这边来了,且人家不见自己,自己还巴巴地在车厢里等着人家下值出来。这下回想,自己这样做的确是太反常了些,也实在怪不得人家起疑。 苏淡云的不断追问,不知觉就逼着燕乘春当场反省起来,如此细细回想了一通,反省的结果就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大希望她因调查冯山而遇到麻烦。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他为何会不希望她遇到麻烦? 燕乘春继续反省,不过只略微一想,这问题便很快有了答案,复又轻松起来,朝苏淡云扬起个好看笑容,“苏娘子果然慧眼,看出我并非只是好奇。” 苏淡云以为他不会再解释什么,闻言不禁转过头来,目露诧异。 燕乘春手摇折扇,对上面前人诧异的目光,微微一笑,神情坦然真诚,“苏娘子在灵渊寺时曾救过乃家祖母,我也只是想报答一下苏娘子,仅此而已。” 苏淡云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觉得这理由倒也靠谱,便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疑惑,收回了大半戒心。 只是听他如此说明,她便不由得想起了在灵渊寺偶遇这人时的经过,又联想到与这人打交道的几次。 不得不说,这人虽似笼着层谜团般让人看不真切,却也似乎一直对自己无甚恶意,其实还是挺好相处的。自己方才那般怀疑人家,还真是太敏感尖锐了些。 想着,她对面前人便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神色终于柔和下来,客气着道:“其实在寺里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贵府太夫人已经给了谢礼,公子实在无需如此客气。” 燕乘春见对方终于收起了防备,眉眼的笑意不禁又加深了些,“祖母给谢礼是祖母的事嘛,我这个做孙儿的也理当感谢才对。再说了,我就是个纨绔,狐朋狗友多,打听消息比苏娘子方便,这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会惹起苏娘子这么大的不安,也是我之前没有多想,的确是冒昧了。” 见他这般真诚道歉,苏淡云便更觉不好意思起来,便也跟着为自己方才的咄咄逼人道了声抱歉。 如此一来二往,方才的问题便被两人默契地翻了篇。 燕乘春心情无来由地舒畅起来,便随意朝四周望了一眼,叹道:“苏娘子你这小诊室布置得还真是雅致。” 说着,他复又转回来,朝面前人笑道:“说实话,侯夫人与外间的传言还真是毫不相同,当真让人刮目相看。恐怕许多人都不会想到,坊间传闻的神医娘子竟会是侯夫人本人。” 苏淡云被称赞得生出几分羞赧,不好意思笑道:“什么神医娘子那都是别人瞎叫的,可当不得真。” 听对方说起看诊,她不禁就想起什么,忙话头一转,问道:“对了,公子下午过来,说是为家人请诊,不知是为哪位家人?” 燕乘春微怔了下,随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那理由就是他随便胡诌的,他早就知道对方在这里坐馆,可临时起意找上门来总得有个名目,便想着借看诊之名当场相认,如此便能顺其自然地告知她冯山的消息。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拒诊,他之前就看过衔风的记录,知道这人只要在医馆,不管多忙都不会拒诊,结果她竟然就拒了他...... 虽然她矢口否认,可他知道她当时肯定就是认出他来了,因为怕被认出,这才不肯接诊。 她这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他倒也能理解,便无需计较太多了。 然不计较可以,这问题还是要妥善回答的,也当真想起了一件事来。 他收了折扇,手拿扇子习惯性地在左手掌心敲了敲,正色道:“实不相瞒,我祖母她老人家眼睛一直不大好,我想为此找苏娘子请教一下。” 苏淡云之前在承德伯府门口听到过陆朝添与燕乘春对话,当时便对唐太夫人的眼疾有所耳闻。于是唐太夫人在灵渊寺晕倒时,她给对方把脉那会儿也特意查看了下太夫人的眼睛,也对其病情了解了一二。 想着,她神色也随之郑重起来,道:“请教不敢当,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燕乘春稍微理了下思路,随之说道:“其实祖母的眼疾已有许多年了,当初我父亲去世,我祖母伤心过度一直流泪,问题就是在那时落下的。刚开始症状倒不是很重,只是觉得眼睛干涩畏风畏光。后来便开始视物模糊,之后便突然发展到失明不视。 不过这么多年来,失明的次数倒是不多,只每年发作那么一两回,且每回间隔时间很长,每次发作后只要好好歇息便也能慢慢恢复如常。可随着年纪增长,视物模糊的问题却是越发频繁了,且每次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几年太医一直都有为祖母调理着,可一直都无法根治,为此我一直在寻姜郎中,可现在——” 话至此,他忽地想起面前人之前晕倒之事,便忙打住了话头,转而道:“听闻苏娘子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故而我想请教下苏娘子,不知我祖母这情况可能根治?还有,苏娘子可方便给我祖母诊治?” 太夫人的眼疾其实还不算十分严重,可要根治,最好的方法就是汤药辅以师父的金针之术。 可金针术的手法颇为玄妙刁钻,上一世师父先传授了她一些基本手法,想着待她熟练掌握了基础之后再一步步教她,可没等她熟练过来,她便咽气了。故而针对太夫人的情况,此时她还当真是有心无力。 她认真如此斟酌一番,末了只得面露难色道:“太夫人的眼疾是可以根治的,只是若要根治,光用汤药和普通的针灸怕是不够。我之前听过有一种金针之术可治此症,只是我才疏学浅,实在是有心无力。” 燕乘春对这回答倒是并不意外,之前太医院院判就跟他说过这些,还给他推荐了那位姜姓郎中,说是院判大人自己以前偶遇过那位郎中,见他用金针术治好了其他眼疾更重之人,那手法实在是无人能及。 只是现在...... 燕乘春想着,心里就不禁沉了沉,眸底划过一丝失望。 苏淡云鲜少看见燕乘春露出此种失落神色,忽地就有些不忍。 她抿唇想了想,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道:“燕四公子,关于姜郎中的事,我回去又好好想了想,我始终觉得姜郎中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没了的。 毕竟姜郎中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没准就是有人认错了人也说不定。或者公子可以继续派人试试找寻,没准到时当真会有惊喜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线索 苏淡云说的这种可能,燕乘春自己也有想过,也的确没打算就此放弃。 只是他当真不确定自己何时才能寻到那位姜郎中,万一祖母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苏淡云见他垂眸一言不发,脸色又较方才白了白,莫名便读懂了他的神情。 她仔细斟酌了下言辞,随即说道:“其实太夫人的眼疾还不算到真正严重的程度,方才听公子说太夫人那边一直都有配合着太医积极治疗,可见目前的治疗虽不能根治,但延缓恶化还是可以办到的。照此情况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太夫人的眼疾这两三年内应是不会突然有大问题的。” 燕乘春听着,不禁心头一颤,抬眸深深望着面前人,终于重新扬起唇角,微笑道:“苏娘子说得在理,的确不该放弃才对。” 见对方同意继续寻找师父,苏淡云心中一喜,也跟着扬起个欢喜笑容。 燕乘春只觉被这笑晃了眼,随之连忙垂下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该说的已经说完,时辰也已不早,燕乘春放下茶盏,起身礼貌告辞离开。 苏淡云见他要走,起身还了礼,绕过长案走出来,打算将人送出诊室。 燕乘春却突然想起什么,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拿折扇敲了敲左手掌心。 苏淡云见他突然停住,不解抬眸,“燕四公子还有事?” 燕乘春犹豫了下,迎上她问询的目光,和善一笑,“苏娘子最近有否遇到什么难事?是否需要帮忙?” 苏淡云微怔了下,总觉得对方口中的难事似乎意有所指。 想着,她便记起上回夏清允撞破她坐馆之后,曾认为她在侯府过得很不堪才要偷偷出来谋生。 莫不是这人也跟允姐姐有了一样的猜测,所以在同情自己? 可他那眼神又平静得很,并不见一丝一毫的同情。 嗯,兴许是自己多心了吧,没准人家就是出于礼貌这样随口一说而已。 苏淡云如是想着,便也懒得再深想下去,随之回了个礼貌笑容,“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我挺好的,暂时无甚难处,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燕乘春从这话听出了满满的客气疏离,握扇子的手下意识就紧了紧。 其实男女有别,他们本也不算朋友,跟他提起和离的难题只怕是奇怪至极,反而这番回答和这种疏离才是正常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不过这感觉倒也不强,就似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在心底消散不见。 燕乘春如常笑着点了下头,也没再多说什么,重新抬脚离开。 苏淡云将人送到前堂。 “苏娘子请留步。” 燕乘春站定朝她拱了拱手,之后便大步走出了医馆,朝停在斜对面的马车过去。 看着那马车缓缓走远,丁世朗回过头来,望向苏淡云道:“方才那公子的诊,苏娘子打算接吗?” 按规矩,要接的话得记录下来,好给东家说明。 苏淡云摇了摇头,“他家老夫人的眼疾有些棘手,我能力有限,暂时接不了。” 女医接诊方面,宋季凡是全权交给了苏淡云自行决定的。丁世朗主要是负责帮她过过眼,把控下安全问题,至于其他,丁世朗向来不会多嘴。 此时听罢,丁世朗便赞同地点了下头,“不接也好,这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给这样的人家看诊,的确是需要稳妥一些。” 苏淡云真心感谢丁掌柜的理解,朝他温和笑了笑,之后便再次带着锦善道别离开。 这日回去后,夜里洗漱完,苏淡云便坐到书桌旁提笔埋头书写起来。 灵渊寺晕倒醒来后,她便记起了许多上一世学到的方子,她得将它们尽快记录下来,以免日后忘记。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抽空做这件事,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没有去医馆的计划,正好可以将此事完成。 如此忙碌了两三日,苏淡云照常伏案写着方子,锦善突然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姑娘,方才厚朴来找,我去见了他,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见她语气紧张,苏淡云不禁正了神色,抬头望她,“什么消息?” 锦善往主子跟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那个冯山被捉了,果然如燕四公子上回说的那样是被人雇去杀人了,已经判了砍头。厚朴昨日听到有人在茶馆里聊起这桩案子,听说今日行刑,他便驾着车往京郊那边跑了一趟,亲眼看见了那个冯山,确定那人与姑娘你上回画的画像一模一样。” 随着锦善话音落下,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滴在了纸上,在那写了一半的方子上弄出好大一个污点。 “啊,姑娘您这方子。” 锦善见了,登时脱口说道,一脸心疼紧张。 苏淡云这下也反应过来,遂放下手中毛笔,“没事,扔了再写就行。” 锦善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更凑近了些,低声道:“姑娘,您上次说梦到与那歹人长得很像的凶徒要对咱们不利,如今那歹人已经砍头,咱们是否就不用再担心了?” 这话当真问到了苏淡云心里,只是这问题的答案...... 想到什么,苏淡云心里沉了沉,默然一瞬后轻嗯一声。 锦善见了,当即欢喜起来,手上一击掌,“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姑娘果然是有大福之人!” 苏淡云浅笑了下,随之吩咐道:“厚朴为了这事特意往京郊跑了一趟,也是辛苦他了,你去帮我拿几个银锞子赏给他吧。” 锦善立马应下,转身下去安排。 待锦善走后,苏淡云对着面前弄污了的方子再次沉默下来,少顷,她将那张纸拿起来撕成了碎片,扔到篓子里。随之又重新拿出一张干净纸张摊开,提笔沾墨。 只是才写了几个字,她心里就越发烦躁起来,让她根本无法继续书写。她索性再次搁笔,站起身,在房间缓缓踱起了步子。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锦善方才说的消息,思绪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这下她已经确定上一世自己的意外多半就是人为,只是冯山死了,提前死了,所以她的干预当真让上一世的事情发生了偏差。 只是既然上一世被雇来杀她之人已经死了,这也就意味着线索断了,她又如何能查出当初到底是谁对她动手? 难道只能靠猜吗? 思及此,苏淡云不禁无奈叹气。 是啊,这下可不就是只能靠猜了...... 可自己又要如何猜?要从哪个角度去猜?又怎样才能猜得更准确一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认真回想。如此走了几圈,她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忽地就顿住了脚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推断 她忆起上一世随师父出诊时曾遇到过的一个濒死之人,那人是衙门里的捕头,在捉捕犯人时受了重伤,因伤及了心肺,当地郎中全都束手无策,纷纷让那捕头的家人准备后事。 当时她与师父路过那个县城,刚治好了城里一例疑难杂症。那捕头的家人听说了立马寻到了他们,求他们过去一试。 师父同意下来,花了约半月时间彻底治好了那人。期间她帮师父打下手,常听那捕头叨叨过去捉捕犯人之事。 她还记得那捕头半开玩笑地说,世上杀人者,动机总结起来不外乎几种:一是为财,二是为情,三是为仇,四是正当防卫,五可能就是失心疯了。 以这几个角度来看,自己上一世一直留在后宅,身无银钱,为财杀自己多半可以排除。仇杀也似乎不大可能,毕竟以她以前那怯懦怕事凡事能躲就躲的做派,实在结不出多少仇来,而四和五也可以忽略。 如此一来,似乎就只剩下情杀这一种可能了。 谈到情这一事,她在上一世的情事也就只有那么一桩——做了这不该做的永定侯夫人,横在了贺怀琛与温玉燕之间。 所以是这两人中的一人要杀自己?还是说两人合起来一块儿? 可对贺怀琛来说,真有杀她的必要吗? 虽说有圣上的金口玉言在那里横着,可贺怀琛若真的不想让她继续待在侯府,她相信他还是能找到办法名正言顺休了她的,再来也可以想办法逼她自请下堂。 毕竟当年的她可是胆小如鼠,贺怀琛一直冷落她将她扔在沁心院不管不顾,她也只会顾影自怜默默等待,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不会做。 若贺怀琛当真要休她或者要逼她下堂,以她当年的性子虽会悲痛欲绝,却也不敢继续死缠烂打。这一点,她相信贺怀琛也肯定看得出来。 但他却一次都没来找过自己让她离开,甚至连话都不爱多与她说上一句,就这样不声不吭便直接雇凶杀人,虽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怎么想都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大合乎常理。 再者,雇凶杀人毕竟担着风险,当年贺怀琛正全力为仕途拼搏,如此重视仕途之人,想必在做决定时会慎之又慎,怎么想都觉得他不会弃容易的途径不用,转而采用这般莽撞的风险之举。 苏淡云在房中踱步想着,越想就越觉得贺怀琛雇凶杀她的可能性不大,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温玉燕一人了。 对了,那捕快曾跟她说过,在他们查案时,要判定谁是凶手,除了考虑方才说的那几种动机,还要想想谁会是事件中的最大受益者,越是受益最大,那人行凶的可能性便就最大。 所以谁会是杀了她后的最大受益者呢? 苏淡云仔细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出意外后的事情走向,她记得那次意外的数年后,她有机会重回了京城一趟,当时才知道温玉燕在她当年出意外没多久便被抬成了正妻。且那么些年来,贺怀琛一直只温玉燕一人,府中并无妾室通房,温玉燕所生的儿女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永定侯府的嫡子嫡女,备受宠爱瞩目。 如此看来,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当年自己出意外之后,最大的得益者便是温玉燕自己! 说起来,自己上一世不得贺怀琛的心,却一直占着正妻位置,幻想着要守到云开见月明,这落在温玉燕眼中,无疑就是挡了她的道。 若温玉燕真像她表面看起来那般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可这一世她已清楚看见温玉燕在温顺的表面下时不时露出来的不甘。那不甘就是个傻子都能想到是为了什么,不外乎就是永定侯夫人之位罢了。 试问一个妾士一向以贤良温顺为外人称道,心里却默默觊觎着主母的位置,她虽得了身旁男人的万千宠爱,却苦于这个男人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把正妻放在家里,不提休妻也不让她自请下堂,那这个妾士为了达到目的会如何做? 事情想到这里,一切都已经再清晰不过! 可如今涉及当年意外的唯一线索已经断了,哪怕这些推理得再合乎情理,这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实在无从证实。 且退一步说,就算她找到证据证实温玉燕就是上一世雇凶杀她之人,可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若温玉燕在这一世不再对她动手,她也不能因为上一世的问题就跑去找她报仇啊...... 思及此,苏淡云一时间只觉进退两难,诸多思绪从心底涌起又在心中缠绕,似是理清了又似是没有,一团一团地堆在脑中心口,堵得她愈发地郁闷烦躁。 正难受着,忽地就听有笃笃叩门声传来。 苏淡云微怔了下,从这杂乱的诸多思绪中拉回心神,朝外问道:“谁?” “夫人,是老奴。” 听出是石嬷嬷的声音,苏淡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随之收拾心神,扬声回了声进来。 石嬷嬷闻言,连忙推门入内,快步上前禀告:“夫人,老奴方才过来上值,在路上碰见了老夫人身边的朱嬷嬷,顺便跟她唠了几句。 听朱嬷嬷说,侯爷今日派青柏捎信回来了,说是几日后会照常休沐回府。老奴想请示下夫人,看夫人有无什么需要老奴去准备的?” 苏淡云听罢,当即一怔。 贺怀琛不是十多日前才回来过吗? 行宫那边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她还以为这人会等到下月才回呢。 不过她才和温玉燕达成了共识,这人这会儿回来也好,如此一来,温玉燕也能早些行动起来了。 思及此,苏淡云灵光一现,连忙抬眸朝石嬷嬷问道:“锦善回来了吗?” 石嬷嬷摇了摇头,“老奴过来时尚未看见锦善姑娘。” 苏淡云颔首,道:“待会儿锦善回来,你帮我喊她进来一下。至于侯爷休沐一事,咱们这还有侯爷爱喝的碧螺春在,就先不用准备什么了。” “是。” 石嬷嬷恭敬应下,之后便退了下去。 待房门重新关上,苏淡云再次陷入了沉思,只是较之以前,她的头脑似乎已经清明了许多。 关于上一世的意外,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温玉燕大抵就是那个雇凶杀她之人。 只是既然她暂时无法找到证据去确定自己的这个推断,那就先不确定好了。 至于是否报仇,那就看看此人在这一世会如何行动。 若此人依然心怀叵测故技重施,她便绝不会放过,定要连着上一世的仇一并清算。可若此人这一世什么都不做,与她河水不犯井水,那她也就继续提防着这人便罢。 此时她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和离,如今自己才和这人结成了同盟,正引着她帮自己达成目的,自己可不能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就冲动行事,最后把这一世的路也给走歪走窄了。 想通这点,苏淡云只觉一下就阔然开朗起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随即重拾心情走回到书桌旁边,坐下来重新提笔沾墨,继续将头脑中的方子唰唰记录下来。 这些方子有些是上一世师父教给她的,有的是师父为了锻炼她,让她实际给人治病时逼她想出来的。 这些她想出来的方子,每一个都经她翻阅了大量医书又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精心琢磨而来,最终也都经过了实际的验证,同时也得到了师父的认可。 只是除了这些,她还记起了好些其他药方。 那些药方皆出自师父的一个故友之手,一想起这位故友,苏淡云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段久违的往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心血 她记得那位老前辈姓穆,与师父年岁相当。 据师父所说,他与这位故友年轻时曾是惺惺相惜的知己至交。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本来亲密无间的两人开始渐行渐远,再无往来。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样数十年没有往来的两人,竟在年迈时毫无征兆地再次重逢。 当时师父正带着她在大齐的西南一带找寻一种珍惜药材,却是毫无收获,正沮丧之际,却在途中偶然听到两个当地人提到了一山中老叟,从他们口中得知那老叟十分熟悉当地药草又十分擅长制药。 正愁找不着那味药材的师父一听,特意给了他们银钱打听那老叟的地址。 那两人倒也爽快,收了银子就给他们说了清楚,师父立即带着她匆匆上路,花了几日的功夫终于找到了老叟在山中隐居的小院。 师父喜出望外,快步进去找人,结果等屋中之人出来,师父便呆在了原地,发现面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有过共同志向曾为治病救人一同努力过的故友。 时过境迁,故人重逢,年轻气盛的小伙早已成了华发满头的老翁。 两人似乎都没想过会再见到彼此,一时间滋味纷杂,相对无言。 她作为晚辈站在一旁,一时间也搞不懂个中状况,便只默默候着不敢言语,又因好奇而偷偷盯着那老叟打量。 没想到打量着打量着,却让她打量出了一些端倪,当即脸色一变,忍不住上去去拉了拉师父衣袖。 师父终于因她这一拉而回过神来,狐疑望向自己。自己也不敢耽搁,忙凑到师父身旁,低声把自己看到的一一说了出来。 其实她观察到的,师父何尝看不出来?只是因为这重逢实在过于意外,这才分散了心神,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下听她一说,师父立即惊诧抬头,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快步冲过去一把拉起了对方那只干枯的手把起脉来。 穆老见他这般,却也没有阻止,只站着含笑任他诊看。 她至今还记得师父在给那老前辈把脉时,老前辈望向师父的目光,那目光里头有惊喜有释然,末了还有几分越发深浓的愧疚。 师父却是一心顾着诊病,并未留意到故友的神情,然随着他如此把脉下去,他眸里的震惊渐渐就转成了浓浓的哀伤。 末了,他收回手,随之抬眸望向面前人,眸中渐渐染上了红。 “多久了?”他颤着声问。 “有几年了。”穆老笑答。 师父眸中的红渐渐就混进了点点水光,声音也随之哽咽起来,“怎地不早些治?” 穆老笑笑,“试过了,治不好。” 见故友含泪哀伤,不知该如何继续言语,穆老无所谓笑道:“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也活够本了,倒是无妨。只是我一个醉心毒物之人,最后竟死在毒物之手,这难免有些讽刺。” 说着,他脸上那无所谓的笑便多了几分自嘲。 苏淡云站在一旁,听着老者所言,忽地就被他那话中醉心毒物的字眼吓得脸色一白。 说实话,若当时只有她自己站在那院里,想必她会立即背着背篓有多远跑多远。 穆老似乎留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侧了侧身,视线越过故友望向故友身后的姑娘,随即眉眼弯弯笑道:“这小娘子真是好眼力,方才就是她看出我这身子有问题的吧,真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懂得这么许多,不错不错。” 说着,他把目光拉回来望了望身前故友,又望了望院中姑娘,一脸好奇道:“这小娘子是你孙女?” 师父摇了摇头,笑道:“亡妻故去后我便再没娶妻,也无一儿半女,又哪儿来的孙女。” 穆老目露讶色,“那这位是?” 师父露出自豪神情,笑道:“是我徒弟。” 穆老一听,眼里的讶色直接就变成了震惊,“你这个挑剔鬼竟然收徒了?” 他目光再次落到苏淡云身上,上下来回打量了下,随即笑着连连点头,转过来朝故友道:“不瞒你说,我当年还在想,你这么挑剔,若是收徒,有谁能入得了你的眼?没想到我临死前竟然亲眼解了惑,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的嘛。”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的笑意忽地渐渐淡去,转而蒙上了一层落寞,再次望着苏淡云叹息着道了声真好,之后就领着他们进了屋中。 师父本对那声挑剔鬼颇为不满,却在听见这一声叹息后明白了什么,眸中的不满就变成了同情。 她看得出来,师父当时是读懂了故友那一声叹息的,虽然她不知这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些什么,可她当时能清楚感受到,那一日的相聚两人已经悄然冰释了前嫌。 而自那日之后,她与师父便在穆老的院里住了下来。 两个月后,穆老病情彻底恶化,他认为这次重逢实乃天意,临终前,他拉住自己故友的手,含泪要将自己的毕生心血交付出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能找到一个可靠之人将这一切传承下去,如今我得以重遇你,这当真是上天垂怜我,让我不至于将半生心血浪费。答应我,将这些东西带走,好好利用它们。它们虽都是些害人之物,可我相信,交在你手里,它们便能救人。” 穆老很是坚持,三番恳求,直到故友点头应下他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之后,师父把故友葬在了那小院后面的空地,给他立了碑,然后就带着她下了山,而随着他们一同下山的还有穆老临终前交托出来的毕生心血。 直到回到江城,她才知道,穆老交出来的那些心血,全都是他对毒物的研究,还有根据那些研究而得出的许许多多张毒方。 她这下倒是有些明白师父下山前为何要纠结那么久,为何想将那些东西付诸一炬,不过最后师父还是照着故友的遗愿将东西全都带了回去。 回忆来到这里,苏淡云也落下了最后一笔,望着面前刚写成的一张方子,心中早已不复平静。 其实这些方子已经不是当年穆老老前辈的原方,毕竟那些原方太过霸道阴毒,师父将东西带回去后,将其全部通读了一遍,之后又花了无数个日夜进行筛选改良,这才将其中一部分她能驾驭的方子传给了她。 只是上一世她并没有来得及用它们便咽了气,她真没想到,自己首次启用它们竟不是像师父那般用在救人上头,而是要用来帮自己逃离牢笼启动新生。 也不知师父知道后会作何感想?会气会恼还是会失望?抑或会摸摸她的头道一声无妨? 阵阵苦涩从心底涌起,苏淡云眼前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心绪就如潮水一般起起伏伏。 思索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就来到了门前。 屋门紧闭,来人在门前站定,抬手在门上轻叩起来,“姑娘,婢子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隔着门窗传入耳里,苏淡云心神回笼,略微收拾了下心情,随即朝外应了一声。 第二百三十九章 疑心 锦善闻声连忙推门而入,知道主子在找自己,猜想主子应是有话吩咐,便顺手将门重新关上,快步走入内间,结果就看见主子正拿着帕子掖着眼角。 她登时一惊,忙上前关心道:“姑娘,您怎么哭了?” 苏淡云放下帕子,抬眸扬起个浅淡微笑,“无事,就是想起些往事一时感触而已。” 锦善想了想,只道主子是想起了故去的父母与外祖而一时伤怀,不禁就心疼起来,努力宽慰道:“姑娘也莫要想太多了,只要姑娘以后过得顺心顺遂平安喜乐,老爷夫人外太爷他们见了也会开心了。” 苏淡云听罢,心里暖融融的,朝锦善笑着轻嗯了一声,随即浅浅呼出了一口浊气。 见主子想开,锦善也就开心起来。想到石嬷嬷之前找自己时转达的话,又忙正色问道:“听石嬷嬷说姑娘您方才在寻婢子?姑娘是有什么要吩咐婢子的吗?” 苏淡云听着,想起自己方才突发的念头,颔首道:“听说侯爷快休沐回来了,你帮我去与春阁给温姨娘传句话吧。” 锦善一怔,想到主子跟与春阁那人不久前达成的协议,便立马二话不说应下,“姑娘要婢子转达什么?” 苏淡云朝她招了招手,锦善会意,立即附耳过去。 待认真听完,她也不作耽搁,直接应诺往与春阁去。 ...... 与春阁中,待锦善传完话离开,天色已经黑透。 温嬷嬷返回屋中,关上房门。 温玉燕之前已从外间重新回到内室的妆奁前坐下,正对着铜镜拆卸钗环。 温嬷嬷在外间没看见主子,连忙走进里间,来到主子身旁,喜着脸道了一声“恭喜姨娘”。 温玉燕把两只耳朵上挂着的坠子取下来放好,转过头来,不解道:“嬷嬷这是为何?” 温嬷嬷喜笑颜开,哈着腰道:“沁心院那边不是让那锦善来传话了吗?那人明确表态说这趟侯爷休沐,她不会见侯爷,让您把侯爷一直留在身边?看来这人还真是铁了心要跟姨娘您合作呢,有姨娘您的筹谋,那人铁定没多久便能离开侯府了,这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温玉燕听着,想起方才锦善过来所传之话,也不禁翘起了嘴角。 只是想到什么,她下意识就抚上了自己小腹,那翘起的嘴角也随之缓缓落了回去。 温嬷嬷见了,想起昨日郎中诊脉后所说的话,心中也是禁不住划过几分失落。只是比起失落,她更多的还是心疼。 她连忙转了转心思,随之开口宽慰道:“姨娘您也莫要难过,郎中都说了,姨娘您的身子经过这么些时间调理,已经比以前更易怀上了,这肚子有动静也就是迟早的事。” 一听到肚子的动静,温玉燕的脸色登时就沉了沉。 昨日她起床后一阵干呕,肚子也有些不大舒服,心里不禁就生出了几分期盼,忙请了郎中过来。结果把脉下来,竟只是食物不克化而已,连续请了两个郎中都是如此说,真真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不过幸亏她谨慎,刚开始只说是胃不舒服要请郎中来瞧,要不然铁定会在曾氏跟前闹得好大一个没脸。 只是她药一直吃着,都吃了这么长时间,这肚子怎地就一直没有动静?她听说有的人调理过后与夫君同房一两次后便能有了。 她越想越焦心,控制不住地在心中寻找理由,渐渐地就开始怀疑上了自己所服之药,当即就紧张起来,“嬷嬷,你说那郎中的医术靠谱吗?会否是那郎中所开之药效果不好,我才一直没能怀上?” 温嬷嬷闻言一怔,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听了便顺着这方向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想出能证明这郎中不好的理由来,便道:“应该不至于吧,那郎中可是老夫人亲自找来的,听说在京城也颇有几分名气的。” 温玉燕对此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再有名气能比得上太医吗?” 温嬷嬷一听,当即就闭上了嘴。 是啊,再有名气也是比不上太医的,可那些太医都清高得很,除了亲王府里的侧妃,其余公侯府邸的妾士,他们一概都是不大愿意接诊的。 当然,公侯府邸也都有分寸,请太医去给妾士看病的也着实不多。要不然经常给江氏看诊的吴太医本就精通妇人科与幼儿科,若没有这不成文的规矩,曾氏何须到外头去请郎中,直接请吴太医过府不是更加方便? 温玉燕心里也同样想到了吴太医这一茬来,想到江氏能时常得吴太医看诊,自己却只能在外头找些不知靠谱与否的郎中,她心里就愈发恨透了自己这妾士的身份,也更决意要尽早劝服贺怀琛同意那女人下堂。 说起由她出面去劝贺怀琛同意下堂之事,当时她是怕那女人反悔才飞快答应下来的,可等她回来冷静一想,不禁就生出了几分懊悔。 毕竟她一向都是以贤惠识大体为曾氏母子所喜爱,当初贺怀琛想带她回京,却也委婉跟她说过侯府不大可能休妻。那时她跟贺怀琛说的是自己不在乎什么名分,只在乎是否跟他在一起,只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便已足矣。贺怀琛听她说完就被她感动得当场起誓,说是这一生心里只她一人。 如今才过去几个月,她若是跑到贺怀琛跟前劝他同意那女人下堂,这不是要让对方误会自己当初是在骗他吗? 可如今这事越往深处想,她就越觉得下堂之事关乎着自己的往后余生,还真不是那女人自己的事情。 想着,她不禁就忆起了那日商谈时,那女人表现出来的怯怯模样,便越发觉得那女人愚钝无能,像这种影响着自己余生的大事,她还真不能全交给那蠢笨女人去办。 嗯,就算贺怀琛真误会了她,她事后再想办法哄回来就是了,总之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这事给办妥才行。 只是除了这事,现在倒是又多了另一件事让她心焦。 她心思转来转去,几番起伏,终于拿定了主意,拉住温嬷嬷的手低声道:“嬷嬷,我还是有些信不过那郎中,我们还是自己去寻一个靠谱的吧。” 温嬷嬷方才见主子一直拧眉沉思,脸色也是沉得吓人,正琢磨着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听了便也明白过来,不禁面露惊诧,压低声音来紧张问道:“姨娘的意思是,老夫人给找的郎中有问题?” 温玉燕蹙眉摇了摇头,“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也许有更好的呢?” 这话倒也不假。 温嬷嬷听着,心里也是赞同,便点头道:“姨娘说得也是在理,没准还真有更好的。” 温玉燕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嬷嬷,往后你就帮我四处留意一下,看有否极擅妇人科的郎中。若有,不管如何我都要请来试试。” 温嬷嬷听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忙点头应诺,同时又不确定地道:“那老夫人请来的郎中,咱们往后还看吗?” 温玉燕松开了握住温嬷嬷的手,重新转回身去,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噙住一抹冷笑,“看哪,怎的不看?以老夫人那性情,若驳了她,那流水似的补品不就再也流不进来了吗?” 第二百四十章 配药 说着,温玉燕便对着铜镜继续抬手去卸头上的簪子。 温嬷嬷见了,连忙上前帮忙。 温玉燕随之放下了手,一边由着温嬷嬷伺候她,一边再次开口:“总之咱们要找郎中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咱们继续由那郎中看着也是无妨。往后就算真的找到了更靠谱的,我们也不用停了老夫人这边的郎中,至多到时偷偷不吃他开的药便是。” 温嬷嬷听懂了,只是想到什么,还是有些不解,道:“姨娘,老奴看老夫人还是很疼姨娘您的,若咱们真找着了更好的郎中,咱们就不能把打听到好郎中的事情告知老夫人吗?毕竟若由老夫人来请郎中到府,看诊的费用便就能从公出了,不管多贵的药咱们吃起来都不用心疼不是?” 温玉燕闻言,再从鼻中冷冷哼出一声,“你以为老夫人真是那么好说话的?万一我给她说打听到了更好的郎中,她多想了怎么办?咱们手上又不缺那几个银子,不用为了省几个钱就冒这样的风险。” 温嬷嬷知道主子比自己更了解曾氏,听罢便也不敢再次多嘴,点头道了声是。 转念想到什么,她又忙扬起个谄媚笑容,宽慰道:“姨娘说得在理,不过侯爷没几日就要回来了,没准都没轮到老奴去找其他郎中,姨娘您这肚子便就有动静了呢。” 温玉燕听着,双手不由得再次抚上自己的小腹,嘴角渐渐弯起,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默默畅想起来。 ....... 次日是苏淡云定好要去恒安堂赶制复容膏订单的日子,她一大早就带着锦善一同赶到了恒安堂开始忙活。 这段时间,除了上回宋季凡交给她的近五十瓶订单,复容膏的订单又增加了近三十瓶。看这势头,这个月的订单铁定是要增至百瓶以上了。 可惜这个月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实在接不了太多的订单,今日过来她便跟宋季凡提了这事,两人最终达成共识,决定将这个月的订单量依然定在百瓶以内。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忙的事,在谈完订单之事后,苏淡云便又跟宋季凡商量起了下次到医馆上值的时间。 苏淡云一向十分敬业,只要情况允许,她就会设法往医馆这边跑。每次过来又是制药又是看诊,看诊的次数也因此早已超过了最初契约书上约定的坐馆次数。 这些宋季凡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这位员工是越发放心且信任。这下听她说有事要暂停过来医馆一些时日,他便不免担心起来,“苏娘子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是侯府那边发现了你来坐馆吗?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苏淡云看出宋季凡是真心想要帮忙,便朝对方感激笑笑,“东家有心了,最近的确是府中有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暂时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季凡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只是见她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 默然想了想,他便也只点了下头,随即认真道:“苏娘子如今已是我们恒安堂的员工,我们宋家向来对员工都是十分重视的,对有能力的员工更是如此。若苏娘子当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往后请无需跟我客气。毕竟这也是身为恒安堂员工的一个福利,苏娘子不用的话岂不白浪费了?” 其实良木堂那边有好些伙计和制药师傅多少都曾受过老东家的照顾,之前苏淡云跟他们聊天时也都有听他们提过,也知道他们因此都十分感恩,也都打算一辈子就留在那里干活。 此时听着宋季凡的话,苏淡云便想起了良木堂那些老师傅们说过的,对此倒也没有怀疑,甚至还生出满心庆幸,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找到了这么好的安身之所。 只是这一回的事还真的要她自己去做,旁人是真的帮不上忙。 想着,她朝宋季凡感激一笑,“东家的话我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东家帮忙的,我一定不会客气,也绝不会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福利。” 宋季凡见她依然坚持,便也就没再深说,接下来他还有事情要忙,便笑着回了声好,之后便起身告辞出去。 送走了自己东家,苏淡云便继续扎在了制药房,直到下值时辰,她才从制药房出来,领着锦善一同坐着马车回去永定侯府,又在进入东城之后特意命石厚朴先绕道往良木堂去一趟。 前几日她已经把从灵渊寺醒来后新记起的方子全部记录了下来,接下来她打算照着穆老的一个方子试着把药给做出来,而这也正是她要推迟去医馆当值的原因。 穆老擅毒,当时师父便已经说了,只有等她医术精进到一定程度,经他深入考究过后,才会把涉及毒物的方子传授给她。 当时她对那些毒物也是害怕得很,觉得师父如此安排很是妥当,便也十分欢喜接受了。所以她先拿到的那些都是经过师父改良的,几乎不涉及任何毒物。 可惜她才得了这几张方子便因弟弟之事过度自责病倒,没多久就去了,那几张方子一次都没机会使用,甚至连仔细研究也不曾来得及。 故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也已经做好了会多次配药失败的准备。 不过不管如何,她都是不会放弃的,一定会坚持到把药配成,如此她便能用这配成的药来做那要做之事了。 谈到那要做之事,虽然温玉燕已经同意去设法劝服贺怀琛,可她也要做好万一温玉燕那边谈崩的结果。 总之不管如何,她最好能在中秋前把和离的事办妥。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在三个月之内把那方子上的药给成功配出来。当然,如果一次性成功的话,没准这回贺怀琛休沐回来就能派上用场了。 苏淡云心中隐隐期待着,马车也不知觉驶到了良木堂门前。 待马车停稳,苏淡云与锦善一同下车走了进去。 彼时段一海没在前堂,也不知是否出去忙了。正在整理药材的伙计一看见苏淡云,忙放下手中事情笑着过来相迎。 来人正是赵东,苏淡云一眼便认出他来了,与他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拿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那两张纸上都写了好些药材,以及那些药材相应所需的份量。这两张纸合在一起本来是一个方子,苏淡云怕别人看出端倪,便特意将方子给拆开了来,分别记在两张纸上,做成两张方子的假象。 方才寒暄时,赵东便已得知了苏淡云是从恒安堂那边下值过来的,看到对方递给自己方子,不禁就心生疑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不直接在恒安堂把药给买了。 随后看清了那纸上写的内容,他这才发现那上头有好几种冷门的药材,而这些药材只有良木堂有,且都存货不多,便当即打消了疑虑,亲自去帮着照单捉起药来。 赵东在忙着捉药之时,苏淡云一直都在前堂侯着。 待药备好,正要结账,突然就有两个熟悉身影挑开后院通往前堂的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要缠住 苏淡云听见动静,转头望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段一海和宋季凡。两人本来边走边讨论着什么,结果就与苏淡云打了个照面,不禁齐齐一怔。 段一海已经许久没看见苏淡云了,当即展颜笑着抢先打起了招呼,一边说着一边与宋季凡一同走到了柜台前。 看着柜台上备好的药,得知那是苏淡云要买的,他不禁就产生了和赵东一样的疑惑。 他方才没看见那两张纸,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个中关键,猜想苏淡云要买的药应是什么只有良木堂才有的,这才特意跑了一趟,便露出个了然笑容。 宋季凡之前才和苏淡云见过,这会儿再见,又看见柜台上备好的一大堆药,惊讶之余也生出了同样的疑惑。 不过他与段一海一样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是他比段一海想得更多一些,遂开口问道:“苏娘子这是要研制新药?” 苏淡云上月在闲聊时就曾提过想研制新药放在医馆出售,对此,宋季凡作为东家,自是十分欢迎的。只是复容膏的订单日益增加,都快让苏淡云忙不过来了,他觉得还是先稳住复容膏的销量便好,便说了出新药的事不急。 苏淡云自也记起了这一茬来,便笑着摇了摇头,道:“上回东家说不急着出新药,我觉得东家分析得很是在理,便也不着急了。 只是我最近在看医书时受了些启发,就临时起意想着自己动手试试新的方子,不过也是尝试而已,没准又是瞎折腾一通也说不定。” 宋季凡听罢,了然点头,心想这人年纪轻轻就医术这般好,看来还当真不是光凭天分的。 想着,他不禁又生出几分敬佩,想到今日下午自己说过想帮对方的忙,便爽快做主给苏淡云便宜了两成的价钱。 苏淡云以前是听段一海说过,良木堂自己的员工在药堂买药,东家会给他们低一些的价钱。 虽说她在恒安堂也享有相似的福利,只是恒安堂和良木堂是分开的,她不是良木堂的人,签的不是良木堂的契约,过来时便早做好了没福利的准备。 这下听到竟然能便宜这么多,她当真喜出望外,心中欢喜不已。 毕竟她如今虽已有近一千两银子在手,可日后她要用银子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自是希望能省一钱就是一钱。 想着,她对宋季凡这个东家便生出了满心感激,忙朝他行礼深谢了一番。 之后几人又说笑着闲聊了几句,这才分开各自忙去。 ...... 接下来的几日,苏淡云一直将自己关在西厢房忙活,直到贺怀琛休沐回府的那日,她也依然一大早就扎进了西厢房继续埋头苦干。 贺怀琛回到府后,照常先去了荣安院给曾氏请安,母子聊完之后,他便带着青柏回了酌言堂,又第一时间找来了青松问清楚侯府的近况。 青松这下已经十分了解主子的心思,在麻利说完各处的情况后,末了他便照常十分自觉地说起了沁心院的事情。 有了这么几次的汇报经验,青松在说起沁心院的事情时都极力详尽,把这段时间以来与侯夫人有关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譬如宣平侯老夫人派人过来送了两箱礼来答谢,又譬如送礼时那位嬷嬷转达的宣平侯老夫人对侯夫人的溢美之词,再譬如各人在知道谢礼后的不同反应等等等等,总之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半点儿也不敢遗漏。 贺怀琛听着听着,心里的感受不禁就复杂起来,这其中有诧异,有觉得言过其实的不屑,又有无法参与其中的烦躁不安。总之各式情绪粉墨登场,在心口杂揉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他就揣着这种感受一直静静听着,待听到对方几日前买了许多药材回府,之后便留在院中静养,至今都没有踏出院门半步,他不由得就想起了那人在灵渊寺时突然昏迷不醒的样子。 他记得自己刚从南方回来,这人便因吐血昏迷不醒了一回。只是那时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她,所以知道她昏迷着也一回都没去探望过。哪怕她之后醒来,自己过去找她,那也只是为了跟她说自己要纳燕儿的事情。也正因此,他从未见过她昏迷不醒时到底是何种难受样子。 这下他第一回亲眼瞧见,这才知道她昏迷时竟然那般吓人,当时看着她面容白得跟死人一样,他还以为这人真就会这么死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无来由就觉得有个地方空了一瞬,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丝的慌乱无措。 想到那种感觉,虽已听青松说她最近安然无恙,但他还是想立即过去亲眼看一下她,好确认她醒来后是否当真一切安好。 待青松退下之后,书房里再次只剩他自己,这种想法便也愈发地强烈,便决定怎么想就索性怎么做了。 结果才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便听守在院中的青柏响亮地称呼了一声“温姨娘”。 贺怀琛听着,当即脚步顿住凝神去听,随之就听见青柏公事公办地道:“侯爷正在书房处理公文,还请姨娘您在此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自上次受罚过后,青柏是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问题了,于是在见到温玉燕后,他立即抢在对方开口前扬声问了安,又刻意抬高音量说了这一连串的话,只盼着书房里的主子能清楚听到自己如何改过自新,又如何尽忠职守。 而如他所愿,贺怀琛当真全都听清楚了,也因此彻底停下了脚步,独自在书房中纠结起来。 院中的温玉燕也多少猜到了青柏用意,不过这回她也没想着要给贺怀琛什么惊喜,便朝青柏点了下头,随之悠然自得地在院里等了起来。 青柏见了,连忙快步进书房通禀。 听闻温玉燕带了糕点过来看他,贺怀琛在心里飞快想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先见了温玉燕,之后再找时间过去沁心院那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温玉燕今日来了后就一直在他身边作陪,半点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到午膳时辰他要出府与友人相聚,温玉燕也都陪在他身边,亲自将其送上了马车才带着自己的婢女返回与春阁去。 贺怀琛无法,便把去沁心院的时间又推迟到了见过友人回府之后。他本想着一回到侯府便先顺道去沁心院一趟,结果等他往沁心院走时,竟在半路与出来散步的温玉燕碰了个正着。 温玉燕一看见他便一脸惊喜,随之便娇娇柔柔地贴在了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撒娇让他陪她一起。 他自是不敢说自己想先去一趟沁心院,最后只得又推迟了过去探望那人的计划,陪着温玉燕逛起了园子,之后又陪着她一同回了与春阁。 两人在屋里腻歪起来,贺怀琛想去沁心院的那点儿心思便一下子比之前淡了一些。待腻歪过后,天色已经不早,他便彻底歇了今日过去沁心院的想法,想着次日再找机会过去便是。 拿定了主意,他便安心留在了与春阁里,陪着温玉燕一同用了晚膳。 只是晚膳过后,温玉燕一副坐立不定的样子。 贺怀琛有些担心,一问之下,听说对方是吃撑了难受,便提议出去走走消食。 温玉燕自是乐意,十分欢喜地随他出去。 兰香在前头打着灯笼引路,贺怀琛与温玉燕两人手牵着手,慢悠悠随意走着,待途经一处花园,温玉燕越走越慢,贺怀琛知道她是累了,便停下来在那园子里的凉亭坐下歇息。 只是才坐下一会儿,便听园子外头传来了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二章 计划启 “你方才说的是真人真事吗?” “是啊,不过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那夫人娘家出了事,她不想拖累自己夫君,就自请下堂了。” “那她夫君同意了?” “听说她夫君当初也是被迫娶的她,加之她态度很坚决,她夫君自是同意了,不过她临走时她夫君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能好好生活。” 听故事的人唏嘘了一声,又道:“那后来那对夫妻如何了?” 说故事的人接着道:“那夫人回乡去了,听说她娘家的事情后来解决了,那之后她就再嫁了,嫁了个当地汉子,跟那人生了一个男娃,一家人生活虽是清贫,却也幸福美满。至于她最初的夫君也在和离后找到了自己真正心爱之人,两人结成连理,之后生儿育女也是恩爱得紧。” “看来他们这是都找对人了,这结局也算圆满。”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这事之后就想了许多,觉得人逢绝境时还是不能轻易放弃,就像那夫人一样,另外该果断时就不该拖泥带水,也不必太过瞻前顾后......” 随着说话声靠近,便看见两个做下人打扮的女子各自提着一盏灯笼,边说边从院门口经过。 凉亭本来离园子的入口不远,这下夜色又已降临,本就比平时更清静几分,以至于两人虽是正常说话的声响,听着却也似一下子被放大了几倍,竟那样无比清晰地传近了院中,落入了凉亭中人的耳里。 正在歇息的贺怀琛听罢,当即眸光闪了闪,紧抿着唇陷入沉思。 温玉燕觑着他的神色,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扬。只是她也怕贺怀琛继续深想下去,会发现是她安排的那两人过来,便想着要尽快分散他的心神。 她心思转了转,随之忙起身走到凉亭外边,抬头指着天上的繁星,娇声道:“三郎您看那边,那里有颗星好美。” 贺怀琛此时仍在分神想着事情,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 温玉燕心里咯噔了下,随之皱眉再次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三郎。 这声音就似蜜糖一般流进了贺怀琛耳里,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温玉燕已经不在凉亭里,当即转头朝外望去。 温玉燕见他看来,便佯装生气道:“三郎,人家方才在问你话呢,你怎地都不理人家?” 听她说在问自己问题,贺怀琛眼中不禁就闪过一丝迷茫,压根就想不起来她到底问了什么。 温玉燕见了,即使是在演戏,她也难免真生出了些许怒气,登时就是一跺脚一转身,直接抬脚走向院外。 贺怀琛一惊,连忙起身快步过去将人从后面搂住,紧接着又是一番赔礼道歉,努力将人哄住。 温玉燕本来就是在这里实施计划,此时计划尚未彻底完成,她也没有继续拿乔,于是两人很快就又腻歪在了一起。 浅尝辄止地卿卿我我一番,两人便也没了再继续闲逛的心思,便沿路返回了与春阁去。 今日温玉燕算是照着苏淡云之前转达的话,成功将贺怀琛留在了身边。 回想今日种种,见贺怀琛这般顺着自己的意这般在乎自己,温玉燕心里就不禁甜滋滋的,也对计划的余下部分更有了几分底气。 一番洗漱过后,两人相拥站着,余下的计划便也正式敲响了开始的铜锣。 温玉燕拿捏着计划切入的最佳时机,在贺怀琛最情难自禁正要宽衣解带之时便破天荒地避开了他。 贺怀琛已经好久没遭到这种变故,上一回发生这事还是那次在水榭里自己差点儿把控不住之时。 那时毕竟是在外头,她推开他也是正常。可这会儿两人都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怎地还突然不愿意了? 贺怀琛疑惑着,又尝试忽略她的打断继续下去,可温玉燕这回却是直接用力把他往前推了推,随之彻底别过脸去落下泪来。 看着仍泛着红晕的脸上滑下清泪,贺怀琛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也终于有了更多的耐心好好看看眼前情景。 待看清温玉燕已经泪流满面之时,他登时心头一颤,心中刚起的怒气连同着早已烧旺的那团火,当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浇了个透凉,忙神色一变,心疼地紧张道:“燕儿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自己不在府上时她受了什么委屈吧? 可是会有谁那么大胆给她委屈? 难不成是母亲? 可自从他说想要开始有个子嗣之后,母亲对燕儿的态度明显比以前更好了呀,怎会突然给她委屈?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接连冒了出来,贺怀琛百思不得其解。 可面前人听他问话后却依然默默垂着眼泪,只轻咬着下唇并未开口。 贺怀琛怜惜看着,只觉这事实在怪异,想了想便抬手覆上了她的小脸,轻轻将她的脸重新转了回来。 温玉燕垂着眼睑没有看他,只任由泪水涌出自己的眼角,一串一串地打湿了拖住她脸的那只宽大手掌。 感受着温热的泪水顺着自己的指缝流下,贺怀琛心头紧了紧,忙松开手掏出帕子,温柔地替她一点点拭泪,怜爱道:“燕儿为何哭得这般伤心?是我方才弄疼你了吗?还是你在生我的气不愿与我在一起?” 这话温玉燕再不开口,便肯定被对方当成是默认了,可她又岂能真就默认,便连忙轻轻摇了摇头。 贺怀琛见她有了反应,唇角微微勾起,继续替她擦泪,问道:“那是为何?莫不是母亲又说了什么话让燕儿伤心?还是说我不在的时候谁让燕儿受了委屈?” 温玉燕又是摇头,却也依然没有说话。 贺怀琛疑惑更大了,认定在他不知情时肯定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随之抬手扶住了面前人的肩头,深情注视着柔声问道:“那燕儿到底是为什么哭啊?你告诉我,让我帮你想办法,可好?” 温玉燕闻言,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随之娇嫩的唇用力抿了抿,看样子似是正在纠结要不要说。 贺怀琛等了又等,见她还是没有开口,耐心几乎耗尽,忍耐着叹气道:“莫非燕儿是信不过我?” 说着,他心思转了转,随之又叹一气,担忧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你这般难过,我明日又怎能放心回行宫那边。就是回了,保不准也会因为担心你而出些什么意——” “外”字还没出口,便有一只柔软的手掩住了双唇,紧接着又被面前的桃花眸娇嗔瞪了一眼,听她瓮声瓮气地道:“这种不吉利的话侯爷莫要乱说。” 贺怀琛见她终于开了口,不禁轻笑一声,随之将按住自己双唇的手拿了下来,轻轻握住,“好,那燕儿愿意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吗?要不然我还是会心神不宁,保不准真的就——” “侯爷!” 温玉燕再次娇声阻止,贺怀琛乖乖闭了嘴,笑吟吟望着她。 情绪铺垫了这么久,温玉燕知道火候已经拿捏得差不多了,便也没再沉默,终于面露挣扎之色说道:“侯爷,燕儿难过。” 说着,泪珠再次从那泛红的眼眶涌出。 贺怀琛忙抬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紧张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燕儿难过成了这般?” 温玉燕抿抿唇,终于哽声道出了准备已久的开场白:“侯爷,我突然不想要孩子了,我们还是就这样过吧。” 贺怀琛闻言当即一惊,“燕儿何出此言?”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同意吗? 温玉燕垂眸泪盈于睫,道:“我前几日去锦绣坊时碰到几位夫人闲聊,听她们说起不知何处有一个妾在生子后,那孩子便被府中夫人接去了。这本来也是好事,可那孩子后来却无缘无故病死了,家主怎么查都查不出结果,那个妾悲痛过度便病倒了,没多久也跟着孩子去了。 除了这一事,我还听她们提到有府邸在妾士生子后就被去母留子。当然也有府里的妾生子后活得不错,孩子也能健康长大,可妾生的孩子毕竟是庶出,孩子长大后大都遭人白眼前途堪忧,我听了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说着,她泪水倏地就淌了下来,一脸悲痛地抽噎着道:“三郎,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待在您身边我便欢喜。我也很想要与三郎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我一想到她们说的那些事情,我心里就害怕得很,我......我不敢把孩子生下来,我担心把孩子生下来他将来会恨我。” 话至此,她似是再也说不下去,软倒在贺怀琛怀里泣不成声。 这些话其实也是温玉燕自己的真心话,所以她这下的伤心也是真的伤心,以致哭起来也能分外的情真意切。 贺怀琛见她反应竟这般大,不禁就怔了一下。 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子因哭泣而微微颤抖,他渐渐就反应过来,心里也跟着翻起了阵阵波澜。 他记得温玉燕之前不只一次在自己面前表现过对孩子的渴望,且她也一直很配合母亲的安排好好调理着身子,她想要孩子的心是毋庸置疑的,这样喜欢孩子的她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想必是真的被那些话给吓到了吧。 想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随之轻轻抚了抚怀里人的背,温柔道:“傻瓜,那是其他府上的事,咱们永定侯府又岂会这般?咱们的孩子自有咱们疼着,往后我来替他们做主,你看谁敢欺负了他们去?乖,别多想了啊。” 温玉燕没有出声,只继续靠在他怀里低低抽泣着,只是那哭声听起来明显比方才低了许多。 贺怀琛听着,觉得她应是听进自己的劝了,便继续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待她完全平复下来,他才将人从怀里扶起。 温玉燕本就生得美,这样哭过后看着就似沾了雨水的娇艳花儿,让人忍不住就想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一番。 贺怀琛望着面前丽人,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腾一下复又燃烧起来。 他心里火热着,凑过去吻了下她被泪水打湿的双眸,柔声道:“好燕儿,莫怕,不管是你还是孩子,我往后都会一直护着,绝不让你们受半点儿伤害。” 温玉燕心头一颤,只觉这话甜至心底,情不自禁就主动环上了对方脖颈。 ...... 几番纠缠,叫水擦洗过后,两人重新躺下安歇。 温玉燕依偎在贺怀琛身旁,娇声道:“三郎,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贺怀琛拥着佳人,心满意足正要入睡,闻言不禁怔了怔,一时不知她话中所指,问道:“燕儿是指何事?” 温玉燕:“您说日后都会护着我跟孩子。” 贺怀琛恍然,嗯了一声,“那是自然。” 温玉燕听罢,仰起头来,露出甜甜笑意,“三郎待燕儿真好。” 说着便凑上去在贺怀琛唇角亲了亲。 贺怀琛心里酥酥的,也转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笑道:“自是要待你好的。” 温玉燕听着,搂紧了他,“那夫人呢?” 她冷不丁问道,贺怀琛闻言不禁一怔,随之一脸不解,“她怎么了?” 温玉燕:“三郎也会像待燕儿那样待夫人吗?” “自是不会。” 贺怀琛答得干脆,温玉燕听着,不禁心花怒放,随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三郎会同意夫人下堂吗?” 贺怀琛心头一震,随之想到什么,神色沉了沉,克制着心中不悦问道:“什么下堂?” 温玉燕听出他语气似有怒意,不禁心生诧异,遂仰起脸来,定定望着他道:“若夫人也自请下堂,三郎会跟那夫君一样同意吗?” 贺怀琛刚开始还以为是那人把自请下堂的事告诉了温玉燕,可这下听她说完,终于想起方才在花园听到的那个故事。 关于那个故事,他倒并不认为是沁心院那人特意找人来说给他听的,毕竟他跟燕儿去散步也是临时起意的事。且之前他已经对那人明确表过态了,那人的态度也因此变了许多,想必那人并不会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 所以这应该就是真的巧合,只是温玉燕一向端庄识大体,也说过不介意做妾,怎会突然问起那人下堂的事情? 正狐疑着,他便想起了今晚温玉燕哭诉的话。 是的了,她心里本就藏着事,再听到那个自请下堂的经历,也难免会做这样的幻想,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 可他又岂会同意那人自请下堂,只是这话他是绝不能对怀里人说的,所以接下来他到底要怎么回答才好? 贺怀琛思绪翻飞,温玉燕等来等去没等到他的回复,不禁又唤他一声,“三郎,你会同意吗?” 思来想去,贺怀琛斟酌了一番言辞,闻言回过神来,随即在对方额上温柔落下一吻,道:“傻瓜,问这个做什么?你知道我虽然对她无意,可我跟她的亲事是过了圣上眼的。” 他这说了就等于没说,温玉燕听着只觉哪里怪怪的,她死死盯着贺怀琛一瞬,随之重新低下头去,想了想,道:“我知道的,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贺怀琛忽地就有些心虚,拿下巴蹭了蹭怀里人的发顶,安慰道:“委屈你了。” 这一声委屈当即就刺到了温玉燕的心,其实她本已想好了一番说辞,想着缓缓说来一步步徐徐图之,结果被这话一刺,她原本困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就一下子通过那刺破的孔泄了出来,将她的理智彻底冲溃。 她一咬牙,随之脱口而出道:“可若是她自请下堂,圣上也会对侯府有看法吗?” 贺怀琛一怔,眼前不由得就闪过那人自请下堂时的样子。 “......妾身出身低微,本不配做侯爷正妻。如今别说子嗣,甚至连伺候侯爷都难办到,妾身又如何能继续恬居这侯夫人之位? ...... 不知侯爷是否因担心影响了侯府名声才不同意?可如今既有太医佐证,足矣证明这错在妾身,若当真有人拿此事来损毁侯爷声明,妾身愿亲自言明原因,绝不会拖累侯爷......” 昔日那人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盘旋,让他的眼神一点点就冷了下来。 是啊,他主动休妻未免会落把柄给人弹劾。可若是那人自请下堂,自是问题不在他这儿。再者那人都想得这般周到了,圣上又岂会说些什么。 可问题是他不想同意啊!且他为何要同意?这样过着难道不好? “三郎?” 温玉燕久等不见他开口,心中的怪异不禁就多了几分。 她想了想,随即从他怀里起来,用胳膊肘半撑起身子,疑惑朝他看去,“三郎,燕儿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争吵 听见温玉燕再次逼问,贺怀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见温玉燕正坐着冷冷朝他看来,他眸光不禁就飘忽了下。 只是面前人从未这般不依不挠过,他不解之余又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虚几分烦躁,随即神色一沉,跟着蹭地坐起身来,冷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我们好好的,你突然非要提她作甚?” 屋中早就灭了灯,虽一入夏床帐便换成了轻薄的纱帐,平常明月当空照时,哪怕屋中没灯也不影响帐内视物。然今夜月色不佳,映入帐内的光就变得微弱似无。 昏暗之中,温玉燕只能看到贺怀琛的大体轮廓,却无法看清他这会儿到底是何种神情,可即便这样,她也能从对方说话的语气知晓了他这会儿正在生气。 她记得在南方时,这人的确是听不得别人提起沁心院那人,他身边的小厮也提醒过她不要说那人的事。 若是以前,她会以为这人此刻的不悦就是因为这个。可方才她明明在谈这人自请下堂的事,若他当真连提都不想提她,这不正是个值得欢喜的话题吗?可为何他连同意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若说他无法说出同意两字是因为担心圣上对侯府的看法,可她方才也就这一点分析了呀,且她分析的也都明明没错,这人为何还要生气? 温玉燕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的委屈霎时就冲上了她的眸,化作了泪。 她极力忍着,声音带上了哭腔:“三郎你这是在怪我?在生我的气吗?” 贺怀琛此时也知自己方才的反应的确有些过大,听她这般伤心,便又懊悔起来。 可他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便压了压心中的烦躁,转过头来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没有,我不是在怪你。乖,时辰不早了,明日我还要早起,睡吧。” 说着,他便重新躺回榻上,又拉住她的手,想将她重新拉回到自己怀里歇息。 然温玉燕此时的委屈早已翻腾起来,搅得她根本无法安歇,驱使着她一反常态地拉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流着泪倔强道:“三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贺怀琛真是觉得今日的温玉燕怪极了,望着她如此不依不挠,他方才还剩下的几分心虚转瞬就全部变成了烦躁,眉头一皱回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怎地非要问这个?” 他的不悦太过明显,一下就刺痛了温玉燕的心,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其实她一向是个懂得收放之人,换了以往,这会儿她一定就会鸣金收兵,待来日寻到合适的时机再战。可话说到了这里,她心里逐渐就憋了很大一口气,催逼着她无论如何都要撬开对方的嘴。 温玉燕心里一横,凭着一股蛮劲继续追问:“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回答,有那么难吗?为何你就是不肯直说?” 贺怀琛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我说了,我不想提她的事。” 说罢,他直接正过脸去躺着,再也不看身旁人一眼。 僵持到了现在,温玉燕终于察觉到了这事有什么不对,也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回想今日计划启动后发生的各种细节。 忽地,某种可能渐渐在这些细节中浮出水面。温玉燕当即被自己的发现惊住,本就不平静的心里登时电闪雷鸣起来,整个人忽地就似那狂风大作的海面上漂浮着的一叶扁舟。 不会的......不会的......事情不会是这样的! 她只觉自己的发现荒诞至极,努力劝服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可面前人的反常却让她根本无法停止这样的猜想。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发现逼疯了,终于忍不住艰涩开口,“三郎,你不同意,对吗?” 贺怀琛此时已经满心不耐,直接冷道:“我说了,这事得以侯府的名声为先。” 见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温玉燕脸上的血色终于一点点褪去。 她握紧双手,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你心里有她了,对吗?” 贺怀琛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唰地就转过脸去,正想怒斥出声,却在昏暗的帐内隐约看见了她满脸的水光。 他这才知道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刚要发出的火便一下子被灭了大半,再次心软起来。 他叹了口气,柔声安慰:“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乖,睡吧。” 说着便伸手过去想试着将她拉到怀里。 温玉燕却忽地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彻底避开了他的碰触。 贺怀琛耐心终于告罄,神色再次一沉,“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语气冷极,温玉燕听着,只觉他出口的话就似冰刀一般,狠狠洞穿了她的心口。 她忽地冷笑起来,惨然道:“果然......你心里果然有她了......果然......” 话至此,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愈发汹涌起来,一时间泣不成声。 贺怀琛看着,终于又心软下来,随之叹气坐起,凑过去试图将人搂到怀里安慰两句。 温玉燕却是一下子推开了他,怒道:“你骗我!你说过一辈子心里只我一人,你骗我!” 贺怀琛此时真是无奈至极,只觉今晚的温玉燕就似变了个人,实在搞不懂她怎地突然就这般胡搅蛮缠起来。 只是见她哭得这般伤心,他又实在不忍冲她大发脾气,只得服软道:“我何时骗你了?我从没说过自己心里有她,这不都是你自己瞎猜的吗?” “是吗?” 温玉燕死死盯着面前人,冷笑着道。 若此时屋中有灯,贺怀琛便能看清她涨红的眸哭花的脸,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的唇,还有那脸上眸中满满的控诉与愤怒。 贺怀琛看不清楚,却也清楚感觉到了今日这事有哪里不对,开始怀疑沁心院那人是否真的跟她提了自己想和离的打算。 可这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会突然聊起这样的事情? 嗯,兴许她就是因为最近听多了其他府里的事,一时没有安全感才胡思乱想的吧。 罢了罢了,自己在这里跟她别什么劲?反正她也只是想听自己同意对方自请下堂,可只要那人不提下堂,自己在这里说什么又有什么打紧的? 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明日还得早起离开,当真不想再闹得这般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想着,他终于冷静下来,随之确定说道:“我同意。” 温玉燕正痛苦着,闻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贺怀琛伸手给她擦了擦泪,补充道:“若那人自请下堂,在不影响侯府名声的情况下,我可以酌情同意。” 温玉燕反应过来,不禁心头一颤,不确定地道:“真的?” 贺怀琛点头嗯了一声。 “三郎......” 温玉燕似是泄了方才的那股劲,小嘴一瘪,颤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委屈忐忑难过不安。 贺怀琛叹气,终于成功将人搂进了怀里,又在她额上亲了亲,“好了,别多想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别吵了,好不好?” 温玉燕心里依然不舒服着,可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便日后再说就是。 想着,她便又恢复了往日顺从模样,闷闷嗯了一声。 见面前人终于愿意消停,贺怀琛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下床去让守夜的人打来一铜盆清水,亲自给温玉燕擦了眼泪净了面。 两人方才就折腾了一宿,之后又闹了这么一出,这下贺怀琛是真有些累了,重新躺下后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温玉燕被他搂在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静静躺着,听见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再次睁开了眼。漆黑帐中,可见她一双桃花眸里有怒火在烧有冷光在闪。 第二百四十五章 乘东风 次日一早,天边才微微泛出鱼肚白,贺怀琛便起来梳洗了。 温玉燕昨晚几乎一夜无眠,天快亮时勉强睡着了,只是哪怕睡着了也睡得极不踏实,在贺怀琛起来时她便也跟着醒了。 自从争吵过后,她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这几个月来贺怀琛的变化,深究他对待沁心院那边的各种细枝末节,渐渐地就从这些细节中品出了一些异样。 这些思绪搅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又经过了一夜发酵,让那诸多复杂感觉不但没有消减下去分毫,反而较之前还要更加深浓了许多,以至于让她首次觉得在这人跟前难以展颜。 可她是那般深爱着他,她真的担心自己在看见他时,会因为这些理不清的思绪再次失去理智跟他争执起来,就像当年她母亲在面对父亲时那般渐渐吵成了仇人。 她当年就发过誓,她这辈子一定不要步她母亲的后尘。 想着想着,她便索性装起了睡,继续闭眼躺在床上,静静听着贺怀琛在屋中穿衣,感受着他临走前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抚了抚她的脸,之后又听着他走出屋门吩咐温嬷嬷和兰香务必要仔细照顾好她。 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眼泪早已不争气地又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她的鬓发枕巾。 直到那脚步彻底消失无声,她这才睁开眼,抬手用力一擦脸上泪水,坐起身来呼出一口浊气。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做,这会儿并不是该流泪伤心之时。 想着,她忙伸手撩起床帐,朝外扬声唤了一声兰香。 听到主子唤她,兰香连忙推开房门跑了进来,“姨娘,您起了?让婢子伺候您梳洗吧。” 温玉燕:“梳洗的事让嬷嬷来便好,你这就去趟沁心院帮我给夫人传句话。” 兰香微怔了下,随后不做他想,忙点头应是,“姨娘想让婢子给夫人传什么话?” 温玉燕眼神一冷,“就说同意两字便可。” 兰香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也不敢多言,应诺之后便退了下去。帮着把温嬷嬷叫进屋后,自己便快步赶往沁心院去了。 ...... 约莫两刻钟后,沁心院中,锦善送完兰香出去又重新返回了正屋。 苏淡云正在桌旁吃早食,锦善快步走回到主子身旁,一脸狐疑不解,“姑娘,温姨娘一大早把兰香打发过来,怎地就只让她给您说了"同意"两个字,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婢子方才送兰香出去时就又问了她,她却是对此一问三不知的,真是急死个人。” 方才锦善送兰香出去时,苏淡云就仔细想了这个问题,这下听锦善这么一问,她喝掉碗里最后一口米粥,拿帕子擦了擦嘴,略一思索,问道:“昨晚侯爷是宿在与春阁吧?” 锦善点头,“是的,婢子方才跟兰香确认过了,她说侯爷昨儿个陪了温姨娘一整日,直到今日天刚擦亮才离开回了酌言堂。” 闻言,苏淡云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如此,那就对了。” 锦善微怔了下,不解问道:“姑娘您说是什么对了?” 说着,见主子用完了膳,她又忙将漱口的茶水捧了过来。 苏淡云接过锦善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又重新拿帕子擦了擦,说道:“估计昨晚温姨娘已经跟侯爷提了我自请下堂之事,并就此事跟他探了口风。而今早侯爷一离开与春阁,她便派人给我传了这‘同意’二字,想必就是在告诉我说侯爷已经同意了我自请下堂。” 锦善这下终于听明白了,登时心中大喜,两眼唰地一亮,“当真?” 她激动说着,忙将手中托盘搁回到桌上,“所以我们真的可以离开了吗?是今日就走?还是什么时候?” 见她这般兴奋,苏淡云不禁失笑,“现在可走不得,咱们还要拿到和离书才可以离开。” 锦善终于想起这么件事,迫切道:“那咱们要如何拿到这和离书?” 苏淡云:“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就等侯爷签字画押即可。” 锦善本来还高兴着,想到侯爷以前说过除非死要不然休想离开的话,她忽地就不安起来,皱起圆脸道:“姑娘,您说侯爷之前那般坚决,这下真的会把这和离书给签了吗?他不会是说假话来哄温姨娘的吧?” 苏淡云正端着茶盏喝茶润喉,闻言便微微点了下头,“的确会有这种可能。” 听主子这般说,锦善登时就苦下脸来,“若真是这般,那是否说,连温姨娘也劝不动侯爷他?若果真如此,我们接下来可要怎么办啊?” 几息之间,锦善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相较之下,苏淡云则要淡定许多。 她放下茶盏,微笑道:“无妨,反正我们之前也只是借与春阁那边加点力而已,又不是真的只靠那边来成事。” 锦善听罢,终于想起了主子之前提过的计划,苦着的眉眼复又舒展开来。 看见主子这般淡定,又见主子今日并不像之前那样一大早就急着扎进西厢房去埋头苦干,她不禁就想到了某种可能,当即满心欢喜着道:“姑娘您之前说的那事,莫不是已经成了?” 苏淡云微笑着轻嗯了一声,“算是成了吧。” 当然,要真正万无一失自是要更长的时间来反复验证,可有些机会稍重即逝,和离的计划越拖得久变数也就越多。如今温玉燕难得给她传了这同意二字,那她不管这同意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她都不能错过这阵东风才是。 想着,她心里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吩咐道:“锦善,你去打听一下侯爷现在在哪儿,待会儿又会去哪儿,还有他计划什么时辰出发回行宫那边。” 听见主子吩咐,锦善心知主子这十有八九是要开始实施之前给她说过的计划了,她当即心神一凛,半点儿也不敢耽搁便转身下去照办。 ...... 小半个时辰后,苏淡云收拾妥当往酌言堂走,锦善则提着食盒亦步亦趋跟在了后头,没多久便赶到了酌言堂跟前,一主一仆先后迈进院门,又沿着抄手游廊往书房走去,刚好就碰到青柏提了个包袱从书房出来。 青柏看着迎面走来之人,不禁愣在原地,以为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人,又连忙揉了揉双眼定睛再看,发现来人的确是夫人没错,立马就神色一凛,连忙上去相迎,恭敬行礼问安。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送关心 苏淡云在书房附近站定了脚步,朝青柏微一颔首,随之目光扫过青柏怀里捧着的包袱,微笑道:“侯爷这是要出发了吗?” 青柏忙摇了摇头,“还没呢,侯爷定了巳正出发。” 现在是辰正,那就事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时间虽不算多,但也够了。 苏淡云心里飞快计算了下,随即眉眼含笑,温和道:“我今早做了糕点,想给侯爷尝尝,不知侯爷此时在否?” 青柏早看到了锦善手里提着的食盒,闻言心里更觉震惊。 他跟着侯爷从南方回来已有小半年了,可是一次也没见过这夫人主动给侯爷做过什么吃食,更别提一大早做完亲自送到书房来了。 莫不是侯爷昨日一直陪着温姨娘没去看夫人,让夫人心里忐忑了? 他知道侯爷昨日其实是想先去看了夫人才去与春阁的,无奈被温姨娘抢先一步,也不知夫人是否知道此事,又有否误会了什么...... 他看得出来,主子现在对这夫人是开始上心了,要不自己就捉住这机会在夫人面前替侯爷多美言两句得了,想必等侯爷知道了肯定也会赞赏他的。 青柏飞快想着,略微纠结了下便拿定了主意,忙哈腰回道:“侯爷正在书房里整理公文呢,夫人不知,其实侯爷昨日一见完老夫人便想着过去看夫人您的,可后来临时有事才给耽搁了没去。 侯爷本想着今日出发前去跟夫人您道别的,没想到夫人您就先过来了,待会儿看见夫人,侯爷肯定会很开心的。劳烦夫人您在此稍待,小的这就进去跟侯爷通禀。” 他这态度很是热情,甚至能称得上是谄媚,苏淡云从未被贺怀琛身边的下人如此对待过,不禁心生诧异。 她记得自己在灵渊寺晕倒时,贺怀琛就是让这青柏留守寺里等她醒来的消息,而这青柏也是一得到消息便立即返回行宫去报了信。 嗯,这人怕是以为贺怀琛十分看重自己,这才开始对她百般殷勤巴结吧。 只是可惜了,这人怕是要白费了这卖力巴结的功夫了。 她心里想着,面上微笑着淡淡点了下头,随即便在外面安静等候。 青柏自也不敢耽搁,立马抱着包袱就跑进了书房给主子一通汇报。 听闻苏淡云竟破天荒地主动过来看他,还一大早亲自下厨为他做了糕点,还亲力亲为赶在他出发之前送来,贺怀琛当即就是一怔,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今日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这人怎地这般突然一反常态? 莫不是上回自己特意跑去灵渊寺看她,她醒来后得知了,终于心生感动? 还是说自己昨日回来一直陪着燕儿,没去沁心院那边看她,这人便以为自己会再次冷落她,所以为此忐忑不安了吗? 那看来自己昨日没去看她,还真是误打误撞做对了呢。 所以啊,有些人她就是犯贱! 贺怀琛越想就越觉是这么回事,忍不住就摸了摸自己刚净了胡子的光滑下巴,想起今早回酌言堂洗漱完更衣时,在铜镜中看见的那个丰神俊朗的自己,当即嘴边得意的笑便又深了几分。 青柏觑着主子神色,见主子眉眼渐渐透出欣喜,却又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便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便再次询问道:“侯爷,要小的通传让夫人进来吗?还是?” 贺怀琛终于回过神,微一颔首,“让她进来吧。” 终于得了准信,青柏半点儿也不敢怠慢,立马出去给苏淡云传话,又照常把锦善拦住,“锦善姑娘抱歉,侯爷方才只说传夫人进去,并未提到姑娘您。” 锦善见青柏将自己与主子隔开,心中是又焦急又担心。 苏淡云闻言回过头去,发现青柏就像上回在贺怀琛突击良木堂时那般将锦善拦下,不禁就抿紧了双唇。 只是临到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让事情横生枝节的好。 想着,她便给身后的锦善递去了个安抚眼神,随即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独自迈进了书房。 才买过门槛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她不禁回头看了眼重新紧闭的屋门,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些许紧张,心绪也随之复杂起来。 也不知待会儿从这里出去之时,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还是侯夫人吗?抑或只是单纯的苏娘子? 想着,她下意识就紧了紧提着食盒的手,随之重新转过身来,目光快速在四周环顾一圈。 两世为人,在侯府待了几年,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踏足这个屋子,感觉实在是陌生得很。 且不看则已,一看她这才发现,这房间竟比她原先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而这诺大的书房里头,一进门便是一个与墙齐宽齐高的博古架,上面放着些设计雅致的花瓶与小物件。乍看之下,那风格与贺怀琛给人的感觉很是相近,看着便像是经贺怀琛自己的手亲自布置过的。 她此时就站在这博古架前,抬眸望去,莫名就觉得这面高大的架子连同那上头的摆设忽地变成了一张巨网,似是下一刻就要朝她网来,就似贺怀琛站在自己跟前一步步朝她逼近一般。 她甚是不喜这种感觉,忙别开眼顺势朝右侧看去,一下就看见了竖在最前头的一架山水屏风。而那屏风起码要比她高出几头,一下就阻挡了她看向里间的视线。 然透过那纱帐屏风,她还是能隐约看见那屏风之后,似乎还有层层的屏风立着,将里面的房间隔成了不同的空间。 她知道那人应该就在最里面的位置坐着,遂稳了稳心神,随之重新迈步往右侧走去。 才往里走了几步,便觉有一缕淡淡的熏香从里头飘出,待绕过第一道屏风,那似有若无的淡香便渐渐明晰起来。 这香气似曾相识,让她不禁就停住了脚步。 她记得自己之前的确闻过这种香气,是在哪里闻过呢? 她想了想,很快就想起了荷风园的凉亭中,闻溪园的池子旁,还有那晚在自己屋中,贺怀琛朝自己贴近时。 是的了,她就是从贺怀琛身上闻到过这种香气。 以前没有细闻,只觉得这香气有股檀香的味道。这会儿再闻才发现这香气里除了檀香的气味,似还在其中混进了什么花香,闻起来比单纯的檀香要甜上不少,那感觉就似外表清隽的贺怀琛携着娇媚的温玉燕站在自己跟前。 想到那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苏淡云此时心里并无丝毫波动,唯有对今日之事的期盼。 师父、外祖、爹娘、还有老天爷,你们都会帮助我的,对吗? “不是说有东西要让我尝吗?怎地还站在门口不动?” 忽地,那个阔别了一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下就打断了她的默祷。 苏淡云稳了稳心神,随之心下一横,重新朝前迈开了步子。 随着一步步往里靠近,她虽心中紧张犹存,眸光却是愈发地坚定,迈出的步子也愈发沉稳。 终于,她走到了最后一道屏风处,毫不迟疑地绕过那屏风走了出去,登时便看见了那个一月未见的身影。 那身影还是那般打扮讲究,浑身都透着侯门公子的矜贵风范。只是比之以前,此时他又多了些在朝中历练过的志得意满。这会儿他正身姿笔挺地坐在一张宽大楠木长案之后,埋头认真整理着桌上公文。 听见有人走近,他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目光先在面前人脸上定了一瞬,随之目光下移,望向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夫人还真是酌言堂的稀客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要补偿 苏淡云听着贺怀琛满含讥嘲地说了这么一句,握食盒的手不禁就紧了紧。 贺怀琛却也没去看她,说完那一句便把目光重新挪回到了面前公文之上。他把手中公文飞快翻了翻,目光扫视两眼,然后便将公文合上,将其归到右边明显被整理过的那摞公文里头,这才重新抬起眸来望了过去。 苏淡云一直静静候着,见他复又望了过来,淡然迎上他的目光,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方才说话的语气,甚至还扬起了温和笑容,恭顺行了一礼,“妾身见过侯爷。” 见她竟然这般柔顺,贺怀琛眉梢一挑,明显有些诧异,同时心里又觉熨贴不已,终于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起面前人来。 今日的她穿着一袭象牙白罗纱衣裙,满头青丝绾起成髻,一根银镶玉发簪穿插其中,打扮是一如既往的干净素雅。那一惯神情恬淡的脸上也是脂粉淡施,白皙的肌肤正透出些微淡淡的粉,看着比在灵渊寺时气色好了不少。 望着如此清丽佳人,他不禁就想起了数月前要去圆房的那日,站在花墙下远远瞧见的那如月下芙蕖般的曼妙身影。 她似乎总是这般,不管是打扮还是心境,似乎什么都总是淡淡的,却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淡得正正相宜,让人舒心。 哦,也不对,也不是什么都淡得相宜,比如她对他的态度,他真是恨死了这份淡漠,也绝不允许她对自己一直就这样淡下去。 不过今日她倒是懂得主动来讨好他了,那是否说这人对自己的淡终于重新变浓了?她终于要重燃对他的爱了? 一想到这人即将就要匍匐在自己跟前求自己爱她,贺怀琛不禁就心情大好,当即果断放下手中刚拿起来的一份公文,抬手朝面前人招了招,“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语气霸道异常,神态更似主子对待自己的奴仆般居高临下,与他温润清隽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淡云看着,心里不禁就生出几分反感。 他知道这人在对待自己小厮时都还没这么盛气凌人,唯独对她才是这般,仿佛她合该是要匍匐在地求他赏一口饭吃的乞儿,而他则是理应要做那高高在上掌握着对她生杀大权的神祗。 想着,苏淡云渐渐就被反感的情绪填满了整颗心。 只是一想到今日要成之事,她便很好地掩藏住了心中的这些反感,十分听话地抬脚走了过去,在贺怀琛斜对面隔着长案的位置站定了脚步,轻轻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太远了,再过来一些。” 贺怀琛再次发号施令,随之往自己身旁指了指,“到这里来。” 苏淡云抿抿唇,心中虽万分不愿,却也只得重新提上食盒绕过长案,走到离贺怀琛身旁还有两步左右的位置站定。 见那人没再说话,她便重新放下食盒,抬手正打算将食盒盖子打开,却不料被一只大手抢先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他的身边。 “恢复好了?” 贺怀琛抬眸望她,含笑问道,那神情就似是猛禽看着自己爪中的猎物,正想着接下来要如何享用。 苏淡云被他这副神情看得心头猛地一跳,又强行镇定下来,知道他是指自己在灵渊寺晕倒之后恢复如何,便努力扬起一个浅笑,微微点了下头,“妾身好多了,谢侯爷关心。” 言罢,她想了想,随之又面露几分感激,补充道:“也多谢侯爷到寺里探望妾身。” 贺怀琛闻言,心中更熨贴了几分,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就多了起来,“你这是——感动了?” 他捏了捏被自己握住的手,目光往旁边的食盒扫了扫,笑道:“所以送吃的来谢我?” 苏淡云忍住心中不适,低低嗯了一声。 看着她平静得如白水一般的神情,贺怀琛心中莫名就是一阵烦躁。 他真是恨透了她这副平静模样,随之心思一动,轻笑一声,为难道:“可如何是好?我才陪母亲吃过早膳,这些还真吃不下呢,你这谢礼怕是要白送了。” 苏淡云心头一跳,看着这人望向自己的玩味儿神情,忽地就明白了什么。 这人怕不是真的吃不下,只是想借机捉弄她罢了。 要这人心里舒服从而不再捉弄自己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豁得出去便可。 她内心挣扎了下,随之扬起个柔美笑容,羞涩道:“妾身手艺不佳,几日前听闻侯爷休沐回府,便开始努力学习,这是妾身今日一大早就起来做的,只求侯爷能尝上一口。若侯爷您爱吃,等侯爷下次休沐,妾身便再次做来。” 贺怀琛一听,不禁微怔了下。 她这是在跟自己撒娇吗? 不得不说,她这语气这神态还有这说话的内容,真是哪儿哪儿都温顺得不像话,哪儿哪儿都温顺到了他贺怀琛的心里。 只是美好如是来得太过突然,便总会让人觉得不甚安心。 想着,他深深望了面前人一眼,随之冷不丁地道:“你今日——很奇怪。” 他眸中满是审视,语气也算不得柔和,苏淡云听罢,不禁脊背一紧,隐隐冒出冷汗。 她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莫慌,随即佯装羞涩垂眸,温柔道:“妾身在灵渊寺醒来后,允姐姐便跟妾身说了侯爷来寺里探望妾身的情景,姐姐说侯爷很是紧张妾身。 妾身听了心中甚是感激,便也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够,便想着往后务必要努力做好妻子本分,让侯爷欢喜才是。” 贺怀琛听着,不禁眉毛一抬。 原来是承恩伯府陆二少夫人的功劳啊,这就难怪了。 当日他一赶到灵渊寺便看见夏清允守在这人床前,随即便想起了面前人曾跟自己说过夏清允是她在京中唯一的知己好友,之后他便当着那夏清允的面,刻意将对面前人的关心又多表现了几分,真没想到效果竟会这般的好。 贺怀琛不禁因自己当日的机智生出些许得意,同时也渐渐打消了方才的所有疑惑。 只是难得这人如此主动讨好,他若是就这么容易顺了她的意岂不是太亏了些? 怎么着也得趁机把以前被冒犯过的憋屈给找补回来吧。 贺怀琛想着,随之心念一动,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夫人能知道为夫的心意便好,只是夫人就用一碟子点心来回应为夫的心意,是否太没有诚意了些?” 苏淡云听罢,望着面前人那逐渐幽深的眼神,本能就嗅出了些许不妙,恨不能立即转身就逃。 可大事未成,她不能逃,绝不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随之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惶恐无措,微垂下眼睑说道:“妾身......妾身愚钝,妾身实在会做的不多......妾身......” 贺怀琛一直坐着看她,从他的角度依然能看到她垂着眼睑的眸。 那是一双十分澄澈的眸子,看着就似是被山间清泉浸泡过的宝石。 他记得这眸子透出的眼神一直都是静逸安宁的,极少会露出慌张模样,然此时这一双眸里竟闪着几分无措几分慌乱,似是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石子,开始在日光下泛起了粼粼波光。 这眼神有种别样的美,同时看着也实在是无助得很,让她看起来如受惊的小兔似的,让人莫名就生出想要去保护去安抚的冲动。 贺怀琛只觉自己的心被这阵冲动拂过,就似有什么在轻轻挠着他的心,挠得他再也不满足于此刻情状,下意识手上一个用力,将面前人使劲往前一带。 第二百四十八章 悸动 苏淡云猝不及防就被这一带拉得一个踉跄,不禁惊呼一声,直接就踉跄着往前摔进了一个混合着花香檀香的怀里。 刹那间,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转眼就笼住了她,苏淡云本能就要站起身来,却忽地被一双胳膊牢牢禁锢在了方寸之中。 “怎么?不是说心中感激,想要答谢为夫吗?” 贺怀琛语带讥诮说着,侧头斜睨着她。 苏淡云浑身就是一僵,只是一想起自己今日要做之事,便又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见她终于乖乖不动,贺怀琛心情不禁又好了几分,随之饶有兴致地空出一只手来,替她把鬓边弄乱的几缕秀发仔细理了理。 感受着那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耳边肌肤,苏淡云登时头皮一紧,转眼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想说些什么让计划能顺利进展下去,便觉那只替她理着秀发的手忽地就抚上了她的脸,“你冷落了为夫这么久,是否该补偿为夫一下?” 这话的暗示意味实在太强,看着面前男人愈发幽深的眼神,苏淡云浑身绷紧,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抬手一把握住了那只轻抚着自己脸颊的手,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侯爷,灵渊寺的主持大师说了,妾身身子实在太虚,虽然醒来了,但仍需静养一段时日,否则会对子嗣有碍。” 贺怀琛闻言眉梢一挑,唇角微微扬起,玩味儿道:“为夫做什么了?为何就会对子嗣有碍?”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笑意加深,“我听母亲说了,你是为了给我求子嗣才去灵渊寺祈的福,想不到夫人这般关心我,真是有心了。” 苏淡云刚开始被他第一句话说得甚是羞窘,待听到第二句话,她不禁心思一动,随即努力沉住气,柔顺笑道:“这是妾身该做的,妾身是真心希望温姨娘能快些给侯爷开枝散叶。” 听她冷不丁提起温玉燕,贺怀琛眸光不禁就闪了闪,心中也随之划过些许的不自在。 只是看着怀里这如芙蓉花般的人儿,心里就生出了更多别样的情绪,鬼使神差地就将之前的不自在盖了过去,随之意味深长地望着面前人,笑道:“夫人当真只是为了燕儿求吗?莫不是也为自己求了?” 苏淡云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暗示说得耳垂一红,心中羞恼不已,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未免引起面前人的怀疑,她只得别过脸去,竭力保持平静地道:“妾身身子不佳,怕是不会有这样的福分了,往后也不敢奢想。” 方才她正常坐着,贺怀琛一直看着她的侧脸,此时她突然别过脸去,贺怀琛便更多地看见了她微红的耳她白皙的脖,只觉双眼被这近在咫尺的粉与白晃了一下。 刹那间,那独属于她的清新药香忽地就变得霸道起来,不受控制地直往他鼻里钻,莫名就在他心中激荡起了一阵悸动。 他被这一阵悸动驱着,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在那泛红的耳垂上轻轻亲了一口。 苏淡云一个激灵,只觉似有雷击一般,紧接着浑身僵住如同石塑的雕像。 未待她反应过来,一阵温热的气息就直直吹进了她的耳,与此同时被吹进耳里的还有一句充满暧昧的话:“夫人莫急,等养好身子,为夫会满足你的。” 这是什么跟什么? 苏淡云心中瞬间涌起一阵恶心,蹭一下就要站起身来,可她的力气终究还是逊色了一筹,才动了一下就被那双胳膊再次牢牢圈住。 她很想说句侯爷请自重,可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深知此刻绝不能将人激怒,又死死将话忍了下去。 不行,不能再这般被动下去了,得赶紧想办法破局才行。 她脑子飞快转动了下,随之目光扫过桌上食盒,忙道:“侯爷,往后咱还有大把时间说话,只是糕点放久了就不好吃了,要不您还是先尝一口吧。” 贺怀琛听着,却是看也没看那食盒一眼,只稍稍直起身来定定望着怀里的人,微笑着道:“就那么想让我尝?” 苏淡云耐着性子,露出个娇羞笑容,点头道:“虽不是什么精致名贵的东西,但也饱含了妾身的心意,自是希望侯爷能尝上一口。” 贺怀琛笑着看她,目光扫过她粉嫩的唇瓣,眸光愈发幽深,“可我现在不想尝那个,我想尝别的,怎么办?” 苏淡云自是留意到了他目光所落之处,自也明白他说的想尝别的到底是指什么,只得飞快转动脑子,随即露出个失落神情,“没想到温姨娘给侯爷做点心侯爷就尝,妾身做的侯爷却是如此百般推诿。” 说着,她佯装难过道:“算了,也是妾身自讨没趣,侯爷既然巳正就要出发,妾身就先不打扰侯爷收拾了,妾身——” 本想着说罢就设法起身,谁料话未说完,一只大手便忽地将她的脸转了个方向,紧接着便见那熟悉的面容在眼前倏然放大,随即那未出口的话便全被一阵潮湿温热的气息给通通堵了回去。 苏淡云头脑轰一下炸来,空白一瞬过后,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推,可禁锢着她的人就似一座山般纹丝不动。 她心急如焚,本能想像上回那般下狠劲去咬,却在刹那间瞥见了桌上放着的红柒食盒,那即将要咬下去的牙便忽地一顿。 凡成大事者需能屈能伸,忍一忍,再忍一忍,只要忍过这一阵就无需再忍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双拳在挣扎中死死攥紧,终是忍住了咬下去的冲动。 只是她也绝不可能给这人任何回应,最终便只能忍着恶心如石雕般闭眼坐在那里,权当自己是个死人一般。 贺怀琛终于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再一次沉迷其中,当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微喘着气离开了那一度让他失控的小小方寸,睁开眼,只见原先覆盖在那小小方寸上的淡粉唇脂早已全没了踪影,那暴露在外的粉唇此时更是已微微红肿起来。 他不禁微怔了下,想起方才滋味,他似乎仍能感觉到自己方才那猛然而起的心跳,还有那一时间的忘我。 无可否认,他与温玉燕在一起时的确是享受的畅快的,却似乎一次也没有过如方才那般的悸动与沉醉。 可是怎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他爱的人明明是燕儿,他和她两小无猜,又在最好的年华再遇,如胶似漆相爱似火,可为何他跟她在一起时没有方才的那种感觉? 不对,肯定是哪里不对,他绝不该是这样的! 想着,他忽地就无措起来,之前因温玉燕而起的那丝不自在再次浮出水面,混杂着诸多新生的莫名情绪纠缠不清,让他一时间都忽略了面前人方才那如同死人般的表现。 感受到面前人忽地停下了动作,又似是再没了进一步的行动,苏淡云终于暗自松了口气,飞快睁开眼来。本以为面前人会因她的冷待而面色不佳,甚至要冲她发怒,不料却在睁眼之时看见他竟在盯着自己的唇茫然惊疑。 这是怎么了? 苏淡云不禁微怔了下,有很快反应过来,发现面前人正在发怔,她当即心中一喜,连忙趁机扶住身旁桌子,借力猛然起身。 这动静终于让贺怀琛从那复杂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方才还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已经飞快挣脱了他站直了身子,又飞快提上食盒绕过长案走到了自己对面。 他默了默,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苏淡云见他突然沉默如斯,一时间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可这会儿她也没工夫去深究这个,眼看着就要到巳正时分,她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想也不想就直接打开了食盒盖子,将里面摆着的一小碟糕点拿了出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怀疑 随着碧绿色的糕点被放置桌上,登时便有一股清新茶香徐徐散开,让人闻着倍觉清爽。 贺怀琛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只觉那糕点飘来的香气甚是沁人心脾,也终于被这糕点吸引了几分注意,好奇道:“这是什么?为何会有碧螺春的香气?” 苏淡云这时已经重新调整好了情绪,闻言竭力露出个柔顺微笑,介绍道:“这是碧落春泥,妾身想着侯爷平常爱喝碧螺春,便想着能否用那碧螺春做些吃食,就胡乱琢磨了下,试了好几次,终于做成了这么一款糕点,也不知侯爷会否喜欢。” 听她这么一说,贺怀琛还当真生出了几分惊讶。 他之前还以为这人只是随便做些传统糕点来敷衍一下,没想到她竟是这般费心为他琢磨,刹那间,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份悸动又忽地探出个头来,驱着他鬼使神差就伸出了手。 苏淡云见他伸手,眼皮不禁微微跳动了下,脸上虽依然维持着笑,宽袖下的手却已倏地攥紧起来,目光也随之紧紧锁定了那只伸出去的手,看着那只手终于拿起了一块糕点,又看着那块糕点开始渐渐靠近那两瓣刚亲过她的唇。 还有一点,就差一点...... 苏淡云心如擂鼓,宽袖下的手不自觉越攥越紧,连关节都瞬间攥出了白,眼睛更是一眨也不敢眨。 贺怀琛终于察觉到了落在自己手上的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实在强烈得有些过分,强烈到让他突然心生不安。 那感觉就似是一个监刑官正盯着死囚将一杯鹤顶红端起,灌下,之后便好赶紧回去交差。此时此刻,那被盯着的死囚很明显是他,而那监刑的官员无疑就是他对面之人,至于那即将被灌下的鹤顶红—— 贺怀琛想着,忽地就顿住了手上动作,下意识将那糕点移开了嘴边,垂眸仔细看了又看。 见他突然这般,苏淡云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这人怎地突然不吃了? 莫不是那药味没有处理好,让这人闻出来了? 可是不对啊,她可是反复确认过的,那药味本来就没有多少,混在茶香里就似无味一般,又岂会闻得出来? 苏淡云紧张得几乎窒息,忍不住在心里飞快复盘起来,正犹豫着是否要说上两句转移这人的注意,却忽地见他抬起眸来。 迎上他投向自己的探询目光,苏淡云心口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稳住!不能慌! 她深知在这种审视凝视之下,最好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便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强迫自己努力放松下来,继续硬着头皮扮演着她该扮演的角色。 贺怀琛定定望着她,很快就从她那目光中解读出了些许紧张,忐忑和期盼。 其实他对这种眼神也并不陌生,以前温玉燕做了新吃食送过来给他,在他吃第一口前,温玉燕也会用类似的眼神看他。 兴许女子让夫君品尝自己亲自做的吃食时,估计大都会露出这种眼神吧。 可为何他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到底是哪里怪呢? 贺怀琛想着,审视的目光继续在那面容上逡巡,试图在其中再解读出些许其他情绪,好找出让他极其不安的源泉。 苏淡云顶着他的目光,见他明显起了疑心,心跳不受控制再次快了起来。 不行,得赶紧转移这人注意力才行。 她脑子转了又转,随之加深了唇边笑容,柔声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似是想起什么,面露讶色,不解喃喃:“莫不是天气太热,这糕点开始变味儿了?可是我才做了小半个时辰,不应该啊。” 似是为了查证一下,她忙伸手端起了那一小碟糕点,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随之更加不解起来,“没味儿啊。” 是的,没有馊味儿,也没有药味儿,只有悠悠茶香,闻着很是清新舒爽。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苏淡云狐疑着重新放下碟子,抬起眸来,却见面前人依然在盯着自己,眸中的审视丝毫未减。 她抿抿唇,脸上的笑意也十分自然地转为了忐忑紧张,狐疑着道:“夫君?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想吃吗?” 话音一落,贺怀琛当即微微一怔,诧异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苏淡云见他突然发问,不禁就微怔了下,遂努力回想了下自己方才所言。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心中登时就划过了一丝别扭。 其实自从想着和离,她便再也没喊过这人夫君。不过怎么说这称呼她已经在私下里唤了几年,早就形成了习惯,而方才她太过紧张,便下意识就唤了出来。 只是她不过唤了一声夫君而已,这人反应为何会这般大? 算了,这会儿也没功夫去深想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让这人赶紧把这糕点吃下。 她想了想,面露几分不解,状似试探问道:“妾身唤了夫君,侯爷为何这样问?莫不是侯爷不喜妾身这样叫您?” 贺怀琛望着她,听着夫君与侯爷先后从她口中出来,不禁就有些怔怔。 他记得自己袭爵以前,她都是叫他夫君的。可袭爵之后,燕儿依然会管他叫三郎,可面前人却再也没叫过他一声夫君。 以前他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可今日再听这个称呼,想到方才再听这称呼之时,自己心头那猛然而起的跳动,他才发觉这两者原来有着这么大的不同。 说实话,他当真有些怀念她唤自己夫君,也不知她唤自己三郎时会是个什么感觉。 贺怀琛越想越远,眸中的审视也在这遐思中不知觉淡了下去。 他望向自己手中糕点,想起方才打量半晌都未曾发现有任何异样,便也渐渐打消了心中猜疑。 或者真是自己多心了吧。 他想着,嘴角终于再次扬起微笑。 “没有不喜。” 他摇摇头道。 苏淡云心中莫名其妙,却也配合着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随之朝他扬起个羞涩笑容。 贺怀琛见她这般,心里莫名就跟着欢喜起来,终于再次低下头去,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糕点送进了口中。 苏淡云见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面前人终于在那糕点上咬下了一口,细细咀嚼,咽下。 随着那喉头滚动,她仿佛也看见了那糕点终于滑过那喉头流进了面前人的胃里,这一刻,她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随之落了回去。 可光吃一口还是太不保险,若能多吃几口,把这整个糕点都全部吃下,这事便更稳当了。 正想着要如何说些好听的话劝这人多吃两口,便见面前人两眼忽地一亮,连连点头道:“嗯,果然有碧螺春的香味,且比我想象的还要浓,你是如何做到这般效果的?” 苏淡云之前是怕贺怀琛挑食,才选了他喜爱的碧螺春作为原料,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对制作的过程起了兴趣。不过这糕点本就是她亲手做的,她自也不惧跟他说明,没准还能趁机劝他多吃两口。 想着,她便把制作的过程给面前人简单说明了下。 听她说要把茶叶研磨成粉,还要额外加入茶汤,再听她说为了把控可口的比例反复试验了多次,贺怀琛心中的那份悸动不禁就又强烈了些,同时还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得意。 这人果真是被自己打动了,要不然又岂会这般用心讨好自己? 想着,他心中甚觉畅快,便很给面子地低下头去,把手中剩下的糕饼全都吃进了肚中。 第二百五十章 发作 苏淡云见他吃完一整个糕点,一颗心总算能稳稳当当地揣回到了原位,脸上也同时绽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贺怀琛只觉被她这明媚笑颜晃了眼,不由得就想看她笑得更灿烂一些,便笑着评点起来:“做得不错,很对我的味口,下次等我回来,你再做这个送来酌言堂吧。” 苏淡云正耐心等着她的心血开始发挥效果,闻言默了默,最终还是微笑着点头道了声好。 若是还要再做,那便意味着今日的药效没能发挥出来,如此,她铁定还会再做,且药量还要翻倍。 她默默盘算着,却忽地看见面前人眉心皱起,状似不适地抻了抻脖子。 苏淡云心头当即猛地一跳,随之攥紧双手望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贺怀琛这会儿也没精力去留意面前人的神色变化,此时他只觉喉头突然有些发干发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又伸手端起面前茶盏喝了一口。 苏淡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试探性地问道:“夫君,您还好吗?” 贺怀琛并未回答,只低头连喝了几口茶水,这才觉得喉头那股干意稍稍好了一些。 待反应过来面前人方才似是在问自己什么,他便放下茶盏抬眸望她,随之就看见她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他心里不禁就愉悦起来,朝她扬起个得意笑容,开口—— 蓦地,他脸色一变,那抹得意的笑倏地就僵在了唇角。 他努力张了张嘴,试图将想说的话用力送出喉头,可出口的却始终只有喘息的声音,除此便再无其他声响。 声音呢?他的声音呢?为什么他发不出声音? 贺怀琛又用力试了一次,结果还是徒劳,惊恐当即就从眉眼蔓延至了整张面容。 喉头的干麻再次明晰起来,他抬手握住自己脖颈,目光扫过面前的碧绿糕点。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到什么,随之猛地抬起头来。 苏淡云一直静静看着,知道这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且比她预想的发挥得还要快上许多,方才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一颗心,此时也得以渐渐恢复了平静。 贺怀琛死死盯着面前人,看着紧张和忐忑从她脸上渐渐消失,看着她的神色重新变得如一惯那般平静冷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却是如何也无法相信。 苏淡云看着面前人突然朝自己瞪大双眸,一脸的不可置信,又见他嘴巴努力一张一合,似是在试图跟自己说些什么。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依然发不出半点儿声响,看着就似是搁浅的鱼儿般垂死张合着双唇,一惯俊朗的容颜也因这努力的张合憋得通红,开始扭曲。 不过苏淡云已经看清了他的嘴型,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便点了下头,坦然道:“没错,是我做的。” 贺怀琛猛地怔住,随即反应过来,登时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 贱人!真是好一个贱人! 他怒火中烧,暴怒至极,蹭地站起身来,打算扑过去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毒妇,不料才站起来便立即摔回到了官帽椅中。 怎么回事? 他的腿......他的腿怎么也? 他满目惊疑,不可置信地拿手去捏了捏自己大腿,见没有感觉,便想着抬手用力捶打一下。 紧接着便见他浑身僵住,狰狞的脸上随之划过慌乱,死死盯住自己双手—— 他的手! 怎会这样? 他的手脚怎的都开始发麻发软,还愈发地使不上劲? 他无法相信,继续试图去移动自己手脚,可他越是动弹,那麻软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怎会这样? 他不过是吃了一块小小的糕饼,怎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我劝你还是别乱动了,不动兴许还能让那药效发挥得更慢一些。” 苏淡云静静看着,淡淡提醒。 贺怀琛心头巨震,唰地抬头望她,眸中戾色迸出,那目光似火也似剑,仿佛要将面前人当场凌迟千刀万剐。 苏淡云对上他的目光,毫不怀疑若是此人能动,自己的脖子这会儿肯定已被面前人扑过来一手掐断了。 不过她也不惧,毕竟他现在根本就动弹不得。这场景她自做药以来便设想过许多遍,今日终于亲眼得见,心中可谓是百味陈集,却又出乎她自己预料的平静。 贺怀琛看着面前人居高临下望向自己,见她神情无波无澜,只觉她那眼神就似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似在看一只待宰的羊,莫名就让他遍体生寒。 手脚的麻软愈发强烈,喉咙也越来越干,他强自镇定,却依然清晰感觉到死亡正在朝他走来,一步接一步,悄无声息,越来越近。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怕了。 他不想死,他还这么年轻,还未能在朝堂中大展拳脚,还未开枝散叶更未享够荣华,他怎么能死?怎么能! 可这人到底想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要杀死自己?她在他的书房杀了他,又能逃到哪里?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不明白,他怎么想都不明白,极速膨胀的恐惧终于迫使他扔掉了自己的架子,逼着他朝面前人费力地将嘴张了又张。 这一次,苏淡云再次读懂了他的意思,遂平静回道:“放心,这药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让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走不了路罢了。” 贺怀琛瞳孔一缩。 要他下半辈子做个哑巴瘸子,那跟杀了他有何区别? 贱人!毒妇!她怎么能? 他再次发疯似地要撑起身来扑过去,可依然没起多少就立即跌了回去,把自己折腾得双眸通红,额头冷汗密布。 “我说了,你越动只会让药发挥得越快,还是不动的好。” 苏淡云再次提醒,淡定自若地道:“我有解药,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我会给你解药。” 贺怀琛一怔,随即双眼一亮,忙使尽力气动了动嘴。 苏淡云看了,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三张纸来,在桌上摊开,“这是我写好的和离书,一式三份,你签了它们,我就把解药给你。” 贺怀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着那纸上清晰秀丽的字迹,不禁就恍了下神。 这字迹他认得,过去三年他收到的家书,信封上三郎亲启的字就是这般模样。 只是此时此刻,三郎亲启已变成了和离书三个大字,过去那饱含了爱慕关心的家书,这会儿也成了这冰冷疏离的和离文书。 贺怀琛只觉心口隐隐一痛,视线在那文书上一行行扫过,待扫过其中一段,他忽地脸色一边,目光顿住—— 第二百五十一章 怒 “......吾一平民女,得三生幸,入侯门府,然无所出,又证身弱有碍子嗣,又善妒难容妾士,可见终是命薄,无以承此侯门厚福。本触七出可休,但夫仁厚,常怜之,未提休弃,然吾德不配位,恐此长久,必成反目,心终难安。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自请下堂,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一别两欢,各生欢喜......” 贺怀琛看着这和离书上的几行文字,心中不禁掀起了阵阵波澜。 这几句话遣词造句谈不上多有文采,却透着书写者的真情实感。 所以这当真是她自己写的?这当真是她自己的意思?所以她真的宁愿败坏自己的名声也不愿继续做他的妻? 为何?到底为何? 她以前明明是很爱他的,为何如今会变成这样? 贺怀琛死死盯着那几行字,真是如何都想不通。 苏淡云见他突然盯着和离书不动,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随之便看到了她自己写的和离理由,心里一时间也似打翻了五味瓶般。 虽说她已经能逼着贺怀琛不得不点这个头同意和离,可和离后她可是要好好生活的,为此,她不得不为日后多想一些,若把侯府逼得太狠,等她离开侯府,保不准这些人一个气不顺便开始对她穷追猛打,如此一来,她和离的意义何在? 根据大齐律法,和离文书必须一式三份,在夫妻双方签订之后,她须拿着其中一份文书到府衙备案,如此才能把自己的户籍从侯府中剔除,然后归回到原籍中去。 正所谓说了别人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故而她思虑再三,索性就把姿态放得够低,把这低姿态清楚明白地写在和离书里,在文书上让贺怀琛占尽便宜,把永定侯府日后可能会诋毁她的话她通通先说一遍,再赞贺怀琛一句“夫君仁厚,常怜之”。 如此一来,她的态度便能通过这一纸文书传到府衙之人的眼中,日后侯府若是还要诋毁她的名声,那无疑就是否定了贺怀琛有仁厚之心常怜她,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至于这样的文书会否真毁了她的名声? 呵呵,她还真无所谓了,反正自她嫁进来后,她从侯府流出去的名声早就是臭的,她也就不在乎多这么两个。 想着,见贺怀琛依旧盯着面前的文书一动不动,她不禁皱了皱眉,收回思绪再次开口:“侯爷,莫怪我不提醒您,您要是再不签字,恐怕就真的要变成哑巴瘸子了。” 贺怀琛闻言,猛然回过神来。 忽地想到什么,他连忙抬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面前人,再次费力动了动嘴,无声道:“你真有解药?” 苏淡云看懂了他的嘴型,却是没有说话,只低头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纸包,打开,将里面包着的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棕褐色药丸放到了那点心碟子上头。 “这是其中一粒解药,吃下去你的症状会缓解一点儿。等我拿到签好的和离书,我自会给你剩下的解药。” 她平静说着,就似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 贺怀琛望着面前人,心中一言难尽。 这人以前明明就是个什么都不会,胆小又怯懦,只一味恋慕着他的乡下妇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这般心思缜密临危不乱,不动声色地就给自己布下了这么个局?她到底是从哪里学会了这些?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以前看走了眼? 贺怀琛眸中的神色愈发复杂起来,想到她今日布下的局,想到她深不见底的心思,他望着那小小药丸,不禁就对那句签和离书后才有其他解药的话半信半疑起来。 见他还在犹豫,苏淡云只得耐着性子再次开口:“侯爷放心,此时我还在侯府,又岂会让您出事?再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您,我只是想把该办的事办好而已。” 贺怀琛眸光一动,被那句“我从没想过要伤害您”搅起了诸多滋味。 他静静望着那药丸一瞬,终归还是伸出了手,可此时他的手早已麻得无法动弹。 苏淡云见了,便伸手将那药丸捏起,亲自送到他的嘴边。 贺怀琛定定望着那递到唇边的纤细指尖,看着那莹白的肌肤,还有从那肌肤飘散而来的淡淡清香,让他倏地就想起了方才那忘我的一刻,只觉心口忽地就传来了丝丝隐隐的疼,与四肢的麻混在了一起,让他身体的不适似乎顷刻又骤然加强了些。 他终究不再耽搁下去,下意识就张开嘴一下含住了那指尖上捏住的药丸。 苏淡云感觉到那药丸已经送进面前人嘴里,遂麻利将手收回,又拿帕子擦了擦手,之后走到放了水壶的桌旁,拿杯子给倒了一小杯温水,回来把水送到贺怀琛嘴边给他送服。 解药的药效比想象中发挥得要快,服下不过十来息的功夫,贺怀琛便觉手上的麻感已经轻了一点儿。 他心中一喜,又等了半盏茶左右,只觉那手上虽仍是力气不够,却也已经基本能动,喉头的干麻也随之减轻了一些。 他试着清了清嗓子,终于吃力地发出了声音,只是那声音听着发紧发哑,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头似的。 可哪怕这样,贺怀琛方才如同困兽般的一颗心,此时也终于得了释放,就似跌落深谷的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一般,心中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苏淡云知道他此时已经能提笔写字,便拿了一支笔蘸墨递给了他,“侯爷,请。” 贺怀琛看着递来的笔,却是并没伸手去接。 他抬起头来,脸上的雀跃已经便成了一脸的不甘,“为何非走不可?”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甚是干涩沙哑,十分难听,却是丝毫也不介意,只死死盯着面前人,静静等她回复。 苏淡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犹豫点头,“对,我非走不可。” 贺怀琛心里不禁揪着一疼,忍不住咬牙质问:“你就这么恨我讨厌我?” 苏淡云举笔的手已经有些发酸,她默然与之对视一瞬,随之将笔暂时搁了回去,轻叹一气,“侯爷,我没有恨你也没有讨厌你,可同时我也对你没有其他感情。” 听她说对自己没有感情,贺怀琛唰地就想起方才那片刻的纠缠,争辩道:“你说谎!我们方才还那样亲密,你若是心里没我,又岂会跟我一起如此?” 苏淡云甚是无语,“我方才如何了?方才不是你强迫我的吗?我逃脱不过,却也什么都没做,就像个死人一样,侯爷难道没有感觉?” 贺怀琛表情一僵,终于想起了之前亲吻时最后察觉到的一丝异样,瞬间就觉得方才那个忘情投入的自己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只是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他梗起脖子,不服气道:“你说谎!过去三年,你明明一直满心期待等我回来,你明明是爱我的,明明深爱着我,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听着他沙哑的怒吼,苏淡云不禁怔住。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爱他啊! 所以上一世他是明知道自己爱他,却依然冷落自己轻视自己,还当着自己的面和温玉燕双宿双栖? 这算什么? 她难道生来就是给他们这样无视糟蹋的吗?! 苏淡云想着,平静的心终于风云骤起,再也受不了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当即冷凝怒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曾死心塌地等过你三年啊?那试问你又是如何对待我这三年苦等的? 你不喜欢我,大婚前抛下我,到南边时无视我,末了还带个表妹回来恶心我,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你又把我对你的感情当成了什么?贺怀琛,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向来都是自制的性子,很少有这样发怒的瞬间。 只是她一向不喜情绪太过失控,开口怒斥了这么一通,便也很快冷静下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一缓,随之释然道:“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了,我早看开了,这侯府主母我不稀罕,你贺怀琛这个人我更不稀罕,我对你早就什么感情都没有了,在我真正恨上你之前,咱们就此别过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再不见 贺怀琛以前看见的苏淡云一惯都是柔柔淡淡的,此时见她柳眉倒竖,美眸含怒,竟愣在那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其实苏淡云本就是个性子恬淡柔和的,哪怕是发起怒来也并非那般的疾言厉色,却也足矣让人看到了她隐在柔软外表下的蓬勃力量。 贺怀琛很快就回过了神,只觉得这样怒目斥责自己的她竟变得更加鲜活起来,就似在一碗清汤面里忽的扔进了两粒小米辣,再泼上了一小勺热油,瞬间就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也突然就让他对这样的她有些移不开眼,随之脱口而出回道:“不好!我不要就此别过!我不同意!” 苏淡云真没想到他此时竟还要这般胡搅蛮缠,一时气结。 看来这人果然是骗了温玉燕,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同意她自请下堂,也不知温玉燕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如此骗她,会如何反应? 想着,她不禁就冷笑了一声,“不好?那你把温姨娘赶出永定侯府,永远也不要见她,你做得到吗?” 贺怀琛整个怔住,随之眸中闪过怒色,“苏氏,她不过是个妾,她又越不过你去,你为何非要这般?” 苏淡云直接就气笑了,“对,我就是非要这般,和离书上不是写了吗?我就是善妒,所以咱们和离吧,别再浪费彼此时间了!” 说着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重新拿笔蘸墨,一把递了过去,冷道:“不要怪我不提醒你,你再这般拖下去,就算服了剩下的解药也救不了你。” 听说服了解药也没用,贺怀琛当即浑身一震。 他有理由相信这话是在唬他,可一想到方才中毒又解毒的过程,他又实在不敢再冒这样的险。 其实对她今日所做种种,他本该怒不可遏恨死这人才对,可不知为何,一想到签了这份和离书她便真的要走,一想到府里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他心中的愤怒莫名就被慌乱取代,甚至还生出了一丝丝的不舍...... 苏淡云见他神色几度变幻,明显还在分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终于忍不住沉下脸道:“侯爷,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继续这样不肯放手,那你觉得我真留下来的话,温姨娘那边能高兴吗?她若知道你骗了她,她又会如何?” 贺怀琛听着,忽地就从这话中嗅出了什么,终于反应过来,唰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道:“你们......她......” 见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苏淡云索性直接点了下头,面无表情道:“没错,她已经知道我想自请下堂,我猜她应该已经去问了你的看法,对吧?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呢?让我猜猜,为了不辜负她对你的一腔真情,我猜你应该会跟她说同意我下堂,对吗?” 说着,她把手中的笔往前递了递,“侯爷,签字吧,素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温姨娘是真正深爱着你的,你签了字,往后就好好跟温姨娘过。可你再这般拖下去,别说你会成为真正的哑巴瘸子,怕是连深爱着你的温姨娘你也要给弄没了。” 贺怀琛僵着身子听着,脸色就像是开了染坊一般精彩。 僵持好半晌,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出去,忽地整个人颓然下来,别无选择地伸手接过了笔,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淡云忙把贺怀琛桌上放着的一盒印泥拿了出来,递过去,贺怀琛再次别无选择地抬手,在那印泥上按了按,乖乖在三份和离书上通通落下了自己的指印。 成了! 看着三份签署完整的和离书,苏淡云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终于落地,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按照大齐律法,这三份文书里,有一份是要归贺怀琛所有的,苏淡云半点儿也不想耽搁,连忙伸手将其中两份和离书叠好,收回到腰间荷包里,随之又把那碟加了药的糕点重新放回到了食盒里头。 待一切整理妥当,她望向那坐在官帽椅上耷拉着脑袋之人,朝他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之后二话不说便提着食盒转身走了出去。 正要绕过屏风往外走,忽地就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云!” 听着那声音喊出她从未听过的称呼,苏淡云不禁心头一颤,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可她也只是顿了一瞬而已,之后便再次果断朝前迈开了脚。 “阿云!” 那声音再次喊道,语气中明显多了一丝着急,还有一丝忐忑紧张:“若当时从南方回来的只有我自己,你......你还会离开我吗?” 苏淡云眸光微动,心头荡起涟漪,再次站定脚步。 默然一瞬,她终是在心中轻叹一气,平静道:“侯爷,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似是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的声音,却是再也没有传来叫唤。 苏淡云脚步坚定地穿过重重屏风,终于走到了门口,望着那紧闭的屋门,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看着这门的感受,心里不禁就生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欢喜,随之抬头挺胸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青柏和锦善一直都在外面守着,两人方才都听到了里头隐约有争吵的动静传出。 可书房实在又大又深,声音从里间传出来时已经削弱了许多,以至两人凝神去听也未能听清只言片语,也不敢贸贸然往里闯去,便只能一直揪着心在外头紧张等着。 此时见苏淡云衣衫齐整地迈步出来,锦善当即双眼一亮。 太好了!主子没事,太好了! 她心里欢呼着,只觉鼻头酸酸,心里很想立即捉着主子问个清楚,却也明白此地不宜多言,便努力克制着不敢多问。 青柏则是更紧张自己主子此时如何,朝苏淡云飞快行了礼后便要往书房里去。 “青柏。” 见主母忽地唤住自己,青柏当即心头一跳,心里急着想要进去,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候吩咐。 苏淡云转过身来望着他,温和道:“侯爷可能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加之暑气愈盛,似乎也有些中暑,方才吃着糕点说是觉得有些胸闷头晕,身子不大爽利。 侯爷这样直接出发赶路恐对身子不好,刚好我那边有解暑气的药,我跟侯爷说了,他让你随我去沁心院把药拿来给他,他服了药再启程回行宫那边。” 听说主子突然身子不适,青柏是既紧张又疑惑。 他记得见夫人之前,主子都还好好的啊。 不过夫人向来本分守礼,神情看起来也实在不像说谎。且方才说的是暑气引起不适,暑气这东西还真说不准,倒也是有这种突发的可能。 他纠结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面前人的话,恭敬道了声是。 苏淡云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说着又目光扫过四周,发现没见青松身影,便道:“侯爷正在闭目养神着,你先跟青松说一声,交代他先别进去打扰。要不然扰了侯爷歇息,只怕侯爷身子会更难受。” 青柏忙又应了声是,噔噔噔跑去找到青松传了话,之后就随着一同去了沁心院。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抢时间 一回到自己院里,苏淡云便从西厢房的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 青柏正在院中等着,苏淡云走出西厢房,将瓷瓶交给青柏,“这瓷瓶里的药丸用温水送服即可,不过需分两次服下,现在服一半,到夜里再服另一半,如此症状到明日便能全消。” 听她详细解释完,青柏恭敬接过瓷瓶,一一认真记下,之后便飞也似的往酌言堂那边赶。 青柏走后,苏淡云也不耽搁,同锦善进了正屋,随之便把和离书已经签妥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听闻一切办妥,锦善心中激动不已,差点儿就要欢呼出声。 苏淡云却是依然不敢放松,毕竟贺怀琛还在府里,若对方稍微能动弹之后过来把她的和离书抢走,那真是哭都找不着地方了。 嗯,这下就是要比谁的动作快了。 想着,她半点儿也不耽搁,直接领着锦善出府,让石厚朴驾着马车直奔京衙那边备案。 只要文书递交到了官府,贺怀琛那边也就耍不了赖了。 当然,他也可以找到官衙,说是自己把他药倒之后逼他签的字,可问题这其中不是还掺合了一个温玉燕吗? 温玉燕昨晚已经在贺怀琛面前套了话,得了他同意下堂的保证,所以如果贺怀琛不想与温玉燕决裂,他就要顾及温玉燕的感受,便也不会不管不顾地过来要回这份和离书。 如此想来,还当真多亏了温玉燕行动这般迅速,让自己得意乘了这么一阵东风。 石厚朴知道主子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专挑了人少的路走,拼命将车赶到最快,一路畅通无阻,苏淡云还没琢磨多久,几人便已到达了府衙门口。 苏淡云连忙下车,拿着文书进去,将文书呈上之时,她毫无疑问地收获了一波惊诧目光。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全程淡定自若等着。 府衙官员确定她当真是要和离,惊讶之余倒也觉得永定侯这亲事似乎理应是这么个结果。只是这永定侯夫人倒是比他们想的要贤惠许多,看看人家写的这理由,这真是处处都在为自己夫君着想呢,如此想来,这侯夫人还真有几分可怜。 府衙办事的人便看着和离文书上的内容便心里唏嘘,不过嘴上倒也没有多言,确认文书签署完整后便直接照着律法将文书收下,开始走起了流程。 官府审核文书怎么也得几日时间,不过这也不打紧了,到了这一步,和离的事便算了了。 从府衙出来,苏淡云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彻彻底底落回到了实处。 迎着天上倾洒下来的金光,她不禁深呼吸了一口,只觉今日上午的空气都比往常要清新不少,心底不禁油然生出了重获新生之感。 接下来便是要收拾东西离开侯府了,真是想想都让人兴奋!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安排。 想着,她便领着锦善登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侯府。 出乎她的意料,等她到时,贺怀琛已经启程往行宫那边走了,且出发之前都未曾到沁心院来找过她。 看来她之前的分析对了! 为了温玉燕,这人是不可能反悔过来抢和离书的。 不过这下文书已经递交了官府,他就算后悔来抢也是无用。 苏淡云心情大好,想到接下来要安排的其中一件事情,她一回到沁心院便让锦善去把石嬷嬷和初禾叫来。 按照大齐律法,和离文书上要写明财产分割事项。且律法规定,夫妻若是和离,妻子可带走自己的嫁妆。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项,可一并列在文书里头,最后双方签字画押表示条款已经过夫妻双方协商同意。 所以在写和离书时,她先照着律法写了带走嫁妆一项,同时她还加了一条,写明若沁心院有下人愿意跟她离开,侯府需予以批准。 也不知贺怀琛当时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反正他签字了,那她就当他已经看了且同意了。 石嬷嬷与初禾听说主子找自己,当即放下手上事情去了正屋。 房门关上,苏淡云也没跟她们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便把已经与贺怀琛和离的事说了出来,又道:“若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我这便去找老夫人讨要你们的身契。“ 石嬷嬷和初禾听罢,当即呆若木鸡,她们实在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苏淡云望着满脸震惊的两人,温和笑道:“虽然我这么说,但是否跟我离开这都是个人意愿,你们无需感到负担。若你们想跟我一起,我自也欢喜。 只是我也丑话说在前头,我离开侯府便不再是什么贵夫人,你们若跟着我,往后肯定不会像在侯府这般风光体面。但我能保证的是,你们若是真跟着我走,往后我有一口饭吃,便也一定少不了你们一口。 可若你们想继续留在侯府,我自也不会因此不快,我们虽做主仆时间不长,但我也是真心感激你们一直以来的诸多帮衬,自当会好聚好散。” 听罢这一番话,两人已经把主子和离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石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当即跪到地上,“夫人,老奴愿意跟您走。” 她语气坚定,说罢便不禁想起了诸多往事,忍不住就补充道:“老奴当初被府上婆子针对,摔到了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没有银钱医治,夫人又出银子给老奴请郎中又派锦善姑娘过来悉心照顾,老奴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之后夫人还破格提拔老奴做了您的管事嬷嬷,还有老奴的儿子也是得您赏识才有了如今这般光景,全仗着夫人施恩,老奴母子俩才活得有个人样。夫人对老奴母子有再造之恩,老奴早就对自己说过,这一生只忠于夫人一人,不管夫人去哪里,老奴都愿跟在夫人身边,为夫人肝脑涂地。” 话音落下,身旁的初禾也跟着跪了下来,“夫人,婢子也要跟您一起走。婢子之前就是个做洒扫的,时常被人欺负,这么多年来,府里的主子们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婢子一眼。 可是夫人您不但关心婢子,还愿意教婢子做事,还破格提拔婢子信任婢子,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婢子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比夫人您更好的主子了,婢子这辈子也都跟定您了。” 听着两人说起往事,苏淡云也是百感交集,只是她也担心两人一时冲动,便还是再次确认问道:“可是跟着我会吃苦,你们真想好了吗?” 两人毫不迟疑重重点头,石嬷嬷作为长辈,再次率先表态道:“老奴想好了,老奴带着儿子从北边逃难过来,什么苦没吃过,老奴只想跟着夫人报恩,老奴不怕吃苦。” “婢子也不怕!”初禾同样不甘示弱,连忙跟着表了一通忠心。 苏淡云听着,心中澎湃起来,一颗心都被暖流包裹。 她亲自起身将两人扶起,含泪拉住两人的手,欣慰笑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走。” 说着,她收回手,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又道:“我打算最迟明早就搬,你们可以先收拾一下。只是这事先不用跟院里其他人说,以免横生枝节。” 两人重重点头,随之便退下去回去悄悄收拾东西。 除了石嬷嬷和初禾,方才递交文书之后,苏淡云便在路上跟石厚朴说了这事,石厚朴也是毫不犹豫地表示要随她离开。 如此一来,接下来她便需找曾氏讨要三人的身契。 事不宜迟,跟石嬷嬷她们说完,苏淡云便立即领着锦善往荣安院赶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拿身契 两刻钟后,荣安院的正屋里。 苏淡云站在堂中,两只天青色茶盏已经先后在她跟前绽成了碎片,大大小小铺了一地。 曾氏坐在上首,刚甩完茶盏的她脸上乌云密布,正微喘着气,死死盯着下面站着之人,眼神就似是要吃了面前人般。 其实刚刚苏淡云只是才说了自己和贺怀琛签了和离书而已,都还没细说下去,曾氏便二话不说直接又砸又骂。 苏淡云已经熟知这婆母性情,在她发疯之时并没急着往下说。这下见她砸无可砸,终于累得住了口,苏淡云这才气定神闲从荷包里掏出自己的那份和离书来。 “老夫人,侯爷和我已经签好了和离书,我也已经到官衙备了案,这是我的那份,上面说好了交接细项,请老夫人过目。” 朱嬷嬷心里一直震惊不已,听着便上前把那和离书接了过来,呈到了曾氏跟前。 听她说和离书已经交给官府备案,曾氏当即就气得七窍生烟,一把夺过和离书唰唰看了起来。 结果待看到苏淡云写的,心中的怒气忽地就有些不连贯了。 怎么着?这人原来是自请下堂? 且还如此不忌讳地在文书上踩低她自己? 这又是不育又是善妒的,这不是一惯婆母休儿媳时惯常骂出的理由吗?她现在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给说了,那她还能骂些什么? 曾氏看着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儿媳,真是一时间都给整不会了。 正迷糊着,便听下首处站着之人再次开口,“老夫人,儿媳体弱,上回太医来给儿媳诊病时也说了,儿媳这身子至少得养小半年,否则会有碍子嗣,甚至连伺候侯爷都不能够。 可上回儿媳在灵渊寺里才多走了几步山路便又突然晕倒,可见儿媳这身子实在太不中用。太医说的小半年本也只是个大概猜测,儿媳这身子儿媳自己知道,没准就养不好了也说不定。思来想去,觉得实在不能拿侯府子嗣冒风险,便找了侯爷商量和离事宜,和侯爷签了这和离文书。 儿媳知道这桩亲当年曾过了圣上的眼,这一点儿媳也和侯爷商量过了,想必有了儿媳在这和离书上所写理由,圣上哪怕知道了我们和离也不会对侯府有看法的,老夫人您大可放心。” 这番话当真说到了曾氏心上,曾氏听罢,心中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些。 其实她一直就觉得这儿媳出身低配不上自己儿子,可碍于休妻会给儿子带来负面影响,她这才一直这么忍着。 如今难得她自愿离开,又愿意把责任都揽在身上,那自是再好不过。 曾氏想着,脸上的乌云渐渐就没了踪影,只是等她看到要将沁心院的下人带走时,那刚散开的乌云便当即重新覆了上来。 苏淡云一直觑着曾氏神色,见她视线在扫过财产分割说明那一块时突然沉下脸来,想了想便知她应是对带走下人那一项心生不满。 自己此刻站在这里便是为了这事,又岂能让曾氏阻拦? 想着,她便抢先说道:“老夫人,儿媳跟侯爷提了,和离后儿媳会照着大齐律法只带走自己的嫁妆,另外和离书上也写明了可以带走沁心院的下人。 虽说如此写着,但儿媳要带走的其实也只有三人而已,分别是儿媳的车夫石厚朴,还有沁心院的管事石嬷嬷,以及大丫鬟初禾。这些侯爷皆已签署同意,儿媳这趟过来便是为此找老夫人取要他们三人身契的。” 曾氏听罢,不禁微怔了下。 这儿媳提起的三人她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三人本就是些做杂役的,当初刘嬷嬷出事,这人硬生生将三人破格提拔,又是做管事又是做大丫鬟的,真真是赶鸭子上架。 罢了,反正都是些做杂活的,侯府也不缺做杂活之人,给她便给她罢,到时和离之事传开,她也能得个好名声不是? 想着,曾氏脸上的乌云便再次悄然散去,将手里的和离书往朱嬷嬷手上一递,吩咐道:“你待会儿去二夫人那里,把那三人的身契取来拿到沁心院交给夫人吧。” 朱嬷嬷听着,不禁心头一震。 这便是同意夫人和离了。 瞧这样子,老夫人对夫人和离还是乐见其成的。 也是,老夫人本就不喜夫人,这样决定也很正常。只是夫人和离也在为侯府的名声考虑,这样好的儿媳,老夫人怎地就是看不对眼呢? 朱嬷嬷心中唏嘘不已,暗自长长叹了口气,面上却是恭敬应了下来,将和离书叠好交还给了苏淡云,之后就下去往张氏的院子去了。 目的达到,苏淡云自也不想久留,便朝曾氏行礼告辞:“这些年全赖老夫人照料,儿媳感激,老夫人往后多保重身子,儿媳就此拜别。” 照着礼数说完,苏淡云便转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看着这儿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门口,曾氏紧抿双唇,心底终于生出了一丝复杂情绪。 ...... 解决完身契之事,接下来便是要给江氏交代日后诊治事宜了,故而从荣安院出来后,苏淡云便立即赶去登了碧浔居的门。 得知苏淡云已经和贺怀琛签订了和离书,江氏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久久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脸不可置信地道:“三弟妹,你说你跟三弟和离了?这......你们......”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这事实在离奇得让人难以相信,可冷静想一想又似乎早就有了苗头。 想着,她便也不再往下问了,只兀自深深叹了一气。 苏淡云知道这事对别人来说实在太过突然,只是木已成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见江氏没再细问,便转了话题道:“大嫂,您的情况已经大好,只要再坚持照着现在的方子,以汤药调理一段时日便基本稳定了,针灸停了也是无妨的。” 想到贺知嬑,苏淡云心里又不禁隐隐有些难过。 这孩子是她在侯府唯一难舍的,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在离开侯府前治好了江氏,也算是报答了这孩子上一世对自己流露的善意了。 只是贺知嬑她毕竟还小,真希望自己离开后,江氏会一直振作起来,不要让这孩子再经历上一世的孤苦才好。 想着,苏淡云便忍不住又开了口,柔声道:“大嫂,嬑姐儿一向最孝顺,最依赖您了。为了嬑姐儿,您往后可一定要好好的。不管发生什么,只有您和嬑姐儿母女俩能幸福欢乐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什么事都比不上这个,大嫂实在无需过多在意。” 说话间,江氏心中的震惊已经渐渐平复了下去,此时心里唯剩下浓浓的不舍。 第二百五十五章 你的东西 江氏想起这小半年来和面前人的相处,想起面前人如何悉心照顾自己开解自己,如何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施针看诊,真是越想就越是不舍。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真是从没遇到过一个如此知心之人,能让她毫不设防地坦然所有心事。 上一个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便是她的夫君,可惜相处几载两人便阴阳两隔。如今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结果她又要送对方离开。看来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唯独她是孤家寡人这一事一直都没有改变。 想着,她不禁就伤感起来,眼泪也顺着眼角不住滑落,就连在一旁站着的晚霁也忍不住跟着落了眼泪。 苏淡云见了也不由得有些伤感,同样泛起了泪花。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便就这样静静坐着,默默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 可幸江氏也并未消沉太久,只默默垂泪一瞬便渐渐平复下来。 她拿丝帕擦了擦脸上泪水,缓了缓道:“说实话,我活了这么些年也就只遇到了你这么一个知心人,我是真心一万个舍不得你走。可我也知道,对你来说,离开侯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话出了口,似乎接受起来也并没想象的那么难了。 江氏又擦了擦泪,随之伸手过去拉住了面前人的手,轻轻拍了拍,怜惜道:“三弟糊涂,真的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嫁进侯府便没过过一日舒心日子。” 说着,她释怀一笑,“离开也好,我一直觉得,你这么好,当真值得有更好的人来全心待你。再者,离开以后,你的本领就不会再被埋没了,你的抱负也能被实现。假以时日,咱们大齐没准就会多出一位医术超群的医者,还是个女医者。为了大齐的女子,我也要支持你的决定才是。” 苏淡云静静听着,心中不由得被这一番话掀起了阵阵波澜。 因出于要给江氏治疗的缘故,以往她跟江氏相处时,一直都要求自己以医者的身份来对待江氏,一直以来多是耐心聆听用心开解。 虽偶尔也会说说自己的事情,但她都只是说些老家趣事而已,极少会提及自己的烦恼,对于自己的志向和真正想做之事,她也是一次也没有提过。 只是没有想到,她虽没说,江氏竟也能这般清楚她心中所想。且贺怀琛一向敬重她这位大嫂,她却也没替贺怀琛说话劝自己,反而这般出言鼓励,甚至还明确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表示理解支持。 苏淡云越想越是动容,心底徐徐有暖流涌起,转眼就紧紧包裹了她的心,又冲上了双眼化作了温热的泪,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 江氏见她扑簌簌落泪,不禁吃了一惊,忙松开她的手拿帕子替她拭泪,面露歉意道:“你看,都怪我,你好好的,我竟把你给说哭了。” 苏淡云忙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嫂这般理解我支持我,我很高兴也很感动。” 说着,她用力握了握江氏的手,“大嫂,多谢你。” 江氏含泪回握住她,随之呼出一口浊气,展颜笑道:“好了,今日是你重获新生的好日子,理当庆贺才对,咱们都不哭了。” 说罢便主动转了话题,问道:“弟妹,和离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是带着锦善回沣城去吗?” 苏淡云擦干眼泪,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暂时还会留在京城一段日子,之后会抽空回沣城一趟看下阿弟。若是可以,我想把阿弟接来京城这边上学。” 江氏闻言,不禁有些惊讶,随之就担心起来,“那你在京城可有落脚之处?可想好了日后如何谋生?毕竟留在京城的话,读书和住房的花费都不会低的。” 苏淡云微微点了下头,笑道:“不瞒大嫂,我已经在京城找了家医馆坐堂,那医馆的东家人很不错,给的月银很是良心,我生活糊口是不成问题的。至于接阿弟到京城上学的事目前只是我自己的初步想法,得问过阿弟的意愿,还要跟大伯商量过后才能最终确定。” 听她这么快就找到了谋生之处,江氏诧异之余不禁就钦佩起来,随之恍然道:“我就说你不像是个冲动之人,敢情是早有准备了。” 说着,想到什么,又忙问道:“那住房呢?你往后是住在那个医馆吗?还是已经找到了其他住处?” 苏淡云含笑抿了抿唇,道:“医馆没有可住的地方,再者,除了我和锦善,石嬷嬷、初禾还有厚朴他们都会跟着我走,到时就在医馆附近赁个院子便可。” 江氏一听,想起她方才所言,忙追问道:“你方才说最晚明早就要搬走,意思是你已经赁好院子了吗?” 这自是没有的,毕竟苏淡云自己也没想到今日当真能和离成功。 不过之前夏清允就跟她说过自己嫁妆里有一所宅子,若她和离搬出侯府,可以先住在那所宅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方才便想过了,等搬出侯府她们便先暂时住在夏清允的宅子里。 只是那毕竟是夏清允自己的嫁妆,若她长期住在那里,万一贺怀琛哪天抽风要去找她麻烦,只怕会连累了夏清允她们,还是自己找个院子住着更为放心一些。 为此她也打算好了,等搬过去后就请程野找陈牙人帮忙寻摸个合适的院子,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搬到租赁的院子去。 想着,苏淡云便笑着回道:“我会先住在允姐姐的一所别院里,等找到合适的院子,我便从允姐姐的别院搬过去。” 江氏听了,若有所思点了下头,随之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情,忙让苏淡云先稍坐片刻,自己则起身快步进了里间。 约莫半盏茶后她复又走了出来,手上比方才进去时已经多了一个小木匣子。 她捧着那小匣子重新在苏淡云身旁坐下,将那匣子放在两人之间的凭几上头,推倒苏淡云跟前,温柔一笑,“这是你的东西,待会儿可别忘了带走。” 苏淡云一怔,“我的东西?” 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江氏这里,遂望着那个匣子一脸狐疑,“大嫂,我不记得自己有东西落在这里啊,或者我可以打开确认下吗?” 江氏知道制止不了,便笑着点了下头。 苏淡云忙将匣子打开,见里头有一张纸工整叠着放在那里,不禁狐疑着伸手将纸拿了出来。 待展开仔细一看,她当即一怔,随之望向江氏疑惑道:“大嫂,这不是我的东西,您是否搞错了?” 江氏朝她弯了弯唇角,笑道:“没有搞错,这往后就是你的东西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宅子银子 苏淡云心头一震,也终于反应过来江氏这是何意,忙推辞道:“大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说着就飞快将东西叠好放回到匣子里,又将匣子推回到江氏跟前。 江氏却伸手过来按住了她推来的匣子,温和笑着,感激道:“你为我诊病,我理当付你诊金。可之前我给你银子你硬是没要,我就一直苦恼着要给你什么,这下总算让我有机会把这诊金付了。” 她将匣子重新推了回去,眉眼含笑道:“收下吧,这不过是个小宅子而已。你治好了我的病,让我可以继续有能力好好照顾嬑姐儿,给了我机会可以一直看着嬑姐儿长大成人出嫁生儿,这份恩情,岂是这宅子能抵的?” 话虽这样说,可苏淡云还是觉得这宅子太过贵重,便再次推辞。 江氏却用力按住那个匣子,正色道:“你若是连这点儿东西都不愿意收下,那是否说在你心里,我和嬑姐儿其实就跟侯府里的其他人无甚区别,往后你也不想再跟我们来往了?” “当然不是的,大嫂跟嬑姐儿,是我在侯府里最亲近之人,自是跟侯府其他人不同的。” 苏淡云果断道。 江氏听罢,眉眼再次爬上笑意,眸光也较之前亮了不少。 她把那匣子坚定往苏淡云跟前推了推,道:“既如此,那你就收下这宅子,不要再往回推了。往后记得一定要好好生活,千万别再亏待了自己。” 苏淡云鼻头不禁一酸,双眼再次蒙上水雾。 既然推辞不掉,她便照着江氏所说把装着房契的匣子收下,起身朝江氏满心感激地行礼道谢。 江氏忙起身将她拉回到座位上,“你方才不是说在你心里,我跟嬑姐儿和侯府其他人不同吗,既如此还跟我这般客气做什么?” 苏淡云拿帕子一边抹了下泪,一边重新坐了下来。 想起方才江氏说的日后继续来往之事,苏淡云眸光不禁就暗了暗,为难道:“大嫂,我是真的很想继续跟你和嬑姐儿来往,只是和离后我是肯定不会再到侯府这边来了,这个还请大嫂理解。若是大嫂愿意出府,我自是乐意与大嫂和嬑姐儿常来往的。 只是嬑姐儿毕竟是大房的嫡大小姐,老夫人一向对我不喜,以前我还是这府里的人,老夫人见我跟嬑姐儿来往并没有多说什么,可往后老夫人恐怕不会喜欢嬑姐儿继续与我来往。我虽很想继续跟嬑姐儿见面,可我也不想让嬑姐儿因我而惹了老夫人不快。” 曾氏的性子江氏自是了解,她虽尊敬这个婆母,却对曾氏的好些观念实在不敢苟同。 只是她一个做儿媳的也不好过多评判自己婆母,便只无所谓笑笑,“老夫人不喜的事情多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便是。” 苏淡云从这话里也听出了江氏的态度,明白她不会听曾氏的话断了跟自己的往来,遂也心照不宣地朝江氏笑着点了下头。 两人说话期间,朱嬷嬷那边已经拿到了石嬷嬷三人的身契,正想往沁心院去,结果听说苏淡云往碧浔居这边来了,便直接找了过来,将三份身契都亲自交到了苏淡云手上。 送走了朱嬷嬷,之前跑去跟年哥儿玩的贺知嬑听说苏淡云来了碧浔居,当即就由申嬷嬷领着跑了回来。 贺知嬑这孩子早慧又心思细,有时心里有事也会闷着不说,苏淡云实在不想她往后从其他人口里听到些乱七八糟的版本而伤心难过,便斟酌了下言辞,直接跟孩子说了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侯府,以后都会住到别的地方。 贺知嬑听了,当即就嚎啕大哭起来,江氏和苏淡云又是哄又是劝又是保证,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孩子的眼泪。 只是止了哭声的贺知嬑依然死死抱着苏淡云不放,“我舍不得三婶婶,三婶婶不要走,好不好?” 看着贺知嬑眼睛都哭成了核桃,苏淡云心里也很不好受,可她也不能欺骗孩子,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笑道:“嬑姐儿往后如果想三婶婶了,可以跟你母亲说,若是方便,可以跟母亲一起去看我。” 贺知嬑知道这是不答应留下的意思,一个劲摇头,再次眼泪汪汪,“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三婶婶在这里,三婶婶不要走。” 江氏知道苏淡云还要赶回沁心院那边收拾,见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突然这般不听劝,便只得肃着脸来呵斥,“嬑姐儿,不得这般无礼,三婶婶还有事情要忙,来,快到母亲这儿来。” 贺知嬑听着母亲训斥,却是一动也不动地巴巴望着被自己抱住之人,似是一定要等到对方点头同意留下才肯松手。 可苏淡云又岂能答应,只得含泪柔声劝道:“嬑姐儿乖,嬑姐儿最懂事了,你母亲一个人照顾你很辛苦的,你往后一定要听你母亲的话,好好孝敬你母亲,知道吗?” 贺知嬑一听,知道这人自己是挽留不住了,当即控制不住地瘪了小嘴,随之一把松开了苏淡云,哭道:“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爹爹不要我,三婶婶也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了......” 说着就呜呜哭着冲出了屋门,往弄晴斋那边跑去。 江氏听见她那句爹爹不要我,脸色当即就是一白,心口就像是被利刃狠狠扎了一下。 苏淡云见状,忙过去帮她顺气,自责道:“大嫂,对不住,我不知嬑姐儿会这样伤心,我......” 江氏摆了摆手,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再者,这种事又怎能瞒得住?这孩子一向心思重,与其让她事后知道了再来怪你骗她,不如现在坦诚相对更好,这样她也能更容易想开。” 说着便拉过苏淡云的手,柔声道:“你不用担心她,我待会儿再去弄晴斋那边看看她便好。你就要搬走了,虽然我也甚是不舍,恨不能多跟你再聊上几句,可你肯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往后等你安顿好了,我便让申嬷嬷和晚霁带嬑姐儿去看你。” 苏淡云的确还有事情要处理,便笑着点了下头,“大嫂也一起来吧,这样我也能继续给大嫂你施针巩固一二。” 江氏抿唇笑了笑,“我许久没出去过了,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力气,再说吧。” 苏淡云也不勉强,随之又嘱咐了江氏几句多保重之类的话,之后便拿着那房契离开了碧浔居。 从碧浔居出来,苏淡云又绕道去了与春阁一趟。 之前温玉燕承诺过事成后会再献上二百两银子,二百两也不算小数目了,既然是承诺了给她的报酬,该拿还是要拿的,要不然她搬走之后温玉燕赖账的话,那岂不是便宜了这人? 她还需要银子置办新家呢,又岂能让她赖了这个账。 想着,苏淡云又加快了些脚步,没一会儿便领着锦善走到了与春阁门口。 第二百五十七章 欢喜 与春阁的下人一看见苏淡云过来,全都面露讶色,紧接着又是将人迎进院子,又是进里间去通传,霎时间与春阁内忙成一团。 温玉燕知道苏淡云今早去见了贺怀琛,后来她还特意派人去留意着酌言堂那边的动静,得知贺怀琛突然身子不适,后来这人给送来药过去,贺怀琛服了药后就急匆匆走了。 她只觉这动静透着古怪,只是又无从得知两人在书房到底做了些什么,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这事,这下听说苏淡云亲自登门,她当即精神一振,忙让兰香出去将人迎到前头花厅安置,又吩咐温嬷嬷赶紧替自己更衣梳妆。 兰香得了吩咐,连忙快步出去,亲自领着苏淡云往花厅那边去。 这是苏淡云两世以来首次踏足与春阁,边走目光边不经意扫过四周,发现这里没有沁心院大,却样样都比沁心院精致奢华,其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还有十步一景的美妙观感。 她记得贺怀琛领温玉燕回来前,与春阁曾进行过一次翻新,当时她没有掌家,这翻新的工程曾氏派给了张氏,由张氏负责安排,曾氏自己则偶尔过来看下监督一二,就这样督促着紧赶慢赶地赶在了春节前彻底竣工。 当初看着与春阁如火如荼地翻新,还好奇过这地方到底是要翻新给谁住,谁料在元宵节那日终于知晓了答案。 事后她才知道,贺怀琛早就提前给曾氏来过信交代了温玉燕的事,也拜托了曾氏把离酌言堂最近的与春阁给好好翻新一遍,当时她还为此默默流了好久的泪,现在想起来,自己当年还真是傻透了呢。 想着,苏淡云已随兰香来到了花厅落座,她收回这诸多思绪,摸了摸荷包里装着的和离书,唇角不觉微微扬起。 一切都要过去了,真好! 她心中一下子轻松起来,惬意坐着等待。 温玉燕急着听消息,自也不敢让苏淡云久等,在兰香将泡好的茶捧来放到苏淡云身旁桌上,温玉燕便也由温嬷嬷陪着走了进来。 一见上首处坐着的苏淡云,温玉燕忙摆出恭顺姿态,上前屈膝行礼,“妾身见过夫人,让夫人久等了。” 苏淡云笑笑,道了句无妨,随之让她起来落座。 无关下人早已被遣了出去,苏淡云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和侯爷已经签好和离书了,方才我也已经到府衙那边备了案,这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上回温姨娘承诺事成后还有东西给我,我这趟便是来取那东西的。” 温玉燕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那句和离书已经签了吸引了去,当即就是怔住,完全听不见苏淡云后面说了什么。 待反应过来,她登时一脸不可思议地道:“夫人您是说,已经跟侯爷签了和离书?” 苏淡云淡淡点了下头。 温玉燕心中巨震。 她还以为这事一时半会是办不成的,没想到竟这样就成了?! 且连官府备案都已经办好了! 这速度简直了!她这不是在做梦吧?她怎么觉得这事快得那么难以置信? 温玉燕想着,一时间如坠梦中,久久找不回自己声音。 苏淡云可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看着温玉燕的神色变幻,她只得再次开口,“温姨娘莫不是觉得我所言非真?” 说着,她也不等温玉燕说话,淡定从荷包里掏出和离书来,随之往站在身旁的锦善跟前一递。 锦善会意,赶紧接过和离书展开,用双手指尖捏住,内容朝外置于身前。 苏淡云:“这就是签好的和离书,温姨娘可以看下,上面有侯爷的签字画押。” 温玉燕闻言,终于回过神,唰地转头望去,目光一下就瞧见了那硕大的和离书三字,随后目光飞快一扫,一下就看见贺怀琛的亲笔签字及鲜红指印醒目跃于纸上,旁侧也有苏淡云自己的签字画押。 看着这签署完整的文书,温玉燕方才如坠云端的一颗心当即稳稳落回到了原处,紧接着便压抑不住地生出了一阵狂喜。 只是当着苏淡云的面,她面上还是努力克制了下,然眸中的喜色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苏淡云瞥了她一眼,随之朝锦善望去。 锦善忙将和离书重新叠好交还给了主子,苏淡云将其重新放好,心知温玉燕方才肯定没听见自己过来的目的,便耐着性子再次提醒:“温姨娘,我已经兑现了自己所承诺的,那温姨娘是否也是时候把你承诺的兑现给我了?上回温姨娘承诺事成后的二百两银子,这时可以拿出来了吧?” 温玉燕如今心情好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听苏淡云说罢,她马上就想起了这么件事,忙笑着点了下头,恭顺道:“夫人放心,妾身已经筹备好了,还请夫人稍待,我这就让人取来。” 她朝温嬷嬷看了眼,温嬷嬷会意,连忙下去拿了二百两银票过来,双手呈上。 锦善代为将银票接过,仔细确认过银票没有问题,随即朝主子微微点了下头。 苏淡云颔首,示意锦善将银票收好,随之半点儿也不想多待,直接起身道:“既已银货两讫,那我便先走了,祝愿姨娘与侯爷往后生活美满,多子多孙。” 送完真心祝福,苏淡云便领着锦善施施然走了出去,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与春阁。 看着那一主一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温玉燕竟觉得这两人似是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透着满满的欢喜,且那欢喜似乎比之于她自己的还要丝毫不逊,仿佛这人早就盼着和离似的。 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自己心情太好,看什么都觉得开出了花儿? 温玉燕一时间疑窦丛生,温嬷嬷和兰香见主子站着望向院门口,没有多想就赶紧过来相继道贺,一下子就将温玉燕的注意力给转移开来。 她方才本就心中雀跃不已,这下听了一箩筐的好话,方才的雀跃不禁就又强烈了些,眨眼就彻底压下了她心头的那丝怪异,跟两人开心说笑着一同往自己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帮手 离开与春阁后,苏淡云便带着锦善赶回到了沁心院。 虽然之前办了那么多事,却也每一件都办起来效率极高,以至此时也不过是午后未初时分而已。 彼时石嬷嬷与初禾回去自己的住所收拾东西仍未回来,苏淡云和锦善简单用了午膳,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 苏淡云要拿的是自己的嫁妆,可她的嫁妆本来就没有多少,估计三四个箱笼也就能装完。 而唐太夫人赠送的两箱谢礼一直原封不动放在库房,届时直接搬走就行,如此收拾起来实在花不了多少时间,只要手脚麻利一些,今日傍晚前搬出侯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主仆二人如此这般一合计,都觉得不想在这侯府多过一晚,于是半点儿也不耽搁就开始收拾起来。 之后不久,石嬷嬷和初禾也陆续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回到了沁心院中。听说主子已将他们的身契拿到了手,两人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齐齐欢笑起来,又连忙帮着锦善开始一同收拾。 想到离开时恐怕无法继续使用侯府马车,苏淡云便又吩咐了石厚朴到外头雇几辆车来。 石厚朴领了吩咐,半点儿不敢耽搁就赶着车往车行过去,不料途中就被程野碰了个正着。 程野正在廛市附近等活儿,他之前是见过石厚朴的,这会儿见石厚朴突然驾着马车风风火火驶过,登时就担心对方是否出了什么要紧事情需要帮忙,连忙就扬声把人叫住。 石厚朴听见有人唤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下。 他自也是认得程野的,最初是在送主子去南城四条胡同那边时见过一回。后来主子去西城坐馆,马车停在恒安堂后门巷里,程野在西城拉货时曾路过医馆,两人便也因此打过几次照面。如此一来二往,程野也就知道了他是苏娘子的车夫。 这下回头一看,见说话之人竟是程野,石厚朴不禁一怔,紧接着便是灵机一动。 方才主子让他雇车拉行李,主子对程野有恩,主子的事情程野肯定是不会胡乱嚼舌的,与其找别人的车还不如找程野的。 他飞快做了决定,把车靠边停下,招呼过后便直接约了程野,让他在酉初之前到永定侯府后门等着搬货。 程野至今仍不知苏淡云就是永定侯夫人,此时听了权当是石厚朴有了什么门路得知了这个活计,好心介绍给了自己,连忙感激着就应了下来。 载货的车有了着落,接下来就是缺载人的车了。 石厚朴心里合计着,别过程野之后就连忙继续往车行那边跑。 彼时宋季凡刚从良木堂出来,正坐着马车回西城那边,结果行至半路,忽地就听到丹枫在外头车辕上朝里说道:“东家,小的好像看见厚朴了。” 说着又听他疑惑着咦了一声,嘀咕道:“他怎地看起来十分着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宋季凡听罢,想到什么,忙撩开车窗帘往外看,随之便看见了车前方的十字路口。 他们的车正在东西走向的街上走着,正要过了十字路口继续往西而行,而石厚朴此时正从前面南北走向的街上驾车而来,随后到了十字路口时飞快往西一拐。 看着石厚朴那着急模样,宋季凡登时就想起了苏淡云前些日子跟他说府里有事要处理,得推迟来医馆上值。当时他还主动问了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却被苏淡云给礼貌拒绝了。 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着,宋季凡忽地就有些坐不住了,忙吩咐道:“丹枫你把车赶快一点儿,追上厚朴问问具体出了何事。” 丹枫领命,立即加起速来。 此时暑气愈盛,午后路上几乎无甚行人,丹枫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没多久就追上了石厚朴的马车。 听见又有人唤住自己,且唤自己的声音似是有几分耳熟,石厚朴心生诧异,只得再一次将车靠边停下。 待车停稳回头一看,便见丹枫也赶着马车在后面靠边停了下来。 石厚朴一怔,未等他下车打招呼,随之就看见有人打开马车门从车厢钻了出来。 看着快步下车的宋季凡,石厚朴再也不敢耽搁,连忙跳下车辕上前行礼。 宋季凡颔首,目光往石厚朴驾着的车上望了望,道:“苏娘子可在?方才见你走得这般急,可是出了何事?” 石厚朴知道这位东家是晓得主子身份的,也知道这人迟早会知道主子和离之事,想了想,便凑上前去低声道:“主子正在府里,她今日傍晚要搬去新家,小的得了主子吩咐,出来租辆马车送她过去。” 搬新家? 这好端端的为何要搬新家,还不能用侯府的马车,只得雇车过去? 宋季凡琢磨着,想到某种可能,不由得心头一震。 莫不是......莫不是侯府休妻了? 念头一起,宋季凡脸色倏地一白,随之胸膛莫名就窜起了一团怒火。 这永定侯宠妾灭妻也就算了,竟然还有脸休妻?! 这人真真是欺人太甚!简直是畜生不如! 石厚朴看着这位东家突然脸色发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明显是被气的,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想解释什么,便听面前人斩钉截铁道:“你家主子定了何时搬家?我让丹枫过去接她!” 石厚朴一怔,下意识回道:“主子说大概酉初左右离开。” 宋季凡稍微克制了下心中怒气,只是脸色依然不佳,紧绷着脸点头道:“那我让丹枫酉初之前到那儿,是走正门还是?” 石厚朴还有些晕乎,闻言又下意识回了一句后门。 一听是从后门走,想到苏淡云被扫地出门的伤心模样,宋季凡心里的怒火腾腾燃烧起来。 他双拳握紧,克制着心中怒火,黑着脸道:“好,那我就让丹枫在后门等。” 说罢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石厚朴不明所以,却也没再多想,也转身往侯府马车走去。 可才走了两步,便听再次有人叫住自己。 石厚朴听出是宋季凡的声音,一脸懵然地重新转了回去。 宋季凡抿抿唇,终还是走上前来,凑近石厚朴耳边低声安慰道:“你家主子这是重获新生,你回去给她带句话,让她无需伤心,为那种人渣伤心实在不值得。” 石厚朴听罢,懵然的脸上瞬间就又多了几个问号。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也听得出来东家这是在关心自己主子,觉得还是不该让人担心才是,便实话实说道:“东家放心,小的看主子挺欢喜的,上午主子让小的拉她去府衙备案时还在车里哼起了小曲,路上跟锦善姑娘也是有说有笑的,一点儿也没有伤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 送行 一番话说罢,这下却轮到宋季凡迷糊了。 这大齐的律法,何时还要被休的一方拿着文书去府衙备案了?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乌云瞬间就转成了震惊。 其实这事还是等见到了当事人再当面问清楚最好,只是他这下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便直接好奇着低声道:“你家主子不是被休吗?” 石厚朴本还附耳过去认真听着,闻言蹭一下就直起了身子,“当然不是!” 他理直气壮反驳,却发现自己着急之下说得实在太过响亮,又连忙克制下来,再次压低声音:“东家,应该是反过来才对。” 他边说边翻了一下手掌,之后便收回手恭敬道:“具体的小的也不好多说,东家还是往后亲自问问主子她自己吧。主子那边还等着小的回去回禀,小的就先行一步了,东家您请便。” 言罢,石厚朴便朝宋季凡恭敬行礼告辞。 看着石厚朴驾着马车离开,宋季凡终于回过味儿来,学着石厚朴方才的模样伸出手掌来翻了翻。 反过来才对? 那意思是苏娘子把永定侯给休了? 宋季凡盯着自己手掌看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应是这么回事,不禁双眼重新闪起亮光。 干得好!这种人渣早就该休了! 只是话说回来,换了别人,又有多少人能舍了侯府的富贵荣华不要? 苏娘子不仅有才,还有骨气,宁愿出来吃苦也绝不委曲求全,啧啧,如此女子真当为女中之豪杰!而这样的豪杰竟被他雇去了自己医馆干活,他真是何德何能啊! 短短片刻功夫,宋季凡的情绪便经历了几番起伏,方才的怒气早已没了,只剩下满心的庆幸与感激,一边感叹着一边欢喜登上了自家马车,继续往恒安堂那边过去。 ...... 沁心院中,石嬷嬷几人正齐心合力,收拾得如火如荼。 而方才锦善她们去库房取东西时,曾氏便得到了消息,知道苏淡云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想到和离书上写了只拿走嫁妆,曾氏便连忙派了朱嬷嬷过来监督,主要是为了看住苏淡云,避免她拿了什么不该她拿的。 朱嬷嬷自是推脱不掉,只能领了吩咐过来。 一到沁心院,看着这位夫人收拾出来的物件,朱嬷嬷心里就不免替她生出几分心酸,可尽管这夫人只有这么点儿东西,石嬷嬷和初禾却都死心塌地要跟着这位主子,她心里便又不由得百感交集起来。 她知道石嬷嬷她们都是感激夫人曾经施恩才这般认准了这个主子,说起来,她自己其实也是受过这夫人恩惠的,此时见这夫人要走,她心里也是不舍的,可一想到曾氏对待面前人的那副嘴脸,她就又觉得这位夫人自请下堂没准也是个明智的决定。 想着,朱嬷嬷监督起来便没那么认真,甚至还下手帮着一同收拾。 苏淡云见了,连忙上前拦下,客气道:“嬷嬷这可使不得,您是老夫人派来看着的,您要是帮着收拾,被老夫人知道了,恐怕要不高兴的。反正我东西也不多,锦善她们几个很快就能弄完的,嬷嬷您在一旁歇着便是。” 朱嬷嬷听了,也想到了曾氏的反应,便也没再勉强。只是让她什么也不做,她这心里又实在不大舒服。 想了想,她便将苏淡云拉到了一旁,小声道:“夫人,咱们就此一别,往后老奴怕是再难见到夫人您了,有些话老奴本是不该说的,可老奴之前也得过夫人您的善待,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 苏淡云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便也正了神色,道:“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朱嬷嬷往四周飞快瞅了瞅,见无人留意她们,便凑近低声道:“老奴主要是想说五姑娘她,您知道五姑娘性子就是那样,往后夫人离开了侯府,若是碰见了五姑娘她,能避开还是避开为好,无需跟她一般见识。” 这话其实说得还是有些委婉的,不过苏淡云已经品出了其中意味,明白朱嬷嬷这是在提醒她贺怀玥已经记恨上了她,而她离开侯府便没了三嫂这个身份,贺怀玥对她就会无所忌惮,该怎么欺负便怎么欺负,所以最好就是不要碰面,不要被她找上。 苏淡云听出这话中善意,说实在的,她自不会主动去找麻烦,但若是麻烦非要找上她,她也不惧。毕竟惧也不会让麻烦自动消失,解释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这些她就无需跟对方说明了,听罢便朝朱嬷嬷笑着道了声谢。 两人正说着,下人便来通禀石厚朴回来有事求见。 苏淡云知道石厚朴这是找车回来了,于是忙别过了朱嬷嬷,快步到前面过去。 听完石厚朴禀告,苏淡云对他这一路上接二连三的巧合实在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自己和离这事身边的人迟早也是会知道的,这下既然碰见了,提前告知也是无妨。 想着,她朝石厚朴笑着道了一句辛苦,接着又吩咐他提前到后门那边接应。 石厚朴领命下去,苏淡云回到内院忙活,有了石嬷嬷几人的努力,终于提前在申正三刻收拾出了四箱笼的东西,再加上唐太夫人送来的两箱,一共便有六箱。 朱嬷嬷立即确认通过,并主动点了几个粗壮婆子,照着苏淡云的吩咐帮着把东西抬到了后门。 苏淡云主仆四人提着自己的包袱跟着一同往后门过去,待到了后门之时,程野与丹枫也先后到了后门那边。 石嬷嬷她们忙帮着指挥婆子们将东西一箱箱搬到程野车上,苏淡云则站在一旁看着。 众人正忙活期间,忽地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府里往后门这边过来。 伴随着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清亮的童音响起,“三婶婶!” 苏淡云一怔,唰地回头,便见日光下,一个小姑娘正抱着一个天青色瓷罐,飞也似的从小道上往这边奔来。 “嬑姐儿?” 看着孩子飞奔过来的身影,想起她上午哭着说自己不要她的场景,苏淡云不禁鼻头一酸,张开双臂接住了她,欢喜道:“嬑姐儿怎么来了?” 贺知嬑没有说话,只是等站稳后将怀中的瓷罐一把塞到了苏淡云怀里。 苏淡云微怔了下,接过瓷罐,扬起一个温和笑容,“嬑姐儿这是要给我什么呀?” 小姑娘努力忍着泪,仰起小脸声音清脆道:“是申嬷嬷做的蜜饯,是我最最爱吃的东西,我把它们都送给三婶婶,往后您每吃一粒蜜饯就会想起我一次,会记得我在这里一直都想着您。” 苏淡云心尖一颤,鼻头的酸涩忍不住就冲上了眼眶。 她紧紧抿着双唇,半蹲下来一把抱住了孩子,“好孩子,三婶婶哪怕没有这蜜饯,也会永远想着你的。” 小姑娘抬起软软的胳膊环抱住了她的脖颈,随之忽地想起什么,又松开了手,在苏淡云怀里动了动。 苏淡云以为自己抱得太紧让孩子难受,连忙松开了她,谁料就看见小姑娘把自己的小拇指伸到了她的面前,“三婶婶拉勾勾,答应往后都要一直记着我。” 苏淡云破涕为笑。 两世了,她一直都把这孩子放在心上,往后也会如此的。 想着,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却是想到什么,又把手指缩了回去,温柔笑道:“那嬑姐儿也要答应三婶婶,往后一定要好好听母亲的话,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往好的方面想,要好好照顾母亲和你自己,绝不钻牛角尖。” “好!” 贺知嬑重重点头,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忙道:“那三婶婶也要答应我,往后一定好好保重身体,如果想我了一定要来看我。” 看着她这机灵劲,苏淡云不觉哑然失笑,可她还是不能答应最后的要求,便道:“往后嬑姐儿想我了,可以跟母亲来看我,可好?” 贺知嬑已经想通了,觉得只要能见面就行,于是想也不想就直接点头应下。 苏淡云见孩子这般懂事,欣慰笑着跟孩子认真拉了勾勾。 一大一小正欢喜拉着勾,便听见有更多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 第二百六十章 大礼 苏淡云抬头去看,只见晚霁正扶着江氏往这边过来。 “三弟妹!” 江氏加快脚步上前,苏淡云一愣,随之惊讶着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大嫂,您怎么来了?” 江氏拉过她的手,“我和嬑姐儿过来送送你,谁知这孩子嫌我走得慢,拉着知夏就先跑过来了。” 贺知嬑站在一旁,听母亲这般说,耸耸小肩膀,吐了吐小舌头。 几个大人见了,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江氏克服障碍走到后门相送,又看着贺知嬑对自己的恋恋不舍,还有晚霁她们的和善笑颜,苏淡云一颗心只觉泡进了温热的蜜水里,除了感激,还当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江氏含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意。 想起什么,便忙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直忙着收拾,眼下也快到晚膳时辰了,想着你们到宅子那边也不能立即弄出些吃的来,我便让晚霁准备了些点心和肉饼之类的吃食,你们到了可以先简单吃点儿垫一垫肚子。” 言罢便朝晚霁和申嬷嬷望去。 两人会意,连忙将各自提着的食盒奉上。 看着这满满的爱心,苏淡云刚止住的泪不自觉便又涌了上来,随即朝江氏深深行了一礼。 江氏忙伸手将人扶起,“弟妹快快请起。” 她紧紧握住苏淡云双手,微笑道:“你我之间无需这般,说实话,比起你为我做的,我这不过是皮毛罢了。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这好消息是什么,两人自是心照不宣。 苏淡云含泪道了声好,锦善和初禾忙照着主子意思上前接过晚霁她们手上的吃食,又帮着将东西拿上马车。 分别在即,苏淡云再次叮嘱了江氏要好好保重。江氏应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泪水,又目送她走出后门登上马车。 贺知嬑拉着江氏的手站在后门望着,见马车启动,渐渐驶离巷子,贺知嬑忽地就松开了母亲的手,一支箭似的冲了出去,噔噔噔跟在了后头,边哭边喊:“三婶婶!三婶婶不要忘了嬑姐儿!三婶婶!” 苏淡云听见哭声,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当即掀起车窗帘,往后朝孩子挥手,心疼道:“一定不会忘的,嬑姐儿乖,快回去吧。” 申嬷嬷和晚霁这会儿也跑了出来,拉住了哭得泣不成声的贺知嬑安慰起来。 众人被孩子的情绪感染,全都这难舍难分的场景弄湿了眼眶。 苏淡云边流着泪边挥手让贺知嬑回去,马车一直缓缓往前驶着,终是在巷子口拐了弯,少顷就消失在了日光里。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驶进了北城的临河胡同,在胡同尾的宅子门前停了下来。 “姑娘,咱们到了。” 锦善兴奋说着,又照吩咐跟石嬷嬷几人先后下了马车,随后便扶着苏淡云下来。 首次过来,苏淡云对这附近充满了好奇,下车后先环顾了下四周。 临河胡同是东西走向,其中宅子全都坐落在胡同北边,大门朝南而开,至于这胡同的南边则立着一堵高墙。 苏淡云朝南边的高墙望去,只见那墙头大部分已被爬山虎占据,期间还偶有几从凌霄花从外朝内垂着,这橙红与碧绿相映,一眼望去,无处不在彰显着这夏日的生气。 至于这高墙外头,苏淡云记得方才坐车来时就是从南往北而行,若没记错,这一墙之外便是一条大街和一条小河。 嗯,怪不得这地方叫做临河胡同,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只是这胡同不算很长,却也不算短,一眼望去却拢共只有三户人家,且每户人家的门口都隔了好一段距离,如此看来,这每户宅子的占地实在不算小啊。 想着,苏淡云不禁就对江氏所说的小宅子生出了几分怀疑。 “姑娘,程郎君的车到了,咱这就把东西搬进去吗?” 锦善看着程野的车在宅子门口缓缓停下,不禁走过来提醒。 苏淡云回神,抬脚走过去跟程野笑着打起了招呼:“程郎君,许久不见,不知冯娘子与令郎身子可好?” 因有丹枫驾马车,石厚朴便坐了程野的牛车过来,方才在路上已经大致跟程野说了苏淡云的身份,也说了这趟搬家的缘由。 程野长这么大都没跟什么贵人打过交道,没想到一打交道就是个侯门夫人。 一想到自己的娘子被这侯夫人亲手救活,又想到这侯夫人竟还登过自己家门,还坐在他家枣树底下那破破烂烂的木桌旁吃过粗茶唠过嗑,他方才真是震惊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幸好有石厚朴从旁指路,要不然他铁定能迷糊着把车给赶到了天边去。 不过再震惊,程野也已经在路上消化了大半,此时再见苏淡云他也已经能流利地说出整话来了。 只是话说回来,他以前看见苏娘子时,对方都是戴着面衣的,这回倒是他首次见着了对方真容。 他曾经想象过这救苦救难的神女娘子究竟是何模样,这下一见,才知道神女娘子果然长得像神女一般,那种美他一个粗人也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好看,像天仙一般好看。 想着,他就有些不敢直视这天仙般的人物,忙微垂着眼睑回道:“回苏大夫,内子已经彻底恢复好了,犬子也是愈发白胖健壮,这都是要多亏了苏大夫您。只是小的之前不知苏大夫身份,怕是多有冒犯,还请苏大夫海涵一二。” 苏淡云见他突然这般拘谨,不禁无奈笑道:“咱们本是朋友,程郎君又何故如此客气?再者,我往后还是以前那个普通郎中,在我这里实在没那么多的讲究。今日程郎君愿意帮我搬家,我真是甚为感激。” 说着便朝程野行了一礼。 程野当即被吓了一跳,忙侧过身子避开,“苏大夫真是折煞我了,能帮您搬家,我可真是荣幸的不得了。” 言罢便将手中布巾往肩上一搭,笑道:“苏大夫,我还是先帮您把东西搬进去吧,您看要搬到哪个位置合适?” 苏淡云指了指锦善,笑道:“我让锦善带您进去,跟您说下。” 说着又对石厚朴道:“厚朴,你给程郎君搭把手吧。” 石厚朴大声应诺,忙卖力干起活来。 丹枫见了也想着过来帮忙,却被苏淡云拦下,笑道:“今日真是多谢丹枫小哥辛苦跑了这一趟,想必东家还在医馆等你回去,你就不必留下来帮我了。还请小哥替我给东家转达一声感激,待过几日上值,我必当再次亲自道谢。” 丹枫晓得主子正急着知道苏娘子的最新情况,便也没再勉强,跟苏淡云礼貌别过后就驾着马车往西城赶去。 送走了丹枫,苏淡云终于迈步走进宅子。 石嬷嬷几人想着要尽快把屋子收拾出来给主子歇下,方才便随着锦善先一步进来了。 此时看见主子进来,石嬷嬷忙快步过来请示,“姑娘,老奴方才大致在宅子里走了一圈,发现这宅子比老奴想的真是要大上不少。我们今晚想必是收拾不完的,要不您先确定下往后要在哪处起居,老奴先把您起居的屋子给收拾出来,您觉得这样如何?” 苏淡云听了,不禁怔愣了下,随即下意识往四周扫视一圈。 虽说她此时正站在外院,只能看见外院的情况,可就算只看外院也能感觉到这宅子的宽敞,里头就更不用说了。 天爷,江氏这是送了她多大的一份礼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安置一 苏淡云心中感叹,随之便在石嬷嬷的陪同下,开始巡视起了这份新得的产业。 她从正门进来开始逛起,正如方才所见,从正门一进来先是正对着一座影壁,随之往右进去有马厩,有倒座房,还有一大片园子。 从左侧入口进去同样有倒座房,而这边的倒座房正对面则设有外院花厅,穿过花厅进去便能看见垂花门,而内院就在这垂花门后头。 苏淡云由石嬷嬷陪着把外院逛了一圈,之后便一同跨过垂花门走进内院,随之便呆在了原地。 只见这一进垂花门便是一大片空地,上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莲池与绿树,花圃与草坪,还有假山与石桌椅。而这空地东西两侧都设有厢房,正北则是正屋,最让人震惊的是,这正屋竟是个上下两层的小楼! 一眼望去,这内院亭台楼阁,玲珑剔透,却一点儿也不显奢华,反而处处都透着古朴雅致,宁静清幽。 虽然方才已有所心理准备,可看着这内院四周,苏淡云依然忍不住被面前的场景惊住,且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望着正北处两层小楼的正屋,苏淡云满心好奇,忍不住就快步朝那边过去。 方才锦善她们已经来这里看过,也顺便打开了一楼的门窗通风。这小楼通风极好,待苏淡云抬脚进去时,空气中虽仍有灰尘在飘,却已没了方才刚开门时的那股陈旧味道,就连聚了许久的闷热也散了不少。 苏淡云迈步进去,发现这一楼其实就是个待客用的小花厅,东西两侧则各设了一间耳房。 她满心激动地在一楼转了一圈,随之便顺着木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通风比一楼更好,一上去便能感觉到凉风习习吹来,苏淡云甚觉清爽,惬意地迎风深呼吸了一口,只觉那风中略带了些河水的气息,随之便想起了府外的小河,连忙朝南边眺望,竟真的远远看见了那高墙外的河流。 彼时清风拂过,河面荡起涟漪,金色的日光在水面跳跃,一闪一闪,远远有一叶扁舟驶来,撞入了这金光之中,悠悠朝前而行,真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真美!” 苏淡云凭栏远眺,忍不住感叹起来,随之又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迈进了二楼厢房。 这厢房明显是主人起居所用,房间宽敞,桌椅妆奁、衣柜床铺,一应配备齐全,苏淡云目光扫过屋内四周,随之走过去打开了屋中北边的窗户朝外一看,这才发现这宅子后面竟还自带了花园。 天啊,这就是江氏口中的小宅子?! 苏淡云站在二楼往南北眺望,已经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锦善之前便走到了后花园这边,听见开窗的声音,不由得抬头寻声望去,便看见主子开窗往下看来,她登时一喜,朝主子一个劲地挥手。 苏淡云看见锦善,也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锦善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喊道:“姑娘,咱可以在这花园里搭个秋千吗?” 这么快就规划上了? 苏淡云不觉好笑,宠溺地笑着点了下头。 想起什么,她随之又朝下面四周望了望,问道:“初禾呢?怎的没见?” 锦善忙往西南边的方向指了指,道:“初禾去厨房了,就在那边。” 苏淡云听着,发现自己一路走来还真是没见到厨房,便转过来对石嬷嬷笑道:“走,咱们去厨房瞧瞧。” 石嬷嬷方才已经去厨房转过了,这下便主动在前引路,领着主子从正屋二楼下来,出了屋门顺着游廊往西去。 待过了西耳房,苏淡云这才发现西耳房旁边原来有条南北走向的通道,沿着这通道往北便可以到方才锦善所在的后花园,而沿着通道往南,便能看见墙上开了一扇门。 石嬷嬷指了指前面那门,笑道:“姑娘,咱从这门过去,后面就是厨房了。” 说着便在前头带路,领着苏淡云先后跨过了那道木门,豁然就看见一个小院。 小院不算很大,却也不小,里头种了一棵柿子树,墙角放着两口大水缸。 苏淡云进了小院环顾四周,发现北边有一道门,这应该就是宅子的后门了。 “姑娘,这里面便是厨房了。” 正看着,便听石嬷嬷含笑说道。 苏淡云把目光从那后门收回来往南边看去,便瞧见石嬷嬷已经走到了小院南边的一道拱门旁,遂笑着点了下头,走过去随石嬷嬷穿过了那道拱门,然后就看见了另一个小院。 这小院的东侧便是宅子的厨房,屋子很是宽敞亮堂,院子南侧厨房外头则是一个棚子,棚子底下放了好些木柴。院子西南角同样放了两个大水缸,附近便是这宅子的水井。 苏淡云站在院中目光一扫,就看见初禾正拿着抹布在厨房里头卖力打扫着。 见主子进来,初禾当即停下手中活计,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起身乐呵呵唤了一声姑娘,又道:“婢子看那边有些干柴,婢子想着先把这厨房收拾出来,晚上就能烧水喝,也能烧水给姑娘您洗澡了。” 这几个跟着她出来的都是勤劳能干的,苏淡云很是满意,朝初禾扬起个赞赏笑容,温和道了声辛苦。 得了主子体恤,初禾只觉更有力气了,脸上的笑容也如头顶的太阳般灿烂。 一旁的石嬷嬷听初禾提起洗澡,倒是想到了什么,忙跟苏淡云道:“姑娘,咱们并无洗漱的工具,趁着程郎君还在,要不先让厚朴出去买些浴桶铜盆之类的物什,顺便让程郎君帮忙拉一程,您觉得如何?” 苏淡云方才倒是在宅子里看到了浴桶木盆,听江氏说,她刚买了宅子那会儿,曾到这里住过几日散心,那些东西怕是那会儿她置办下的,只是许多年没用,看样子都已经腐旧了,估计是不能再用了。 想着,苏淡云便点了头,“也好,现在天还没开始黑,应该还有好些铺子开着的,那就让厚朴出去先买些急用的物件回来,不着急的明日再说。” 石嬷嬷领命,忙出去找了自己儿子,把主子的吩咐清楚传达下去。 程野早已将几箱子行李都搬进了宅子放好,闻言赶紧拍胸脯道:“您放心,我知道哪家铺子关门晚,我这就带厚朴过去,保证能把东西给全置办好了。” 闻言,石嬷嬷母子俩都喜出望外,石厚朴更是半点儿不敢耽搁,忙别过自己亲娘就跟着程野风风火火出了门去。 两人走后,苏淡云也想好了起居的问题,便把石嬷嬷叫了过来,告知她自己往后会住在内院正屋的二楼,而正屋一楼东西两侧的耳房则打算提供给锦善和初禾居住。 至于石嬷嬷和石厚朴母子俩,苏淡云想起大门进来往东的两三间倒座房,便道:“嬷嬷,厚朴是男子,需要住在外院,但你们是母子,我想着要不就把大门进来往东的那几间倒座房拨给你们安个家吧。刚好马房也在那边,等买了马车,厚朴照看起马儿来也能方便些。” 入门往东那一片院子石嬷嬷方才就已走过一遍,知道那边地方可不小,那里的倒座房也是干净又宽敞,这居住条件真是比她在侯府时的院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此时一听,石嬷嬷当即就感激得眼泛泪花,双膝一弯便要下跪致谢。 苏淡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下跪吓了一跳,忙一把拉住了她,道:“这有什么好跪的,咱现在是人少宅子大,既然有屋子,那自是要让你们住得舒服些。你们要是真想感谢我,那往后帮我把这宅子仔细打理好便是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安置二 石嬷嬷忙抹泪道了忠心,又忙道出自己想法:“姑娘,那三间屋子不算小,就我们母子俩住实在太多了些,咱们住两间屋便够了。往后姑娘您若再添置些护院下人什么的,那屋子还可以住人,哪怕不住人,用来放些杂物,当个库房也是好的。” 苏淡云觉得的确是这么个理,听罢便爽快采纳了她的建议。 见主子认可自己的想法,石嬷嬷信心倍增,随之便把另一个想法也说了出来:“姑娘,老奴方才看了,发现那便除了几间倒座房和马房之外,还有挺大一片空地。 那地方空着也是可惜,老奴是乡下人,打小就会种瓜种菜,要不就把那边的空地拨出一些来种些姑娘爱吃的瓜果蔬菜,将那地方好好利用起来,姑娘您觉得如何?” 苏淡云方才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闻言只觉这提议甚合她意,当即就拍板同意下来。 彼时锦善也走了过来,闻言便也兴奋道:“姑娘爱吃鸡蛋,除了蔬菜瓜果,还可以在那里养几只鸡。” 初禾忙附和道:“还可以养鹅,婢子听说鹅能看家护院。” “对对,我也听说过。”锦善激动点头。 一说起这新家的规划,大家是越说越欢喜,越说越兴奋,如此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就把这宅子聊成了郊外庄子。 虽说有好些都是天马行空无法采用,可听着她们聊得这么热烈,苏淡云心里却觉得又暖又幸福。 如此聊了一阵,眼看着红霞染上天边,几人便打住了话头,重新投入工作。 苏淡云将收拾的事情交给了石嬷嬷全权分配,初禾照安排继续负责厨房,锦善则同石嬷嬷一起负责去把主子起居的屋子给收拾出来。 几人分工合作之时,苏淡云则想起了江氏跟她说过的话。 她记得江氏说当初路过胡同时看见了这宅子开了满墙的蔷薇,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便托了人来问,结果这宅子的前主人刚好要举家搬回老家,便把这宅子卖给了江氏。 今日听江氏说时,她便对那面花墙充满了兴趣,还问了具体所在。江氏给她说了个大概的位置,方才她着急匆匆一逛,一时间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想着方才的确有好些地方都还没仔细瞧过,苏淡云便把这宅子又重新逛了一圈,边逛边想着日后要如何规划安排,待转到后花园时,她终于找到了当初吸引江氏买下这宅子的蔷薇花墙。 其实那花墙就是后花园的围墙,那围墙很高,围墙外面便是其他胡同。若蔷薇满开,不管是在围墙外的胡同路过,还是从远处的大街上经过往这边看来,的确都能一眼瞧见,甚为吸引。 只是事过境迁,高高的围墙此时也只剩下光秃秃的青砖,但尽管如此,站在这高墙之下,人还是依然可以想象得见,若这么宽的一面墙开满蔷薇,朝外垂下,那该是多美的一番场景,也难怪江氏会对这宅子一见倾心。 苏淡云想着,又感怀一阵,之后便继续往余下的地方转去,如此一圈下来,宅中各房屋的规划她心中便已有了数。 天色擦黑之前,石厚朴他们终于买完了东西回来。 彼时石嬷嬷她们也基本打扫完毕,见石厚朴回来,忙帮着把置办的东西一一搬进屋中。 想着不能让主子饿肚子,这回出去除了浴桶木盆之类,石厚朴还置办了些锅碗瓢盆。 石嬷嬷以前就是在厨房做杂役的,对厨房甚是了解,看见这么一大堆东西,她连忙就开始指挥着自己儿子把东西一一归置进厨房里头,初禾与锦善则帮着把刚买回来的灯笼蜡烛一一点上。 待这些忙完,天色便已黑透,大家肚子也都饿得咕噜噜直响。 苏淡云忙让锦善把江氏送的糕点拿出来,又把那一食盒的肉饼热好,本想着邀请程野一同简单吃点儿,程野却忙摆手告辞:“苏大夫你们吃吧,内子怕是已经给我留饭了。” 苏淡云听了也不便强求,便忙包了几个肉饼给程野带上,笑道:“今日真是太感谢程郎君了,这些回去加个餐吧,等我这边彻底归置好了就请你们过来暖居,一起吃顿好的。” 说着又让锦善给程野结了工钱,程野受宠若惊,一直推辞,“苏大夫对我们有恩,您搬家我还收您银子的话也太不是人了,这我可不能要。” “这一码归一码。”苏淡云把银子重新塞给他,“今日我是以雇主的身份找的你,又不是以朋友的身份,你该收的还是要收,你家娃才出生,你多挣几个钱也好给娃给冯娘子买些好吃的补身子。” 程野见推辞不掉,便只得拿了银子,但还是坚持少收了些。 苏淡云知道对方性子,便也随着他去,又亲自送程野出门。 宅门关上,几人回到厨房,锦善帮着在厨房外面的院子支了桌子,苏淡云走过去欢喜一挥手,“今儿个没有什么主仆,大家一张桌子对付着吃些便是,不用那么多虚礼。” 锦善时常陪着主子用膳,倒是没太多的不自在。然石嬷嬷母子和初禾都没试过跟主子同桌,心里就有些不敢,直到苏淡云过去将人按到凳子上,几人才忐忑着坐了下来,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在侯府时,石嬷嬷跟初禾虽知道主子经常往医馆药堂跑,也一直为主子外出打配合,却其实也不晓得主子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 石厚朴肯定是知道的,但厚朴嘴紧得很,就算是亲娘问自己他也什么都不肯说,石嬷嬷见儿子这般,便也没再多问。 直到方才听程野一直叫主子苏大夫,还说主子救了他的娘子和孩子,这才知道主子原来有一手的好医术,且已经救过不少人。还有那个赶着马车送她们过来的丹枫小哥,她们都听见主子跟那小哥聊天时提到了东家这样的字眼。 这两相一结合,她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之前主子出去,铁定就是到医馆给人坐堂治病去了。 石嬷嬷她们今早决定跟着主子离开时还想着往后要多找些活计,怎么找都要给主子挣口吃的回来。 她们是真没想到,自己跟着的主子不只待她们和善,竟还有着一身的本事,亏主子上午时还一直说她们往后要跟着她吃苦,这哪是吃苦啊,这分明就是享福来了! 几人想着,心中愈发澎湃激荡,眼里也跟着闪起了水光。 苏淡云见人人泪目,不禁一怔,“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突然都哭上了?” 石嬷嬷抬袖抹了抹泪,激动道:“老奴就是高兴的。” 初禾也带着哭腔抹泪道:“婢子也是,婢子真的高兴得不知要说什么。” 石厚朴没有说话,眼泪却是流得最凶。 苏淡云听着,心中了然,同时也是满心感触。 谁能想到,她今早才拿到和离书,还想着估计只有她和锦善两人离开,也计划好了跟锦善一起赁个小小的院子落脚。结果一日下来,忠心的下人有了,宽敞的宅子也有了,真的就跟做梦一样。 看看如今围桌吃饭的几人,想想搬家时众人相送有好友帮忙,再对比小半年前除了有锦善相陪便什么都没有的自己,苏淡云也禁不住心海翻涌。 也许这便是重来一回的意义吧! 苏淡云心里一时间充满了力量,见众人都只顾着抹泪,便主动给每人各夹了一个肉饼放在碗里,笑道:“今日是咱们新生活的开始,往后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我可要仰仗几位好好帮衬了。” 石嬷嬷几人吓得忙异口同声道着不敢,又齐齐表示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决无二心。 苏淡云开怀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好好好,我相信你们。肉饼都凉了,快吃吧。” 说着,她便率先在肉饼上咬了一口,又忙示意众人起筷。 几人见了也终于放松下来,全都欢喜笑着,陆续夹起肉饼开吃。 第二百六十三章 警惕 吃饱喝足,锦善几人一同把碗筷收拾洗净。之后又是烧水,又是收拾自己各自的房间。 忙了一日,大家都已经累得不想动弹,简单洗漱过后便各自熄灯歇息。 住在新宅的第一晚,不管是苏淡云还是锦善她们,待躺到床上时还都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如梦一般。 只是望着四周这全新的环境,心里又愈发踏实下来,如此想着欢喜着,没多久便倦意来袭,纷纷进入了梦乡,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次日天才吐出鱼肚白,石嬷嬷便起来梳洗,给一家人准备朝食。 昨日石厚朴外出采买时,肉铺菜店已经关门,他便只买了一点儿米面回来,石嬷嬷便用那米面做了些米粥和馒头。 待苏淡云起来,早食便已准备妥当。 锦善伺候着主子梳洗,待收拾整齐,石嬷嬷把今日的早食端来。 看着喷香的白米粥和松软的白面馒头,苏淡云知道石嬷嬷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便笑着道了声辛苦。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石嬷嬷恭敬道,同时也心疼主子吃得素淡,便提议买些肉回来做些好吃的。 昨日搬家着急,石厚朴他们昨日出去也只是置办了一部分急用的东西而已,除了米面肉菜,新宅子的确还缺不少物件。 苏淡云想着,点了下头,“的确是需要置办一些。” 说着,她心里就已经冒出了许多急需置办之物,而这些东西里,她最着急置办的便是马车。 毕竟她一个女子,不管是上值还是额外出诊,有辆马车都会方便许多。刚好石厚朴以前就在马房工作,熟悉马匹,买马车带上他最合适不过。 于是用过早食后她便认真捋了下今日要办之事,随之就带着锦善与石厚朴一同出了宅子,石嬷嬷与初禾则留在宅子里头继续收拾。 因没有车马,苏淡云她们需要徒步去车马行那边。 新宅子坐落北城,苏淡云之前不经常过来北城这边,对路线便也不大熟悉。 石厚朴倒是了解,一出门就自动当起了向导给主子引路。因着苏淡云昨日便想去看看宅子附近的小河,石厚朴便特意为主子选了沿河的路一同往西走。 今日天气晴朗,此时刚过小暑,虽是清早,却也不见得有多么凉快,几人出了胡同沿河才走了一小段便已经走出了汗。 幸好河边绿茵不少,又偶有清风吹过,苏淡云手拿团扇扇着,专挑那树荫底下走,倒也还能坚持。 只是车马行离得不近,怎么着也得再走小半个时辰,苏淡云便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先歇上一会儿,又或是索性租辆车过去。 她把这想法说了出来,几人边走边商量,正找着可以歇息之处,便听见身后有车轮声缓缓过来。 街道宽敞,苏淡云她们正靠边走着,并不会挡道车马,便也没有回头去看,只继续自顾自地边说边走。 谁料那身后的轱辘声越走越近,紧接着便在几人身旁缓缓停了下来。 石厚朴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警觉望了过去,随之脸上的警觉就变成了惊讶,脱口而出唤道:“衔山?” 衔山? 这名字怎地这么耳熟? 苏淡云心想,随之回头望去,待看到车辕上坐着的白净方脸小厮,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即就是一怔。 “见过苏娘子。” 衔山跳下车辕,笑着恭敬打起招呼。 苏淡云僵硬点了下头,未等她开口说话,便见那马车车门打开,一张熟悉面容从里头探了出来。 “苏娘子,真巧啊。” 燕乘春摇着折扇,扬起个春风般的笑容。 苏淡云忍不住在心里抽了抽嘴角。 是啊,可不是巧吗,连这都能碰到,这人不会是在暗中监视自己吧。 这念头一起,苏淡云心头便不由得一跳。 是啊,自己似乎时不时就能偶遇这人,这偶遇的机率算起来还真是不低,实在让人不怀疑都难。 虽觉这想法不免偏激,且自己也没证据去证明的确如此,可她心里还是不免生出了一丝防备,客气着行礼道:“燕四公子,还真是好巧。” 她努力表现自然,可燕乘春是何等敏锐之人,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眸底的警惕,不禁就轻笑出声,“才几日不见,苏娘子怎地突然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了?我自问上回在医馆分别后,似是并未做过什么得罪苏娘子之事吧。” 苏淡云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藏不住情绪,懊恼之余又觉出几分心虚,只得努力挤出个和善笑颜回道:“燕四公子哪里话,我又岂会把公子当成贼来防呢?” 燕乘春笑意不减,看破不说破。 见她额头已经冒出细密汗珠,遂犹豫了下,道:“苏娘子这是要往西走?不知具体要往何处?看这日头,你们如此徒步而行,怕没一会儿就要湿透衣衫。我正好从家出来,也正要往西走,若苏娘子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挺乐意带几位一程。” 听他说从家里出来,苏淡云不觉一怔,狐疑道:“公子住这附近?” 燕乘春悠哉悠哉摇着折扇,眉眼弯弯地点了下头:“是啊,宣平侯府就在清河街上,苏娘子没听说过?” 石厚朴知道主子对北城不熟,连忙凑近低声道:“主子,咱们新家在临河胡同,而清河街就在临河胡同北边不远。” 燕乘春本就是习武之人,就这距离又岂会听不清楚,当即忍不住眉梢一挑。 自从上回查明苏淡云调查冯山的真实原因之后,他便让衔风给撤回来跟进其他事情去了,便也不知道这人后来究竟如何。 这下一听,便知道面前人竟是搬家了。 他就说嘛,怎地才从宣平侯府出来竟就看见这人在街上闲逛,敢情是搬到这边来了? 只是这人好端端的怎地搬家了? 想到某种可能,燕乘春不禁心头一跳。 这人不会是和离成功了吧? 可是这人之前不是还没想到办法的吗?怎地这么快就和离成功了? 燕乘春心中愈发好奇起来,无奈又不能直接开口去问,他飞快琢磨着,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实在错过了太多。 唉,早知就让衔风一直跟进到这人和离为止了。 燕乘春兀自懊恼,苏淡云则是倍感惊诧。 她之前是真不知宣平侯府在哪儿,方才得知这人竟是住在自己附近,一时间心情复杂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收个宅子都能收到这人附近,这巧合也是绝了。 自己方才还怀疑人家在派人监视,若人家也像自己这般敏感,估计也要怀疑自己是奔着他才搬到这里来的。 唉,自己这疑心病还真是要治一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明明每次见着自己都是和颜悦色,也时常出手相助,以自己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怀疑对方才是,可奇怪的是,她最近就是忍不住会从心底生出提防。 她总觉得自己跟此人之间似是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且总感觉这层纱挡住的是什么不甚愉快的经历。 兴许自己心底的提防便是从这而起的吧。 只是自己上一世跟这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她至今也未能想起?莫不是要再昏迷一次才能完全记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贺礼 燕乘春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却见面前人依然站着凝神思索,不禁就生出几分疑惑。 不过是坐不坐他马车的事,怎地像是在思考什么生死大事一般? 想着,燕乘春不禁再次轻笑出声,“如何?苏娘子想好了吗?可要我送你一程?不过我也只是多事这么一说,你若是不便,那就暂且别过也是无妨。你要再这般想下去,只怕日头很快就要爬到头顶上去了。” 苏淡云回神,抬眸望去,见他正眉眼弯弯望着自己,她不禁就想起同样和蔼可亲,为她在曾氏面前撑场子的唐太夫人。 说实话,燕乘春的眉眼跟她祖母还真有几分相似,估计燕乘春跟他父亲燕二爷应该长得挺像的吧。 思及此,她不禁就想到面前人同自己一样都是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心里不由得就是一软,也终于把之前未想通的谜团暂且抛到了一边,微笑道:“不瞒公子,我们这是要往槐榕街的车马行去,不知公子是否顺路?” 槐榕街毗邻三岔胡同,上回苏淡云出诊曾途径那条街道,并在那附近发现了三岔胡同的通顺赌坊。 那街道商铺众多,十分繁华,石厚朴记得曾在那边看见过车马行,所以就想带着主子过去看看。 燕乘春摇着折扇,回想了下槐榕街的位置,微笑道:“虽不算十分顺路,但也不至于绕远,我可以带几位一程。” 话已至此,苏淡云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便十分干脆地朝燕乘春行了一礼,“那就有劳公子了。” 燕乘春眉眼笑意漾开,微微颔了首便缩回了车厢,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宣平侯府的马车车厢很是宽敞,苏淡云跟锦善先后上了马车,没有多想便在靠着车厢门的位置并排坐好,跟坐在正对着马车门处的燕乘春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待车门关上,石厚朴跟衔山先后跳上了车辕坐好,衔山一挥鞭子,马车再次徐徐启动。 燕乘春姿态慵懒地靠着座上软枕扇着扇子,目光不经意扫过两人之间还能塞下三个大人的空位,随之又瞧了下低眉顺眼端正坐着的某人,眉梢不禁微微一挑。 这明明就是个极懂规矩的女子嘛,无奈却被永定侯府说成了那般毫无体统没有见识。 啧啧,被这等瞎了眼的府邸糊了那么久的污秽,这下终于得以脱离泥潭,就是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想大肆庆祝一番。 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不送份大礼给她贺上一贺,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燕乘春心随扇动,折扇摇着摇着便生出了一个想法,随之就开了口:“苏娘子要去槐榕街的车马行,莫不是要去置办马车?” 苏淡云诧异一怔。 这人眼睛果然够毒,连这都能看出来? 燕乘春瞧着她这惊讶模样,发现她当真是一吃惊就变得呆萌,只觉这模样有趣得紧,跟平常冷静又防备的她当真是判若两人,忍不住就轻笑出声,道:“方才你小厮跟你说话,我听到了什么新家的字样,便猜想你可能搬到这里来了,缺少出行用的车马。” 说着,他又正经起来,认真解释道:“不过我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这说话的声音实在不算很小,这字眼硬要往我耳里钻,我想捂住耳朵也是为时已晚了。” 石厚朴坐在外头车辕上,听着车厢里飘出来的声音,当即就是脸色一白,只觉自己做错了事,不由得就难过低下头去。 衔山见他这般受伤,便朝他嘿嘿一笑,“我家公子从小就耳力好,这跟你还真没关系。” 石厚朴听出衔山是在安慰自己,忙抬起头朝衔山感激一笑,再次重新振作起来。 车厢里的苏淡云隐约听见了外头衔山说话,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十分清楚,方才石厚朴说话的声音估计也就比蚊子大那么一点儿,这样都能听见,当真只能怪这人耳力太过逆天。 只是耳力好是一回事,这人光听说新家就能猜到她们要去置办车马,这推理能力也是真的不错了。 苏淡云忍不住笑道:“燕四公子这耳力和洞察力,不去刑部大理寺当真是可惜了了。若公子在这些部门做官,查起案子那还真是手到擒来,没准咱大齐就能多个断案奇才,后世也都会尊称公子一声燕公也未可知。” 她说得很是真心,并无半点儿揶揄的意思。 燕乘春听着,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么一顶高帽,摇着折扇笑着道了声“哪里哪里”。 他这谦虚的话当真是半点儿都不谦虚,可别人见了却不会觉得他傲慢无礼,这还真是有些奇妙了。 苏淡云看着,不禁就想起了贺怀琛来,只觉这两人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却又干净得像个孩子,说再高傲的话也惹不起别人的反感。一个虽外形温润,骨子里却时刻都想彰显自己的权力地位,实在让她心生排斥。 她知道贺怀琛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好家世好,又是凭实力进士及第,像这样的纨绔公子,他平常是连提都不屑一提。 可她越接触就越发现,燕乘春明显不是什么草包,只要他想,建功立业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说起来,这两人中,不管是比相貌还是比家世,又抑或是比实力,燕乘春才是那个更有资格高傲的人吧。 短短两三息间,苏淡云便杂七杂八想了一通。 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藏得住的,她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爽快道:“公子猜得没错,我们昨日刚搬到这里附近,正缺一辆马车出行,便想着今日去车马行看看。” 燕乘春就喜欢她这么直接,便也同样直接笑道:“我知道槐榕街的确有家车马行,只是槐榕街小商铺居多,那车马行也是规模不大,平常租个车马倒是无碍,若是要置办马车便不见得是个好的去处。” 苏淡云听着,不禁就来了精神,问道:“那公子可知哪儿有更好的车马行,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燕乘春点头道:“我知道锦绣坊附近有一家,那车马行是我一友人的私产,平常我们时不时就会一起聚聚喝上两杯,也是能说上话的。唯一不好的就是比槐榕街远,你若不介意,我倒是可以领你过去,那掌柜见了肯定就不敢坑你。” 苏淡云听说比槐榕街远,只怕给燕乘春麻烦,便道:“若是要去那里,公子是否就要绕远路了,岂不是给公子添了麻烦?” 燕乘春无所谓一笑,“无妨,也没远多少,这个苏娘子就不必担心了。” 听他这么说,苏淡云倒真想过去看看。 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又刚和离不久,让燕乘春一个外男领着去选马车多少有些不妥。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礼貌开了口:“多谢公子帮忙,只是公子可否告知我那铺面地址,待会儿就在那铺子附近将我放下,我们自己过去即可,就不必劳烦公子亲自领着去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是好事 听苏淡云如是说,燕乘春便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顾忌什么,也觉得自己方才一时兴起,的确有些思虑不周。 他想了想,随即颔首道:“这样吧,我待会儿让衔山领你们进去,让他跟掌柜打声招呼,就说你是我祖母的友人,相信那掌柜听了会自动安排好的。” 苏淡云也知道有人好办事,只是也担心如此一来会给燕乘春麻烦,便道:“这会否太麻烦公子?” 燕乘春摇着折扇,无所谓一笑,“苏娘子有所不知,若你要购置马车的事让我祖母知晓了,以她的性子铁定是要按着我进那铺子,给你直接选好了马车付好了银子才会作罢。比起我祖母的做法,我这不过是说句话的事情,又有何麻烦的? 听着,想到唐太夫人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两箱子谢礼,苏淡云便觉得唐太夫人多半会是燕乘春所说那般,便忍不住展颜一笑,终于点了下头,“既如此,那便一切听凭公子安排了。” 燕乘春看她展颜,不禁就微怔了下。 说实话,她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就如春日百花盛放,又似有魔力一般,莫名就会感染着旁人跟着一同开心起来。 他此时就是这样,仿佛要去买马车的是他自己似的,不禁就满怀期待起来。 想着,他忙朝外面扬声吩咐道:“衔山,咱不去槐榕街了,改道去锦绣坊附近的丰记车行。” “好嘞!” 衔山听令,立即将马车调了个方向,直直朝着西南边过去。 马车在路上平稳驰骋,车厢里一时间陷入沉寂。 燕乘春其实也不是个话多之人,平常也很能享受独处的时间,可他这会儿扇着折扇坐着,如此安静走了一小段路,眼看着前面还有好一阵的路程,却是莫名就觉得这车厢实在安静得有些奇怪有些尴尬,便越发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说些什么才对,便心思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明知故问说道:“苏娘子在永定侯府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到临河胡同这边?莫不是在这里置办了别业,特意来此避暑的?” 京城高门之中,夫人们的确时兴在景色颇佳之地置办别院庄子之类,也流行在入夏后过去那置办的地方住上一住,权当散心。 正因如此,此时听他这般问来,苏淡云倒也不觉有何突兀。 只是她搬家至此自是与那些夫人置办别业不同,且自己和离的事外人迟早是会知道的,她便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摇摇头道:“我不是来避暑的,我刚刚和离,所以从侯府搬了出来,临河胡同那边的宅子是我刚安下的新家。” 她承认得十分干脆,甚至在说出和离两字时神色也颇为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饶是燕乘春一早就知道了她的家事,此时见了也还是不由得为她的直接坦荡生出几分惊讶,露出个诧异神情。 他真是越接触就越发现此人的确跟其他女子有着许多不同,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此时倒是明白这人为何能与陆朝添那个侠义豪爽的二嫂走得近了——这两人表面虽是看着不同,骨子里却都是一样的直接利落,而他就喜欢跟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 燕乘春想着,随即就把脸上的讶色一收,换了个欢喜笑容,道:“那真是要恭喜苏娘子了。” 苏淡云本来说完后就把脸转了过去,望着身旁的车门沉思着不再言语,此时听他突然道贺,不禁就是一怔。 虽说大齐律法支持和离,可真正能和离成功的妇人却并不多见,尤其像永定侯府这样的公侯府邸更是如此。 苏淡云方才还以为对方会劝上两句,又或是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却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是说,不禁就把脸转了回来,朝燕乘春诧异望去,狐疑道:“公子何出此言?” 燕乘春脸上笑意加深,分析道:“永定侯府诋毁苏娘子名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听就不是个好去处。再说永定侯这人,长得也就那样,品行还有缺。你说南下大水都发成那样的,治水不是该全身心为百姓投入的吗,谁还能有那个精力去风花雪月?他倒好,治水竟还治出个表妹来了。 朝堂那些动不动就要撞柱死谏的御史们有无弹劾他我不知道,反正纨绔圈里我可是听过好些兄弟吐槽他的,大伙儿都对这人不耻得很。这种不靠谱的男人,苏娘子离了他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 他语气真诚,仿佛贺怀琛就是他口中那般不堪,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并非在有意中伤他人。 当然,他说的的确就是事实,贺怀琛就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堪。可问题是,在许多人眼中贺怀琛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苏淡云还真是头一次听旁人这般评价贺怀琛的,惊讶之余,只觉听得那叫一个畅快舒爽! 也不知纨绔圈是否真的有这般吐槽过,还是说这人纯粹是在临时瞎编。 不过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对方说这话时的善意她是感受到的,心里也十分感激对方愿意为自己说出这一番话,便朝对方欠了欠身,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 只是和一个外男讨论自己和离之事,还一同埋汰自己前夫,这多少还是有些别扭。主要是这一起讨论之人她也并不是太熟,也实在没到能一起肆无忌惮讨论这些的份上。 想着,她便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不知太夫人最近身子可好?” 燕乘春知道她不想继续说和离的事,便也顺着她意转了话题,微笑着点头回道:“她老人家挺好的,多谢苏娘子关心。” 听闻老人家身子康健,苏淡云也是真心欢喜,想到什么又道:“鉴于老夫人的眼疾,公子还是要叮嘱她老人家莫要太过操劳,也莫要多思多虑才好,否则会影响眼睛康复。 像这种盛夏季节,老夫人更是要多注意着防暑,要不然身子受暑气侵袭就很容易病倒,对其眼疾也会有所影响。” 听她提起这些,燕乘春不禁也想起前几日太医过来看诊时交代的话,眉眼笑意漾开,“多谢苏娘子提醒,太医前几日过来也是这般交代了。其实每年盛夏来时,祖母都会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避暑,前不久我也听她提过这事。” 苏淡云笑着颔了下首,“若能有地方避避暑气自然不错,只是老人家在热天出行,路上务必注意做好防暑工作才行。若是可以,最好能在盛夏之前出发,如此便能避免路上被暑气侵袭染病。” 燕乘春见她说得认真,眉眼笑意愈浓,感激道:“苏娘子说得是,我回去就把苏娘子所说告诉祖母,在出行时务必多注意着些。对了,苏娘子这边可有什么好的防暑方子或者法子,可否说来给我参考参考?” 一聊起医术范畴,苏淡云便眸光闪亮,对燕乘春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路上尽心尽力地给这贵公子普及起了盛夏时的防暑方法及注意事项,如此一个问得虚心一个答得尽心,聊着聊着,马车不知觉就到了丰记车行附近。 待马车停稳,两人反应过来,终于止住了话题。 苏淡云领着锦善下车,燕乘春则把衔山叫到跟前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衔山欢喜应下,别过自己主子就领着苏淡云主仆三人一同往丰记车行过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采购 一跨进车行门口,掌柜便认出了衔山,立即就跑过来恭敬打了招呼。 听闻是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友人过来购置马车,掌柜当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让苏淡云挑到最满意的。 燕乘春那边还等着要去长乐楼处理公务,衔山把掌柜拉到一边再三叮嘱一番,之后便跟苏淡云她们行礼告辞,飞快赶回去驾马离开。 衔山走后,掌柜也依然态度殷勤,丝毫没有怠慢。有他热情介绍,又有石厚朴的专业把关,苏淡云很快就置办好了自己的专属马车。 其中,这拉车的马是苏淡云一眼相中的一匹棕色公马,那马儿精神头很足,看着甚为健壮。至于这马车车厢,苏淡云向来不喜花哨,便从那结实朴素的类型中挑了一款最为心仪的。 石厚朴再三确认一切无误,心中欢喜,苏淡云对这新置办的马车也是越看越喜欢。锦善就更不用说了,两眼冒光地前后围着马车转了十圈不止。她还想再转,无奈是时候要给银子走人,苏淡云只得残忍拦住了她,让她给掌柜掏银子结账。 掌柜之前就已经得了衔山招呼,最终报了个三十两的价钱。 苏淡云之前就听石厚朴说过,知道这样质量的马车在京城怎么也要卖个百两银子,更有甚者,百多两几百两的也很是正常。 她知道掌柜的会因燕乘春的关系给个便宜些的价钱,可三十两这也太便宜了吧,简直像不要银子似的! 想着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即又再三确认了下。 掌柜的也再三点头,确定道:“小娘子您就放心吧,就是这个价钱,至于这马车质量,您也大可放心,若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过来寻某。” 看着掌柜的殷勤笑容,苏淡云只觉自己似乎莫名就在燕乘春那里欠下了越来越多的人情债,感激之余难免也生出压力。 只是反正都已经欠了,纠结也没用,往后送份大礼答谢他便好。 苏淡云拿定主意,让锦善付了银子,之后主仆三人便坐上新置办的马车离开。 掌柜盯着那渐渐驶远的马车,眸中透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啧啧,他还从没见燕四公子让人把个小娘子领来,原来燕四公子喜欢的是这种清丽类型。 “掌柜的,衔山小哥不是说这小娘子是宣平侯老夫人的友人么?怎地就扯到燕四公子头上了?” 掌柜收回目光,鄙夷地瞥了伙计一眼,“这话你也信?” 伙计挠挠头,实在没想通这话哪里不该信。 掌柜的也没有理他,转身就进了柜台,从袖中拿出衔山事先塞给他的二百两银票,将其中的一百两放进匣子,又从匣子里拿出三十两银,朝伙计招手,“行了,快过来吧,就你这榆木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花来。” 伙计忙转身过去,掌柜把那余下的那一百两银票与那三十两银一并交给他,吩咐道:“你去趟长乐楼,把这银子交给燕四公子。给他说那小娘子选了辆一百三十两的车,按熟人的价钱便是一百两。咱们已照他的吩咐最多只收了那小娘子三十两,所以公子只需出七十两即可,这些便是找他的银子。” 伙计领命,把银子揣好便赶着车行出行的车干活去了。 这边伙计赶着车往长乐楼去,那边苏淡云她们则已经赶着车到了北城的槐榕街。 槐榕街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几人先去了街上的米铺买了一家人需要的米面,又跑去买了盐醋糖油等一系列常用的调味品等,在经过肉铺与菜店时又买了好些猪肉牛肉及新鲜菜蔬,直到把这些天的吃食都给置办妥当,这才开开心心地往家赶去。 一回到临河胡同的新宅子——如今可称之为苏宅了——石嬷嬷同初禾便迎了出来。 看着新置办的马车,两人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待看到那一车子的东西,又立即手脚麻利地帮着把东西一一搬进厨房归置。 苏淡云看着四人如此一起说说笑笑忙进忙出,只觉这日子一下就多了几分红火的味道,心里愈发踏实下来,同时也对未来愈发满怀憧憬。 待搬完东西,石嬷嬷便领着初禾锦善开始准备午膳。有了新置办的肉和菜,今日的午食比早食那是丰富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苏淡云照样按着她们一同围桌用膳,几人倒是比上一回要习惯了些,很快就吃得满嘴流油,一脸幸福。 午食过后,苏淡云便又领着锦善坐上马车,由石厚朴赶着去了廛市开启新一轮紧锣密鼓的采购。 新家缺的东西实在不少,尤其是床铺上的东西。 昨晚是她们住在新宅子的第一晚,只是简单铺了下就躺下歇息了,如此凑合一晚两晚的不成问题,时间长了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这一个下午的采购便以此为主,几人在外头逛了一圈,小到擦手用的布巾,大到主仆几人用的夏被床帐,铺床用的褥子凉席,还有枕头枕巾,通通都给置办了个齐全。 直到天边已经铺开了橘红色的霞光,三人才回到了宅子,之后又是一番用膳收拾自不必提。 如此逛了一日,苏淡云只觉制药都没这么累过,一洗漱完便把自己摔到了床上打算歇息。结果躺在铺陈一新的床上,脑子里自动就开始想着宅子里还急需置办的其他东西,然后想着想着便忽地想起一个事情—— 之前她还不知自己能得这么大个宅子,本想着搬出侯府时先借住在夏清允的别院,前些天夏清允便说反正别院正空着,不如早些过去看上一眼,看下有什么缺的便提前备上,如此等和离后就能立即搬进去住了。 她听了之后也觉这主意甚好,两人便约了时间到那别院过去。 对了,她们约的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的了,夏清允说二十八那日她有空,约的就是那日。 二十八,那不就是明日吗?! 天,允姐姐说了巳正会到侯府接她,明日得赶在允姐姐出门前给伯府送信才行! 苏淡云想着,怕自己明日睡过时间,忙又起身下床,到外间找到值夜的锦善,把这事给她说了。 锦善拍胸脯保证明日一大早就去送信,让主子不用担心,又伺候着主子重新躺下歇息。 屋门关上,外间锦善已经躺下,屋中再次安静下来。 夏日的夜,时有虫鸣声声,又偶有蛙声响起,就似在合奏着什么催眠的曲子。 苏淡云躺在床上,一边想着明日要办之事,一边听着窗外虫鸣蛙叫,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沉沉进入了梦乡。 ...... 次日一早,锦善伺候完主子梳洗便立即赶去了承德伯府送信。 锦善到时,夏清允尚未出门,听说锦善突然过来,她以为是苏淡云出了什么事情,立即就担心起来,忙把人给叫进自己院中紧张询问。 听锦善欢喜告知苏淡云已经和离成功,并在当日就搬到了临河胡同的新宅子安了家,夏清允不觉一怔,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待再次确认,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她当即就欢笑起来,连连称赞自己的小姐妹真是好样的,之后便又拉着锦善问了好些有关新宅子的事情。 锦善自是恭敬回答,把夏清允提出的问题全都仔细答了一遍,这才别过夏清允,由茉香领着送上了马车。 那边锦善坐着马车赶回新宅,这边夏清允则立即拿了钥匙往自己库房过去,随之便一头扎进了那库房里。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温居礼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夏清允便从里头选了好些个东西,什么铜盆铜镜,茶盏茶壶,还有吃饭用的碗筷,盛菜用的盘子碟子,诸如此类装了整整三大箱的东西,又点了好几个婆子,之后便带上东西带上人一同往临河胡同那边过去。 苏淡云今日并未打算外出采买,主要是屋子没有收拾出来,采买起来总是西一榔头东一棒槌。还不如先把重要的屋子重新规划收拾出来,之后再统计需要置办的东西,一次性采买到位。 于是用过早食之后,她便扎进了西厢房里开始忙活。 西厢房有三间屋子,她打算把其中一间改成自己的制药房,就像是在侯府时一样。 等夏清允敲响苏宅大门时,苏淡云刚把屋里的桌椅柜子重新摆好了位置。 正琢磨着要定制个多高多大的柜子当药柜,忽地就听初禾跑了过来,说是陆二少夫人登门拜访。 苏淡云实在没想到夏清允竟会这么快就过来拜访,闻言先是一怔,随之便是一喜,连忙拍拍手上灰尘,快步走出西厢房往正门那边过去。 方才初禾已将夏清允她们迎进了宅门,苏淡云到时,便看见夏清允站在入门处的影壁前,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人把几箱子东西小心搬下马车。 苏淡云脚步顿住,看看那几大箱东西,再看看多出来的几个婆子,不由得就被这阵仗惊了一下,忙快步上去打了招呼。 夏清允看见她,立马绽出个明快笑容,一把拍在了她的胳膊上,打趣道:“云妹妹行啊你,几日没见,你这是不禁逃离了苦海,竟连宅子都给置办下了!真有你的!” 说实话,苏淡云也觉得自己挺行的。 可她都是重来一回的人了,若还不行的话,她自己都想把自己给重新埋回去,只觉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便十分谦虚地嘿嘿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当真是老天保佑了。” 夏清允听了,哈哈大笑道:“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当真保佑得好!” 一说起开心事,人就禁不住地神清气爽起来,夏清允哈哈笑完,看着这明显售价不菲的宅子,就像是自己搬了新宅子般兴奋,一把拉过苏淡云的手,指着那几箱子东西道:“妹妹,这几箱是温居礼,你待会儿看看除了这些可还有缺的想要的,到时再给我说。” 她知道苏淡云的性子,便抢在她开口推辞前肃起了脸,“说好了啊,你搬家没叫我,我已经很生气了。若这几箱东西你还敢给我推辞,我立即就直接掉头走人,还是哄不回来的那种!” 苏淡云挽住她的胳膊,无奈笑道:“好姐姐别生气了,我搬家不是太着急了吗?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竟这么快就能搬家,脑子到现在都还晕乎着呢,我真不是故意不通知你的。” 说着又低头看向那几个箱子,道:“只是姐姐送我这么多东西,怕不是把库房都给搬空了吧,这真的是太多了,温居礼也不用这么多啊,我选几样留下便够了。” 夏清允假意白了她一眼,道:“瞧不起谁呢,库房哪儿那么容易就搬空了?” 说着便让下人将箱笼一一打开,介绍道:“你看,这不过就是些日用的东西,没什么贵重的,也都是些多出来用不上的,平常也只能搁在库房里吃灰,你若收下了用出来,还真帮了我一个大忙呢。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日后就多做几颗消食丸给我充哥儿就是。” 苏淡云知道她这是怕自己不肯收才这般说的,不过一眼看去,见那的确都是些日常要用的东西,便也没再多说,笑着点头道:“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姐姐的礼我就收下了,往后充哥儿的消食丸就包我身上。” 夏清允见她终于肯收,心里一下就开心起来,开怀笑着,又指着那几个婆子道:“你这么大个宅子等着收拾,光靠锦善她们几个哪够?她们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我把她们带了来,今日就让她们帮着一同把这宅子收拾干净。” 苏淡云刚开始还以为夏清允要送她几个婆子,正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推辞掉,结果就听说那只是来帮忙打扫的,心里的负担一下就没了,忙笑盈盈道谢,又把石嬷嬷给唤了来,把那几个婆子交给她,让她给几人好好分配下工作。 石嬷嬷欢喜着应了,带着人就下去安排,一行人很快就给就各位分工合作起来。 下人们忙着打扫时,苏淡云则领着夏清允参观了自己的新家一遍,之后又一起用了午膳。 夏清允知道苏淡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想一直打扰她,午膳后便把几个婆子留下来继续帮忙,自己则带着茉香告辞先回了伯府。 自己主子走后,几个婆子依然继续卖力干活,态度也仍旧恭敬,如此在几人的帮助下一直忙到傍晚时分,宅子便全部收拾齐整,从里到外,每个角落都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看着擦得锃亮的地板,纤尘不染的房间,还有每个干净整齐的角落,苏淡云心中大悦,当即就给每个婆子都赏了银锞子,又真诚感谢了一番。 几个婆子得了赏,欢天喜地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之后便赶回伯府复命去了。 除了夏清允今日送来的,紧接着的两三日,苏淡云陆陆续续都收到了其他人送来的温居礼,其中有宋季凡让丹枫送来的一套茶盏以及煮茶用的茶炉茶具,有程野送来的鸡蛋米面,还有段一海和丁世朗送过来的好些盆栽。 而这些礼物中,最让苏淡云诧异的便是衔山拉过来的屏风。 那屏风绣着翠竹图案,可以折叠,比她高出两三头左右。 苏淡云房间里正缺一面屏风隔出换衣的区域,这一面不管是图案样式还是高低大小都正正合适。 而昨晚她还在念叨这两日要去木器铺子选个合适的屏风用来隔出换衣区,没想到这就收到了,还合适到了她的心坎上,以至于她在刚看到那屏风时,不由得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再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那人给监视了。 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屏风上的翠竹! 时下在大齐京城受小娘子们喜爱的图案大都是花鸟,文人则好松竹山水,送竹子图案的屏风给女子实在不多见,却偏偏就送对了她的喜好!若说这也是巧合,那也巧合得实在太过了吧! 再者,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好些事情都巧合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所以与其相信这是偶然,她更偏向于相信这是努力为之。 可那人又是怎地知道自己喜欢竹子的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复工 苏淡云躺在床上,借着晴朗月光投进屋中的光线,望向角落处立着的那扇屏风,思绪一时间如断了线的风筝,呼地一下四处乱飞,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当真是被那人给监视住了。 是啊,若不是派人监视,那人便是实打实的洞察力超强! 思及此,她眼睛就忍不住开始往屋子四周扫视过去,想了想又悄悄翻身起床,放轻脚步走到窗户跟前,轻轻打开窗,偷偷摸摸往屋顶及四周望了又望。 只是不管她怎么望,屋子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也是,能监视别人的都是高手,又岂会如此容易就被自己这么个不会武的小娘子发现? 她灰心又忐忑,惴惴关上了窗,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不由得就长长叹了口气。 今晚是锦善值夜,正在二楼屋子的外间支了张小床睡着。 值夜时她一般觉浅,很快就被里间窗户的动静以及这后面的一声叹息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想着主子可能是太热了所以起身跑去开窗,便忙起身拿了把扇子过去。 轻轻推开屋门,锦善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主子正站在窗下发愣,而身前的窗户依旧是关着的,只觉这场景有些怪怪的,便连忙走进屋中,关切问道:“姑娘是太热睡不着吗?要不婢子给您打扇如何?” 苏淡云回神,转过身来微笑道:“无事,我不热。” 说着望了桌上的茶壶一眼,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打算倒杯凉水来喝口缓一缓。 锦善见了,忙过去帮忙,“让婢子来吧,姑娘您坐。” 苏淡云从善如流往桌旁圆凳上坐下,结果一抬眸就看见了那人送来的屏风,又禁不住望着那屏风上面绣着的竹子思索起来。 锦善倒完水,看见主子情状,便顺着主子视线望去。待看见那架新来的屏风,不觉也感叹起来:“这燕四公子送的屏风还真是好看,瞧瞧那上头绣的竹子,碧绿碧绿的,就跟真的似的,婢子瞧着还以为这屋里当真种了竹子呢。” 苏淡云笑笑,“是挺逼真的。” 说着便伸手接过锦善递来的水喝了一口。 锦善站到主子身旁,开始给主子打起了扇,边扇着边继续感慨:“婢子瞧着那燕四公子挺随性的一个人,真没想到他竟还是个细心的。 姑娘您还记得吗,上回咱们第一回去如泉茶居,燕四公子就猜到了姑娘您没吃过那里的玫瑰乳酥,还特意点了一碟子给姑娘您尝尝。之前姑娘您在查冯山,您都没告诉他自己要查的是谁,他便猜到了。前几日也是,姑娘您都还没开口,他就猜到了您要去置办马车,这一回又送来个这么对姑娘您喜好的屏风。 婢子觉得他肯定是猜到了姑娘您喜欢竹子,也想到了姑娘您正缺这么一块屏风,这才置办了给送了过来。啧啧,这燕四公子还真是神人呢。” 苏淡云怔了下,想起跟燕乘春的相处,喃喃道:“可不就是个神人么,也不知他是怎么就猜到了的。” 锦善打扇子的手顿了顿,“是呀,他怎地就猜得这般准,知道主子您喜欢竹子呢?” 她认真回想,继续打起扇子,忽地就想到什么,兴奋道:“婢子知道了,肯定是因为那双鞋子!” 听她提起什么鞋子,苏淡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锦善看出主子没想起来,忙提醒道:“姑娘,您忘了那双碧绿色的翘头履吗?就是上面绣着竹叶图案的。您以前最喜欢那双鞋子了,外出时经常都会穿的,最近您制药时不小心把药汁弄到了上头,婢子怎么洗都洗不掉,您这才不怎么穿了,还为此可惜了许久。 燕四公子只怕是见过姑娘您穿那双鞋子,所以猜到姑娘您喜欢竹子的吧。对了,还有姑娘的褡裢,那上头绣的也是竹子。啧啧,那人眼睛也真是太尖了,这都留意到了。姑娘您之前说得对,那人要是去刑部大理寺当官的话,怕是没他破不了的案子,干嘛要做个纨绔啊,真是可惜了了。” 锦善吡哩叭喇说完,就似刮来了一阵急风般,一下子就吹散了苏淡云头脑中的混沌。 所以这人是因为看到那鞋子和褡裢上的图案,所以猜出自己的喜好了吗? 也是,自己就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又有什么值得让人专门派人来监视的? 之前自己先入为主,竟连这么简单的都没有想到。 苏淡云再次打消了心底的警惕,朝锦善明媚一笑:“锦善记性真好,连我自己都把自己最喜欢的鞋子给忘了,你却一直替我记着。” 锦善嘿嘿一笑,“只要是跟姑娘有关的婢子都记得,一件都不敢忘。” 苏淡云心里暖融融的,眉眼柔和下来,“锦善,你真好。” 锦善被主子说得圆脸红红,高兴得嘴巴咧到耳后根,“姑娘您最好。” 主仆二人突然互相表白了一通,不禁都被各自逗得噗嗤笑了出来。 两人这么一说笑,苏淡云心里彻底轻松起来,由锦善伺候着重新躺下安歇,很快便安心入了梦乡。 ...... 如此花了几日时间收拾,待一切安顿妥当,苏淡云便立即领着锦善重返恒安堂工作。 主仆两人在恒安堂门口下了马车,一起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正想开口跟大家寒暄,便听伙计过来招呼道:“小娘子,是想捉药还是要请郎中?” 看着伙计毕恭毕敬询问,苏淡云不禁迷惑地眨了眨眼。 自己不过是没来半月,怎地这么快就被人忘了? 这也太心酸了吧! 正想开口解释一二,便见孙郎中从后头诊病区款款走了出来,纠正道:“什么小娘子,那明明就是苏娘子和锦善姑娘!牛瑞、汪厚,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年纪轻轻的,眼神怎地比我这老头子还差?” 说着便朝俩伙计招了招手,“来来,快过来让孙郎中我给你们瞧瞧,看是否眼睛出了啥毛病,若是有病就得尽早治了才行,要不然就凭你们这眼神日后如何娶到好媳妇?” 牛瑞和汪厚闻言,齐齐惊讶着上下左右打量起了面前人来,哪儿还顾得上老郎中的揶揄。 其实这还真不怪两人认不出,自苏淡云到医馆坐堂起,她一直都是梳着发髻戴着面衣,还特意在眼睛底下点了一颗痣以作乔装。然此时她却是长发披肩,露出的事一张清水出芙蓉的姣好面容,什么面衣黑痣通通都不见了踪影。 还有锦善,平常她都是眉毛特意画粗了些,眼角还画了个梅花般大小的胎记。此时一张圆圆的脸上峨眉秀气,下面一双圆圆的杏眼水灵灵睁着,眼角附近干干净净,看着就是个俏生生的可爱女郎。 牛瑞和汪厚看着这样的锦善,不约而同地耳根一红,随之又结巴着道:“苏娘子......锦善姑娘,你们......你们这脸......” 见两人指着自己的脸这么一说,主仆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唰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第二百六十九章 嫁人 苏淡云看着锦善干干净净的脸,这下才反应过来。 是的了,往常从侯府出来,在来医馆的路上,她们都会在马车里先乔装一番才进的医馆。 可自从几日前搬出侯府,她们就一下放松了下来,这些天更是一直忙得晕头转向,今早来时根本就没想起来乔装这么一茬。 不过这也不打紧,以前她们是怕被侯府认出来,怕曾氏知道后将她们捉回去强行禁在府里,这才不得不乔装打扮。可现在她们已经跟侯府没有半点儿关系,她们自是可以彻底做回自己,爱如何便如何。 想着,苏淡云转回来朝牛瑞和汪厚笑着点头打了招呼,又朝孙郎中行礼,赞道:“老前辈好眼力,果真是老当益壮!” 孙郎中乐呵呵捋着胡子。 他以前早就看出了两人有所乔装,也猜到了两人应是为了什么特殊原因才不得不那样行事。此时见她们终于以真容示人,便知她们应是解决了之前棘手之事,便打心底里替两人开心。 “这模样更适合你,还有锦善那丫头,如此甚好,甚好。” 他目光慈祥,眉眼弯弯,连连点头笑道。 主仆二人朝老郎中投去个感激眼神,随之就看见丁世朗从里头走了出来,便又忙朝丁掌柜笑着打了招呼。 丁世朗作为掌柜,又是宋季凡所信任之人,自是已经从宋季凡那里得知了苏淡云的背景及身份。当时宋季凡就曾吩咐过他,说是若侯府有人过来找麻烦,让他务必要好好帮着苏娘子打配合,他对此也一直铭记在心。 前几日宋季凡派丹枫过去侯府将苏淡云她们接去临河胡同,事后也将此事告知了丁世朗,他也就知道了苏淡云已经和侯府脱离了关系。 这下见了苏淡云的真容,丁世朗虽有惊讶,却也很快消化好了,朝苏淡云拱了拱手,真心笑道:“苏娘子,多日不见,恭喜恭喜。”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苏淡云却是听懂了,便笑着道了声谢。 两人心照不宣地寒暄一通,丁世朗想起什么,忙道:“苏娘子,东家有事找你。不过他前几日去津城那边了,说是今日回来,估计下午能到,他让我看见你了就跟你交代一声。” 苏淡云也有事情要找宋季凡商量,闻言只觉正好,遂笑着应诺,之后别过众人往制药房过去。 牛瑞与汪厚一直忍不住朝锦善偷看。 锦善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两人猝不及防对上锦善的目光,当即脸上一红,又不约而同地朝她咧嘴傻笑。 锦善无语,瞪着圆圆的杏眼,露出个凶狠表情,朝两人举起了握紧的拳头。 再看,再看就打肿你们的眼! 两人似是看懂了锦善的威胁,脸上的傻笑齐齐僵住。 丁世朗瞧见几人互动,朝汪厚他们大声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那边柜台擦了吗?缺的药材都补好了吗?” 牛瑞汪厚闻言,立马心虚着收回目光,低着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苏淡云听到动静也往回瞧了瞧,看完这么一幕,不禁失笑。 待走进制药房关上门,苏淡云对着锦善左看看右看看,不禁笑得眉眼弯弯:“我家锦善就是好看,怪不得他们一个劲地偷看。” 锦善唰地就红了脸,嘟囔道:“姑娘净是打趣婢子,姑娘您才是天仙般的美人儿,婢子这大脸盘用来装菜别人都嫌弃,又哪儿来的好看?” “胡说。”苏淡云嗔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掌在她脸上比划,笑道:“你看,你的脸分明就只比我这手掌大那么一点点而已,哪儿就是大脸盘了?往后可不准这般诋毁自己。” 想到锦善今年跟自己一样已是十八,便收回手,望着她笑盈盈道:“锦善,你从小就跟着我,这一眨眼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寻门好亲,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若你自己有了喜欢的郎君,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到时帮你参详参详。” 锦善一听就急了,脸上的笑容也顷刻变成了紧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姑娘您这是厌弃婢子不想要婢子了吗?” 苏淡云温柔一笑,“当然不是啊,你就似我的亲妹妹一样,我又岂会厌弃你?” 锦善委屈道:“姑娘不是厌弃婢子,为何要急着把婢子嫁人?婢子不嫁人!婢子要一辈子都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 苏淡云眉眼柔和下来,拉过她的手道:“傻丫头,你已经陪了我许多年,你今年已经十八了,也是可以考虑成家的事了,到时我把身契还给你,让你转为良籍,你往后可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锦善这么多年来都把苏淡云视为终生的主人,听她说要把身契还给自己再把自己给嫁出去,忽地就觉得自己似要被从主子身上割掉一般,心里一下就难受起来,急得扑通跪下,“不,婢子才不要出嫁,婢子就要跟着姑娘,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姑娘。” 说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就止不住地从眼角滚落。 苏淡云没想到锦善会反应这般大,急忙伸手将人扶起。 锦善却忽地犯起了倔,哭道:“姑娘不答应婢子,婢子就不起来。” “你看你,怎地突然说起胡话来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苏淡云说完,发现自己说的话竟跟梦中师父对自己说的一样,紧接着就想起师父说自己是属驴的话来,不禁失笑。 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看着泪流不止的锦善,她只得无奈笑道:“好了,我答应你不逼你嫁人,等你想嫁了再嫁,如何?” 锦善睁着泪汪汪的杏眼,半信半疑望着主子,“姑娘当真?” 苏淡云点头,“当真,我何时骗过你?” 见主子这般确定,锦善终于放下心来,也终于破涕为笑,忙胡乱抹了把泪就重新站了起来。 苏淡云看着面前人,想起她这么多年如何做事勤快肯吃苦,学东西也快,总觉得这样的锦善一直做个婢子伺候自己还真是可惜了,不如趁现在有机会,让她学些其他本事傍身。 想着,苏淡云便朝锦善温和笑道:“锦善,你想学医吗?” 第二百七十章 契约 从嫁人到学医,这话题实在跳跃太快,锦善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即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苏淡云见她头都快摇掉了,不禁心生诧异。 她记得自己出诊或者制药的时候,锦善一直都跟在她身边虚心学习,十分勤快地给她打下手,看着实在不像没兴趣的样子,遂不解问道:“为何不想?” 锦善一脸痛苦,“记方子太费脑子了,还有婢子这双手,一拿针就抖,婢子不想到时救人变成了杀人。” 苏淡云没想过是这种理由,不由失笑,“好吧,既然你没兴趣,那就不逼你了。等你日后什么时候想学了,可以随时告诉我。或是有别的想学的本领,也可以跟我说,我想办法寻夫子教你。” 锦善听罢,两眼当即一亮,欢喜道:“真的吗?婢子想在姑娘制药和出诊时,给姑娘打下手,婢子想学习怎样能更好地帮姑娘。” 苏淡云心里一暖。 还真是个憨婢子,做什么都只想着她,上一世也是这样,甚至为了她连命都没了。 想到上一世杀死锦善的凶手在这一世提前走上了断头台,苏淡云心里就禁不住想跪下来好好感谢老天一番,同时也更渴望看到锦善这一世能好好走完她完整的一生,能过上美滋滋的好日子。 只是这好日子自是要锦善自己认为好才是真的好,她的确要在这方面好好克制,不能把自己认为好的强加到锦善头上。 她心里拿定主意,朝锦善宠溺笑道:“好,只要是你喜欢的想做的,我都应你。” 锦善鼻头一酸,只觉自己得了天底下最甜最幸福的承诺,感动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姑娘待婢子最好了!” 苏淡云见她哭,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眶,拿帕子给她擦泪,笑道:“好了,这屋子的药材都快要被你的眼泪淹掉了。快别哭了,还剩几日就是客人来取复容膏的日子了,咱们得赶紧干活了。” 锦善闻言忙止了泪,拿帕子将脸擦净,立即跟着主子忙活起来。 主仆两人在药房忙了一整日,待快下值之时,宋季凡终于赶了回来。 前两日苏淡云已经派石厚朴过来跟丁世朗打过招呼,说今日会重新回来上值,不过当时宋季凡已经去了津城,故而并未事先得知苏淡云今日会来。这下听说她正在制药房忙活,宋季凡便忙让丹枫过去把人请来。 苏淡云听说宋季凡找她,自是不敢耽搁,立马就放下手中事情跟着丹枫去了宋季凡办公的屋子。 一看见苏淡云进来,宋季凡便当场怔住。 之前段一海和丹枫都见过苏淡云的本来面貌,而他也曾在途经承德伯府门口时偶遇过苏淡云一回,只是那时他离得不近,只是坐在马车里匆匆一瞥,虽能认出人来,却也不算看得十分真切。 此时这般近距离面对面相见,那感觉还真是大为不同,只觉面前人比自己印象里看到的竟还要好看不少。 想着,他耳后根不禁就有些微微发烫。 苏淡云倒是没太留意到对方的神情变化,她已经快半个月没见过宋季凡了,一进门打了照面,她就立即想起了对方之前给自己的诸多帮助,忙上前行礼致谢。 “东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之前您让丹枫前去接我,又送来贵重的温居礼物,我实在感激不尽,在此深谢了,日后也定会更加勤勉工作以作报答。” 宋季凡回神,忙示意她在自己对面椅子上落座,随即笑道:“苏娘子不必多礼,我帮你也是顺手而为,可没有要挟恩图报的意思。” 苏淡云笑着坐下,“我知道,东家心善,实在是我的贵人。” 宋季凡忙摆了摆手,笑道:“苏娘子可别给我戴高帽了,你可是大家公认的神女娘子,你制作的复容膏又大受欢迎,我托你的福腰包都胀了不少,这谁是谁的贵人不是明摆着吗?” 一听那神女娘子的称呼,苏淡云还真有些无语,羞窘道:“东家就莫叫什么神女娘子了,我就是个普通人,每次听这么个神仙称呼,还真是怪羞耻的。” 宋季凡开怀笑了起来,“你之前是否也对别人这么说过?我发现最近坊间开始改口叫神医娘子了,对了,好像还有叫医仙娘子的。看来大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管你如何纠正也还是打消不了别人想要称赞你的心啊。” 苏淡云汗颜,“东家您这是在捧杀我啊。” 宋季凡哈哈大笑,“这哪儿能啊,我像这么残忍的人吗?我这明明只有捧,哪来的杀?” 说罢便亲手给苏淡云倒了一杯茶水。 苏淡云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只是不知怎地,总觉得阔别多日不见,这东家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嗯,脸还是那张浓眉大眼的脸,肥瘦高矮也没有变,所以是哪儿不一样了呢? 宋季凡见苏淡云突然盯着自己打量,刚凉下去的耳根子又烧了起来,摸了下自己的脸,道:“苏娘子为何这般看我?是我这脸有什么不对?” 苏淡云摇了摇头,道:“您的脸没有不对,倒是您这个人......” 宋季凡心里紧了紧,“我这个人怎么了?” 苏淡云认真打量了下,终于想到什么,笑道:“东家,我怎么觉得您比之前爱笑了。” 说着,发现自己说得不够准确,又忙纠正道:“我说得不对,您以前也时常会笑,所以不是比以前爱笑,而是比以前更爱说笑才对。” 是的了,今日的宋季凡就是更爱说笑了,虽然说的话也不算好笑,却是真的比平常多说了好些活跃气氛的话。 其实宋季凡是生意人,跟人打交道时总会笑脸相迎,说到开心处时也会像今日这般爽朗大笑,其实也是个爱笑之人。 只是他向来喜欢有事说事,别人开玩笑时他至多是在一旁笑着听,必要时才会附和两句,像今日这般接连主动说些活跃气氛的话还真是少有。 苏淡云越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好奇道:“东家今日看起来心情甚好,都主动跟我说起笑来了,以往您可不会这样,莫不是津城良木堂那边谈了笔大买卖么?还是有什么值得可喜可贺的地方?” 宋季凡还真没发现自己今日有何不同,闻言便有些错愕,“苏娘子真是好敏锐,不过我平常出去应酬有时也会开两句玩笑,我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感觉。” 苏淡云听了,发现自己还真没见过对方应酬的样子,恍然道:“原来如此,我没见过东家跟人应酬时的模样,还以为东家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呢。” 说到喜事,宋季凡想起自己还没跟面前人道贺,随之笑道:“好事还真有一桩,不过不是我的喜事,而是苏娘子你的,真是恭喜了。” 说着,便打开抽屉拿出一份纸卷,递给苏淡云道:“来,这是贺礼。” 苏淡云看着递过来的纸卷眨了眨眼,却是不敢伸手去接,忐忑问道:“东家这是?” 宋季凡见她面露紧张,随即和煦一笑,“无需紧张,只是新定的契约。” “契约?” 苏淡云微怔了下。 她之前想找宋季凡,就是想谈谈重拟契约之事,就是不知眼前这契约是否就是她所想的那个。 想着,她便伸手将那契约接了过去。 “打开看看。” 宋季凡笑道,又补充道:“苏娘子重获自由身,往后侯府也无法再干涉你的行动,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或者可以将咱们之前签订的契约改一改,你先看一下我改好的,若有什么意见,我们可再做商量。” 闻言,苏淡云不禁一怔。 果然是她所想的契约,啧啧,东家就是东家,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苏淡云心中感叹着,随之打开契约仔细看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主子和银子 苏淡云未离开侯府时,因担心不能经常出府,故最开始跟宋季凡商议的是每月只能坐馆三到四日,而手上的新契约则已将这一项改成了每月单日坐馆。 至于复容膏一项,当初她向宋季凡提出的是收益五五分成。新契约上记录的这一项倒是没变,却也同时添加了一条,注明了往后但凡照她方子所制的新药,其收益皆是五五分成。 苏淡云看着,不禁怔住,随之心中升腾起了一股暖流。 其实她今日想找宋季凡谈的就是这往后坐馆时间调整的事,不过她想的是,如果宋季凡要求,她往后每日过来坐馆也无不可,只是每六日给她歇息一日就行,没想到对方却在她开口之前给了她更为宽松的规定。 还有这新药的分成,她其实都还没想好,一直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能如复容膏那般给她这么多的分成,没想到对方竟也提前考虑到了,还一如既往给她宽待。 她的东家果然是个良心好东家!这样的条约她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苏淡云想着,遂将契约放到桌上展平。 宋季凡见她看完,眉眼含笑问道:“苏娘子对此契约上的条款可有什么异议?” 苏淡云笑着摇了摇头,“东家考虑得很是周到,我并无什么异议。” “那好。” 宋季凡笑容满溢,又道:“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项,我想着先跟你商量,待商定后再行写进这契约里头。” 苏淡云微怔了下,“还有条款?不知东家是指哪一方面?” 宋季凡:“就是每月的月银,之前苏娘子的月银是每月十两银子,既然契约重新签订,又调整了坐馆时间,这月银自然也是要调整的。 只是医馆刚起步,我暂时能给到苏娘子的月银是每月十三两银。我知道新契约里规定的坐馆时间比之前的多了一倍不止,这多加的三两银实在有些不大平衡,关于这点我得先跟苏娘子你说声抱歉。 但是我也在此跟苏娘子你保证,待医馆开业满一年,医馆效益稳定,我会再给苏娘子将月银上调一二,不知苏娘子意下如何?” 其实十三两银子的月银还真不算低了,毕竟在大齐,普通家庭的年收入也就是在十几两到几十两银子之间,这样的家庭还不少,每月十几两的收入对许多家庭来说那可是一笔颇丰厚的进账了。更何况自己还有制药的分成,若是做出一款好药,这每月的收入那是相当的可观。 再说了,就算撇开这些不说,以前自己每月坐馆才那么几次,对方给的十两月银实在是比市场价偏高了许多。人家一开始就这般看得起自己,如此宽待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好不满的? 想着,苏淡云便扬起个灿烂笑容,感激道:“东家实在待我宽厚,这条件我没有任何异议。” 宋季凡脸上笑意漾开,满意点头,随之拿过她手上的契约,提笔在上面将方才有关月银商定的内容通通写了进去。双方又在契约上签字画押,又各自拿走一份自行保管,到此这事便算是妥了。 苏淡云拿着新签订的契约,起身朝宋季凡行了一个大礼深谢了一番。 宋季凡忙回礼道:“苏娘子不必多礼,我这医馆往后还得仰仗苏娘子你呢。” 两人又各自谦虚了一通,之后苏淡云便拿上契约别过,下值回家去了。 ...... 和上月一样,恒安堂这个月的复容膏也是在初十这日交货,苏淡云复工那日已是初三,虽然她在跟宋季凡请假前已经做好了一些订单,可依然剩下一半需要赶制。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苏淡云都在拼命赶复容膏的订单,每日都天蒙蒙亮就出发去医馆,直到天黑了才下值回家,真是恨不能直接住在医馆里头。如此紧赶慢赶,终于提前在初八这日几乎把所有订单都给成功赶制了出来。 与此同时,初八也是恒安堂发月银的日子。 经统计,上个月恒安堂总共卖掉了大瓶复容膏七十瓶,小瓶复容膏三十瓶,故而刨去上个月的各项成本,苏淡云上月能领到的复容膏纯利润分成竟达到了六百多两的高峰。 这日一早,宋季凡一到医馆便把备好的银子和账册拿给了苏淡云。 苏淡云确认了分成无误,在拿银票时便再次忍不住朝自己的好东家深谢了一番。 宋季凡知道她这性子,也没多说什么,只侧身避开了她的礼,随之便欢喜着真心道了句合作愉快。 今日他约了客户,虽还想多说两句,可时间紧张,给完月银便要急着出门。 苏淡云其实还有件要紧事等着跟他商量,见状也只得将事情压下暂且不提,亲自将宋季凡送出了诊室门口。 待宋季凡走后,苏淡云关上屋门,转身将刚收到的银票照例一挥手交给了锦善保管。 锦善拿着六百多两银子,两眼都在冒着金光。 天爷!她家姑娘这赚银子的速度真是......真是......太让她崇拜了! 苏淡云见她望着银子,嘴里的哈喇子都快流到了地上,不禁好笑,却又不得不残忍提醒一二。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锦善的肩,语重心长道:“复容膏才推出两三个月,如今受欢迎也是正常。可这复容膏的功效实在太好,再严重的情况抹个几瓶便能全好,等那些有了旧伤疤的人都恢复好了,他们也就不再需要复容膏了。 当然,添置新伤的人还是会有,只是这些人还是占比不算很多。总而言之,往后复容膏的销量肯定会逐步消减,比现在要少上好些,然后又趋于稳定。到那时,咱的收入也肯定会比现在缩减许多,咱这银子是且收且珍惜吧。” 锦善听明白了主子的话,却是直接把小巧的圆下巴神气一抬,满怀信心道:“那不怕,姑娘还能做新药,没了复容膏姑娘还能做出其他,咱这银子照样收得哗啦啦。” 苏淡云见锦善心态如此积极,不禁赞赏点头,“锦善说得对,真是知我者莫若锦善也。” 锦善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却也猜到了主子这是在赞同自己,闪着金光的双眼当即又亮了几分,“姑娘真要开始做新药了吗?什么时候?这个月还是下个月?” 看着她一脸兴奋跃跃欲试,苏淡云只觉好笑,又佯装难过道:“锦善,你变了!” 锦善一怔,脸上的兴奋转瞬成了懵然,低头看看自己,一脸不解,“姑娘,婢子变了吗?哪里变了?是又胖了么?” 苏淡云摇头,“是你的心变了,以前你心里只装着你主子我,如今你却只把银子放进去,把我给赶了出来,我以前怎地没发现你竟是这么个小财迷?” 锦善喊冤:“姑娘,婢子没有,婢子心里一直只有姑娘您!” 而且银子都是主子挣的,她心里有主子,那自然也就有主子挣的银子啊,这没有冲突啊。 苏淡云啧啧两声,摆摆手,“行了,不用解释了,你的言行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锦善很懵,苏淡云却是继续戏精上身,长叹一气落寞道:“以前我的锦善见我太忙只会督促我去休息,可如今的锦善却是嫌我不够忙,六百两都还没捂热就惦记着赶我去做新药挣银子。唉,做一家之主,难啊。” 锦善大惊,心道自己竟有这么明显?自己竟然这么过分? 她生出慌乱,忙知错就改,当即郑重道歉:“姑娘,婢子错了,婢子不催姑娘做新药了,婢子只想姑娘好好的,银子不银子的真的不打紧。” 见锦善一脸懊悔,眼眶红红,看着似是快要被自己说哭了,苏淡云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也歇了自己的恶趣味,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新药是肯定会做的,只是接下来我打算回沣城一趟,复容膏恐怕都没时间做了,新药的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听主子说要回沣城,锦善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心中大喜,不可置信道:“姑娘当真?咱们真的能回沣城了吗?咱们终于可以看到哥儿了?我们何时出发?” 第二百七十二章 回乡与出游 自从苏淡云嫁来京城,她便再没回过老家,锦善作为陪嫁婢女自也是再没回去过,如今算下来也快有四个年头。 这会儿一提起回去,锦善是越说越兴奋,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其实想到回沣城,想到终于能跟阿弟见面,苏淡云自己也是止不住地欢喜。 只是沣城太远,路上来回就要花掉二十几日,再加上在沣城小住的时间,恐怕一共就得花上月余。 这样一来,复容膏就得空出一个多月不能接新的订单。当然,若客户愿意等上两个月,那她自可以回来后再把药膏做来,只是不知这样的客人能有多少。 苏淡云想着,不自觉就收了方才玩笑的心思,认真道:“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只是这启程的时间我现在还说不准,得先跟东家商量过才能确定。” 锦善这下也稍微冷静了些,听明白主子这一走怕是就没法做药膏了,便想到主子跟东家商量大概就是为了这事。 也不知东家能否同意让她们离开...... 锦善渐渐担心起来,转念想到什么,不禁心头紧了紧,忙道:“姑娘,您方才说复容膏的销量会渐渐减少,那东家他会让姑娘等到那时才同意让您休沐回去么?” 苏淡云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锦善不禁松了口气,随之又道:“那姑娘您会等到复容膏的销量减少后再出发吗?那时出发您是否能轻松一些?” 苏淡云听着,不禁皱眉思索起来。 按理的确如此,可复容膏的销量只怕还能红火上几个月,她又岂能等到那时再动身? 上一世阿弟是在她出意外前去世的,按时间来算,也就是这一世的明年。 当年她看见阿弟的坟时,阿弟已经离世多年。她疯了似地找村里人打听,然他们大都只能隐约记得阿弟去世的年份,还有极少数的人记得阿弟是在天冷时没的,却始终无一人能记清具体是在几月。 今年端午前她托夏清允帮忙带了礼物回去给阿弟他们,最近她也收到了阿弟捎回来的书信,知道阿弟康健无恙。可这一世已经有太多事因她而发生了改变,她实在不能对阿弟的事掉以轻心。 无论如何,她这一世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保住阿弟! 她默默想着,双拳渐渐握紧,真是恨不能立即就冲回沣城看个究竟。 锦善见主子突然沉默下来,又见其神色也变得愈发凝重,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忙担忧问道:“姑娘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淡云被唤回心神,抬眸见锦善正一脸忧色地望着自己,她便温和笑笑,道:“我无事,只是想起了些事情,一时想入神罢了。” 锦善仔细打量了主子几眼,虽心有不解,却发现主子神色的确已经恢复如常,便也没做深想。 转念想起自己方才的问题主子还没回答,估摸着主子应是想事情分神没有听见,便又重新问了一遍。 苏淡云温和笑道:“无需等到那么久,待会儿等东家回来我就去跟他商量,争取这个月咱就出发。” 锦善一听,心里的紧张顿时就转为了期待,欢喜道:“姑娘,那我们这趟会回去多久?婢子是否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回去的行装?对了,我们要买些礼物带回去吗?要买些什么?姑娘您告诉婢子,婢子一定早早帮姑娘办好。” 听着锦善再次连珠炮似地发问,苏淡云无奈笑笑,“瞧把你高兴的,只是你问的这些我现在还真说不准,一切都等我跟东家商量过后再说吧。” 锦善也知自己这是兴奋过了头,遂嘿嘿笑着,努力克制着不再发问,之后便陪主子去药房继续忙了。 ...... 这日转眼日头便已爬到头顶,开始往西而行。 眼看已过了午膳时辰,宣平侯府安宜堂中,唐太夫人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朝门外望去,又再一次于眸底划过失望神情。 下人捧来一盏甘草冰雪凉水,元嬷嬷接过,小心放在唐太夫人身旁的茶几上,笑着宽慰:“老夫人莫急,四公子向来应了您的事就不会食言,他既然说了回来陪您用膳那肯定就会回来的,怕只是临时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您先喝口饮子去去暑气吧。” 最近燕乘春很忙,旁人只以为他是忙着玩耍去了,唐太夫人自己却知道他这是在忙一些十分要紧的公务。 唉,太子对她这个孙儿是好,可交代的事情却也不乏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这怎能叫她不担心不上火? 她不知孙儿到底在忙些什么,已经为此提心吊胆等了多日。昨日好不容易碰到孙儿回来,听他主动提出今日过来陪她用膳,她真是高兴了一整晚,打算今日好好跟他聊聊近况。 可这望眼欲穿了许久,却是望得眼睛都快冒烟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想着,唐太夫人便忍不住又朝外望了望。 发现门外依然空空,不由叹气,自嘲笑道:“是要降降火了。” 说着便端起饮子抿了起来。 待冰冰凉凉的汁水入口,只觉甘草的甜香在口舌绽开,终于让她焦急的心渐渐舒缓下来。 她一口一口抿着饮子,蓦地想到一件事,好奇道:“亭秋,京郊庄子的荷花应该开了吧?” 亭秋是元嬷嬷的名字,听主子问话,元嬷嬷笑道:“是的,开了好些呢,正是赏荷的好时候。前些天庄子的管事往府里送了好些新鲜莲蓬过来,还问老夫人今年可要去庄子上避暑,若是去,他就提前把老夫人往年住的屋子给提前收拾出来。老奴那时还没得您的准信,便跟他说了尚且不知,得先请示您的示下。” 宣平侯府有好几处庄子,最近的一处就在京郊青云山附近。那庄子上有两个大莲塘,每到夏日,荷塘中碧叶连天,芙蕖或白或粉点缀其中,清风拂来荷香阵阵,真是人间好去处。 往年唐太夫人都会在盛夏来时到那庄子住上一段时间避暑,大多时候都会拉上燕乘春一起。今年本也是要去的,却碰上燕乘春突然忙碌起来,这事便一直往后推,眼看着大暑将至也依然未能成行。 唐太夫人想着,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去还是要去的,毕竟每年都去看上一遍,今年不去总觉得少些什么,就是春哥儿这孩子......” 说着,她突然顿了顿,只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细说,便只是无奈叹了口气。 第二百七十三章 祖孙 其实就算燕乘春陪着老夫人过去也不是真的歇着,往年他几乎每次都是前脚陪着老夫人一起去了庄子,后脚就要从庄子上悄悄离开办事,老夫人拉着自己孙儿去庄子避暑仿佛是在给他打掩护一样。 唐太夫人想着,眸光不禁就黯淡下来。 不过她做祖母的也不是真奢求孩子一直陪着自己,她只是在担心孩子的安危,只要自己孙儿能平平安安,哪怕只是陪自己一会儿她也会极心满意足。 元嬷嬷见愁绪忽地爬上主子眉眼,猜想主子可能是因公子无法陪伴自己而生出失落,便想了想安慰道:“老夫人先不用担心,公子今年应该也是有空一起去的。待会儿见了公子,老夫人您便可问问公子的时间,把出发的日子给敲定下来。” 唐太夫人回神,摆摆手轻叹一气,“罢了,我看这孩子今年估计是没法儿陪着我了。其实我也只是在意他的安慰,若他能一直平安康健,陪不陪我的倒不打紧。” 说到这平安康健之事,唐太夫人忽地想起什么,忙道:“对了,等定了出发的日子后,你记得把我之前抄好的经文带上。等路过灵渊寺时,我得把那些经文献上,到寺里好好儿为春哥儿祈祈福。” 元嬷嬷闻言,忙恭敬应下。 灵渊寺在青云山西南面的位置,宣平侯府的庄子则在青云山脚,位于青云山的东北角。两处隔了虽有一段距离,却也离得不算太远,每次去那庄子路上都会先经过灵渊寺这边,老夫人便也顺道往寺里过去一趟。 只是此时提起这灵渊寺,唐太夫人就不禁想起了那位在寺里救过自己的小辈,随之心思蓦地一动。 她在心里飞快斟酌了下,越想越觉得靠谱,一下就来了兴致,笑道:“对了,不知永定侯夫人可有空否。亭秋,你帮我记一下,等我定了出发的日子,你帮我去给永定侯夫人捎张帖子,看她能否有空一起。” 说着,她不觉目露怜惜,叹道:“那孩子心善又有本事,我还真是一眼就觉得投缘。这些年她在永定侯府,怕也是不容易得很,若她愿意出来,咱就带她去庄子上喘口新鲜气。想必有我主动邀她作陪,她那欺软怕硬的婆母也不敢不应。” 元嬷嬷听着,不禁就想起当日送谢礼去永定侯府时的场景。当时有她这个外人在场,曾氏对苏娘子的不满还依然溢于言表,足可见背地里肯定没少搓磨。 想着,她也跟着在心里叹息一声,恭敬应了主子吩咐,又补充道:“老夫人这安排还真是不错,永定侯夫人懂医术,又温和知礼,若是四公子这趟真是不得空,由永定侯夫人陪着老夫人您同往,想必四公子也能更放心一些。” 话音刚落,便听下人突然快步进来通禀:“老夫人,四公子到了。” 唐太夫人双眼一亮,笑容登时在脸上绽开,“快!快请四公子进来!” “祖母。” 才说完,便见那颀长身姿迈步进来,面露歉意上前行礼:“孙儿来晚了,让祖母久等,孙儿罪过。” 见日思夜想的孙儿一切安好,唐太夫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大松了口气,满心欢喜笑道:“无妨,能赶回来就好。来,快别多礼了,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燕乘春笑着应诺,重新站直身子抬脚过去。 待走到近前,唐太夫人终于瞧清了他脸上白皙肌肤下隐约可见的青黑胡茬,还有星眸下面的淡淡乌青,心口当即就是揪着一痛,一脸心疼地道:“你怎地看起来这般憔悴?是昨晚没休息好吗?算了,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陪我用膳也是无妨。” 说着就要让元嬷嬷把衔山叫来叮嘱一番。 燕乘春忙挺起胸膛,拿手拍了拍,无所谓地笑道:“没事,孙儿精神着呢!别说陪祖母用膳了,吃完饭再陪祖母下棋逛园子到再陪一顿晚膳都没问题!” 唐太夫人心里一暖,心知他是不想让自己失望,遂佯装严肃地板起脸道:“不行,你明明没休息好,可不能继续熬着,得赶紧回去好好歇息。” 燕乘春当即面露委屈,“祖母喊了孙儿来,却不给孙儿好吃的,祖母不带这么耍着孙儿玩的啊!孙儿不管,今日不在祖母这里吃饱喝足,孙儿就不走了!” 唐太夫人被他逗乐,没好气地抬手隔空虚点着他,朝元嬷嬷道:“你瞧瞧,我这到底是养了只什么皮猴儿?” 燕乘春控诉:“祖母说孙儿是皮猴儿,所以祖母承认是耍着孙儿玩了?不过孙儿就算是猴儿,那也是最好看的那只。这么好看的猴儿,祖母是如何忍得下心来不给一口吃的就打发掉的?” 唐太夫人终于被孙儿说得哈哈大笑,“是是是,我这皮猴儿孙孙就是最好看的,是猴儿中的美猴王,得了吧?” 想着孙儿多半也是忙得没空吃好的,不禁更加心疼起来,终于还是转过来让元嬷嬷安排下人摆饭。 元嬷嬷领命往外走,唐太夫人从椅子起来,笑道:“来吧,美猴王孙孙,我让亭秋做了你最爱吃的黄金鸡,待会儿多吃些吧。” “好嘞!”燕乘春笑着,上前将唐太夫人扶起,又扶着她一同到饭桌旁坐下。 老夫人的膳食一直都在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准备,没一会儿的功夫,下人便将一桌子的饭菜摆放齐整。 元嬷嬷照吩咐将众下人全都遣了下去,随后自己留下来在一旁伺候。 唐太夫人亲自夹了块黄金鸡放到燕乘春碗里,慈爱笑道:“来,尝尝这鸡。知道你最近辛苦,我特意让亭秋把泡鸡的水换成了参芪汤,吃着固本培元,对身体最好不过。你从小就爱吃这个,今日这些都是你的,你尽管敞开了肚皮吃。” 燕乘春灿烂展颜,笑得像个孩子一般,“还是祖母最疼我。” 说着便伸手亲自夹了一段清炒藕尖放到唐太夫人跟前,“祖母爱吃这个,祖母也多吃些。” 藕尖是初夏开始有的,是连接藕节和嫩荷叶的茎,可疏通脾胃利三焦,口感清爽脆甜,唐太夫人每年夏季最好这口。 见孙儿这般贴心,老人家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迫不及待就夹起那一小段藕尖咬了一口,随之两眼一亮,连连道好:“怎地觉得今儿这藕脆甜脆甜的,吃着似是比昨日的还要可口许多。” 元嬷嬷在一旁笑道:“藕倒是一样的藕,只是老夫人您得看看这藕是哪位给您夹的。” 燕乘春又将新夹的一小段藕尖放到老人家碗里,闻言笑道:“那是,我给祖母夹的菜,那必须要更可口一些。” 唐太夫人又被说得开怀笑了起来,虚点着自己孙儿,“你这皮猴儿,就会在我这里卖乖。” 说着,见孙儿只顾着给自己布菜,他自己却是一口都还未吃下,便忙心疼拦下他道:“好了好了,你别管我了,赶紧吃你自己的。你瞧你几日不见,脸上都瘦了好大一圈,今日你可得把这些通通吃完才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宣平侯 听老人家下达命令,燕乘春眉心一皱,为难道:“祖母,若孙儿把这通通吃完,铁定胖不了,只会再瘦上一圈。” 唐太夫人不解,“此话怎讲?” 燕乘春苦笑,比划着道:“孙儿的胃才这么大,哪儿装得下这整桌菜,吃完不得撑破了肚皮?到时只能找郎中又是扎针又是苦药,不瘦才怪呢,祖母您就饶了孙儿吧。” 唐太夫人见他啥都没吃净是胡扯,终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吃快吃,少给我贫嘴。” 老夫人发威,燕乘春乖乖闭嘴,笑着夹起了碗中鸡肉,咬下了今日的第一口菜。 咀嚼两下,他当即两眼一亮,朝元嬷嬷竖起个大拇指,连称好吃。 元嬷嬷自是开心极了,却也忙谦虚着谢过。 唐太夫人在一旁看着孙儿像个没事人一样吃喝玩笑,忽地就有些鼻头发酸,眼睛也渐渐涌上了一股潮意。 唉,这孩子总是这样,再累再辛苦也总会对着她笑,努力想办法逗她开心。 她心里一揪一揪地痛,面上却努力忍着泪意,又心疼地夹了块鸡肉放到了孙儿碗里。 ...... 小半个时辰后,祖孙俩终于用完了膳。 燕乘春扶着老人家重新回到堂屋中的罗汉床旁坐下,下人给两人端来了消食的茶饮,随后便照吩咐退了下去。 唐太夫人拉着孙儿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让祖母再好好看看你。” 燕乘春从善如流在罗汉床上坐下,只是祖孙俩尚未来得及聊上两句,便听方才退下去的下人又折了回来,禀道:“老夫人,侯爷过来了,正候在外头。” 祖孙俩齐齐微怔了下。 下人口中的侯爷便是宣平侯,是唐太夫人的嫡出长子。 唐太夫人反应过来,忙道:“请侯爷进来。” 燕乘春十分自觉地从罗汉床上起身,随即不紧不慢往下首处的椅子走去。 才将将落座,门口便有一身穿绯色官服,身高腿长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跨过了屋门。 此男子便是宣平侯本人,今年四十有二。 只见他头束冠,蓄美髯,玉面俊朗,气质儒雅,然一双虎目却是炯炯有神不怒自威,还隐隐透出几分金戈之气。 此时他神采飞扬步入堂中,嘴角上翘,举手投足间喜色自现,一看就是有什么好事临到了头上,瞧着倒是让一脸的威严弱了几分。 待看见下首处的燕乘春懒洋洋坐着,他不禁脚步一顿,翘起的嘴角随之往下拉了拉。 他眸中划过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神色,随之收回目光,先照规矩朝上首处的唐太夫人行礼问安,之后便转过来重新朝下首处的燕乘春望去。 本想着开口教导一二,却见方才还软着身子坐着的侄儿,这会儿总算坐得端正了些,不免满意点了下头,温和笑道:“春哥儿也在啊。” 燕乘春乖乖站起身来,朝宣平侯行礼,“侄儿见过大伯。” 宣平侯慈爱又不失威严地笑着应下,随之走过去伸手扶着他重新站直身子,结果下一刻就看清了他脸上隐约可见的胡茬和眼底泛着的淡淡乌青,笑容不禁就是一僵。 “你怎地憔悴成这样?” 宣平侯浓眉一蹙,问道。 想到什么,他立马肃起脸来,痛心道:“你小子是又跑到哪里玩了一晚?是赌坊还是青楼?” 说着反应过来,忙又自行纠正:“不对,你整日叨叨青楼那些个脂粉香太重,想必是不会到青楼过夜的,那是又跑去哪处喝酒听戏了?还是又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去斗鸡斗蛐蛐了?” 他越说越气,说话间威严毕露,旁人都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扬声将家法请来。 此时此刻,若是换了府里的其他公子,怕是早就吓得腿脚发软噗通跪到地上去了。 然燕乘春却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不慌不忙地抬起胳膊来嗅了嗅,嗅完左边又嗅右边,随之一脸不解,“大伯,我这身上明明没有酒味啊,您怎地就会想到我是跟人喝酒去了?” 宣平侯一愣,被他说得凑上去闻了闻,发现的确没有酒味,自觉口快快失了言。 然他是何许人物?他可是这侯府的当家人! 秉着言可以失面子绝不能失的原则,宣平侯立即就把脸绷得更紧了些,冷哼道:“没酒味能说明什么?再说了,没喝酒就能说明你没有厮混了吗?你没喝酒就不会去斗鸡听戏了吗?那上回又是哪个滴酒未沾地跟人斗了一个晚上的蛐蛐儿?你这会儿还好意思问!” 看着风度翩翩的中年大伯强行怒斥问罪,燕乘春微一挑眉,乖巧笑道:“大伯说得是,其实说起那事,侄儿还真是后悔得紧呢。” 听他突然认错,态度又甚是端正,宣平侯的怒气不由就是一滞。 他还想要继续骂上一骂,却因这突然一滞,所有情绪都给搞不连贯了,肃着的脸也险些绷不住。 正想顺坡下驴说上几句勉励之言好把这一茬给接过去,结果就看见面前人忽地一脸懊恼,摊手说道:“我向来酒量好,喝了酒后精力更是会旺盛许多,那日我没喝酒都赢了沈七的十间铺子,若那日是喝了酒那不得赢他个一条街回来?唉,真真是亏惨了!我如今是想想都悔得肠子发青。” 宣平侯的情绪被再次打断,终于虎眼一瞪,火冒三丈道:“小兔崽子!真是许久不收拾你,你就皮痒了是吧!我让你不学好!” 说着就要抬脚踢将过去。 “好啦!都当我是死了不成?” 唐太夫人威严厉喝,宣平侯踢将出去的脚当即就刹在了半空。 只是他实在气不过,便把踢脚教训改为了抬手虚点,痛心道:“你就混吧你!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再这样混下去迟早得毁了!又如何能对得起你那早去的父亲?” “没完了是吧?” 唐太夫人听他提起次子,想到孙儿会被这话刺得如何难受,她哪儿还能忍得住,直接就将凭几拍得震天响。 宣平侯的气焰瞬间就被这震天响拍得弱了下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吹胡子瞪眼,“母亲,小四可不小了,您看他一表人才的却净干些混账事! 他如今名声都臭到天边去了,早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却没一户像样的人家来找我打听这小子的亲事,再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唐太夫人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反驳道:“看你都瞎操些什么心?小四是我一手带大的,自有我这老婆子为他操这份心。再说了,你都知道他一表人才,光凭这咱春哥儿就不用愁。” 老人家一如既往地实力维护,宣平侯被憋得脸色胀红,意不平气不顺地继续垂死挣扎,“母亲,您这——” “好啦好啦,你一脸喜色地进来找我,就是为了说小四来了?还是赶紧说说你自己的正事吧。” 唐太夫人果断打断儿子继续叨叨,直接将话引入正题,随之又抬手示意自己的乖孙儿重新坐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战事与机密 宣平侯听母亲这么一说,立即就把侄儿的事情抛到了一边,重新扬起嘴角,道:“母亲慧眼,儿子在您面前还真是半点儿心思都藏不住。不瞒您老,儿子今日过来的确是有一桩事要告知母亲,就在今早,儿子刚被圣上提拔为了正三品参将。” 听说儿子突然升官,唐太夫人不由一怔,本能就嗅出了这升官背后得不同寻常。 她仔细一琢磨,正色道:“圣上怎地突然将你升为参将?莫不是有战事即将发生,点了你出征?” 宣平侯双眼亮了亮,在心里给老母亲竖起了大拇指,点头道:“母亲睿智,一下便猜中了。” 唐太夫人心头一紧,“是哪里要开战了?是西北还是?” 宣平侯:“是西北那边。” 提到战争,宣平侯神色也随之郑重起来。 他快速捋了下思路,稍微压低了些声音补充道:“太子殿下最近将西垊埋在大齐的暗桩一举歼灭了,从而获知了他们的机密,得知新的西垊王正设法联合邻邦几国一起对大齐开战。而今早北疆也刚好传回了消息,说是留意到了西垊似有异动,进一步证实了这点。 圣上今早便急召了几人入宫一同商讨此事。我们各抒己见,圣上听罢,最终觉得我的想法更合他意,当场就升了我为参将,命我与周将军一同领兵六万前去西北支援,三日后便要出发。” 听说太子歼灭西垊细作并截获了重大机密,唐太夫人握帕子的手不禁紧了紧。 她极力克制着望向孙儿的冲动,忍着心痛好好叮嘱了自己儿子一番。 宣平侯自是一一恭敬应下,又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这次我们因截获了西垊机密,提前了解到了对方部署,肯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相信很快就能打退西垊班师回朝。” “但愿如此吧。” 唐太夫人点头道,心里却依然担心着,便又继续关切地叮嘱了几句莫要掉以轻心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说罢,想到如今已过午膳时辰,又忙关心道:“你这会儿才下朝回来,可用过午膳了?” 宣平侯点头,“儿子吃过了,圣上留儿子和周将军在宫中议事,之后便命人给我们传了膳。” 唐太夫人放心下来,想到什么,问道:“你出征的消息,曼欣还不知晓吧?” 曼欣是宣平侯夫人的闺名,宣平侯夫人全名娄曼欣,十八岁嫁入侯府,与宣平侯同岁。 宣平侯闻言,点头道:“儿子一从宫里出来便先来了母亲您这里,打算等会儿回去再跟她说。” 唐太夫人嗯了一声,慈爱望着儿子,微笑道:“你们向来恩爱,曼欣也最是在意你,你此番出征,她怕是会担心挂念得紧。这会儿也快到我午休的时辰了,我由春哥儿陪着再说会儿话便去歇息,你就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快些回去好好陪陪自己的妻儿吧。” 宣平侯知道老母亲一向都有午休的习惯,闻言便从善如流起身,朝老人家行礼,“谢母亲体恤,母亲好好歇息,儿子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唐太夫人慈爱笑着颔首,“快去吧。” 宣平侯应下,转身往屋外走去。 燕乘春见他过来,十分自觉地站起身来朝他行礼,笑道:“侄儿祝大伯出征顺利,马到成功。” 见他这般嘴甜,宣平侯又恢复了和煦笑容,在他跟前站定,负手点了下头。 想着趁机再威严训戒上两句,眼角余光却瞥见老夫人投过来的目光,不由得就把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改为伸手拍了拍燕乘春肩膀,道:“春哥儿,大伯不在府里时,记得多来陪陪你祖母,切记莫要惹麻烦让你祖母伤心。” 燕乘春一脸委屈,“瞧大伯说的,侄儿虽然贪玩,可何时给祖母惹过麻烦了?” 宣平侯胡子一吹,正想脱口而出说你惹的麻烦还少吗? 可转念一想又发现这孩子的确从小到大只有他找别人麻烦的份儿,确实不怎么把麻烦惹回家来。 他只得硬生生住了嘴,再次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惹麻烦自是最好,若是惹了,看我出征回来怎么收拾你!到时就是你祖母护着,这家法我也是请定了!” 燕乘春剑眉微扬,嘴角含笑,“家法在祠堂里待得挺好的,大伯就不要惊动它养老了吧,侄儿尽力约束自己便是。” 宣平侯府的家法是一条长鞭,从祖辈就传下来了,平常就放在祠堂,怎么着都有好几十年了,可不就是在祠堂里养老吗? 宣平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这孩子脸皮愈发厚如城墙。 他实在不想继续为难自己,遂威严又不失慈爱地道了声“你知道就好”,随即便结束了这番即将会让他心梗的谈话,火速抬脚走出了屋子。 宣平侯走后,元嬷嬷照吩咐将外面一应下人全被谴到了前头其他地方,自己则亲自站在门外给祖孙俩守门,确保祖孙俩在谈话期间无人靠近。 屋门关上,唐太夫人重新让燕乘春坐到自己跟前。 看着一直努力掩饰疲惫的孙儿,她再也压抑不住,眼眶倏地一红。 “你这孩子,怎的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跟祖母通一下气?快给祖母看看有否伤着。” 唐太夫人满目心疼地道,一脸紧张地拉着自己孙儿就要一通检查。 燕乘春急忙站起来在老人家面前转了一圈,笑道:“孙儿好着呢,这会儿还能在直接给您舞上一段。” 说着就真的双手举起,腰身一扭,似是真要原地翩翩起舞。 唐太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去去去,没脸没皮的,谁要看你舞了,还不赶紧给我坐好。” 燕乘春嘿嘿一笑,在老人家跟前的杌子坐下。 唐太夫人眼眶湿湿的,心疼望着他道:“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在忙这事吧?” 这事是指何事,燕乘春自是明白,遂微笑着点头道了声是。 见老人家眼泛泪光,他便又故作轻松笑道:“西垊那帮蛮子笨得很,孙儿我三下两下就把他们全给收拾了,没费多大功夫。” 第二百七十六章 妙不可言 唐太夫人听他故作轻松地如是说,不禁鼻头一酸,“祖母是眼睛不好,却也还没全瞎,你当我看不见吗?你瞧瞧这脸上又是胡茬又是眼下乌青的,要真是没费多大功夫你能憔悴成这样?” 她哽声嗔道,想到其中艰辛,眸中的心疼便登时顺着泪水溢满出来。 见老人家突然落泪,燕乘春满心懊恼。 他昨晚一宿没有合眼,刚忙完便已到午时。想着答应了老人家陪她用膳,不想让老人家等得太久,他便也没怎么仔细收拾自己,甚至连镜子都没仔细照过,只匆匆把脏污的外袍换了就快马赶了回来。 唉,真该把脸仔细刮一刮,好好捯饬一下再来的。 他心里反省着,脸上却努力扬起个明快笑容,道:“祖母不知道吗?男子带点儿胡茬这不叫憔悴,那叫有味道。” 唐太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泪,闻言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有味道?有什么味道?馊味儿吗?” 燕乘春委屈,“瞧祖母说的,您孙儿我明明香得很,哪儿馊了?再说了,我哪怕再馊,那还是全京城最俊美的郎君,祖母您难道不是这般认为?” 唐太夫人终于被他这逗趣模样说得破涕为笑,伸手捧住孙儿的俊脸,端详道:“来,让祖母瞧瞧。不错,是挺俊美的,就是这脸皮扯下来都能绕京城好几大圈。” 说着便轻轻在那脸上捏了下,松开手,笑道:“我看啊,边疆的城墙都不用建了,把你这脸皮拿过去就成。” 见老人家终于止了眼泪说起了笑,燕乘春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祖母眼睛不好,可不能让她老流泪了。 燕乘春想着,不禁就记起了某人的叮嘱,随之便想起方才自己赶到时,在这屋门外隐约听到的话,当即话锋一转,道:“方才孙儿到时,仿佛听到祖母打算让元嬷嬷去给苏娘子下帖子?祖母是身子不适,想请她过来看诊吗?” 听他突然这么问,唐太夫人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跟元嬷嬷所说的话,随之笑道:“不是看诊,我不是每年夏天都会去青云山脚的庄子避暑吗?我是想邀她一同前去。” 说着便轻叹了一气,道:“那孩子独自一人嫁到京城这来,听听这些年外头说她的那些话就知道,这孩子平日里肯定没少受人磋磨,唉,也是个苦的。” 听自家祖母唏嘘叹息,燕乘春不禁好奇道:“这高门里受婆母磋磨的可怜人也不只苏娘子一个吧,以前也没见您老人家约她们去庄子避暑啊,我怎么觉得祖母您对那苏娘子格外看重,搞得我都有点儿嫉妒了。” “去去去,少在这儿贫嘴。” 唐太夫人嗔了孙儿一眼,“人家救了你祖母,更难得的是人家有本事又能沉得住气,性子也好,这样的人不该被我多看重几分吗?” 老人家不吝称赞,燕乘春其实也觉得这称赞很是中肯,忙乖乖颔首,笑道:“自是应该,祖母向来眼光独到,您老人家看重的人向来错不了。” 说着,他星眸露出抹狡黠笑容,道:“不过祖母就不必让元嬷嬷去永定侯府送帖子,要不然只怕会白跑一趟。” 唐太夫人一怔,不明所以道:“这是为何?怎地就会白跑一趟” “她搬家了,往后都不在永定侯府住了。” 燕乘春道,望向凭几上的小碟子,伸手在里头拣了一小颗山楂蜜饯扔进嘴里开嚼。 “什么?好端端地怎地搬家了?” 唐太夫人面露震惊。 她知道老永定侯当初就是为了搏个好名声才结了这么桩亲,也明白永定侯府因这原因定是不会轻易休妻的,听罢便很快想到了高门府邸里的各种惯用手段,眉眼转瞬就浮上了愠色,“这永定侯府莫不是把人给弄到庄子上去了?” 燕乘春见祖母误会了,将嘴里的蜜饯咽下,笑道:“不是,是她自己主动跟永定侯提了和离,如今已经和离成功,在临河胡同那边的宅子安了家。” 这反转来得太过突然,唐太夫人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随之脸上的愠色就再度变成了震惊,不可置信地道:“和离了?她自己主动提的和离?” 燕乘春点头嗯了一声,手上又拿了粒蜜饯扔进嘴里。 唐太夫人闻言,震惊一瞬之后,很快就消化好了这个消息,紧接着便是嘴角一扬,笑盈盈赞道:“呦呵,这小娘子还真是果敢,当真有我年轻时的几分风范!” 话音一落,这回倒是轮到燕乘春惊讶了,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问道:“祖母年轻时竟然也跟祖父他老人家提过和离?可父亲怎地跟我说您老跟祖父情比金坚,他自己和大伯就是个意外?” 唐太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孙儿一眼,随手拿了颗蜜饯塞进了这孙儿口中,“吃吧,吃东西都塞不住你的嘴。我说的是苏娘子她骨子里的刚硬有我年轻时候的影子,你扯我与你祖父做甚?” 燕乘春嘿嘿笑着,也选了一颗蜜饯递给老夫人,“这山楂消食最好不过,祖母也吃。” 看着丰神俊朗的孙儿笑呵呵给自己投喂,唐太夫人一颗心都给软化了,便张嘴把那递到嘴边的蜜饯含进了嘴中,笑着细嚼慢咽起来。 待把嘴中蜜饯吃完,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想起什么,又忙放下茶盏道:“你方才说苏娘子搬到了临河胡同?是咱们侯府往南那小河附近的胡同吗?具体是哪座宅子?” 燕乘春点头,一边嚼着蜜饯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是咱家南边的临河胡同,宅子就是胡同最靠里的那家。” 临河胡同南边是清河南街,宣平侯府在清河街街上,清河街也叫清河北街,北街和南街之间隔了一小片胡同区,从北街走路到南街约莫花一刻钟的功夫。 唐太夫人在心里捋好了两府的位置,发现两府竟离得这般的近,只觉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只是琢磨着琢磨着,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待彻底反应过来,她当即就转过来望向自己孙儿,意味深长地道:“苏娘子和离搬家,你怎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送给谁? 燕乘春听祖母突然发问,嚼蜜饯的动作一顿,随之顶着祖母审视的目光,一脸平静笑道:“祖母有所不知,前几日孙儿出门,刚好就在清河南街上巧遇了苏娘子领着下人外出。 当时我见她们大热天的徒步出行,便好奇停下来问了两句。得知她们这是刚搬过来没有马车,正打算去购置马车,我便载了他们一程,在车上聊起来便知道了。” 唐太夫人一边听着,一边眯眸打量,发现这孙儿始终都无半点儿心虚神色,这才暗自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方才还以为这孙儿一直觊觎人妻,暗中做了什么。 这下看来,苏娘子和离与自己孙儿并无什么关系。 也是,这孙儿之前都想着要孤独终老了,又岂会这么容易对个小娘子动心? 她还真是老糊涂了!这都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还生出这么个荒唐念头!真是罪过罪过...... 想着,望着一直竭力掩饰疲惫的孙儿,她当即反应过来,心中满含歉意,忙打住这个话题心疼道:“你看我,你这一夜未睡,我还拉着你在这里说话。快快回去歇着吧,有话咱等你歇息好了再说。对了,你晚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给你备好。” 燕乘春笑着摸了下肚皮,“祖母您看我都撑成这样了,我可是把晚上的份量都给一并吃好了,晚膳就算了吧。” 唐太夫人估计他这一觉怕也是要睡到天黑,心思动了动,笑道:“要不你就别回问淞馆了,就在安宜堂这边歇息如何?我让这边小厨房把鸡汤给放在小炉上一直煨着,你就放心好好儿睡,美美地睡,想睡到啥时候都行,起来了想吃就吃上两口,不想吃也没事。” 燕乘春自小就是在老夫人院里长大的,十二岁之后才搬到了问淞馆那边。不过这么些年老夫人依然把他原来住的地方留着,也派人经常打扫收拾,时不时就会留他在安宜堂住上一宿两宿。 此时听老人家这般说,看着老人家满目期盼,燕乘春也不好驳了老人家的好意,便从善如流应了下来。 唐太夫人见他愿意,心里真是欢喜得紧,连忙把元嬷嬷叫了进来,吩咐道:“公子今日就在安宜堂这边歇息,你安排人把公子的屋子收拾好,再让人给公子备水洗漱,再准备些换洗衣物。” 元嬷嬷见老夫人这般欢喜,也替老夫人高兴,忙笑着应诺,转身出去安排。 燕乘春此时也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跟着起身同祖母行礼别过,领着衔山往自己歇息的屋子过去。 望着孙儿离开的背影,唐太夫人眉眼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心疼。 她知道这孩子只是话说得轻巧,背后肯定有许多苦没跟她说。 想想自己方才离开去看妻儿的长子,再看看这形单影只的孙儿,她一颗心就不由得掉进了酸涩中,眼角不知觉就再次湿润起来。 元嬷嬷在外面安排完下人做事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主子在默然垂泪。 她心头一跳,忙关上屋门上前,紧张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地突然就哭上了?” 唐太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泪,叹气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春哥儿到如今还是形单影只的,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元嬷嬷闻言,想到今日侯爷和四公子一起在这里请安,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知道老夫人每次看见侯爷,想到大房妻儿美满,就总会忍不住想到早逝的二爷,继而又会想到冷清凋零的二房,便也会因此更加心疼起四公子来。 其实她也觉得四公子可怜,也很能理解自己主子的心情。 想着,元嬷嬷心里也不免叹了口气,随之努力宽慰道:“四公子身边不是还有老夫人您吗,老夫人您最疼四公子了,今儿个老夫人不也是担心四公子回去问淞馆后只他一人,怕他孤单,这才把他留在安宜堂好好照顾着吗?这些年有您无微不至照顾着,四公子脸上也没少过笑容,方才四公子能留在安宜堂歇息看起来也是开心着呢。” 唐太夫人再次长叹一气,眉眼的忧色并未减少,哀伤道:“我老了,照顾不了他多久了,也不知他身边何时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能替我在日后好好照顾着他。” 元嬷嬷听罢也是心酸,却也努力笑道:“肯定快了,上回四公子不是已经答应了老夫人日后会成亲吗?” 唐太夫人把泪擦干,一脸无奈,“这孩子是答应了日后会成亲不假,可这家伙鬼灵精得很,谁知这日后又是什么时候?他现在连相看都不愿意,没准只是先答应了我,然后跟我来拖字诀这么一套呢。” 想到孙儿的性子,她真是越想越觉得这孩子就是这般想的,便也愈发心烦起来,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事也急不来,咱不说他了。 倒是苏娘子那边,方才春哥儿说了,苏娘子刚和离了,已经从侯府搬到了临河胡同这边的宅子,就是咱侯府南边的胡同。帖子你就不用送到侯府去了,直接送到她的新家便是。” 元嬷嬷听闻苏淡云和离,不觉吃了一惊,“苏娘子和离了?可京中似乎还没传出风声啊,怎地这般突然?” 唐太夫人自己不怎么外出,但她这么多年不怎么出门也从不至于闭塞,便是因为身边的元嬷嬷奉了她命时常留意着京中动向。故而哪个公侯府邸有个风吹草动,抑或是京城茶馆茶楼有些什么新鲜事情,她很快便能知道。 此时听元嬷嬷这般说,唐太夫人也知道这事暂时还没从永定侯府传出来,便把燕乘春如何得知这消息的过程给说了清楚。 言罢,想到什么,又忙补充道:“对了,你去库房看下有什么合适做温居礼的,这两日便给苏娘子新宅子那送过去,顺便把那帖子也一并送上。” 元嬷嬷听见温居礼三个字,忽地就想起什么,脸上划过一抹恍然神色,随后又若有所思起来。 唐太夫人见她神色变换,不禁好奇,“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神情?” 元嬷嬷回神。 她犹豫了下,有些欲言又止。 唐太夫人知道这心腹向来对自己丝毫不敢隐瞒,像这般踌躇不言的情况还真是少之又少,不禁神色凛了凛,“你这是想起什么来了?有话但说无妨。” 元嬷嬷知道瞒不住,不过她也没想要瞒,之前没说只是觉得那事没什么好说的。 此时被主子问话,她飞快理了下思路,回道:“不瞒老夫人,老奴只是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去库房时,刚好碰见了衔山从库房取了一扇翠竹折叠屏风出来。 老奴当时跟他打了招呼,衔山说四公子的友人搬家,四公子打算送那屏风过去做温居礼。老奴当时没有深想,此时老夫人您提到苏娘子搬家,便想起了这么件事,琢磨着衔山口中四公子那友人,会否就是苏娘子本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祖母心思 元嬷嬷详细解释完,随后又不确定地道:“不过老奴估计多半是想错了,毕竟那屏风是绣着竹子图案的,屏风也是简洁得很。 老奴记得那就是老夫人您之前做给四公子放在问淞馆的,只是您那会儿一次做了好几个,四公子便选了两个来用,剩下的两个便收了库房。像这样郎君们用的东西,四公子估计也是送给哪位小郎君了。” 唐太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听罢蓦地就想起了在灵渊寺时自己晕倒醒来后的场景。 她记得救醒自己的那小娘子,当时腰间的荷包绣的就是青竹图案! 所以那屏风真的是送给苏娘子的? 自己的孙儿竟然闷不吭声地就给人家送了温居礼? 唐太夫人想着,只觉不想则已,一想就觉得其中愈发的不同寻常。 是的了,这孩子一直不愿相看也就算了,平常明明就是连跟小娘子多说两句话都不乐意的,就更别提让小娘子碰他的东西坐他的马车了。 这下又是好心让人家坐自己的马车,又是在马车上打听人家的私事,还主动给人家送温居礼,而且送个礼还送对了人家的喜好。 啧啧啧,这孩子什么时候对小娘子这般好心了? 莫不是铁树要开花? 唐太夫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般,心海霎时翻腾起来。可转念想到方才和孙儿谈话的场景,她又不得不冷静了些。 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 这孩子是她亲手带大的,他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他若真出现些什么对小娘子异样的情愫,她方才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可据她所见,那小子方才说起人家小娘子时明明眼神平静无波,实在不像是要开花的样子。 可若没有开花,他又为何要对苏娘子这么不一般? 莫非只是因为感激对方在灵渊寺出手相助,所以如此答谢一二? 思及此,唐太夫人才点燃的希望瞬间就被这发现浇灭。 元嬷嬷在一旁瞧着,见主子神色忽明忽暗,似是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在心里上演了一出大戏一般,她只觉自己说错了话让主子担心,不禁就自责起来,忙跪下认错:“老夫人,老奴不该胡乱猜测四公子的事,老奴该死,还请老夫人责罚。” 唐太夫人被这动静拉回心神,见自己的心腹嬷嬷突然一脸自责地跪在地上认错,她不禁微怔了下,随之微笑道:“你是有错,错在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要不然我方才就能拉住那小子问个清楚了。” 说着她就伸手去扶,“快起来吧,都多大的人了,你膝盖不好,弄病了谁来伺候我?” 元嬷嬷忙顺着主子的动作站起身来,又诚恳认了一通的错。 唐太夫人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不过亭秋,我觉得你这回还真是猜对了。你记不记得在灵渊寺时,苏娘子腰间的荷包上绣着的就是青竹图案?我觉得那屏风十有八九就是送到苏娘子那里了,咱明儿个得挑些其他的送过去才行,可不能选到重复的。” 元嬷嬷忙恭敬应下,倒是不敢再胡乱言语。 唐太夫人自己却是比方才想通了不少。 其实孙儿那铁树开没开花有什么打紧的? 难得他终于愿意多关注个小娘子一二,不管他是为了报恩致谢,还是真的动了什么心思,只要他愿意为个小娘子多费这么点儿心,这便是个极好的开始! 且最最要紧的是,那小娘子人好又有本事,性情也颇对她自己的眼缘,唯一的问题就是刚刚和离。 可话说回来,人家若不和离,自己这孙儿也没有机会不是? 她这孙儿过去吃了许多苦,她只求这孩子能找个真心喜欢的人一起过得开心便好,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 想着,她心里愈发豁然起来,同时就想到了在灵渊寺初次认识那小娘子时的场景。 她记得当日自己孙儿和人家小娘子穿了差不多颜色的衣衫,当时她看见两人的背影,立即就觉得那两人站在一起定是一对璧人,没想到当初这一闪而过的感觉竟就要成真了! 啧啧啧,这灵渊寺还真是充满灵气,自己往那儿一站脑袋就开光了,都能未卜先知了呢! 短短时间里,唐太夫人心里就生出了百千万个思绪。 末了她眸底闪过一丝精光,拿定主意笑道:“亭秋,给苏娘子的帖子就不用你去送了,反正春哥儿明儿要出门,我索性让他路过临河胡同时顺便帮着一送就是。” 元嬷嬷对主子的安排自是无条件服从,忙恭敬应了下来。 只是看着两眼闪亮亮的主子,她总觉得主子似是在打什么了不得的主意。 正狐疑着,便见主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忽地又是一亮,望向她道:“对了,庄子上不是送来些新鲜莲蓬吗?那孩子空手给人送帖子也不好,你去选几个大的莲蓬装上,等明儿个我让他一并给苏娘子送去。” 元嬷嬷再次应下,问道:“老夫人,您让四公子帮着给苏娘子送帖子邀她去庄子避暑,所以四公子今年真的没空陪您一起去吗?” 燕乘春回来前,老夫人本来估计自己孙儿今年无法陪自己,之后灵机一动想起可以邀苏娘子同往。 “哎呀,你看我,记性真是越发不好了,我顾着说别的事都忘记问他了。” 唐太夫人反应过来,懊恼道。 元嬷嬷笑道:“老夫人记性好着呢,想必是侯爷来了聊起了正事,老夫人您才一时顾不上聊避暑的事而已。不过四公子今日歇在这边,等四公子醒了,您再问他也方便。 四公子往年可喜欢吃庄子那边莲塘里养的鱼了,若四公子能去,老奴便通知庄子那边提前把鱼给捉好。只是四公子也去的话,咱们还邀请苏娘子一起吗?会否不大方便?” 唐太夫人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不是有我老婆子在吗?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待会儿等春哥儿醒了,我就给他说送帖子和去庄子避暑的事,你记得待会儿就去把莲蓬和帖子都给备好了。” 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元嬷嬷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一瞬诧异过后,当即就心领神会起来,忙笑着应下。 琢磨了这么一通,唐太夫人只觉浑身通泰,也终于来了困意,便由元嬷嬷扶着到床上美美睡自己的午觉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伤口 唐太夫人正琢磨着如何让自己孙儿这棵铁树开花之时,安宜堂燕乘春平常歇息的小院里,下人已照燕乘春的喜好准备好了洗澡用的凉水,留守在问淞馆的望山也得了吩咐,拿来了主子换洗的衣衫。 知道这位主子一向不喜屋里留人伺候,下人在备好水后就直接离开往其他地方忙活去了,望山也得了吩咐回了问淞馆,衔山则独自守在屋外不准他人靠近。 燕乘春一个人留在屋中,正要宽衣洗漱,忽地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衔山在院里听到,忙噔噔噔跑到门口朝里道:“公子,是水太凉了吗?要不让小的弄点热水过来兑一下?” “不用。” 燕乘春回道,紧接着屋里便响起了洗漱的水声。 衔山听着,想了想,笑道:“也是,公子一向身子强壮,大冬天洗冷水都不带抖的,这大热天的又岂会洗个凉水澡就打喷嚏呢,铁定是有人惦记着公子您呢。” 他兀自在屋外说得起兴,回答他的却始终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衔山知道主子不想说话,便了然一笑,闭上了嘴,继续认真把守屋门。 直到屋中水声停下,又听见有脚步声从洗漱间往外走来,衔山知道主子这是洗漱完了,立即就打开屋门走了进去。 他麻利关上门,拿出一个小包袱放到桌上打开,朝走过来的燕乘春笑道:“主子,小的帮您换药吧。” 燕乘春轻嗯一声,走到桌旁坐下。 衔山立即将里头装着的金疮药等东西飞快拿了出来,走到燕乘春身后,看着主子后背靠近右肩处约莫手掌长短的刀伤,他当即就露出个心疼神情。 “公子您下次就别惹侯爷生气了,您说侯爷方才幸亏拍的是您的左肩,要是拍了这右肩,又或者真的请了家法,公子您这伤口岂不是又要裂开? 那西垊探子也是狡猾得很,竟然诈降偷袭!还好公子您反应够快,要不然这一刀就不是划伤后背,而是要直接扎进后心了,小的真是想想都惊险得腿软。 还好还好,现在埋得最深的最后几个探子都被揪出来了,殿下也发话让公子您先养好伤再开始忙其他事,既然殿下都这般说了,公子您就啥都别想,先养它个把月,等彻底好了再说。” 衔山嘴上边絮絮叨叨不停说着,手上则动作麻利一刻不停地给主子换药。 燕乘春一宿没有合眼,方才又强撑着陪了祖母一阵,实在倦得厉害,全程都在闭目养神,面不改色地任由衔山倒腾自己的伤口。 见衔山大有一直说下去的趋势,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就你这样还好意思嫌弃陆四刮躁,我看把你们俩放一起,他未必会输给你。” 听主子埋汰自己,衔山是半点儿不恼,乐呵呵道:“那是,小的就是为了主子的脸面也绝不能输给他不是?” 说话间,衔山已经上完了药,望着主子的伤口,又不禁感慨:“您还别说,殿下给的伤药还真管用,之前才上了一回药,这血一下就止住了,公子您这么动来动去的竟然也没再流血。就是这伤口看着不浅,只怕会留疤。” 其实燕乘春以前就曾受过伤,身上有好些大小不一的伤痕,之前太子给过几瓶宫中御用的玉颜膏,用了之后那些疤痕如今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衔山看着主子已经恢复白皙光滑的背上突然多了这么一道口子,就像是光滑的锦缎被撕破了口一般,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可惜道:“小的还以为上回殿下给的玉颜膏还有呢,没想到方才拿药的时候一翻,才发现那瓶玉颜膏竟然已经见了底。唉,也不知殿下何时能再赏瓶玉颜膏给公子。” 玉颜膏珍贵,要用到好些珍稀药材,若是制作的稀有药材短缺,就是圣上需要那也得等上一等。太子这下没有赏,那肯定是太子手上还没拿到新一批的玉颜膏。 燕乘春心里清楚,听罢不自觉就想到衔山之前调查过的事情,随即漫不经心地道:“无妨,到时去恒安堂买瓶复容膏便好。” 听到复容膏一词,正在长吁短叹的衔山立即回神,两眼一亮,“对啊,小的怎的忘了还有这个!听说那药膏有祛疤奇效,比之玉颜膏都不差,赶明儿小的就去给公子买瓶回来。” 说着,他心里复又欢喜起来,动作娴熟地给主子仔细缠好了绷带。 待包扎完成,燕乘春已经困得不想再多说一个字,重新穿好中衣便躺到床上倒头睡去。 ...... 西城恒安堂中,宋季凡终于在苏淡云快下值时赶回了医馆。 之前苏淡云时不时就让锦善到前堂问丁世朗东家回来没,这下宋季凡一回到医馆便听丁世朗提起这事,猜想对方有要事寻自己商量,便直接去了苏淡云的诊室见她。 “丁掌柜说你找了我几回?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宋季凡走到苏淡云办公的条案前,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认真问道。 苏淡云跟他打了招呼,笑道:“不急着说事,我家嬷嬷今日午后做了乌梅汤送来,特意多做了些,给大伙降降暑气。东家一回来就到诊室这边,想必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吧,要不先喝杯乌梅汤缓一缓吧。” 宋季凡还真是渴着,闻言笑着道了声好。 锦善赶紧照吩咐把镇在后院井里的乌梅汤拿过来给宋季凡倒上,宋季凡也不客气,端起来连喝了几口。 乌梅汤在后院井水中镇了一下午,虽没冰块,此时入口也是透着一股子凉意,一口下去就带走了所有暑气。 宋季凡眨眼的功夫就将饮子喝完,舒服喟叹一声,“你家嬷嬷做的这饮子,都快赶上李记小馆了。” 苏淡云亲自给他又斟了一盏,笑道:“石嬷嬷就是见我老往家里买李记小馆的乌梅汤,知道我爱喝这个,便卯足了劲地在家里学,没想到还真被她学出来了,如今我光喝她做的就够了。” 宋季凡平时特别忙,一个月跟家人都吃不上几顿饭,也不知怎地,每次听苏淡云聊她的家常,他就觉得这些事情很有烟火气,心里也莫名跟着觉得很舒服很踏实,感觉那样才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的模样。 此时他便一边笑眯眯听她说着,一边端起杯子喝着,不知觉就又把一盏饮子喝尽。 望着见了底的杯子,他不禁微怔了下,随之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认真问起了正事。 苏淡云想着对方应该歇息够了,便也没再耽搁时间,开门见山把自己打算回沣城看望阿弟的打算给说了清楚。 第二百八十章 请帖 宋季凡听苏淡云说打算回老家看看,一开始虽觉有些突然,却也很快回过神来,便也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他之前就知道苏淡云有个不满十岁的弟弟留在沣城跟着大伯父一家生活,也知道她自从嫁来京城后就再没回去过。 如此飞快回想了下,随即便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是应该回去看看,不知苏娘子打算何时动身?” 见对方没有迟疑更没有不悦,苏淡云惊讶之余不禁心生感激,想了想,道:“我想的是这个月动身,只是路程太远,我来回怕是得要离开月余。如此一来,我离开的那个月,复容膏的订单就无法完成了。 不过东家放心,我肯定会把目前手上收到的订单先完成再走的,只是等我回来之前怕是无法再接订单了,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想就这事跟东家您好好商量一下。” 宋季凡也想到了这点,他认真思索了下,道:“今日是初八,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收到了五十瓶左右的订单,都是大瓶,不知这五十瓶你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完成?” 苏淡云飞快计算了下,道:“十日内可以做完。” 宋季凡点头,思忖片刻,道:“那好,那你十日后再出发如何?出发前先把这五十瓶做完,我会通知丁掌柜,让他接下来只接愿意等两个月取货的订单,你意下如何?” 苏淡云当然没有异议,只是她还有一个担心,想了想还是说道:“若不出意外,这样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就是怕自己途中会出些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如此客人交了银子等两个月却还是拿不到货,恐怕会连累您给客人赔付银子,还要被客人找麻烦。” 宋季凡正色点了下头,道:“你考虑得是,不过不打紧,我这边再想想如何跟客户说这事,你尽管安排你自己的行程即可。” 苏淡云心头一暖,觉得这东家真是何时都这般靠谱,忍不住就起身朝对方行礼深谢。 “苏娘子无需行此大礼,你若真要谢我,到时便给我带块砖茶回来吧。” 宋季凡还有事情等着处理,也跟着起身,朝她摆了摆手,笑道。 苏淡云愕然,“东家喝过砖茶?” 宋季凡含笑回忆道:“我以前出游路过中州一带曾喝过一回,觉得口感还挺独特的,不过后来就再没喝过了。” 苏淡云一听,忙保证道:“东家放心,我一定给您选最好的砖茶带回来,好让您能好好回味一二。” 宋季凡笑着道了声好,又道:“砖茶不砖茶的倒不打紧,最要紧的还是把你自己给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我还等着跟苏娘子你一起合作再创收益高峰呢。” 苏淡云明媚一笑,“东家放心,小女子自当全须全尾回来。” 宋季凡明朗笑着,想到什么,又稍微收了下笑容,提醒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听其他药材商说了,榆州那边好像出现了山匪,已经有好些商队在那附近遇袭了。从京城去中州沣城,怕是要经过那一带,你看能否换条路线,哪怕绕远一点儿也别冒那个险。” 听说有山匪出没,苏淡云神色也不禁严肃起来,“多谢东家提醒,我回去就好好琢磨下路线。” 宋季凡颔首,又道:“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我知道镖局可以请镖师走人身镖。请人身镖的价格虽比普通镖要贵上一些,不过好歹也是个保证,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个苏淡云倒真是没有想过。 之前从沣城嫁来京城,是永定侯府这边安排人去接的她,她自己还真没这方面的经验。 对了,夏家时不时就会往沣城去,或者可以找允姐姐打听一二,等问过之后再决定请人身镖的事吧。 苏淡云想着,不忘朝宋季凡笑道:“多谢东家提点,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见她并未马上采纳自己的建议,宋季凡倒也没有多想。 想着这毕竟是对方私事,过分干涉难免会招人嫌,他便也没再就此深说,只回了个温和微笑,道:“那你先好好想想,良木堂有经常合作的镖局,你若是想好了可以告诉我,我给你介绍。” 苏淡云听罢,又是一阵感激,忙笑盈盈道了声好。 至此,在苏淡云心中,宋季凡这最靠谱东家的光辉形象便算是屹立不倒了。 两人别过,宋季凡快步出了诊室。 苏淡云看着宋季凡离去的背影,却总觉得自己似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完。 是什么呢?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关上屋门,往自己办公的长案走去,边走边想。 待走到椅子旁坐下,忽地,脑子里似有什么闪过。 她两眼一睁,登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天,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锦善一直留意主子神情,见她这般,忙紧张问道:“姑娘方才不是已经把回乡的事敲定了么?还有什么忘了?” 她怎么想不起来? “温居宴!是咱新宅子的温居宴!” 苏淡云飞快说着,忙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帖子着急忙慌地往外走,“锦善,我去给东家送温居宴的帖子,你先帮我把桌子收拾好,等我回来咱就家去。” “好嘞!” 锦善爽快应诺,见主子风风火火出去,还顾着回头说话又差点儿撞到了屏风,吓得惊叫一声,忙道:“姑娘小心!姑娘您慢点儿!东家他肯定还没走的,您别着急!” 苏淡云随意应了一声,一把拉开门就跑了出去,又噔噔噔地上了楼梯,径直跑到了宋季凡在二楼办公的屋子。 见苏淡云急着上来寻他,宋季凡还以为对方出了何事,立马心头一紧,放下手中账册就起身过去迎她,“发生何事了?怎的跑得这般急?” 苏淡云站定把气喘匀,赶紧道:“我方才忘记问您了,我新宅子的温居宴设在这个月十六,不知东家那日可有空来寒舍一聚?” 说着就把手中帖子呈上。 宋季凡不禁有些怔忪,看着递过来的帖子,眸光微微一动,下意识伸手接过,错愕道:“你跑这么急就是要请我去你的温居宴么?” “嗯。”苏淡云点头,扬起抹明快笑容,“东家帮我良多,这温居宴我是真心希望您能赏脸过来。” 说着又悻悻道:“就是我最近太忙了,头脑像浆糊一样,老爱忘事,本该在方才就问您的,结果一说起去沣城的事就给忘了。我生怕您已经走了,一想起来就立马跑过来了,还好您还在。” 听罢,看着她白皙圆润的鼻尖上着急跑出来的细汗,宋季凡只觉心尖似是有什么轻轻拂过,大眼睛里不觉就染上了笑意,“无妨,这不是还有几日吗?我就算走了,明日你再告诉我也是一样,何需跑得这般着急?” “东家经常不在,这不是怕接下来几日没机会看到您吗?当然是趁您在赶紧说比较好,要不然晚了告知您,您那日安排了其他事怎么办?” 苏淡云抬手擦了擦额头和鼻尖上的汗,笑道。 宋季凡听她这般说,蓦地心头紧了紧。 是的了,十六那日他还真的已经打算好了要去津城良木堂分堂一趟...... 他抿了抿唇,正想说自己当真有了安排,低头却迎上了面前人充满期待的眼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便莫名成了“那日什么时辰开席”。 “午时正开席,东家那时可方便否?” 苏淡云笑道。 宋季凡拿帖子的手紧了紧,随之扬起个和煦笑容,“方便,那日我必定准时登门。”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亲自送 听宋季凡说可以赴宴,欢喜从苏淡云的眉眼自然流淌而出,“太好了,不知东家喜欢吃什么,有无要忌口的?” 宋季凡没想到对方听说自己可以过去会这般高兴,心底也不禁跟着升起愉悦,摇头道:“没有,能吃就行,我这人不挑。” “好嘞,那我就看着安排。” 苏淡云笑盈盈道了别,宋季凡将她送出屋门。 看着那纤细身影翩然下了楼梯,宋季凡低头看了看手中帖子,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 次日是初九,苏淡云单日坐堂,这日她照例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食后便和锦善一同,由石厚朴拉着马车往恒安堂过去。 等燕乘春奉了唐太夫人的意思来到苏宅这边时,苏淡云早已出门去了。 听说对方去了医馆上值,燕乘春看看车里那一篮子新鲜莲蓬,耳边不自觉就响起了自家祖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人家帮了我,结果你知道人家搬了家都不给我说,害得我都没能提前送份温居礼过去,你让苏娘子如何看我?万一苏娘子误会了我是个忘恩负义的老婆子该怎么办? 我不管,谁让你让你祖母我失礼了,你得亲自帮我去跑一趟,这些新鲜莲蓬是庄子上送来的,你帮我亲自送到人家手里,再帮我跟人家亲自道一声歉。对了,还有这帖子,你也得亲手送到人家手里。记住了,是要亲手交到苏娘子手里,绝不可假手于人,如此方能显出我的诚意。” 燕乘春一边回想一边无奈皱眉。 祖母以前可不是个如此耍小性子之人,总觉得今日的祖母有些怪怪的。 都说老小老小,莫不是祖母她老人家也开始如此? 想到那时常慈爱看着自己的祖母似是又多了一些白发,燕乘春不禁心里隐隐揪着一痛,随之也彻底软下心来,终是打消了把莲蓬交给石嬷嬷的想法,转而让衔山赶着车往恒安堂去。 ...... 小半个时辰后,恒安堂中,汪厚正站在柜台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帖子出神。 牛瑞擦完柜台转身,见汪厚一脸的愁眉苦脸,遂抬脚走了过来,目光往他手上的东西瞄去,随即一脸不解,“我说汪厚,你这都看八百回了,怎的又拿出来看了?” 汪厚面露难色,叹气道:“我这不是还在发愁温居宴那日到底要带什么过去合适吗?” 牛瑞往那柜台上一靠,低声道:“你没参加过温居宴吗?以前没送过礼?” 汪厚摇头,“不是没参加过温居宴,而是没参加过苏娘子的温居宴。” 牛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觉得苏娘子的温居宴的确不能随意对待。 他闭了嘴,挠挠头,思索片刻之后便帮着热心给起了建议,“我之前问了我娘,她老人家跟我说,温居宴送些实用的东西更好。 我想好了,就买些吃食过去。要不你也买些吃食吧,什么米啊面啊鸡蛋什么的,这些都是很实用又几乎天天都能用到的,送这些不也挺好?” 汪厚皱眉,“可这应该别人也会送吧?” 牛瑞斜睨了汪厚一眼,“你这是想搞个别出心裁?” 闻言,汪厚眼前倏地闪过锦善那张可爱的圆脸,眸光不禁就闪了闪,“也......也不是,就是大家都送一样的,毕竟不太好。” 牛瑞觉得这话也是在理,遂憨憨点了下头,又开始绞尽脑汁跟汪厚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 正聊着,一辆马车缓缓在医馆门口停稳。 燕乘春从车上下来,衔山跳下车辕,把车在附近拴好,随之提着那一篮子莲蓬快步跟在后头,与主子一前一后迈过了医馆大门。 汪厚和牛瑞这会儿正说得起劲,一时都没留意有人进来。 燕乘春望了两人一眼,目光扫过两人身后药柜,见上头放着复容膏牌子的位置已经空了,不禁就想起要买复容膏的事情。 他想了想,抬脚走了过去,唰地一收折扇,拿那折扇指了指那药柜上空出的位置,道:“你们这复容膏没有了吗?” 两人听见声音,齐齐吓了一跳,唰地转过身来。 汪厚立即就认出了燕乘春来,忙热情笑道:“回公子,我们这复容膏的现货上个月已经全部卖完了,新一批的现货要在明日初十才上市呢。 不过我们这复容膏一向抢手,现货上市没两日就会脱销,余下还需要的话只能交订金等一个月拿货。公子您若是想买,可以现在下定,我们提前为您预留,这样就比较保险。” 燕乘春觉得也可,道:“那我就定一瓶吧。” “好嘞。” 汪厚只觉这俊俏郎君真是又亲善又爽快,对燕乘春的好感又蹭蹭涨了许多,当即欢喜应下,快步走到放册子的抽屉前,将那册子拿出来登记订单信息。 燕乘春打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站在柜台前安静等待,目光不经意就扫过柜台上放着的一张帖子。 那帖子是摊开的,明显是这伙计方才在看,一时间忙起来忘记合上了。 正要收回目光,无奈眼力从小习武已经被锻炼出来,一下就看清了上头写的内容,目光登时微微一滞。 六月十六,临河胡同苏宅,温居宴? 这是那人的温居宴请帖? 六月十六,今日是初九,还有几日,咦,他怎地没收到这个? 是因为一直没机会遇见自己,所以没法送到他手上吗? 一两息间,燕乘春脑海中已经飞快闪过了好几个念头。 “公子,订单已经给您登记好了,您请过目。” 蓦地,汪厚已经登记完拿着册子过来,朝燕乘春笑道。 燕乘春回神,朝汪厚指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确认信息无误后点了下头。 汪厚收回册子,热情笑道:“药膏我们会帮您预留好的,您明日来取便可。公子若是明日没空,明日之后哪一日过来都行,报上名字我们就能知道。” 燕乘春颔首,目光扫过通往诊所的位置,微微一笑,“请问你们医馆的苏娘子可在?实不相瞒,前些日子乃家祖母在寺里晕倒,幸得苏娘子将她老人家救醒。这回府上得了新鲜莲蓬,祖母特意命我替她送些过来给苏娘子尝尝,好致谢一二。” 他感觉到那人似是时不时就会对他心存防备,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索性直接把来意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好安那人的心。 他都这般坦诚了,还是为了祖母办事,想必那人应该不会再找理由拒绝见面了吧。 汪厚自是不知道面前人的心思,他早留意到公子身后那小厮提着的一篮子碧油油的新鲜莲蓬,没有多想便忙笑着点了下头:“苏娘子在的,只是苏娘子正在见其他客人,还请公子您稍候片刻,容小的这就进去跟苏娘子说一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小期待 汪厚说罢,快步往前打算走出柜台往诊室去。 走了两步他终于反应过来,又忙着急忙慌倒回来将柜台上放着的帖子一把合起来塞进了抽屉,这才从柜台后头出来,一溜烟进了过道,走向最里头的诊室。 不一会儿,诊室屋门再次打开,汪厚从里头出来,飞快走到燕乘春跟前,一脸笑容地道:“公子,苏娘子请您进去,您请这边来。” 说着便十分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乘春笑着颔了下首,抬脚往前。 汪厚连忙在前头亲自引路,结果才走了几步,便见两人从那开了门的诊室里迈步而出。 打头先出来的那人抬眸看见燕乘春正往这边来,随即就朝他露出个得体笑容,上前行礼问候:“燕四公子,别来无恙?” 燕乘春看清来人,微怔了下,笑着回礼:“陆二少夫人,别来无恙。” 夏清允微笑颔首,简单寒暄起来:“听说燕四公子最近到外地去了一趟?这是刚回来吗?” 燕乘春点头,“的确出了趟门去探望友人,昨日才回的京城。” 夏清允恍然,笑盈盈道:“外子四弟最近十句话里,一多半都是在念叨燕四公子你的,我也是听他说才知道你去外地了,看样子他真是念你得紧,若是他知道你回来了,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 燕乘春闻言,头脑里便有了陆朝添对着自己念经的画面,无语笑笑,“我刚回来得陪下祖母,等过两日我就去找他。” 听对方提起唐太夫人,夏清允目光不经意扫过衔山提着的那提篮碧绿,眉眼笑意愈深。 方才她就听伙计说了,燕四公子今日是替自家祖母送新鲜莲蓬来了。 当日是苏淡云出手救醒了唐太夫人,见老人家如此记着自己小姐妹的好,她真是半点儿嫉妒也无,唯有满心的欣慰欢喜。 想着,她也就不耽搁对方进去,礼貌笑着道了声别,之后便领着茉香往外走。 几人擦肩而过,燕乘春眼角余光瞥到茉香手里拿着的一份帖子,不禁眸光一动。 那帖子跟方才伙计放在柜台上的那份一模一样。 所以那人方才也给陆二少夫人发了温居宴的帖子吧。 那待会儿会给他吗? 想着,燕乘春便生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小期待,抬起的脚步也比方才更轻快了些。 诊室屋门依然开着,锦善听见脚步声靠近,快步走到门口。 待看见过来的人,忙行礼问安:“燕四公子。” 燕乘春颔首,汪厚将人领到,不自觉偷偷瞧了锦善一眼,耳根子微红。 锦善却已将汪厚当成了透明,恭敬将燕乘春主仆俩迎进屋子后便直接关上了屋门,毫不留恋地把汪厚关在了外面。 苏淡云已经绕过诊病区的屏风走了出来,看见燕乘春,微笑着行礼,“燕四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燕乘春扇着折扇,寻声望去。 只见面前人目光熠熠,神色颇佳,比上回在河边遇见时明显要精神不少,他不禁眉毛微扬,笑道:“苏娘子重获新生,整个人看着都神采奕奕了不少啊,当真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上回我就说你真是做了个极明智的决定,此时看来,我当真是所言非虚呢。” 苏淡云自是记得燕乘春上回所言,微微一笑,随之打量了面前人一眼,“我是过得还行,倒是燕四公子你,看着似是比上回略显憔悴了些,要不要顺便在咱们医馆看上一诊?” 燕乘春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身子一向不错,不过是天气太热休息不好罢了,不至于找郎中看诊。” 说着,他唰地一收扇子,转身拿扇子指了指衔山提着的竹篮,和煦笑道:“这是侯府郊外庄子产的,祖母让我给苏娘子你送些过来尝尝鲜。” 苏淡云往那一篮子碧绿望去,仿佛已经闻到了荷叶的清香似的,只觉身上的暑气都消了不少,忙扬起个感激笑容:“多谢太夫人惦记,不知她老人家最近可好?” 燕乘春习惯性地拿折扇轻敲了下左手掌心,笑盈盈点了下头,“她好着呢,就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大好,除了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 苏淡云想了想,道:“天热胃口不好也是常有的,我这边有种健胃药丸倒是挺对症的,效果不错,若公子不嫌弃,待会儿走时我给公子一瓶带上,回去给老夫人试试。” 燕乘春并无异议,点头道了声好。 简单寒暄一番,苏淡云反应过来对方还站在门口附近,忙往会客区那边的圆桌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转过来朝一旁的锦善说了一二。 锦善忙照吩咐接过衔山手中的提篮,将东西放进了里间诊病区。之后又照吩咐到后院把镇在井中的大竹筒取了过来,手脚麻利地打开竹筒,拿过杯子给燕乘春和苏淡云各倒了一杯。 苏淡云笑着介绍:“天热,这是石嬷嬷煮的绿豆水,里头加了冰糖熬煮。我用竹筒装了一些带来了医馆,在后院拿井水镇着,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很去暑气,燕四公子可以尝尝。” 说着,看到一旁站着的衔山,又忙朝锦善道:“咱们不是也带了小竹筒的吗?你去拿一竹筒给衔山小哥也降降暑吧。” 衔山感动极了,却也克制着下意识先望向自己主子。 燕乘春斜睨了衔山一眼,“还不快谢苏娘子赏?” 衔山赶了一上午车,还真是渴极了,闻言立即狗腿地行礼致谢。 锦善很快就拿了一竹筒的绿豆饮回来交给衔山,衔山得了主子批准,屁颠儿屁颠儿拿着竹筒到外头看马车去了。 衔山出去后,锦善再次关上屋门,默默站在门口附近等候吩咐。 燕乘春端着杯子连喝了几口,感叹道:“怎么感觉贵府嬷嬷煮饮子的手艺比宣平侯府的厨子还好,这同样是绿豆饮,喝起来就是比侯府厨子做的要清香甘甜,这其中是有什么秘诀吗?” 苏淡云见对方杯子已经见了底,便伸手拿过桌上竹筒给他又倒了一杯,笑道:“也谈不上什么秘诀,我只是让嬷嬷在煮的时候放了几片甘草而已。甘草生津止渴,又自带醇香甘甜,兴许就是这个起的作用吧。” 燕乘春面露恍然,又道要回去把这秘诀分享给自家祖母。 苏淡云但笑不语,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据方才汪厚所言,燕乘春今日过来就是奉了唐太夫人的命给她送莲蓬的。 可若只是为了送莲蓬,将东西交给她便可以走了,这人却在她邀请入座时没有拒绝,还好心情地慢慢品起了饮子,看样子除了送东西,应是还有事情要说。 见对方没有开口,她便放下杯子,笑道:“燕四公子今日特意过来,除了送莲蓬外,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谈?” 第二百八十三章 路线 燕乘春听苏淡云突然发问,嘴角扬起。 这人还是这般开门见山。 想着,他放下杯子,道:“苏娘子睿智,我的确还有一事。” 说着,他拿出一份帖子放到了苏淡云跟前,“这是祖母她老人家让我帮她带给苏娘子你的。” 苏淡云不明所以,伸手将帖子拿起,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待把上面的内容看完,她登时怔忪了下。 唐太夫人竟然邀她去宣平侯府京郊庄子避暑? 她知道老人家愈发不喜交际,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相邀,也真心感受到了老人家对自己这个小辈的看重,不禁就露出了几分受宠若惊之色。 上面说是打算六月十五那日从京城出发前往,一直待到夏末才回。还说知道她有事要忙,让她根据自己的情况自行决定回京时间,不必一直待在庄子上相陪。 看着这字里行间透出的体贴之情,苏淡云感动之余不禁露出几分为难。 她已经定了回沣城的计划,接下来每日都要赶制药膏,还要筹备温居宴,实在无法出行。 对面坐着的燕乘春一直一边悠闲扇着折扇,一边默默喝着饮子。 见她看着看着竟看出了一脸为难,不禁微微侧头打量了她两眼,笑道:“苏娘子何故如此愁眉苦脸,莫不是有什么难事?” 想起自己祖母送过来的是什么帖子,他想了想,又道:“祖母她老人家每年都会去庄子上避暑,今年认识了苏娘子你,她一直念着你在灵渊寺如何将她救醒,便想邀你同行。 不过这也不是说非去不可,乃家祖母最是通情达理之人,苏娘子若是有什么难处无法前去,祖母她也肯定不会怪罪什么,苏娘子大可不必为难。” 苏淡云听罢,回过神来,抿抿唇道:“太夫人如此盛情相邀,我作为小辈理应前去才是。只是实不相瞒,我之前已经定了十日后回老家探望幼弟。 因来回可能要花上月余,昨日我便和东家商量好了,会在出发前先将一些工作做完,只怕无法应老夫人之邀,实在抱歉。” 听她突然说要回乡探亲,燕乘春不禁怔愣了下。 他之前已经详尽调查过了面前人的来历,自是知道对方自嫁到京城后便一次也没回去过,也知道对方还有一个未到十岁的幼弟寄居在大伯家中,当然也十分清楚她说的回乡到底是要回去哪里。 大齐舆图他早就烂熟于心,此时一听便立即捋清了从京城到沣城的路线,当即剑眉微蹙,稍微正了下神色道:“我以前就听说苏娘子老家在中州沣城,不知苏娘子此番往沣城去打算如何出行?走哪条路线?” 苏淡云留意到他神色变化,本能嗅出些许反常,想了想道:“可能会一直坐马车走陆路,不过我还没确定,不知公子何故如此一问?我看公子神色凝重,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燕乘春思索了下,道:“我前些日子出去了一趟,前一两日才回到京城,回来路上听说榆州一带闹山匪,最近蔓延到了安州一带,已经出了好些人命案。 官府打算派兵剿匪,只是听说西北快要打仗了,估计这剿匪的事情会受影响。从京城去沣城,途经榆州安州是最近的,不过情况如是,苏娘子还是绕道走吧。” 之前苏淡云已经听宋季凡提过一些,今日夏清允过来找她,她也顺便问了这事。 夏清允也说夏家家仆端午后回京途中的确听到了风声,然后改道安州回来,这才比原计划晚到了好些天。 沣城在大齐的中州,与京城之间隔了安州和榆州。安州靠西,在中州北边。榆州靠东,在中州东北。 她听了本还想着绕开榆州,经安州过去入京,没想到现在连安州都受到了波及,如此一来还真的要绕大远路了。 只是她除了这两条路线,其他的还真不熟悉。且她本已跟宋季凡商量好离开月余,如此一来怕是要花上更长时间。 唉,自己来医馆之后就频频有事要请长假,她还真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东家。 燕乘春见她这般,猜她可能是为了路线的问题发愁,便微笑着道:“听说苏娘子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怕是对路线不大熟悉。我平常时不时就会出游,倒是对京城去往好些地方的路线有所了解。 比如从京城去中州沣城,其实你可以出京城后入赵州,一直往南入洛州,再从洛州往西入中州,这样便能完全绕开榆州和安州两地。就是这路线全程都走陆路,路线比你原先常走的要远,若一切顺利,约莫花二十日左右能到。 若你想快些,可以在京城西郊坐船,沿均河走水路往南,同样可达洛州。只是均河到洛州后便会东行入海,而你要往西边的中州过去,则可以在洛州的洛城下船,改陆路往西走几日可入中州。如此若路上没有遇到风雨,一切顺畅,大概走十一二日能到。” 走十一二日?那不就跟原来花费的时间差不多吗? 苏淡云两眼当即亮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忙起身行礼,“公子所言当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燕乘春摇着折扇微微侧身避开,又一脸无所谓笑道:“苏娘子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刚好走过这些路,顺便告知罢了。只是话说回来,这些路线虽说避开了山匪猖獗之地,可苏娘子毕竟是女子出行,路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苏淡云正色点头,“公子所言极是,东家也是这般提醒我的,也建议我最好请镖师一同前往。” 燕乘春听她提到东家,不觉想起衔风以前调查过的事情,眼前随即就闪过一个身材高挑,浓眉大眼,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商人形象。 听起来,面前人似乎跟她东家关系不错,若没记错,这人和他谈话的这档子功夫,已经提了两回东家。 想着,他眉毛微扬,却也没说什么,只含笑微微点了下头。 苏淡云说完出行之事,想到还是亲自给唐太夫人说明无法同行的理由更为尊重,便请燕乘春在外头稍待,自己则快步到办公的长案后,坐下来认真写了回信交给对方。 燕乘春接过回信,道了句一定代为转交,却看起来并没要走的意思。 苏淡云见他继续悠哉悠哉摇着折扇,悠悠闲闲品着饮子,不禁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要说的事不是都说完了吗?怎地还不走?莫非还有其他什么事? 想着,她努力反复捋了一下之前的谈话,终于想起自己方才所承诺之事,忙恍然把锦善叫过来吩咐道:“锦善,你去前堂拿一瓶健胃丸过来,记在我账上。” 锦善立即应诺出去,没一会儿就拿着一个深色小瓷瓶进来。 进屋时,她下意识扫了燕乘春一眼,随即又目不转睛地快步走到自己主子身旁,将手里瓷瓶交给主子,然后弯身凑到主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淡云听着,先是诧异一瞬,随之心思一动,遂朝燕乘春笑道:“燕四公子抱歉,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还请公子在此稍待。” 燕乘春正喝着饮子,闻言脑中闪过温居宴请帖的样子,不禁心头轻跳了下,面上却一派平静地点头笑道:“苏娘子请便。” 苏淡云颔首,忙起身独自走了出去。 约莫半盏茶后,她重新推门进来,手里已比方才出去时多了一个锦盒。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失望 苏淡云径直走到桌旁,将手中小心捧着的锦盒放到燕乘春跟前,笑道:“这是给公子的谢礼。” 燕乘春扬了扬眉毛,面露不解,“谢礼?苏娘子何故要给我谢礼?我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苏娘子给我谢礼。” 苏淡云眉眼含笑,诚恳道:“当然有,且不止一件。其一是在长泰赌坊救了我的车夫;其二是告知了冯山的消息,避免我让下人再次涉险;其三则是前不久新置办的马车,若没有公子的关系,我恐怕要多花好几倍的银子。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公子的仗义相助,积攒至今我一直都未曾报答一二,实在心中有愧” 燕乘春笑笑,“有吗?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做过这些事了,真难为苏娘子你还记得。” 苏淡云一脸真诚:“公子忘记那是公子侠义,可我这接受恩惠的又岂能轻易相忘。只是之前实在不知要送什么合适,结果一直踌躇犹豫,这才拖到了现在。 方才听闻公子在医馆订了一瓶复容膏,需要等到明日拿货。实不相瞒,这复容膏实为我亲手所制,之前没想到公子需要此药,这才一直没有提及。这下得知,我便拿了几瓶刚做好的送给公子,如此一来,公子明日便无需大老远跑过来取了。 除此之外,锦盒里还有两瓶健胃丸,这药是良木堂的出品,药堂与恒安堂是同一个东家,虽名气不算很大,药的品质却是实打实的好,这个我可以担保。老夫人若是胃口不佳,服用此丸可帮助调理脾胃,效果很是不错。” 说着,她歉意一笑,行礼道:“公子出身煊赫,这些东西和侯府常用的比较,实在不算什么贵重东西。然我对公子的感激却是真心实意,这小小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燕乘春摇着扇子,星眸含笑,“苏娘子真是太客气了。” 说着,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句什么出身煊赫,感觉到面前人似是下意识要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鸿沟,忽地就觉得有些不大顺耳。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其实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哪儿来的什么出身煊赫?前人常说英雄莫问出处,我觉得此话甚好,也向来对出身没什么执念。 像苏娘子你虽是平民出身,却有着一身的好本领,倒是比我要强上许多,我祖母最欣赏这样的人,这也是她老人家喜欢与你结交之故。” 苏淡云听着,不禁面露诧异。 其实她方才用词纯粹是下意识所为,真没想到对方竟会这般认真地跟她长篇大论说这么一通。 不过话说回来,她之前的确是看多了贵公子瞧不起平民的做派,便也觉得以燕乘春的出身应该什么都有,怕是平常东西入不了他的眼,这才迟迟不知要送些什么作为谢礼。 此时听罢这一席话,倒真让她对面前的贵公子刮目相看了,眸底不觉就少了些许疏离。 燕乘春看到她的神色改变,心生欢喜,随即便看着面前锦盒生出了几分好奇,想了想就伸出了手,揭开了锦盒的盖子。 如苏淡云方才介绍,这锦盒里整齐立着四个广口瓷瓶,上面都贴了复容膏的字样。此外还有两个深色瓷瓶,这便是给唐太夫人的健胃丸。而在这些瓶子之间,还塞了一张三十两的银票,燕乘春一看就知道这是他方才付给伙计的复容膏订金。 只是盒子里似乎除了这些便再无他物,燕乘春心生疑惑,又往锦盒里仔细瞅了瞅。 咦?怎的没有?温居宴的请帖呢? 莫不是打算待会儿再亲手给他? 又抑或是她其实压根儿就没打算邀请自己? 想到后面的那种可能,他眸光不禁就暗了暗,抿唇默默盖上了锦盒盖子。 苏淡云一直在旁看着,也不知是否眼花,她方才似是瞧见了面前人眸底闪过些许失望神色。 不过那神色真只是一闪而过,待她定睛去看,面前人便又是之前那嘴角含笑的模样。 她狐疑皱了皱眉,想了想终还是开口问道:“我见公子看得仔细,是这东西有什么不妥当吗?” 燕乘春回神,摇了摇头,“岂会,苏娘子有心了。” 苏淡云放心下来,扬起微笑。 燕乘春等了等,见她当真没有要提起其他事情的意思,越发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唉,算了,不给就不给吧,想必她温居宴时肯定会请许多熟人过去。在她心中,自己怕是连普通朋友都还不算吧,她一个小娘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请自己一个外男,的确也不方便解释。 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随即就恢复了一惯的和煦笑容,像个没事人似地直接起身朝面前人道别,捧着锦盒离开,苏淡云则按礼数亲自送他出去。 外面前堂,汪厚又站在柜台后头默默看着那张请帖发呆。见两人出来,他忙露出个热情笑容,朝燕乘春行礼欢送。 燕乘春朝他颔了颔首,目光扫过他手上拿着的请帖,又十分自然地别开眼继续朝前出了大门,只有转头时那微微绷紧的嘴角,还是不经意透露出了他心中的郁闷。 苏淡云却是对此一无所觉,继续礼貌将人送上马车。 看着马车驶离医馆,她转身往回走,走着走着想起复容膏的事情。 刚才她出来拿复容膏时,经手订单的汪厚在忙,她便没来得及交代。 此时见汪厚得空,她走到柜台前头,微笑道:“汪厚,方才那位公子登记的复容膏订单又加了三瓶,一共四瓶。我先拿了做好的给他带走了,你把订单改一下,把那四瓶药膏全记我账上即可。” 汪厚方才已经知道苏娘子在寺里救醒了那位公子的祖母,知道她们是早认识的,闻言也没多想,立即应了就走到附近抽屉拿出册子重新登记。 苏淡云站在柜台前面等,眼角余光看到汪厚拉开抽屉时露出来的一份红色请帖,目光忽地顿住。 她知道那是自己发给大家的温居宴请帖,方才她送燕乘春出来时,汪厚似乎就在柜台后看这份帖子来着。 当时她没多想,可如今想起来,汪厚在跟燕乘春道别时,对方的目光似是在那请帖上停了一瞬。 想着,脑海中忽地就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让她本能感觉到了自己应是遗漏了什么。 可具体是什么呢? 她认真想了想,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 “苏娘子,燕公子的订单已经改过来了,您过目一下,看有无问题。” 汪厚拿着册子过来递给苏淡云,笑道。 苏淡云回神,认真看了一眼,“没问题,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汪厚嘿嘿笑道,收回册子放好。 苏淡云若有所思抬脚往诊室走去,快到诊室门口,身后忽地就传来了牛瑞的声音:“汪厚汪厚,我方才问了孙郎中,说是温居还能送火炉炭火,寓意温暖兴旺,还可以送挂画盆栽什么的......” 前堂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隐约有什么温居宴、送礼、寓意一系列的字眼断断续续传进了苏淡云耳中。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想到了什么,推门的动作登时顿住。 听起来,汪厚他们应是之前就聊过一通了,难不成在燕乘春进来时他们就在聊这事? 若真是如此,以燕乘春的耳力怕是已经听到他们在聊什么了吧。 是的了,那人进诊室前就先到柜台那边登记了复容膏的订单,以汪厚时不时就拿出请贴来琢磨的架势,没准那人还因此瞄到了那份请帖的内容。 还有燕乘春方才打开锦盒时,她清楚看见对方仔细往那锦盒里看了又看,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准备的东西有什么问题,此时一想,那眼神显然是在那盒子里找些什么。 对了,还有末了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天爷,真是不想则已,一想就真是处处有迹可循,那人明显就是在找她温居宴的请帖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替我去 “姑娘,您怎地站在门口不进来?” 锦善打开屋门,发现主子站在门口发呆,不禁吓了一跳,忙关切问道。 “没什么。” 苏淡云回神,走进屋里,想到燕乘春之前在锦盒里找请帖的场景,她心里就顿觉一阵尴尬。 其实她还真没打算把燕乘春请去。 至于不邀请的理由,一是她只请了医馆的人和程野一家,还有夏清允和江氏母女,他一个侯府贵公子过去,只怕大家都会吃得战战兢兢不甚自在。二是对方毕竟是个未有家室的年轻外男,她郑重其事地将人请到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多少有些不大合适。 为了大伙儿吃得轻松,也为了她自己个儿不用大费周章解释,她便没想请燕乘春过府,想着日后送份礼过去便是。 只是自己没想请是一回事,被发现自己没想请又是另一回事。 唉,怎么就这么巧呢? 苏淡云满心懊恼,一屁股坐到了自己椅子上。 锦善走到主子办公的长案前,见主子一副自责郁闷模样,不禁担心起来,“姑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淡云叹气摇头,无奈道:“无事,就是有些累了。” 心累...... 锦善自是不明白自己主子所指,忙猜测道:“是天气太热,所以容易累吗?” 说着,想到什么,忙走到屋子角落,从角落放着的提篮里拿出一个新鲜莲蓬,道:“姑娘,婢子给您掰新鲜莲子吃吧,这个又香又甜,吃了能消暑气,没准就没那么累了。” 苏淡云听着,抬眸望去,待看见锦善手中拿着的那一朵碧绿,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她之前只是想请几个熟人一起吃顿便饭简单暖居,也想着唐太夫人愈发不喜参加宴席,还有大家阶层不同,诸多考量下便没给唐太夫人下帖子。 可这下燕乘春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般温居宴,若回去后跟老夫人说起温居宴的事,自己没给人家下帖子,那岂不是误会大了? 其实她不方便给燕乘春下帖子,给唐太夫人下帖子倒也没有不可,对方就算不来,那也表达了自己诚意不是? 她心里想着,又忆起老人家自认识以来对自己释放的善意,随之便拿定了主意,从抽屉里拿出多余的请帖,提笔在上面唰唰写了几笔。 “锦善,这是邀请唐太夫人来参加温居宴的帖子,我方才忘记给燕四公子了。” 说着,她把请帖塞到锦善手里,又道:“燕四公子刚走,应该还走不远,你帮我看能否追上将帖子给他。若追不上那就先返回来,我过两日再将帖子送到宣平侯府去。” 锦善听了,立即应诺,放下莲蓬拿上请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两刻钟后,苏淡云正在制药房忙活,锦善气喘吁吁推门进来,展颜笑道:“姑娘,厚朴赶车拉着婢子去追,还真追上了燕四公子的马车。婢子已将帖子送到他手上了,燕四公子好像还挺欢喜的,说是替唐太夫人多谢姑娘您诚意邀请。” 苏淡云听说帖子送到,不禁松了口气。 锦善也终于把气喘匀,又不禁感叹道:“话说回来,外间好像都说燕四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什么都不行。 可婢子觉得他明明除了长得好看,性子也很好啊,您看他每次对着我们这些下人都平易近人得紧,分明比其他纨绔要优秀多了。” 苏淡云见锦善一脸的愤愤不平,不禁好笑道:“向来传言就是不能尽信的,你看你姑娘我以前不也这样?只是现在还真不是担心人家的时候,刚刚我给了燕四公子四瓶药膏,咱得快些做出新的把空缺填补回来。除了这个,我们还有五十多瓶药膏需要赶制,若做不完,咱就得推迟出发了。” 听说不干活就要推迟出发,锦善一下就把燕四和众纨绔通通抛到脑后,当即支棱起来过去帮忙。 ...... 宣平侯府安宜堂中,唐太夫人看完手中请帖,合上,望向跟前坐着的乖孙孙,一脸好奇,“苏娘子也给你请帖了吗?” 燕乘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不知怎的,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丢人,忙下意识解释道:“孙儿一个外男,人家单独给我下帖子多少有些不妥。” “那倒也是。” 唐太夫人若有所思点头,想到苏娘子没办法陪自己去庄子,心头又生出满满可惜。 难得太子给自己孙儿放几天假让他能陪自己去庄子住上一阵,本想着邀上苏娘子一起,让两人在庄子上可以多些接触的机会...... 唉,这下全泡汤了。 她在心中无奈叹气,随之望向手中帖子。 望着望着,忽地心思一动,又越想越觉得靠谱,随即一转手将帖子往乖孙孙跟前一递,笑道:“拿着,温居宴那日你就替我去吧。” 燕乘春一怔,望着递过来的帖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唐太夫人见他没接,直接将帖子塞到他手里,“我已经许久不参加宴席了,别的府邸给我下帖子,我许多都是礼到人不到。可苏娘子她帮了我,我岂能这般行事?刚好你不是也认识她吗,又是我最亲近的孙儿,你替我过去最能显出我老婆子的诚意,真是再合适不过。” 燕乘春听着,只觉老人家这话似乎还挺合理,他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只是他替着出席不打紧,关键是人家未必乐意看见他吧。 想着,他心里就觉得有些堵,低头抿唇不语。 见他没有反应,唐太夫人只觉急死个人。 这铁树果然还没开花呢! 她飞快一想,随即佯装生气地板起脸来,“怎地,祖母托你帮忙你还要推三阻四不成?” 燕乘春回神,见老人家耍起脾气,忙展颜一笑,卖乖道:“哪儿能啊,能为祖母跑腿,可是孙儿三生修来的荣幸呢。” 唐太夫人一摆手,嫌弃道:“得了,少跟我贫。说好了啊,那日你就替我去了,礼物我再好好想一想,到时你替我拿过去。” 老夫人一锤定音,不给任何机会拒绝。 看着这般霸道的老太太,燕乘春只得无奈笑着点头,“好,全凭祖母安排。” 唐太夫人闻言,这才重新展颜,发自心底地赞了一句“真乖”。 这边祖孙俩敲定了出席人选,那边苏淡云则脚不沾地地连续忙了几日,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十六。 这日苏宅乔迁之喜,恒安堂全员参加,在前一晚闭店时就挂出了十六休息一日的牌子,之后各自准备着前去赴宴。 苏淡云作为主人,十六这日起了个大早开始准备。 苏宅的几人中,石嬷嬷和锦善最善庖厨,虽擅长的都是些家常菜式,可今日本来就是熟人一起简单聚聚,就她们擅长的菜式应付起来便已经绰绰有余。 为此,苏淡云便把厨房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两人去办,没再额外请酒楼的厨子过来。 两人很是尽心,牟足了劲地要把这次宴席办好办精彩,提前两日便与主子一起仔细商量出了请客的菜单,又在前一日亲自去廛市仔细挑选了食材,今日更是天没亮就起了,匆匆吃过朝食便钻进了厨房,互相合作着开始不知疲倦地忙活。 有两人掌管厨房,苏淡云自是放心,便带着初禾与石厚朴一起在府里巡查,以确保各处是否足够干净,桌椅是否全都摆放到位,蜜饯果脯水果是否准备充足等等等等。 一家人如此热火朝天地忙活了一个上午,一转眼便到了午时初。 分发下去的帖子上头全都注明了午正时分正式开宴,各人可在午时初到午时正之间到达。 正想着午时初会否有人登门,随即便听见了咚咚敲门声传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客到 石厚朴午时初之前便被安排到了门房负责开门,听见敲门声连忙将门打开。 只见夏清允从自家马车上下来,石厚朴忙扬声通禀陆二少夫人到。 苏淡云一听,快步从外院花厅出来欢喜相迎。 两人笑着打了招呼,苏淡云朝马车望了望,疑惑道:“允姐姐,怎的没见充哥儿?” 之前她便说了若是夏清允方便,可以带充哥儿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本以为会看见那个小胖娃,这下没见,不禁心生诧异。 夏清允笑道:“他太闹腾了,刚好大嫂的侄子侄女来了,我就把他留在了府里,让奶娘带着他跟哥哥姐姐一起玩吧,也省得他哭闹起来弄得我都没心情吃好喝好。” 这话说得实在,苏淡云一听就笑了,挽着她胳膊往里走,“充哥儿这般乖,哪会儿哭闹,只怕姐姐想自由吃喝才是真的吧。” 夏清允爽朗笑了起来:“又被你发现了,那妹妹今日都准备了哪些好吃好喝的招待我呀?” “石嬷嬷和锦善正在忙活呢,我领你进去瞧瞧。” 夏清允忙应了声好,又让茉香把一提篮杨梅和一匣子点心交给了苏淡云。 苏淡云欢喜谢过,初禾上前接下主子手里的杨梅,又帮着快步提到厨房。 几人说笑着往里走,结果才跨过垂花门,便听大门那边再次被人敲响。 听到通禀贺知嬑来了,苏淡云脚步一顿。 夏清允忙拍拍挽住自己胳膊的手,笑道:“你快去忙吧,我自己逛逛园子就成。” 苏淡云感激一笑,随后便转身出去。 才穿过外院花厅,都尚未来得及往影壁那边走,便看见贺知嬑松开了晚霁的手,一支箭似的扑了过来。 “三婶婶!” 贺知嬑抱住苏淡云的腰,咯咯笑着喊道。 这称呼苏淡云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起来总感觉有些别扭。 她抚了抚贺知嬑的小脑袋,蹲下来冲孩子笑道:“嬑姐儿,往后你叫我云姨可好?” 贺知嬑不大明白为何如此,可她向来很听苏淡云的话,且出门前母亲也交代了她这趟过来一定要听三婶婶的话,要不然下次就不准她再来。 为了下次能再过来看三婶婶,贺知嬑连忙乖巧点头,甜甜喊了一声“云姨”。 苏淡云眉眼溢出笑意,欣慰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嬑姐儿真乖。” 说着,她站起身,见晚霁与申嬷嬷目露唏嘘地站在孩子后面,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又朝晚霁道:“兰姐姐身子可好?” 江氏全名江姝兰,离开永定侯府那日,江氏送了苏淡云这所宅子作为诊金,两人当时聊了许多话。 苏淡云与贺怀琛和离,不想再与永定侯府有任何关联,正想提一下日后称呼的问题,却被江氏抢先提出日后两人再相见便以姐妹相称。 当时苏淡云就被江氏的体贴给感动到了,只感叹如此通透温婉的女子,为何上天要让她一生如此多舛? 感叹之余,也更确定了此人值得深交,这趟写温居宴的请帖,她便毫不犹豫就给江氏写了一份,又让初禾帮忙送到侯府。 初禾以前在侯府时没少跟那守后门的婆子搞好关系,这下给了那婆子些许好处,那人不动声色就帮忙把帖子送到了碧浔居。 江氏接到帖子自是十分高兴,却也还没做好出门的心理准备,便以游园逛街为理由,让晚霁和申嬷嬷她们帮着带贺知嬑前来。 有江氏解释,曾氏自也没有多想,几人便十分顺畅地坐上马车来了苏宅。 晚霁这下听苏淡云问起自己主子,连忙朝对方恭敬行了礼,笑道:“夫人她很好,也让婢子代为转达对娘子您的问候。” 说着便将带来的一盒子点心和一提篮荔枝呈上。 “点心是夫人她亲手做的,这荔枝则是前两日太后赏下来的,是岭南新进贡的果子。夫人收到后就给苏娘子您留了一份,本来前两日就要送来的,结果刚巧得了您送来的温居宴帖子,夫人便让婢子这会儿带过来给您了。” 荔枝在京城可是稀罕玩意儿,普通人根本吃不着。往年太后得了贡品都会给江氏送一些,毕竟一起生活了多年,心里哪怕没那么亲,面上还是会顾及些情面的。 以前江氏得了赏,除了给女儿留一些外便全都交给曾氏,曾氏自是不会给苏淡云一颗半颗的,贺知嬑倒是每次都会偷偷带着自己的荔枝去沁心院找苏淡云,她便也得以尝到了这样的美味。 这下看着这一提篮荔枝,苏淡云想起往事,不禁百味陈集,忙感激笑着谢过,将那荔枝和点心接下交给了一旁跟着的初禾,吩咐她好生收好,又让其帮忙领着贺知嬑进去后花园逛逛。 申嬷嬷和听夏紧随其后,晚霁正想跟着一同过去,苏淡云却把她请到了一边角落,跟她仔细了解了下江氏最近的身体状况,又顺便问了晚霁今日如何过来,有否被曾氏训斥之类。 晚霁恭敬地一一作答,得知江氏恢复良好,又听闻江氏为几人打了掩护,苏淡云真心替江氏欢喜,同时也松了口气,之后便亲自带着晚霁去往内院的后花园处,边走还边围绕着江氏调养的细节叮嘱了几句。 待走到后花园时,贺知嬑已在花园新搭建的秋千上玩得乐不可支。 苏淡云笑着看了一会儿,因急着到外面等待客人,告知要往前头过去。 小姑娘十分懂事地表示自己会听话,让苏淡云放心去忙。 苏淡云听着,只觉小姑娘似是又长大了,比以前更懂事了,不禁欣慰地称赞了她几句,随后便急急往前头过去。 脚步一出外院花厅,便听石厚朴正跟两个男子在影壁前闲聊。 苏淡云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是牛瑞和汪厚来了,立马笑着出去打了招呼。 两人一看见苏淡云出来,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略带羞涩地道:“苏娘子,这些都是我们给您的温居礼。” 苏淡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便首先看见了放在影壁下的一小袋米和一筐咸鸭蛋。 牛瑞嘿嘿笑着解释:“苏娘子,这咸鸭蛋是我娘亲手做的,带给您尝尝。” 苏淡云忙笑着谢过,随之目光往咸鸭蛋旁边一移,便看见了一个竹编笼子,还有那笼子里正活蹦乱跳的两只肥鸡。 汪厚见苏淡云盯着自己带来的肥鸡一脸愕然,忙道:“苏娘子,这是我托人从村里买来的,之前我听锦善姑娘说过要在新宅子里养鸡,好让鸡生出鸡蛋给您吃,我就特意找人弄了两只过来。” 听他耳根微红地解释完,苏淡云秀眉微微一扬,意味深长地看了汪厚两眼,随后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笑着谢过,又让石厚朴将东西一一归置收好。 第二百八十七章 相登场 见苏淡云要亲自领自己到外院花厅里歇息,牛瑞和汪厚全都露出受宠若惊神情,忙表示自己早些过来就是想帮着干活的,并不敢受苏娘子招待。 苏淡云见两人这般坚持,也就没有拂了他们好意,让石厚朴领着两人一起把东西搬到厨房。 外院这边有一道偏门可以进去厨房,如此便无需进入内院,两人由石厚朴带路,直接从这道偏门把带来的东西搬进了厨房。 待从那偏门出来,苏淡云特意留意了下汪厚神情,见汪厚的确如她所料那般耳根发红,嘴角还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这家伙八成是看上她家锦善了呢。 嗯,小伙是个好小伙,长相也端正,就是可惜她那憨婢子还没开窍呢,也只得先顺其自然了。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还是得看好了这家伙,绝不能让她家锦善吃了亏。 正思忖着,便见已经回到大门处的石厚朴从外面迎进来了三人。 苏淡云寻声望去,就看见孙郎中手提食篮,丁世朗怀抱酒坛,段一海则拎着一个茶叶礼盒,三人一同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影壁前面,正打算左拐走进外院花厅。 她连忙快步上前朝几人行礼,三人都欢喜着回礼打了招呼,又各自报上了所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得知几人方才刚好在胡同外面先后遇到,这才有了这一起进来的场景,苏淡云忙笑着道了声好巧,又面露感激地谢过几人的礼。 石厚朴照吩咐将孙郎中带来的自制药渍蜜饯、丁世朗买来的乌梅酒以及段一海挑选的一大盒茉莉花茶接过往厨房那边过去,苏淡云则亲自领着几人到外院花厅走。 谁料才走几步,敲门声便再次传来。 彼时石厚朴刚跟汪厚牛瑞他们一同把东西搬往厨房,大门附近无人留守,苏淡云便忙将孙郎中几人请进花厅,道了声歉,紧接着赶紧往大门过去。 大门打开,只见程野站在门外,身后则是冯娘子怀抱孩子站在牛车旁。 一看见苏淡云,程冯两人就立即笑着行礼,“苏大夫,许久不见,恭喜恭喜。” 苏淡云忙笑着打了招呼。 她许久没见冯巧,这下发现对方气色红润,脸上也比上回刚生了孩子那会儿圆润了些,知道她的确恢复良好,心里十分替她高兴。随之看着冯巧怀里的孩子,她不禁两眼一亮,快步走到孩子跟前。 那孩子才几个月大,也许是夏天晒了太阳的缘故,看着皮肤比之前见时稍微黑了一点儿,却也没有多黑,乍看之下依然还算白净。只见他一张脸蛋圆乎乎的,那脖子和手臂上的肉竟还堆了两三层,还真是个实打实的胖娃子。 见有人过来看自己,他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着,水汪汪特别有神。看着看着,他像似认出了这对自己说话的究竟是谁,忽地就咯咯笑了起来,还把嘴里吮着的小胖手递了过去,可把苏淡云给萌化了。 她还记得这小家伙以前可是个能哭翻屋顶的主儿,这下一转眼竟变成了个爱笑的小胖娃,还真是让人惊喜呀。 苏淡云忍不住就又是夸又是逗的,大门外一时间就是欢笑声连连。 这会儿石厚朴已经搬完东西赶了出来,见状立即帮忙把程野的牛车拉近宅子东边的院子,又将车上放着的一个大西瓜和一筐子应季蔬菜搬了下来。 苏淡云忙将他们请进屋中,谢过两人,又命石厚朴将那西瓜搬到厨房拿井水镇着,等待会儿大伙儿一起享用。 程野看见石厚朴忙活,立马就主动上前帮忙,苏淡云见拦不下来便索性不拦了,诚心道了声谢后便将冯娘子领到内院的花园歇息。 贺知嬑很喜欢孩子,一看见有孩子过来,立即连秋千都不玩了,噔噔噔地跑过来看起了小胖娃娃。 夏清允猜到这人就是苏淡云以前治好过的病人,十分友好地朝她打了招呼,紧接着就被她手中抱着的胖娃娃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同为母亲,孩子都还小,夏清允边逗着孩子就边忍不住给冯巧说起了带儿经验。 冯巧见夏清允打扮不俗,知道这人非富即贵,开始还十分拘谨不敢言语。但聊了两句发现对方竟这般平易近人,还丝毫没有瞧不起她,心里就放松下来,没多久就围绕着孩子的话题畅谈起来。 夏清允知道苏淡云还要到外面接待客人,于是主动请缨说帮她招待这边女眷,挥挥手让她放心到前面去。 苏淡云满心熨贴,笑着道了谢,之后就快步返回外院。 结果才回到外院一会儿,大门便被再次敲响。 石厚朴开门迎客,看见来人,忙笑着行礼,“东家。” 宋季凡微笑颔首,迈步入内,随之便看见苏淡云从影壁西侧快步走了出来。 “苏娘子,恭喜。” 他眼神不禁亮了亮,朝对方拱了拱手,笑道。 苏淡云忙回礼谢过,又道了一声同喜。 宋季凡从丹枫手上接过一个匣子,正要将东西送上,便听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从外面传来,越靠越近,似是正要驶向大门这边。 苏淡云飞快在心里将来人过了一遍,发现今日该来的已经全都来了。若那马车当真是奔着她家来的,那来人又会是谁? 忽地,想到自己后来补上的那份请帖,她终于反应过来。 莫非是唐太夫人过来赴宴? 不对,唐太夫人已经许久不亲自赴宴了,肯定不会是她老人家的。 那会是谁呢?莫不是元嬷嬷? 是的了,元嬷嬷是太夫人的心腹嬷嬷,上回送礼就派的是她,这次多半也是这样了。 想着,她立马跟宋季凡道了声失陪,随即抬脚过去迎接,结果才走两步便蓦地脚步顿住。 这外面赶车的人看着很是眼熟,不是衔山又会是谁? 衔山将将把马车停稳,看见大门竟然开着,不禁意外朝里望去,一眼就看见苏淡云愣在原地,立马扬起个大大的笑容,“苏娘子好。” 苏淡云回神,僵硬笑着点了下头。 赶车的是衔山,那车厢里的呢?是元嬷嬷还是—— 疑问才起,便看见一个身穿劲装的高大男子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看着这陌生面容,苏淡云一脸诧异,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衔山。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互打量 衔山此时正忙着跳下车辕,站在车旁候着,并未分神去留意苏淡云那边,便也完美错过了对方投来的问询目光。 苏淡云无奈,随之就看见那陌生男子利落跳下马车,而衔山则十分自觉地朝车厢抬起了手臂,紧接着便见另一身影从车厢出来,扶着衔山的手臂同样利落下了马车。 燕乘春在车旁站定,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抬眸,一眼就看见了大门里头站着的熟悉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衣裙,长发利落挽起,斜插一只白玉簪点缀,看着是一如既往的清丽可人。 见那人正一脸呆萌地看着自己和自己带来的人,他不禁就轻笑了一声,随之朝她行礼,“苏娘子,恭喜恭喜。” 苏淡云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因惊讶而起的失态,不禁有些讪讪,忙努力收回眸中诧异,上前微笑着回礼。 如此简单寒暄过后,燕乘春主动掏出帖子奉上,笑道:“祖母她老人家不便出门,让我替她过来赴宴,并转达她的真心祝贺。” 苏淡云接过帖子道谢,得体将人迎进屋中。 宋季凡正站在影壁前面,一直静静看着两人互动,又偷偷打量着这明显与苏淡云认识的陌生男子。 只见这男子一袭海天蓝色丝质圆领长袍,银冠束发,山水折扇在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清贵之气,再配着那美轮美奂的容颜,整个人就似那蓝天上的艳阳般耀眼。 然他冲苏淡云扬起的笑容又和煦如春风,干净如山间泉,让他仿佛从蓝天的艳阳化身成了一阵清风,一下子就在那份耀眼中掺了几分柔和,让人不至于觉得过分灼灼不可触碰。 宋季凡看着看着,负在身后的右手不禁微微收紧,随之就想起了登记复容膏订单的册子上,那曾经被修改过的一笔记录——宣平侯府燕四公子,复容膏四瓶,药膏急用,已取,四瓶费用皆由苏娘子结算。 订单是汪厚负责登记并修正的,他看过后便把汪厚叫过去问了一下。 得知那燕四公子当日除了购买复容膏,还替自家祖母给苏淡云送了谢礼,而苏淡云则在诊室接待了对方,还在那之后给对方赠了药膏和健胃药丸。 汪厚说苏娘子之前在寺里救醒了晕倒的宣平侯老夫人,两人因此结缘,而方才这人说的正是替祖母过来赴宴—— 所以眼前这人就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燕乘春? 这边宋季凡正想着,那边燕乘春已随苏淡云迈如宅中。 感觉到有人一直在角落打量自己,他本能抬眸朝那边望去,一下就对上了那道充满探询的目光。 他飞快在那人身上打量一瞬,脑海里不禁就闪过之前猜想出的那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商人模样。 虽说这人还是与自己想象出的样子有些许出入,可此刻的直觉告诉他,这人应该就是恒安堂的东家没错。 想着,他唇角含着的笑就不觉稍稍淡了下来,眸底也不易察觉地浮上一丝审视。 见面前人突然脚步停住,苏淡云转头望了下身旁之人,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便看见站在影壁下面的人也正在望着他们。 她反应过来,忙朝两人介绍道:“燕四公子,那位就是恒安堂的东家宋公子。东家,这位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之前他来医馆代家人咨询过病情,后来我又在寺庙偶遇了宣平侯老夫人,由此结识。” 被介绍的双方听罢,心里不约而同地齐齐道了一声“果然”。 念及燕乘春的侯府公子身份,作为普通商人的宋季凡当即就照规矩率先朝对方行了一礼,恭敬道:“在下宋季凡,见过燕四公子。” “宋公子不必多礼。” 燕乘春微笑着颔首,礼貌回礼。 这边两厢简单见过,宋季凡终于得了机会跟苏淡云说话,便立即捉紧时间把方才未完的话题续上,“苏娘子,这是家母寻来的孤本医书,她让我转交给你,以贺你乔迁之喜。” 说着便将一直拿着的窄长匣子递到了苏淡云跟前,微笑着望她。 苏淡云闻言则是一怔。 孤本医书很是珍贵,又是宋季凡母亲寻来,这便又添了几分贵重。 只是她跟宋季凡的母亲素未谋面,且她只是在对方医馆里工作的小小员工而已,真心觉得这礼送得实在太超过了些,便颇为受宠若惊地忐忑道:“令堂真是太客气了,只是这般贵重的礼物我实在惶恐,愧不敢受。” 宋季凡早料到了她会拒绝,不以为意地温和一笑,道:“当初在找苏娘子过来坐馆时,苏娘子就曾问过我一些问题,当时我回答时就提过家母她一直真心佩服苏娘子医术,不知苏娘子可还记得当日谈话?” 苏淡云认真回想,宋季凡则继续笑着补充:“其实家母一直都说要找机会见上苏娘子一面,只是之前外祖身子不适,她回乡探望,这才一直没有机会。 家母前几日回京,刚好得知你乔迁新居,又知你喜看医书,想起一友人手上有本妇人科相关的书籍,便从那友人手上寻来让我转赠。虽是孤本,却也不是什么前朝古本,并没有苏娘子想的那般贵重。” 他耐心解释,眼神柔和真诚,一直含笑等着苏淡云将东西接过。 燕乘春一直静静站在附近,摇着折扇旁观,闻言不禁唇角抿紧,深看了宋季凡两眼。 苏淡云已经想起了最初签契约时的场景,记得当时她问宋季凡为何找她坐馆,对方便提到了其外祖母的死,也提到了请女医坐馆是为了完成母亲心愿,还说宋母敬佩自己医术,日后若有机会想要见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若是再推辞下去未免会太过失礼。 想着,她只得抬手忐忑接过,同时行礼深谢了一番。 看着那锦盒从宋季凡手中转移到了某人手里,燕乘春方才就绷紧的唇角不自觉就往下拉了拉。 然苏淡云此时托着那个锦盒,只觉心中惴惴,还真没有燕乘春所想的那般高兴。 其实这礼是真送到了她心坎上的,她也是真恨不能立即回屋看它个天昏地暗。 只是一想到这送礼之人,一想到自己莫名就受了对方的诸多赞誉,此时还莫名收了这么一份厚礼,她心里除了陌生便是满心的别扭。 算了,再多想也是无用,只得日后再寻份厚礼回过去吧。 拿定主意,苏淡云便把这事暂且放到了一边,提起精神来朝两人礼貌一笑,亲自带着两人往花厅过去。 “苏娘子且慢。” 忽地,身后传来声音,苏淡云刚抬起的脚一顿,转头回望,目露不解。 宋季凡也停下来转身望向两人。 燕乘春却没理会宋季凡的注视,径直朝苏淡云笑盈盈道:“祖母她老人家有礼让我转交到你手上,还请苏娘子稍待片刻,先别急着走。” 闻言,苏淡云看看两手空空的某人,又看看其身后同样两手空空的两个小厮,不觉就满心疑惑。 第二百八十九章 别苗头 看着她一脸的懵然不解,燕乘春唇角的弧度不禁就又加大了些。 不过燕乘春也没想着跟她卖关子,于是未等她发问,他便摇着折扇,开口唤了一声“望川”。 话音一落,与衔山站在一起的劲装男子当即昂首挺胸上前,在燕乘春跟前站定,朝他唰地恭敬行礼。 “主子。” 燕乘春对望川表现出的精神面貌很是满意。 看来方才自己在马车里没白叮嘱一场。 想着,他笑着微微颔首,随即唰地一收手中折扇,拿折扇指了指望川,朝苏淡云扬起个明快笑颜,“这是望川,是侯府的护卫,日后便是苏娘子你的护卫了。” “咔嚓”一声,苏淡云仿佛看见了头顶有好大一道闪电劈过长空,只觉面前这一份礼比手上拿着的更为惊悚。 今日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莫非都是提前串通好了过来锻炼她脆弱的小心脏的? 苏淡云心中无奈极了,忙面露惶恐推辞:“燕四公子,这使不得使不得!小女子何德何能,哪能让侯府护卫在我这小宅子里屈就?还请您替我跟太夫人转达我的深深歉意和感激。” 燕乘春含笑听完,却是没有接下苏淡云的话,转而拿折扇点了点望川肩膀,问道:“苏娘子说,觉得把你留下来屈就了你,你如何想?也觉得在苏娘子身边屈就了吗?” 望川本是燕乘春的亲卫,对主子的安排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闻言无比坚定地道:“岂会屈就?小的能被安排到苏娘子身边,实乃小的荣幸,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听着这无比夸张的马屁,却又极度真诚的神情,苏淡云真是差一点儿就信了,用尽洪荒之力才把疯狂想要抽搐的嘴角给成功克制住。 燕乘春看着对方那一脸难以言明的复杂表情,心里暗自窃笑,面上则是满意点头,随之习惯性地将折扇在左手掌心中敲了敲,朝苏淡云无奈笑道:“苏娘子不知,乃家祖母听闻你乔迁新居,得知你尚未配备护院,便有些担心你宅子的安全。 之后她老人家又听说你不日便要启程回乡探亲,更是为你的沿路安危坐立不安,这才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么一份礼,选了望川送到苏娘子身边护卫你的安全。” 苏淡云回过神来,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可是—— 见面前人似要开口拒绝,燕乘春当即把脸上笑容换成了一脸的为难,抢先叹气道:“我记得苏娘子之前特意提醒过,说是祖母她切勿多思多虑,否则会对眼睛不好。 祖母她如此担心你,我若是照你说的把望川退回给她老人家,想必她会继续为你的安危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如此下去,只怕会对她身子不好。故而,为了乃家祖母的身体着想,请恕我实难从命。” 看着他语气真诚又万般无奈地说完,苏淡云直接就傻了眼。 这话是不是说,若她坚持退人,就意味着她要为唐太夫人日后的眼疾恶化背锅? 天爷,她怎地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实在没觉得自己和对方真就熟到能收下这护卫的地步啊。 且那还是宣平侯府的护卫! 自己要如何办才好? 她脑子转得飞快,随之心思一动,努力镇定下来,道:“太夫人这般挂念,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只是让侯府的护卫长期在我这小宅子里,让其大材小用,我又实在于心不忍。 不如这样可好?我本想着回乡之前到镖局雇一趟人身镖的,太夫人既然送来了这一阵及时雨,那这趟回乡便有劳这位护卫大哥与我们同行一程。待日后回京,这位护卫大哥便可继续回到宣平侯府当值,不知燕四公子觉得如何?” 燕乘春认真听完,看着面前人那漂亮眸里露出的紧张忐忑与小心翼翼,知道她应是被这份礼吓得不轻,心里不禁就微起了波澜。 其实望川是一直跟着他的亲卫,前些日子祖母找他商量要送什么温居礼合适。他想到苏淡云即将回乡,身边却没一个能打的人保护她,便跟祖母说明了这个情况,提议选个护卫送过去,祖母也觉甚好,祖孙俩一拍即合,还让他自己挑人送去。 他也想过对方应会拒绝,这才准备了方才那一套说辞,没想到最后还是未能彻底说服对方。 也罢,只要她愿意在回乡时将人带上,那便先这样好了,至少保证了这一路的安危,至于以后,就等回来再说好了。 想着,他拿折扇一敲掌心,和煦笑道:“如此也好,那就先照着苏娘子所说的办吧。” 苏淡云见他同意,当即大大松了口气,朝燕乘春行礼深谢,神色也是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 见她这般,燕乘春眉眼的笑意便又浓了几分,随即便当着苏淡云的面认真叮嘱了望川要服从苏娘子吩咐,务必要护好苏娘子的安危云云。 这边三人聊着,一旁的宋季凡默默看着,不禁双唇紧抿,负在身后的手也渐渐紧握起来。 关于苏淡云回乡的事,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若对方采纳他的建议愿意请人身镖,他就找相熟的镖局给她把最好的女镖师请上,请镖的银子也由他来出。 可如今天降这么个护卫,还是宣平侯府的亲卫,哪怕他把镖局最厉害的镖师请来,又怎么能抵得过? 且不知他是否听错,方才这个燕四在言谈中好几次都加重了“祖母”的字眼。 想到自己方才提到那医书是母亲所送,他莫名就觉得面前人如此做是在跟他别什么苗头。 可这又怎么会? 他可是听说过燕四公子身世的,知道这人的生父曾是大齐出了名的少年将军。如今宣平侯府二房便只剩下这么根独苗苗,宣平侯老夫人亲自抚养这个孙儿,这么多年来把人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可见对这孙儿的看重。 如此家世如此容貌,老夫人为这孙儿所选之妻必定是京城一等一出挑的高门贵女,怎么想都不像是会纵着孙儿把一个平民郎中娶回家当正妻的。 只是话说回来,宣平侯老夫人似乎对苏娘子真的格外看重一些,这回还特意指了自己心爱的孙儿替她过来赴宴,这到底是单纯为了表达对苏娘子恩情的感激,还是真的有意想要撮合? 想到后一种可能,宋季凡的心不自觉就紧了紧,还不觉生出几分慌乱。 再看这言笑晏晏又亲和力十足的侯府公子时,他莫名就生出了几分排斥,只觉对这人是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燕乘春方才拿眼角余光瞥向一旁之人,自也发现了对方神色变化,心里无来由就畅快起来。此时把望川的事情交代完毕,他便转身望去,朝对方礼貌一笑。 宋季凡见被自己打量着的人突然望向自己,不禁微怔了下,随之反应过来,也朝对方神情平静地回了个礼貌笑容。 苏淡云并未留意自己已经成了身旁暗流的中心,她此时的精力早被今日的送礼风波耗得七七八八,恨不能赶紧把这一茬揭过。 见事情说完,她火速朝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僵硬地微笑着道:“快开席了,东家,燕四公子,这边请。” 宋季凡收回望向燕四的目光,朝苏淡云微笑点头,又率先迈步随苏淡云过去,边走还边和她聊起了医馆的事情。 燕乘春跟在后头,看着两人并肩而行聊得热乎,莫名就觉得眼睛有些疼,索性把目光从锁定两人变成只锁定宋季凡一人。 不得不说,这人身材还算可以,长相也还算过得去,的确比那永定侯要强上那么一丢丢。如果不和自己比的话,这人放在京城众多的青年英才中也算是能看得过去的。 可这人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商人,这样做买卖的好手,心里都不知开了多少个窍,心机深沉着呢。 苏娘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怕是被他卖了都还要替人家数银子呢。 啧啧,这苏娘子的眼光还真是一言难尽...... 第二百九十章 有蹊跷 彼时外院花厅,见方才在影壁附近交锋的三人突然先后往这边过来,孙郎中登时把探出门框的头给缩了回来,结果一转身便看见了同样急急缩回头的两位掌柜。 三人互相吓了一跳,又对视着眨了眨眼。 孙郎中:怎么感觉有些不大对? 两位掌柜点头点头:我们也感觉到了。 几人用眼神无声交流一瞬,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当即收回八卦心思,火速一溜烟回到原位坐好。 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牛瑞和汪厚同样默默缩回了探出去的脑袋,又窃笑着对视了一眼,大有八卦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待苏淡云她们走到花厅外头时,花厅里的几人早已各归各位。 见三人迈步入内,大家连忙齐齐起身行礼寒暄,看样子就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是那偶尔游移在燕乘春和宋季凡之间的几道眼神,还是隐隐暴露了大伙儿那翻腾不熄的八卦心思。 各自寒暄过后,也到了正式开宴的时辰,众人便走到各自的位置上纷纷落座。 今日有夏清允晚霁等不少女宾在场,苏淡云便在外院和内院各摆了一桌,男宾在外院,女宾在内院,如此一来,大家就都能吃得自在。 等到了上菜环节,牛瑞和汪厚还是主动争着帮忙,苏淡云便让石厚朴领着两人把外院的饭菜给布置妥当,初禾与锦善则帮着把内院的饭菜摆好。 待一切准备就绪,苏淡云先到了外院给诸位致谢,又发话请大家不必拘谨,放轻松了吃好喝好。大家看着这满桌子丰盛的菜肴,再听着主人这般热情的招待,全都欢喜道谢,又说了好些个的吉祥话。 如此聊完,苏淡云便回到内院亲自陪着女眷们吃喝。 只是吃了一会儿,担心外院气氛冷却,又起身往外院花厅过去招待众人。 外院坐着的除了燕乘春和程野外,全都是医馆的人,故而没有苏淡云这个宅子的主人在时,宋季凡这个东家就自然带了主人的光环。 此时见苏淡云为了外院诸人跑来跑去,宋季凡想了想,便主动提出帮忙照看着些外院这边,让她尽管回去招待女宾便好,不用如此来回忙碌。 苏淡云想着外面多是医馆的人,其实都无需特意招呼,主要是燕乘春和程野两人,不过宋季凡本时常在外应酬,和人打交道自有一套,相信帮忙招待两位定不会有什么困难。 难得宋季凡主动提出帮忙,她也的确需要人帮上一把,想着便点头道了声好又道了声谢,之后便真的进了内院没再出来。 看完两人互动,燕乘春面上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待酒水入口,他不禁就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这酒方才喝了两杯都觉得还好,怎地这一口下去竟泛了酸? 燕乘春心里嘀咕着,低头认真看了下杯中琥珀色的浆液。 见那酒颜色没变,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便又好奇地喝了一口,结果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 嗯,果然变酸了。 宋季凡刚拦下了招待人的活儿,此时见身旁人这般神色,便忙主动关心道:“可是这酒不对胃口?” 其实这就是句平常问话,可此时落到燕乘春耳里却莫名听出了男主人招待客人时的架势,心里立马就闷闷的,面上便也闷着嗯了一声。 宋季凡见状,立即就拿了另一种酒来,笑道:“要不尝尝这个?我方才喝的这个,感觉还不错。” 燕乘春摆了摆手,“不必了。” 宋季凡已经感觉到了燕乘春反应有些奇怪,不禁意味深长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放下酒杯,笑道:“那要不多吃菜吧,不知燕四公子平常爱吃什么?我看今日这个葫芦鸡就挺不错,听说是石嬷嬷的拿手菜,做得比醉仙居的还要地道。” 燕乘春听着身旁叨叨,心里就更堵了,就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心堵。 是啊,为何要堵? 人家一个是东家一个是员工,又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又在他之前就已经互相认识互相欣赏,当然比他这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要亲近得多。 且今日外院这边来的都是医馆的人,她同意自己东家帮忙招待大家,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比起同意自己东家帮忙,拜托他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外男才是完全不合礼数的吧。他此时都能想象自己主动提出帮忙而她又同意时,这一屋子人纷纷惊掉眼珠子的混乱场景。 燕乘春很努力地为自己的心堵推理劝导,只是这一通分析下来,他的心不但丝毫没被疏通,反而还更堵了些。 而更堵的原因他这会儿倒是能清楚确定了,无他,全因想起了自己跟人家小娘子的确是什么关系都无。 是啊,真是什么关系都无! 可自己又想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自己父仇在身,前途未卜,自己能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自己又在这里堵个什么劲? 如此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通,也终于理智渐渐回笼。 他盯着面前的酒杯默然一瞬,终于渐渐松开了方才紧握膝头的手,朝身旁人扬起个淡淡微笑,“宋公子,你方才说那酒不错,我想了想,还是尝一尝吧,不知可否帮我倒上一杯?” 宋季凡看着他的和善笑容,感觉到面前人似是与方才有什么不同了。 他愕然一瞬,随之露出个得体笑容,点头道:“当然可以。” 说着便拿起酒壶来亲自给燕乘春倒了一杯。 燕乘春道了声谢,端杯饮下,只觉那酒入口依旧满嘴酸涩,甚至比方才那酒犹盛。 他默了默,紧接着便面不改色地再次端杯抿下了第二口,随后放下酒杯,朝宋季凡扬起个和煦笑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正式跟对方闲聊起来。 ...... 几日后,苏淡云终于踏上了回沣城的路。 这次回乡,同行的除了锦善,还有一个被燕乘春塞过来的望川。 说起燕乘春,自从温居宴那日之后,苏淡云便再没见过他了。 对此,苏淡云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她以前虽时不时会偶遇那人,却也并非真的经常看见。 比起这个,真正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温居宴那日结束时,对方的态度转变。 她至今还记得那人跟她道别时,神色和语气都忽地变得官方了许多。仿佛他跟她一直都并不认识,他过来也真的只是替老夫人走个过场而已。 可若是论起相识的时间,燕乘春才是苏淡云先认识的,所以其实她看见燕乘春会比看见唐太夫人时更觉熟悉。也可能因为这样,她一下就能感受到对方态度上的微妙转变。 只是为何会突然转变呢? 苏淡云站在甲板上,手搭船舷,远眺水面,不知觉就陷入了沉思。 面前所走的这条路线,其实就是那人告诉她的,她还记得那日在诊室里,对方真诚相告的场景。 还有那个护卫...... 想着,苏淡云便朝身旁不远处站着的望川看了一眼。 她记得那人把这护卫送给她时,明明都还挺正常的嘛,怎地吃了一顿饭就变得怪怪的? 莫不是宴席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可她问了厚朴,那日宴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啊。 苏淡云想着,满心不解地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前面江水发呆。 此时同样满心不解的还有守在一旁的望川。 见主子收回目光,他不禁朝刚偷看了自己的新主子悄悄瞥了一眼。 是的,就是偷看! 他都数过了,这是新主子今日第四次偷看自己了! 他出发前就已经搬到苏宅外院住下,那几日新主子对他都挺正常的,启程后的两三日也没什么异常,怎地今日频频对他如此? 俗话说事不过三,今日都看第四回了! 这事有蹊跷!大有蹊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死了吗? 一想起新主子这几日偷看自己时那充满疑惑的眼神,望川不由得心里毛毛的。 新主子莫不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抑或是在怀疑自己的忠心? 可不应该啊,这几日自己少说多做,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四周,时刻注意着新主子的安危,自我感觉还是挺尽职尽责的呀。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说得太少,新主子看不到他的付出?又或者是觉得他这是在刻意拉开距离,以为他不满意这个同行任务? 望川忐忑地琢磨着,觉得或许自己还是要更主动一些才行,随即便抬脚朝前走去。 “主子,您方才看属下,是想让属下替您办什么事吗?” 他恭敬道。 这可是被送过来后,他第一次这般称呼面前人。 苏淡云当即打了一个激灵,回头朝这身材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没有。” 她回答得十分干脆坚定,说罢又反省自己这样是否太过生硬,会否伤了对方面子。 毕竟这一路安危都靠人家,还是不要惹了对方才好。 想着,她又努力挤出个柔和笑容,道:“望川郎君,我收下你的时候已经跟你真正的主子说过,你只是暂时与我同行,等回到京城你就可以回去了。” 这个望川当然知道,可四公子私底下却已经明确表示让他自己这一路务必要让苏娘子留下好印象,让对方愿意一直留下他。 他是公子的亲卫,他十分清楚,公子长这么大可还从没让他们特意去保护过哪位小娘子呢。 且虽说他是公子亲自挑选出来送到苏宅的,可被挑出来后,老夫人却是特意把他叫到跟前来瞧过的,还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确定了他是个可靠人后才把他送了过去。 这苏娘子能同时得公子与老夫人重视,这样的人,他岂能掉以轻心,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留下来的。 正盘算着要如何再全方位地解释下自己的立场表表忠心,便见锦善噔噔噔从甲板另一头跑了过来,笑道:“姑娘,船家说前面就是洛城港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就能靠岸。” 洛城是她此次回乡路程的中转站,接下来她们就要换马车走陆路一直往西入中州。 苏淡云一怔,忙朝锦善所指的前方江面望去。 彼时已近黄昏,天边虽未染上红霞,日头却已明显柔和了下来。江风徐徐,渔舟唱晚,偌大的江面在这柔和的光中泛着鳞鳞波光,平缓朝前流动,莫名就让人有种即将归家安歇之感。 是啊,快归家了,离看见阿弟又少一日了! 她心潮翻涌,登时将之前有关某人的困惑抛到脑后,转身就往船舱走去。 “锦善,咱们回去收拾东西等着下船。” “好嘞,姑娘不用着急,婢子方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主仆两人欢喜说着,都像似踩了风火轮般转眼就消失在了甲板上。 望川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只得把到了嗓子眼又被迫刹住的那一堆表忠心的话给重新咽回到了肚子里,紧跟着快步走了过去。 一刻钟后,客船果真就在码头缓缓靠岸。 洛城繁华,有好几个码头,她们所在的这个是在洛城西边,虽不是洛城最大的埠头,却也不算小。 苏淡云领着锦善和望川从船上下来,只见这码头除了方才停岸的客船,还有商船在上货卸货,码头上有小贩在叫卖吃食,也有匆匆来往的各色行人。 望川看着这人来人往,警惕性当即就被调动起来,平常看着还无甚攻击性的一双眼眸,瞬间就变成了豹眼一般敏锐,警觉留意着四周动静,不动声色地保护着苏淡云她们。 苏淡云自是留意到了望川的变化,事实上,这一路望川都是这般警惕,让她真是倍感安心。 不得不说,燕乘春的确送给了她一份丰厚大礼,回去真要好好感谢对方一番。 心里想着,脚步已经随望川快速离开了码头。 脱离了那吵杂之地,望川主动找人打听了下当地靠谱的客栈。得知徒步约莫一刻钟左右就有一家不错的,几人便一同过去,终于在红霞漫天之时顺利到了客栈。 几人到时,客栈只剩下了几间上房,苏淡云便要了两间,她与锦善两人同住一间,望川则独住一间。 付了银钱,又约好了待会儿用膳时辰,几人便回了各自的屋子歇息。 锦善打来了一盆清水给主子净手净面,结果才洗着,便听身旁窗外传来了男子的大声斥骂。 “不长眼的东西,又脏又臭还敢往爷这边凑?滚一边去!” “老爷行行好吧,小的两天没吃东西了,您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这祈求的似是一个年岁不大的男童,听着声音发颤毫无力气,再加上他所恳求的内容,让人一听就莫名心酸。 苏淡云渐渐停下了洗手的动作,其实她也不是个八卦之人,此时却是忍不住想要将那孩子的情况看个清楚。 想着,她便拿过锦善手上的干布巾飞快擦了下手,把头悄悄探出那开了一半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往下望。 结果一眼就瞧见楼下街上一身穿锦袍的发福男子猛地抬起了脚,一脚将身旁一乞儿打扮的孩子踹倒在地。 那乞儿被踢得龇牙咧嘴一脸痛苦,明显是痛狠了。 可大抵是饥饿的感觉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他挣扎着就又爬起身来,见那发福男子要走,下意识就抓住了对方的袍角,虚弱求道:“老爷,赏口吃的吧,求求您了。” 忽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旁边马车的车辕上跳了下来,冲过来朝着那乞儿心口就是一脚。 那发福男子望着自己被那乞儿碰过的衣袖,一脸嫌恶,“你知道我这袍子多贵吗?不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就敢伸手?” 他这边说着,身旁的小厮便又二话不说地抬脚对那乞儿猛踹了两脚。 “好了,宴席快开了,还不快些滚回来赶车?” 发福男子走到马车旁,朝那打人的小厮喊道。 那小厮忙收住脚,屁颠儿屁颠儿跑到男子身旁,将那男子扶上了马车。待男子坐稳后,他便跳上车辕一甩鞭子,没一会儿便赶着马车消失在了街上。 这一切都是在苏淡云刚探出头去的那一瞬飞快发生的,待她反应过来之时,那锦袍男子已经坐着自己的马车走了。 这客栈所在的并不是闹市区,楼下街上商铺不多,也一直没什么行人经过。方才有偶尔路过的两三人看到这处有人打架,没看清发生什么事便全都立即掉头快步跑开,而那路旁开着的几家店铺也自始至终并无任何人走出来阻拦。 此时那马车离开,楼下一眼望去就更是空空,只有那衣衫褴褛的乞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锦善已被方才一幕吓得大惊失色,用手捂嘴。此时看那孩子不动,只觉更加可怖,颤着声音道:“姑娘,那孩子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苏淡云望着,眉心紧蹙,“走,下去看看,带上医箱。” 说着便快步过去打开屋门走出了房间。 方才望川一到就去熟悉了下周边环境,才回到屋子,忽地就听见楼下争吵,待他走到窗边推窗往下望时,底下的人已经走了干净,只看见一个乞儿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紧接着便听到隔壁屋子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辨认出那是从新主子入住的屋子那边传来的声响,他立即提刀打开门出去,随之就看见苏淡云一出屋门直接冲向楼梯往下走,锦善则背着药箱跟在后头。 猜想她们应是去看躺在街上的乞儿,他便立马转身关好房门快步跟上两人。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心悦诚服 客栈掌柜这会儿也领着一个伙计走到了街上,看着那地上不省人事的孩子,怯怯道:“这乞儿不是死了吧?天爷,可别让他死在咱门口啊,否则往后可如何做买卖?” 正想让跟出来的伙计将人抬起来扔到附近无人的巷子,忽地便觉有一阵微风从身旁刮过,随之便见一个身穿浅青色粗布麻衣的秀气郎君跑到那乞儿身旁蹲下,其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婢女,以及一个带刀的劲装护卫。 掌柜眨眨眼,反应过来这几人正是方才刚刚入住客栈上等客房的几位客人,斥责驱赶的话便被他生生吞了回去,改为一脸忧心地道:“不知几位客官这是要作何?” 做男装打扮的苏淡云这会儿没功夫理他,只埋头给乞儿检查。 乞儿看着也就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估计平常经常吃不饱,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了一堆骨头。 苏淡云看着,眸中便多了几分悲悯,更努力给孩子检查起来。 片刻之后,她微微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都是些皮外伤,骨头没事。” 只是这孩子正发着低热,也不知具体是何缘由? 她立即拉过孩子手腕把起了脉,渐渐地眉心再次蹙紧。 这孩子身子太虚,明显长期亏损得厉害,幸亏那人踹了两三脚就被叫走了,若继续打下去,这孩子肯定当成毙命。 不行,必须给他赶紧治疗,要不然怕是要活不过今晚。 苏淡云拿定主意,忙抬头看向望川,凝重道:“这孩子急需治疗,可以帮我把孩子抱到我屋里去吗?” 望川闻言看了那孩子一眼,觉察出这孩子怕是有性命之忧,心里挣扎了下,道:“姑娘,要不还是让我把人送到医馆去吧。” “附近有医馆?” 苏淡云肃着脸道。 望川怔了怔,转头望向掌柜。 掌柜早就想阻止了,忙道:“附近没医馆,不过赶车去最近的医馆也就两刻钟的功夫。这乞儿一看就是快没命的,客官把个快死之人弄到咱们客栈里头,请恕某无法允准。你们若想救人,还是把人弄到医馆去吧。” 苏淡云神色一冷,“这孩子经不起再颠上两刻钟的功夫,放心,他还没死,我能治好他,若再这样耽搁下去才是真要把人弄死。” 说着便不再理会那个掌柜,直接看向锦善坚定道:“锦善,帮我把孩子一起抱回屋去。” 锦善二话不说就上前帮忙。 望川看着这主仆二人互动,当即心脏突突一跳。 新主子这下都懒得跟自己说话了,怕是对自己失望了吧。 唉,他也不想开那个口的呀。他的任务是保护主子安危,他也只是怕对方惹事上身才这般建议的,倒是一时忘了这位新主子是个厉害的女医。 望川正自我反省着,旁边掌柜见锦善她们要把孩子抱起来往里头弄,一下子就急了,刚要嚷嚷制止,忽地就有一锭银子被塞到了手里,“放心,我们姑娘是郎中,治好过许多人,这人肯定死不了。” 掌柜摸着手中的十两银子,眼睛都直了,立即就朝给自己塞银子的护卫换上灿烂笑颜,谄媚道:“原来如此,还真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你们尽管忙去,若有任何吩咐也请随时跟小的提。” 望川安抚住了掌柜,快步上前接过锦善手中抱着的孩子,仿佛抱着一张纸般,不费吹灰之力就抱着人快步进了客栈上了楼梯。 苏淡云见状不禁微怔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望向掌柜。 见那掌柜正悄悄将一锭十两银子塞进袖中,当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想了想便走到那掌柜跟前,吩咐道:“掌柜的,麻烦给备些洗漱用的热水送到我屋里,对了,还请再准备一套干净的孩童衣衫。” 掌柜的刚收了银子,自是无有不应,忙吩咐伙计去办。 苏淡云见了,也不再耽搁时间,领着锦善就快步回到了自己入住的屋子。 望川正抱着孩子在屋门口等待,锦善连忙打开屋门,苏淡云跟着进去,指挥着望川把孩子放到自己床上。 听着主子吩咐,看着屋里唯一的床,望川不禁怔住。 他下意识看了下怀里满身脏污的孩子,又抬眸看了下主子那毫无犹豫之色的面容,心里忽地就涌起一股复杂滋味。 那滋味中有敬佩,更有一股莫名的感动。 这一刻,他算是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医者父母心了。 若他小时候也能遇到这样的善人,怕是能少吃许多苦吧。不过老天也对他不薄,让他遇见了公子,被公子捡了回去,这下公子又把他送给了这样心善的主子...... 望川杂七杂八想着,连忙照着主子吩咐将怀里的孩子小心放到了那张干净床上。 苏淡云早已全身心都放在了救治病人上头,并无留意望川此刻表现出的多愁善感。 等再次给孩子把过脉后,她连忙开了一张方子交给了望川,道:“你帮我去医馆照这方子捉两副药回来。” 说着,想到什么,又连忙再开了另一张方子,同样递过去道:“这个也捉两副。” 望川对新主子的感受方才已经得到了升华,闻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立马应下就下去安排。 看着望川离开的背影,苏淡云总觉得这人似乎和方才不一样了,就——更听话了。 嗯,听话好啊,听话些她也省心些。 苏淡云满意收回目光,伙计没多久就提来了两桶已经兑好可以直接洗漱用的温水,同时也拿来了一套全新的粗布衣衫。 那衣衫是掌柜方才让伙计到附近的成衣店买的,就是普通人家孩童常穿的款式。 苏淡云看着,很是满意,朝伙计道了声谢,随即便让伙计退了出去。 屋里那孩子太脏,不利于治疗之余,对他自身的病情也是百害而无一利。苏淡云便吩咐锦善帮着给孩子先擦洗干净,再换上干净衣衫。 锦善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给孩子收拾好了,忍不住端详起这孩子来。 只见那孩子面容没了脏污之后,看着倒是十分干净秀气,想必长大后也是个一表人才的郎君。 苏淡云看着这奄奄一息的孩子,忽地就想起了自己阿弟,一想到阿弟上一世去世前也可能曾这般无助过,她一颗心立即就似被撕裂了一般。 看着主子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锦善吓了一跳,担心道:“姑娘您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怎地脸色差成这样?” 苏淡云回神,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这孩子可怜。” 锦善也望向孩子,叹气,“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每日都有多少这样的乞儿被欺负死......” 说着,她再次叹了一声,看了眼那孩子的头发,皱眉道:“姑娘,这孩子头上有虱子,这会儿又给他洗不了头,这要紧吗?” 苏淡云已经掏出银针准备治疗,无所谓地道:“不碍事,我已经让望川去捉了去虱子的药,等药买回来煮了水,再用那药水给他洗头便是。”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锦善心里一喜,只觉待在这样的姑娘身边安全感满满。见主子要开始施针,她忙反应过来,赶紧收拾了东西离开。 苏淡云也不再耽搁,走到窗边捏起银针开始给孩子治疗。 待一趟针施完,正在拔针的功夫,望川便带着药赶回来了。 看着床上已经焕然一新的孩子,望川不禁脚步一顿。 说实话,若不是看见自己主子站在床边给那孩子拔针,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进错了屋子。 苏淡云收好最后一根银针,这才看向望川,让锦善跟其一起去找掌柜借下客栈的厨房煎药。 两人当即应诺,拿上药就离开了屋子。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我行二 待药煎完,伙计也照吩咐把苏淡云她们之前点的吃食拿到了房间。 主仆三人简单吃过,药也晾得差不多了,苏淡云便端着药碗坐到床边,亲自一勺一勺把药给孩子喂了下去。 等洗头的药水煮好,锦善便帮着把孩子的头发仔细洗了干净,又一点点帮他擦干。孩子一直昏迷着,全程都任由两人摆弄没有睁开过眼。 因屋里唯一的床铺已经给孩子睡下,苏淡云要留在屋里照顾孩子,便提出给锦善再开一个房间让她休息。 锦善却坚持要留下来帮忙,如此两人一合计,最终便决定一起在屋里打地铺随便对付一晚。 掌柜收了之前的银子后态度十分殷勤,很快就照吩咐拿来了两床新被褥,又安排了伙计拿抹布将地上仔细擦净。 主仆两人在地上铺好被褥,又各自洗漱干净开始歇息。然苏淡云一直担心孩子的情况,没歇一会儿便又爬起来查看,之后就索性一直守在床旁没睡,时不时就给孩子把把脉仔细查看一番。 如此一直守到丑时左右,孩子的热终于成功退了下去,脉搏虽还偏弱,却也逐渐趋于平稳,总算无性命之忧了。 苏淡云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随后又给孩子施了一轮针,之后实在熬不住了,便躺下草草歇下。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床上的孩子迷迷糊糊睁开眼。 彼时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屋内光线还有些昏暗,他稍微定了定神,看着上面白色的床帐,当即就是一怔。 他平常都是睡在破庙里头的,怎地可能有床帐? 肯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抬起手来打算揉揉眼睛再看,结果手抬到眼前,就看见一只干净枯瘦的小手,还有裹着那只小手的崭新衣袖。 他以前衣服的袖子破得早就只剩下了半截,再细看这只手,那些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指甲已全被修得干净整齐,从指尖到胳膊没有一处脏污,胳膊上被打伤过的地方也全被包扎好了。 他定定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直到一阵浓浓的药味钻进鼻孔,头脑才逐渐清醒起来。 天爷,这衣服不是他的,这两只手也不是,也就只有这胳膊上的伤是他的了。 那这个身体呢?真的是他自己的身体吗? 思及此,想到以前听说书人讲过的某些志怪故事,他登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来,打算再仔细看下这个身体。 “你醒啦?” 忽地,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猛地一个激灵,僵硬转过头寻声望去,便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娘子正从地上起身,看着他笑。 她长得很是好看,笑容也甚是温柔,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娘子,让他登时就想起了说书先生口中那九天下凡的仙女。 他一时怔怔,完全忘了说话,就那样呆呆看着白衣仙女朝自己走来。 那仙女一直走到床边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随后又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 “呀,你醒了,太好了!” 他正看得入神,忽地就听见屋里有开门声传来,伴随着那开门声便是另一个欢快的声音。 他当即吓了一跳,转头朝门口望去,便见一个圆脸杏眼的小娘子正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苦药,那药味很冲,他在这边床上也能闻得见。 那圆脸小娘子朝他明快一笑,随之关上门,转过来对仙女娘子道:“姑娘,婢子照您昨晚吩咐的,一大早就把药给煎好了。” 说着,便见她捧着药碗快步走到桌旁,小心把药放下,这才快步来到床边,望向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昨日我们见你躺在街上一动不动,还真是吓死个人,如今你能醒来真好。你不知道,我们姑娘昨晚可是守了你一夜,又是给你喂药又是给你施针,忙得都没时间休息。” 白衣娘子听罢,朝他温柔一笑,道:“我是郎中,负责治疗。不过其他事都是这位姐姐做的,他给你擦身子,换衣服,洗头擦头,也是忙坏了。我们都盼着你能快些醒来,如今你醒了就好。来,把手给我,我给你把下脉。” 说着就伸手过来拉他的手,小心给他把起脉来。 感受着仙女娘子指尖传来的温度,他终于一点点回过了神。 “嗯,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身子太虚,还要养一段时间才行。” 苏淡云收回手,笑道,随之起身往桌边走去,打算把那碗药拿过来给孩子喂下。 床上的孩子看着这一切,已经明白了自己不是发生了什么离奇事件,而是被人救了,救他的人很明显就是面前两位娘子。 他心底倏地就腾起一股暖流,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他的眼眶,化作了泪水吧嗒吧嗒滴落下来。 正默然垂着眼泪,便见那白衣娘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在桌旁脚步顿住,朝圆脸小娘子道:“锦善,你去让伙计准备些米粥和包子送到屋里吧,记得准备四个人的份。” 锦善欢喜应下,转身往屋门走去。 突然,噗通一声传来,苏淡云拿药碗的手一顿,锦善也停下了推门的动作,齐齐寻声望去,不料就看见床上的孩子已不知何时跪到了地上,正朝着两人流泪磕头。 苏淡云吃了一惊,忙快步过去要将孩子扶起,道:“孩子,你身子还虚着,快起来吧。” 锦善见状也立即转身回去,伸手帮忙。 那孩子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苏淡云两人一时间都没拉得住他,又怕弄疼他始终不敢太过用力,只得看着他跪着磕了一个响头。 只是这孩子明显还想一直这样磕下去,苏淡云登时担心道:“你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你这般磕头,听话,快起来吧。” 锦善也是看得提心吊胆,忙跟着着急道:“你这孩子怎地不听话呢?我家姑娘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救活了,你这是要把自己又折腾没了,平白浪费我家姑娘的心血吗?” 听到这话,孩子终于迟疑起来,两人趁着他怔愣的功夫,眼疾手快将人一提溜,终于成功将人扶起。 两人松了口气,苏淡云给他拍了拍裤管上的灰尘,锦善则忙打湿了布巾,拧干拿过来给孩子擦掉脸上泪水。 待收拾干净,苏淡云扶孩子重新坐到床上,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迟疑了下,终于开了口:“二牛。” “你行二?”苏淡云柔声道。 孩子点了下头,再次陷入沉默,看起来有些害羞。 锦善听了却很好奇,脱口而出道:“你行二,那你其他家人呢?也在洛城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主人威 听到问起自己家人,孩子默默低下了头,紧接着便见有豆大的泪水砸落下来,砸到了他的衣服上,在靛蓝色的衣摆上晕开了一个又一个水圈。 锦善见他哭得伤心,知道自己问到了孩子的伤心事,不禁有些自责,同时也跟着有些难过,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苏淡云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微笑道:“你饿了吧,我让这位姐姐去准备些吃的,你先把药喝了,待会儿再吃东西,好不好?” 孩子轻轻点了下头,却是继续低头垂泪没有吱声。 锦善听了,这才想起主子方才的吩咐,登时着急忙慌转身出去安排。 待她回来,二牛已经擦干了眼泪,还乖乖喝完了药,正坐在床边害羞着问苏淡云是什么人。 苏淡云笑笑,“我是名郎中,正要赶回老家探亲。昨晚路过这里投宿,然后就看见你被人打倒在了地上。我看你情况危急,怕你熬不过昨晚,便和掌柜的沟通了,将你带到屋里治疗。事情就是这样,还好,你挺过来了。” 二牛听罢,眼神渐渐被不舍和忐忑填满。 他紧抿着唇,一双小手紧张地捉住衣摆,怯怯道:“所以你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苏淡云点头,“老家还有事情,我们实在不能久留,今日就要启程赶路了。” 想到什么,她又露出个温和笑容,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问道:“你可有什么认识的人?我们离开之前可以将你送过去。” 二牛听着,枯瘦的手一直紧紧揪着衣摆,那衣摆在他手里转眼就被拧成了一小团。 蓦地,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噗通跪到了苏淡云跟前,流泪道:“恩人,我没有认识的人,之前南边闹水灾,我爹为了救我阿姐,一起被大水冲走了。 我娘拉着我跑,跟着村子逃灾的人一起北上,可大伙儿在路上陆续都病死了。我娘也染了病,但是她没有停下来,一直带我逃到了这里。 我们找了个破庙住着,阿娘没力气起来,我出去四处讨吃的,可是等我讨到吃的回来,阿娘她已经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跟着破庙里的乞儿出去讨食,可讨回来的吃食常被老乞丐抢走,我经常都没有吃的。 恩人您可以让我跟着您吗?我会做很多活,以前在家时我经常帮爹娘干活,我还认得几个字,我学东西也快。我什么活都肯做的,恩人只要给口吃的就行,您就让我跟着您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一边说着就一边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锦善听着这孩子的经历,不由得也想起自己小时,早已忍不住淌了一脸的泪,苏淡云也是心里难受得紧。 其实新宅子光靠石嬷嬷她们几个,还真是忙不过来,这趟若是能把阿弟接去京城,宅子就更缺人手了。 自己之前就想过等回去后买一两个下人,既如此—— 她飞快思索了下,随后拿定主意,柔声道:“那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二牛还在磕头,正想再磕,闻言忽地顿住,待反应过来,猛然跪直了身子,“恩人当真愿意收留我吗?”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随后又正了神色,道:“你可以跟着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府上可不收留无用懒惰之人。且做我的下人我最看重一点,那就是忠心,若被我发现有什么不忠之处,我可就不会再给任何机会,你可懂得?” 她平常看着温柔和善,可此时肃着脸说话便自然露出了一股主人的威严。 二牛看着这样的恩人,心头一颤,半点儿也不敢敷衍,连连点头道是,又反应过来猛地抬手指天发誓道:“我二牛发誓,若好吃懒做,对恩人起了二心,就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嘶,好重的誓。 望川走到门外,刚好将新主子的吩咐和二牛的誓言听了个齐全,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肚子,同时也对自己的新主子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小娘子看似柔弱,却还是不乏做主子的威严,当真不能轻视。 不过今日他终于知道了主子喜欢怎样的下人,也算是有了明确可以努力的方向。 其实吧,他本来就是主子口中那样的好下人,接下来他得让主子清楚看到这点才行。 他想了想,当即傲首挺胸抬手敲门,“主子。” 听出是望川来了,苏淡云让锦善过来开门。 望川朝锦善扬起个和善笑容,礼貌道:“主子在吗?我想跟主子商量下启程的事情。” 锦善觉得这人的态度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随之也十分友好地帮他传了话。 苏淡云在屋里刚把二牛扶起来,闻言让望川进来。 望川走进屋中,绕过屏风,瞄了站在苏淡云身旁的小子一眼,莫名就有些羡慕。 他飞快收回目光,朝苏淡云恭敬行礼,问道:“姑娘想什么时候启程?” 苏淡云想了想,道:“现在是卯正,也不知这里的车马行何时营业。” 她们接下来要走陆路,需要到车行租借马车。 在大齐,有的车行有租借马车的买卖,只要交一定的押金,照天数预付多一些的租借费,再签订契约,就可以租到马车出行。待回程时,若马车无损可以退回押金,租借费则多退少补。 反正回程时也会经过洛城,到时再把马车还回车行即可。 望川之前也跟苏淡云商量过了,方才他也找了掌柜打听,知道哪处车行比较靠谱,闻言回道:“听说声誉较好的那家车马行辰正开门。” 苏淡云点头,“那好,那咱们就辰正出发。” 说着,她指了下身旁站着的二牛,道:“往后我们就带上他了。” 望川已经在门外听完了主子的招工过程,这下也没什么惊讶的,十分服从地点了下头,“一切听凭姑娘安排。” 苏淡云见他这般无条件服从,不禁错愕一瞬。 这人虽本领过关,也十分尽职尽责,可就是经验太丰富,又或是习惯不同,有时并未能真心同意自己的决定。她还以为这人听她说要带个陌生人同路会出言劝阻一二,便也提前想好了要如何说服对方。 此时见他真的是越发听话越发无条件服从自己,苏淡云不禁就满意点了下头。 紧接着,主仆几人各自用好了早食,望川先去了车马行租借车辆,之后再赶着车回到客栈接人。 等他回到客栈时,苏淡云已经换回了男子装扮,锦善也把行装收拾了妥当。至于二牛,他已经被主子赐名为了缔祥,取的是带来祥和建立美好之意。 缔祥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对主子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自不必提。 如此,主仆一行人一同坐上马车往东边赶路,在出城之前,几人不忘在食店买了些干粮带上,又去药堂给缔祥捉了两副药备着。 一日赶路之后,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在新的县城落了脚,又照样在客栈里借了厨房给缔祥煎药治疗,之后大伙儿在客栈吃喝洗漱歇息一晚,又在次日一早继续启程。 第二百九十五章 走错了? 接下来的每一日,苏淡云主仆四人几乎都是这般赶路,路上也基本没再出现过什么意外,除了在途经一处山路时出了个毒蛇的小插曲。 当时他们在山路附近停下来歇息用饭,毒蛇安静地爬过杂草,直到一石头附近突然冒出头来,看着就要朝坐在那石头上歇息的锦善咬去,结果就被望川眼疾手快一剑穿过了那蛇头将其钉在了地上。 那蛇有苏淡云手臂那般粗,锦善吓得脸色惨白腿肚子发软,苏淡云一边打量那条蛇一边安慰锦善,缔祥则看着望川双眼冒出崇拜的金光。 望川在小孩子的崇拜注视下,一脸宠辱不惊地将那死得不能再死的毒蛇滴溜起来,想着手起刀落将其做成烤蛇给午食加餐。 苏淡云正安慰着锦善,眼角瞥见一抹寒光在空中划过,立即反应过来,登时转过去朝望川脱口而出大喊一声“刀下留蛇!” 望川被这声刺破长空的破音吓得手上一抖,匕首哐当掉到了地上。 苏淡云是真没想到望川会这么虎,竟直接就想将蛇拆掉入腹,喊停他后连忙跑过去指着蛇身进行一番医术传授。 听说这东西竟然从蛇皮到蛇胆浑身都是宝还能卖钱,望川果断打消了自己方才的肤浅欲望,立即将蛇妥善收好。 午饭之后继续赶路,途经两三家医馆,望川惦记着卖蛇,每次都停下来进去询问。最后真的成功将那蛇卖给了一个当地郎中,意外赚得了一两银子。且那一两银子主子想也没想就赏给了他,说是他杀蛇护同伴的奖赏。 以前跟着公子出行都是一路花银子,他还真是第一次在出行路上赚到银子的。从此,要一直留在新主子身边的心就更加强烈了。 几人如此有惊无险地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在第五日时赶到了中州沣城。 只是赶到沣城时天已经黑透,几人便先找了个客栈投宿一晚,第二日一大早才往大伯家去。 苏家兄弟的父母去得早,父母不在后不久,兄弟俩就分了家。 之后,苏淡云的父亲苏秉文携妻子搬到了镇上,在镇上开了私塾,又生儿育女,一家人便定居在了沣城镇上,而苏淡云的大伯苏秉安一家则一直住在富水村的苏家老宅。 此时马车正是从镇上往富水村走,苏淡云坐在马车上,往事一幕幕止不住地在脑海里闪现,心中一会儿是忆起已故父母的酸楚,一会儿是即将要见到阿弟的激动,一眨眼又是上一世出意外几年后重返故乡的凄苦,一颗心就似落入了翻着大浪的海中,浮浮沉沉始终不定。 当然,这诸多情绪中还包括上一世回村后那些更为撕心裂肺的痛,但那些痛一冒出些许苗头她便将其压了下去,刻意不去回忆。 她今日是来看阿弟的,她就快能看见阿弟了,这一次她一定能看到活生生的阿弟,上一世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出现的,她才不要去想那些个不好的事! 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身子却莫名控制不住地渐渐绷紧,袖下交叠的双手也愈发紧紧相握。 锦善见主子这般紧张,以为主子是在担心待会儿怎么跟哥儿解释和离的事,想了想便将手伸过去握住主子的手安慰两句,结果不握则已,一握便立即吓了一跳。 “姑娘,您的手怎的这么冰?” 这大热天的,不应该啊。 锦善越想越紧张,“怕不是染了风寒?” 想着便脸色露出几分慌乱,转头过去想让外面的望川拐道去医馆给主子买药。 苏淡云一把按住了她,努力挤出一个浅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心里有些难过。” 以前的事? 锦善顿住,略一思索,不禁恍然。 能让主子在回乡路上想到的往事,又会让主子这般伤心的,那肯定就是和老爷夫人还有外太爷有关的事了。 明白主子兴许是在因去世的亲人伤心,锦善心里也很不好受,可一时间又不知要如何安慰,便只紧紧握住了主子双手,道:“姑娘别难过,姑娘现在这么有本事,老爷夫人肯定很欣慰。等我们把哥儿接到京城团聚,他们看见了也能放心了。” 苏淡云听着,眸光微动。 是啊,这其实也是她上一世没能完成的,那这一世能吗? 她转头望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山峦叠嶂,还有过了这山峦之后,已经在远方隐隐可见的富水村村口,心中莫名就有些忐忑。 “姑娘,村子到了!” 锦善显然也看到了前方的村口,当即兴奋唤道。 坐在外头车辕上的缔祥和赶着车的望川听闻这一声欢呼,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两人虽对这个地方很是陌生,却也受了锦善的欢喜感染,齐齐扬起了个轻松笑容,也不知觉间加快了马车前进的速度。 马车飞快往前行驶,在乡间土路上扬起了一片沙尘,直到进了村口,马车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苏淡云和锦善都还记得去大伯家的路,无需停下问人便径直顺着村中主道走了一段,稳稳往村尾的苏家老宅过去。 陌生的马车进村,不可避免地就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有的村人驻足在家门前望着那马车熟门熟路往前走,忍不住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那是往苏秉安他们家去的吧?看那车夫的打扮,怕是城里来的人?” “我看也像,对了,苏秉安不是在镇上当账房吗?说不定就是他在镇上认识的人过来探望了?” “那也不一定是秉安认识的人啊,我看那人派头不小,没准是秉文家以前认识的人呢。你忘了?秉文以前可是在镇上开私塾的,那个什么侯爷,就是云丫头的公爹,当时不就是秉文在开私塾时认识的吗?没准这又是什么以前结交过的人物呢。” “也是,不过怎地不提前些来?人早都葬了才来......” 窃窃私语声仍在继续,一从众人的口出来转眼就在空中飘散,又随着风隐约飘进了车厢。 锦善自也听到了其中一些字眼,正不解着,忽地就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手掌正在微微发颤,那手掌掌心里满是冰冰凉凉的汗水,让她似是握住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坨子般。 她忙转头望向主子,见主子早已脸无血色,连嘴唇也开始发白,当即就吓了一跳。 正想安慰一句,便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锦善回神,想挑开窗帘往外看下是否到了,却又担心主子,一时不敢松开主子的手,便只朝外问道:“怎地停了?是到了吗?” 外面的两人沉默了下,随后便听缔祥不确定地开了口:“锦善姐姐,我们可能走错路了,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走错了? 不会啊,她记得明明就是这条路。 锦善不解,只得对主子道:“姑娘,我下去看看。” 苏淡云现在头脑嗡嗡,两眼花花,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锦善在问什么,艰难地点了下头。 锦善见主子这般,心中不解,也因此愈发担心起来。可缔祥还等着她去确认路线,便只得咬咬牙松开了主子的手飞快钻出了车厢。 “怎的了?我记得明明是这条路啊。” 锦善一钻出去便不解嘀咕着,随之顺着缔祥所指往前望去,紧接着就僵在了原地。 路是这条路没错,前面那家也是大伯爷的家,可那宅子门口为何会挂起了白灯笼? 第二百九十六章 早没了 看着那满目凄凉,锦善整个人都傻掉了。 主子这一趟为了给哥儿一个惊喜,同时也想看看大伯爷一家对待哥儿的真实情况,便特意没有提前通知大伯爷他们。 可真没想到他们竟会碰到这样一幕。 锦善恍神一瞬,不禁也和缔祥他们一样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路,又怀疑大伯爷一家是否已经搬走了,如今住在这宅子里的另有其人。 可回神之后,她确定那就是苏家的老宅没错,也觉得大伯爷一家搬走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既如此,大伯爷家这到底是在给何人办丧? 锦善花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满心疑惑秀眉紧锁,低声让望川他们稍等一下。 正想挑开车帘回去,忽地身子一顿,低头望了眼自己身上的水绿色衣裙,随后想起什么,又连忙慌里慌张地抬手将发间插着的珊瑚红绒花拔掉,如此之后才转身钻回了车厢。 望川和缔祥对视了一眼,都从锦善的举动中明白了什么,神色当即就凝重起来。 锦善看着脸色惨白的主子,她嘴唇颤了颤,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踌躇间,她忽地就记起了方才一路过来时村人所说的话,想到那个什么早就下葬了的字眼,她不觉就死死攥紧了手中绒花。 是的了,主子这么聪明,肯定是方才就已经从那些话里猜到了什么。 想着,她鼓起勇气,终于开口道:“姑娘......大伯爷家......” 苏淡云目光僵硬转了过来,看见方才还插在锦善头上的绒花这会儿已经被她攥在了手里,一颗心登时就似绑了块巨石被扔进了冰湖,急速坠向漆黑深处。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阿弟的! 苏淡云心里不住喊道,登时就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怒火,一股对这重来的残忍极度不满的怒火,被这腾腾怒火驱使着,唰地起身钻出车厢跳下马车,提起裙摆就朝那一片白色飞奔而去。 “姑娘!” 锦善一惊,连忙跟着跳下车跑在后头。 望川和缔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怔愣了下,随之立即赶车跟上。 此时的苏淡云似是用了一生的力气在跑,一口气就跑到了那宅子门前,不管不顾就抬起手来要往那门板砸去,却在即将碰到门板的一刹那突然生出恐惧,忽地又缩了回来。 “姑娘!” 锦善终于跑到了主子身边,气喘吁吁地在一旁站停脚步。 见主子打算敲门,却又不知为何突然缩回了手,便主动上前道:“姑娘,让婢子来吧。” 说着就毫不迟疑地抬手敲在了木门板上,一下、两下、三下...... “奇怪了,怎的没人开门?” 锦善纳闷,站在一旁的苏淡云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一般,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苏淡云心里不住说着,突然猛地抬起手,使命地敲了起来。 “行舟,我是阿姐!我回来看你了!你快开门呀!是阿姐回来了!行舟你快开门!” 她一边敲着一边喊着,那声音渐渐就颤抖起来,带上了哭腔。 锦善鼻头一酸,“姑娘,小心手。” 说着便试图拉开自己主子。 望川刚把马车在后头停好,见状赶紧过来,“姑娘,我来吧。” 说着就替下自己主子抬手重重敲门。 锦善趁机将主子拉开,看着那一颤一颤的门板,锦善不禁咽了口唾沫,只觉下一刻这门板随时都会倒下。倒下也好,倒是他们就能直接进去看个究竟了。 正胡思乱想间,“吱呀”一声,屋门打开,却是隔壁屋子传来的声音。 “别敲了,他们家没人。” 随着开门声,一个老妪拄着拐杖从里头走了出来,朝几人不悦道。 听见老妪说这家里没人,苏淡云当即就想起上一世自己回来时,大伯父一家早已人去宅空的场景,双腿不禁一软。 “姑娘!” 锦善大惊,急忙使劲扶住主子。 苏淡云忙伸手扶住屋墙站定,又努力稳住心神。 老妪已年过七旬,耳朵不大好,方才只听到有人大声叫门使劲拍门,却并未听清苏淡云方才说的阿弟阿姐之类的话。 此时她来回打量几人,见几人面容陌生,打扮皆是不俗,又见那赶车的明显是北方人的模样,不禁就起了警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实苏淡云以前就很少来大伯父家,又因去了京城几年,整个人的打扮气度都和以前有了很大区别,这也怪不得老妪认不出来。 见老妪一直在望着自己,又见主子此时不方便说话,望川便道:“我们是苏老爷的亲戚,从外地赶回来看他们的。不知他们此时在何处?家里怎地挂起了白灯笼?” 老妪又警惕地打量了望川一眼,随后转过去看了下扶墙站着的小娘子,见那小娘子脸色惨白,明显一副压抑着悲伤的模样,便信了这番话八九分,收起了眼里的警惕之色长叹了一声。 “说来也是可怜,就是他们家的舟娃子没了。唉,那孩子之前一直都还好好的,没曾想突然得了急症就那样没了,都已经有二十日了吧,早就下葬了。 这不,明日就是做三七的日子,秉安夫妻俩一大早就到镇上置办做七的东西去了。婉娟嫁人了一直没回来,丽娟前些天又去她外婆家住了。 这秉安夫妻也是难过得紧,你看,咱这片地方家里有个孩子夭折,再宠爱的孩子,那白灯笼顶多挂个一月就能取了,他们说要挂满百天,这头七二七三七也是一个都不落下。 我老婆子活这么大,还真是头一遭见有家庭没了孩子跟大人一般办丧的,可见是舍不得呢,还真是把孩子疼到心坎上的——” “姑娘!” 老妪还在东扯西扯喋喋不休,便见一直扶墙站着的白衣娘子突然身子一软,闭眼晕倒在地。 几人惊呼出声,齐齐围了过去。 锦善之前怕主子容易晕倒,已经刻苦学过些救治方法。这下一边哭着一边照主子以前教自己的,又是按压穴位又是扎针放血。 想着主子很可能又像在灵渊寺那回一样昏迷不醒,锦善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谁料扎完针后,便见主子突然眼皮子动了动。 “醒了!姑娘醒了!” 一直紧张看着的缔祥欢喜大喊,锦善忙停下动作去看,见主子果然悠悠转醒过来,她当即破涕为笑,一把抱着自己主子泣不成声。 “姑娘,您感觉如何?” 望川同样一直忐忑守着,见两同伴都激动得无法自控,便开口关心道。 苏淡云听着这哭声和说话声,却是没有回答。待眼神逐渐有了聚焦,她一眼就从围着自己的几人中锁定了方才说话的老妪,当即从锦善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伸手捉住那老妪胳膊。 “大娘,行舟葬在哪里?是不是葬在后山?” 她沙哑着道。 老妪一愣,忙点头道:“是的,小娘子怎地知道,舟娃子的确就是葬在后山了,就挨着他爹娘的坟。” 果然!果然和上一世一样! 苏淡云眼泪倏地涌了出来,随之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就往通向后山的路跑去。 锦善和缔祥都已经跟着哭了,见状连忙就跟在了后面。 望川怕通向后山的路走不了车,便急忙把车拴在了老妪门前的那颗柿子树上,又给了老妪一些碎银,拜托她帮忙把车看好。 老妪保证会帮他们看着马车,却是坚持不接那银子。 望川没功夫继续扯下去,便朝老妪感激作了一揖,随后转身跑着追上几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如何死? 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老妪紧皱眉头。 忽地,她终于想到什么,当即一拍大腿,“呀,那不是云丫头吗?那就是舟娃子的阿姐云丫头啊!我就说怎地那小娘子眉眼和舟娃子有几分像! 唉,秉文一家子也是,好端端的把闺女嫁到京城当侯夫人做甚?这福气怕是全都在这事上用尽了,害得差点儿都成绝户了,人都不在了,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有再多的富贵又有何用?真是造孽呢。” 老妪长嘘短叹地进了屋子,那边苏淡云几人,没一会儿就赶到了后山墓地,在和上一世一样的地方找到了苏行舟的坟头。 看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墓碑,看着那墓碑上明显新刻上去的苏行舟的名字,苏淡云只觉头晕目眩,浑身冷得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晚了一步?为什么! 苏淡云好后悔,如果她早一点儿出发就好了,如果她不留下来做药膏就好了,如果她不办温居宴就好了,如果她能早些和离就好了,如果...... 无数个如果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占据了她整个头脑,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苏淡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跌坐在了阿弟墓前,抱着阿弟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锦善看得心如刀割,和缔祥一样早已泪流满面,都想过去宽慰主子,却又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只能一直站在苏行舟的墓前跟着痛哭。 望川自诩铁汉,平常绝不轻易落泪,此时也是忍不住红了眼湿了眼眶,别开眼去不忍再看。 山下,苏秉安和妻子是在午时初回到家的,听隔壁老妪说苏行舟的阿姐回来了,两人一惊,不可思议地对视了一眼,放下东西便快步到后山墓地寻人。 彼时苏淡云已经止了哭声,却还在墓地呆呆坐着,眼神木然,全没了生气。 锦善心疼主子,过去劝她,却是怎么劝她都不肯离开。 苏秉安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侄女,看着对方悲痛欲绝的模样,他也不觉眼眶红红,忙上前唤了一声。 听到苏秉安的声音,苏淡云终于从呆滞中回神。 她缓缓抬头望去,便看见一对中年男女正气喘嘘嘘朝自己走来。 那男子穿着灰色粗布直裰,身材中等匀称,皮肤黝黑,眉目还算俊朗。跟在其身后的妇人身材中等偏瘦,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盘起,乌发间插着一朵雪白绒花,容色中等,皮肤倒也还算白净。 两人先后来到苏淡云跟前站定,神色哀伤中透着担忧。 苏淡云见这两人已是上一世出嫁之前,相隔太久,她定定看了好半晌,待两人面容渐渐与记忆深处的两张面容重叠起来,终于扶着墓碑努力站起身来。 锦善见着,连忙上前搀扶,将主子扶起来站稳。 “大伯父,大伯母。” 苏淡云朝两人缓缓行礼,哑着嗓子问候。 “快别多礼了。” 苏秉安虚扶着侄女起身,目光看了锦善几人一眼。 苏淡云和离的事情并没告诉家里,此时苏秉安看着同行几人,首先认出了锦善,之后见另外两人中的一人身穿劲装做护卫打扮,另一人则身穿粗布衣裳,立马就猜想这应该就是侄女从侯府带来的护卫和小厮。 想到侯府,他便想起几日前寄给永定侯府报丧的信,那信估计还没寄到京城。 想着这个侄女应是还没看到那封信,他便斟酌了下,叹气道:“阿云,是我们没照顾好行舟,大伯父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娘,大伯父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说着就要朝苏淡云深深作揖下去。 苏淡云忙虚扶住对方,问道:“大伯父,阿弟他......他......到底是怎么去的?” 这是困惑了她两世的疑问,这一问出口便似是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气,由锦善用力扶住才勉强站稳。 苏秉安重新站直身子,抬袖擦了擦眼眶泪水,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 梁氏,也就是苏秉安的妻子,抹了把泪上前,扶住自己夫君哽着声道:“还是我来说吧。” 苏淡云朝梁氏望去,默然等着对方解释。 梁氏叹了一气,道:“这事也不怪你大伯,都是我没照顾好他。” 说着又抹了下泪,“约莫二十日前,行舟从学堂回来,路上也不知是哪儿蹿出来的疯狗,行舟一害怕跑了起来,结果被那疯狗追着一不小心就掉进了田边水坑。 我赶到时看见那狗,连忙把它给赶跑了,可是行舟已经湿透了身子。我把行舟带回家去洗漱换了干衣裳,又煮了姜汤驱寒,可那孩子也不知是否吓到了,大晚上就发起了热。 咱这附近没有郎中,我就拿凉水给他降温。村东口的黄阿婆身子不好,家里常备着些治风寒的药,我便拿了银子去跟她买了一副药回来给行舟熬上,打算先治上一治,第二日就把郎中找来给孩子看下。 结果第二日天没亮我过去看时,孩子竟然已经去了。都是我,我若是能早些去村口接他,他便不用遭到这事了。” 话至此便哽了声,再也说不下去。 苏淡云听着,痛苦地闭上了眼。 原来阿弟是这样去的,可是被狗追这样的事,当年她回来时四处打听,怎地都没人提起。 是当时没人遇见,还是这一世换了一种场景? 是啊,连出事的时间都变了,没准这夺命的死因当真也变了呢? 如此想着,一股寒意便立即从脊背划过,似是有冰冷的毒蛇在后背爬行,让她对前路感到迷茫,且真是从未这般迷茫过。 可这事情仍有太多细节未曾清晰,她只得强压下心头的这片茫然,竭力冷静下来将思绪捋好,复又睁眼问道:“大伯母说你应该早点儿去村口接阿弟,所以那日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梁氏听到侄女突然发问,忙拿袖子抹了抹泪,叹气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事,平常行舟都住在学堂,每五日回一趟家。 每次我都会给他多做些好吃的让他补补,那日我就去河里捉了鱼给熬了鱼汤。结果捉鱼费了些时间,等我做好了鱼汤往村口赶时,行舟就已经出了这事。” 听着亲戚这般照顾自己阿弟,比她这个阿姐不知要强上了多少,如此意外,苏淡云又能怪人家什么? 只是她从没听阿弟这般怕狗,莫不是这几年她不在时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 苏秉安抹泪摇了摇头,“在家里也没见发生过什么跟狗有关的事,不过行舟不怎么亲近狗倒是真的。” 苏淡云若有所思咬着下唇,想了想道:“阿弟发病的时候,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可以跟我说说吗?” 梁氏努力回忆了下,道:“就是发热,然后说胡话,一个劲的说别追我,走开。我听着就想这孩子应是被狗吓到了,就一直在旁边安慰他别怕。不过孩子说胡话也是一阵一阵,到大半夜就没怎么说了,只浑身烧得滚烫,我就一直拿凉水给他敷额头。” 说着便又落了泪,看着也是难过得紧。 苏淡云听着,见大伯母哭得伤心,便望向苏秉安,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不寻常 苏秉安闻言眸光一闪,嗫嚅了下,道:“那几日大东家要来看账,我们东家就让我把账提前理出来,我就住在酒楼里,没有回来。” 苏秉安在镇上一家酒楼做账房,酒楼生意红火,他在那里也干了快十年,酒楼有给他提供住的屋子,忙起来时常会住在酒楼里不回家。 苏淡云也知道这点,听了倒也没有怀疑。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只有大伯母一人看到了阿弟的情况? 苏淡云想着,忽地就想起了大伯父的两个女儿。 是的了,她记得大伯父有两个女儿,堂姐苏婉娟已经出嫁,但是堂妹苏丽娟今年应该才十四五岁年纪。没记错的话,这个堂妹至今尚未婚配,一直都是住在家里的。 所以阿弟病逝前的情景,除了大伯母,这个堂妹应该也是看到了的。 想着,她当即就开了口:“大伯父,丽娟堂妹呢?阿弟生病时她应该也在吧,我可以问问她吗?” 听到侄女提起自己女儿,梁氏连忙抢着回道:“丽娟她去了她外祖母那儿,并不在家。” 苏淡云闻言,这才想起隔壁老妪所言。 正想再问,又听梁氏面露歉意的补充道:“丽娟她外祖母身子不大爽利,以前我忙的时候,你堂妹就回去替我在她外祖母跟前尽孝。行舟出事前,丽娟她便是住在了她外祖家里,行舟出事那会儿她也还没回来。” 听妻子说完,苏秉安也忙点头道:“你大伯母说得没错,之前丽娟她外祖母身子不适,还是丽娟她舅父过来报的信,当时你大伯母就带着丽娟回去看了。只是行舟这边也快回来了,还需要人照顾,你大伯母便把丽娟留下来尽孝,她自己一个人先回了这边。” 所以阿弟从出事到离开,全程真的只有大伯母一人在场? 苏淡云想着,下意识往梁氏望去。 此时的梁氏早已哭肿了眼,甚至现在也还在默默垂着眼泪,看着真是好不伤心。 只是事隔两世,离自己上回看见大伯父夫妻俩已经相隔太远,她只得暗自努力回想才多少想起了些与这大伯母有关的记忆。 在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只觉这人留给她的印象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妇人,似乎总是默默站在大伯父身后,任劳任怨地帮大伯父打理着这个家。甚至在自己出嫁前,大伯父提出想日后把阿弟接到家里抚养,这个大伯母也是笑盈盈地应下。 至于大伯将阿弟接回来后,夫妻俩是否对阿弟真心以待,她虽没机会瞧见,却从阿弟的来信中,还是能多少看到这两人的确是在真心仔细照顾着阿弟。而这一点夏清允派可靠家仆过来突击打探时也反复确定过了。 按理说这样的亲人,她本应该全心信任感恩戴德才对,也无甚好怀疑的。 可不知为何,相隔多年后再次重逢,她心里竟生不出多少亲近之感。且方才亲耳听完了他们的这番叙述之后,心底更是止不住地生出了一丝怪异。 这怪异来得很突然,也来得毫无理由,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这种感觉,又在生出这感觉之后无法将其挥去。 苏淡云想着,袖下的双手渐渐就握紧起来,可伴随着警惕升起,她便不敢将自己此时的真实情绪显露太过,随即就在面上分毫不显地朝两人行了一礼,主动终止了这番让人窒息的谈话。 苏秉安夫妻一副沉痛模样,看起来也似是不想回想起自己侄儿病逝的诸多细节,便在结束谈话后邀请苏淡云几人回苏家老宅一坐。 苏淡云方才没能进屋,此时自是要去的,便从善如流地随着他们回到了山下村尾的宅子。 一踏进这个阿弟曾生活了四个年头的地方,苏淡云便直奔阿弟生前的住过的屋子走去,却在迈进屋门的一刹那不禁怔愣了下。 只见这屋中早被重新打扫了干净,此时床上已经没了被褥,桌上也已没了书没了笔,一切属于阿弟的物件都已被悉数打包装进了箱笼。 此时一眼望去,屋子空空,只有木桌角落上轻轻刻着的一个舟字,以及紧挨着那舟字刻下的云字隐约透着些许阿弟的影子。 苏淡云静静站在桌旁,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两个大小一致又紧密相依的文字,心里是刀割般的疼,泪水不知觉便悄然滚落下来,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 苏秉安走到苏淡云身侧,顺着她的动作望向桌面角落,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倏地就湿了眼。 “这是行舟刚来时刻上去的,那孩子聪明又刻苦,学堂的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尤其是写的那一手字,在私塾的孩子里头可是最拔尖的。” 所以呢?下一句是否就要说这孩子早慧必伤? 苏淡云想着,摩挲着那两个文字的指尖不觉用力按着桌面,眸光也在苏秉安看不见的角度冷了下来。 其实她本不是过分偏激敏感之人,此时也并没在责怪谁,可听见这些好话从对方口中出来,她就是莫名觉得刺耳,莫名觉得讽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这火气到底从何而来。 也许就是心底那莫名生出的怪异在作祟吧...... 还有那门口挂着的白灯笼,她真是多看一眼就都似在自己心上多割一刀,既然该问的该看的都已竟问完看完,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多待了。 想着,她强压下心头的诸多思绪,指了指屋子角落处堆着的两个箱笼问道:“大伯父,阿弟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苏秉安朝那便望去,黯然颔首,“没错,都在那箱笼里了。” 苏淡云望着那两个箱笼,她不禁就想象起阿弟用那些东西的场景,眸底满是悲恸。 她默了默,随之呼出一口浊气,“好,那侄女就把它们都带走了。” 说着便朝望川吩咐道:“望川,帮我把东西搬上车吧。” 望川立即应诺,不费吹灰之力就先后将两个箱笼搬上了马车放好。 苏秉安在一旁默默看着,见苏淡云真的要走,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云丫头,真不留下来一起用顿便饭吗?” 苏淡云摇头,“不了,我在这里会想起阿弟,心里难受,什么都吃不下。” 梁氏一直站在苏秉安身后,闻言别过脸去暗自抹泪。 苏秉安也是难受,含泪点了下头,哽声道:“那好,那明日再见吧。” 明日做三七,苏淡云既然回来了,按理是要来的。 苏淡云低低嗯了一声,朝两人行了礼,转身迈出大门,由锦善扶着登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在前方路口拐了弯,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苏秉安夫妻俩才默默回去关上了屋门。 那边厢,苏淡云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村东口的黄阿婆家问了下梁氏当日借草药之事,确认了的确有这么回事,又亲眼看了当日所买的是何种草药。见那的确就是寻常用来治风寒的药,应是直接去医馆照常用的方子捉的,倒是通用,无甚危害。 仔细确认过后,几人便离开了黄阿婆家,之后又在村口附近随便寻了人打听是否有阿弟落水之事,结果打听到的都和梁氏所言并无出入,一行人只得赶着马车离开了村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齐挖坟 离开富水村后,苏淡云坐在马车里彻底陷入了沉默,一路上都在盯着车厢里的两个箱笼发呆。 锦善看着主子这如木头人般的模样,既心疼又心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宽慰主子,最终千言万语便化作了止不住的泪,低下头去无声哭了起来。 天爷,姑娘没了父母和疼她的外祖已经很可怜了,为何还要这么残忍,连她最后一个至亲之人也要夺走? 天知道姑娘她有多盼着跟哥儿团聚啊!哥儿这般好的孩子,老天为何这般狠心将他夺走?老天怎么能这般对他? 锦善真是越想越难过,眼泪也是越流越凶,似是怎么擦都擦不完,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泪水浸湿了大半。 “锦善。” 忽地,木头人终于活了过来,哑着嗓子开口。 锦善一怔,立即胡乱抹了把泪,抬眸朝主子望去,“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苏淡云眸光一点点冷了下来,而冷下目光后的她看着便比平常多了一份一往无前的孤勇。 锦善很少看见主子这般模样,心里莫名就生出几分紧张,只觉主子即将开口的话怕是会非同寻常。 正这般想着,就听见面前人低声开了口:“锦善,我想买些东西,你让望川把车赶到廛市去吧。” 锦善微怔了下,连忙应诺,又问:“姑娘要不先回客栈休息吧,让婢子去买就好。” 苏淡云想了想,点了下头,随后就把要买的东西一一告知。 锦善听罢,整个人当即就愣在了原地,一脸不解道:“姑娘为何要买铁锹?” 苏淡云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个箱笼上,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挖坟。” 轰隆一声,锦善只觉听到了什么惊天巨雷,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声音,不确定地道:“姑娘方才说挖......什么?” “挖坟。” 苏淡云眸光森然,再次悠悠重复。 锦善这回终于清楚听到了那两个字,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不禁惊恐地咽了一口唾沫,怯怯追问:“姑娘这是想挖......谁的......坟?” 因为太过惊悚,锦善说话都突然结巴起来。 苏淡云望着箱笼的神色愈发冷然坚定,再次缓声开口:“阿弟的坟。” 锦善只觉又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呆呆看着自己主子,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天爷,她家姑娘不会是刺激过度,突然傻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她现在要否把姑娘带去看下郎中? 苏淡云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婢女的想法,终于把目光从面前的箱笼移到了锦善的圆脸上头,平静解释:“莫担心,我好着,并没有疯。” 没疯怎的会想着挖哥儿的坟? 锦善心里立即冒出这么一句,嘴上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淡云却是转过去再次看向阿弟留下来的东西,眼前全是上一世得知阿弟死讯时的场景,一幕接一幕,糅杂着刚才遇到的种种,如狂风过江般在心中肆虐翻腾,在她冷然的眸里酿出了满眶的哀凉,还击起了她两世的自责懊悔,似是转眼就要将她溺毙其中。 她以前总想事事都力求周全,事事都想稳健。可这一刻,被这汹涌如潮水般的自责与懊悔拍打着,她再也顾不得求稳求全。 她只想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动起来! “我想亲眼瞧瞧。” 蓦地,她终于再次开了口,补充解释了这么一句。 瞧瞧?瞧什么? 锦善听着主子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真是愈发迷糊了。 莫非姑娘是想看哥儿最后一眼? 也是,毕竟好几年没见,连最后一面也...... 锦善感觉自己终于理解了主子的心思,心里瞬间就被心疼填满,再也没觉得主子的想法奇特。 “姑娘......” 锦善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理解,忽地便听主子再次解释:“我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微垂眼睑,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边回忆时边道:“以前有一位老前辈跟我说过,若心中存疑,就该不断追寻,直到寻到答案为止。” 说着,她抬眸转过来望向锦善,“我觉得这一切很奇怪,所以我要去亲眼看看,要亲自去找答案。” 锦善愣愣望着主子,宽慰的话通通停在了舌尖半晌。 蓦地,她终于想到了什么,当即杏眸一亮。 她记得方才在山上,主子就一直在问大伯爷他们哥儿的病状。 主子医术了得,莫不是听了他们的描述后发觉了哥儿的死有什么问题? 锦善的头脑一下就清明起来,不禁眼神一凛,将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姑娘是觉得哥儿的死有问题?” 苏淡云闻言,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箱笼,神色冷然道:“我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怪,所以想看看。” 锦善懂了,当即神情坚定道:“姑娘放心,婢子待会儿就去把东西通通置办好,今晚就跟姑娘您一起过去。” 苏淡云微怔了下,抬眸望她,“你不怕吗?怕的话可以留在客栈,没事的。” 锦善坚定摇头,“婢子不要留在客栈,婢子要跟姑娘一起,有姑娘您在,婢子去哪儿都不怕。” 开玩笑,姑娘可是遇过仙的!她跟姑娘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外头还有两人坐着,她可不能将这话开口道出,只心里美滋滋想着,又道:“再说,还有望川和缔祥在,我们人多,人多力量大,什么魑魅魍魉看见咱们都要逃跑!” 锦善一句话就把两个同伴都给拉了进来,耳力甚好的望川边赶着车边认真偷听,闻言不禁下意识点了下头。 就是人多力量大,就算锦善不点名,他也是要跟着去的。 而且,以他作为护卫见过不少阴司的经历来看,他也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上午他便在一旁观察了下那对夫妇,可惜一时间也没能发现什么问题。 他方才还想着要否偷偷查下那两人,又担心新主子就要离开沣城,自己没法儿调查,便想着要否给公子传个信,看公子能否安排个人过来暗中监视两人。 只是他真没想到,新主子一上来就是这般简单粗暴的法子。 不过简单粗暴好啊,真是省事又省力。 他之前没做过女子的护卫,还担心自己的新主子会像那些个大家闺秀般要委婉来委婉去,没想到新主子竟是这般的利落人! 望川这会儿简直是喜出望外,瞬间就积攒了一腔干劲,只恨这黑夜来得太迟。 至于一旁坐着的缔祥,听着车厢里隐约传来的对话,他神情早已从最初的极度震惊转为了一脸的沉重。 此时他虽没望川那般亢奋,却也默默下了决心要随主子前往。 之前逃难时,他早就见过不少死人,又在乞讨时见识过了太多的丑陋阴暗,早就明白了活人可比死人要可怕得多。 他才不怕挖坟,他要陪着主子一起挖,帮着主子一起挖出真相! 第三百章 要真相 一路走来,车上几人都已各自有了思量,而这不同的思量又最终不约而同归到了一处。 正所谓“伙伴齐心,其力断金”,几人很快就置办好了家伙,在天色擦黑时悄悄绕过了富水村村口,从另一条鲜有人走的路进了后山,又在隐秘的位置等到了黑幕笼罩,这才过去你一铲我一铲地悄悄挖了起来。 而这挖坟的主力军自是非铁汉望川莫属,缔祥不甘落后,也在拿着工具勤勤恳恳帮忙,锦善则被安排了个提灯笼的活儿,边给两个同伴照明边留意着四周动静。 至于苏淡云这个主子,她倒是一到坟地便第一个拿起家伙什开挖,结果一铲子都没下去便被几个同伴齐齐拉到了一旁,死活都不让她再挖第二铲。 她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主要是也磨不过几人,便只得退到一旁眼巴巴看着,只是同伴们挖得起劲时,她还是忍不住地时不时帮上两铲子。 如此齐心协力,没多久就把一座新坟给刨了开来。 “到了到了。” 缔祥一铲子敲到了一处硬物,立即收住铲子拿手扒拉了下,发现正是棺木没错,连忙欢喜说了一声。 锦善忙将手里灯笼靠近了些,当真就看见了棺木的一角,紧接着便见望川将缔祥叫到一边,自己三下两下就把棺木上的土全给铲了下来,随之一口窄小棺木在众人眼前显现了出来。 苏淡云想也不想就跳进了坑里,扶住棺木,眼中水光盈盈,双手更是止不住地发颤。 “姑娘,让小的来吧。” 望川一把扔掉铲子,拿出下午买来的撬棍,走到棺木旁,朝着正在扶棺悲戚的主子说道。 苏淡云并未忸怩,立即退到了一边,含泪紧张看着。 眼看着那棺材盖一点点松动,望川不自觉就皱了皱眉,下意识又加快了手上动作。 其余几人也察觉出了什么异样,心中狐疑愈盛,全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 “开了!” 见棺材盖彻底松动,一直神经紧绷的锦善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望川一发力将棺材盖推到一边,看着那彻底打开的棺木,大家齐齐脸色一变,全都傻了眼。 “空的?这里头怎会是空的?” 缔祥扒着棺木的边沿往里看,惊道。 方才撬棺时一点儿尸体的异味儿也无,大家当时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怪不得方才没闻到味儿,原来是口空棺! 苏淡云往里仔细看着,神色愈发冷沉。 借着灯笼的暖光,看清棺中放着东西,立即就伸手将那东西一一拿出来查看。 “姑娘,这不是您端去前给哥儿亲手缝的夏裳吗?” 锦善看清那东西模样,惊道,脸上愈发茫然。 苏淡云自也认出了手中衣物,记得那便是她亲手给阿弟赶制的几套夏裳中的其中一套,是她在端午节前托夏家人给阿弟带回来的。 望川看着主子从棺中拿出来的衣物,不禁双眉拧紧,疑惑道:“这是给小公子立的衣冠冢?” 听闻衣冠冢三个字,锦善和缔祥脸色一变。 衣冠冢是什么大家都晓得,只是苏秉安夫妇为孩子立这衣冠冢的原因却是无人想得明白。 苏淡云捉着手里衣服,一颗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记得端午后夏家家仆给她带回了阿弟的家书,那家书的笔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是出于阿弟之手的,也就是说,至少在端午前后那会儿,阿弟还是安然无恙的。 那阿弟到底是何时出的事?又究竟出了什么事?如今到底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想着,她唰地抬眸看向望川,眸色冷凝,“我要知道阿弟出事的真相,现在就要知道,你可愿帮我?” 望川心头一跳。 她说的是可愿相帮,而不是可能相帮。 所以新主子丝毫也没有质疑他的能力,只是在担心自己会否愿意做公子之前没有交代过的事情。 想着,望川立即深作了一揖,“公子将小的送给主子时已经交代过了,让小的日后但凭姑娘差遣。不管姑娘是否愿意留下小的,小的都已将您视为了新的主子,不管您吩咐什么,小的都会竭力以赴,并以人头担保。” 缔祥看着,不禁嘴巴张大。 这又是挖坟又是以项上人头担保的,此等场合,他以前也只在听书时听过,没想到今日竟全都亲身经历了一遍,怎的感觉好像在看戏一般? 然约莫两刻钟后,看着地上被绑着手脚塞着嘴巴的两人,想着同伴方才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就翻墙而进,又如何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地上两人,缔祥只觉自己定是钻进了话本子里,不仅下巴掉到了地上,连眼珠子都快要一并落了下来。 同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还有被扔在地上的苏秉安夫妇,尤其是苏秉安本人,他方才还在夜中酣梦,忽地就感觉被人啪啪点了身上几处。 待反应过来,他和睡在身旁的妻便已无法言语,又像是死猪一般被人捆了手脚从床上提溜起来扔到了地上。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一切竟是他那个柔柔弱弱的侄女指使自己的手下干的! 可是这侄女到底凭什么这样做?又为何要这样做? 苏秉安想不通,摆出长辈的威严对侄女怒目而视。 若是他自己的女儿,被他这般瞪着早就吓得娇滴滴哭了出来。 只是面前这侄女虽也看起来娇滴滴的,甚至比他两个女儿看着还要娇柔,此时却是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这模样无疑让他心中更气,无奈此时他依然无法言语,便只能全程干瞪着眼睛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梁氏倒是没有瞪眼,却也是一脸的控诉,估计心里骂的比她的夫君还多。 苏淡云自是从两人的神情看懂了两人的心思,不觉冷笑一声。 只是比起她的笑,她的眼神明显更冷,冷得苏秉安夫妻俩只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在心底发颤,转瞬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淡云也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从锦善手中接过那套衣物,弯身将衣物捧到两人跟前,“大伯父,大伯母,这衣服你们肯定还认得吧?” 苏秉安一脸怒意加不解,闻言便下意识望向那被捧到了跟前的衣服,茫然一瞬之后,他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当即就瞳孔一缩。 梁氏方才便好奇看了过去,却是没等那衣服拿到自己跟前便已忽地白了脸。 苏淡云见了,便将那衣服特意往梁氏跟前凑近了些,冷笑道:“看样子大伯母是认出来了?我猜这是你亲手放进去的吧?” 梁氏双眸睁大,脸色惨白,意识到自己侄女说了什么,又猛地别开脸去一个劲摇头。 “大伯母怎地摇头了呢?是真不认得了?可侄女我就是在阿弟的棺里拿到这衣服的呀,若不是大伯母亲手放进去的,那难道是大伯父放的?” 苏淡云悠悠说着,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只是她神色冷,声音更冷,而这笑意也是裹上了冰,再配上她方才话里的内容,在这寂静黑夜听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吓人,怎么听怎么惊悚。 当然,这吓破人胆的惊悚自是针对那些本就心虚的人。至于望川他们几个听着,只觉姑娘真是心善得紧,这会儿竟还对着这两人笑语相问,要知道他们的手早已蠢蠢欲动差点儿失控,只想冲上去抽她丫个痛快! 和望川三人不同,梁氏这会儿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明显就是有些撑不住了,却也依然倔强着一个劲地摇头。 苏秉安这会儿的脸色比起自己妻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一脸惊恐地使劲摇头,咬死否认是自己放了衣服。 苏淡云捧着衣服站起身来,死死盯住两人,脸上再无笑意,“快别摇你们那无用的头了,我这连坟都挖了棺也开了,你们不是还以为能继续欺瞒下去吧?” 说着,她神色森然,如同失去了幼崽的母虎一般,厉声道:“说!你们到底对我阿弟做了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 开口 苏秉安看着侄女冷凝的神色,听着她如同淬了冰的声音,眸光不禁躲闪了下。 只是他也心知瞒不下去了,终是泄了心气,朝着自己侄女做出想要说话的样子。 苏秉安两人方才都被望川点了穴,未解穴前仍无法言语,而望川为了保险起见,点穴之余还往两人嘴里塞了布巾。 苏淡云见苏秉安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冷然道:“大伯父这是终于记起来了?” 苏秉安点了下头以作回答。 旁侧的梁氏听罢侄女问话,猛地望向自己夫君,脸上的不可置信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眼神是又害怕又委屈,盯着对方看时,就似在恳求对方不要开口。 苏秉安被妻子如此看着,不禁就露出几分心虚,同时又努力用目光安抚着对方。 苏淡云在一旁静静观察,见两人之间没完没了的眉眼官司,不禁冷笑一声,道:“阿弟是我最在乎之人,大伯父若坦诚相告,我感念您之前用心照顾,对您的欺瞒行径,既往不咎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考虑下酌情处理。可你们若继续欺瞒,我阿弟曾经历过什么,我就让丽娟也同样经历一遍,而你们两个也别想好过。” 话落,地上两人全都僵住,只觉眼前的侄女陌生得就像是换了个人。 苏淡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又接着冷冷盯着苏秉安警告道:“大伯父若要开口,那待会儿就乖乖说话,别想着给我来大叫喊人那一套,否则休怪我一不小心,当真就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说着,也不管苏秉安如何惊恐愤怒,她直接朝望川看了一眼。 望川以前就没少给公子打配合,闻言立即就明白过来,当即抽出削铁如泥的匕首,对准桌子一角手起刀落。 看着结实的桌角眨眼就脱离了那半指厚的桌面掉落在地,苏秉安夫妻俩当即浑身一震,就似看到了自己的舌头被这匕首割掉了一般,差点儿没吓晕过去。 “大伯父明白我说的话吗?” 听到侄女称呼自己,苏秉安从惊恐中缓缓回过神来,惨白着脸使劲点头。 杜绝了两人作妖的心思,苏淡云便再朝了望川一眼。 望川会意,立即上前解开了苏秉安的穴位,又把堵住他嘴的布巾拿了出来。 这一点一拿之后,苏秉安只觉脖颈的气息一下就畅通起来,迫不及待地连喘了几口大气。 只是他此时手脚还被绑着,依然无法站起身来,便用手撑起身子,歪坐在了地上。 想到要说的话,他不禁就露出一脸愧疚,终于开了口:“云丫头,大伯父也不是要故意瞒你,我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 “说重点!我阿弟到底如何了?” 苏淡云完全没心情听他废话,当即厉声打断。 苏秉安只得怏怏把一箩筐解释自己如何不容易的话吞回肚子,心虚着言简意骇地道:“阿舟他......他丢了。” “什么?” 苏淡云一怔,却又觉得这完全不合逻辑,死死盯住面前人质问起来:“人丢了为何要办丧事?你们好歹也报官寻人啊!” “寻了!” 苏秉按急忙辩驳,又觉侄女目光太过吓人,他实在不敢直视,便低下头道:“那日你大伯母寻了好久,最终只在河边寻到了行舟落下的一只鞋。 我们见那河水这般急,想着孩子掉进去的话,无论是冲到哪里,多半也是活不成了,这才给孩子办了丧。” 大伯母?怎地又是她? 苏淡云眉头紧皱,“大伯父的意思是,当日是大伯母找到的鞋子?” 苏秉安点头,“没错,正是你大伯母捡到的,也仔细确认过了,的确就是行舟的鞋,不会有错。” “那大伯你呢?你没帮着去寻?” 苏秉安眸光微闪了闪,随之摇头道:“我当时没在,之前我说过的,那几日我一直都住在镇上没有回来。” 苏淡云眸子微眯了下,深深看着面前两人,不解道:“你们之前不是说阿弟是被疯狗追着掉进水坑生的病吗?怎的这会儿又变成在河边捡到了鞋子?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苏秉安急道:“都是真的,我们没有骗你。” 苏淡云冷笑一声,“你们已经骗了,大伯说这话不觉很可笑吗?再者,你说了那么多,自己都没有一处亲眼瞧过,全是听她单方面给你描述,你又岂知这其中没有欺瞒?” 苏秉安当即一噎,蓦地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下意识朝自己妻子望去。 那怀疑的目光落在身上,梁氏当即委屈起来,倏地就掉了眼泪,一边流泪一边使劲摇头,好一副可怜模样。 苏秉安看着妻子这般委屈巴巴,一下就心软起来。 然这模样落在苏淡云眼里,简直让她恨不得狠狠呸上一声。 而事实上,她真是如何想便如何做了,呸完又道:”觉得我冤枉了你,那你就把真相给我倒出来。若不然,我阿弟经历过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亲身体会一遍,一个都别想逃!” 疯了!真是疯了! 梁氏像看疯子般看着面前人,苏淡云自是看出了她此事所想,冷道:“大伯母还是快些说实话为好,否则我会真疯给你们看,至于我疯了之后会做什么,还真的无法保证。” 说着便示意望川把梁氏的穴位也一同解开。 望川照办,同样拿掉梁氏嘴里的布巾。 梁氏气息一下就通顺起来,连忙贪婪地深呼吸着新鲜空气,只是才呼吸了两口便就不觉低咳起来。 望川听见声音,想着这人是否在寻思着弄出些声音惹来邻人,便二话不说把手中匕首往下一掷,稳稳扎进了梁氏面前不远处放着的一张木凳子上。 梁氏瞧着,只觉那匕首不仅发着寒光,还冒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忍不住就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把方才的咳声也给哆嗦回了肚子。 她拿手捂住乱跳的心口,终于缓缓开了口:“白天说的和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阿舟的确被狗追了,也的确湿了衣裳发热,只是阿舟不是在夜里发热的,而是下午。 当时阿舟洗漱后就喝了我给他做的姜汤驱寒,那孩子兴许是被狗吓了一通,脸色一直不好,喝了姜汤后也没胃口吃别的,直接就回屋睡下了。 我一直惦记着你丽娟堂妹,也惦记着我娘的身子,想着阿舟胃口不好的话,那一大锅鱼汤应该也吃不完了,到时剩下了也是浪费,便拿了个陶罐把那鱼汤装了一些,又拿了些丽娟的换洗衣物打算去娘家一趟。 我娘家就是邻村的,现在天黑得晚,我只要脚程快些,天黑前就能赶回来的。我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前又进屋去看了行舟一眼,当时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开始发热。” 第三百零二章 真假 “那会儿我还犹豫过,想着要不就留下来照看孩子吧。可那会儿孩子的额头只是微微发烫,他睡下前也喝了姜汤,待会儿估计就要发汗了。 像这种情况,我们都是这样发发汗就会好了。又想着富水村没有郎中,我娘家那边倒是有一个老郎中住着,我去娘家那边,等一下回来时我顺路去找那郎中开点儿药带回来也好,想着便还是拿上东西出了门。 结果好巧不巧,那日我去老郎中家买药时,他刚好出去看诊没回,我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就先回来了。等天黑透时回到家,我记起村东口黄阿婆家有药,就拐过去跟她买了药回家连忙把药熬上,又去随便吃了两口晚食。 等我端着熬好的药进孩子屋子时,却发现阿舟根本没在,摸了摸那床铺,发现那床铺也已凉了。我吓得不行,想着去隔壁问问,可那会儿已经是大晚上了,隔壁已经熄了灯睡,我就没敢过去打扰。 我知道阿舟平常遇到不开心的事时都会跑去河边走一会儿哭上一阵,便想着他白天被狗吓到,会否因此心情不好跑去河边哭了,便忙关了门去河边寻他,结果我沿河边一直找了过去,就看到了他的鞋子。” 话至此,梁氏便再次落了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我一直找了好远,只是除了那只鞋,我就再没发现其他东西了。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夜都没合眼,第二天蒙蒙亮我便又起来出去找了。结果沿河找下去,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看着最近河水涨了,流得又急,人若是真掉下去,那肯定是活不成了。想着我就不敢耽搁,赶紧坐了车去镇上找了你大伯父,跟他说了这事,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的。” 苏淡云听罢,痛苦地闭上了眼,一颗心就似塞了一团乱麻,一时间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梁氏那边想到苏淡云方才的威胁,此时同样也是心乱如麻,忍不住哭着求道:“云丫头,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也是应该,只是这不关我两个孩子的事。我只求你不要因此迁怒她们,她们是你的堂姐妹,也是流着苏家的血......” 她一个劲地叨叨着,苏淡云却一直对其不予理会,只继续努力想理清自己如乱麻般的思绪。 想到那个让她最为疑惑不已的问题,她终于睁眼望向苏秉安,不解道:“既如此,你们为何不一开始就说实话?为何要谎称阿弟是急病去了?” 苏秉安眸光闪了闪,别开脸避开了侄女的目光,怯怯道:“那不是因为你吗?” 苏淡云怔住,皱眉,“因为我?” 苏秉安长叹一声,道:“虽说不是你大伯母让行舟掉下河去的,可也毕竟是因为她没有留下来照看才出的漏子。你嫁进了侯府,又那么疼爱行舟,你大伯母就是怕你会因此迁怒于她,日后会借着侯府的势来报复咱们,我们这才想出这么个说辞。 毕竟被狗追而吓出急症,这也实在是个意外,你日后就算知道了,也应该不会怪到我们头上来的。说实话,我们那么疼爱行舟,他出事了我们也很难过,可这真的就是个意外,我们谁都不想这样的啊。” 一时间,屋里便被低低的啜泣声填满。那哭声里有苏秉安夫妻俩的,也有锦善她们几人的,却唯独没有苏淡云自己的。 此时此刻,她站在屋中,只觉上一世的一幕幕不断在她脑海中翻转,她努力回想着当年打听到的信息,记得自己那时回到村子,眼前的这间屋子早已成了一间空屋,里头几乎长满了荒草—— 所以当年这一家人离开富水村,难道就是怕自己这个侯夫人找他们报复? 只是上一世阿弟是在自己出意外前没的,可当时她并没收到报丧的消息,难道他们就是怕自己追究,便故意拖延了报丧? 不过话说回来,以她上一世在侯府的处境,就算这两人真的给她寄了信过去,只怕那信也不一定能到她的手里。 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信能成功到了她手,她怕是一看就相信了,且除了哭便还是哭,其余的什么也不懂得做,也没有能力去做。 是啊,上一世的她就是这么没用!就是这么废物! “那不是因为你吗?” 苏秉安的声音就像是魔咒般在她耳边不住盘旋,扩大,突然就让她觉得这屋子逼仄得喘不上气。胸口愈发沉闷,她难受地抬手捂住心口,最终猛一转身,踉跄着脚步朝屋外走去。 “姑娘!” 锦善一惊,连忙跟在了后头,望川和缔祥也连忙随在后头走了两步。 “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淡云堪堪在门口站定,扶着门框吩咐道:“看着他们。” 大伙儿听了,不禁心神一凛,虽心里都在担忧,却也只得领了吩咐继续守在屋里。 几人中,锦善是最担心的。她深知哥儿对主子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实在怕主子一时受不了刺激做了傻事,便继续站在屋门口,满心紧张地瞧着。 而此时的苏淡云冲到屋外院子,看见阿弟之前住过的屋子,混沌的意识终于稍稍清醒了些,下意识就朝那屋子走去,又在那屋门口渐渐站定了脚步。 不行,她要冷静,她不能被里面两人说的话牵着情绪走...... 她深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再次努力回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出更多有用信息。 无奈上一世她多年后才返乡得知此事,阿弟离开的一切早被时间冲淡,她所能打听得到的信息实在有限,以致阿弟当年的死始终都似一团迷雾,不管她如何回想都无法理清分毫。 可如今她已经亲临了此地,与阿弟出事也没隔多远,甚至还亲耳听了面前两人说了这么许多,按理来说一切都更容易清晰明朗才对,可为何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如同迷雾一般? 不对,肯定是有哪里不对。 苏淡云坚定想着,只觉这一切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可是到底怪在哪里? 苏淡云努力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将今日听到的每一个字放在嘴里反复琢磨,又逼着自己将这种种从头到位细细再捋一遍。 如此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忽地,她眸光动了动,某个最为奇特的点终于从今日这一堆杂乱中浮现出来,那便是——梁氏! 没错,就是她! 在今日这一天描述的所有事情中,从始至终都只有梁氏一个人在经历那些事情,而苏秉安知道的也都是他这个妻子所告诉他的。 所以从头到尾,一切不过都只是梁氏自己在自说自话。 那梁氏说的这些话里,到底有哪些是真?又有哪些是假? 第三百零三章 有同伙? 苏淡云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了下梁氏今日所说句句词词,觉得那些全是假应该也不至于。 毕竟梁氏所说的其中一些事必定是有迹可循的,比如疯狗追,比如去河边捉鱼做汤,比如阿弟落水,又比如梁氏拿着东西回娘家,还有为了行舟去买药等等。这些事只需稍问下旁人便能知道真假,而她今日也的确从村人口中确认了这些事中的某一些的确真有其事。 那除了这些呢?其他的又是如何? 根据梁氏的描述,阿弟在河边落水那是大晚上的事情,入夜后村中人都不会往河边跑,自是不会有什么人能看到阿弟落水,想必这一消息是最易作假的。 所以阿弟未必真会落入水中。 那如果阿弟没有落入河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时又究竟身在何处? 若阿弟遭遇了其他事情,那到底哪个环节梁氏最易入手? 苏淡云拧眉思索,开始在院里踱起步来,边踱步边顺着整个事件的顺序从头到尾再细细反复回想。 她记得白天苏秉安说过,梁氏的娘家弟弟过来报信,告知梁氏母亲身子不适,之后梁氏就带着自己女儿回了娘家探望。但梁氏知道阿弟快要从学堂回来,为了照顾阿弟,她将女儿苏丽娟留了下来,然后独自回了这边。 紧接着阿弟回来,苏氏为了捉鱼而耽误了到村口接人的时间,然后阿弟无缘无故被狗追,意外落水,被赶过来的梁氏接回家,洗漱睡下。 那之后梁氏便拿着东西回了娘家,一直弄到天黑才回,又说一回来就赶着熬药用膳,直到药熬好后才端着药进了阿弟屋子,那时才发现阿弟不见了。 又因是大晚上,邻居皆已睡下,她不便按家挨家挨户去问,记起阿弟不开心时会跑到河边哭,她便赶紧跑到河边寻人...... 如此边走边想,越想就越觉得这其中的好些事当真是太巧了。 是的,就是真的太巧合了!太多梁氏可以主动掌控的巧合! 怪不得她总是觉得怪怪的,想必这便是心底那丝怪异的由来。 那么这其中到底有哪些环节是梁氏可以刻意制造出来的巧合呢? 嗯,其中一个便是捉鱼。 是的,比如说梁氏明明能早些捉到鱼回去,她出于某种原因便可故意假装捉不到,以此来拖延回家时间。只要做得巧妙,就算村人看见了也不会对她生疑,旁人就算去问也只会得出梁氏疼爱侄子的证词,就如当年她找村人打听时所能听到的一般。 若这假设成立,也就是说梁氏当真故意拖延回家的时间,那她故意拖延的目的为何? 是的了,照后来发生之事,似乎就是为了让阿弟能被狗追然后落水。 那她为何要让阿弟遇到这个意外?难道只是为了让阿弟生病? 或者更准确来说,她只是为了让别人对阿弟病逝的消息不产生任何怀疑? 若是这样,那是否说她心里一早就想好了要对阿弟布一个死局? 而这一切,包括后面种种全都是她在为自己脱罪而打的掩护? 可若她真要杀死阿弟,为何要弄得那么复杂,在无人的时候把人直接推到河里不也可以? 苏淡云咬紧牙关,只觉心里烦躁至极,脚下的步子不禁越走越快,直到想起上一世师父救治过的那个捕头所说之话,她才又慢慢缓了过来。 是的,她记得那捕头说过,在他们办的诸多案件中,凶手虽然最终都是要把人杀死,可因每个人想问题的方式不同,他们杀人的方法也就不同,这便生出了万千个不同的犯案手法。 所以,没准梁氏的脑子就真的只能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嗯,这的确不无可能。 且不得不说,这人这一套下来,还真是能将她自己隐藏得挺好的。 上一世她回村时已经离阿弟不在好几年,可那时她问起村里人时,大家都对梁氏赞不绝口,都说她把阿弟当亲儿子一般爱护有加,从这便可见一斑。 没准上一世的梁氏也是用了什么法子即达成了目的又不会让人怀疑,还成功往自己脸上贴了金。 若这些猜测都成立,那关键的问题来了——梁氏为何要杀死阿弟? 若不是为了杀人,那她这样做还能达到什么别的目的? 分析到了这里,苏淡云真是如何都想不通,一度卡壳无法继续往前推进。 正所为有果必有因,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发生之事,可为何自己就是推进不下去? 难道是自己想得太过复杂了? 还是说这些事里有什么被自己遗漏了? 唉,若是现在就能彻底调查一下与事件有关的人和事那就好了,比如那只突然冲出来的狗,比如那个来报信的梁氏弟弟—— 等等,梁氏的弟弟? 这人她方才还真没怎么分析到,不过她对这人毫不熟悉,只记得小时见过几面,印象里这人是梁家人唯一的男丁,而梁氏也一直都很疼这个弟弟。 她记得苏秉安说,梁氏母女之前就是接到这人过来报的信才回的娘家,然后苏丽娟就被梁氏留在了其外祖家里。那之后,梁氏独自回来,接下来便只有梁氏自己在家,而后面的事便全是梁氏的自说自话—— 蓦地,什么东西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苏淡云脚步一顿,紧接着双眸微微一亮。 对啊,她方才怎的疏忽了这点? 苏丽娟明显就是被梁氏给故意支走的呀! 若梁氏当真特意支走了自己女儿,那前来给梁氏报信的弟弟会否跟她合谋了什么? 思及此,苏淡云便立即想到了整件事中另一个十分巧合的点——那条疯狗。 梁氏说阿弟是被狗追落水之后染疾而去,她已经证实了阿弟的确被疯狗追过,却是无人得知那疯狗从何而来又为何追着阿弟过去。 跟突然冲出来一条狗又只盯着阿弟追,她无疑更倾向于相信有人特意放了那条狗,且放狗之人还提前给那条狗闻过阿弟的气味儿。 那么放狗的人又会是谁? 当时梁氏在家里做鱼汤,村里人家做饭,附近的人家都能闻见看见,这一点梁氏不易撒谎,所以她无疑给自己摘清了放狗的嫌疑。 可若是她有同伙,在她做饭之时帮她完成了朝阿弟放狗的任务呢?如此她不就既能摘清了自己,同时也能把事情给办成了? 事情捋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捋顺了大半,至于接下来未明朗的地方,相信只要派人去查一下迟早也能查清。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慢慢查了,她必须要尽快找准方向寻到阿弟! 为此,她今晚就必须要撬开梁氏的嘴!让她把真相给通通吐个干净! 想着,苏淡云眸光一凛,转身快步走进屋中。 锦善他们见主子终于回来,全都满目关切地望了过来。 苏淡云朝几人投去安抚眼神,随即往屋中间望去。 彼时苏秉安两人正歪坐在地上,全都一脸焦急又生无可恋。见她进来,两人齐齐两眼一亮,随之便朝着她一个劲地张嘴合嘴无声说着什么。 望川见两人这般,狠狠瞪了一眼,未等主子开口询问便主动恭敬禀道:“小的怕两人不老实胡乱叫嚷,吵了主子思考,便先自作主张封了他们的嘴。” “无妨,你做得很好。” 苏淡云真心夸赞,随后望向梁氏,冷眸中迸出锋芒,道:“大伯母,你应该还有话没跟我们说吧?” 第三百零四章 撬开嘴 苏秉安听见侄女这么一问,不禁怔了怔,随之狐疑望向自己妻子。 梁氏也是面露愕然,一脸不解,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苏淡云早已捕捉到了梁氏听见自己问话时,眸底那一闪而过的诧异和心虚,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见梁氏一个劲否认,她死死盯着对方,冷道:“你串通自己弟弟过来报信,然后带着自己女儿回去娘家,又以尽孝之名,顺理成章将女儿留在娘家。之后你回到夫家,因没有女儿在旁且夫君也在镇上,接下来的一切你便可自说自话。 为了麻痹村里人的视线,你做了许多,也的确做得很不错,让大家都相信了你,包括我也差点儿就信了你的瞎扯胡编。 你是否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完美?可是雁过留痕,只要是刻意设计出来的,那就必定少了些自然。 你说的那些事情,乍听之下还算合理,可只要细细推敲便能发现里头实在有着太多的巧合。就比如那条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胡乱冲出来的野狗,而是你同伙放的,而你的同伙就是你的亲弟!” 她不疾不徐把这些说完,虽是自己所猜,却用了十足肯定的语气,那眼神也是锐利无比,仿佛这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梁氏被这样一双眼盯着,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这双眼投来的目光给一点点冻住了,甚至连呼吸都给忘记,直到胸口憋闷快要窒息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别开苍白的脸去捂住胸口喘气。 可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承认的意思,继续一个劲地摇头。 苏淡云见了,转过来朝望川看了一眼。 望川正沉浸在方才信息所带来的震惊中,真心惊叹主子竟在之前那种心境下还能冷静下来分析出了这么许多。 此时迎上主子目光,他不由恍了下神,竟觉得自己是看到了往常执行公务时的公子。 见望川这会儿竟没看懂自己的意思,苏淡云不禁微蹙了下眉头,开口吩咐:“让她说话。” 望川回神,不禁为自己的分神感到尴尬,立即照着吩咐上前在梁氏脖间用力一点。 梁氏重新气息顺畅起来,就如之前那般将气喘匀,随之一边落泪一边委屈道:“云丫头,我知道行舟出事了你很难过,可你也不能平白冤枉了好人。说实在的,前几年你一直跟我们都很少联系,我们知道你在侯府也肯定不易,这么些年,我们是真心实意地在照顾行舟,你怎么能——” “行了,还是把她的嘴再封上吧。” 苏淡云见梁氏依然扯些有的没的,耐心尽失,直接吩咐道。 望川半点儿不敢含糊,立马上前又是一点。 他知道主子方才说的肯定都是推理出来的猜测,说出来是想要冲破这婆娘的心防,好让这人开口吐露真相。只是没想到这婆娘看着老实巴交的,结果竟这般嘴硬。 审犯人的事他以前可没少做,他多的是让这人开口的法子,也是时候给主子展现自己的价值了! 望川想着,满怀信心站起身来,正要跟主子自动请缨揽下这个差事,结果腿还没站直,忽地就看见一只纤细手掌托着一颗深褐色药丸伸到自己面前。 “给她喂下这个。” 那手掌的主人淡声道。 望川看着那手掌上约莫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眨了眨眼,只得暂缓了自己主动请缨的念头,先照着主子说的把那药丸火速塞进了梁氏嘴里。 完成了任务,他立即就朝主子行了礼,信心十足地跟主子申请了审人的差事。 苏淡云闻言,不禁面露愕然,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的确还有这么个人能用。紧接着她便看向梁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褡裢里的小瓷瓶,不自觉露出心疼神情。 是啊,可不就是心疼吗,那可是她照着穆老被师父改良过的毒方做出来的新药啊,废了多大的功夫,没想到竟然有不用药的法子...... 唉,算了算了,自己都已经出手了,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是无用,只要能让这人开口,让她能成功找回阿弟,这药丸便是用得值了! 想着,她朝望川摆了摆手,道:“不必辛苦,再等一会儿这人就会说了。” 望川不明所以,转念想起方才那颗药丸,多少明白了些。 只是主子不是悬壶救世的郎中吗?难道还有能撬开人嘴巴的毒药不成? 正想着,突然就听到地上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 他微怔了下,连忙转头寻声望去,便看见方才还歪坐在地上的梁氏此时已经躺倒在地,正一个劲地扭着身子满地打滚,还不住地试图拿被捆绑的手在身上四处抓挠,旁人一看就知道她此时浑身必定奇痒难耐极了。 苏淡云冷冷看着梁氏在地上痛不欲生地来回打滚,平静道:“大伯母放心,这药丸要不了你的命,至多也只是让你感受一下,有万蚁在你骨肉里爬行啃噬到底是种什么滋味罢了。 不过我这里有解药,你何时想说真话,我便何时赏你一颗半颗。若你一直不说,那就继续这样体会下去也无不可。” 言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扬起个淡淡的笑,语气略带俏皮道:“对了,这药是你侄女我独门配制的,其他郎中可解不了哦。” 话落,屋中几人不由得心头一震,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望川僵硬地望向自己主子,缔祥也是悄悄望了主子一眼,只有锦善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便立即恢复了一脸的云淡风轻。 还好,我们是和主子一伙的。 望川和缔祥不约而同想着,心有余悸的同时也暗自下了决心,兀自发誓日后一定永永远远都不能造次。 当然,他们本也没想着造次,只是这一刻之后就更加不会想了。 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梁氏,他们仿佛真的看见了有千万只蚂蚁在梁氏的血肉里爬,当即打了一个哆嗦,只觉自己浑身也跟着痒了起来,连忙别开了脸不敢再看。 苏秉安听罢侄女所言,看着妻子此时惨状,只觉有一股恶寒从脚底板直蹿到了头顶,又转瞬蔓延至了全身。 天爷,这还是自己那个乖乖软软的侄女吗?这分明就是夺人命的罗刹啊,怕不是侄女被人换了? 想着,他就像看妖魔鬼怪一样,一脸惊恐地望着面前人,连为妻子求情都给全忘了。 苏淡云却毫不在意,继续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的梁氏。 梁氏被点了穴,全程发不出半点儿的声音,只一直无声打滚,如此过了十来息的功夫,梁氏脖子已被她自己挠出了数道血痕,发髻也已变得零乱不堪,再配上她那狰狞神情,看着就似是中了邪祟的疯妇一般。 看着梁氏都这样了还不招供,屋中几人都不由得开始怀疑是否恶人另有其人。 正想着要否开口劝一下主子别弄出人命,结果就看见梁氏突然挣扎着往苏淡云跟前爬动,还试图伸手去捉她的裙角。 苏淡云静静朝后退了一步,不让梁氏碰触自己。 “想通了?” 她面无表情道。 梁氏早已生无可恋,只求能快些停下这非人的折磨,遂一边扭着身子一边竭力拿额头轻撞了两下地面以示回复。 苏淡云见了,从背着的褡裢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来,从里面倒出一小颗药丸递给望川。 这回不用主子吩咐,望川便立即会过意来,接过那药丸就一把塞进了梁氏嘴里。 梁氏迫不及待将药丸吞下,又挣扎了十来息的功夫,身上的奇痒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只是这会儿的她早已挣扎得奄奄一息,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眼神也开始迷离,似是下一刻就要绝过气去。 望川见状,连忙往四周看了下,随之快步到桌旁提起一壶凉水,兜头盖脸就朝梁氏泼了过去。 梁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见她眼神重新聚焦,望川这才伸手在她脖间一点给她解了穴位。 第三百零五章 皆为己 梁氏意识恢复清明,经了方才这么一遭,她是再也不敢心存侥幸,用被绑着的手撑起身子重新歪坐在了地上,低声抽噎着就说了起来:“云丫头,你不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的——” “再废话你就继续吃药吧。” 梁氏被这威胁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为自己开脱,连哭都不敢出声,就那样流着泪道:“是阿弟,是我阿弟逼我的。阿弟他以前还是好好的,结果认识了那个什么张强就变了,竟跟着那人偷偷跑去赌钱,欠了一大笔债。 他来找我,让我帮他,我悄悄贴补了他几两银。可他嫌少,没多久又来找我,你大伯父发现了,骂了我一通,让我不准再拿家里银子接济阿弟,要再有下次就直接休了我。 可阿弟就我一个阿姐,我不想见他又有何用?他只能找我,一直缠着我,我说我没有银子,他就让我写信找你要银子。可你出嫁时,侯府来接你走的人就私下里警告过我们,让我们别想着能靠你拿什么好处,我哪儿敢找你啊。 我不敢,又经不住阿弟相逼,我只能悄悄变卖自己的首饰给他。结果有了一便有二,他隔三差五就来,把我的体己全拿走了,我根本打发不走他,到最后我已经没办法再给他银子,只能以死抵抗,这才赶走了他。 我以为能吓跑他不再来纠缠我了,没想到过了两日他又来了,说是找到个门路,只要把阿舟给他,他就不再过来逼我。我不肯,他就威胁我,说是如果不把阿舟给他,他就上婉娟夫家那边闹,闹到婉娟被休回家。 我只有晚娟和丽娟两个孩子,这不是在扎我的心肝吗?我没有办法,只能配合他做了这么个事。 你方才说的都对,丽娟的确是我特意支回娘家的,可那都是阿弟的主意,兴许他是怕我反悔,便用这法子把丽娟攥在手里逼我跟他配合接下来的事。 还有那只狗,那的确是我阿弟放的,只是阿舟落水后回来并没有病倒,我只是在那碗姜汤里放了些阿弟给我的蒙汗药。 至于回娘家,那是我自己放心不下丽娟,所以还是回去看了一趟,见她安然无恙我觉得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毕竟我阿娘还在,也许阿弟并没有想着要拿丽娟来逼我。总之我看到丽娟好好的,真是太欢喜了,当即就往回赶。 至于去找我娘家的郎中买药,那是我临时起意的,我只是想着这样能让孩子病逝的消息更可信些,所以就过去了,没想到那个郎中竟然不在。还好回来后我想起黄阿婆家可能有药,就过去那里买了。 之后等我回到家已经黑透,阿弟从后门过来,行舟喝了带药的姜汤一直没醒,阿弟就趁着夜色,把行舟给抱走了。我知道自己该死,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就两个女儿,为了我的孩子,我真没有办法——” 正说着,“啪”的一声巨响传来。 众人一怔,寻声望去。 只见望川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站直身子,与此同时,在他跟前的梁氏,左脸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望川打完了人,朝梁氏撇撇嘴,道:“呀,我这手太痒了,不打你一下它就好不了,我就这两只手,为了我的手,我也是真没有办法。” 说罢便转过来朝苏淡云赔罪道:“主子,我这手最听不得人推卸责任了,突然飞过去我是怎么都拦不住。” 缔祥和锦善对视一眼,齐齐从梦中惊醒。 原来还可以这样! 想着,两人当即一同冲了上去,朝着梁氏一人使劲补了一脚。 痛快打完,两人转过来齐声朝苏淡云赔罪道:“姑娘,我们也是。” 看着两个憨憨同伴,望川眸光闪了闪,实在有些心虚。 自己想表现的心是否太过了些? 唉,他也只是为了让主子认可自己,以后能顺利留下来,希望同伴们能多少理解些他的苦衷吧,切莫误会了他是在争宠才好。 苏淡云此时恨不能一刀捅了面前这个毒妇,根本无暇去顾及三个同伴的弯弯绕。 她抑制着心中即将喷发的怒火,走到梁氏跟前死死盯着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戾气,“他把阿弟带去哪了?他到底要做什么?” 梁氏不敢看苏淡云的眼神,又觉得苏淡云也要过来打她,本能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低头哭道:“他说有个富户没有子嗣,想要个孩子做继承人。他搭上了那个门路,说阿舟长得好又学习好,那个富户肯定看得上,只要能把人弄过去,人家就会给他一笔银子。 我想着若真是那样也好,阿舟父母不在了,他阿姐也出嫁了,我们之前也是乐意养着他的。可孩子一天天大了,我们本也没几个银钱,丽娟又到了婚配的年纪要开始准备嫁妆,结果阿舟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要开始读书,还说要一直读下去。 我也想把他当亲儿子养大,可读书多贵啊,以我们的条件怎么供得起他?但是去了富户当人家儿子就不同了,不但能读得起书还能去好个好书院,想怎么读都行,这也不失为个好出路——” 梁氏正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如何如何不易,如何如何迫不得已,还有一箩筐的话想要继续粉饰自己,忽地便有那熟悉的“啪”一声再次响起,与方才的那声啪一样响亮。 众人怔愣了下,朝梁氏跟前的苏淡云望去,只见她微颤着右手,紧接着又反手给了梁氏第二个巴掌,咬牙道:“你混蛋!我端午时捎回来给大伯的信就已经说了,阿弟学习的费用由我负责!我的阿弟有我来疼,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为他着想!少继续拿这些来糊弄人!” 梁氏整个人僵住,顶着被打肿的脸,抬头茫然望向自己夫君。 苏秉安此时看着如同疯妇一般的妻子,听着她方才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早已从震惊不可置信变成了满脸的嫌恶。 侄女寄回来的那封信他是看了的,只是当初弟弟苏秉文临去世前就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他也当着弟弟的面应了下来。 只是后来兄弟的岳丈先自己一步接走了两个孩子,他知道两个孩子以前经常跟他们外祖一起,想着他们对自己外祖的感情要比对他这个大伯深得多,便也没有阻拦,这才没立即兑现承诺。 直到后来侄女出嫁,侄女外祖没多久就病逝了,他便立即把侄子给接过来抚养,也是要真心要履行对自己兄弟的承诺。 他知道侄女在侯府的日子不易,且他当初已经答应了弟弟帮其抚养孩子,他又岂能让侄女出这个银子,也正因此才没把信里的内容告诉妻子。 只是他真没想到,这个平常一直老实巴交以他为天的女人,背地里竟是这么个愚蠢至极的毒妇!当初接孩子过来时这毒妇明明十分赞成的,真没想到这人竟会伙同他人对他兄弟唯一的儿子做下这等恶事! 那不是要让他兄弟一房断后吗?! 亏他之前还信了她,还帮她隐瞒!真是想想都觉得自己蠢,他哪儿还有脸去见自己那早逝的兄弟?哪儿还有脸去见自己早亡的爹娘! 苏秉安想着,不觉悔恨交加,痛苦地哭了起来。 苏淡云此时真的多看这两人一眼都觉得恶心,虽然还有许多事要问梁氏,却也不想再跟那人多说一句,便吩咐了望川代替自己继续接着审。 第三百零六章 去向 其实梁氏对自己阿弟也不甚了解,更不知他会将孩子卖去哪里,最终也只供出了自己阿弟可能会出现的几个地方。 苏淡云见的确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打算将人捆着带上马车,等待会儿找到梁氏阿弟再将人一并扔到衙门报官。 苏秉安见苏淡云要将自己妻子带走,突然挣扎着跪直了身子,一脸痛苦地朝侄女张了张嘴。 苏淡云望向他,眸光复杂。 她知道这事多半跟这个大伯无关,也记得当年自己出嫁前,是这大伯父主动找了外祖,提出可以让阿弟日后住在他家里,而这么些年来,他也的确真心照顾着阿弟。 只是这人太蠢,被自己妻子蒙在鼓里,还帮着自己妻子骗她,也算是把这几年的好都给抵了。 她在心中叹了一气,肃着脸道:“大伯该不会是想替梁氏求情吧?若是如此,大伯还是免开尊口吧。她如此对阿弟,除非我疯了才会轻饶了她!” 苏秉安闻言,着急摇头,又一个劲地努力张嘴,似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苏淡云见他这般,不禁心生狐疑,想了想还是让望川先把梁氏放到一边,把苏秉安的穴位解了。 望川照做,苏秉安重新得了说话自由,也顾不得把气喘匀,立即忧心忡忡地道:“云丫头,这个毒妇如此对行舟,简直天理不容,此等人自有律法处置,你一个清白姑娘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自己动手,沾了不该沾的脏污。” 说着,他双眼通红,满心懊悔地哽声道:“你大伯我以前眼瞎,没看出这婆娘的黑心肝,还听了她的胡言乱语合着她来欺瞒你,我是真的蠢,如今也是真的悔。云丫头,就让我带着这婆娘去县衙报官吧,我愿意做证指认她的所作所为。 至于我的欺瞒,县衙若是觉得我该判罪,那也是我罪有应得,理该受着,我也愿意受着。 只是若我不在,我闺女丽娟便只有她一人,她姐姐也只是嫁了个普通人家,肯定无力帮衬她的。可否请你看在我真心照顾了行舟几年的份上,日后照拂那孩子一二?” 言罢,苏秉安早已泪流满面,弯下身去朝苏淡云重重磕了一头。 苏淡云自是侧过身去没有受他这礼,同时心里也是一片难言滋味。 她还以为这个老实胆小了一辈子的大伯会继续胆小下去,求她放过自己的妻子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他这会儿竟会担心自己一时冲动亲手结果了梁氏而因此担上污名,还这般决绝地要大义灭亲。 记得当年,父亲和外祖都说这个大伯虽平庸无才,却胜在心善本分,其实她也是因为这一番话,才放心让阿弟跟在大伯身边,谁想到......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跪地哭泣的男子,只觉他似乎一下子比之前颓然老迈了许多,心里也是有些不大好受,想了想,道:“好,那就请大伯父说到做到,这人我就先不带走,但我也会继续派人盯着,若你们再次诓骗于我,我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你们生不如死。” 言罢也没再理会地上两人,转身走了出去。 ...... 天明之后,苏秉安果真就拉着自己发妻跪在了县衙门口,大义灭亲,状告发妻偷卖自己侄子。 县太爷知道这被卖的苏行舟之亲姐几年前已经嫁入了永定侯府,今年更是成为了新晋的永定侯夫人。 苏淡云和离的消息一时尚未在京城传遍,就更别提传到这离京城隔了大老远的沣城了。 故而,县太爷只以为苏淡云仍然是永定侯夫人,便提心吊胆地接下了这桩案子,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审理,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就将梁氏杖责并关进了大牢。 至于梁氏胞弟梁多福,昨晚从苏家老宅出来后,望川他们便立即去了梁氏提到的几个地方找过,结果都没能找到梁多福的身影。 县太爷这下接手案子,发动了全县衙人手去找,倒是在下午便成功将那藏在姘头家里的梁多福一把捉捕了归案。 梁多福本就是个吃不得苦的主,刚开始还抵死不认,待一顿板子下去就变老实了,什么都给招了个清楚。 原来这人前不久在外地躲债时,在茶馆听到有个富商的管家跟友人说起自己主家没有子嗣,正为这事发愁,托了他物色合适的孩子领养回去。 梁多福一下子心思就活络起来,悄悄寻到那个富商的管家,谎称自己亲戚有卖孩子的打算。 听闻那孩子模样品性学习样样都好,那管家就动了心,提出若那人家当真是养不起要卖孩子,他们可以出二百两彻底买断这个孩子。 买断的意思就是卖了孩子后,孩子原来的家人就不能再上门联系。 梁多福听了当即应了下来,拍胸脯保证日后必定不会上门叨扰,随之便火速赶回沣城,连同自己阿姐定下了这么个计谋。 梁氏给苏行舟喝了带蒙汗药的姜汤,等入黑无人注意之时,梁多福便将不省人事的苏行舟给拿麻袋套着扛走了。 至于放狗、让苏行舟被狗追失足跌入水坑等等,便如苏淡云所分析那般,全是为了给自己脱罪的障眼法。 而苏行舟被卖去之地,梁多福也老实交代了,正是地处沣城东南边的坪城,坐马车大概一日可到。 当日快到坪城时,孩子半路醒了过来,当即就试图逃跑,却被梁多福制住。 不过梁多福也没动手打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跟他说他读书花银子太多,梁氏夫妻俩觉得养不起他,就联络了一个富商要将他卖掉。 他也不知苏行舟听进去了没有,反正那孩子听他说完就流了泪,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整个人木木地跟着他去了坪城,直到见了那个管家,他也是低着头不言语,不过也没逃走也没反抗。 那管家见孩子的确模样出挑,也考究了他的学问。孩子很是配合,背了诗写了字,让那管家简直喜出望外。待确认了这两人当真是亲戚关系,也见孩子除了伤心并无任何被迫的表现,便火速立好了文书,双方签订之后付了银子。 梁多福一拿银子就回了沣城,还没舒服够就被县衙的人给逮住了,心里那是一万个懊恼。 县太爷见梁多福把该招的招完,当即将其关入大牢,听候进一步发落。 至于苏秉安,经县衙查证,他的确没参与梁氏姐弟的谋划。虽欺瞒死因有罪,却也是被蒙骗在先,此时又主动告上县衙,县太爷认为这也是功过相抵,将人关押了一日就放了归家。 苏秉安却是万分自责,觉得找不回侄子便没脸面对自己死去的兄弟,坚持要亲自去坪城把侄子接回。 可苏淡云实在不想再相信这些人了,果断就拒绝了对方要求。 几人从县衙出来后就由望川赶着车,与县衙派出的捕头一起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坪城。 第三百零七章 无所踪 一行人在下午审完梁多福便急忙出发,赶着夜路到了坪城。 只是等他们在次日上午找到梁多福所说的那家绸缎庄时,掌柜便告知他们叶管家半月前办完事就已经回转了,这会儿早都回到洛城了。 叶管家就是帮主家买下了苏行舟的那个管家,当初梁多福便是根据自己偷听到的消息找到了这家绸缎庄,和那管家说了卖孩子的事,而这绸缎庄便是叶管家的主家开的。 一听铺子掌柜提到洛城,苏淡云便想起之前自己下船中转的那个繁华之地,不禁怅然一瞬。 真想不到自己曾跟阿弟那般近,只可惜自己当时没能遇见阿弟,若是遇见了,那该多好...... 只是现在想这些已是无用,苏淡云忍着满心酸涩,赶紧跟店里掌柜细问了下。 那掌柜听说是官府办案,又见有捕头一起,便也不敢隐瞒,十分配合地跟苏淡云几人聊了起来。 原来这绸缎庄的东家姓叶,名广延,是洛城本地人,今年四十有七,年轻时白手起家,买卖做得不小,在中州不同地方都开有商铺。每年年中,叶广延都会让叶管家替他去几个地方开的商铺巡视一下,查看下账目。 且根据掌柜所说,这叶广延的确膝下犹空,而叶管家这趟过来,临走前的确跟人买下了一个九岁男孩,且买下孩子后便在次日领着那孩子一同回了洛城。只是管家当时也没说要将孩子买下做什么,他做掌柜的也没有多问。 几人听罢,捕头便拿出苏行舟的画像给掌柜确认,掌柜一看便点头确定那就是跟着叶管家回洛城的孩子。 确定完了情况,几人从绸缎庄出来也不逗留,立刻就启程赶往洛城。如此紧赶慢赶了三四日的时间,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也终于顺利寻到了当地的富户叶家。 听闻是官府的人为了孩子之事过来,门房当即就进去通禀,叶老爷听罢,立即命门房将人请到外院花厅。 几人刚在花厅落座,便见一个身材中等偏高,略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上等丝绸衣袍的男子飞快走了进来。 那人一眼就锁定了身穿衙门工服的捕头,快步冲到他跟前,神色焦急道:“官爷,是孩子找到了吗?” 一行人齐齐微怔了下,又互相对视了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苏淡云率先反应过来,唰地站起了身,脸色煞白道:“什么孩子找到了吗?那孩子怎么了?” 叶广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头去看,这才留意到捕头对面坐着之人。 待看清那女子的清丽容颜,他不禁一怔,随之就想起了那个刚被他认下的养子,只觉这两人的眉眼实在太像,遂试探地道:“不知这位是?” 苏淡云也知自己方才失礼,遂努力稳住心神,朝面前人行了一礼,道:“小女子鄙姓苏,是苏行舟的亲姐。叶老爷方才说孩子找到了吗,请问您口中说的孩子是谁?是家弟苏行舟吗?” 叶广延听罢,想起之前养子所说,半信半疑道:“小娘子当真是舟儿的阿姐?可某听舟儿说,他阿姐几年前便远嫁到了京城,之后便一直没机会回来。” 苏淡云心里猛地揪着一痛,又忍着心痛道:“小女子确是苏行舟阿姐,之前无法回乡,可最近终于寻得机会,便日夜兼程赶回。本打算这趟回来将家弟接去京城同住,结果待小女子回到老家竟听闻家弟被人偷卖,遂到衙门报官。 现官府已经查明真相,亦派了人一同过来说明情况,认回家弟。只是方才听叶老爷所言,似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知具体何事?小女子恳请叶老爷将实情告知,小女子等将感激不尽。” 言罢,便朝叶广延再深行了一礼。 叶广延怔住,这下是轮到他惊讶不已,不可置信道:“什么偷卖?舟儿明明是他家亲戚卖给某府上管家的呀,连文书都签好了,舟儿也没有否定那是他家亲戚。” 捕头听着,便麻利拿出官府文书,出示给了叶广延。 叶广延看罢,终于得知了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颓然跌坐在了一旁空着的太师椅上,脸上失望之色难掩。 捕头伸手过去要将官府文书重新收回,叶广延回神,将文书递还给了捕头,随即长叹一气道:“你们来晚了一步,舟儿他......他七八日前走丢了。” 轰隆一声,苏淡云只觉晴天起了霹雳,当即不管不顾上前一手捉住叶广延的胳膊,“你说什么?” 叶广延一惊,对自己被这样粗鲁对待下意识生出些许不悦。但很快这份不悦又被浓浓的愧疚取代,最终并未计较对方的冒犯,只难过着重复道:“舟儿那孩子丢了,都丢了七八日了。我们已经报了官,可官府至今都没有孩子的任何消息。” 大家本以为这趟过来就能见到苏行舟了结此案,却没想到竟会遭遇这样的变故,一时间全都神色一沉,心里也觉万般沉重。 苏淡云更是两耳嗡鸣眼前一黑,手上力道一松,放开了叶广延的胳膊,紧跟着腿脚一软,猛地一个踉跄。 “姑娘!” 锦善惊叫一声,连忙用力扶住自己主子,含泪道:“姑娘,您怎么样?要不先坐下来歇一下吧。” 望川几人也唰地站起身来,望着苏淡云神情紧张。 苏淡云用力咬了咬自己舌尖让自己意识清明一些,待缓过劲来,她朝锦善摆了摆手,“我没事。” 说着,她扶住锦善站定身子,随即满心痛苦地朝叶广延问道:“叶老爷,家弟他......他是......如何丢的?” 叶广延看出对方这担心全是发自内心,想起孩子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他不禁长叹一气,道:“这事说来话长,几位还是请先坐下再说吧。” 大家并未多言,纷纷依言落座,紧张等着。 叶广延认真回想了下,忍不住又叹了一气,道:“行舟那孩子知书达理,模样好又有教养,管家把他带回来时,某跟家中内人是一看就喜欢上了,也是真心实意要把他当儿子来养,每日都想着能多跟他亲近亲近。 可那孩子自到了叶府后就一直郁郁不乐,某猜他可能还在为自己被卖而感到伤心难过,心里也是真心怜惜这孩子。某和内人都怕他继续这么憋着会憋出病来,便商量了下,想着要不先多带他出去逛逛熟悉一下。 毕竟洛城繁华,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孩子再年少老成那也还是个孩子,等见识了这里的好,感受到了我们对他的真心,应该就能慢慢好起来了。难得跟孩子说后,他并没反对,某与内人便亲自领着他出去玩了两三回。 如此之后,孩子看着的确比之前放松了些,见到某和内人也没那么拘谨了。内人看到孩子的变化很是欢喜,想着亲自带他去布庄选料子给他做些新衣,再给他买些文房四宝。 本来某也是要同去的,不过某铺子的事情太多,想着去的也是自家的布庄,想着也没什么事,便只能由内人带着孩子出去了。 谁料就在内人选布料的功夫,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孩子就不见了。下人立即去四处寻找,结果都没找到孩子的半点儿身影。内人当日便遣了人去报官,只是至今都没收到官府的任何消息。” 说着,叶广延不禁一脸沉痛,眼中泪光闪烁,看起来甚是难过。 话音落下,屋中一时间沉寂下来。苏淡云呆呆站着,只觉心痛得无法呼吸,锦善与缔祥更是难过地默默垂下了泪。 捕头则是拧眉一想,紧接着问道:“那会否是孩子自己借机跑了,然后躲起来不让你们找到?” 叶广延听罢,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舟儿是不会自己逃的。” 捕头好奇对方的反应,不禁问道:“叶老爷缘何如此确定?” 第三百零八章 相惦念 听着捕头追问,叶广延叹气,回忆道:“你们有所不知,就在孩子不见前两三天,他才来跪着求过某。他说他知道我们夫妻俩都是真心待他,他对此也很是感激。 他知道自己大伯一家不想要他,但他也不是无依无靠,他还有一个远嫁京城的阿姐,他说阿姐一直惦记着他,他也一直担心阿姐在京城过得不好。他说自己答应过阿姐要去京城找她保护她,他之所以那么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想一边享受着我们的好,又一边在心里惦记着去找自己阿姐,他不想骗我们也不想辜负我们的真心对待,于是选择坦诚相告,并恳求我们能体谅他的苦衷放他离开。” 话至此,叶广延眼中含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眸中还止不住透出满目的欣赏,感叹道:“你们不知道,某在听见那番话时有多震惊。那孩子真是太懂事了,简直懂事得让人心疼。某本来就喜欢孩子,见这样懂事的孩子怎能不爱? 不过他说得也对,毕竟某是要培养一个继承人,当然是要一个能全心待某,愿意真心实意留下来的孩子更好。若孩子的心一直不在这里,某强留他也对某的家业无益。 某与内人商量过后,就跟孩子立了三个月的约。提出如果三个月内他还是不习惯留在这里,依然想去京城找他阿姐,那某绝不强留,甚至还会出银子让人送他去京城达成所愿,也算全了咱们一场相遇的缘分。 那孩子听了就同意下来,我们便这样约定好了。那之后他跟我们在一起时也明显轻松了许多,某相信他既然愿意来跟某坦白心迹,便绝不会突然一声不吭离开。 再者,他对洛城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就这样跑又能跑到哪里,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虽然某才和这孩子相处几日,但某能看得出来,那孩子绝不是个冲动鲁莽之人,绝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听罢叶广延这一番评价与述说,苏淡云心里早已是波涛翻涌。 听到阿弟跟别人说如何担心自己,如何心心念念要护着自己守着自己,她不禁就想起阿弟给她的第一封家书,她还清楚记得阿弟在那信上说要当状元留在京中做官保护她。 原来阿弟当时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以此鞭策自己不断发愤图强! 她何德何能,又到底是从哪里修来的福气,竟让她能拥有这么好的阿弟,这么好的...... 想着,她满心被暖流包裹。可想到阿弟的失踪,想到自己总是晚到错过,她忽就觉得有千万把刀子倏地插进了她的心口,在使劲地剜着她的血肉。 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泪水就如冲破了堤坝的洪水,转眼就淌满了一脸。 身旁的锦善早已哭红了双眼,见主子这般,又忙掏出手帕给主子擦掉泪水,试图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哥儿的。” 苏淡云回神。 是啊,这会儿哭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阿弟才对。 她竭力忍住泪意,低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擦掉自己脸上泪水,问道:“多谢叶老爷告知我们这么许多,方才您说家弟走失那日是尊夫人带着出去的,不知尊夫人此时可在?我们方便跟尊夫人见一下,了解一下当日的情况吗?” 叶广延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点头道:“内人在的,只是她自舟儿走丢后就病倒了。前两日听闻还没舟儿的消息,她更是吐了血昏迷不醒。郎中每日都来给内人施针诊治,可她依然昏睡着没能醒来。” 苏淡云听罢,忙收起帕子,打起精神来起身行礼道:“不瞒叶老爷,小女子就是郎中,不知可否让小女子进去给尊夫人看一下?” 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叶广延不免有些犹豫,只觉对方这般年纪,医术再好也不大可能超过他请来的当地名医。 然转念想着这毕竟是个女医,倒是比那男郎中看起诊来要方便许多,或者看看也是无妨,如此纠结再三后便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得了允准,苏淡云欢喜谢过,忙吩咐锦善到马车上把医箱取来,之后两人便一同去了叶夫人那里。 望川是要时刻保护主子安危的,他放心不下主子自己过去,而捕头也想当场听听叶夫人的证词,便都要求跟着进去。 按理说外男不便进入内院,只是这个涉及办案,叶老爷仔细斟酌了下,便只好亲自陪着一起进去,在叶夫人院里接待客人的堂屋坐着。 苏淡云那边已经由叶夫人的管事嬷嬷领到了内间。 她朝屋中床上看去,只见叶夫人此刻正面色苍白闭目躺着,看起来很是虚弱。不过容貌真是保养极好,虽是已是四旬出头之人,此时看着也只是刚过三十而已。 管事嬷嬷一边领着苏淡云往里走,一边跟她说明了叶夫人这几日的情况。 待听她说完,苏淡云便也不再耽搁,连忙走到床边,在下人搬来的锦杌上坐下,伸手给叶夫人把起脉来。待仔细查看一番,她心中已有成算,紧接着便是施针开方一气呵成。 看着这如同行医半辈子的老郎中般的娴熟操作,一直守在旁侧的管事嬷嬷早已没了最初见到这小娘子时的忐忑不安。 此时的她只有满心期待,期待这一双妙手能将自己主子快些救醒过来,而叶夫人便是在她这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悠悠转醒过来的。 “夫人!夫人您醒了!您终于醒了!真是吓坏老奴了!” 管事嬷嬷看着醒来的主子,当即喜极而泣,激动不已。 苏淡云将刚拔下来的银针一一收好,又坐下来重新给叶夫人查看了下脉象,这才对管事嬷嬷道:“尊夫人以前长期忧思成疾,心血多少有些亏损,这下又一时受了刺激,这才吐血昏迷不醒。 不过尊夫人这下已无大碍,这趟施针过后,待再喝上两剂汤药便能大好了。只是这优思的问题日后还是要多注意才是,否则身子肯定会被这优思拖的。” 嬷嬷知道主子一直都为子嗣发愁,听着不免难过。但知道主子这下已无大碍,倒是真心欢喜,连忙朝面前人行礼致谢。 而叶夫人此时意识已经较方才清明了些,见两人说完,终于开了口,问道:“嬷嬷,这位是?” 嬷嬷忙上前回道:“禀夫人,这位是舟少爷的亲姐苏娘子,刚从京城回来,方才刚赶到咱们府上。苏娘子是女医,方才便是苏娘子她给夫人您施了针让夫人您醒来的。” 听闻面前人正是养子提过的亲姐,叶夫人不由得惊讶一瞬,只觉一切难以置信。 只是看着对方与养子很是相似的眉眼,她便也渐渐没了怀疑。 苏淡云忙朝叶夫人行了一礼,道:“小女子确是行舟亲姐,小女子之前一直住在京城,平常以书信与家弟保持联系。最近小女子终于寻得机会回乡探望,本打算将家弟接去京城亲自抚养,却听闻家弟被卖噩耗。 现报官已经查明,原是大伯母勾结亲戚偷卖了孩子。不料小女子随衙门捕头过来贵府时,却又听闻家弟意外走丢。这下过来是想请夫人告知当日家弟走丢之细节,以便小女子能快些将家弟寻回。若有叨扰冒犯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她红着眼睛说罢,又朝着叶夫人深深行了一礼。 听闻养子竟是被偷卖而来,才醒过来的叶夫人不禁又觉眼前一黑,差点儿就再次昏厥过去。不过神奇的是,她这下也只是头晕了一瞬,之后竟很快就缓了过来。 只是一想到是自己弄丢了养子,她当即就涌起了满心愧疚,同时也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割舍,心绪复杂翻涌着落下泪来。 垂泪一阵,她努力缓了缓,随后抬起泛红含泪的双眸。 “怪不得舟儿一直都惦记着要去京城寻你......” 她深深看着面前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第三百零九章 找线索 听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苏淡云不禁微怔了下,随之便见叶夫人扬起一抹苦笑,叹气道:“也罢,叶嬷嬷,扶我起来吧,我这般跟客人说话,实在太失礼了。” 嬷嬷应下,忙伸手将其扶起来背靠着床头软枕坐好,又给她拿了块帕子过来。 叶夫人接过帕子,低头擦了擦脸上泪水,努力回忆着难过道:“唉,你不知道,舟儿这孩子真是太讨人喜欢了,懂事,知礼,又聪慧。我以前也见过其他孩子,但他们都没这般合我眼缘,这是我第一个真心想要留在身边当亲儿子养大的孩子。 可惜那孩子一直有些怕我们,老爷就跟我商量了下,说是先跟孩子好好处一处,多亲近亲近他,没准他知道我们真心待他,便没那么怕了。 只是那孩子原来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亲姐,舍不得。不过也好,他跟我们坦白了,也接受了我们的提议,决定先留在这里三个月试试,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 说着,她声音便带上了哭腔,刚擦干的眼角又不自觉冒出泪花。 她拿帕子掖了掖,又道:“既然孩子答应了,我自是要加倍的对孩子好,想着没准孩子会因为我对他的好而生出留下来的念头。我想起上月底自家的绸缎庄进了些新料子,便提出带他过去挑上一些,给他多做些新衣。 孩子很乖地同意了,那日我们一早便出了门。一路上都好好的,结果没想到,就我低头和掌柜说话的功夫,一直安静站在我身旁的舟儿就突然不见了。” 话至此,叶夫人终于没忍住,再次哽声落下泪来,哭得难以自已。 苏淡云安静听着,待她平复一些,这才继续问道:“不知夫人与家弟当时是站在铺子的哪个位置?” 叶夫人缓了缓,回忆道:“就在铺子门口附近,柜台的前面。那之前我领着舟儿在铺子走了一圈,掌柜的把新到的料子拿了出来。 我本想跟舟儿一起到铺子里坐着慢慢看的,只是舟儿对着别人一口一个少爷地喊他似乎还是有些不大自在,不想在那里多待的样子。 我便直接跟他到那柜台前站着看看,想着快些挑完便带他去文房四宝店,让他挑些自己喜欢的笔墨纸砚好开心起来。 之后我就低头去看那些料子,边看边听掌柜的介绍,等我选到一匹觉得不错的,转头想问孩子喜不喜欢,结果就发现他不见了。” 苏淡云听着,想象着当时情形,心里一直如刀割般的疼,双手不禁渐渐握起。 只是她对此还有许多疑问,便强忍着泪意,努力稳住心神道:“那当时店里没有伙计看到家弟离开吗?” 叶夫人听着,眼泪又倏地落了下来,摇头道:“没有,当时我见舟儿似是不习惯被伙计当少爷般敬着,我担心他待得不自在,便让跟着的下人到马车等着,至于店里的伙计,我也让她们自己忙去,不必守着我们。若是当时我没有那样吩咐,舟儿他兴许就不会丢了。” 她边说边那帕子抹泪,那难过模样真是让人见之动容。 苏淡云也被她这模样弄得更加难受,可她实在没时间继续磨下去了,便也不等对方平复就继续问道:“那不知阿弟走丢时具体是什么时辰?” “辰正左右。” 叶夫人回想了下,说道。 苏淡云:“当时铺子人多吗?” 叶夫人摇了摇头,“不多,除了我们便只有其余两三个客人。” “铺子外面呢?当时铺子外头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夫人可还记得?” 叶夫人认真想了想,“那条街一直都挺热闹的,行人倒是不少,至于有些什么人,我真的没有印象了。” 苏淡云若有所思点了下头,之后又请对方描述了下孩子走丢时所穿的衣着打扮,以及那日从叶府出来后所走过的路线,末了还问了下苏行舟来到叶家后的一些日常。而叶夫人都很配合,十分有耐心地有问必答。 方才叶夫人醒来时,捕头和望川便由叶老爷亲自领着,在外间隔着帐幔听两人对话。一直听到最后,捕头觉得暂时也无甚需要补充再问的,便在苏淡云退出来时跟她一同离开了内院。 之后几人又提出去苏行舟住过的院子看看,顺道见一下当时伺候过苏行舟的下人。 叶广延之前报官时,衙门已经派人来看过一次。只是衙门至今没查出什么眉目,他心里也是着急,听罢便觉得多一拨人来查没准能快些找到孩子,于是爽快同意下来。 一行人随着叶广延往苏行舟住的小院过去,一踏进院子,便觉这里头布置得甚是舒适雅致,一看就是富家公子所住的模样。 听闻这处是为了孩子特意收拾过的,大家都觉得若真实的确如此,这叶广延夫妻倒是真心待这孩子好的。 苏淡云看着面前一切,心里虽然痛着,却也为阿弟是被卖进了这样一户人家,而不是什么腌臜之地而庆幸。 只是一想到阿弟现在的处境,她便觉得心痛得难以站立。 不过阿弟尚未找到,她绝不能这么轻易倒下,她一定要撑着,一定要撑到最后。 想着,她强打起精神,跟着捕头一起见了苏行舟院里的下人。听着捕头将人一一询问过后,暂时没发现什么疑点,她便提出可否去苏行舟丢失的那家绸缎庄看下。 叶广延想了想,觉得没准几人能发现些之前遗漏的地方,便让管家亲自带着几人过去。 绸缎庄离叶府不算太远,几人沿着当日叶夫人带着苏行舟出门时所走的路线过去,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叶管家跟绸缎庄的掌柜打了招呼,掌柜听说几人来历,态度十分友好,对几人问话也是无有不答。只是这回答和叶夫人说的也是大差不差,并没能提供什么全新线索。 苏淡云听完掌柜叙述,忽地灵机一动,拉着缔祥往柜台前一站,问道:“掌柜的,当时夫人和小少爷就是站在这里吗?” 掌柜的看了下,点头道:“是的,没错。” 说着,掌柜的连忙走进柜台,照着当日的情况道:“当日我就是这样站着给夫人介绍新来的布料,夫人就在您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小少爷就这样站在她身旁。嗯,没错,就是现在这般。” 三人边说边将当日的情形重现了一遍,望川在一旁观察,随即走到缔祥身旁蹲下身来,用跟缔祥视线一样的高度朝外头望去。 这条街道两旁并没像有些街道那样摆满小摊儿,不过车马行人却依然很多,一直来来往往不停。 他仔细四顾,视线穿过来往行人望向对面,蓦地就看见了斜对面巷子口摆着的卖浆水的摊子,遂起身问掌柜道:“对面那个浆水摊子是日日都有吗?” 掌柜的往外望了望,摇头道:“她是流动的,不是每日都有,前几日就没在咱们这边。” 望川:“除了这浆水摊,你们这条街平常没有人过来摆摊儿吗?” 掌柜的再次摇头,“没有,其实以前是有的,不过摆摊儿的多了之后人太杂了,出的事故也多,两边商铺的业主便去投诉了。衙门便指定了可以摆摊儿的街道和区域,咱们这边不属于那些区域。” 锦善听罢,不禁好奇道:“既如此,那个浆水摊为何能来?” 掌柜微笑道:“因为我们想喝啊,这大热天的,喝口甜浆水别提多舒爽了。而且她是流动的,又不是固定摆在那里,所以没人会说的。” 听罢解惑,望川谢过掌柜,抬脚往那浆水摊儿走了过去。 苏淡云也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便也跟掌柜的告辞,与其余几人一同跟着望川往那边浆水摊儿走。 第三百一十章 去衙门 浆水摊儿的老板是个看起来十分爱笑的中年妇人,容貌一般,笑起来却很是耐看,没人时她便坐在小凳子上,眉眼含笑地望着街上行人,时不时就招呼过路行人来喝浆水。 见突然有几人往自己摊儿过来,妇人立即扬起个热情笑容,招呼道:“客官,喝浆水吗?今儿个买两竹筒送一竹筒哦。” 苏淡云在浆水摊儿前站定,十分自然地给每人都选购了浆水,让锦善付了银钱。 妇人脸上的笑容真是怎么都收不住,对苏淡云她们的态度更是愈发热情起来。 望川见时机合适,便跟妇人问了些何时来这儿摆摊之类的话。 “这说不准,有时在一个地方好几日,有时每日都去不同的地方。” 妇人热情笑着回答,倒是和掌柜说的一样。 望川听罢,想了想,道:“那七八日前你可在这边摆过摊儿?” 妇人微怔了下,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随后点了下头,笑道:“摆过的,还摆了几天呢。只是摆了几日便去其他地儿了,俺这浆水很多回头客的,俺要一直在这儿摆,其他地方的客人便要惦记坏了。” 苏淡云听妇人自豪说罢,便指着缔祥问道:“那请问老板,那几日可有这么大的孩子过来你摊子买过浆水?” 妇人哈哈笑了起来,“肯定有啊,我这浆水甜,可多娃子喜欢了,可惜这边娃子少,不像书院附近。你们不知道,每次书院一下课,我这摊儿呼啦啦都围满了人。” “那有没有一个与我眉眼相似的男娃来这里买过浆水?” 苏淡云忙指着自己,紧张问道。 妇人端详片刻,摇摇头道:“应该没有,若是有,俺见到小娘子时肯定会觉得面善,可俺并没这种感觉。” 苏淡云听罢,眸中不免划过失落。 一旁的望川却突然想到什么,忙接着问道:“那老板可有看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从对面绸缎庄出来后跑走了?” 说着又连忙将孩子具体的外貌特征,身高肥瘦,以及当日的穿着打扮仔细描述了一遍。 妇人听罢,跟着这些提示认真回忆起来。 忽地,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亮了亮,道:“这么说还真有一个,当时俺刚送走了一个客人,转头就看见有个孩子在路中间,弯身捡起了个像是钱袋子的东西。他一脸焦急地往前面望了下,然后俺就看见他拿着那东西往前面跑去了。 那之后俺这边就又来了好些买浆水的人,俺顾着做生意也没再留意过街上的动静。那一波客人走后,俺的浆水也卖得差不多了,便提前收摊儿走人,之后也没再见过那个孩子。只是俺一直在忙,倒是没亲眼看见那孩子从对面绸缎庄跑出来。” 几人听罢,心里都大概有了数,谢过妇人后便离开了浆水摊子。 叶管家不禁边走边难过叹气,“小少爷定是看见有什么人掉了钱袋子,所以才冲出来捡起那钱袋子想还给人家。” 捕头颔首,道:“的确有这种可能,若当真如此,那个掉钱袋子的人便很可能是让小少爷失踪的嫌犯。只是不知这个情况贵地县衙可有查到,可有问出跟疑犯有关的任何线索。” 几人也想到了这点,刚好叶管家这番出来除了要带几人过来绸缎庄了解情况,还领了吩咐要前往县衙一趟问问案件进展。而苏淡云他们几人也想去县衙咨询一番,这下便一拍即合,一同直奔衙门过去。 洛城的县太爷姓李,名叫李修源,今年三十有七,在洛城任职不到一年。 缔祥之前就在洛城行乞,几人中属他最了解洛城,在去衙门的路上,苏淡云便问了缔祥一些有关李修源的情况。 “县太爷是个好官。” 缔祥回忆道:“之前有一个乞儿被人污蔑入室偷窃,被捉去了衙门报官,是县太爷给查明了真相,还了那乞儿清白,这事在乞儿中都传遍了。 像我们这样的乞儿,死了也就死了,从来都不会有人多问上两句。于是那乞儿被放出来后,大伙儿都很惊讶,都觉得这一任的县太爷真是个好官,比上一任实在好太多。” 锦善听罢,不觉为缔祥所说的过往经历感到心酸,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温和道:“小祥子别担心,咱姑娘人最好了,你跟着咱姑娘办事,往后这种死了也无人问津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在你的身上。” 缔祥感动点头,纠结了下,又道:“锦善姐姐,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小祥子?我听说书先生讲,那些在宫里当差的太监才被人叫小什么什么子的,我现在可是男子汉一个。” 照着往常,锦善一定会逗他几句,只是如今想着哥儿失踪的事请,她也就没了那个心情,闻言便又摸了摸缔祥脑袋,点头道了声好。 缔祥没想到锦善这么好说话,不禁怔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又连忙感激道谢。随后他便继续接着回想,又想出了好些以前听说过的有关这县太爷的事情,便把那些事全都一一说给了自己主子听。 苏淡云一路认真听着,发现这个洛城的父母官虽在上任以来并没办过什么惊天大案,却也积攒了低调亲和、勤政爱民的好官声,而洛城的百姓大都对这个父母官印象不错。 若是换了以前,苏淡云听了这些怕是会对阿弟的案子生出希望。 只是现在听来,她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大伯父和大伯母。那夫妻俩以前在人前的名声也是一向很好,她也一直认为两人老实可靠,结果阿弟却是被这样的人给坑害了。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如今是真的深刻体会到了。 想着,她心里便也对这衙门中人生出了许多警惕。 只是如果这县太爷也是个靠不住的,她要如何才能找回阿弟?她到底可以依靠谁? 思及此,一张熟悉面容猝不及防就在眼前闪现了下。 苏淡云不禁一怔。 真是荒唐,自己怎会在这时想到了那人...... 嗯,也是,那人之前就仗义出手帮过自己几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他也是难免。 只是以前他帮自己都是巧合出手,和这回阿弟的事情完全不同。自己跟人家什么关系也无,人家又凭什么来帮自己?更别说洛城距离京城那么远,人家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来这里相帮? 想到温居宴散席时,那人跟自己道别时那冰冰冷冷的态度,苏淡云更觉自己在这时想到让那人帮忙真是荒唐至极,脑袋肯定是被驴踢了。 是啊,她什么人都靠不得,只能好好靠自己! 这一次她一定要找回活生生的阿弟,为此,就算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在所不惜! 她暗自下了决心,马车也在她这思量间驶到了县衙门口。 叶家是当地富户,衙役一看见叶府管家过来,半点儿不敢怠慢,立即就进去通禀,没多久便返回来领着几人去了待客的花厅。 几人在花厅等了一会儿,李修源便穿着官服过来了。 管家连忙行礼,给李修源介绍了下苏淡云几人的身份,说明了到访原委之后,沣城的捕头也适时呈上了沣城县衙那边出具的文书。 听闻叶家失踪的养子竟是被亲戚偷卖而来,李修源不禁也吃了一惊,更让他吃惊的则是这养子的亲姐身份。 虽然沣城县衙出具的文书上没有言明,可根据那上面提到的住址及家庭成员等诸多资料说明,这个名叫苏淡云的女子就是几年前远嫁京城永定侯府的那个平民女子。 像这类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向来最为让百姓们津津乐道,当年可是传遍了邻近十里八乡。 说来也巧,在调任洛城之前,他便是在洛城附近的坪城做了三年的知县,自也听过这麻雀变凤凰的故事。 且当年好些平民女子都因此做起了这等变凤凰的美梦,更有入梦过深者再也看不上自己的婚配对象,执意要与未婚夫退婚。当年经他手处理过的因这理由退婚而闹出的惨案便有好几起,真是让他想忘记都难。 而他虽一直远离京城,却也听说了这人高嫁过去的永定侯府的三公子,今年春季便已袭爵,成了新一任的永定侯。水涨船高,面前这一位自然也成了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 嗯,这样的人自是不能得罪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又失踪 李修源在心里飞快权衡了一番,随即起身走到几人面前,将沣城的文书还给了沣城来的捕头,又转过来朝站在一旁的苏淡云行了一礼。 方才他听叶府管家称呼苏淡云为苏娘子,猜测对方应是没公开自己身份,想着便也称呼了对方一声苏娘子。 苏淡云被对方突然朝自己行的这一礼吓得不轻,连忙侧身避开,又恭敬回了一礼。 正想着开口询问案情,便见对方面露难过之色,语带歉意道:“苏娘子,本县对你与令弟的遭遇实在深感悲痛。只是衙门这边一接到叶家的报案便开始着手调查,却是一直都没能查到相关线索。 不过本县已经加派了人手处理此事,务必要将此案告破,还请苏娘子放心。也请叶管家将本县的意思回禀给叶老爷知晓,让叶老爷再耐心等等,若衙门这边有任何小少爷的最新消息,本县一定会派人前去叶府告知。” 苏淡云听罢心中难免失望,面上却也照礼数朝对方再行一礼深谢了一番。 李修源却是没有坦然受这感谢,反而露出几分自责神色,朝苏淡云和叶管家再道了声抱歉,从始至终没摆半点儿官威架子,那谦逊有礼的姿态一如方才缔祥口中所说那般。 这表现无疑拉近了他与众人之间的距离,沣城捕头和叶府管家对着这平易近人的父母官,一时也是不由得多了些亲近少了些畏惧,就不约而同地细问起了这失踪案的相关细节。 李修源并没表现半点儿的不耐烦,继续十分友好地有问必答,只可惜一圈问下来,县太爷所回答的全都是之前大家已经听说过的。 至于那个卖浆水妇人提供的线索,衙差之前到现场查问时,便从街上一酒楼小二口中问询到了。 据那小二交代,当时他到酒楼门口迎宾,刚好就看到了一个孩子拿着一个疑似钱袋子的东西飞快往前跑,似是在追赶什么人,然后就远远看见那孩子跑进了一条巷子。那会儿陆续有客人进店,那小二就收回了目光,把客人迎进酒楼,再出来时那孩子便已经看不见了。 县衙的人去了那巷子看过,而那巷子就是个连通后面街道的过巷,两边除了两堵墙之外并无它物。 “若果真有孩子追着一个人进了那巷子,而那人就是歹人的话,那孩子便很可能会被那歹人在那过巷飞快迷晕带走。当然也有可能那孩子继续穿过那过巷去了其他地方,然后迷了路流落在外。 而县衙已对那巷子以及巷子附近一带进行了盘查,都是一无所获,即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也没发现疑似叶府小少爷的孩童。” 李修源遗憾道。 大家边听边暗自琢磨,只觉孩子单纯迷路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叶府怎么说也是当地大户,孩子稍问一下便能问到叶府的位置,所以这孩子极有可能就是被人拐走了。 想着,大家都不免为这孩子的处境更加担忧起来。 众人听罢县太爷把该说的都说了,明白这会儿已经再问不出其他什么消息,便也只能行礼告辞,又多道了几声叨扰。 李修源和颜悦色与几人别过,又命自己的贴身小厮帮忙将人送出衙门。 叶府管家急着回去给自己老爷传达县太爷的意思,一出县衙便与苏淡云几人道别。 沣城来的捕头见叶府管家离开,想着苏行舟如今已在洛城走丢,叶府也已跟洛城县衙报了案,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洛城县衙跟进。且这孩童失踪的案件,多半都是十分难缠的,好些查案的也会受到孩子家属的迁怒,他可不想把自己陷到泥潭里。 想着,沣城捕头只觉自己的差事可以到此结束了,便在县衙门口跟苏淡云几人表示要赶回去沣城那边交差,之后就告辞往回赶了。 看着沣城捕头的身影在街上走远,苏淡云他们也打算先去找个客栈落脚再说。 几人一同往马车那边走,结果才转身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零乱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来者何人?衙门重地,岂容你等胡闯?” 守门衙差喝道。 “差爷,小的没有胡闯,小的是来报官的。” 一男子急切道。 衙差闻言,肃着脸打量来人,问道:“为何事报官?” 男子半点儿不敢耽搁,立即道:“回差爷,小人家中犬子已失踪多日,故而特来报官,还请差爷替小的通报一声。” 苏淡云一听,当即站定了脚步,转过身寻声望去,便见一身穿粗布麻衣做普通平民打扮的男子站在县衙门口,正焦急万分地朝守门衙差行礼恳求。 那衙差听闻是小儿失踪,当即神情凝重起来,朝男子招了招手,“随我来吧。” 说着他便将人领进了县衙大门。 按程序,有百姓前来报官,衙差会先将人领进门房登记基本信息,由衙差判断这案情的紧急轻重,再决定是否立即前去上报。 苏淡云想着,当即站到角落处悄悄摘掉了自己的一个耳坠子,将其藏在袖中,随之看向几人,道:“我耳坠子掉了,估计是方才出来时掉了,咱回去看看吧。” 望川几人都瞧见了主子方才自己摘了耳坠,这下一听便猜到主子是想借机进去打听这孩童失踪的细节,便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 一行人快步回到县衙门口,彼时还有一名守门衙差站在门外。 这人方才就见过苏淡云她们,知道她们是跟叶府管家一同过来的,刚刚又是被县太爷的贴身小厮给亲自送出门来,只觉不管是叶府管家还是县太爷都对这一行人多有尊重,便也不敢造次,忙上前行礼打了招呼。 “衙差大哥,小女子耳坠子掉了,不知是否方才在县衙里着急走路时不小心弄掉了,请问我可以进去找找吗?” 苏淡云朝衙差行了一礼,主动礼貌说明来意。 衙差闻言,下意识看了下对方耳垂,果真就见那对玉石耳坠如今只剩下了孤零零一只。 他就是个衙门当差的普通衙役,粗人一个,还真看不出这东西所值几何。但看这小娘子的容貌气度,想必这样的人也不会戴什么廉价东西,既如此,着急要将东西寻回也是正常。 只是就这样放几人进去随意在衙门走动,这似乎也不大合乎规矩。 见衙差似在纠结,苏淡云心思动了动,忙焦急道:“差爷,若是其他东西,小女子定不会如此不识趣地前来叨扰,给差爷为难。只是像耳坠子这些毕竟是女儿家贴身的东西,落在他处实在不妥。差爷放心,小女子就去方才走过的路看一遍,不管找没找到都不会久留,还请差爷通融一二。” 衙差听着,觉得似乎也无不可,心里权衡一番,最终还是点了下头,临放行还不忘警告道:“记得别四处乱逛,否则被捉住了就等着到牢里住上一晚吧。” 苏淡云几人连连称是,又道了声谢,之后主仆四人便急忙快步迈进县衙。 路过门房之时,苏淡云状似不经意地往里头瞄了一眼,便看见方才领着人进去的那个衙差正坐在桌子后头,手中提笔似是在埋头写着什么。 而方才被他领进来的报案之人,此时则正站在桌子跟前恭敬回禀:“小人名叫钟全,家住城中西南边的杏树胡同。走丢的是小人独子,今年九岁。” 衙差边记又边问道:“如何走丢的?具体过程如实说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连环案 男子听闻衙差如此问,连忙道了声是,擦了擦眼角泪花继续禀道:“十多日前,孩子的外祖惦念,来了家书让带着孩子回去探望。小人在廛市开的面馆,生意很是不错,实在不舍得就此歇业回去。 可小人又不想让岳丈不快,便遣了家里可靠的仆人带着小儿回去。谁曾想小人今日竟收到了孩子他外祖寄来的家书,说是一直没看见孩子,问小人是否又改变了计划。 小人之前明明看着仆人带着孩子出发了,还以为他们早已顺利到达,没想到竟是这般,小人自知事情不妙,这便立即过来报官。差爷,我儿已经不见了十多日了,还请差爷替小人把孩子寻回,求求差爷了。” 说着便哭得泪如雨下,噗通跪到地上咚咚磕起头来。 彼时门房中,衙差正让那名叫钟全的报案人说话之际,外面不远处则有一衙差正领着一肩背木箱,身穿青色直裰头戴幞头,瞧着约莫五旬上下的男子从衙门里头快步过来。 “魏先生,您快些。” 衙差边走边朝后看向那五旬上下的男子,忍不住催促道。 “好好好,知道了。” 男子被催得甚是不悦,不耐回道。 说着又觉满心郁闷,不禁接着叨叨起来:“怎地又有孩童走丢的过来报案?我这段时间光画这丢失的孩童像都画了多少幅了!怎的还要画!案子的疑犯呢?这么些天了,怎地要画的疑犯画像却是一幅也无? 我都在洛城过了大半辈子了,洛城一向太平,从来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如今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丢,我这整日提心吊胆的,都不敢让我那小孙子出门。唉,还真是造孽。” 被称作魏先生的男子边走边絮絮叨叨,转眼就走到了门房跟前,与同路的衙差先后迈步进去。 方才苏淡云几人一进县衙,望川便在无人注意之时,已寻机躲到了门房后头,又悄无声息地飞身上去趴在了门房上方,这会儿正隐在屋顶偷听。 苏淡云对望川的本事一百个放心,便与其兵分两路,亲自领着锦善与缔祥沿着方才走过的路慢慢往前走,假装在努力找着什么东西。 让几人惊喜的是,她们所走的路这会儿竟然很是清静,一直都无人经过,给了她们极大的便利继续磨蹭下去。 缔祥之前走街串巷,对周边动静总是本能地格外警惕,这会儿他边假装找东西,边留意着门房那边的动静,没多久就看见方才报案之人从门房走了出来。 他当即给主子说了一声,几人想着望川那边应该也偷听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一起默契往回走。 结果才转身过去,便看见方才登记了报案信息的衙差和那个姓魏的画师一同从门房出来往这边走。 眼看着对方就要与她们碰上,苏淡云立即不动声色地将手中藏着的耳坠子扔到了一旁草中,又看了锦善一眼。 锦善收到主子暗示,立即往那边草丛过去。 “前面何人,何故在此地逗留?” 那衙差正和画师边走边说着方才案情,见前面小道上突然出现几个身影,当即先发制人厉声质问起来。 苏淡云正做着寻物状,听见声音重新站起来转过身去。 衙差快步上前,很快就认出了面前人正是方才和叶府管家一同过来之人,不禁面露诧异。 “是你们?你们方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衙差狐疑道,谨慎地打量几人。 苏淡云朝来人大方行了一礼,道:“禀差爷,小女子耳坠子丢了,想着是方才在衙门里急着走路弄丢的,便求了守门的差爷放我们进来仔细找一找。差爷您放心,我们就沿着方才走过的路找,绝不乱走。” 衙差听罢,同样下意识看了对方耳垂一眼,发现对方一边的耳垂上的确已经空了,又见其余两人弯腰认真搜寻的样子,心里不禁就心里八九分。 想到县太爷对几人的和善态度,还有几人与叶府的关系,正纠结是否要上前帮忙一二,便听站在草丛边上,方才还在弯腰找寻的那个婢女忽的直起身子,手拿一只耳坠子一脸欢喜。 “姑娘,婢子找到了。” 她大声道,说着便拿着那耳坠子走了过来。 到了苏淡云身旁时,又见她拿帕子将耳坠子擦了擦,这才将其递了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就有另一人从前面过来。 “姑娘。” 那人看见几人,快步过来行礼,懊恼道:“姑娘,小的方才在那边找了,一直没找到,估计应该没落在那边。” 来人正是方才负责偷听的望川,苏淡云见他无恙,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朝他摊开手,微笑道:“无妨,锦善方才已经帮我找到了。” 望川假装惊喜,问道:“是落在何处了?” 锦善指着方才所在的草丛边,笑道:“婢子是在那里找到的,婢子猜这多半是姑娘之前拿帕子擦汗时不小心给带落的。” 两人默契配合着演戏之时,苏淡云已将耳坠子快速重新戴上,之后便领着几人朝衙差和其身旁的画师行礼告辞。 衙差看了几人一眼,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也行礼道别,和画师一同离开。 几人擦肩而过,忽地,缔祥脚下一滑,整个人往画师身上倒去。 那画师被猝不及防一撞,当即一个踉跄,手中拿着的画卷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展了开来。 身旁的衙差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画师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待站稳了身子便忍不住一阵后怕,气道:“你这娃子,走路怎地冒冒失失的不看路?” 缔祥从地上爬起来,可怜巴巴地朝画师行礼致歉:“先生真是对不住,小的方才不小心踩到了个小石子绊了脚,让您受惊了,真是太抱歉了。” 画师本就不是个暴躁之人,此时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见他身上还带着方才摔倒时蹭到的灰尘,一时间也不好再骂出口,便叮嘱了两句日后记得走路小心些便将人放走。 见他要弯腰去捡方才落在地上的画像,缔祥连忙小跑过去。 “老先生,小的帮您捡吧。” 说着,便抢先一步将那画像捡了起来,拿在手里一看,随即就愣在了原地。 方才这画师拿着画像过来,一边走着一边指着那画像和衙差说话,待来到近前,他偷偷往那画像瞄了一眼,总觉得那画上之人有几分眼熟。 可惜那画师十分警觉,见衙差站定和主子谈话,他便将手中画像重新卷了起来,让他无法再多看两眼。为了进一步确定,他这才想出了假意脚滑撞掉对方手中画像这么一招。 没想到还真被他误打误撞对了,这画像一看就眼熟得很,只可惜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这画中之人。 衙差见他看着画像出身,很快就看出了端倪,问道:“你见过这画中的孩子?” 缔祥皱着小眉头,一直在认真回想。 蓦地,他终于记起了什么,随之确定点了下头。 苏淡云见着,不觉也有些诧异。 这画中画的是个男孩儿,看着和阿弟差不多大,想必就是方才前来报案之人所走丢家中小儿。 真没想到缔祥竟然见过此人,不过缔祥之前就是在洛城四处行乞的乞儿,就算真在哪里碰见过这人也的确没什么好出奇的。 “发生了何事?” 忽地,一男子声音从附近传来。 众人微怔了下,抬头寻声望去,便见有一人身穿衙门工服朝这边大步过来。 衙差看见来人,连忙朝对方恭敬行了一礼,又唤了一声董头儿。 被唤作董头儿之人转眼便到了近前,望向苏淡云几人目露疑惑。 未等对方进一步问话,衙差便连忙将苏淡云几人为何在此,以及方才的种种一一简明叙述清楚。 那人听罢,点头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苏淡云几人,行礼道:“在下鄙姓董,是这洛城县衙的捕头。既然这位小兄弟之前见过这失踪孩童,恐怕要麻烦这小兄弟留下来再详细说明一下情况。不知几位可否移步到那边屋子详聊,好让县衙书吏将诸位所言记录在案?” 第三百一十三章 疑犯画像 几人听罢捕头邀请,自是没什么意见,便一同随董捕头往他所指的屋子走去。 那屋子看来是衙门接待客人用的,平常若有人报案,衙差在门房对报案人基本问询过后,若发现案情紧急,门房便会立即上报。之后报案人可能会被县太爷亲自接见询问,但大多时候就会先被带到这处屋子,由书吏、捕头等人先咨询一番,将报案人的供述记录在案。 此时书吏已被唤了过来,在屋中专供书吏执笔记录的桌旁坐下,画师也在书吏一旁落座,等着对嫌疑人进行画像。 捕头在书吏附近摆着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朝缔祥道:“你说见过这画上之人,不知具体是在何时何地见过?” 缔祥站在屋中,面向捕头,仔细回忆道:“是农历六月二十二那日,小的当时还没认识我们姑娘,还在洛城四处行讨。那日小的走了一日都没讨到吃的,又累又饿,刚好路过一处空宅。 那空宅小的以前去过,知道里头有口水井,小的就从狗洞爬了进去,喝了水后就打算睡上一会儿。结果才坐下,便听外面有马车路过又慢慢停了下来。 那后门外面的巷子平常很少有人经过,刚好小的坐在后门附近的石阶上,一时好奇趴在门缝上往外看,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个睡着的孩子快步经过。 然后就隐约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然后没多久就听见马车启动。小的认真听了一会儿,很快那马车就经过后门,然后就见那车夫突然朝后门这边望了眼。那人眼神凶巴巴的,把我登时吓了一跳。 等那马车过去,小的便听见那男的说感觉有人在看他们,小的听了都快要吓死了,以为他们要闯进来捉走小的。结果就听见另一个男的说那赶车的是紧张过度,还说那宅子都空了好多年了,哪儿来的人,催着快些赶车离开,然后那马车就真的走了。” 董捕头听着,追问道:“你怎么确定那人抱着的就是这画上的孩子?” 缔祥继续回忆,补充道:“当日那孩子被男人抱着,孩子的头搭在男人肩头,刚好脸朝向了小的这边。虽然那孩子闭着眼,但那样子一看就跟这画像上的一样。” 众人听罢,大致都将当时的场景给还原了出来。猜测多半是那孩子被人迷晕之后被人抱上了马车。 董捕头拧眉思索了下,想起什么,接着问道:“你方才说看见那男子将孩子抱过去后,隐约听见那男子和自己同伴在说话,你可还记得当时他们都说了什么?” 缔祥点头,道:“听着好像一人在问对方搞定了没?而另一个则回了声搞定了,小的就听到了这些。” 董捕头抬眸望向缔祥,严肃道:“你当时即发现了这些异常,为何不来衙门报官?” 缔祥挠挠头,一脸委屈害怕,道:“差爷,小的当时只是看到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那男人抱着孩子时,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父亲抱着自己睡着的孩子路过一般,至于那两人说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小的当时真看不出来对方奇怪。再说那时我又累又饿,自己都快要死了,哪儿还想得到这些。” 听罢,董捕头依然肃着脸,看着缔祥那一身的小厮打扮,疑惑道:“你说自己当时是个乞儿,怎地现在半点儿也看不出来?” 缔祥实在不明白对方在怀疑自己什么,但他说的都是实话,也没什么好心虚害怕的,便将自己在这事发生后的第二日下午如何遇到现在的主子,如何被主子救下简单跟捕头说了一遍。 言罢,苏淡云也主动点了下头,道:“差爷,当日情形的确如此。差爷若是不信,可以去码头附近的蓬莱客栈问下那里的掌柜,当时那掌柜也亲眼瞧见小女子给这孩子施救。” “我们自会派人前去查证。” 董捕头正色道,心里却已信了缔祥之言,又继续追起来:“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你有否看清对方长相?” 缔祥摇了摇头,“当时那男人的脸被孩子的头给遮住了大半,小的实在没看清楚。不过那男人看起来很是高大壮实,小的记得他当时单手抱着孩子也很是轻松。” 董捕头皱眉,明显不大满意这个回答,便又提示道:“那你可记得那男人身上有什么特征?比如胳膊上有无伤疤,脸上有无黑痣,是否驼背,腿脚是否有所不便,等等像这样的细节你再认真回想一下。” 缔祥顺着对方给出的提示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小的实在记不得抱着孩子的那个男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马车路过后门时,赶车那人突然朝门口望来,小的倒是看清了那人样貌,现在也还记得。” 听罢,董捕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连忙让缔祥将那人的外貌仔细描述出来。 缔祥边回想边说明,魏画师则边听边飞快落笔,也不知过了多久,疑犯的样子便在他的勾勒下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你看下是不是这人?” 董捕头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刚画好的画像,朝缔祥问道。 缔祥上前朝那墨迹未干的画像望去,当即连连点头,“是他,就是他!天,画得真是太像了!” 他忍不住赞道。 魏画师坐在一旁,嘴角是忍不住地往上翘。 要知道他从年轻时就干这行当,都干三十年了,他敢说自己这手艺可是邻近州县里最为出色的。 董捕头却是无心称赞魏画师的画技,闻言连忙朝几人道:“如此甚好,我会将这些上报给县太爷,之后诸位若发现或者想起任何与案件相关的情况,还请随时到县衙知会我们。” 说着他便与几人告辞,拿上嫌疑人与失踪孩童的画像快步出了屋子。 苏淡云几人很快也离开了县衙,待来到马车附近,苏淡云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望川方才可听到什么有用消息,望川便将方才那报案人所说的话给主子低声复述了一遍。 说罢又回忆道:“那报案人走了之后,那画师跟衙差闲聊,听起来最近已有好几户人家因为孩童失踪前来报官,县衙也派了人去查,却是一直无甚进展。县衙应是担心引起百姓恐慌,也就一直将这事压着。” 说着,他想了想,道:“姑娘,小的觉得哥儿的失踪没准也是这连环失踪案的一环。今日缔祥提供了十分关键的线索,相信哥儿很快就能找到的。” 苏淡云也觉得阿弟的失踪应该就是缔祥看见的那一伙人干的,现在就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疑犯,然后顺藤摸瓜寻到更多线索。 只是县衙的人真能在短时间内破案吗? 她想要找到的是活生生的阿弟,并不是那什么,为此,她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苏淡云蹙眉想着,可她现在头脑乱哄哄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最终只幽幽道了一声“但愿吧”,之后便默默登上了马车。 几人默默在心里为这事祈祷,一同赶着马车去找客栈。 在城中绕了一圈,几人最终在离叶府不远的一家客栈处落了脚,等住下时已是下午申时。 大伙儿这一日就朝食吃了些米粥包子,之后便没任何东西下肚,这会儿一歇下来,饥肠辘辘的感觉便立即席卷而来,几人只好一同回到客栈楼下先用些吃食填饱肚子再说。 彼时离晚食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楼下大堂还未上客,一眼望去空无一人。 几人在众多桌椅中找了个通风好的靠窗位围桌而坐,点了几个家常小炒,又按人头点了四碗白米饭。 小二忙下去安排,不多久又拿了几个茶碗跑了过来,分别给几人倒了粗茶。 几人喝着茶等菜上桌,只是还没喝上两口,忽的就听街上有吵杂声传来,且听起来正朝他们这边越来越近。 第三百一十四章 他会吗? 听见那吵杂声,苏淡云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透过窗户往外望。 只见不远处有两个衙差打扮的人,一人拿着一叠纸,一人提着一桶浆糊,先后走到附近一家茶馆外头,啪啪两下把一张东西贴在了那茶馆门口附近。 几人正想看清那贴的是何物,便见群众火速围了过去,开始指着那公文指指点点说了起来,眨眼的功夫便将几人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而众人正拥挤着讨论时,方才贴东西的两个官差则拿着东西离开了人群,继续朝客栈这边过来。 苏淡云忙收回视线,起身快步往外走。几人见了,猜到主子要做什么,也十分默契地一同跟上。 待来到客栈外时,果真就看见两个官差站在了客栈门口,如方才那般啪啪把一大张东西贴在了门口附近墙上,贴完便继续转身往下一处走。 客栈的掌柜见状也走了出来,望着贴在自家门口的东西,惊讶道:“通缉令?呦,洛城都多久没贴过这玩意儿了,真是活久见。” 一同出来的伙计不认字,听了掌柜说这话便来了好奇心,问道:“掌柜的,这人为啥被通缉啊?” “说是拐带孩童。” 伙计一惊,指着那公文上附带的一个孩童画像,问道:“拐的是这上头画的孩子吗?” 掌柜飞快看了一遍那上头写的字,点头道:“嗯,上面是这么说的,说是拐走十来日了。啧啧,都丢了这么长的时间,还能找回来吗?” 说着便摇头叹息着转身回了客栈。 彼时客栈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到掌柜方才所言全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其中说世风日下者有之,担心自家孩子连忙赶回去查看者有之,带着孩子出门的正指着那通告现场教育孩子不要乱跑者亦有之。 苏淡云几人站在人群最前头,一眼就认出那通缉令上画的就是今日缔祥供出的那个疑犯,而那孩子便是今日前去报案的那人所丢失的男孩儿。 “衙门速度还真快,对了,这通缉令应该邻近城镇都要张贴吧。” 锦善边看边道。 望川在一旁嗯了一声。 锦善听罢,心里又放心了些,想着这样的话哥儿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正想说两句话安慰一下主子,谁知转头过去便看见主子正两眼直直望着那墙上的通缉令发呆,脸色还白得吓人。 锦善被主子这模样吓了一跳,忙扶住主子胳膊,关切唤了声姑娘。 苏淡云却似没听见锦善的话一般,继续一动不动望着。 锦善当即更加担心起来,又连忙轻轻晃了下主子胳膊,“姑娘,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急切问着,终于将苏淡云晃回了些许心神。 见锦善他们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苏淡云知道自己失态,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我没事,咱进去吧,菜应该要上了。” 她云淡风轻说着,可那脸色依旧惨白,并未恢复分毫。 锦善他们猜想主子应是想起了哥儿失踪的事才突然这般,看着主子这般难受还强颜欢笑安抚他们,几人心中是既感动又心疼,一边跟着回到大堂落座,一边却想着自己接下来可以做些什么好好帮助主子。 一顿饭就在这样心事重重的气氛中开始了,苏淡云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微笑道:“我吃饱了,想先上去歇息一下,你们慢慢吃吧。” 锦善一怔,连忙跟着放下筷子,“姑娘,婢子陪你。” 苏淡云将她按回座位,“你继续吃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说着便别过几人独自回了房间。 一回到屋子关上门,苏淡云便背靠着门板无力站着,脑中满是方才在看通缉令时突然冒出来的画面。 她缓了又缓,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脚步虚浮地走到桌旁坐下,脑中的思绪乱作一团。 她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她终于记起上一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只是她之前设想过无数个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在通缉令上看过他的样子! 可当时他是因什么罪名而被通缉的呢? 苏淡云逼着自己再次认真回想,却是在想起那通缉令的内容时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苍白复杂。 怎么会?他是个纨绔公子没错,可也不至于纨绔到奸杀妇女吧?! 可她这会儿不管如何回想,能记起来的当真就是如此......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他具体是在何时被以这样的罪名通缉了呢? 是的了,应该是自己出意外的两三年后。 当时师父带着她去北方寒地寻一种有去热毒奇效的草药,途经京城东北边的北州,她就是在那里看见了画有他画像的通缉令。 她记得那通缉令贴得满城都是,上面清楚说明宣平侯府四公子燕乘春在京郊附近奸杀妇女,作案后逃窜到了北州一带,朝廷悬赏千两白银将其捉拿归案。 那便是她上一世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接触到与他有关的消息。 当时她其实挺不明白的,不明白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竟还要奸杀妇女?像那样的人物,在话本子上写的不都是有大把女子自己投怀送抱的吗? 她越看越觉得难以相信,直到后来听说了些与那人有关的传闻,知道那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便也没觉得有多么惊讶,随后听得越多,对那人的印象便只剩下了厌恶。 而那之后,她就继续沉迷跟着师父学医,极少关心学医以外的事情,自也没再了解过那被通缉的燕四公子到底有何结局。 此时想来,当初那通缉令上画的画像,当真是画得像极了,就似看见了真人一般。 所以自己这一世,每次遇见他时都会莫名其妙生出些戒备,应该就是源自于此吧。 只是话说回来,当初之所以厌恶,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那人,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 而这一世她已经认识了他,虽说她和他只接触过几回,算起来也只接触过不长的时间,可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如艳阳般耀眼的男子,此时再想那通缉令上的罪名,她真是怎么想都无法将其跟这个自己已经认识的人联系到一起。 是啊,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出那样令人厌憎之事吗?会吗? 苏淡云想着,不禁就想到了自己的大伯父大伯母,想到人心的诡诈善变,她方才的笃定便不自觉开始摇摆起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传密信 锦善三人赶了几日的路也有些乏了,在楼下心事重重吃过东西后就回了各自的屋子歇息。 望川回到屋中,将今日发生的事好好理了一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需要给公子汇报一下。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跟在新主子身边,不该这般自作主张将新主子的事情报给公子。 可事情重大,他们又人手不足,光靠他们几人实难成事。 公子和老夫人都对苏娘子看重,没准知道这事后,公子会考虑安排人手过来帮忙,这样找到哥儿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且以他直觉判断,这应该就是桩连环案件,且背后动机透着玄乎。 虽说这事跟公子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可他一直跟在公子身边,深知太子殿下勤政爱民,一向关心民生。他早日将此事告知公子,若洛城县衙里头当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他这一举动无疑能大大降低了这案件成为悬案的可能,也能阻止让这案件继续蔓延至其他州城。 所以,他若将这事报给公子,于私可以助苏娘子救亲弟,于公就可以救洛城及周边百姓于水火。 望川三番琢磨,给自己找好了十分充足的理由,真是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半点儿也耽搁不得。 想罢便找来纸笔唰唰写好了密信,待到夜色深重,他火速换上夜行衣,吹灭屋中灯火,悄悄从窗口越出,转眼便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不多久,望川便来到了洛城闹市中一家名为庆春楼的清馆,在楼顶其中一间屋内等着。 庆春楼装饰高级雅致,且以雅被人熟知。这里的姑娘琴棋书画各有精通,还有的精通文墨能吟诗作对,不仅貌美,还很有才气,且全都只卖艺不卖身。 像这样的地方大齐人习惯称之为清馆,清馆最初起源于京城,后来清馆之风刮遍大齐,在各大城都有开设,不管开在何处,清馆皆是文人士大夫消遣娱乐时极爱去的地方之一。 而洛城在约莫三年前才有了第一家清馆,那便是这一家庆春楼。 开业之初,大家都认为庆春楼就是在跟京城的风,而当地人见京城的风终于吹到了他们这里,一时间都十分兴奋,以至这庆春楼一开便极受洛城本地人欢迎。 洛城中,不管是真雅士还是装雅致,只要有条件的都来这里体会一番,而没条件的也要努力创造条件过去。 那之后洛城渐渐又多了好几家清馆,但始终都不如庆春楼受欢迎。而这备受欢迎的庆春楼背后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燕乘春。 说到像庆春楼这样的清馆,燕乘春最初只在京城开了一家,之后慢慢往外扩展,在其余几个位置重要的城里都有陆续开设。 只是和其他商人做买卖的目的不同,他开这些的想法是提前和太子商量好的,既可以在这些地方挣银子,也可以用这些地方来收集有用的情报。 不过这些都做得十分隐秘,以致外界根本不知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手上竟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产业。 望川此时正坐在自己公子产业的屋里焦急等着,一刻钟后,屋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便见一个身穿红衣,打扮明艳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一关上屋门,女子便尽收了方才在人前展示的一身媚态,大步流星来到望川跟前,神色紧张道:“你怎的突然来了?是公子那边有什么交代吗?” 望川摇摇头,“不是公子有交代,是我这边有急事要给公子传信,需要你帮一下忙。” 女子闻言,当即大大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口,“公子那边没事就好,真是被你吓了一跳。” 说着她脸上不复紧张,一撸袖子,伸手提起桌上茶壶就往嘴里咕咚咕咚地倒。 望川看着这姿容出众的同伴露出如女土匪般的姿态,虽之前已看过多次,却依然每看一次便忍不住要侧目一回,心里也是一时间百感交集起来。 其实这红衣女子名叫红玉,他记得红玉以前是江湖人,为了报仇不惜与仇人同归于尽,却在杀死仇人后将死之际,恰逢公子路过及时将其救了回来。 事实上,替公子办事的人中不乏红玉这样的可怜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酸楚,却都在公子的安排下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处,从此便唯公子的命是从,一心替公子办事,只愿公子一直安康顺遂。 望川这边在默默回忆着自己与红玉这些人各自的往昔,红玉那边则已经牛饮完了半壶茶水,终于放下茶壶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拿手背一擦唇边茶水,随即将纤纤玉手朝望川跟前一递。 “信呢?”她道。 望川看着,颇为一言难尽,“红玉,我一直十分好奇,好奇那些迷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子若是看了你这一面,他们到底会如何想?” 红玉一挑眉,抬起另一只手来扶了扶头上云髻,妩媚一笑,“自是更加无法自拔。” 言罢,她又抛掉方才妩媚姿态,把伸出去的手给掂了掂,“不是送信么?快拿来吧,楼下房间那呆子还在等着我回去对诗呢。” 说到这事,红玉就忍不住烦躁,当即吐槽道:“那人也还真是有病,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跑来我这里作诗,还作得稀巴烂!真是,我用脚趾头写的都比他强上百倍,此等水平还在老娘面前吹嘘自己是什么状元之才!这样的呆子要是状元之才,那老娘我是什么?状元的状元么?啧啧啧,你们男人啊,真不知是哪儿来的自信——” 正说得起劲,便觉有一个小小的纸卷放到了掌心。 望川放完纸卷,委屈道:“他是他,男人是男人,不可混为一谈。” 红玉看见纸卷,当即手掌一合,却似听不见望川的话般,继续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快步到屋中书架前伸手按下一个机括。 只见下一刻,那书架便自动移开,在后头露出了一间密室。 她快步走进密室,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匣子,打开锁,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特质的小圆筒来。 那圆筒是特制的,虽是金属,拿着却也一点儿不重,上头还带着特殊开关,只是那锁需得受过训练之人才能打开。 其实与主子之间的加密信都会用特殊代码写成,即使被别人截获了也不容易被解读出来。但再加上这种特质的信筒,送起信来无疑就更加多了一重保障。 红玉将望川给的信飞快装进了信筒,又麻利地将东西归位,走出密室将门重新锁死,做完这些才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拿出一个哨子来对着外面轻轻一吹。 哨声不大,一般人听罢也只觉是风声吹过,可这声音一出不久,便见一只通体灰色的鸽子便不知从何处直飞了进来,稳稳落在了屋中桌上。 红玉走到桌旁把那个特质的小信筒绑到鸽子脚上,末了又笑着温柔摸了摸鸽子的头。 鸽子似是明白了什么,当即精神抖擞振翅一飞,转眼就飞出了窗户消失不见。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夜闯 办完了差事,红玉急着回到楼下,遂朝望川挥挥手,“我先下去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窗,别像上回一样。你都不知道,你上回没关窗就走,半夜起风下了雨,风雨全都灌了进来,把我这上好的缂丝双面绣屏风都给打湿了。” 她絮絮叨叨说着,声音里满是心疼,明显就是对那缂丝屏风的心疼。 望川听着,飞快站起身来,“且慢,还是我先走吧,窗户你自己来关。” 说着也没等红玉答应,直接纵身越出了窗户,就如方才那只鸽子一般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红玉看看空空屋中,再看看空空窗口,不禁峨眉一挑,边埋汰着某人真懒边过去关窗,待确保屋中再无问题便转身出了屋子。 一走出屋门,红玉便卸去了浑身力气,又成了那个身若无骨,风情万种的模样。 她转身关上屋门,抬手扶了扶发髻,随即便如弱柳扶风般轻移莲步,妖娆聘婷地朝楼下雅间去了。 离开庆春楼后,望川顺利在之时之前赶回了客栈。 还好姑娘大方,开房间时给他们一人各开了一间,要不然他与缔祥同住一屋的话,他还真不好如此行事。 望川一边庆幸想着,一边火速换回原先衣服,结果腰带还没系好,便听有人敲响了屋门。 他当即停住动作,警惕望向门口,待看见映在门上的模糊身影,只觉那身影像极了锦善,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却也依然循例朝外问了声“谁”。 “是我。” 门外之人轻声答道。 见果然是锦善的声音,望川快速系好腰带,又将扔在床上的夜行衣胡乱团巴起来塞到了柜里,这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锦善端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外,见他开门,忙轻声道:“你要睡了吗?姑娘有事想问一下你。” 望川自是没有立即睡觉的打算,闻言便回了声好,随即走出去关上了门,跟锦善一同去了苏淡云的房间。 屋中,苏淡云正在桌旁坐着。 锦善将屋门关上,站在门后守着,望川则快步来到苏淡云跟前,恭敬问道:“姑娘有事找我?” 苏淡云点了下头,请他在自己对面落座。 望川不敢,苏淡云便要站起身来,想着靠近些低声商谈。 见主子这般,望川连忙从善如流落座,恭敬等侯吩咐。 苏淡云让锦善继续小心留意门外动静,自己则放低声音道:“白天时,你听到画师他们说最近出了好几桩孩童失踪案,却都被衙门给压了下来,未曾向外透露半点儿消息,对吗?” 望川颔首,确定地道了声是。 苏淡云默了默,道:“以你所见,若我们主动去找县太爷询问这些,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们吗?” 望川果断摇头,“小的认为不大可能,那县太爷看着虽态度十分亲和友善,但白天捕头他们问他事情,他虽是有问必答,却也答得滴水不漏。可见这人是个谨慎嘴严的,只要他不想透露的,怕是不管如何问都不会透露分毫。” 苏淡云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嗯,你说得很对,其实我也如此觉得。” 说着,她垂眸默然一瞬,随之再次抬眸望向对面,面露难色道:“望川,今晚叫你过来,实则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才我一直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我们几人中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办到,我——” 话至此,苏淡云不禁顿住,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姑娘若有差遣但说无妨,小的定当竭力而为。” 望川见主子为难,主动表达立场以安主子的心。 苏淡云抿抿唇,想着阿弟的事刻不容缓,她便也不再纠结,终还是咬咬牙开了口:“我想请你帮我潜进衙门,偷看一下最近这些孩童失踪案的卷宗。” 话音落下,望川怔住。 这种事他以前就帮公子干过,只是实在没想到新主子也会有这般大胆的吩咐,竟不禁晃了下神,生出了一种还在公子身边当差的错觉。 见他面露诧异没有立即回复,苏淡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抱歉道:“我也知道这吩咐有些太强人所难,但阿弟如今情况不明,我觉得光这样等着衙门捉拿疑犯实在太过被动。 只是我现在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就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若我们能知道更多跟孩童失踪案有关的信息,想着怎么也能理出个方向。 不过夜闯衙门和夜闯苏家不同,风险的确很大,若你这边觉得为难,不去也真的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另想他法。” 望川听着,心里飞快权衡起来。 主子这话说得也对,毕竟闯的是衙门,风险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以前跟着公子办差时,曾夜探过什么知府的书房什么将军的别院,如今再闯一个洛城县衙应该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这趟出来,首要任务是保护新主子的安危,若自己闯县衙时失了手,那岂不是把新主子拉进了危难之境? 可若他不去闯这一趟,似乎还真的没什么更好更快的办法得知失踪案的更多线索。 嗯,人命关天,早一些行动便能早一点儿找到孩子,孩子的生机便能大上一分。 拿定主意,望川立即起身,朝苏淡云恭敬行了一礼,“小的领命。” 苏淡云见他答应,心生感激,便跟着起身朝对方回礼,真心道了声深谢。 的确是要深谢的,这事风险太大,她只是借用人家燕四公子的护卫,本不该给出这般过分的吩咐,真是纠结了一晚才狠下心来做了这个决定。 谢罢,她连忙走到柜子前拿出自己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包药粉和一个小瓷瓶交给望川,“这药粉能让人失去意识至少三个时辰,这瓷瓶里的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你看着用吧。” 她坦然道,望川听罢,不禁浑身僵硬一瞬。 新主子到底做了多少秘药?怎地随随便便就能掏出这么些吓人的东西?若公子知道了,会否考虑将苏娘子收编回去?毕竟有了这些药,审犯人时肯定要省时省力得多...... 望川看着桌上的东西,头脑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苏淡云见他明显被惊吓到了,讪讪道:“我一女子出门在外,又是跋山涉水的,不得不多备些防身用的东西。不过这些真无害人之意,故而都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估计也只能帮你应个急。” 见主子误会了,望川忙收回脸上讶色,回神道:“姑娘考虑得很是周到,不过这些东西我也不懂得要如何用,只怕会适得其反,我离开后姑娘身边无人保护安危,这些还是姑娘您留着傍身吧。 至于姑娘您的吩咐,我这便去办。若天明前没有回来,便是我出了什么事。姑娘到时不必管我,也不必去县衙打听,和我撇清干系即可。” 他平静说着,苏淡云听罢却是心里一揪,真觉得自己这个吩咐太过,想了想,道:“要不......我们还是先想想其他法子吧。” 望川见自己的话吓到主子,连忙轻松一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让你不用管我,那是因为我有自保的法子,所以姑娘设法保全自己便好。” 说着便朝苏淡云施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屋门关上,苏淡云心里久久无法平复。 虽然她很想尽快找到阿弟,但她也是真的不希望身边有人为此牺牲性命。 唉,只愿望川能平安去平安回,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她到时就把命赔给燕四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共同点 从苏淡云屋中出来,望川快步回了自己屋子锁好门,又火速重新换上方才被自己团巴起来的夜行衣。 待一切准备就绪,他吹灭灯火,再次翻窗而出,借着夜色的掩护没多久就顺利到达了县衙外头。 他照着白日对这县衙的印象,在外面摸到了一处无人死角,随后一个飞身便悄无声息翻墙进了县衙。 ...... 客栈中,自望川离开后,苏淡云就一直心神不定,熄了灯躺到床上也是辗转难眠,如何也无法入睡。 是啊,被自己派去的人正冒着性命危险替自己办事,她如何能安睡? 她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也不知其他主子在做此种事情时会是何种心境,反正对她来说这真是一种煎熬,让她半刻也安不下心。 “咚——咚,咚,咚” 辗转间,打更的声音再次从窗外传来,又渐渐远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响起四更天的打更声了,苏淡云在床上翻了下身,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姑娘是睡不着吗?” 锦善一直听着对面床上如烙煎饼似的声音,终于撩开了床帐坐起身来担心道。 苏淡云和锦善住的是客栈里的双人房间,里面有两张床铺,床与床对着放置,离得挺近,很容易就能听见对面床铺的动静。 听见锦善突然担心问话,苏淡云微怔了下,随即朝对面的锦善抱歉道:“把你吵醒了吧。” 锦善摇摇头,“没有,婢子一直就没合眼,姑娘没有吵醒婢子。” 说着,她起身把桌上的油灯点亮,问道:“姑娘是担心望川吧。” 苏淡云轻叹一气,随后也掀开薄薄的夏被坐起身来,将床帐撩起。 锦善端着油灯过来,将灯放在床头附近的凭几上,走到窗边帮主子把床帐挂了起来。 苏淡云将腿放到外头,在床边坐好,叹气道:“他是燕四公子和唐太夫人送到我身边的,本来是借我保护我安危的,结果我却让人家去做此等危险之事,我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锦善知道主子善良,从不想麻烦他人,主子这是为了哥儿才会逼着自己去做以往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望川他功夫了得,肯定没事的。且婢子看得出来,望川他应该是想以后都能留在姑娘身边,并没把自己当成是暂时借给姑娘的,想必也是心甘乐意去办这趟差事。其实不管是他还是我和缔祥,我们全都真心想着让哥儿能快些回来,只要能找到哥儿,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愿意。” 说罢,她走到桌旁倒了杯水过来端给主子,柔声道:“姑娘要不先喝口茶缓缓吧,先不用多想,望川他肯定很快就能回来的。” 苏淡云自是看出了他们的真心,心里暖融融的,眼中也不禁闪起泪光,感激道:“锦善,多谢你们。” 主仆二人含泪相视一笑,苏淡云伸手接过锦善递来的杯子,端起抿了两口。 正在此时,轻轻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苏淡云喝水的动作一顿,锦善正想过去问是谁敲门,便听门外有人轻声道:“是我。” “是望川!” 锦善听出了来人声音,当即欢喜起来,忙帮主子穿好外衫,快步走去开门,果真就看见望川站在了外头。 望川方才先回了自己屋子一趟,已经换回了寻常装扮,锦善看见他,脸上当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二话不说地忙将人让进了屋里。 待轻轻关上房门,苏淡云已经收拾妥当从里间走了出来。 望川看见主子,连忙过去垂首行礼,“小的打扰姑娘歇息了。”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苏淡云见望川丝毫无损,当即大大松了口气,忙指了下桌旁椅子欢喜道。 望川跟着主子走到桌旁,从善如流地与主子先后落座,锦善则继续站在门后把风。 “一切可还顺利?” 苏淡云坐在望川对面,低声急切问道。 望川点头,“还算顺利,只是小的只看了其中五六个孩童的失踪情况,便听到衙差与一个小厮往档案室那边走来。我只得立即将东西放回原位离开了屋子,刚出去那两人便过来了。 我打算等两人走后再进去查看,于是就先隐在了屋顶,结果就听他们说是县太爷正加班分析案情,所以让小厮过来将失踪案的卷宗拿过去翻阅。如此今晚是看不成了,便等那两人捧着卷宗彻底走远后就先离开回来禀告。” 听着这番平静叙述,苏淡云就似身临其境一般,清晰感受到了当时的紧张危险,心里只觉更加抱歉,便起身朝望川行了一礼,“真是辛苦你了。” 望川被主子这操作吓了一跳,忙起身避开,“姑娘切莫如此,这都是小的该做的,只是小的没用,没能彻底完成姑娘的交代。姑娘放心,待明日夜里小的再去一趟便可。” “无妨,此举风险太大,往后就不要再去了。” 苏淡云果断否决,又话锋一转,道:“那你方才都看到了哪些内容,快跟我说说。” 说罢便连忙命锦善取来了纸笔,待一切准备就绪,望川便照吩咐重新落座,将自己看到的一一低声说了出来。 苏淡云边听边拿笔记录,待望川说完,她放下笔,仔细看着那纸上的内容,一脸疑惑,“奇怪,怎的走丢的都是男孩儿,且都是跟阿弟一样的年纪?” 望川点头,“小的看到时心里也觉奇怪,不过小的尚未看完全部卷宗,不知余下的孩子是否都是这般。” 苏淡云看着,眉心拧紧,“虽说如此,可五六个孩子都是这般情况,这怎么说也不似巧合。只是那么多孩子不见了,案子又一直没有告破,怎的都没听城中有什么风声?” 若能听到些许跟案件有关的风声,她们也就能从这些风声中知道更多了。 听主子如此问,望川想了想,道:“洛城知县在百姓中的名声不错,想必是他安抚了报案人,让报案人不要随便乱说吧。” 苏淡云若有所思点了下头,思索片刻,担忧道:“若是这样,我们私底下去找这几家人询问,他们岂不是会闭口不谈?” “有这种可能。” 望川承认,又道:“不过就算他们开口,我们初来乍到就找准了失踪案的相关家庭接触,这多少有些太过明显。若知县真如传言中那般好,我们这样做倒没什么。可若对方只是个表面看起来好的,我们这样做只怕会引起县衙注意,无疑会引来更多麻烦。” 苏淡云觉得对方分析在理,只是如此一来,自己接下来要如何才能知道更多有关案件的细节?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她一步接一步地迈着步子,心中的思绪也在这一步接一步中渐渐被理清捋顺。 蓦地,她脚步一顿,随之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望川跟前,低声道:“若是请乞儿帮忙,会否更好?” 望川微怔了下,待反应过来主子所指,不禁猜测道:“姑娘是想让缔祥恢复乞儿的身份去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压下去 苏淡云摇摇头,“光是缔祥怕是不够,缔祥对洛城的乞儿熟,我是想让他去找几个靠谱的问问,看有无知道与这些孩子有关的消息。” 望川听罢,不禁就想起了今日白天,缔祥在县衙里发现并提供的线索,也觉这方法可行。 毕竟乞儿走街串巷,没准真能发现些旁人所发现不了的,而往往那些便是最为关键的部分。 几人便拿定了主意,继续就这事好好商议了一番,之后才各自回去歇下。 次日一早,缔祥便被唤到了主子屋里,听闻了主子的安排,他当即就拍胸脯应下了差事。 吃过朝食之后,他立即就离开了客栈,又想办法把自己重新装扮成了昔日的乞儿模样,先跑去找了自己认识的几个小乞儿认真打听了一番。 只可惜一圈问下来,那几人都没能提供什么有效线索。 缔祥有些灰心,想了想便把主子今早给他的铜板拿了出来,那些铜板是主子特意给他的经费,他从中拿了一些分给几个乞儿,又让他们继续帮忙再去小心打听打听。 听闻那铜板是别人给缔祥让他打听消息的报酬,小乞儿只觉缔祥愿意把这铜板分给自己真是太仗义了,感动之余对打听消息也生出了更多动力,当即就将铜板收好发散忙去了。 ...... 当日夜里,位于洛城附近的安城府衙,知府杨贺明独自在书房中负手来回踱步,心中焦躁不已。 也不知如此走了多少圈,书房屋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 师爷文岱打开门快步走了进来,又立即转身将门关好。 杨贺明听到动静,登时转身望去,见是自己师爷回来,忙两眼一亮,低声问道:“走了吗?” 文岱颔首,过来低声回话:“走了,卑职亲自将人从后脚门处送出去了,且亲眼看着那人坐马车离开才回来的。” 杨贺明点着头轻嗯一声,眉心的川字却比方才更明显了些。 文岱见上峰没再开口,他斟酌了下,道:“大人,如今通缉令已经发到了咱们这边,怕是很快就要贴满整个洛州了。李知县他并不知那些孩子与上面那位有关,故而这般行事,咱们是否要尽快给洛城那边知会一声,好让李知县及时把事情给压下来?” 杨贺明此时正烦着这事,闻言冷哼一声,心中郁闷再也无法憋住,当即低声吐槽起来:“堂堂大人物,做事竟然那么不小心,净让本官干些替人擦屁股的事!” 一想起方才那人跟自己说的,他真是越说越气,压着声音气愤道:“压下来?说来轻巧!你方才没听见吗,人家要的可不是三四个孩子,而是三十个!三十个啊!现在才丢了十来个,远不到数呢!” 说罢,他再次负手飞快踱起步来,俨然一只掉进了热锅里的蚂蚁。 文岱看着上峰来回走着,眼珠子滴溜转了转,道:“压是肯定不容易的,不过那些报官的不外乎就是要个结果,那就给他们一个结果便好。” 杨贺明脚步一顿,望向文岱,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 文岱上前,在杨贺明跟前低声道了几句。 杨贺明听罢,眉心紧锁又踱了两步,随之摇摇头道:“那位虽说已经决定把被通缉的手下推出来顶罪,可问题是他们要的孩子还没找够,就算找人顶罪,那也只能是半月之后。可如今这事已经开始沸沸扬扬起来,如何拖得了那么久?” “那就是李知县自己的事了。” 文岱眸中闪过一丝阴恻恻的精光,低声说道。 杨贺明飞快的脚步微顿了下,文岱见状,继续分析道:“李知县素来以大人您马首是瞻,办事能力也不差,大人您之前跟那位建议把他调来洛城,不也正看重了这些,认为李知县可以助您一起把洛州的大事给办起来吗? 如今大事受阻,方才那位认为此法能让大事继续,若大人您协助把这趟差事给办好了,大事得意继续顺畅进行,在上头贵人看来,这便是大功一件。 李知县一心想往上爬,自会想明白个中利弊。卑职认为,这件事大人您还真不必太过费神,不过是再压半个月而已,李知县肯定不难办到。” 杨贺明认真听罢,烦躁的心似是被这一番话渐渐安抚下来,遂缓缓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点了下头,“你说的也是,我方才一时心急,都有些乱了。那你立即就以本官的名义给他修书一封,跟他好好交代一遍。” 见上峰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文岱心中得意,当即点头应下,转身要下去安排。 杨贺明却是忽然想到什么,忙将人叫住,道:“算了,还是不要写信了,你替我亲自跑一趟吧,给他交代之余也好亲自了解清楚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事情紧急,我安排人现在便送先生过去,辛苦先生了。” “大人您客气了,这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文岱恭敬领命,当即连夜赶路往洛城过去。 ...... 眨眼到了次日,缔祥继续做乞儿装扮四处打听消息,又在正午过后往约定好的破庙与昨日见过的小乞儿们碰面。 两日的走街串巷,小乞儿们还当真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一见面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自己打听到的说了出来。 缔祥认真听着,仔细记下,待众人说完,他半点儿不敢耽搁,立即就别过大伙儿离开,在之前藏衣服的地方先换回自己的干净衣衫,随后飞快赶回了客栈。 一见到主子,他当即就着急回禀:“姑娘,有乞儿看到有其他孩子被一个男的抱上马车,那场景与小的之前看到过的类似,而那赶车的人就是通缉令上的歹人。 小的仔细问了,乞儿说看见马车是往城外去了,不过他们并没看清那孩子的模样。他们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通缉令发出来,看见了那上头的歹人画像,他们这才想起了那么回事。” 终于听到了歹人去向,苏淡云心头猛地一跳,双手渐渐握紧,问道:“有看清是从哪里出了城吗?具体是往哪边去了?” 缔祥点头:“有乞儿在北城门看见了那人驾着马车出城,可具体是往哪边还真不知道。” 望川皱眉道:“看来真是那伙人在连环作案,只是通缉令贴了出来,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不知会否临时转移地点。” 众人闻言,方才刚雀跃起来的心当即就被这话拉着往下一沉。 苏淡云心中万般痛苦,真是恨不能立即就冲出去将整个洛城给翻个底朝天。 可她知道自己无法办到这点,也深知越是危急越不能冲动,便深呼吸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向缔祥继续问道:“除了方才那些,你可还打听到其他线索?或是有否听说到其他与孩童失踪有关的事情?” 缔祥认真想了想,犹豫了下,道:“小的的确听到了一桩怪事,不过小的不确定那事是否与这桩案子有关。” 第三百一十九章 命与岁 几人听缔祥这么一说,全都登时来了精神。 “没事,你先说来听听,之后我们再一同分析分析。” 苏淡云鼓励道。 缔祥听主子这般说,便也没再纠结,直接将事情说了出来:“小的听说以前认识的一个叫狗子的乞儿,他几日前也突然不见了,小的记得,狗子他今年也是九岁。” 苏淡云一怔,只觉这事实在太过巧合,忙又追问了下狗子失踪的过程。 缔祥认真回想,边想边道:“我之前听姑娘您说,那些不见的孩子都是这么个岁数,就觉得狗子突然失踪有些怪怪的,就特意去了狗子以前落脚的破庙打听了下,可那里的人都说不知道狗子是怎么不见的。 小的就又问了他们在狗子不见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他们中就有乞儿记得在狗子不见的前一日,曾有一个算命先生路过破庙,在那破庙附近拿着个罗盘算来算去。 那人在外头算完后就去了那破庙里面歇脚,歇息时还跟破庙里的乞儿随意聊了会儿天。他们说那人好像特别喜欢孩子,将几个小乞儿的年岁都给问了个遍,还给了他们些吃的,之后就独自继续到别处算命去了。 这事过后的第二日,狗子出去乞讨,之后就再没回过破庙了。大家都认为他可能是到其他地方讨食去了,又或者讨不到食饿死在了外头。像这样的情况在乞儿中时常发生,所以没人把狗子不见的事放在心上,更没人把这事和失踪案联系在一起。” 听完缔祥叙述,苏淡云几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算命先生......仔细问了孩子的岁数...... 苏淡云把这些信息放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下,随之疑惑问道:“缔祥,其余和狗子同住在那破庙的乞儿都是多大年纪?” 缔祥认真回想了下,道:“其余的有六七岁的,也有十一二岁的。” 苏淡云心头一跳,道:“也就是说,只有狗子一个是今年九岁?” 缔祥点头。 苏淡云又进一步确认道:“你确定狗子今年当真是九岁?” 缔祥重重点了下头,道:“确定的,狗子记得自己出生年月,我以前问过他,不会有错的。” 九岁?阿弟也是九岁,而望川所看到的卷宗上,那些报案丢失的孩子也都是九岁,为何都是九岁? 苏淡云拧眉思索,望川听罢也开始快速分析起来:“根据缔祥所言,那个算命的特意询问了每一个孩子的岁数,而那些孩子里头却只有九岁的狗子失踪。若那算命的正是歹人的话,再结合之前失踪孩童都是九岁这一点来看,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九岁的男孩儿。” 锦善听着不解,“为什么非要九岁?九岁的男孩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是啊,九岁的男孩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抑或是有什么共同之处? 还有那个算命先生,那人是每次都会出现吗?还是只有在这一次才参与其中? 算命......九岁...... “岁数跟算命有什么联系吗?” 苏淡云喃喃自语。 锦善就坐在主子身旁,自是听到了这么一问,想了想,便冷不丁回道:“会否与属相相关?” 苏淡云微怔了下,望向锦善,好奇道:“为何是属相?” 锦善讪讪解释道:“之前没去京城时,就有好些大娘问婢子年纪,知道婢子多大后便立即说婢子是属啥的,说婢子的命是这样那样的。 婢子也不知道对不对,只是听姑娘说起算命和岁数的关系,婢子就想到了那些大娘,觉得那算命的没准就跟那些大娘一样,问岁数就是在看属相。” 望川听罢,觉得这个角度甚是合理,忙问道:“九岁属什么?” “属龙!” 缔祥抢答道:“小的今年八岁,小的属蛇,九岁就是属龙。” 苏淡云点头,“没错,阿弟他就是属龙的。” 锦善这下又想不通了,一脸不解道:“属龙有什么讲究吗?为何要捉属龙的孩子?” 这个大家一时还真是想不出答案。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可如果我们分析的角度没问题,想必这事极有可能与什么阴司迷信有关。” 苏淡云思忖着道。 神秘的事情总会营造出更大的恐惧,几人听罢,心里就都突然觉得毛毛的,只觉这问题似乎比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不禁就更加替那些失踪的孩子害怕起来,也更明白这事真不是靠他们这两三个人就能破得了案的。 想到县衙贴出的通缉令在短短时间之内发挥的重大作用,苏淡云琢磨了下,道:“缔祥方才说,跟狗子同住的乞丐见过那个算命先生,我们要不就去县衙请魏画师把那算命先生的画像也画出来,没准能加快破案的速度。” 几人想了想,都觉得这个可行,便一同坐马车赶去了县衙。 听闻是苏淡云几人到访,李修源很快就将人请到了待客用的花厅,客气道:“苏娘子这趟特意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苏淡云朝李修源恭敬行了一礼,道:“不瞒大人,民女这边有一桩要事想要禀告,也想请县衙的魏画师帮一个忙。” 李修源诧异一瞬,随即摆出洗耳恭听之态,示意苏淡云但说无妨。 苏淡云斟酌了下措辞,道:“今日民女外出时听闻南城破庙处有一个九岁乞儿失踪,据说那乞儿失踪前曾有一算命先生在破庙附近出入,那人行为鬼祟,特意关注过破庙里的所有乞儿,一一问明岁数。这事次日,破庙中的一名九岁乞儿便突然失踪了。 民女想到家弟也是九岁,而前两日来报官的那失踪男孩儿也是九岁,便猜测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于是特来把此事告知,看县太爷可否让画师将那算命先生的容貌画下,好根据这人挖出更多线索?” 李修源认真听罢,拧眉沉思片刻后面露难色道:“苏娘子,本县能理解你想尽快寻回令弟的迫切着急,然这乞儿失踪,实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这事与目前正在调查的失踪案有所关联。” 说着,他目露几分悲悯,道:“实不相瞒,在大齐不同城中的某些隐秘角落,每日也许都有这样饿死或者出意外而死的乞儿。若桩桩件件都以失踪案来深入调查,只怕是十个县衙的人手加起来都不够用的。 除非苏娘子能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事确实与目前正在调查的失踪案相关,否则本县真的无法将其归纳到案中进行调查,还请苏娘子见谅。” 苏淡云听罢对方如此一说,便也没再多言,暂时乖乖闭上了嘴。 没办法,这事虽是明摆着有关联,可她还真的拿不出任何证据。 其实她来之前也知这一步未必能够凑效,可她又短时间内别无他法,这才不得不过来一试。 不过除了这一事之外,她倒是还知道那个通缉令上的男子曾驾车出城,这是缔祥之前通过众乞儿打听回来的,只是她要将这事告诉面前这人吗? 苏淡云心思动了动,朝李修源行了一礼,试探问道:“县太爷所言甚是,的确是小女子过于心急了。那不知通缉令贴出去后,这两日可有与那疑犯有关的最新信息?” 李修源不经意地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脸上露出一惯的亲和笑容,道:“的确有百姓见过那个歹人前来县衙提供消息,然本县派人前去捉拿时,却是毫无进展。也有可能贼人奸猾,之前所露的并非真容。” 苏淡云目露惊诧,道:“县太爷的意思是,贼人之前是易容作案?”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李修源神情凝重点了下头,又安抚道:“不过本县已经加派人手调查,苏娘子无需太过担心,还请苏娘子先行回去耐心等候便是。” 苏淡云听罢李修源所说,果断将有人目睹疑犯出城的那个线索咽回了肚子,十分顺从地告退离开。 第三百二十章 终不同 李修源站在屋中,看着苏淡云几人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头,刚转身正要往里间走去,一人便从里间挑帘出来。 那人抬眸望了外头一眼,见外面院子重新空无一人,他收回目光,朝李修源作了一揖,道:“李县令,剩下的便交给您了。” 李修源忙侧身避开,起身将文岱扶起,道:“先生客气了,这是某分内之事,理当尽力,只是......” 看着他突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文岱不禁跟着神色一凛,关心道:“李县令莫不是有什么难处?文某虽不才,但多个人商量总好过一个人苦恼,若李县令不嫌,不知可否说出来让文某给您参谋参谋?” 他说得如此客气,李修源自是要更加客气,遂连忙谦虚回道:“先生可是大人身边的大才,某岂敢劳烦先生替某参谋。” 说着,他叹了一气,又道:“不过先生当真慧眼,某在先生跟前真是藏不了半点儿。唉,实不相瞒,某确有一为难之处,就是方才过来的那位苏娘子,她虽以平民身份见某,可某已探知到,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永定侯夫人。” 文岱一怔,“永定侯?是那个南下治水三年回来,今年刚袭爵不久的永定侯?” 不然呢?难道京城还有第二个永定侯不成? 李修源心里吐槽着,面上却是半点儿不敢表露,只恭敬又为难地点了下头。 文岱实在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京城过来的人,不禁再次问道:“李县令确定?” 李修源再次恭敬点头,又将自己如何确定对方身份清楚解释了一遍。 说着,他叹气道:“李某倒是想把如今这桩失踪案给压下来,只是您看这案子竟然涉及到了永定侯夫人的亲弟,您方才也看到那永定侯夫人如何紧张这个案子,只怕这事会横生枝节,难办啊。” 文岱此时已经过了最初那股惊讶劲儿,听罢眼珠子滴溜一转,随之轻松道:“若只是此事,李县令倒是完全无需担心。” 李修源微怔了下,满心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文岱扬起个意味深长的笑,道:“永定侯夫妇本就不睦,之前京城流传的有关那永定侯夫人的传言,真是没一句好的,据说那些都是永定侯的嫡亲妹妹亲口所传,可见侯府一直就不待见这个高嫁过去的平民女子。且文某已经得知,永定侯夫人最近已跟永定侯和离,他们已经再无瓜葛了。” 李修源听罢,脸上的不解便瞬间转为了震惊,“先生此话当真?” 他急急追问,只觉这事实在难以相信。 文岱确定道:“珍珠都没这般真,某日前才去了一趟京城,某友人就在京衙里面做文书工作,与那友人相聚之时,那友人二两黄汤下肚,忍不住说了好些八卦,其中一桩便是永定侯夫妇和离之事。 此事实乃某亲耳所听,错不了。如今这昔日的永定侯夫人早已打回原形,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平民女,李县令无需担忧,放开手去做便是。” 听到如此好消息,李修源只觉之前束在身上的枷锁一下就被人打开拿掉,瞬间就轻松起来,登时朝文岱笑着做了一揖,“某谢先生解惑,先生当真是帮了某一个大忙。” 说着便又忙保证道:“既如此,还请先生回去转告大人,这事便包在某身上了,某绝不会让这事再出纰漏坏了贵人的大事。” 文岱回礼,“有李县令这话,大人定能放心了,文某一定代为转达。” 说着,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方才李修源已经陪着文岱一同用过午膳,这时事情谈妥,文岱便急着回去复命,立即别过李修源离开了县衙。 送走了文岱,李修源就苏淡云一行人今日过来之事仔细想了想。 刚刚对方提到乞儿失踪一事时,说的是在出门时偶尔听见了别人闲聊从而得知的消息。 可他此时琢磨了下,总觉得这说法实在太巧合了些。 想到杨知府的交代,又想到这几人极有可能在私下里偷偷做了什么,他想了想,忙叫来了跟着自己的柴姓师爷,吩咐道:“你安排一两个人去监视着苏氏那边,对方若有任何异常动作,让人立即来报。切记要做得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柴师爷诧异了下,却也没有多问,立即领命下去安排。 正要出门,李修源想到什么,又立即叫住了他,补充道:“对了,苏氏今日提到了算命先生跟破庙的乞儿有过接触,你去了解一下,她到底是如何得知的这事。” 说罢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快去安排。 柴师爷应诺,快步离开。 屋门被再次关上,和知府派来的人打了一个上午交道,此时终于得了清闲,疲惫的感觉便后知后觉席卷而来。 李修源往后靠在官帽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随之鬼使神差地就想起了刚刚见过的苏氏女子。 说实话,以前他只听说过对方的故事,也一直挺好奇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最近终于得以见到了真人,见到了那女子不输大家闺秀的气度与姿容,他倒是更为确定了一个道理——能变凤凰的小麻雀,其实从来就不是什么真麻雀。 就像他自己。 是啊,可不就是像么? 他与她同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而来,也同样都非池中物,像他们这样的人,与凤凰之间不过是缺了个机遇罢了。 思及此,他不禁就对这女子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可惜了,女子得了机遇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看夫君脸色?说被厌弃就被厌弃,好不容易飞上了枝头说被赶走就被赶走。 所以说,他跟她像归像,却终究是不同的。 李修源想着,不禁轻蔑一笑,眸底随之闪过一抹阴冷精光。 ...... 离开县衙后,苏淡云一行人便直接回了客栈。 苏淡云将大伙儿先叫到了自己屋子,大家在屋中外间围桌而坐,望川正色低声回禀:“姑娘,小的方才重返县衙时,那藏在花厅里间的人已经走了。小的只听到县太爷吩咐师爷派人盯着咱们,对了,他还派人去调查咱们得知算命先生消息的渠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如何做? 说到偷听这事,便要往回说下几人从县衙出来之时了。 今日一出县衙,望川便在马车旁悄悄告诉了苏淡云,说是李修源在花厅里接待他们时,他听到花厅内间还有其他人在,觉得肯定是有人藏在里面偷听,便请示折回去看个究竟。 苏淡云却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危险太大,便拒绝了望川请求。望川却拍胸脯保证不会出事,坚持悄悄潜了回去,没想到还真让他偷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锦善听罢,当即吓得脸色一白,道:“县太爷为何要派人盯着咱们?他不是个好官吗,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他让人盯着我们算是怎么回事?” 苏淡云想到李修源的伪善,神色早已冷了下来,冷笑一声,道:“果真传言不可尽信啊,这人才来不久就在洛城有了那般好的官声,看来还真是个演戏的高手。” 见县太爷的形象就此坍塌,缔祥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可事实摆在面前,他再不愿接受也得接受,只觉人心真是复杂至极。 只是比起这个,他现在更担心主子的处境。想起什么,他当即紧张问道:“姑娘,那狗官盯着咱们不会是要——” 说着,他闭上嘴,做出一副很辣表情,又抬起手配合着那表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这八岁的孩子摆出这般江湖气十足的姿态,众人都觉忍俊不禁。 锦善更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缔祥的头,好奇道:“你都是从哪里学了这么些?” 缔祥已经恢复了往常憨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以前行乞时偶尔会碰到些地痞流氓,见他们做过。” “以后记着学些好的,可不能再学那么些个了,知道吗?” 锦善适时教导,得了孩子重重点头答应,她又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想到方才缔祥所言,她也是满心不安,忙将话题拉了回来,紧张道:“姑娘,那狗官不会真像缔祥方才说的那样对付咱们吧?” 苏淡云拧眉思索,缓缓摇了摇头,“目前应该不会,但如果我们再做些什么被他发现,那估计就保不准了。” 锦善和缔祥齐齐一惊。 她们是肯定要做些什么的呀,要不然如何把哥儿给找回来。 一想到日后的行动要处处被知县掣肘,再想到知县那狗官杀人灭口的血腥场面,两人脸色愈发惨白起来,同时胸中怒火腾起,愤懑道:“那狗官为何要这般做?又凭啥这般做?” 这个望川倒是猜出来了,沉着脸道:“应是上头有人给他指示了,若没猜错,方才藏在花厅内室的人便是上头派来给他传话之人。” 苏淡云十分赞同望川的分析,点头道:“我觉得也是这般,当初缔祥供出那个疑犯时,县衙的行动还是很积极的,且在当日便贴出了通缉令。而知县这会儿才让人盯着咱们,想必这人之前也是不晓得失踪案背后有猫腻的。 如今通缉令已贴出一日,然后今日就有神秘人到访,没准就是通缉令传到了外地,惊动了上头的人,这才让上头的人不得不派人过来提醒,那这说明了什么?” 几人正认真听着,齐齐摇了摇头,“这说明什么?” 苏淡云蹙着眉心思忖了下,道:“起码能说明洛城知县这边应该没有参与这起失踪案,这事应该是知县上面的人做的,且之前根本就没知会他一声。” 锦善认为主子分析有理,同时又生出了新的疑惑,问道:“那他上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知县上头还有什么人?” “在咱们大齐,知县上头有知府,知府上头有巡抚。洛城是县,隶属安城府,所以洛城的知县由安城府的知府管辖,而安城府隶属洛州,所以安城府知府的上峰便是洛州巡抚。” 锦善努力理清个中关系,又追问道:“所以是安城府的知府派了人来?还是洛州巡抚派了人来?” 望川对洛城的地形比苏淡云熟,这下听着便适时插话道:“安城府邻近洛城,快马当日便可来回。可洛州的巡抚衙门在商城,离洛城这边快马有两三日的路程。若对方是因为看到了通缉令才派人过来,那肯定是从安城府过来更为合理。” 锦善双眼一亮,“所以失踪案跟安城府知府有关?那是否说失踪的孩子们就在安城府内?” 望川也想到了这点,微微点了下头,道:“安城府在洛城东北边,当日缔祥说有乞儿看到歹人从洛城北城门出了城,确实有可能往安城府去了。” “那咱们要不就往安城府去吧,反正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锦善激动道。 苏淡云轻轻拍了下锦善肩膀,安抚道:“别急,虽说安城是最有可能藏了孩子的地方,可也不一定的。毕竟从北城门出去,除了东北边的安城府,往其他方向不是还有许多的山和庄子吗? 那些也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尤其是可以藏下很多的人。且这案子背后肯定藏了什么秘密,若真是安城府的知府与案子有关,我们去安城府无疑是自投罗网。” 听主子如是说,锦善不禁心头一沉,瞬间就泄了气。 “那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要如何做才能找到那些孩子?” 她耷拉着脑袋,难过又焦急,渐渐就红了眼眶。 苏淡云心里一直都在强忍着痛,此时见锦善这般,还能理解她的难过,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随即又强迫着自己继续冷静分析起来。 “如今有乞儿看见歹人从北城门出去了,我们或许可以朝这个方向继续努力,看能否搞清楚那人当日出了北城门后具体往何处去了,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只是这条线索我方才并未给知县说明,对方兴许还不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了此事,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更小心行事才行。” 几人神色凝重地点了下头,缔祥想了想,道:“那要不小的明日就去找乞儿再问问清楚,看他们有无看到更多?” 望川连忙摆了摆手,插话道:“县衙那边已经找人查咱们的信息渠道,咱们若在这时再去找那些乞儿,肯定就会被知县发现。若那知县是个心狠手辣的,保不准会把知情的乞儿们给通通杀了灭口。 再者,若被知县晓得咱们已经得知歹人离去行踪,为了稳妥起见,那些人很可能会将孩子们转移到其他地方,那无疑就增加了破案难度。” 缔祥和锦善听罢,只觉浑身血液都被吓得瞬间凝滞,直接就僵成了两塑石雕。 苏淡云坐在一旁,心情也是甚为沉重。 说实话,她现在真恨不能立即冲出去,不管不顾地把阿弟给找出来。可她知道望川所言非虚,她若轻举妄动,没等到她救出阿弟,她自己便要先死于歹人刀下。 天爷,难道自己注定就是要和阿弟分开的吗?是因为注定如此,所以她与阿弟团聚的路上才会有那么多的障碍吗?真是这样吗? 苏淡云想着,只觉上一世临死前的那股无力感忽地就席卷而来。她这重来的人生似乎转眼就成了一个偌大的沼泽泥潭,她越挣扎陷得也就越深。而她挣扎至今,似乎大半个身子都已陷进了这无底的泥里,即将就要将她整个吞没。 她心口憋闷得几乎窒息,一直被她强忍着的泪水此刻再也控制不住,完全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一滴接一滴滑过脸颊,落在她的裙上,她交叠的手上,每落一滴便要抽干她的一分力气,让她摇摇欲坠,让她颤抖不已。 看主子哭得这般伤心,大家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事实上,他们此刻的心也很痛。他们恨,恨这世道不公,恨好人为何总是多舛,总正为何压不住邪,恨着恨着,眼泪也跟着淌满了一脸。 望川紧抿着唇,真是恨不能立即就告诉主子自己已经给公子传了信,告诉主子公子肯定有办法帮助他们。 可斟酌来斟酌去,他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了这股冲动。 毕竟他虽可以瞎编个理由来说明公子为何能帮他们,可此时他正跟在新主子身边,试问哪个主子愿意身边的人自作主张泄露自己的事情? 若新主子误会了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新主子肯定是不会要他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做交易 几人就这样各自难受着,屋中的气氛就在这克制的痛苦中变得愈发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淡云的泪终于渐渐被重新忍了回去。 她拿帕子擦干脸上泪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哑着嗓子开了口:“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回去歇息吧,接下来咱们都小心一些。至于怎么搞清楚歹人的去处,这个且让我再仔细想想。” 锦善和缔祥抬手胡乱抹了把泪,本想安慰主子两句,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几人便也没再多言,顺从地起身行礼各自回去。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不踏实,望川一直焦急等着公子回信,更是几乎一宿没有合眼,直到快天亮时才胡乱睡了一下,到天刚亮就又睁开了眼。 想着昨日偷听到李修源说要派人盯着他们,他索性翻身起床,一大早便收拾整齐下了楼,以买早食为掩护,仔细观察了下客栈四周,果真就发现了两个做普通百姓打扮的衙差,分别在客栈的前后门附近守着。 他若无其事地逛了一圈去买包子,待买完了包子又若无其事地捧着两油纸包的包子回了客栈,径直走到了主子屋前敲响了房门。 苏淡云也是临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等锦善一大早起床后她便也跟着醒了,这会儿主仆两人都已收拾整齐。 听闻是望川买了早食过来,锦善忙过去开门,把人让进了屋里。 待屋门关上,望川连忙走到主子跟前,低声将自己方才观察到的汇报了清楚。 苏淡云认真听着,心中不禁庆幸。 若不是望川耳里出众,在昨日成功偷听到了知县与师爷的对话,她们又岂能如此及时发现知县的动作。 不得不说,这一路有望川跟着,真是她不幸中的大幸。 想着,她不由得就想到了将望川送到她身边的那人,只是那人的面容才在眼前闪现,上一世在北州看到过的通缉令画面便紧跟着冒了出来。 那画面就似一个大大的巴掌,猝不及防地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她只觉心里哪处隐隐揪着痛了一下,随之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了正轨。 想到昨晚琢磨了一夜的事情,她抿抿唇,抬眸朝望川问道:“你向来分析事情和观察人都很是到位,那以你来看,叶老爷他们会否和官府有所勾结?” 望川突然听到主子称赞,当即怔住,忽地就有种守到云开见月明之感,觉得能留下来的希望终于能多了那么一星半点儿。 只是主子这个问题...... 望川仔细想了下,谨慎道:“小的听说,当地的商人要想买卖做得好,多少都会与官府私下里打些交道。不过打交道不一定就是勾结,以小的观察,这叶老爷还真不大像是会与知县狼狈为奸之人。” 苏淡云回想着之前与叶广延见面时的各处细节,微微颔首,随之又思忖片刻,道:“或许我们可以借一下他的力。” 望川怔了怔,“姑娘的意思是,请叶老爷帮忙打听歹人的去处?” 苏淡云点头,“我们已经被县衙盯上,且人手太少,短时间内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而叶老爷是本地人,在洛城做买卖多年,咱们办不到的他定能有所办法。” 说是这么说,可若对方不肯答应呢? 望川想着,不确定地道:“可是商人最是逐利,虽说对方对哥儿是真心喜欢,却也不见得对方会为了一个才相处了十来日的孩子去得罪官府,这......” “他会同意的。” 苏淡云淡定一笑,又补充道:“我会让他同意的。” 望川看着主子这淡定笑容,不禁满心疑惑,实在搞不懂主子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只是公子早吩咐过他要无条件服从这个主子,想着便也没再多言,直接点头道了声好。 反正叶广延到时要是不肯合作,他便拿着刀将对方逼到同意便是。 如此商议一番,几人便一同赶去了叶府。 叶广延见苏淡云过来,连忙抽空接待,听闻对方有要事相告,又立即将下人全都谴了出去,又派管家在门外守着。 苏淡云见了,这才低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遍。 听闻县太爷竟然派人监视对方,甚至有可能与歹人勾连,叶广延先是大吃了一惊,随后便是满腔愤慨,愤然一拍桌案,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想不到这人竟也是个沽名钓誉空有其表之辈!” 见他这般反应,苏淡云便也没再藏着掖着,趁机开门见山道:“叶老爷,家弟已经失踪十日左右,时间再多拖上一日,家弟的处境就会多危险一分。小女子别无他求,唯一想做的便是尽快寻回家弟。 可如今小女子已被县衙监视,言行受限,实难单独行事,故而特意前来找您商量一二,不知叶老爷这边可愿助小女子一臂之力?” 叶广延听着,心中正旺的怒火登时就被这番话浇灭了大半。 说实话,他自是十分想把孩子寻回的。可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事明显牵涉甚广。 叶家只是普通商户人家,那些官场中的人物想要毁掉叶家,也就是弹弹小指头那么简单而已。 唉,这事实在棘手。毕竟他可以不顾自己,却也无法不顾及其他家人的性命。 叶广延的良心一时间摇摆不停,时而倾向公义倾向那个他真心喜欢的孩子,时而又倾向家人倾向叶家的前途。 他就这样纠结着摇摆着,半晌都无法决断,心中愈发煎熬非常。 苏淡云自是看出了对方纠结。 不过这纠结其实也是好事一桩,毕竟对方越是纠结,便也越能说明对方与知县并非一路。 此时对她而言,只要对方未与知县同流合污,那便是个极好的消息。 想着,她不禁微扬起唇角,再次恭敬开口:“实不相瞒,小女子今日过来,其实并非是求叶老爷您出手相助。小女子此番是要跟您谈一笔交易,一笔对叶老爷您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 叶广延听罢,七上八下的心登时一顿,露出一脸的不解,“不知苏娘子所说具体是何交易?”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无后因由 听叶广延疑惑问罢,苏淡云淡然道:“若叶老爷愿意在寻找家弟这事上助小女子一臂之力,小女子便竭力帮叶老爷您解决子嗣的问题。” 话落,叶广延当即呆住,就连站在附近的望川锦善与缔祥也齐齐唰地望了过来。 什么解决子嗣问题? 主子说的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主子......主子为了救哥儿,难道真的要牺牲自己给人做妾,替这老家伙生孩子吗? 锦善想着,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忍不住伸手去捉住主子胳膊,低声劝道:“姑娘不要,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可好?” 苏淡云见锦善突然哭了劝自己,不禁目露诧异。 待意识到锦善误会了什么,她不由得脸颊微红,忍着羞窘对锦善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锦善微怔了下,泪水挂在眼眶,一脸懵然地望着主子。 叶广延也和锦善他们想到了一处,一瞬的惊诧过后,只觉这事真是尴尬又荒唐,遂皱眉不悦道:“苏娘子,某谅你救弟心切,便就不计较你方才冒犯。 只是某与内人感情甚笃,这么多年来,内人虽未能替某诞下一儿半女,某却也只想守着她一人过日子。苏娘子方才所说,某就当没说过,往后也莫要再提了。” 有了方才锦善的小插曲,苏淡云这会儿已经过了那股羞窘劲了,闻言神色淡定,朝对方扬起个得体浅笑,道:“叶老爷怕不是误会了小女子的意思?小女子所说替叶老爷解决子嗣问题,并非叶老爷所说那般。” 叶广延一怔,“不是某所说那般?” 他一时间满心不解,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了,忙疑惑问道:“那不知苏娘子所指是哪般意思?” 苏淡云收了唇角笑容,正色道:“在小女子说明之前,不知可否让小女子给您把一下脉?” 叶广延只觉被她弄得云里雾里,实在搞不懂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想着直接拒绝,可待他看到对方眼中的坦荡真诚,拒绝的话就又一时说不出口。 他知道这小娘子医术是有两下子的,日前他妻子病倒,当地有名的郎中都无法让他妻子立即醒来,这小娘子就那么几针下去当场就救醒了自己妻子。且那之后,妻子服了对方开的两副药便能下地无碍了。 如此仔细回忆一通,他最终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了下头,又十分配合地将手搁在了身旁的茶几之上等待对方过来给自己诊上一脉。 苏淡云见对方同意,忙起身过去站到那茶几跟前,微弯下腰伸手搭在了对方腕上。 凝神感受片刻,她眸中不禁闪过讶色,随之又切了对方另一只手的脉象。 待收回手时,她早已眉心拧紧,神情看着明显比没切脉时要凝重许多。 叶广延见她这般,心底莫名就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紧张问道:“苏娘子可是看出了什么?” 问罢,他忽地想起屋里还有他人,想着这是涉及到自己生育的问题,遂讪讪清了清嗓子,道:“苏娘子,不知可否让你的人先下去一下?” 苏淡云看出对方尴尬,便让提出让望川留下,其余人则先行下去等候。 叶广延觉得有个外男杵在屋里还是十分别扭,且这外男还是个高大威武的铁汉,真让他想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他也知道,光他与苏淡云两人单独留在屋中确实不妥,最后也只得勉强点头同意了下来。 锦善和缔祥都知道望川需要保护主子安危,觉得主子这样安排甚是合理,闻言立即就起身退避到了门外等候。 待屋门重新关上,叶广延一惯斯文从容的脸上当即就布满了忐忑,紧张道:“苏娘子,还请有话直说。” 苏淡云却是没有急着说明,反而再次征询起了对方来:“叶老爷,小女子还需在您的后腰处扎上两针以待确定,不知可否?” 叶广延只觉对方朝他吹来的迷雾真是越来越多,让他愈发看不清面前人的同时,好奇心也被彻底吊了起来。 事已至此,若不照着吩咐继续去做,这事便似哽在喉中的什么东西,一直不上不下实在让人难受得很,想了想便也只得咬咬牙同意下来。 只是同意归同意,要当着这小女子的面宽衣解带露出后腰,他还是觉得难为情得很,便立马扬声将一直守在外面的管家给喊了进来。 管家见主子叫自己,连忙安排了另一个可靠的下人代为守在外头,自己则快步开门走了进来。 屋门关上,叶广延忙让管家跟着自己一同避到了花厅后面的内间,在管家的帮助下解下外袍,直到单穿了一身中衣才将苏淡云唤了进去。 苏淡云领着望川快步往里间走,一撩开门帘便见叶广延背对着她坐在了锦杌上头,身子紧紧绷着,一看便知他此时浑身都不自在得很。 见他这般,苏淡云也不耽搁,走过去让管家帮忙将叶广延后背的衣服往上再撩一撩,待露出后腰的位置,她便拿出银针,十分麻利地在后腰上先后扎了两针。 银针扎下去又飞快拔出来,期间并没有造成任何痛楚,等扎完了针叶广延也没有反应过来。 管家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着,却在看完全程后深觉纳闷,根本看不懂这小娘子扎这两针有何作用。 正犹豫着要否开口替自己主子问上一问,他倏地盯住方才银针所扎之处双眸睁大,脸色大变。 “这......这......” 叶管家一脸见了鬼的神情,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听管家这般反应,一直忐忑等待着的叶广延当即心头一跳,忙脱口问道:“出了何事?” 管家盯着主子后腰缓了又缓,这才终于将方才打了结的舌头稍微捋顺了些,颤声回道:“老爷......老爷您这......这后背流了污血。” “什么?!” 叶广延大惊,想要去看,可这屋子里并无铜镜。 管家便连忙拿了块干净帕子将方才被针刺过之处所流出的污血擦掉,然后双手将帕子呈到了主子跟前。 其实那针扎处流出来的仅是两滴小小的血珠,可那血珠的颜色暗沉,一看就与正常鲜血明显不同。 叶广延瞪着那帕子上的两点污黑,整个人如遭雷击,一把就从管家手中夺过了帕子,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了又看。 只是不管他怎么看,帕子上的血迹始终都发着黑,那不大的两点就似两根针的尖头,在此刻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眸。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拿着帕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脸色煞白道:“苏娘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淡云默了默,神色凝重道:“若小女子没有猜错,叶老爷您应该是中毒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同坐一舟 “什么?!” 叶广延再次如遇晴天霹雳,蹭一下站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苏娘子何出此言?某身体一直都好好的,怎会是中毒了呢?” 苏淡云自知这的确是骇人听闻了些,也没因对方不信自己而感到恼怒,她飞快斟酌了下,解释道:“实不相瞒,日前小女子去给尊夫人看诊,发现尊夫人的身体底子其实不错,实在不像是难以受孕之态,于是便想到了问题或许出在了叶老爷您的身上。 当然,小女子刚开始也没想到会是中毒,只以为叶老爷您只是需要个补方调理身子,便想着先把下脉后再针对您的情况开个有助子嗣的方子,好给您好好调理一二。谁料一番诊断下来,竟诊出了这中毒之状。” 说着,她拿起方才施针的两枚银针,“你们看这里。” 她指着那上头浅浅泛着的乌青给两人展示,又补充道:“小女子可以确定,叶老爷您的确是中了毒,只是这毒是长年累月一点点渗透的慢性毒,而这毒便是您至今都无子嗣的真正根源。” 叶广延听罢,只觉突然之间天旋地转,身子一晃,手上的帕子也脱手落到了地上。 “老爷!” 管家惊呼,忙一手扶住了他,又将他稳稳扶到了椅子上坐好,担忧道:“老爷您还好吗?要不要老奴伺候您到那边榻上躺下歇息一会儿?” 叶广延这下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摆摆手道了声不用。 说罢,他浅浅呼出一口浊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抬眸望向苏淡云,不解道:“苏娘子说某是中了慢性毒于子嗣有碍,且已经中毒已久。 只是某这么多年来一直身子康健,就是连小病痛也极少会有,不知某这中的究竟是何毒?为何中了毒后依然能如正常人般生活无碍?” 苏淡云认真回想了下,道:“叶老爷中的应该是一种名叫独孤的奇毒,小女子之前曾在医术上看到过有关它的记载,此毒源自西南小国,在前朝时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流入了大齐,只是传着传着便没了踪迹。 其实严格来说,此药应该也不算是一种毒,而是一种有奇效的秘药。根据医书记载,此药药毒性不会伤及性命,也不会影响夫妻之事,只会让中毒者无法绵延子嗣。 也正因为此,中毒者往往无法察觉自己中毒,尤其是男性,就算一直没有子嗣,也大都会觉得是妻子的问题,不会联想到是自己中了毒。” 她将情况娓娓道来,叶广延听着,后背早已冒出了一层冷汗。 想到夫妻俩只有他一人中毒,再想到他这偌大的家业,他当即就想通了背后下毒之人的险恶用心,只觉似有毒蛇爬过了自己脊背,让他瞬间遍体生寒。 他努力稳住心神,飞快在心中分析了下,问道:“苏娘子方才说某已中毒多年,不知具体是有多少年?” 苏淡云摇了摇头,“抱歉,这个小女子实在难以确定,但以叶老爷您的情况,时日肯定不短,最起码已服用了这药有五六年之久,如此才会伤到根本,对方即使不再下毒,中毒之人也会再难有后了。” 她清楚对方这么一问肯定是想就此找出下毒之人,便继续补充道:“因尊夫人身子完好,并无中毒迹象,所以下毒之人应该只对叶老爷您长期投了毒。而这药必须是要口服进体内才能生效,叶老爷可以看看平常有哪些东西是只有您自己喜欢食用的,或者从这方面入手调查一二。” 叶广延心头一震,眸光粹冰,立誓一定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严惩。 想到什么,他努力压下心中怒火,朝苏淡云紧张问道:“苏娘子,某身上这毒......可能解否?” 苏淡云微蹙双眉,并没立即回答。 其实她是上一世从穆老的毒物手札上看到的有关这毒的记载,当年师父将穆老的心血带回,她虽对毒物害怕,却又好奇那些手札里到底都记了什么,便趁着师父不在,偷偷拿了翻看。 她记得那手札上的确记录了穆老如何解这独孤之毒,只是她自己还真没亲手试过,故而也实在没有把握说自己真能帮对方解毒。 叶广延见她沉默着一脸为难,心想着此毒多半应是无解,当即满心颓然,同时对背后下毒之人更加恨之入骨。 他闭了闭眼,随之强打起精神苦笑一声,道:“苏娘子不必为难,你今日让某得知了真相,某已经很是真心感激。” “小女子可以试试。” 苏淡云忽地开了口。 叶广延怔住,随即两眼一亮,道:“苏娘子的意思是,某所中之毒可解?” 苏淡云颔首,道:“的确可解,不过实不相瞒,小女子之前只是在医书上看过这解毒之法,却并未亲手试过给人解这一味毒,实在无法保证能将这毒彻底清除。若叶老爷信得过小女子我,那小女子便尽力一试。” 听说有解毒的希望,叶广延只觉重获了新生一般,哪儿还在乎对方试没试过,当即满心激动地站起身来,朝苏淡云深做了一揖,“某恳请苏娘子一试。” 苏淡云忙侧身避开,“好,那小女子便姑且一试。” 叶广延心海翻涌,眸中泪光闪烁,再次行了一礼:“谢苏娘子出手搭救,此番恩情,某定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说着,想起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实在不易继续详谈,便将苏淡云先请了出去,让管家替自己重新穿戴整齐,之后便再次回到了外面花厅。 一落座,叶广延便就着之前中断的话题主动开了口:“苏娘子,某之前瞻前顾后,没能立即答应你的请求,实在是万般惭愧,无颜面对苏娘子你。” 说着,想到自己中毒之事,记起一直怂恿自己过继孩子的那几个叔伯亲戚,想着极有可能是这几人中的一个,又或是几个一起对自己下了毒手,他心中便对这些所谓的家人深恶痛绝,也彻底没了之前的顾虑。 他拿定主意,坚定道:“某决定了,从这一刻起,某便与苏娘子同坐一舟,若有任何某能做之事,还请苏娘子一一说来,某定当竭力配合。” 成了! 苏淡云听到这确定回复,当即在心中欢喜道,随之便起身朝对方行礼致谢,又把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说了出来。 叶广延认真听罢,点头道:“苏娘子请放心,某今日便开始想办法打听那歹人出城后的去向。” 苏淡云道了声谢,又接着道:“除此之外,小女子需要做些药自保。只是小女子如今被县衙盯着,若由我这边到药店购置药材,恐会引起县衙注意,不知可否请叶老爷帮忙一二?” 叶广延爽快应下,伸手接过苏淡云递来的方子收好。 至此事情便初步商议妥当,几人也不便继续久留,于是起身告辞离开。 在踏出叶府大门之前,想到监视他们的衙差应是在叶府附近,苏淡云便拿出一条提前沾了姜汁的帕子擦了擦眼睛。 衙差见几人出来,当即抖擞起精神留意着几人动静,结果就看见苏淡云红着眼一个劲地流泪,又见她边做伤心状边登上了马车离开。 两个衙差互相对视了眼,随之两人便照原先安排好了,一人继续跟着监视苏淡云几人的行踪,另一人则转身快步往县衙赶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来客 县衙,李修源正在忙着审理案子,衙差便把苏淡云几人今日的行踪汇报给了柴师爷,之后便又离开往客栈继续监视去了。 这边衙差刚走不久,之前被柴师爷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返了回来,将调查到的事情也给一一说了清楚。 小半个时辰后,李修源终于得空,柴师爷赶紧就方才两人汇报之事回禀。 李修源听罢,眸中划过一丝寒意,冷笑道:“倒是个聪明的,竟想到花银子找乞儿打听。” 柴师爷低声请示:“老爷,要卑职封住那些乞儿的嘴吗?” 李修源摆了摆手,“不必,暂时不过就问了些有的没的,又查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咱们若让人封口,反而坐实了那些消息,就继续派人盯着她们便是。” 柴师爷应诺,又道:“叶府那边,咱们也要派人盯着吗?” 李修源想到方才衙差所说,思索片刻,无所谓道:“那人估计就是着急找自己亲弟,日前被我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一时无计可施,这才跑去叶府请救兵的吧。不过以她从叶府出来时哭得那般伤心来看,估计这趟也是白跑了。” 柴师爷依然有些担心,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可卑职听闻叶老爷那边对新认回来的那个养子十分中意,事事都很是上心,就怕他经不住苏氏磨上两回。” 李修源正端起茶盏来喝了口茶润喉,闻言轻蔑一笑,道:“洛城富户有好几家,叶家不算是最出挑的,却是几家中最稳当的,这么多年来悄无声息地发展,一直就没出过什么大错,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柴师爷想了想,随之谦虚道:“卑职愚钝,还请老爷赐教。” 李修源就喜欢说些别人想不到的事,闻言笑道:“主要就是因为叶广延这个人,此人够精明也够谨慎,说好听了就是从不冒进事事求稳,说白了就是瞻前顾后胆小如鼠。 这样的人你只需稍提点一二,他就能知道该怎么选对自己最好。这样吧,你这两天找个时间,亲自去跟他聊上两句,善意提醒一下。想必他自会趋利避凶,那苏氏再蹦跶又有何用?” 柴师爷了然,点头应了声是,想到上峰说苏氏蹦跶,便又接着说道:“老爷,以卑职看来,苏氏恐怕是闲不住的,您觉得要否让卑职找人把她们赶回京城?” “嗳,出了洛城反而不好掌控了。” 李修源摆手否定,又道:“走是要走的,可不是现在。就等这桩案子结了再说吧,届时她确信自己亲弟已经不在人世,如此再将人放走才算稳妥。不过咱们也不用等太久了,那边日子已定,也就半月左右,在那之前就先盯着她们便好。” “若几人不听话呢?” 柴师爷继续低声请示。 李修源正右手拿盖左手端盏,低头喝着茶水。闻言轻笑一声,眸光冷然,拿盖子将盏中茶水上飘着的一小片茶叶碎末毫不留情地拨出盏外,淡道:“不听话,那就让她们再也听不到话便是。” 师爷会意,至此也算清楚了解了上峰的全部意思,随即应声退了下去。 ...... 当日夜里,洛城县衙。 李修源回到官宅,吃过晚食后洗漱一番。 今日他心情着实不错,便乘兴与自己夫人一同饮了点儿小酒谈了会儿心,之后又浓情蜜意缠绵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沉沉睡了过去。 繁华的洛城,此时除了某些灯红酒绿之处,许多地方就如李修源所处的县衙官宅一般,陆陆续续在这夜中入梦。这期间也只有更夫偶尔从梦中出来,在漆黑中走街窜巷,勤勤恳恳地报着时辰。 报更的声音时不时在夜色中响起,报着报着,就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敲响了三更天的锣声。 “三更天啦,平安无事!” 尚算嘹亮的报更声在寂静夜空中回荡,一声接一声,穿透了夜色,荡悠悠飘向远方。 洛城的县衙如往常的许多个三更天那般,就这样静静送走了每日都见的打更人,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一个初来乍访的独行人。 那人一身玄衣,从头黑到脚。在他脚下,不管是屋顶高墙,还是大树小巷,一切皆似平地一般,只见他几个高低起伏,便在夜色中准确摸到了自己此行目的所在的位置。 他身轻如燕直奔那个方向而去,转眼就落在了县衙档案室的门前。 巡逻的衙差早在前一刻离开了这边,短期内并不会返回。 他方才已经摸清了这些,淡定掏出铁片,三两下就打开了档案室的门锁,随之闪身入内,又轻而快地重新将门合上。 借着映入屋中的朦胧清辉,他很快就在众多的架子中找到了他要的那个。 这架子大部分隐在了暗处,一眼看去,只觉前方伸手不见五指。 见状,他便从怀里掏出颗会发光的珠子,手握着珠子在那架子前行走,视线在那面高大的架子上掠过,从上至下,从一边往另一边。 借着那珠子发出的柔和光亮,就这样一排一排一格一格地看去,目光最终在中间那排靠里的一格中停住。 他快步走到那一格前头,伸手拿起那格子里堆着的卷宗,一卷卷打开查看。 在这世上,似乎总有一些人的记忆力好得让人望尘莫及。他们有的是真的天生过目不忘,有的则是因为学习能力很强,而这一位便属于后者。 对他而言,只要他想记住的内容,他总能在极快的时间内寻到那些东西的规律与逻辑,若是短时间内无法寻到逻辑的内容,他还是能自创一套规律,让他认真看上一两遍,就能几乎无误地把那些内容通通储存进自己的识海之中。 只是这些被暂时扔到识海的东西并不能一直保鲜,他得尽快将其进行二次加工,比如分析过滤,又或是归纳总结,总之必须要尽快将其处理一遍,那些真正有用的内容才能一直被他牢牢记住。 这是他的特长,反过来看却也算是他的一个弱处。故而每当这时,他便特别妒忌那些天生过目不忘之人,只是妒忌也只是浅浅的妒忌,他其实也从没在这方面妄自菲薄过。 此时他正如往常的无数遍那般,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最近孩童失踪案的十几份卷宗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两遍,而上面的每一个字也已在这两遍的翻阅中被他成功存进了头脑。 完成了今日任务,他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按原状归置到位,快步出了这排架子,又将手中明珠揣回怀里。 巡逻衙差的闲话声开始从远处飘来,虽此处屋门已经合上,可因门锁已被打开,若继续留在这里难免会有暴露的风险。 他半点儿没再耽搁,过去打开门快速闪身出去,又轻车熟路将门重新锁好,在衙差拐进这边之前纵身一跃,随即完美贴合在了屋顶上头。 两个衙差边聊边过来仔细查看,见每个屋子的锁完好无损,又确保这一片并无异样,便打着呵欠一同往别处走去,相约着待会儿巡完这一趟便一起到值房喝上两杯。 两人的说话声没多久便已走远,彻底消失在了院中。 他从屋顶起来,在夜色的掩护下转眼离开,几个起起落落便出了县衙。 不久之后,他回到了庆春楼顶层的一处屋子。 他先去换回原先衣服,之后便立即坐到了桌子后头,开始将头脑里的东西通过笔尖一一倒在纸上。 没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份卷宗中最重要的内容已经被他给提纯出来,一条一条地在纸上清晰呈现。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上龙 他放下笔,盯着那些信息开始仔细琢磨。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桌上一旁拿出洛城的舆图,摊开。随后又拿出一张稍薄一些的白纸,将那白纸覆在了舆图之上,拿镇纸压住。 仔细做完这些,他提起笔,对照着方才写下的信息,拿笔将那些孩子失踪的地点在纸上一一标注出来。 不多久,舆图上覆着的那张白纸,便在他笔尖的一顿一顿之间清楚落下了十八个黑点。 他再次将笔搁下,站起身来俯视着桌上图纸。 乍一看,那纸上的十八个黑点看似毫无规律散落各处,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黑点中,其中这处有几个黑点会凑得更近一些,那边又有另几个黑点聚成了一个小组。 一眼看去,这一组那一组的,若是以这一组一组为单位再看,就会觉得它们的排列似在遵循着什么规律,并非真的杂乱无章。 所以是什么规律呢? 他拧眉思索,想到什么,忙选了一支更细的笔,照着方才思路,以组为单位,将每一组中的几个点轻轻连成了线。 他小心翼翼弄完,随之再搁下笔重新细看,只觉此时的视觉效果明显比方才直观了许多。 如此反复看着来回看着,他脑海中渐渐就浮起了一幅图案,竟愈发觉得这桌上的图案与头脑中的俨然重叠了大半。 他不禁脸色一变,生怕自己弄错,又连忙重新推演了一遍,可这次的结果依然如之前一般。 脑海中记起的图像中包含了三十个点,若果真如自己想的那般,是否说明余下的十二个点所对应在舆图上的地方,就是歹人即将要下手之处? 他拧眉思索起来,愈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想到某人正以其微弱之力在调查此事,又想到她即将会因此有性命之忧,他心里不由得一紧,当即朝外唤了一声衔山。 衔山一直守在门后,听到主子突然在喊自己,当即快步进去,行礼道了声“公子。” 燕乘春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吩咐道:“去给望川传信,让他即刻过来。” 见主子神情凝重,猜想应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衔山半点儿也不敢耽搁,立即应诺火速下去安排。 屋门关上,燕乘春重新低头,望着面前图纸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他心思一动,选了另一支干净的笔,沾了些朱砂,开始照着脑海中想到的那幅图案,将缺失的那些点一一补充完整。 在望川到来之前,燕乘春便已做完了此事,同时也已将那些红点所对应在洛城舆图上的位置一一标注了出来。 见望川进来,他暂且从纷杂的思绪中抽身而出,抬眸看向望川,问道:“没被人跟上吧。” 望川忙确定摇了下头,解释道:“没有,县衙那两个派来监视咱们的衙差就是吃干饭的,这会儿早困得睡着了。不过小的还是特意绕了下路,确定没有尾巴跟着才进来了。” 其实今晚已经是他第二次到这里来了,两个时辰前他才来了一趟,当时公子刚到洛城,让人给他送了信,他一收到飞进他房间的传令,立即就赶了过来。 而方才见面时,他已将姑娘从京城出发到今日所发生的种种全都清楚禀告了一遍,那之后公子便让他先回客栈继续保护姑娘,还说有了下一步安排就会给他传信。 所以公子这么快就已经有了下一步的安排吗? 望川想着,心中激动起来,不禁偷瞄了下公子面前那张黑黑红红的奇怪图纸。 燕乘春也知道望川的本事,其实并不担心对方会把行踪暴露,方才也不过是循例确认一下罢了。 这下听望川说完,他便朝对方招了招手,望川立即快步走到案前等候吩咐。 燕乘春将案上的图纸调了个方向,将图案正对向望川,道:“看出什么了吗?” 望川微怔了下,认真望着纸上的图案思忖半晌也依然脑袋空空,遂惭愧地摇头道:“小的愚钝,还请公子指教。” “东方苍龙象,听过吗?” 燕乘春望着面前图案,问道。 望川虽不喜欢读书,却十分喜欢听些奇奇怪怪的事,以前还真就听过这个什么东方苍龙象,遂点头道:“小的听过,不过小的并未深入了解,也不大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燕乘春默了默,随之正色解释起来:“东方苍龙是‘天之四灵’之一,由七个星宿组成,含一百八十六颗星,在空中的排列形状类似于龙,因此得名。 古传这苍龙象含有四十六个星官,而流传至大齐最多的版本则是三十星官。这个图便是东方苍龙象的大致图案,而上面的点则是象中的星官。”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望川身侧,在案上拿起之前已经卷好的洛城舆图再次摊开,又将那图纸重新覆在舆图之上。 他指着上面的点,继续解释道:“我方才潜入了县衙的档案室看了这起孩童失踪案的所有卷宗,然后回来将看到的资料整合了下。 目前报案丢失的共有十八个孩童,每人丢失的地点不一,这些黑点便是孩童丢失的地点。我将地点一一标记之后,发现此图与东方苍龙象极其相似,便将苍龙象剩余的部分用红点标注出来。” 望川听罢,终于明白了什么,登时面露震惊,“公子的意思是,歹人比照着东方苍龙象,将洛城照着那象中的星官位置圈出的三十个地点,然后在每个地点拐走一个男孩儿?” 燕乘春微微点了下头,“初步猜测应是如此。” 望川当即将视线移到那些红点上,道:“所以那些红点标注的地方将是歹人接下来的行动目标?” 燕乘春再次点头,“若我方才的推理成立的话,按理应是如此。不过这些地方也可能已经发生了孩童失踪案,只是尚未有人报官。” 望川听着公子分析,当即想起了那个名叫狗子的乞儿,那乞儿正是被算命先生关注过后失踪的,却是没人认为他的失踪有问题,也没人为其报案。 想着这些悄然失踪的孩子,望川心中不禁生出悲悯,同时又对这最新的发现满心不解,遂请教道:“公子,照着东方苍龙象拐走孩子,这有什么说法吗?那些歹人为何要这般做?”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责罚 望川所问也是燕乘春尚未想明白的地方,闻言便沉重摇了摇头,道:“此事尚未明朗。” 说着,他默然思索一瞬,道:“歹人以东方苍龙象布局,所捉的也都是属龙的男孩,自古龙乃帝相,只怕幕后之人所图不小。” 说着,想到孩子们的安危,又想到那人因亲弟失踪而起的悲痛焦虑,燕乘春心里难免着急。 只是目前看来,这事还真就急不来,便又不得不提醒道:“之前你说苏娘子那边已让叶家协助调查失踪线索,我知她很想立即寻回亲弟,可如今看来,这事还真不是你们自己所能解决的。我会尽快将此事告知殿下,在我给你进一步指示前,你们务必要先按兵不动。” 望川自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听罢忙恭敬应诺,又道:“小的可以帮公子做些什么?” 燕乘春想了想,道:“先回去吧,若有其他需要做的,我会尽快联系你。” 望川应了声好,转身离开。 “等等。” 燕乘春想起什么,突然开口。 望川站定,转回来等候吩咐。 燕乘春默了默,最终开了口:“保护好苏娘子,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我传信。” 望川神情一凛,当即恭敬应诺,之后便照吩咐离开了庆春楼回客栈去。 待望川走后,衔山进来。 想着主子方才说的苍龙象,衔山琢磨了下,不确定地道:“主子,这苍龙象会否与咱们正在查的事有关?” 这事燕乘春这会儿也正在想着。 说起这正在查之事,便要说回日前,当时他正在庄子上陪祖母避暑,结果都没歇上两日便收到了秘密情报,说是在洛州疑似有人在私开铁矿。 太子得知此事后便命他在暗地里调查这铁矿之事,得了太子授意,他立即动身前往洛州,在洛州一带暗访多日无果,正计划着下一步要往哪里调查合适,突然就收到了望川的密报。 望川并不知他已经启程到了洛州,当初从庆春楼寄出的密信就被先送到了京城。留守京城的望山得了消息,立即设法用了最快的信鸽将信传到了他的手上。 收到信时,他与衔山衔风他们刚好在离洛城不远之地,于是就当即启程赶了过来。 只是这失踪案会否与私采铁矿案有所关联,他这下还真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断。 想着,他皱眉摇了摇头,道:“目前还真说不准。” 衔山跟着主子南下调查铁矿一事,这么些天碰壁无数,都快成了盲头的苍蝇,本想着这下终于能有一些线索,谁知还是一点儿进展也无。 思及此,他不由得就叹了口气,道:“也是,这两件事看起来的确相差十万八千里,着实不像是有什么关联。只是这会儿突然多了这么一桩案子,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好呢?” 燕乘春想了想,道:“失踪案关系人命,且以目前查出的线索看,这事背后怕是藏着什么危及朝廷的秘密,自是要先调查这桩失踪案的。只是要查清这个案子,我们还需要得到殿下的更多支持。” 说着,他也不再耽搁,立即回到案前坐下,飞快拟了一封密信传给了太子。 只是密信大概一两日才能到太子手中,等拿到进一步的指示最快也是三日后了。 燕乘春传完了信,望着那图上的黑红交错,想着已经失踪多日的苏行舟和众孩童,他不禁就渐渐攥紧了双拳。 不行,他们等得起,孩子们却等不起,他不能这样干等着,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他思忖再三,飞快做了一个决定,让衔山去把衔风唤了过来,吩咐道:“你找些擅长跟踪的兄弟,让他们到这图上红点标注的地方仔细调查。若出现任何可疑人要拐走孩童,就让咱们的人暗中跟上,待摸清地方后马上回来报告。记得务必要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说着便整合了下歹人的目标,补充道:“以歹人之前作案的特点,他们主要是找九岁的男孩儿,且应是团伙作案,他们可能会先让人瞄准目标,然后再让同伙在其他时间将目标拐走。” 说完了这些,他就又把之前望川回禀的那个算命先生的事情,通缉令上男子的情况,以及苏行舟丢失的一些细节都跟衔风通通说了一遍,以助他更清楚了解对方的作案手法。 衔风仔细听着,只觉这范围实在太大,以他们目前能调动的人手根本就不够用。 不过他向来对主子的吩咐是无条件服从,加上性子本就是个话不多的,此时听罢便也没有多言,立即应声下去安排。 次日,衔风便照着主子吩咐将人员全部安排到位,开始在洛城里暗中走访观察。 而另一边的客栈中,望川等新主子吃完了朝食便去敲响了对方屋门。 苏淡云听见是他过来,便让锦善开门将人迎进了屋中。 简单寒暄过后,望川突然就朝着自己主子深深做了一揖,语带歉意道:“姑娘,小的特意过来请罪。” 苏淡云被他这操作吓了一跳,满心不解道:“好端端的请什么罪?” 望川不敢抬头,继续行着礼坦白道:“不瞒姑娘,小的之前认为哥儿失踪兹事体大,又担心衙门不公,光靠我们几人难以将哥儿寻回,便自作了主张,未经您的允准就私下联系了公子,将哥儿失踪的事情告知了公子。小的自知该死,特来请姑娘责罚。” 苏淡云心头一震,生怕自己听错了对方所言,忙又再次确认道:“你说你给你们公子传了信?” “是。” 望川肯定道,同时又不由得把身子弯得更低了些。 苏淡云听着,心情转瞬就复杂起来,努力缓了缓,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就在小的夜闯县衙那日。” 望川怯怯道。 苏淡云一怔,紧接着便想起望川那日临行前对自己说,若他夜闯县衙出了事,他有自保的方法,让自己不用管他。 所以望川自保的方法就是给燕乘春传信请救兵吗? 苏淡云心中恍然,想到自己当日的吩咐,对望川抱歉之余又对他传信的举动有所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这事听起来还是让她有些想不通,便忍不住再次追问道:“你也说了案子很是复杂,你给你们公子传信,你们公子就能有办法了吗?” 望川深知公子在人前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面前人有如此疑问自然不足为奇。 想着,他连忙把昨晚斟酌好的言辞说了出来:“姑娘有所不知,公子他虽在朝中没有一官半职,却也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其中除了平常一起玩儿的公子少爷们,他还认识一些做实事的,其中也不乏一些江湖人士。 而昨晚小的便得了公子回信,说是已经确定了这桩案子与朝中什么大事有关。公子说会继续找人帮忙,他知道我们在私自调查,唯恐我们触碰到了不可触碰的惹来大祸,特意告知我们在收到他下次传信前先按兵不动。”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变了否? 苏淡云静静听着,沉默一瞬,终是再次开了口:“先坐吧。” 望川愣了愣,随即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主子,见主子脸上无甚表情,一时辨不出喜怒,他心里不禁就忐忑起来。 唉,这下肯定让主子不高兴了,这些天为了一直留下来而付出的努力算是全打水漂了。 可是公子让自己转告主子接下来务必要先按兵不动,这事也许换了其他口才好的能有很多好理由来劝主子,可他脑子笨嘴笨,如果他不坦白跟公子报了信,他还真不知要如何劝服主子按兵不动。 想着,他心情低落地垂下头来,低落着照主子吩咐重新落了座。 苏淡云看着这样的他,想着这整件事情,心情一时间也有些复杂。 她知道望川没经她同意就给燕乘春报信,初衷都是为了她为了阿弟,可这行为严格来说还是坏了规矩的。 一想到锦善说望川极有可能是想一直留在她身边办事,她便觉得这样不跟她商量就自作主张随便传信,实在让她难以放心。 要知道今日是为了阿弟的事,望川觉得需要如此做,那他日呢?他日望川又会自认为什么事情重要再偷偷背着她给别人传信? 若她不说明清楚,让对方觉得她不会在意,又渐渐形成了这种习惯,那她留他在身边到底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得力护卫,还是留了一个会随时泄密的细作? 苏淡云飞快斟酌了下,觉得虽然自己现在还没决定是否要一直留下对方,可事情既然发生了,还是要趁机提醒一下为好。 想着,她便抬眸望向面前人,肃着脸开了口:“望川,我知道你初衷是好的,且这件事你也的确考虑得很是周全。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既然这段时间跟在我身边,便要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与报信与否,这些本就该由我这个做主子来定夺的。 我自问并非是个刚愎自用之人,若你怕我定夺有误,大可跟我言明,若真要传信,我也不会执意不让你去做。不过这些我之前并没跟你说明清楚,你大体不了解我的习惯,这次便就算了,可若再有下次,我是定难轻饶的。 你若有一直留下来的想法,便要知道我的规矩。留在我身边之人,有能力固然很好,可我最看重的却是忠心二字,在我这里,自作主张可是与忠心两字相悖,你可明白?” 望川心神一震,又因主子说的“定难轻饶”一词想到了主子那些形形色色的药,随即又想到了梁氏那日被折磨得没了半条命的样子,心里登时就忍不住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只是寒颤过后,想到主子最后提到自己想一直留下来,又跟自己说希望留在她身边的人都要如何,这是否意味着主子是在给自己机会,并没彻底放弃自己? 思及此,望川不由得再次振奋起来,连忙起身应诺,拍胸脯保证日后再无下次。 见他真心实意认错,苏淡云晓得对方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满意地点了下头。 敲打完了身边人,她的注意力便立即回到了方才所说事上。 其实她之前就猜测这桩失踪案不简单,可她还真没想到这案子竟会牵涉到了朝中大事。 但凡牵涉到朝中事都会水很深,按理说此时情况未明,她的确应该如燕乘春所说先按兵不动。可一想到阿弟如今生死未卜,她一颗心就如被扔进了热腾腾的油锅中烹着,如何能做到光坐着按兵不动? 她痛苦想着,问道:“你们公子让我们先按兵不动,意思是让我什么也不做,只在这里坐着等吗?” 望川微怔了下,努力回想公子所言,摇了摇头,“公子倒没说让姑娘您只能在这里坐着。” 苏淡云抿抿唇,道:“既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先去一趟叶家吧。” 望川一惊,正想着要不要劝阻一下,便听面前人继续解释道:“之前我请叶老爷帮忙打听消息,我想过去叶府先听听对方打听到了什么,之后再跟对方说说你们公子的提醒,如此一来也算是按兵不动吧,最起码没有大动。” 听完主子要去叶府的目的,望川觉得似乎也是这么回事,毕竟公子的吩咐不知是对姑娘的,也是对叶府那边的,他们的确是需要跟叶府提醒一二。 想着便表示了支持,于是几人很快就一同启程,坐着马车往叶府去了一趟。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们一到叶府,一句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倒是先被叶广延抢先拉着说了个不停。 “昨晚李知县身边的柴师爷来找了我,他给我说舟儿失踪的案子很是棘手,说是可能牵扯到了一些别的事情,而衙门正在尽力调查中,一定会尽快给我一个交代。末了,那柴师爷还提醒我,说是案子在水落石出之前,让我千万要小心一些。” 闻言,苏淡云和望川下意识对视了眼,只觉李知县这趟派人过来见叶广延一面,安抚是假,敲打是真。 苏淡云心里飞快分析了下,随之试探问道:“知县这意思,怎么听着像是知道了我来找了叶老爷您,在提醒您不要帮我的忙?” 叶广延听着,直接就点了下头,“苏娘子说得对,我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看来他应该是知道了我安排人去打听消息了。” 听说对方当真照着之前的约定行动起来,苏淡云先是诧异一瞬,随之心底涌起暖流。 只是对方行动也是之前的事了,这下知县已经出面敲打,也不知对方接下来的态度会否有所改变? 想着,她索性主动起身行了一礼,语带歉意道:“知县发现您的行动,多半是因为之前我来寻您时,被监视我们的官差给看到,又转头回去报告了。 给您惹了麻烦,我实在抱歉。既然李知县都已经这般提醒,我也不好继续叨扰,还请叶老爷与尊夫人多自珍重。至于家弟那边,我自己再想其他办法吧。” 叶广延没想到对方说着说着竟会突然告辞,不禁怔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见对方当真就要转身离开,他登时一惊,连忙拦下道:“苏娘子何出此言?我叶某人既答应了与你一同找回舟儿,便一定不会食言。” 苏淡云见他这般急切挽留自己,便从这份急切中看出了对方最起码六七分的真心。 只是经历过人心善变,她此时还不能完全放心下来,便依然面露歉意道:“可事情如此复杂,我实在不好连累了叶老爷您,将叶家置于险境。” 叶广延无所谓一笑,道:“苏娘子这就未免太小看我了,想当年,我年轻时白手起家,打下这么一大份家业,其中还真没少经历艰辛险阻。 我虽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男子,却也不是什么缩头乌龟,这点子事情还真不至于让我这个好生生的人变成那带壳的王八。 再者,苏娘子替某破了多年无后的谜案,让某得以看清了身边危险,就算你我之间没有舟儿这层关系,苏娘子的这份恩情某岂能忘记?” 说着,他伸手请对方重新落座,笑道:“来,苏娘子请坐,咱们再继续商量接下来要如何营救舟儿。” 第三百二十九章 赌 听到叶广延真诚相邀,苏淡云心里终于有了动容。 看来自己之前找这人合作,当真是赌对了。 想着,她提着的一颗心便也稍稍放了下来,朝对方行礼道了声谢,重新回到位置上落座。 叶广延见了,心里欢喜,随之便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苏娘子有所不知,昨晚那师爷走后我便一直琢磨,也总算琢磨出了 一些东西。” 苏淡云听着来了兴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道:“请叶老爷赐教。” 叶广延摆摆手,“赐教不敢当,不过是个人猜想罢了。” 说着,他正色起来,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上回苏娘子跟我说那个李知县应是跟什么大人物勾连了,我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且那人说不定就是这案子的幕后主使。 眼下看来,这李知县是铁了心要把这案子给压下来了,也必定是知道了我这人一向谨慎小心,这才捉住我这一点派人过来敲打我,想着让我知难而退。” 话至此,他不禁冷哼一声,“我这回偏就不退!我看他能耐我何!” 这话听起来很有骨气,可苏淡云知道,这多半也是带着些憋屈说出来的气话。 听罢她也没想好要如何去接这话,便点头简单附和道:“叶老爷分析得极是。” 说着,她又后锋一转,道:“方才叶老爷说已经派人去打听消息,不知可打听到了什么?” 叶广延被她这话重新拉回到了正题,叹气道:“我安排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报,尚且不知具体如何。” 苏淡云听着,心中难免忐忑。 如今李知县已经派人过来敲打,那如果被他得知叶家派出去的人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他不会痛下杀手吧? 思及此,她便想到了燕乘春的提醒,斟酌了下言辞,道:“叶老爷,实不相瞒,小女子也刚听说了些可靠消息,所听的跟那柴师爷所说的相差不大。小女子仔细琢磨了下,要不咱们暂且先按兵不动,待看看风声如何再做进一步的行动,不知您意下如何?” 叶广延一怔,随之担心道:“可舟儿他如何等得?” 是啊,阿弟他如何等得? 苏淡云心如刀绞,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道:“叶老爷说得是,可若我们在这时提前倒下,阿弟他便更没希望了。我们想要救人,当务之急还是得搞清楚这背后到底牵扯到了什么才行。而要搞清这些,我们只能先等一等。” 叶广延脸上忧色更重,急道:“说是如此,可按兵不动具体是如何个不动法?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着等?若是等来的是......” 话到一半,他实在不忍心再往下说,只得憋屈着一捶大腿,无奈重重叹了一声。 苏淡云自是听明白了那未尽之言,心就似被生生撕成了几瓣,疼得她无法呼吸。 所以,燕乘春,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能吗? 她忍不住在心里发问,却在问出来后,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方才她在客栈时,听望川说燕乘春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这些消息,她当时竟没对此生疑,反而下意识就选择了相信。 哪怕她已记起了上一世他会被以那样的罪名通缉,又哪怕她才经历了亲人的背叛看到了人心的诡诈善变,可她竟还是在潜意识里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 可她明明还没那么了解他,为何就会这般相信他? 所以她这算是在盲目相信吗? 想着,她双手不禁渐渐攥紧,她反复思量之后又再次渐渐松开。 她不知一开始自己为何下意识就选择了相信他,可此时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在盲目相信对方,她这下只是在赌,就像她之前冒险找叶广延合作那般。 她飞快理清思绪,再次开了口:“我们不用等太久的,这一两日肯定就能有消息了。” 听她这般言之凿凿,叶广延不禁一怔,同时生出不解,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苏娘子何故如此笃定?” 苏淡云默了默,抬起眸。 “直觉。” 她答得言简意骇,语气里有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坚信。 望川听着,心头随之一震。 以他对公子的了解,肯定是不会让他们等很久的,只是他真没想到主子也会对公子这般信任。 叶广延自也看出了对方的这份坚定,心中诧异不禁犹胜方才。 舟儿一直没有找到,他亲眼看见过面前人如何为此着急不安,可她此时却是镇定得让人惊讶,就似得了什么定海神针一般。 只是她的定海神针是什么?该不会如她方才所说,真的是她自己的直觉吧? 不,肯定不是。 想着,他不禁就想到对方是从京城而来,又想到对方那一手精湛的医术,想着想着便不觉心头一跳。 是的了,她在这里给自己解开了无后之谜,没准之前也曾用这精湛的医术救下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然后在发现舟儿不见后,她便给那人去信求助,而对方所得的消息想必就是从这人而来。 嗯,应该就是这样。 叶广延越想越觉得应是这般,随之心中疑惑尽消,当即点头同意道:“既然苏娘子如此笃定,那就先照着苏娘子说的办吧。只是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当真只能坐着等,其他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 苏淡云唇角微微扬起,摇头道:“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只是暂时不能在李知县眼皮子底下继续打探而已,至于其他事情——” “老爷,夫人来了。” 正说着,下人突然进来通禀,打断了两人谈话。 听说自己夫人过来,叶广延便知对方应是听闻了苏淡云到来,要专门来跟对方道一声谢的,想着便忙让下人去请。 下人应诺出去,很快就见叶夫人带着自己的贴身嬷嬷走了进来。 叶夫人之前已经从自己夫君那里听闻了中毒始末,夫妻俩也开始着手调查当年下毒之人。 说起这无后之事,她之前一直都以为是自己不能生养,为此曾一度自卑自厌过。此时得知了真相,她就似被人突然放出了牢笼,心里一下就轻松起来,真是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此时这般轻松过。 心里想着,一迈进堂中看见下首处坐着的那张熟悉面孔,她心中不禁就激动起来,忙快步走到对方跟前行了一个大礼。 苏淡云登时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对方的礼,心中一时间生出万般疑惑。 叶夫人却俨然将其视为了救命恩人一般,心中激动难消,行完礼又拉着对方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泪水更是边说边留个不停。 苏淡云听着,这才渐渐明白了对方突然这般的因由。 只是她还真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能哭爱哭,只觉自己都快要淹没在了对方的泪水里,便连忙谦虚着试图安抚了几句。 待叶夫人终于平复了些,她又忙接上方才未完的话题,转过来对叶广延问道:“叶老爷,方才咱们提到最近有何可做的,我想起之前请您准备药材之事,不知此事如今可有进展?” 第三百三十章 药 叶广延听苏淡云问起这事,当即回神,正色道:“药材都已备好。” 叶夫人这下已经彻底止了眼泪,听见两人说起药材之事,便拿帕子擦了擦脸上泪水,道:“那些药材老爷他交给了我保管,为了安全,我之前将其都放在了我院里的一处空置屋中,若苏娘子此时需要,我这便领你过去一看。” 听闻药材竟然置办妥当,苏淡云不禁喜出望外,忙朝两人行礼致谢,之后便别过叶广延,由叶夫人领着去了后院的一处厢房。 只见那屋中不仅放置了药材,还备了制药的基本工具。那些都是她之前拜托叶广延找来的,苏淡云过去仔细确认了下,发现无一错漏,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把这些东西做成药了,不过这次她要做的药并不复杂,跟叶夫人说了之后,她便与锦善单独留在了那间屋中,两人一起努力捣腾了小半日的功夫,终于将那些药捣腾成了一包包的药粉。 锦善已从主子口中得知,那些药都是可以把歹人放倒的东西。有了这些东西,她们不仅可以自保,还能对付歹人,只要找到那些歹人的藏身之处,她们以少胜多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现在东西做好了,得如何拿走呢? “先放这里吧,待需要时再拿走就行。” 苏淡云边净手边道。 锦善心里有所担心,想了想还是凑近主子,低声问道:“放这里,不怕叶家的人使坏吗?” 见锦善愈发知道防备危险,苏淡云不禁欣慰一笑,随之安抚她道:“暂时不会,毕竟他还有求于我。” 听罢,锦善马上就想起了之前主子曾答应给叶老爷解毒一事,遂明白过来,放下心随主子离开了房间。 叶夫人见两人终于出来,忙过来问候。 知道两人不用再进那间屋子,她立即就拿锁将门锁上,又亲自将钥匙带在身边,这才转身朝两人笑道:“苏娘子忙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我让下人准备了茶水点心,苏娘子移步到花厅享用如何?” 听到对方竟然默默为自己张罗了这么许多,苏淡云心里不觉一暖。 只是她已经在叶府待了太长时间,实在不好继续逗留下去,只得抱歉着谢过对方好意,跟对方告辞离开。 叶夫人见她要走,难免有些失落,却也明白对方应是有事在身,便没再强留,只亲自将人送出院子,又真心邀请对方往后随时过来再聚。 望川和缔祥一直在外头花厅等着,见主子终于出来,连忙上前和主子汇合。 苏淡云方才在忙碌之时,叶广延也一直在自己书房忙着处理账目,几人问明了叶广延此时所在,别过叶夫人后便一同往书房去跟叶广延告辞。 见苏淡云终于忙完过来,叶广延忙放下手头工作,将人迎进了书房接待客人的外间。 “都忙完了?” 他客气问道。 苏淡云点了下头,随即再次朝对方行礼致谢。 叶广延却十分谦虚地避开了她的礼,只道大家都是同舟人,何须客气。 苏淡云感激一笑,随即拿出一张方子递给对方,道:“这是给您解毒用的方子,叶老爷可照此方捉药,照这上面的说明,每日晚间煎药服用。” 一听解毒二字,叶广延双眼登时唰地一亮,忙郑重行礼道谢,随之伸手接过,又在接过后激动得双手颤抖。 苏淡云自是侧身避开对方的礼,“叶老爷无需客气,只是您已中毒多年,这方子只能先清一清您的体内积毒,却是无法彻底将毒解除。” 她平静解释,一番话就如一盆冷水般,瞬间将叶广延刚火热起来的心给浇了个透。 不过他很快又调整过来,重新努力扬起个感激笑容道:“能清掉一些毒素便已是万幸,真是辛苦苏娘子了。” 苏淡云见他这般,便微微一笑,继续补充道:“叶老爷莫急,我方才还没说完。解您身上之毒,一共需要两个步骤,这汤药是第一步,若要彻底解毒,便需要搭配针灸,这便是第二步。只是针灸这一步急不来,叶老爷先服汤药,待时机成熟,我再给叶老爷施针。” 听说自己还能有救,叶广延方才被浇透的心当即就又冒出了腾腾热气,脸上的笑意更是如何都掩饰不住,连连道好,“多谢苏娘子出手,某定当照着苏娘子所言每日服用汤药。”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随即话锋一转:“屋中的药我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如今知县那边盯得紧,我此时还不好将药拿走,可能要劳烦叶老爷先替我暂时保管一下。” 叶广延当即拍胸脯应承下来,事情以毕,苏淡云行礼告辞,叶广延忙让管家将几人送出门外。 当日傍晚时分,衙差将几人今日的行踪报到了师爷那里。 “怎么又去叶府了,还留了这么长时间?你昨晚不是已经提醒过叶广延了吗?” 李修源听罢,当即不满质问。 柴师爷垂眸道:“卑职的确提点过了,他也说知晓了卑职之意,还保证日后定会耐心等待县衙这边破案。至于今日他与苏氏几人见面,卑职已经细问过了负责监视的衙差,那衙差在叶府管家将人送出门时,听到了那两人对话,得知那苏氏是名女医,而她这趟过去是替叶夫人看诊去了。” “女医?” 李修源一怔,一脸不信。 柴师爷道:“卑职听后特意查过了,那苏氏的确懂医术,且医术还很是不错,她如今身边的那个叫缔祥的小厮就是被她亲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哦?此话怎讲?” 李修源挑眉道。 柴师爷忙将当日之事一一说来:“这事董捕头之前已去跟蓬莱客栈的掌柜证实过了,据说那小厮之前是在洛城行讨的乞儿,苏氏从京城回来途径洛城,恰好就碰见那乞儿被人打晕在了客栈门口。那乞儿本就染了病,当时也就只剩下半口气了,苏氏诊脉后立即将人抱回了客栈,亲手将人救活了过来。” 李修源恍然,只是对苏淡云今日去叶府之动机依然存疑,追问道:“那叶氏果真病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信 其实这看病的说辞,是苏淡云今日临离开叶府时,叶广延与她商议出来的,为的就是用来迷惑监视的衙差,也让她下回出入叶府看起来能更合理一些。 不过这个柴师爷自是打听不到的,此时听闻上峰依旧存疑,他便就此一问仔细想了下,谨慎回道:“卑职就这点问过衙差,那衙差也是个机灵的,寻了个机会找叶府的下人套了话,说是叶氏自那养子失踪后的确大病了一场。 当时叶广延给请了当地有名的郎中过来,看了多日依然没什么起色。后来苏氏与沣城县衙的捕头找上门来,当日给叶氏施了针,之后又调养了两日,叶氏倒是能下床了。至于这会儿再次看诊,听说主要是为了叶氏生养的问题。” “看生养的问题?” 李修源一怔,好奇道。 柴师爷颔首,道:“这叶氏多年来一直无所出,叶广延为此心里着急,只是这人与妻子是患难夫妻,为了发妻,一直都不愿意纳妾。听说这趟让那苏氏上门,便是想请对方暗中帮着看下这方面的毛病。” 李修源听着,渐渐就走了神。 他的妻似也是生育艰难,这么多年也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无疑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若那人真能让不会下蛋的母鸡下出蛋来,他倒是也想让这苏氏给他夫人也看上一看。 如此分神片刻,又继而琢磨了下,最终吩咐道:“那就继续盯着吧,若发现对方有任何特别之处便立即来报。” “是。” 柴师爷应诺,转身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两日,苏淡云认真等着燕乘春那边的消息,可她实在无法只待在客栈中按兵不动,便领着自己人一同到外面闲逛。 不过几人自不是真的闲逛,只是借着闲逛的由头伺机打听消息。 负责监视的衙差一开始也觉得对方出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在后头,只是一直陪着几人从一大早逛到天黑透,又看着几人终于回到了客栈,衙差都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此走了两日,两人的腿累得早都不是自己的了。 只是比起两条腿,最累的还是那颗心。 要知道他们这般累死累活跟足了两日,除了看见几人四处又吃又喝,其余啥情况也没有发现,只觉继续这样跟下去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实在是苦不堪言。 于是两人一合计,发誓这几人若还要继续这样逛下去,他们到时打死都不再跟着了,就守着客栈等几人回来便是。 其实说起疲累,苏淡云几人跟衙差还真是不相上下,只是为了打听消息,她们再累也不会放弃。 此时苏淡云便如这两日习惯做的那般,正坐在自己屋中桌旁,再次计划着次日要到哪些没去过的地方继续好好打听。 而隔壁屋中,望川则躺在榻上回想着这两日自己在外出时的所见所闻。 这两日他们接着吃吃喝喝四处闲逛,虽没打听到什么有用消息,却被他意外发现了几个昔日同伴在乔装行动。 他知道这必定就是公子的安排,知道公子已经开始行动,他心里不免就踏实了许多。 只是事情此时具体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呢?公子到底何时才会给自己传信呢? 一想到姑娘对此一无所知,每日都被蒙在鼓里,逼着她自己不断奔波辛劳,望川便愈发期盼着公子的传令能早些到来。 结果正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诚心祈祷时,突然就看见一支巴掌长短的小箭透过那半开的窗户倏地飞了进来,稳稳扎到了窗户附近那木桌的桌腿之上。 望川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同伴的小箭,蹭地站起身来,飞快过去往窗外看了一眼。 彼时四周无人,射箭之人早已没了踪影,望川连忙关上窗户,走到桌旁拔出那支小箭,熟练拧开箭身,将里面藏着的密信拿了出来。 密信是公子的笔迹,只写了一个来字。 望川大喜过望,只觉是老天听了自己祈祷终于显了灵,当即朝天一拜,随后便火速收拾东西,待夜色深重之时悄然离开了客栈。 燕乘春一早就在庆春楼的顶层等着,待望川到时,他先仔细问了望川这几日苏淡云的情况。 望川自是无有遗漏又绘声绘色地将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更是非常感慨地着重强调了下姑娘对公子的坚定信任。 燕乘春听罢,先是诧异一瞬,随之心头就似被什么突然烫了下。 其实他活到如今,太子信任他,祖母信任他,跟着他办事的手下也信任他,他其实早就体验过了被信任的滋味,可此刻他才发现,被信任的感觉原来也可以有所不同。 只是具体不同在哪儿,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就是在听到她如此坚信自己时,他的心就突然暖暖的胀胀的,就似满身疲惫的人得以泡进了温泉水里,又似是疲乏的鹰终于重新得力再次展翅翱翔。 他就怀着这份温暖静静听着,待听到望川说起她这几日如何继续努力,他心中的暖便又莫名地掺进了些许的疼。 他不由得就想起了她在灵渊寺晕倒的那一回,在醒来后与夏清允的对话—— 若前路满是荆棘,那我就把荆棘踏成坦途。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事实上,她也的确一直都是这般做了。 说实话,他每次看她这般做,他都不由得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心海波动,默然想着,望川却是在回禀完了苏淡云的近况后,迫不及待地就着自己近日的观察继续询问起来:“小的这两日在街上似是看见了衔风他们,公子是否已经开始就此事部署了?” 天知道他已经迫于无奈地憋了多少天了?如今他只想亲手将那背后的贼人拿出来割上一万刀。 想着,他便又忙补充道:“不知小的可以做些什么?还请公子吩咐。” 燕乘春回神,平静道:“你目前跟在苏娘子身边,这边的事情就无需参与了。” 望川梦碎,心里想着再度自荐,嘴巴却是十分顺从地应了下来。 燕乘春倒是没去留意望川的心思,想到望川方才提到的李修源派人监视几人,以及李修源可能与安城府知府勾结一事。 他思忖了下,进入正题道:“你今晚提供的线索很是有用,我会安排人去盯住杨贺明那边,查一查与其勾结之人到底是谁。另外,殿下已经允准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方舍人也觉失踪案的确是以这苍龙象为蓝图。” 说着,他转头望向附近一座全木素面屏风。 望川知道主子口中的方舍人便是东宫舍人方致尧,其人为人清正,博学多才,深受太子信任。 听说方舍人都同意了公子猜想,望川心情振奋,又见公子忽然抬头看向某物,便随其视线望去,只见公子视线所落之处正是一面全木屏风,上头正挂了一大张洛城舆图。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之前公子说过的东方苍龙象,也记得那上头错落散着黑红两色的圆点分别代表什么。 燕乘春看着那份他新挂上去的舆图,拧眉思索一瞬,继续道:“结合目前失踪孩子皆是九岁属龙这一点,两者皆指向龙,当然,除了这两点或许还有其他指向龙的细节,只是我们尚未寻到。不管怎样,这案子里联系到了龙——” 说着,他微顿了下,直接越过某些话接着道:“殿下认为此案十分紧急,让我们将私开铁矿一案先放一放,先集中精力侦破此案,至于洛城这边......” 第三百三十二章 出洞 燕乘春说着,目光落在舆图某两处红点之上,道:“衔风安排的人已经监视到了一些眉目,如今得了殿下支持,我这一两日便可加派人手协助衔风那边,想必很快就能等到贼人出手,追踪到对方踪迹。 只是李修源已经盯上了你们,我若让你帮着衔风他们,难免会引起对方察觉,所以苏娘子那边还是交给你吧。” 言罢,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人,郑重道:“交给你,我放心。” 望川一怔,内心瞬间被公子这句话点燃,感动得差点儿就要铁汉落泪。 然一瞬的脑热过后,他下意识就把上下文联系起来仔细品了品,突然就品出了点儿别样的意味。 交给你,我放心,这话听着,总感觉公子对苏娘子的关心似乎有些超乎寻常了? 莫不是公子终于铁树开花了?而那开出的花儿长的正是苏娘子的脸? 思及此,望川心下一震,似乎一下子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将过去种种串联起来仔细琢磨了下,突然便明白了公子为何要派自己随苏娘子回乡,更明白了公子为何让他设法留在苏娘子身边一直做苏娘子的护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望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登时充满了斗志,拍胸脯保证定会舍命将苏娘子护住,绝不会让苏娘子有分毫损伤。 看着属下这斗志昂扬的模样,燕乘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话说回来,这精神面貌倒是真心不错,想着便满意地点了下头。 说完这事,想到方才望川的汇报,他不禁好奇问道:“你方才说苏娘子做了新药,是用来对付歹人的?” 望川点头,“苏娘子是这么说的。” 燕乘春思索起来,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敲了敲,道:“你回去问一下那药具体如何用,若她愿意,我便出银子买走她那些药,这两日便安排人乔装去叶府把药拿走。” “是!” 望川立即正色应下,连忙领了吩咐回了客栈。 次日一早,望川照常去买早食,待回到客栈,他便去苏淡云的屋子求见,换了副言辞将买药之事转达出来。 听闻望川方才在买早食时被燕乘春的友人找到,还听闻了对方已经有了对付歹人的明确计划,苏淡云满心欢喜。 望川瞅准时机,忙问道:“他们知道姑娘的身份,知道您会做药,说是他们的计划里如果能有些对付歹人的药可能会更容易些,托小的来问问姑娘您手上有无相关的药。若有,他们愿意花银子把药买走。若没有,问可否请姑娘您帮忙做些。” 说实话,他上回就答应了主子不再给公子那边传信,可如今在洛城这种情况下,他似乎真的很难不传信啊。 想着,望川心里就不免忐忑起来,也为欺骗主子而倍感心虚,可这些面上又不敢表露分毫,那份煎熬啊...... 苏淡云此时已被望川说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日前做出来的药,思索了下,道:“之前我做的药倒是可以用上,不过人家是为了救我弟弟才这般涉险,我岂能要人家银子?只是我想亲自见一下这位大侠,不知方便与否?” 望川心头一跳,努力维持镇定,问道:“姑娘为何想要见他?” 苏淡云目露期盼,“我想当面跟这位大侠致谢,同时也好亲自教他怎么用那些药。” 望川边听边飞快转动脑子,随即面露难色道:“这位大侠似乎不大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怕是不会同意相见。” 这个苏淡云也有预料,不放弃地道:“你可以先帮我问问他吗?若他不愿再作罢亦可,如何?” 主子这般客气恳求,望川能怎么办?自是只能在入夜后又悄悄去了庆春楼那边一趟。 只是这趟他注定是要白跑的,在请示过后便如意料之中那般,火速带着不方便三个字返回了客栈。 “不方便吗?” 苏淡云失望问道。 望川点头,“大侠说了,姑娘您已被知县的人盯上,在这般关键时刻,着实不宜相见。大侠还说,公子小时外出游历便结识了他,两人可是过命的交情,这番出手也是受了公子所托。姑娘那一声谢,公子已经提前对他说了。姑娘若想致谢,便在回京后直接当面谢公子便可。” 望川顺溜复述完了公子所言,苏淡云听罢,只觉大侠言之有理,便也打消了要在此时见面致谢的想法,将那药的用法跟望川清楚说了一遍,再请望川务必代为深谢大侠相助。 话毕,望川回到自己屋中,不多久便带着主子这最新的吩咐再次连夜赶往了庆春楼,事情便在望川这乐此不疲的飞来飞去间终于有了着落。 次日一大早,苏淡云便去了一趟叶府,亲自跟叶广延交代了下这一两日会安排人过来取药。 正在望川忙来忙去的同时,衔风那边经过几日的暗中巡守,也终于发现了算命先生的踪迹。 那算命先生明显收到了风声,这回出动已然特意乔装了一番,只是那手拿罗盘测算的举动还是引起了衔风的注意。 他一发现这人便开始暗中锁定,随之便见他在测了几个位置后,将目标定在了一处普通院落。 那院落住了一个四口,家主姓陈,在码头做苦力,女主人则在家中负责照顾两个儿子,偶尔也会做些浆洗的活计贴补下家用。一家子虽然清贫,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两个儿子中,大儿子陈康九岁,小儿子陈健四岁。陈康懂事良善,时常帮着娘亲做家务照顾弟弟。陈建活泼捣蛋,一向最听兄长的话。 衔风亲眼瞧见那个算命先生敲响了陈家人的门,装作路过一般跟女主人讨口水喝。 女主人心善,听了便倒了一碗水给他,那人站在陈家院门处将水喝完,之后以报酬为名给人家算了一卦,还顺带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把女主人说得很是欢喜,开始和那人闲聊起来。 那算命的便趁机看了孩子面相,谈话间很轻易就套去了两个男孩的出生年岁。如此算完了命喝完了水,那人便客客气气地别过了陈家人到别处去了。 衔风安排了人继续跟着那个算命的,自己则在陈家附近留守。 结果那算命的离开陈家后便去了廛市摆摊,当真给人算起命来,没再出现任何异样。 如此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陈康照常去码头给自己父亲送晚食,结果半路就被迷晕在了小巷子里,又被男人抱着坐上了马车。 衔风一直跟着陈康,自也撞见了这么一幕,随之就照着燕乘春之前吩咐下的,继续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头。 第三百三十三章 虎穴 衔风一向是跟踪的好手,早就学会了许多与跟踪有关的技能,其中就包括如何借用工具,将自己又稳又省劲地固定在马车底下跟上一路也不被发现。 这技能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在看见男子将陈康迷晕之时,他便很快发现了等在附近的马车,并抢先在男子抱着孩子过去与车夫接头之前,先将自己悄悄固定在了马车底部。 那男子急着把孩子带走,将孩子一抱上车,马车便立即启动,衔风也得以悄无声息地跟了一路。 等马车驶到终点时,天已然黑透。 衔风感觉到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又继续耐心听着两个歹人带着孩子离开,确定再无动静,他这才将自己从车底脱离下来。 确定四周无人,他爬出车底,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了一个废弃庄子之中。 那庄子看这里不大,一眼望去满是破败。 他小心摸索,一间屋挨着一间屋地仔细去找,却发现十来间屋子竟全都空无一人。 奇怪,马车明明停在了这里头,他也的确听见几人往里头去了,怎地马车在,却找不到人? 衔风满心疑惑,又离开那十几间屋子继续到庄子其他地方确认,终于在庄子后头找到了一个地窖。 他趁着无人潜进了地窖,只是地窖空空如也,除了一些破罐烂木便别无他物。 只是不知怎地,衔风总觉得这里头应该藏了什么东西,凭着直觉,他继续仔细查看,想着仔细看一遍没任何发现再走,结果不多久便当真在其中一面墙上发现了一块稍显松动的砖块。 他心头一跳,飞快研究了下,照着昔日经验用力推了推那松动砖块,紧接着便看见墙面出现了一人宽的口子。 借着火折子的光往里瞧,能看见这入口进去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衔风便点儿也不耽搁,立即闪身走了进去,又在里面的墙壁摸到关闭的开关将门重新关上。 沿着密道进去,里头渐渐越走越宽,从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宽度,没多久就变成了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而行。 他就这样一直走着,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渐渐就走到了一处岔路口处。 岔路口通向的两边密道都有昏暗灯火传来,只是这些光亮也只能让人勉强看清脚下,若是要判断远处到底通向何方却是十分困难。 衔风在岔路口站定,往两边瞧了瞧,随之凝神静听,很快便发现了左手边的通道异常安静,而右手边的通道则隐约传来了些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一开始若隐若现,乍一听只似出现了幻觉,可等他再听,便发现那声音渐渐明晰起来,让他能明确辨认出是两个男子的声音,而伴随着说话声传来的还有渐渐往他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衔风火速四顾一眼,发现四周并无可藏身之处。 他果断退到通道暗处,吹灭火折子,拔出匕首,将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通道壁上。 “又找到一个,如今有二十三个了吧。” “嗯,再找七个就成了,也不知时间能否赶得及。” “应该没问题,道长不是已经算过吉日了吗?好像定在七月二十七那日吧。” “改了,你不知道吗?我也是刚听说的,说是道长重新推算,发现星象移位,二十二那日更为合适。” “二十二?那不是连十日都不到?那这时间还真有点儿紧啊。” “谁说不是呢,希望这次祭祀后,山里的事能顺顺当当干下去吧,要不然又得再弄一回......” 两人如此你一言我一语,边低声说着话边往外走,声音逐渐朝路口逼近。 渐渐地,等通道里声音越发明晰之际,地上也被通道里昏暗的灯光投下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衔风死死盯住那不远处地上的两团模糊黑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匕首握得越来越紧,随时准备给对方毙命一击。 终于,那黑影的主人迈出了通道路口。 正蓄势待发之际,衔风忽地就见那两人走出路口后并未拐弯,而是直接往前走进了另一条分岔路中,两人全程边聊边走,连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上一眼。 衔风却是依旧不敢动弹分毫,继续紧贴着石壁凝神听着那两人的动静,直到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那通道尽头,额上因过度紧绷而突显出来的青筋才随着他的放松渐渐收了回去。 确定四周再次空屋一人,他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微微喘了口气,随后麻利收起匕首,飞快拐进方才两人出来的那条通道,警觉着沿那通道悄悄往里摸索。 也不知对方是否对这位置的隐秘性倍感自信,这一路走来竟没遇上任何看守之人。他就那样顺顺当当地摸到了通道里侧,又寻着通道里传来的声音拐进了另一条旁支通道,终于在那里找到了关押孩子的房间。 那房间挺大,有一扇铁栅栏关着,看着就似牢狱里关押囚犯的那种牢门,能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人的视线。 衔风将自己隐在暗处往那屋中看去,只见里面点着几盏油灯,借着那灯光能看清里面关着的全是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儿。 他们此时或几人一处,或独自一个人呆着,有的躺有的坐,有的在睡有的在哭,有的则是表情木木似是一具被抽走了生命的木偶,而其中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一个,正是方才被捉进来的陈康。 衔风飞快数了一下里面的人头,确认了数量,随之记起主子吩咐,视线再次一个个扫过那些孩子,目光终于锁定在屋中角落处单独坐着的一个男孩儿身上。 那孩子身材匀称偏瘦,梳着发髻,穿着一身天蓝色衣裳,按衣着应该就是主子叮嘱他务必要确认之人。 只是这孩子此时正手拿石子,一直埋头在地上的泥沙里写着什么,让他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为了进一步确定清楚,衔风脑子转得飞快,边想边朝四周望了望。 待看见脚边石壁下零散落着的一些碎石,他当即灵机一动,遂弯腰捡起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石子,瞄准那男孩儿跟前不远处用力一扔。 小石子在昏暗中划过一条曲线,落地时发出一声微弱轻响,在孩子们时不时传来的哭泣声中就如小石投湖,只轻轻溅起了一点儿极小的水花便立即消失无踪。 如此微小的动静自是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唯有那埋头书写的孩子,望着蹦到跟前的小石子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 他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了下,不过也没做出什么过大反应,只在怔愣片刻后悄悄捡起那颗石子,又满腹疑惑地抬眸往门口望去。 躲在暗处的衔风一直定定看着那孩子的动静,就在那孩子抬眸的一刹那,他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没错,就是他!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手势 衔风见成功完成了任务,正要撤退离开,却见那孩子突然站起身来,拿着之前用来在地上书写的石子,悄悄沿着墙边往门口走。 有个孩子正在自己抛着石子玩,见他走过,一时好奇,叫住他道:“阿舟,你要去哪儿?” 苏行舟心下一跳,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站定面无表情道:“里头有点儿闷,我一直在那里写字头痛,想换个通风些的位置继续练字。” 听他说要继续练字,叫住他的孩子便失了兴致,撇撇嘴道:“你怎么一天天就知道写写写啊?你不累吗?” 苏行舟摇摇头,“不累,我喜欢写字。” 那孩子明显就是个不爱读书的,只觉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大的人半点儿都不像孩子,简直就是个奇葩,听罢继续撇嘴说了句书呆子,之后便也没再理他,继续自己转回去抛石子玩了。 其实这被捉来的二十来个孩子里,还真就没几个爱读书的,所以大家被关在一起这么些天,看着苏行舟整日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在那里写写写,刚开始还好奇过去问上两句,可不管他们说什么,他都只顾着自己写写写,只偶尔才答上简单几个字,如此时间长了,便也没几个人再往他身边凑了。 不过孩子们对他的漠不关心,此时反而给了他极大的便利,见再也没了阻拦,苏行舟连忙继续往前走,直走到门口附近才站住蹲下身来。 他知道大家都觉得面前这条昏暗的通道可怕,平常都爱聚在里头,几乎不往这边过来。 想着,他便悄悄往外头望了望,又认真想了想,随之手拿石子在地上倒着写了两个字。 衔风一直留意着苏行舟的动静,此时远远看向他写在地上的两个大字,待仔细看清那到底写的何字,当即怔住,双眸睁大。 他犹豫了下,想到了某种可能,随即在暗处捡起一颗小石子,试探性地朝那地上其中的一个字扔了过去。 看着小石子稳稳落在了那个“人”字上头,苏行舟拿石子的手不觉一紧,心口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被人捉来关在这里这么多天,除了在捉到新孩子时才会有人带着孩子过来,其他时间他也只有午食晚食的时辰才会见到有穿着统一黑衣,用黑布蒙着头脸的人到他们这里来。 至于他们的大小便,这后头地上就凿了一个洞,那些蒙面人让他们大事小事都拉在那个洞里。那洞看起来很深,黑漆漆的实在看不清底下是个什么情况,反正他们拉完就赶紧提裤子跑开,也没人敢往里头看。 总之,他们这么多天就是这般过来的,从没见过有人过来收拾这个地方,也没见有人过来拉夜香什么的。 所以这时若是有人,会否就是...... 想到某种可能,他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脑袋瓜飞快转动,紧接着将地上写着的“人”和“鬼”两字抹掉,随之倒着写了一个“救”字和一个“杀”字。 衔风见了,心中一震,肯定了这孩子的确是在跟自己交流,随之便将手中的小石子像之前那般扔了过去。 看着石子砸到了那个“救”字上头,苏淡云只觉那小石子就似火星子被扔进了柴里,倏地就点燃了他的心,让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就沸腾起来。 他克制着朝那边呼救的冲动,飞快将地上的字抹掉,可他心里着实激动,一时间按奈不住,还是悄悄抬起头来望向了石子飞来的地方。 通道还是那般昏暗,他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可他确信那边肯定站着一个人,一个前来就他们的人。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衔风已经迎上了孩子的目光,看到他眸中的呼求,他真想现在就过去想办法打开那道铁门,将孩子们全都通通救出这个阴森的地方。 可他不能,他深知自己必须忍必须等,等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出来将其一网打尽,这件事情才会真的告一段落。 只是想起这孩子过去的种种遭遇,此时见着他这般眼神,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孩子生出更多怜悯。 理智上,他知道此时自己是应该离开了,可感情上他却是很想给这孩子一个回应,很想安一下他的心,可他又能怎么做呢? 如此思绪翻飞间,他忽地就想起以前监视苏娘子时见过的一幕,努力斟酌了下,他飞快往四周瞧了瞧,发现他此时站着的位置是有些凹进去的,所以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体。 而他稍前一点儿的墙上点着一盏灯,灯光虽不算亮,可只要在这里往前稍微伸一下手,那孩子应该是能看清自己手势的。哪怕因为距离远而看不清他的手,他手上的影子也能被稍微放大投在对面石壁上。 想着,他当即往屋里望去,确保除了苏行舟外并没有其他孩子留意这边,当即就照着记忆飞快做了一个动作。 苏行舟倒是看见了那突然从暗处中伸出来的手,同时也看清了那双手所做的动作,心头猛地一跳,思绪也当即被这个手势拉回到了儿时。 那时外祖还在,阿姐也尚未出嫁,他们姐弟俩跟着外祖生活。 有一日他看见外祖给一个聋人治病,外祖想跟那人说“你会好转的,不用担心”,可那人根本听不见,外祖就写字给那人看,那人也看不懂,外祖只能慢慢重复说,好不容易才让那个聋人看懂了他的嘴型。 看罢这一通兵荒马乱的交流,他立即就跑去后面厨房,兴致勃勃地给正在摘菜的阿姐复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讲完了又生出了诸多疑问,满心好奇地叭叭起来:“阿姐,聋人他们是怎么交流的呀?” “应该是用手势。” “是吗?那‘你会好转的’这个用手势怎么说?” 他一边问一边忍不住自己开始比划,没一会儿就比出了好几个手势,有的手势用他当时的小短手比起来真是滑稽极了,把阿姐逗得哈哈大笑个不停。 不过他自己倒没觉得奇怪,还沾沾自喜地拉着阿姐问哪个手势更好。 阿姐笑眯眯刮了刮他的鼻头,“我们阿舟最聪明了,这几个都很好。” “是吗是吗?那阿姐你也想一个吧,我想看阿姐怎么做。” 阿姐磨不过他,只得把手里的菜先放下,认真想了想,随之双手手掌张开相对,同时朝前转动,就像是双手握着个东西往前转一样,待转到底时又同时将两只手的拇指竖了起来。 他立即就看懂了,激动道:“阿姐阿姐,我知道了,你两只手往前转就是‘转’的意思,最后竖起大拇指就是‘好’的意思。可是阿姐,这合起来不就是‘转好’吗?要说‘好转’的话是否要把顺序给调一下?” “嗯,你说得也对,可我这样做起来更顺手一些。好啦,阿姐要快些把这些菜摘完开始做饭了,要不然外祖看完诊回来可是要饿肚子了。” “哦,那我帮阿姐一起摘。” “我们阿舟真乖,待会儿给你吃鸡腿......” 欢声笑语犹在耳畔,而阿姐做过的手势渐渐就与方才伸出来的双手重叠,让他差点儿就朝着那边脱口而出要唤阿姐。 可阿姐如今在京城,且那双手一看就不是女子的手,他知道那不可能是阿姐。 对,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肯定是眼花了。 “阿舟,你在看什么?” 第三百三十五章 山洞 见苏行舟正兀自看着通道发呆,一个孩子好奇心起便起身往他这边跑来,开口问他。 苏行舟立即回神,又强自镇定下来,转头朝跑到自己身边的孩子望去,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没什么,我就是低头写字写久了有些眼花,所以看远处放松下眼睛而已。” 孩子听了半信半疑,朝苏行舟方才看过去的地方望了又望,发现那边空空如也,并没什么好看的,便转过来劝道:“那你就先别写了,跟我进去玩吧。” 像他们这般大的孩子就是这样,刚被关进来时大都恐惧害怕,一直哭着要回去找爹娘。等关得久了,每天也有吃有喝还不用去学堂,最初的那份恐慌渐渐便也少了,天生的玩心也就重新冒了头。 苏行舟以前也是爱玩的,只是自从爹娘去了,阿姐走了,外祖也去了,他的玩心也就没了。如今只剩下发愤图强的心了,不管置身何处,此心也从未改变。 此时对着一脸期待邀他同玩的孩子,他几乎不用思考就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了,你们玩吧。我不写的话,之前学过的就要忘了。” 说着便又拿起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那孩子自讨了没趣,又狐疑着再次看了向那条昏暗的通道,只觉那通道一如既往地阴森森可怖得很,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哆嗦,再也顾不得劝说苏行舟去玩,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直接转身跑了回去。 身边终于得了清静,苏行舟立即想起方才看见的手势,犹豫了下,还是在地上倒着写了几个大字。 衔风见之前那跑过来的小胖子已经走了,重新往外站了站,见苏行舟再次给自己写字,他本来抬起要走的脚只得再次放了下来,朝那排字认真看了看。 “可以再做一遍吗?” 他看清那上头写着这么一个请求,不禁怔愣了下,随之确认没人往这看来,伸手飞快将那手势又重复了一遍。 苏行舟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才有手出现的地方,很快就再次出现了那一双男子的大手,这回他清楚看见那大手在昏黄的灯光下,飞快做了一遍那个他熟悉的手势。 他精神为之一振,虽不知那边到底站着谁,可那人会做阿姐自创的手势,那人肯定就是跟阿姐有关系的人。 苏行舟满心激动想着,紧接着便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事情,火速思考了下,他飞快把地上的几个字抹掉,又拿着石子在地上写了起来。 只是他毕竟不知道那边站着何人,为了稳妥起见,他深知自己不能说得太过直白,便将自己听到的那最重要的内容拆解成了一句模凌两可的话。 衔风看着那句话不禁有些怔忪,一时摸不着头脑。又见对方没再让他选择,加上实在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这回他就没再扔什么石子,而是牢牢记住那句话后便立即转身离开。 苏行舟看见一个影子在地上晃了一下,又见那影子似是往自己相反的方向过去,转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心知那人已经离开,便擦掉了方才写下的话,继续怀着激动的心情,独自蹲着写起了自己以前学过的诗词文章。 那边厢,衔风已经走到了最初的那个岔路口,本想着原路返回,却在走出通道口时想起了方才那两个歹人,记得那两人之前径直往对面的通道过去,然后就没了动静。 他看向那条通道,那边还如方才那般安静异常,是他之前没有走过的。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咬咬牙抬脚走了进去。 通道有些长,一路都没什么动静,他一直警惕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尽头,便发现尽头处竟又是一个岔路口。 他朝分岔的两边望了望,发现两边都黑漆漆的,且都没有任何声响,实在不知那两人当时是往哪一边去了。 看来这地方比他想的要大上不少,且总感觉透着一股诡异,还是早些离开回去报信为好。 想着,他便放弃了寻找那两人踪迹的打算,转而寻找起出口来。 就是不知这两边过去会否有另一个出口,若没有,怕是只能原路返回。 他飞快想了想,遂掏出火折子吹亮,在岔路口静静站着,很快就看到了火折子燃起的火微微往左侧倒去。 这便是右侧通道有风吹来的意思。 有风便有出口,为了降低被发现的风险,衔风再次吹灭火折子,将其揣回到了怀里,随之拐进右边通道,继续摸黑往前走过去。 他们出任务时经常要在各种环境下跟踪目标对象,早就对摸黑走路攒下了丰富的经验,此时凭着经验走着,渐渐就看到了前方有朦胧月光从顶上投落下来,看着就似在漆黑中落下了光的纱幕。 衔风心下一喜,当即加快脚步过去抬头一看,果真就看见了头顶上方开了一个圆口,只是那圆口处还悬着一个大筐,看那筐的大小,应是能容一到两个成年男子站立其中,估摸这就是将人从上面送到底下的工具。 他望了悬在头顶的那大筐一眼,凝神静听片刻,确定上头并无动静,便目测了下洞口距离自己此时位置的高度,随之一提气,脚上蹬着洞壁的石头借力,没几下就到了洞口。 谨慎起见,他先扒着那洞口往外看了下,确定外头无人,这才从那洞口爬了出来。 待站到外头,他果真就看见那洞口上装了一个粗壮的木架。 那粗藤编的大筐就是悬在那木架上头,悬着大筐的麻绳一圈圈整齐缠在木架之上,木架旁侧还有一个可以摇动的把手,应就是通过这把手来控制木头的转动,从而将装人的大筐送到下头。 衔风飞快往那架子看了一眼,当即得了这么个结论,随后抬头四顾,发现此处四周皆是山石,看样子这位置应是在什么山里。 他快速分析了下周围环境,发现这边只有一处有路,道路还挺宽敞,看样子是可以通往外头,便抬脚朝那头走去,想着从那边的路下山离开。 结果走出这个地方不远,他便经过了一个山洞,不禁就站住脚回头看了下,发现方才的出口就在绕过这山洞后面的空地,所以这山洞应和方才的出口是在同一个山体。 方才的出口下面是蜿蜒神秘的密道,那这山洞里头又是什么地方? 想着,他索性就抬脚往那山洞过去。 只是才往里走了没几步,便发现这洞口竟然被人用木头给彻底封死了,且看样子应是新封上不久。 奇怪,怎地把洞口封住了?莫不是里头有什么危险? 他斟酌了下,随之还是掏出了火折子吹亮,借着火折子的光从木头的缝隙往里看。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主使? 衔风仔细往山洞里头瞧了又瞧,可惜不管怎么瞧,也只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大片。 见实在瞧不出什么,他只得往后退了几步,又仔细看了下四周,发现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便也没再浪费时间,直接转身往外走。 结果走着走着,脚下就踢到了什么。 那被他踢到的东西往前碰到了石壁,发出轻微的脆响,随之便在石壁下面停了下来。 他拿着火折子往那边看了一眼,就看见自己方才踢到的原是一块石头,而那石头颜色看着竟有些特别。 他本能觉得那东西有什么不对,当即快步过去蹲下身来,借着火折子的光伸手捡起,便看见那石头颜色漆黑,拿在手里很有份量,明显比同样大小的其他石头要重上不少。 想到他们授命南下调查之事,他终于意识到了手里这石头到底为何物,心头登时猛地一跳,又唰地转过来望向那个被封起来的洞口。 所以这里面莫不是...... 衔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当即又低头在附近仔细检查了下,随后便又看到了石壁下又有几块小石头,颜色及重量都与方才捡到的那块一致。 他立即就将那些小石子都捡了起来,拿出帕子将其包好揣回怀里。 刚将东西收好,外面便隐约传来了马车行驶的声音。 他心下一跳,当即将火折子吹灭,飞快起身将自己隐在洞口附近,凝神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没多久,当真就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缓缓停在了外面,听起来似是离洞口还有好一段距离。 衔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继续竖起两只耳朵留意着外面声响,不多久便听见有两人先后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似是在往方才密道的出口过去,衔风咬咬牙,随之心里一横,悄悄贴着石壁抬脚往外走。幸好待走到洞口之外,稍一探头,他便能远远看见了那辆马车,也能看清那边的出口。 彼时那马车果然停在了那密道出口附近不远处,只见那车夫已经跳下车辕,走到了那座木架子旁。 除了车夫,那边还有另外两人,其中一人身穿道袍,另一人身穿深色劲装,正一前一后往那出口走去。 衔风本身就是护卫,一眼便看出了这两人就是主仆关系,而那身穿道袍的明显就是另外两人的主子。 即是主子,没准这人就是这次失踪案的幕后主使。 思及此,衔风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双眼死死盯住那身穿道袍之人。 可惜那人一直背对着他,让他根本无法看清容貌。 正想着下一步要如何做才能看到这人的面容,便看见那两人走到了那个出口旁停了下来。 “在这里守着。” 穿道袍那人对车夫道。 “是。” 车夫应答,紧接着那护卫就先站到了那个悬着的大筐里头,随后他朝外面道人伸手。 道袍男子抬脚,在护卫的搀扶下稳稳站了进去,又在筐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站定。 待他重新抬头,刚好就斜对着衔风这边,衔风也终于得以看清了他的大致容貌。 只是这人他并没见过,一时间不知对方是谁,便努力将这张脸仔仔细细印在脑海,想着回去后立马就能找人将其画下。 那边车夫一直用力摇动木桩,悬挂的大筐就在他的卖力下一点点往下落去,直到那两人彻底稳稳停在了底下,车夫这才松开手,揉着手腕往回走,重新跳到车辕上坐下歇息。 衔风一直屏气盯着那边一切,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此时便也瞅准时机,立即施展轻功飞快从洞口往方才瞅准的山路过去。 车夫刚揉完手腕,正在给自己的胳膊按摩,潜意识觉得后面似是有什么东西飞过。 他不由得往后面望去,然透过惨白的朦胧月光,他看见的除了山便是树,什么能动的东西也无。 想到某些情况,车夫不禁就头皮发麻,缓缓咽了一口唾沫,直到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从树上飞起,又在他眼前掠过,他提着的那口气这才终于得以泄了出来。 “死鸟,吓死老子了。” 车夫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到了那只鸟上,一边骂一边转过来继续揉搓自己酸痛的胳膊。 ...... 次日上午,庆春楼顶层屋中,燕乘春拿起刚被呈到面前的几颗小石子反复端详。 依次一颗一颗仔细检查过后,他放下石头,拍了拍手上脏污,拧眉道:“的确是铁矿石没错。” 不得不说,衔风这发现当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想到方才衔风所汇报的内容,他抬眸问道:“你说苏行舟最后给你写了什么字?” “石头不窄。” 衔风回忆道。 燕乘春听着,想到什么,再次看向桌上放着的几颗石子,扬起个好看的笑来,“这就对了,这孩子是在提醒你。” 衔风一怔,其实他对那句话一直满心不解,怎么都想不明白孩子为何要给他说这么一句,闻言忙请教道:“小的愚钝,不知这孩子是要提醒小的什么?” 燕乘春朝衔风招了招手,待他来到近前,便伸手拿过一张白纸铺开,又提起笔道:“石头不窄,这话的主体是石头。” 说着,他在纸上写下一个“石”字,又道:“不窄,宽也,抑或是广也。石头不窄,若这是一个字,照着这话的顺序先写石头的话,那么这个字便是——” 他说罢便在“石”字旁边添了一个“广”字,随之提起笔,微笑道:“这下看明白了吗?” 衔风双眼一亮,“是‘矿’字,这孩子是在提醒小的,他们和矿有关系。” “嗯,除此也可能是歹人与矿有关系,又或是他听到了什么跟矿有关系的话,总之就是和矿有关。” 燕乘春搁下笔,正色道:“你在那山洞捡到了铁矿石,想必那山洞是铁矿入口的可能性很大。而那铁矿之前肯定是被人开采过的,只是根据你看到的那个山洞附近的情况,那里应该被开采的时间并不太长。如今那洞口被人封住,只怕是之前矿里出了什么事,不得已才临时封了起来。” “出了事被临时封起来?” 衔风听着,嘴里喃喃,随之终于想起什么,忙道:“主子,小的在潜进地下密道时,遇到偷孩子的两个歹人关完孩子出来。 当时那两人在通道里头边走边聊,他们说话的声音特意放低了,小的隐在暗处,虽没听清全部内容,却也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了什么吉日提前到了二十二,什么再捉七个孩子就可以结束之类。 对了,其中一人还说希望这次祭祀后,山里的事能顺利干下去。所以歹人口中所说的山里的事,会否就是指这铁矿的事?”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祭祀启 再捉七人?希望祭祀后,山上的事就能顺顺利利干下去? 燕乘春眼神微眯,把这些关键信息放在嘴里反复咀嚼,随之神色一凛,问道:“他们已经捉了二十三个孩子,对吗?” “是。” 衔山肯定道。 燕乘春微微颔首,继续拧眉沉思。 已经捉了二十三人,再捉七人,合在一起便是三十人,看来自己之前的推理的确是对了的。 东方苍龙象,三十个属龙的孩子,选了吉日,开采过又被封死的铁矿,希望祭祀后山中事能顺利进行...... 看来这些人把孩子捉来就是为了做一场大型祭祀,而祭祀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让铁矿可以继续顺利开采。 事实上,依照大齐的习俗,迷信之人多认为矿在山中,属于山神管辖,开矿前都会祭拜山神,以求之后开采顺利无阻。只是这种祭拜都是普通祭拜,至多杀猪宰羊,绝不会违法以活人为祭。 此时开采到了一半再进行祭祀,还要献上活人,多半是开采过程中出了什么重大事故,比如里头死了人,或是什么特殊意外。 这些对开采者而言都是大凶之兆,这种情况下还真有一些极其迷信的地方会违法使用活人祭祀,比如某些不开化的地方害怕闹河灾,就会将人推进河中,美其名曰把人献给河神。 可是就算用这些迷信的方法祭祀,为何要比照着苍龙象来布局?为何要只捉属龙的孩子? 燕乘春在脑中再次把信息飞快整合了下,渐渐就理清了头绪。 是的了,龙,帝之相也,民间有人用到龙,多半包藏祸心。 至于铁,开采出来大部分都是用来制造兵器,翻开历史回顾一下便能知道,但凡私开铁矿的大都和起兵谋逆脱不开干系,故而大齐一直严令私人开采铁矿。 所以若将这两点结合起来—— 燕乘春想着想着,心下不禁一沉,神情也愈发凝重起来。 想到失踪案的幕后之人,他当即抬眸,正色道:“你去找下衔山,看绿珠把画画好没有。” 绿珠和红玉被誉为庆春楼双姝,也同是燕乘春安排在这庆春楼明的话事人。 其中红玉会武善诗棋,绿珠同样会武却善琴画,之前画过一幅百花图,竟引来蝴蝶落于画上,一时引为佳话。 当然,这蝴蝶落画,实则是绿珠在画画时,在颜料里动了手脚。不过撇开这些取巧手段,其画技的确上乘,在洛州一带也是小有名气。 方才衔风回来时,生怕自己忘记,便第一时间描述了自己所见之穿道袍男子的模样,让绿珠将其画下。 衔风听闻主子吩咐,忙应声出去,只是没等他走到门口,衔山便拿着一张画走了进来。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衔山拿着画笑呵呵道:“画好了,你来看看像不像。” 说着,两人一同走进屋中,将画呈给自己主子。 燕乘春将画打开,让衔风上前确认。 衔风一看,当即连连点头,“像,小的当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看见的就是此人!” 确认所画不差,燕乘春盯住那画中人的样子,眸色渐渐就冷沉下来。 衔风衔山见主子的眼神中,似是透着对这画中人的几分似曾相识,猜到主子应是认出了此人,遂好奇道:“主子,此人是谁?” ...... 八日后,赤林山上,矿洞前的一片偌大荒地中,赫然可见三个形状方正的祭坛。 祭坛很高,底下堆着许多木头,成年男子站在其跟前也要抬头仰望,看起来甚是宏大,一看就是非一般的祭祀。 此时每个祭坛上头都站着十个孩子,孩子个个背靠着祭坛中央的一根粗壮圆柱整齐围成了一圈,又被麻绳牢牢捆在了那根圆柱之上。 孩子们全被堵住了嘴,他们自知大难临头,却根本无法呼救,只能呜呜哭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更有胆小的早就湿了裤裆。 苏行舟被绑在中间的祭坛上头,同样也因害怕落了泪,却也因那日跟自己无声交流过的人,心中依然存了希望,也就没像其他孩子那般哭得几近晕厥,也没有太过惊恐不知所措。 他目光扫过四周,试图寻找那日跟自己交流之人的影子,却一眼就看见了将他掳到这里的熟悉面孔。 他还记得当初跟着叶夫人去叶家的绸缎庄挑选布匹做新衣,在叶夫人看布匹之时,他看见一人路过店外,身上的钱袋子没系牢突然掉了下来,他立即跑出去捡起那袋子,好不容易又追上那人将钱袋子还给了对方。 结果他不知自己早就被跟踪上了,在那人拿了钱袋子后,一直跟踪着他的人便走进了巷子里头,迎面朝他过去,突然掏出块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没多久他便不醒人事,等他醒来便到了地底下关押他们的房间。 而那捂他口鼻之人,此时就站在祭坛的不远处守着。 说实话,他虽心存希望,但也知道自己今日很可能就要死了。平常不信鬼神的他,此时却渴望能有一个掌管生死的判官,他得在死之前好好记住这人,好好记着他,等见了那判官,他就要好好告上一状,找机会报仇。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人。 底下那人这会儿也似有所觉,终于转过头来朝祭坛上边看去,便看见中间那个祭坛上正有个面朝他这边的孩子在冷冷看着自己。 他记得这孩子是由他负责捉回来的,此时见他这般,晓得对方也认出自己了,只觉对方的神情真是不讨喜得很,就似在公然挑衅自己一般,腾一下就点着了他的火气。 死兔崽子,竟敢这般看你爷爷我! 男子正想趁着主子没来,走过去教训这小子两下,结果才迈了两步就听见“道长安康”的问候声传来。 他唰地站定脚,转过头去,当真就看见了自己主子正从前方过来。 他登时就收起了脸上戾气,飞快走回去站好,站得比木桩子还要笔直,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苏行舟见他这般,同时也听见了远处动静,猜想这被称为道长的便是这次案件的幕后主使,当即也顾不得记住捉他的那个歹人,而是像许多在场的其余人般,抬眸朝那声音来处看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杀将来 苏行舟虽没被绑在正对前方的位置,却也比绑在后头的孩子要强上不少,只需转过头去就能看清祭坛前面的状况。 又因祭坛搭得挺高,在这上头看得也能更远,此时远眺,便能清楚看见远处有一身穿道袍身材高瘦,瞧着颇为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正与一玄衣护卫一同徐徐走来。 待两人走到祭坛前站定脚步,苏行舟也终于得以看清了对方的脸。 不得不说,若他是在外头看见这张脸,铁定会觉得此人就是个和善儒雅的长辈,根本不可能把他往大坏蛋上头想。 正如此想着,那人忽地就抬头看向祭坛,那儒雅的面容上,一双眼满透着冷漠,让人瞧之就似看见了什么冷血的毒蛇,瞬间就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苏行舟看见如此眼神,登时头皮发麻,只觉此人这时已经全然没了方才和善儒雅的长辈气度,让他吓得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道袍男子对孩子们表现出来的恐惧似是十分满意,冷漠的眸中透出一丝得意,继续用欣赏自己杰作的眼神将面前一切好好审视了一遍,待确认祭坛与孩子们的情况没有问题,他这才转身过去看了下附近长案上的东西。 朱砂、黄纸、符咒、香炉、桃木剑等等等等,将诸多繁杂细碎的东西一一检查过去,他最终满意点了下头,随之抬头看向上空。 默默等待片刻,忽地,他似是在宣布什么开天辟地的大事一般振臂高呼:“吉时到!” 这一声落进苏行舟的耳里,自动就转换成了“死期到”这三个字。 他只觉心脏骤停一瞬,随之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朝祭坛前不远处的道袍男子望去。 只见那男子正手拿木剑,一边喃喃有词,一边手舞足蹈,那情状看着就像是说书先生口中被邪祟附体的人般。 有其他孩子也看见了这样一幕,被吓得哭得更凶。 一时间,呜咽声念咒声充斥四周,苏行舟只觉两耳嗡鸣,眼前天旋地转。 泪眼朦胧中,他似是看见了爹娘正在笑着朝他招手,紧接着爹娘就变成了阿姐,只是朝他微笑招手的动作并未改变。 “阿舟,阿姐来了,阿姐来接你了。” 他耳边似有阿姐的声音,光影间,阿姐边说边一步步朝他走来,朝他伸手想要将他抱进怀里。 他只觉一切如梦似幻,让他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看着这一切怔愣片刻,他终于开口回问:“阿姐,我们去哪儿?” “去京城,阿姐接你去京城。”阿姐笑道。 听说是去京城,他当即怔住,定定看着阿姐,看着阿姐甜甜的笑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了,阿姐给他写信时就说过,她以后想带他去京城读书。 所以阿姐终于来了吗?阿姐终于来接他了吗? 他再也控制不住,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从心底倾泻而出,驱着他使劲想跑向他的阿姐,可身子却被牢牢捆住,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他只得继续哭着,边哭边把委屈和思念倾诉:“阿姐,大伯父大伯母厌弃我,把我卖人了。阿姐,我很想你,每一日都想。我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当什么少爷,我只想跟在阿姐身边。 阿姐,让我跟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很努力读书,会很乖很听话。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阿姐,做阿姐最大的靠山。” 苏行舟说着,温热的泪早已淌满了他的小脸。可是下一瞬,阿姐甜美的笑却突然就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他恍然一瞬,定睛去看,却只看见了那道士的身影。不过跟之前不一样的是,那人此时已经停下了手舞足蹈,正拿着木剑直直指向他们这边。 “点火!” 他高声宣布。 孩子们全都意识到了自己的死期终于真正到来,全都挣扎着痛哭不停。 只是他们的嘴依然全被堵着,再大的哭声也都被塞在嘴巴里的布巾给通通堵了回去,只剩下了不成调的呜咽艰难地冲出喉咙。 苏行舟此刻似乎都忘记怎么哭了,他就那样木木站着,儿时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在他眼前闪过,最后便定格在了阿姐望向他的温柔笑脸。 其实爹娘走时,他也才两三岁大,并未真正开始记事。爹娘走后,阿姐就像娘亲一样照顾着他。在他的所有回忆里,与阿姐有关的一切是最清晰的。 此时望着阿姐那张笑脸,那张他几乎日日都会梦见的笑脸,他只觉心口撕裂,泪水再次止不住地流。 “阿姐,对不住,我要食言了,我做不成状元了,也做不成大官给你做靠山了......” 他心里说着,看着底下几人手拿火把走到祭坛跟前,又看着他们将火把往他们底下的木台子伸来—— “道长!不好了!” 突然间,有人从远处狂奔过来,边跑边朝这边大喊。 道袍男子唰地转身,方才跟在他身边的玄衣护卫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及时挡住来人,又抬脚朝那跑到跟前来的人猛地一踹,怒斥道:“说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 那打手被踢飞跌落在地,正哎呦哎呦惨叫着,一时来不及回话。 道袍男子挥手让护卫退下,肃着脸上前望向那打手,“何事这般慌张?” 那打手听见问话,再也顾不得痛,忙挣扎着爬起身来,指着远处道:“那边......八卦林那边......那边突然冲进来了好多人。” “什么?” 道袍男子脸色大变,唰地朝打手所指位置望去。 八卦林利用林木布阵,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阵法,进八卦林者必难寻出路,久而久之只能困死林中。 他花了十余年将此阵法学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并在发现此处铁矿之后,在周边通往此处的位置亲自精心布下了多处八卦林,有八卦林的守护,哪怕无人驻守山中,这么长的时间也从未有人能穿过八卦林走到这里,今日怎么会? 正想问清到底是何人破了他的阵法,忽地就听见远处涌来一阵吵杂之声。 “不好了!杀过来了,那些人杀过来了!” 随着这阵阵高声叫喊,两三个衣衫凌乱,身带血污的打手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道袍男子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事情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又岂能甘心就此放弃! 他不甘心,他死也不甘心! 要知道这铁矿是他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也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奉命开采。 虽说开采途中意外塌方死了不少人,可他已及时照着古法研究出了这个苍龙祭。 这可是失传许久的苍龙祭!是能赋予龙气改变龙脉的苍龙祭! 只要将祭祀完成,铁矿必定就能顺利开采!且有了苍龙祭的加持,之后造兵器夺皇位必定都能畅通无阻!他也就能立下大功,一扫过去几十年的憋屈! 他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岂能就此功亏一篑! 想着,他双眸布满阴鸷神色一沉,丝毫不顾远处打杀的动静,猛地转身,继续朝祭坛那边发号施令:“点火!给我继续点火!” 第三百三十九章 混乱起 话音落下,道袍男子才发现方才拿着火把负责点火的几人,早已被前方动静吓破了胆,已经扔下东西四散逃跑。 他当即气得额头青筋凸起,双眸血丝满布。 “人呢?” 他怒极大吼。 前方的吵杂声明显比方才又清晰了许多,明显是那些闯过八卦林的人正往这边杀来。 听见动静,他不禁浑身一震,连忙愤怒四顾,发现周遭只剩下陪着做祭祀的几十号人,当即转过来朝护卫咆哮:“人呢?我们的人呢?怎地不见我们的人出来御敌?” 护卫此时也很纳闷。 他们之前有好几百人在这山里监督铁矿开采,铁矿出事后虽然暂时停工,可那几百人依然在山里没有离开,就在这铁矿后面的寨子里头。 为了今日祭祀能顺利进行,稳妥起见,他们除了另外安排了一两百人分散在几处八卦林后应付突发状况,还提前知会了寨子那边,让那留守的几百人随时听候命令。 方才他都已经朝天发了信号,怎么一个人都不见过来? 前方的打杀声越来越大,护卫一个激灵,额间冒出冷汗,忙道:“小的再发一次信号。” “那还不快发?” 道袍男子咬牙切齿大喊,紧接着想到什么,直接转过身,冲到祭坛附近,捡起一根刚刚被人扔到地上尚未熄灭的火把,发了疯似地冲上去,伸手就要去点那浇了油的祭坛。 忽地,身后突有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划过他的头顶。未待他反应过来,他头顶的白玉发冠就被什么东西击碎,长发转瞬散了一头,身子也被这东西击得往前猛地踉跄跌去,手里的火把一时没拿稳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还想伸手将那火把捡起,紧接着破空声再次传来,随之一支羽箭贴着他的手背飞了过去,最终直直插进了那火把旁侧的地里,差点儿就将他的手掌射穿。 看着那羽箭上轻轻振颤着的翎羽,看着手背上被划破的伤口,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吓得将手缩回,暂时也顾不得去捡那掉落的火把,只本能地一骨碌爬起来,弯着腰跑到了祭坛后面。 燕乘春远远射出两箭,见那道人慌忙逃窜到了祭坛后头,他当即将弓抛给了身旁衔山,拔出腰间佩剑就杀将过去。 此时前面也只剩下几十人在负隅顽抗,燕乘春手拿长剑一路如砍瓜切菜一般,直奔那祭坛过去,结果跑到半路,不知从何处又突然冒出来了个玄衣护卫。 那护卫身手了得,出手狠辣,明显不是之前那些打手可比的,一出手就直逼燕乘春的要害而来。 燕乘春连忙挥剑格挡,被迫跟这人激烈缠斗起来。 “着火了!那边着火了!” 激战正酣,蓦地,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大喊。 燕乘春猛地转头去看,便看见三个祭坛不知何时已被人点燃,正开始从底往上烧了起来。 就在他这分神之际,那护卫趁机剑尖一转,直奔他咽喉过去。 燕乘春一个激灵回神,忙侧身避开,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却依然不可避免被对方的剑划伤了肩头。 他此时心急如焚,满心都是祭坛上的孩子,也是厌极了这护卫的纠缠,便也顾不得许多,趁对方未来得及收剑换招,他便强忍着肩上痛楚将手中长剑火速一横,一招划伤了对方腰腹,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对方身后,一剑刺穿了对方后心。 终于解决掉了此人,燕乘春立即拔腿往祭坛那边冲去。 彼时穿道袍男子看着眼前燃起的火光,只觉祭祀终成,心中狂喜,当即扔掉火把就朝祭坛后方奔去。 那边过去就是铁矿的洞口,绕过那洞口便是往地下密道进去的入口。只要他逃进那处,顺着密道过去,便能到达他建在山中的寨子。 他在那里留下了几百号人,有他们护着,他一定能顺利逃出这个地方。 虽说这处铁矿是开不成了,可祭祀已成,当今龙气已被改变,日后的行动也依然能够顺利。只要他能活着,日后就依然能有机会报仇。 他越想脚下的步子就跑得越快,只是才跑过铁矿的洞口,密道入口远远映入眼帘之际,他头脑中的憧憬便因眼前的一幕曳然而止。 只见那边入口,一个玄衣男子竟轻车熟路地从里头爬了出来,且他出来之后,后面还又跟着出来了一个。 看着这一个接一个的玄衣男子从他挖建的密道出来,道袍男子脚下一个急刹,一脸不可置信。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就抬头望向远处山林,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方才发了信号也不见自己的人前来支援。 原来对方不仅破了他前头的八卦林,就连后头的八卦林也都破了,还潜进了他的密道,想必此时山寨也已经保不住了吧。 想着,他身子一晃,差点儿就软倒在地。 衔风刚从那密道口出来,看着前方那怅然若失的道袍男子,他当即就将人认了出来,登时脱口而出道:“就是他!” 从密道出来的几人一听衔风如是说,全都会过意来,立马齐齐朝那人冲了过去。 道袍男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半点儿来不及多想,急忙转身慌忙往原先的地方跑去。 只是他跑得再快又岂能快得过衔风他们,没两下就被衔风他们追上,紧接着就被直接按倒在地。 逮住了那人,几人终于松了口气,其中有人抬头望向远方,当即惊呼出声:“那边起火了!” 闻言,衔风一惊,忙也抬头望去,当真就看见前方空中有黑烟腾起。 幸好那烟雾还不算浓,看来应是刚起火不久。 想到主子应该还在前头,衔风当即满心焦急,“估计是祭坛那边起火了,你们将他绑了,我过去支援。” 衔风急道,待同伴应下便立即飞身过去。 待他赶到前方祭坛周围,便看见他们的人已经陆续过来,有的正在底下收拾残局,有的则在各祭坛上将捆绑住孩子的绳索割断。 还好火才起了不久,他们的人到时火势还不算大。 只是那些孩子看见起火,全都惊慌不已,待捆住自己的绳索一断,他们得了自由,当即就开始惊惶逃窜起来。祭坛上一时间你推我挤,一片混乱。 “站住!都别乱动!我们会把你们全都救下去的。” 祭坛上的护卫们高声制止,说着便每人顺手抱起一个孩子就施展轻功跃下祭坛。 只是此时祭坛上的护卫数量并不算多,抱着这个,其余的孩子就得等下一趟才能被抱。 孩子们本就吓得不轻,谁都想自己被先救下去,于是刚安静了一会儿,看着这拯救人的场面,他们登时推得比方才还凶,谁都想先凑到护卫跟前被人抱离这个可怖的地方。 “书呆子,你给小爷我起开!” 吵杂声中,一声骂声响起,只是太过混乱,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在开口骂人。 只见那骂声刚落,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孩儿就似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当即就被推离了人群。 第三百四十章 虎韬卫 被猛地推开的男孩儿受到这突然一击,脚下一个趔趄失了重心,后退几步后突然踩空,整个人直直摔下了祭坛。 燕乘春方才击退那个难缠的护卫奔过去时,所在位置离左侧祭坛最近,便先跳了上去施救。 可他心里记着那人的亲弟,于是边救着人边着急在众孩子中寻找苏行舟的踪迹。 只是看了一圈下来,他发现左侧祭坛上并没有那孩子的身影,便在又救下一个孩子后就将左侧的祭坛交给了刚赶到的手下,他自己则继续赶到下一个祭坛去寻。 结果才奔走几步,便听见中间祭坛上传来一声惊呼。 他猛地抬头,一蓝衣孩子从祭坛掉落的画面就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双眸。 只稍这么一眼,他当即就认出了那坠落的孩子,不觉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就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过去,在半空中接住了那急速坠落的孩子,随之在落地时敏捷往外面一滚,成功避开了祭坛底部燃着的火。 只是生生做了这么一回人肉垫子,燕乘春肩头上的新伤旧伤当即就被这一下给牵动了出来,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溢出,转眼就浸湿了他的衣衫。 苏行舟听见一声闷哼,堪堪从惊恐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压着一个人,他连忙从那人身上爬起退到一边,又在闻见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儿后明白了什么,忙一脸关切地望向面前人,“大侠......大侠您没事吧?” 见孩子这般紧张,燕乘春强忍伤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地上缓缓撑起身子,道了声“无事”。 彼时燕乘春的人,除了负责拿下寨子的人外,其余的几乎都已赶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有了更多的人加入,祭坛上的混乱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孩子们也都被陆续救了下来,除了跟燕乘春在一起的苏行舟外,其余二十九个孩子,全都被集中在了空地的某处看管着。 燕乘春环顾四周,看到看管孩子的地方,见孩子们已被悉数救下,且大部分都完好无损,只有一少数受了轻伤,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随之抬手指了指那边方向,微笑道:“先去那边等着吧,待会儿就能下山。” 苏行舟很是担心对方伤势,闻言却也不敢多嘴,只顺从地点了下头,随之跪地朝对方磕了一头以示感激,之后就起身乖乖往看管孩子的地方跑去。 看着孩子这般感谢自己,燕乘春在御敌时犀利非常的眉眼此时不觉就柔和了下来,里头还满淌着欣慰笑意。又因见他毫发无损地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觉心中大石得以卸下,浑身就都松快了不少。 只是事情未完,这会儿还不是能歇息之时,他咬牙站起身来,见这边已被自己的人全面控制住了,他便将这边剩下的事情交给了衔山他们,自己则与衔风往后面过去。 道袍男子此时已被捆绑丢在了矿洞附近,头发散乱,衣袍脏污,早已没了之前那世外高人般的仙风道骨。 他靠着石壁低头坐着,整个人僵硬似化身成了一座石雕,不管看管的护卫说什么他都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也不知这般僵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远处有脚步声过来,又听见看管他的人朝那脚步声来处恭敬喊了一声“头儿”。 这一声就似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他的心上,又让他当即破出石雕重新活了过来。 他倏地抬头望去,布满血丝的双眸阴鸷盯着来人,想看清到底是何人破了他这天衣无缝的计划,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身着玄衣,身材高挑,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大步往他走来。 虽未能看清面容,他却依然能从他那露出的半张精致玉面看出对方很是年轻,大概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毛头小子? 他的计划竟是被这样一个人给破了? 他比对方多吃的这二十年的盐和米是白吃了? 他越想越气,越想就越不甘心,眼神里的怒火也是越烧越旺。 他就这样一直死死盯着来人,似是如此盯着就能将人凌迟了一般,却在对方来到近前时,正在施行凌迟的眼神突然就被对方的腰牌给勾住顿了下来。 这是—— 他仔细看了那腰牌几眼,随之就认了出来,当即心神一震,猛地抬眼,再次死死盯住来人面容,咬牙切齿道:“你是虎韬卫的指挥使?” 燕乘春在道袍男子跟前站定,听见对方问出这么一句,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一扬,缓缓击掌道:“连虎韬卫你都知晓,潜渊道长果真博学。” 虎韬卫向来是隐在暗处的存在,大齐极少有人会知晓他们。 道袍男子,也就是燕乘春口中的潜渊道长闻言不无得意,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句博学倒是半点儿不假,事实上,我的博学还真是会超出你们的想象,就譬如我不只知道你们是虎韬卫,我还知道你们这虎韬卫的由来。” “哦?是吗?” 燕乘春听他自吹,唇角的弧度不禁又加大了些,居高临下望着面前人饶有兴致地道:“那潜渊道长便说来听听,让我看看你是否真当得起这博学的名头?” 潜渊这辈子最恨就是别人不把他当回事,当即就被这一句激起了满满的胜负欲。 他笑意渐收,眸中再次露出恨意,冷哼一声道:“你们自以为藏得深,可在我潜渊这里却是没有什么能藏得住的,今日就让我将你们扒个精光,你且看我担不担得起那一个博学之名。” 说着,他不自觉就挺了挺自己脊背,一脸自傲开始说道:“传言当今太子多年前组建了一支暗中替他办事的卫队,用《六韬》中的虎韬命名,成员皆佩戴面具,行动神出鬼没,向来只听太子一人调令。 之前曾有人查到过些蛛丝马迹,自以为捉住了太子把柄,暗中将此事告到了陛下那里,结果那告状之人不久之后就得急症去了。其实有脑子的都知道,那些人得急病是假,被秘密处死是真。” 燕乘春自是知道此事始末,此时还真是有些惊讶此人消息之灵通,面上却是不显,微笑道:“道长何出此言?” 潜渊斜睨了面前人一眼,冷笑讥讽:“何出此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告密的就是些没脑子的蠢货!当今圣上看着和和气气,实则比谁都能掌控一切,太子能瞒着他私建卫队才怪! 再者,太子没了生母,虽被养到了继后之下,可谁都知道他最大的依仗其实就只有圣上的宠爱,以他谨慎隐忍的性子又岂会铤而走险背着圣上做会触怒圣颜之事? 所以啊,虎韬卫虽由太子所建,却必是得了陛下授意的,这么些年来由太子带领破了不少的大案要案,陛下正满意着呢。话说回来,我潜渊今日败在虎韬卫手下,得以见到了虎韬卫的真容,倒也没那么不甘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身世 潜渊侃侃而谈,燕乘春听着,发现他刚开始说的都对,只是这最后有关陛下授意的推测却与事实不符。 事实上,虎韬卫一开始并不是陛下授意太子组建的,而真的是太子自己主动而为。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当时陛下发现了一些大臣似是没自己想的那么听话,却又苦于没有实质的证据。若动用当时现有的机构调查,哪怕再秘密也难免会被人发现,搞不好实质的证据没有查到,反而会落下个多疑的名头。 多疑,显然是和他一向的仁君作风不相匹配的,圣上又岂能通过自己的手去做这些事情?也不知是否出于锻炼太子的心思,圣上便在一次面见太子时,将自己的苦恼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丝半点儿。 太子一直在自己父皇手下讨生活,早就练就了极好的眼色,当即听弦音知雅意,很快就明白了陛下在暗示什么,回东宫后便和自己最信任的幕僚仔细合计。虎韬卫便在这合计中横空出世,之后还故意把组建这卫队的事情故意透露给了圣上的眼线知晓。 圣上假装不知情,实则一直暗中观察这支卫队的运作,后来虎韬卫当真就查到了圣上想要的证据,用实力证实了虎韬卫的价值,圣上便开始正式默认了这支卫队的存在。 所以严格来说,太子的主动也不是真的主动,全都不过是帝王操控下的产物罢了。 只是这些外人就无需知晓了,燕乘春自也不会去纠正潜渊方才的论断,便在听罢后再次抬手给对方鼓起掌来,笑道:“分析得一言不差,潜渊道长果真是担得起博学一词。” 潜渊得意之色难掩,谁料面前人又紧接着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只是可惜了,如此出色的儿子竟没入老忠毅侯的眼,还真不知道老忠毅侯如何想的。就这份隐忍这份胆识,还有这份洞悉事理的推断能力,这儿子哪一样不是忠毅侯府里拔尖的?” 听罢这番言论,潜渊心头当即一震,面上却极力保持着镇定,冷笑道:“看来我还真要收回方才的评价了,这打听消息都能打听错,原来虎韬卫也是浪得虚名嘛。” 燕乘春知他嘴硬,听了也半点儿不恼,反而挑眉笑道:“是吗?所以你宁愿接受外界对你的评价也不愿接受我方才的称赞吗?那看来我也要收回方才的评价,毕竟连身份都不敢承认之人,哪怕隐忍有了,胆识也还是太差了些。 也是,我方才还真是说错了,论起胆识来,的确是忠毅侯首屈一指。哦,对了,还有丽妃娘娘,似乎也比你这个忠毅侯府的二爷更要强上好些。” 他慢悠悠说着,从他口中出来的每一句却像是锋利的刀片一般,顷刻就将潜渊心底最大的伤疤割开,又将他方才那不屑的表情割碎。 他再也控制不住,蹭一下暴跳如雷:“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目眦欲裂,仰视着这个居高临下望着自己之人不断怒吼。 而这仰视的动作又让他想起了埋在心底的无数个卑微日夜,恨意顷刻就被激起,翻腾不休,让他终于彻底失控怒骂起来:“忠毅侯算个什么东西!他不过就是强在从老妖婆肚子里爬出来罢了!除了这点,他有哪一点比我强! 你们不是虎韬卫吗?你们不是挖情报最厉害的吗?那你们去挖啊!你们怎地不挖出那老妖婆当年如何害死我娘?怎地不挖?光在我面前阴阳怪气耀武扬威作甚!” 燕乘春被面前人又呸又骂,却也没有立即回斥,只继续面无表情地默默看着对方发狂。 其实多年前,他们在查忠毅侯府时就曾查过面前人的情况。 忠毅侯府就是三皇子的外祖家,忠毅侯府中,如今的忠毅侯和三皇子的生母丽妃都是忠毅侯老夫人亲生。 而面前人名叫如宗乾,在忠毅侯府行二,由老忠毅侯的爱妾所生。其生母在生他时难产而亡,老忠毅侯伤心欲绝,认为这个儿子夺走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将这儿子视为了不祥,也始终跟这儿子不大亲近。 忠毅侯老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失了亲生父亲的宠爱庇护,如宗乾这个庶子在忠毅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 在人前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如宗乾,在及冠后就彻底离家云游学道去了,自此居无定所,如水滴入海,再无半点儿音信。 多年后老忠毅侯重病卧榻,想起这个儿子,突然莫名思念,这才派人去找这儿子回来。然遍寻无果,临闭眼前也未能见上一面。 只是如今此人突然就冒了出来,且干下了这私采铁矿的大事,又亲手策划了这传言会影响龙气的苍龙祭。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在给他人办事? 若是在替他人办事,那人又会是谁?是某个王爷,还是某个皇子,抑或是什么江湖上未被发现的神秘组织? 想着,他眉眼一下就犀利起来,终于开口冷道:“所以你为了让忠毅侯府的人瞧得起你,你便私采铁矿,造兵器囤私兵,开坛做法意欲谋反?还是说你早就将自己荐到了某一位跟前,又在发现了这个铁矿后,想出了这一系列的计谋助那人抢到那把椅子?” 潜渊——也就是忠毅侯府的庶出二爷如宗乾——闻言当即放声大笑,直笑到面容扭曲发红,笑到几乎岔过气去。 “哈哈哈,你自己去查啊,你不是虎韬卫的指挥使吗?你们虎韬卫不是挖过许多人的情报吗?哈哈哈,那你就继续挖啊!挖啊!哈哈哈哈......” 他边大笑边重复道,状态甚是癫狂。 燕乘春见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这才朝手下挥了挥手,“带走吧,对了,找个东西堵住他的嘴。” 手下应诺,拿了块汗巾将狂笑不止的潜渊嘴巴堵住,架着他将人压了下去。 看人走远,燕乘春将衔风招到近前,问道:“寨子那边如何了?” 衔风忙回禀道:“咱们照之前拟好的计划,寻到了寨子那边的水源,将苏娘子做的药悄悄投了进去,等我们通过密道潜入寨子时,他们大都已经成了软脚虾。剩下没倒的也就几十人,没两下就被我们制住了。如今那边的人都被捆了起来,总共有三百多人,小的确认过了,并无任何人跑出寨子。” 说罢,衔风想起一事,不觉神色一凛,道:“对了,小的在密道里发现了一间密室,那密室设有许多机关,小的尝试去开密室的门,差点儿就中了招,还有兄弟因此不幸受了伤。 小的怕触发了更大的机关造成更多伤亡,便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先来禀告公子再说。此时那密室依然关着,无人知晓里头到底放了什么。” 听罢衔风讲述,燕乘春神情也不觉凝重起来,想了想道:“寨子里没人会开吗?” 衔风摇头,“小的已经对寨子的负责人用过刑了,说是道长一直明令禁止他们靠近那间密室,之前有误闯的也被机关直接要了性命,那之后就没人再敢靠近了,所以他们也不知如何进入那个地方。” 一个只有如宗乾自己能进去的密室? 燕乘春飞快捕捉到了重点,思索片刻便立即抬脚向前。 “前头带路。” 他道,脚下快步往密道入口走去。 衔风连忙应诺,陪着一同进了密道里头。 第三百四十二章 求救 次日天还未亮,苏淡云刚从噩梦中惊醒,突然就听见房门被人急速敲响。 锦善吓了一跳,与自己主子对视了一眼。 “姑娘起了吗?” 听见是望川的声音,主仆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锦善被人吵醒,还带着起床气,便朝外头没好气地回了声“等着”,随之飞快起床穿好外衣,又简单洗漱了下,这才快步过去打开屋门,“怎地把门敲成这样?” 才说完,定睛看见望川身旁之人,她不禁就双眸睁大,惊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衔山满脸焦急,“苏娘子在吗?” “外头何人?” 苏淡云从里间往外问道。 锦善知道主子才起,当即让望川两人在门外再等一会儿,之后飞快关上屋门,进去将衔山来了的消息告知主子。 衔山是燕乘春的贴身小厮加护卫,听说衔山到了,苏淡云很自然就想到了燕乘春本人,随即便又想到了燕乘春认识的那位大侠找她买药的事情,想着是否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当即心急如焚,忙在锦善的伺候下梳洗更衣。 飞快收拾完毕,她走到外间,锦善再次打开屋门,衔山一看见苏淡云立在屋中,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就闯了进去,噗通跪到地上,哭道:“请苏娘子救救我家公子。” 望川紧随其后进来,锦善见状不妙,飞快将门掩上,满心不解看着。 苏淡云大惊,发现并不是自己方才所猜测之事,不禁目露疑惑,看看风尘仆仆又抽泣不止的衔山,又抬头看向快步进来的望川,“究竟出了何事?” 望川抿抿唇,一时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淡云见他一脸不知该如何说的神情,便重新望向衔山,正色问道:“你方才何故那般说?你们公子他怎么了?” 衔山抬手抹了把泪,痛苦道:“公子他中毒了,小的已经请了本地最有名的郎中看了,郎中束手无策,如今只有姑娘您能救公子了,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求求您了。” 说着就直接朝苏淡云咚咚磕起头来。 苏淡云尚未从燕乘春中毒的消息中理清头绪,就看见衔山咚咚磕着响头,忙从震惊中抽回些许心神,急忙拦道:“你这般给我磕头作甚?你先起来再说吧,若是你把头磕坏了谁来照顾你们公子?” 说着便又看向望川,一脸着急,“还站着作甚?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望川立即应诺,忙伸手将衔山扶起。 苏淡云蹙眉细想了下,待衔山平复一些,她忙问道:“你们公子如今在哪儿?” 衔山眼泪再次止不住地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望川见了,急忙上前在苏淡云跟前低语道:“公子在庆春楼。” 苏淡云来洛城这些天并没听说过什么庆春楼,闻言不禁一怔,只觉这名字听起来不是酒楼便是什么玩乐之地。再联想起燕乘春一惯的名声,她心里不禁就有了某些猜想,也因此生出了些许别扭。 只是望川之前不是说燕乘春在京城吗?还说对方托了相熟的江湖大侠帮忙营救孩子们?怎地如今他自己突然就到这边来了?还去了那样的地方中了毒? 这事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只是救人要紧,苏淡云此时纵有万般疑问,也深知这会儿明显不是可以细问之时,便忙稳了稳心神,道:“你们稍等,我拿下药箱便来。” 听闻对方答应同去,衔山登时心神大振,唰地朝苏淡云深行了一礼。 锦善听主子如是说,手脚麻利地抢先到了里间将主子的药箱背上,快步出来与主子一同往外走。 衔山见了,连忙拦住,面露难色道:“苏娘子,锦善姑娘可能不便同去。” 苏淡云怔了怔,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方才对庆春楼这地方的某些猜测。 她自己上一世就去过青楼替那里的姑娘看隐疾,倒是早已适应了到那些地方走动。可锦善从未试过出入那些场合,她想了想,也觉得那里兴许真的不大适合锦善过去,便果断应了衔山要求,让锦善留在客栈照顾缔祥。 锦善很是担心主子,还想争取一下,苏淡云知道她的心思,便安抚她道:“无事,有望川跟着便好,你留在这里照顾缔祥。再说,你留在这里,万一叶府那边有人来找,也有你可以帮着接洽。” 听着主子所言,锦善也觉有理,又想到万一主子有事,自己在外头也能为主子奔波一二,不至于都被困在了一处。 她努力如此说服自己,最终按奈下心中担忧听话应诺。 望川见了,连忙接过锦善手里的药箱,与衔山一同领着主子往庆春楼过去。 几人没多久就到了庆春楼后面的巷子,马车在一处后门前停了下来。 苏淡云下车,随着望川他们进了庆春楼的后门,在亭台楼阁中穿梭一阵,终于来到了后院的一个厢房外头。 那厢房门口有护卫守着,见衔山领着苏淡云过来,连忙让开了道。 贵公子出门都会带上个把护卫,苏淡云见着这阵仗倒也没有多想,继续沉默着跟在衔山后头,随他迈步进了屋子。 入内右拐穿过落地罩,苏淡云立即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她抬眸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就映入了眼中。 只是与以往见他时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此时的他正双目紧闭,身着白色中衣平躺在榻上。 那苍白的脸色,发乌的双唇,让他看着就似一具被冻住的躯壳,仿佛已经全没了生气。 衔山见主子这般模样,内心再次被撕裂开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如何也克制不住。 苏淡云倒是没哭,心里却也咯噔了下,又忽地渐觉一阵窒息之感迎面笼来,就似突然出现一双无形大手在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努力稳住心神,快步上前走到榻边,下意识就要伸手到对方鼻下试探,却及时惊觉这举动未免太不吉利,便在手伸出之际火速改道去寻他的手腕。 结果手才将将触到他的肌肤,指尖便立即传来了一股凉意,登时将她的心冷得一颤。 扼住她咽喉的手似乎被这一触的冷意激得加重了力道,让她呼吸一下就艰难起来,最终甚至屏住了呼吸,只见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顺利将那手指压到了他的腕上。 须臾,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跳动渐渐传进指尖,她心头一震,双眸也被这跳动倏地点亮。 她当即加重了手上力道,好让指尖能更加贴合他的腕间。 不多久,冰凉肌肤下的跳动再次传来,虽依然有些微弱,却明显比方才摸到的要清晰许多。 活着!真的活着! 活着便好!活着便还有希望! 第三百四十三章 难确定 得知面前人还活着,苏淡云满心欢喜,这欢喜一下就击退了方才一直扼住她咽喉的那只无形大掌。 新鲜的空气似乎终于得以灌进体内,头脑中的嗡嗡响声瞬间就被这空气冲散,整个人都得以安定了下来,也让她终能集中精神好好感受指尖下的拨动。 拨动的确存在,只是那拨动甚是微弱紊乱,让她刚舒展一瞬的眉头不由得再次渐渐聚拢,随之拿过他的另一只手,再次搭在其腕上凝神感受。少顷,她终于收回手,紧接着又一脸凝重地将其双瞳、舌象等等全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如此一系列下来,她心中大致有了几个推断,然她自知对毒物的研究尚不算深,一时间也不敢冒然断定对方中的到底是她推断中的哪一种毒。 衔山见她终于诊看完毕,立即上前,紧张询问:“苏娘子,公子的毒可能解否?” 苏淡云拧眉思索,不答反问说道:“不知你们公子是如何中的毒?又是在何处中的毒?” “这个......” 衔山眸光微闪,一副欲言又止神情。 见他犹豫,苏淡云神色不禁严肃起来,认真道:“实不相瞒,我虽对你们公子所中之毒有了初步判断。可毒物千千万,有的看似相近,实则却是大有不同,解毒之法更是谬之千里。我必须亲自前去查看清楚,方能完全确定接下来要如何给你们公子解毒。” 听罢这一番话,衔山哪还敢有半点儿的隐瞒。 当务之急就是要保住公子的命,只要公子能够醒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哪怕公子醒来后恼他私自做主去请苏娘子过来,又因恼他暴露了其身份而厌弃他惩罚他,他都认了! 衔山心里一横,一把抹掉脸上泪水,道:“苏娘子请随小的来。” 苏淡云见他终于肯说,心里松了口气。望川见两人要走,忙上前抢先帮着把主子的药箱背上,随即跟着两人出了此间厢房,一同往后院的另一个屋子过去。 “苏娘子请在这里稍等,我进去片刻就来。” 衔山站在屋门口恭敬道。 苏淡云不明所以,却也从善如流点了下头。 衔山转身,推开屋门进去。 候在屋中之人一看见他来,登时就冲了过去,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急切道:“怎么样?公子醒了吗?” 见衔山无声摇了摇头,那人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眉眼瞬间溢满痛苦,泪痕未干的憔悴面容上转眼就又淌满了泪。 他无声哭着,忽地就似背上了什么千斤的重担一般,整个人渐渐就被压得弯下身来,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痛哭出声。 “都是我,若不是我大意动了那个机括,公子就不会为了救我中毒,都是我,是我害了公子,是我......” 他悲痛欲绝,突然用力捶打着自己脑袋,撕心裂肺地道。 如此捶了两下,他停了手,却在下一刻忽地一个窜起,猛地咬牙朝着屋墙撞去。 衔山方才也正难受着,一直默默流着泪,当即被这动静惊到,连忙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 “衔风!你冷静点儿!” 衔山大喊,使劲拉着他。 衔风却是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我把公子害成这样,我该死!该死的是我!” 说着就又不管不顾地要往墙那边冲去,就似发了疯的壮牛一般。 衔山几乎要拦不住他,正要喊望川进来帮忙,望川便已听到了动静,及时冲了进来,见状也来不及吃惊,直接上前就挡在了衔风跟前,怒道:“你冷静点儿!现在可不是你能发疯的时候!再说了,你的命可不是你自己的,你要死也得等公子醒来后亲自下这个令你才能去死!” 衔风微怔了下,衔山见他有所松动,连忙帮着劝道:“望川说得是,你现在可不能死,苏娘子如今就在外头,她还等着你带她去看公子中毒的地方,看了才能给公子解毒!” 听说可以解毒,衔风瞬间定住,怕自己听错,又忙确认道:“你方才说什么?” 衔山为了拉住衔风费了大力气,此时正喘着气不敢放手。想着喘匀了气再说,望川见他辛苦,忙帮着答道:“苏娘子说要知道公子是如何中的毒,在何地中的毒,得了解清楚了才能确定解毒。”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衔风大喜,“你方才怎地不早说?” 他抬袖一抹脸上泪水,嫌弃说着,一把推开衔山大步往外走去。 衔山恍惚一瞬,后知后觉同伴在责怪自己,望着那后背当即支棱起来,“嗳,怎地怪起我来了?” “你是得早点儿说,应该一进门就说的。” 望川见衔风已经迈出屋门,也不耽搁,撂下这么一句就连忙跟了上去。 被两个同伴接连嫌弃,衔山一时委屈,只是想到自己方才的确是只顾着哭没有立即说明清楚,便又觉得无言反驳。 “我那不是太担心公子,这才止不住哭的吗?” 他憋屈地嘟囔了一句,随后也跟着快步出了屋子。 苏淡云一直站在屋外院中,也多少听见了些方才动静,正在琢磨着衔风方才痛哭时说出的什么不小心碰了机括,什么公子为了救他才中的毒等诸如此类的话。 刚从这话中琢磨出了些许门道,她忽地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大步流星走出屋门往自己过来,便猜测此人应该就是衔山方才唤作衔风之人。 一看见苏淡云,衔风立马快步上前,随即噗通跪在地上,“小的见过苏娘子,公子中毒时小的就在一旁,苏娘子想知道什么您就尽管问,小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苏娘子救公子一命。” 说罢便毫不犹豫地朝她磕了一个响头。 这操作十分迅捷,就发生在了眨眼的一瞬间,让苏淡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惊在了原地。 待缓过劲来,这才发现面前这个满脸泪痕双目通红的男子正跪着给自己磕头。 她心中大惊,忙朝旁侧一站,道:“我自会尽力,护卫大哥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吧。” 衔风没有忸怩,见她说必定尽力,当即放下心来,照吩咐站起了身。 苏淡云见了,忙接着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公子是如何中毒,又在哪里中的毒,想亲自前去查看一二,好找些蛛丝马迹以确定你们公子到底所中何毒。情况紧急,还请护卫大哥起来前头带路。” 衔风听罢,半句废话没有就立即安排车马,不多久便带着苏淡云和望川从后门飞快离开了庆春楼。 第三百四十四章 欠他的 转眼便已夜色如墨,彼时几近午夜子时,庆春楼前面正是热闹之际,后院这边与前面相隔了好一大片地方,倒是半点儿也听不见前头的喧嚣。 在这安静的院中,其中一间屋子正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而这灯火之间,只见热气缭绕,浓郁的药味随着这热气蒸腾起来,渐渐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燕乘春整个人被置于大木桶中,棕黑色的药浴末过他的胸膛,让他只有脖颈往上的部位得以露在了外头。 衔山早照着吩咐扶住了主子肩头,以确保他能稳稳坐在桶中。 “帮我把他的头也固定住。” 苏淡云确认了衔山那边没有问题,便拿出银针,再次吩咐道。 候在一旁的衔风立即照办,伸手扶住了主子的头,苏淡云走到燕乘春身后,手拿银针,对准他后颈的一个穴位稳稳扎了进去。手指翻飞间,若干枚银针便如此依次扎入了燕乘春后颈和头部的其他几个穴位。 最后,待头顶的银针也被稳稳扎入,苏淡云这才歇了手,退后一步微松了口气,又拿出帕子擦掉额上汗水,疲惫道:“得等两刻钟的时间,此期间务必要保持他的身体和头部不动。” 衔山衔风齐齐应下,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苏淡云从上午一直忙到现在,从北郊山上回来后更是只顾着苦思解毒之方,至今一粒米都没能下肚,早已疲乏不已,只靠着一口丹田气在撑着。 此时一稍微停手,又身处这热气袅绕的密闭空间,疲惫之感似乎立即就被放大了数倍,让她差点儿连站都站不稳当。 望川见主子这疲惫模样,急忙请她先出去歇息一会儿。 苏淡云按揉了下太阳穴,努力缓了缓神。 这一趟过后还有一轮施针,怎么着都还有一阵子要熬,的确要好好歇一下才行。 想着,她便依言抬脚走了出去,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望川之前就得了公子吩咐,要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苏娘子安危。 见主子出去,又见屋中有衔山衔风照料,他便依着公子之前的吩咐,立马随主子出了屋子,又十分自觉地担起了锦善平常要做的活,火速泡来了一壶热茶给主子斟了一杯。 苏淡云接过热茶喝了一口,终于稍微缓过了些。 此时是她今日难得的片刻清闲,想着之前一直都没机会细问阿弟情况,便连忙趁着这片刻的清闲朝望川问道:“我听衔风说,孩子们都被救下山了,不知孩子们之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望川知道主子是在担心哥儿,听了便忙仔细禀道:“姑娘放心,哥儿跟那些孩子一起,如今都好着呢。李修源那狗官已被拿住下了狱,孩子们暂时被安置在了县衙后院,又请了郎中过来看过,确保孩子们并无大的问题。等问完孩子们失踪和被关押时的情况,做完了笔录,大概明后两日就能通知孩子们家里过去领人了。” 听罢望川讲述,知道阿弟的确安然无恙,知道很快就能跟阿弟团聚,苏淡云早已心海翻腾,只觉这一切仍似在梦中。 上一世她并没有南下找回阿弟,想必当时阿弟就是在这次的祭祀中死了的。 她垂眸想着,定定看着手中茶水,看着那映在茶水上自己的面容,不禁就想起了上一世那脸上被毁的自己,想起那时的自己因那脸上可怖的疤一直不敢回去跟阿弟相见,想起自己本是不想吓到阿弟却因此彻底失去了他。 其实她知道的,如果只是怕吓到阿弟,她大可以偷偷远远瞧上一眼。可她没有,所以她当时不敢回去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因为不敢,所以选择了远离选择了逃避。 直到多年后用了复容膏容貌恢复了大半,也渐渐学有所成重新有了自信,她这才有勇气回去与阿弟相见,却不料再也没了相见的机会。 所以许多事情都不会停下来等你,如果你想要,就得主动去追。 而这一世她主动追了,也终于把这个遗憾给成功追了回来,而她之所以能追回这一切,其实也全都要得益于屋中那人。 思及此,她不由得就抬头望向了前方屋子,思绪也不知觉飘到了与他第一次单独交谈的场面。 她记得那是在如泉茶居的一个雅间,她正在等厚朴打探消息回来,然后他如兵天降,救下了厚朴,还亲自上门试探。 那会儿她就感觉到此人应该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纨绔无用,也直觉此人身上定然藏着什么秘密,只是她的直觉再好也实在万难想到,这京城有名的纨绔,背地里竟是太子麾下的一员猛将。 不得不说,他掩藏得还真是够好的。 只是衔风说了,他这一身份是要绝对保密的,这世上并无几人知晓,也不知他醒来后会否因此而灭了自己的口。 算了,只要他能醒来,灭口就灭口吧。事到如今,自己这一条命,本就是欠了他的。 是啊,的确就是她欠他的,这一世若不是自己的介入,他就不会被卷入这次失踪案里,也不会因此有了今日这中毒一事。 一想到这人因她的干预而很可能就此再也醒不过来,她就自责得整颗心都似被鞭抽了一般。 望川一直在旁等着主子接下自己的话,本还以为主子听见自己说很快就能见到哥儿的话后会欣喜不已,却不料等着等着竟看见主子突然望着前面屋子神情凝重一脸哀恸。 他心中惊诧,随之心念一转自觉明白了主子这神色的由来,于是忙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心,姑娘您医术这么好,小的相信您一定能救醒公子的。” 望川说得真诚又肯定,苏淡云听着这充满信任的宽慰,心头却是愈发不是滋味。 能吗? 她真的能成功把他救醒吗? 说实话,她之前虽是一刻不停地在想办法,也看似淡定自如地施针救治,可其实心里还真没什么底。 不过虽然没底,心里却是无比庆幸的,庆幸上一世认识了穆老这样一位长辈,庆幸自己偷偷看了穆老的笔札,庆幸那笔札中记下的毒物无数,而她刚好就看到并记住了雪冰蝉这一味毒药。 若没有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这下别说底气了,就是连尝试一下的可能也无。 想着,脑中忽地就有什么闪过,待看清那一闪而过的思绪,她不禁就心下一颤。 她发现虽然她的重来造成了一些新的意外,却也因她重来之前的经历,这些意外似乎都能留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至少目前为止都是这样。 是啊,她之前怎地没有这样想过? 念头一起,她本已渐渐灰冷下去的心复又投进了希望的热光。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重重点了下头,释怀一笑道:“你说得没错,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们公子醒过来的。” 这话是在回应望川方才的话,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鞭策勉励。 两人这边正说着,前方游廊尽头突然就拐进来个红衣女子,手捧托盘沿廊而行,似是要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望川率先听见动静,立即警惕抬眸去看。苏淡云见状,也转头随他视线望去。 那女子早已看见了他们两人,见对方看向自己,连忙加快了脚步过去,待来到近前又十分恭敬地朝苏淡云行了礼,“见过苏大夫。” 第三百四十五章 出状况 待红衣女子来到近前,苏淡云立即就想起自己今日从北郊回来时就曾见过此人,记得她是这庆春楼的花魁,也是这里的话事人之一。 见她此时竟这般恭敬给自己行礼,又如此尊重地称自己大夫,苏淡云只觉面前人真是太客气了,连忙起身回礼,“红玉娘子多礼了。” 红玉重新站直身子,明朗笑道:“礼多人不怪,公子是奴家的救命恩人,苏大夫此时出手搭救公子性命,便也是奴家的恩人了。别说奴家这一点子礼,就算是叩首大拜,苏大夫也能受得。” 苏淡云被她说得甚觉羞赧,当即谦虚回道:“我如今还没将人救醒,红玉娘子这般说可真是折煞我了。” 红玉一脸无所谓地笑着,“苏大夫无需过谦,衔山他们跑去把您请来,就说明肯定只有您能救公子他,您也肯定有这个本事,这个奴家并不怀疑。” 说着,她走过去将手里托盘放到石桌上,朝苏淡云关切道:“奴家见之前送去给您的晚食您一口也没动过,知道您此时还在忙着,刚刚便自作主张让厨房做了些夜宵。您从一大早就忙到了现在,又粒米未进,就算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不管如何,多少还是要吃些才行。” 望川听说主子竟然没吃晚食,不禁一惊。 之前晚食是红玉这边负责的,他还以为主子已经吃过了,没想到竟是一口也没动过,怪不得方才疲惫得差点儿都站不住了,要是被公子知道了那还了得? 想着,他连忙紧张起来,开口帮着劝道:“是啊姑娘,您待会儿不是还要给公子施针吗?您多少吃些垫垫吧,要不然累倒了,不就耽误明日去见哥儿了吗?” 苏淡云什么胃口也无,本想着推辞掉,却被望川最后那一句给彻底说服,随之就改了主意,点头道了声好。 红玉和望川都松了口气,登时面露笑容,望川更是主动过去打开了食盒,将里头放着的一碗鸡汤馄炖端了出来,麻溜放到了主子跟前。 那馄炖个大饱满,冒着热气的汤中飘着翠绿的葱花,卖相很是精致,一看就是下了些功夫的。 苏淡云见着,真心谢过红玉,随即坐到桌旁,拿起白瓷勺子,勺了一颗鲜虾馄炖咬了一口,终于吃下了这一整日以来除了朝食外的第一口吃食。 红玉前头还有事忙,见苏淡云终于开始吃东西了,便放心下来,行礼先退了下去,望川则继续守在主子附近听候吩咐。 待苏淡云吃罢了一碗馄炖,又喝了口热茶漱口,两刻钟也将近过去。 想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缓了缓神,站起身,抬脚朝那屋子过去。 彼时屋中,衔山衔风一直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哪怕胳膊早就发酸也坚持扶着自己公子,一动也不敢动。 苏淡云迈进屋中,看见两人这般尽忠职守,赞赏着道了句辛苦,随之走上前去查看了下,问道:“有出现抽搐等特别情况吗?” 衔山听见会抽搐,当即吓了一跳,他还真不知道竟会出现这么些个,惊吓之后又无比庆幸公子并没出现这些反应,急忙摇头道了声没有。 衔风也很是肯定地点了下头,“公子一直安静坐着,并没有那些问题。” 苏淡云轻嗯了一声,朝桌上方才放置好的沙漏看去。 见那沙漏终于流尽了最后一点细沙,她便走到燕乘春身后,将方才扎下的银针一一拔出收回。 “可以出来了,出来后拿布巾替你们公子把身上擦净,更换一套干净衣衫,切记不要用水冲洗身子,等收拾好后再来叫我。” 苏淡云认真吩咐道,待衔山两人应下后,她就背着药箱拿着银针先离开了屋子。 在衔山他们忙活之时,苏淡云已将方才用过的银针仔细处理了一遍,等她弄完,衔山他们也已替燕乘春收拾整齐。 听到衔山过来叫她,苏淡云便重新背上药箱走回屋中。 此时燕乘春已被放置到了床榻之上,她走到床边,吩咐道:“你们扶起他,让他背朝外盘腿坐好,然后去其上衣,将他身子扶住。” 衔山衔风当即照做,待一切弄好,苏淡云站到燕乘春身后,再次将一根根银针扎进其后背及肩颈处的诸多穴位。 这套解毒之法,所选的针灸穴位真是刁钻得很,如此穴位,无疑是对施针者的一个极大挑战,故而一套针法下来,苏淡云早已汗湿后背,眼睛也因过度专注而有些发花。 说实话,当初给江氏治病时的那套针法就已经让她差点儿无法驾驭,而此法与之相比,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穆老与师父是年轻时的挚友,这两人在行医上还真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胆大心细,同样不走寻常路。 可惜后来穆老偶得一毒经,从此痴迷上了研究毒物,并坚持在那条路上走下去,从此与师父的理念背道而驰。若没有当年偶得毒经一事,想必也就没有了后来两人的渐行渐远,两人也就肯定会一生肩并肩走到最后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穆老没有偶得毒经,也就没有后面的手札,她今日也就不可能知道该如何搭救面前人了。 想着,她便收回了心中怅然,说道:“这次也是要等两刻钟的时间,记得和方才一样,两刻钟内务必将你们公子身子扶稳,绝不能动弹分毫。” 衔山衔风此时对苏淡云那是一个言听计从,闻言半点儿没有犹豫就恭敬应了下来。 望川则继续履行着保护主子的职责,再次主动开口请主子到外头歇息。 苏淡云这会儿的确是累得很了,拿针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便抬脚出去,想着到方才做过的石桌旁歇息片刻,结果一出门口就看见了一张醉翁椅。 问了望川,知道那是望川在她忙碌时在其他屋子找到搬来这里给她歇息用的,她便也没有客气,称赞了望川之后就直接坐到了那醉翁椅上歇息起来。 本想着就这样背靠椅子闭目养神一会儿,不料才靠在椅背上不久,竟就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突然响起惊呼:“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声音传出屋外,苏淡云当即被这动静惊醒,听到屋里正在喊着什么,连忙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跑进屋中。 衔山衔风听见苏淡云进来,当即转过头来,一脸焦急询问:“苏娘子,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影子 苏淡云连忙往床上一看,便看见燕乘春面前账上赫然多了一滩血迹。 那血迹瞧着发乌,应该是燕乘春方才吐出来的。 初步有了判断,她飞快上前,才来到榻边,便看见燕乘春再次身子一动,又连续呕出几口血来。 衔山衔风齐齐被这状况吓呆,苏淡云见着,立即想到什么,心里却反而没之前那么慌了。 她飞快伸手过去拉过燕乘春的手腕,凝神切完了左右两手脉象,神色终于不复紧张,微笑着道:“公子脉象已经比之前稳了许多,方才口吐污血便是体内所中之毒被排出来的症状,大家无需过度慌张。” 听说公子终于有了好转,衔山几人简直比天上下金子砸到自己还要激动,若不是还要扶着公子不敢乱动,他们真恨不能仰天狂笑几声。 而此时他们已把心中的狂喜化作了泪水,眸泛水光朝苏淡云追问道:“所以公子他很快就能醒来了吗?” 苏淡云正拿帕子给燕乘春擦干净唇边血迹,闻言不禁手上动作一顿,面露难色道:“抱歉,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不过以你们公子此时的反应来看,证明这个解毒之法是对症的。我只能保证会继续尽力,至于醒来的具体时间,还得看你们公子自身的恢复情况。” 几人听着,心中虽难免有些失落,却也对苏淡云真心感激得很,连连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苏淡云全都谦虚着回了,又吩咐望川打来热水,帮忙把燕乘春身上的污血擦净。 忙完这些,两刻钟也刚好过去。 苏淡云回到屋中,拔掉燕乘春身后的银针一一收好,吩咐几人把沾了污血的床褥床帐全都处理干净,又约了次日过来施针的时辰,之后便背上药箱回了自己屋子。 如此马不停蹄地劳累一日,苏淡云只觉整身骨头几乎散架,一坐到床上她就累得不想动弹,最后连脸都来不及洗便躺下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也睡得极其安稳,直到次日日头当空,晴好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入室内,将整个屋子都照得甚是亮堂。 苏淡云终于被这明亮的光线刺得有些不适,睫毛在这光中轻颤了下,随之在睡梦中簇起了眉。 终于,她缓缓睁开了眼,待看见这一屋子的光亮,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完了完了,昨晚约好了今早辰时施针的,怎的一觉就睡到这个点了? 对了,望川呢?怎的这个点了也不见他过来叫她一声? 她一边心里着急着纳闷着,一边连忙起床穿鞋,飞快简单洗漱收拾了下,之后便背着医箱开门冲了出去。 本以为会在外头看见望川,结果别说望川了,其他护卫也都一个影儿也没有见着。 怎么回事,这后院怎地没人? 苏淡云满心狐疑,四处张望,脚步却是半刻也不敢停,继续往燕乘春所在的屋子赶去。 如此小跑着到了屋外,碰巧就看见了望川从那屋里出来。 一惯淡然沉稳的她,当即就忍不住朝望川急道:“不是说好了辰时施针的吗?之前怎的也不过来把我叫醒?” 真是的,都迟了这么些时间,也不知道里面那人如何了。 她心里着急,脚步不自觉又加快了些,转眼就跑进了屋里。 望川听见主子责备,本想回话解释两句,却见主子风风火火从身前经过,没等他开口就直接跑进了屋里,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把人叫住。 想到屋里情况,望川登时一惊,连忙转身跟上主子进去,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主子愣着站在自己前头。 望川忙刹住脚步,随着主子视线望向屋中。 彼时衔山也听到门口动静转过身来,见是苏淡云进来,当即就朝对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而在他这灿烂笑颜后边不远,只见另一身影同样也转过脸来。 那身影穿着中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只是那嘴唇的乌青已然褪尽,虽看着依然有些发白,却已明显重新焕发出了生的气息。 他寻声望去,目光落在苏淡云脸上,看着她又因惊讶而露出些许呆萌,心弦不禁微微一颤,忍不住就轻笑了出声。 只是他此时还没恢复多少力气,那笑声明显透着虚弱,且才轻笑了一声便不由得开始咳嗽起来。 这咳声登时就把苏淡云惊醒,也同时把衔山和望川惊到,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公子!” 衔山就在床边,半点儿不敢耽搁就上去给主子顺起了背,随之想起苏淡云在,立即又转过头来向她求助:“苏娘子,我们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苏淡云见他突然咳成这般也是心头一紧,立即神色凝重地背着药箱走上前去。 望川麻溜搬了张锦杌过来放在床边,苏淡云放下医箱,走到那锦杌旁坐下。 正想像昨夜那般直接去拉燕乘春的手过来把脉,忽地反应过来对方此时并非在昏迷中,直接去拉对方的手似是有些不妥,便又及时停住要伸出去的手,改为礼貌询问:“不知公子是否方便把手伸出来,让我给您把一下脉?” 燕乘春闻言,一边咳着一边乖乖将手伸出去放在床沿边上。 苏淡云见对方没有拒绝,自也没有忸怩,直接伸手过去将三指搭了上去。 微暖的指尖落在肌肤上头,燕乘春莫名就觉得自己腕间似是倏地落下了一团火,被那几根软软指尖按住的地方当即就被灼烫了下。 其实照着平常,他可以与女子保持安全的距离交流,但绝不会让女子触碰自己,像今日这般早就是破戒了。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他心里对此并没有多么不适,至于没有不适的原因,他其实也是明白的。 说起来,今日可是他自温居宴后第一次再见到她。 当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开始萌发出什么嫩芽,可他前路未定,他实在不敢放任这嫩芽长成参天的大树,所以当场就果断就将心中那株嫩芽给亲手掐断,也在那之后刻意跟她保持了距离。 可他也没有想到,自从之前看过衔风呈上来的跟踪记录,又自从跟她有过了几次接触,就算没看见本人,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做过的每一件事就似被刻进了他的脑海,不管他如何刻意忘记也还是抹不去。 以至于每次路过李记小馆,路过她平常买过吃食的地方,他还是会鬼使神差地过去走上一走,有时在点了菜回去才后知后觉想起,那似是她平时常点的吃食。 他从未试过被一个女子影响自己至此,刚开始还有些懊恼,不过后来他也想明白了。 其实除了吃食方面真的影响到了他,其余的自己倒没多么受她影响——因为他总能在她说的话里做的事中看见自己,确切来说是看见自己的影子。 即是影子,又哪是她影响他了? 他们本就很像,不是吗? 也正因为此,他们虽没认识多久,他却已感到了熟悉。 这世上有人可能会被完全不一样的人吸引,可于他而言,这种熟悉感却更让他安心,也更让他容易放下心中抵触。 而如今这让他倍感熟悉之人就坐在跟前,低垂着眼睑给他看诊。 燕乘春想着,本来还正着身子坐着努力表现一本正经,却在思量了这许多之后,终究还是没忍住偷偷朝面前人瞄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训斥他 燕乘春悄悄将目光移向面前人,只见她微垂着头,秀眉微微簇起,一直凝神思索的样子。 他从未见过她给人看诊的样子,此时见了,才发现她专注做事时的模样就似镀了一层光,让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耀眼,也莫名地让他心头砰砰乱跳。 意识到了自己变化,燕乘春生怕她在诊脉时看出什么端倪,当即就收回目光,再也不敢乱看。 只是他这会儿撤退已经晚了,就在他心跳骤然加快之时,苏淡云就已经感受到了指尖下脉搏突然的变化。 不过她并未往其他方面想,只以为是毒性未尽的一种表现,便继续皱眉凝神感受片刻,结果越感受那指尖下的跳动就越快。 这毒竟会让中毒者有这般的反应吗? 她努力回想也没想到手札上记了这么一条,为了稳妥起见,光凭脉象判断自是不行的,想着她便抬眸朝燕乘春望了过去。 她正坐在床边,从她这个角度一抬眸,先看到的便是床上人的侧脸,结果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耳垂竟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苏淡云不禁一怔。 所以这人脉搏跳得这么快,是因为害羞吗? 想着,她第一感觉便是诧异,紧接着这诧异就转为了怪异。 她现在已经知道面前人并不是真正的纨绔,可她也知道他确实认认真真扮了许多年的纨绔,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众人也都见他的确经常出入各色的风月场所。 可他被女子搭个脉都能害羞成这样,整一个纯情小郎君的样子,那他之前又是如何在万花丛中扮演好纨绔角色的? 他就没被外人发现过什么端倪? 苏淡云的思维顷刻就被燕乘春这发红的耳垂拉去了老远,不过这走神也只是走了一瞬而已,一瞬过后,她便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很快就把这个疑惑抛到了一边,继续低下头去凝神把脉。 燕乘春自是留意到了对方视线在自己的耳垂上略微停了一瞬,也留意到了对方在这一瞬的停留后,看向自己的疑惑眼神,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耳垂传来的烫感。 他当即就明白了对方那眼神的缘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有出息,骂完就又努力克制着稳住自己心神。 只是手腕间的灼烫感不断持续传来,让他此时的克制竟变得没有预想中的容易。 既然无法强制压下,他便只好尝试转移思绪,逼着自己往其他事情上想,随之很快就想起了今早下属跟自己说过的解毒过程。 想到自己昨晚如何像头死猪般一动不动被泡在桶里,又想到自己同样如何像头死猪一样光着膀子任人摆布,他心里的紧张转眼就被浓浓的羞耻感取代。 可不是羞耻吗?怎地偏偏就让她看到了这么些个狼狈? 他明明有许多更值得看的场面啊,什么百步穿杨,什么一剑封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奋不顾身飞上祭坛救下他的阿弟,这么多值得看的,怎的就只能看到他的狼狈呢? 燕乘春心中狠狠叹了一气,心中除了羞耻便又多了几分颓然。 其实他想让对方看到的那些全都是秘密进行的,对方没机会看到那是再正常不过。 可他这会儿脑子就像是倒进去了一大锅浆糊,早就将他一惯敏捷缜密的思维给糊成了一团,糊着糊着就鬼使神差地脱口道:“我平常不是这么弱的。” 话一出口,苏淡云并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却先怔愣了下。 意识到自己这张嘴突然秃噜了,他心中一惊,连忙紧紧闭上了嘴。 他表面装作什么也没说过一般,其实心中的羞耻感已在成倍剧增,同时也为这张嘴突然变得莫名其妙而深感疑惑。 是啊,他从来就不是个随便说话的人,今日到底怎么了? 想着想着,他不禁就想起了平常在他身边晃悠的陆朝添和衔山,这两人全都是说话不着调又总爱叭叭个不停的,而这两人里头,他见陆朝添的次数远没有见衔山的多—— 思及此,他忍不住抬眸瞥了眼衔山。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当初怎地就不选个更会说话的放在身边呢? 衔山见主子突然朝自己投来一个嫌弃眼神,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莫名背了口大锅的他,还以为自己给主子顺气顺得不够舒服,当即就停下把手给缩了回来,默默站在一旁兀自担心着等待着。 苏淡云一直专心看诊,并没留意到这对主仆之间的眉眼官司,不过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倒是听到了的。 这下把完了脉,她便收回手站起身,认真道:“以公子的脉象来看,公子恢复得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快上许多,可见以往身体底子的确是极好的。只是如今中了剧毒,为了日后不要落下病根,公子此时也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这便是回应了方才燕乘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言罢想起自己进来是看见的一幕,她不禁就严肃起来,说道:“方才我进来时看见公子坐在床上看着公文,这样的举动实在太不可取。” 说着想到自己为了给他解毒如何不吃不喝费了大劲,她心里当真就来了些气,随之眉眼露出愠色道:“事情是做不完的,再紧要的事也要有命才行。大家为了您的身子都紧张得几乎没了半条命,我也是一整日地为了您的病情奔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您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这般说也并不是在邀功,只是觉得我们这般努力盼着您好,您却一醒来就忙着处理这个那个,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仅辜负了您身边人的关心,还浪费了我这个郎中的努力。若您继续是这般态度,我哪怕再努力也会治不好您,我自知能力有限,要不您还是尽快另请高明的好。” 肃着脸说完这些,苏淡云朝对方行了个礼,随之转身走到医箱旁边。 一旁的衔山看着,不禁怔住。 天爷,苏娘子平常看着温温柔柔的,没想到教训起人来脸色这么吓人。 外间竟还传她在永定侯府过得很是窝囊,这窝囊什么呀,一看就是瞎传的,这样的气场怎么窝囊得起来嘛! 不过话说回来,衔山自小就跟在主子身旁,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老夫人会这般紧张地提醒主子,且只有老夫人的提醒主子才会听得进去。 就比如早上他其实也提醒过主子不要这么拼命,可主子根本就不听他的,一醒来发现自己能喘气了,立即就开始把人叫来问起了失踪案的后续,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安排这个安排那个,他在一旁看着真是把他给着急坏了。 这下苏娘子的提醒也不知主子会否听得进去,若是听不进去,真把苏娘子给气走了,如今在这洛城地界,他得去哪里再找个厉害的郎中给主子看诊啊? 衔山思来想去,渐渐就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了忧心忡忡忐忐忑忑,偷偷瞄着自己的主子不知该不该帮着劝上一劝。 而站在附近的望川却没有衔山的这般顾虑,他最近已经窥破了主子对姑娘的心思,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主子肯定就会听姑娘的话。 正这般推测着,便看见坐在床上的公子讪讪摸了下鼻子,默然一瞬后又讪讪道:“苏娘子言之有理,我的确不该罔顾大家的努力,是该好好注意才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是头猪 话音一落,屋中三人齐齐怔住。 只是三人中,衔山怔住是因为觉得不可置信;望川则是因为自己的猜测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至于苏淡云却是因为意外,意外对方被自己说了一通,不但半点儿没恼,还这般没有架子地飞快认错。 三人就这样各自怔愣一瞬,又因着这怔愣的理由不同,露出的神色也各不相同。 燕乘春却没去留意自己的两个下属,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了苏淡云身上。 待再次看见了那个让他熟悉不已的呆萌表情,他不觉心情愉悦,情不自禁就扬起个好看的笑来,主动问道:“苏娘子之前说今早还要针灸,如今我已经醒来,不知这针灸可还需要继续?” 苏淡云见他不仅错认得快,接受治疗的态度也这般的礼貌积极,心里的气便转眼消散了干净。 试问世上哪个医者不喜欢自觉配合治疗的病患呢? 想着,苏淡云眉眼就柔和了下来,点头道:“自是需要的,本来是定了辰时施针的,因为我的原因给耽搁了,真是抱歉。” 燕乘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十分宽容地道:“无妨,苏娘子有所不知,我今日天将亮就醒来了,之后得知了苏娘子昨日为我的病情奔波了一日,到深夜丑时才离开回屋歇息,我实在感激不尽又过意不去,这才让望川不要去打扰你的。” 苏淡云一怔,终于明白自己今日为何能一觉睡到了日晒三杆。 只是说到感激和歉意,她实在愧不敢受,毕竟他之所以变成这样那都是因为自己。 想着便朝面前人郑重行了一个大礼,道:“公子为救舍弟与众孩子劳心劳力,又因此亲身涉险,这感激和抱歉,该由我说才对。为此,治好公子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公子若要因此这般感激致歉,未免也太折煞我了,还请公子切勿如此客气才是。” 燕乘春见她突然对自己行大礼,忙让她起身,结果一着急就牵动了病情,话未说完就又猛烈咳嗽起来。 衔山和望川大惊,快步过去查看。其中衔山离得近,当即就伸手过去给主子重新顺起背来。 望川见了,便打算倒一杯水给公子端去,谁料脚未迈出便看见主子已经站起身快步到了桌旁,伸手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温水稳稳端到了公子跟前。 燕乘春看着端到面前来的水,先是诧异一瞬,随之便朝递水之人努力扬起个微笑道了声谢,这才接过杯子来喝了几口,渐渐就缓住了咳声。 望川全程仔细旁观,看看公子,又看看主子。 窥破了某些玄机的他,方才清楚瞧见了公子在看到姑娘给自己递水时,眼底涌起的愉悦!那愉悦虽只是一闪而过,可他还是看到了,且还看得真真的! 公子一向不喜被女子近身,每次有花娘过来,公子都会假装闻不着香粉味借故吐走那些女人,久而久之,扮着纨绔也能让身边干净下来。 只是他们这些护卫十分清楚,除了那些个庸脂俗粉,公子也排斥其他女子跟他过于亲近,从小身边就从不放女婢,问淞馆里也就一直只有花团一个雌性。 而那唯一的雌性也不是公子自己找来的,而是太子给的。当时太子的爱猫生了一窝崽子,太子说养狸奴能治愈人心里的伤,然后就亲自挑了一只送给公子,说是让公子也体会一下这个好处。 总之,这么多年来,除了老夫人等长辈,公子也就只亲密接触过花团这么一只雌性。 当然,如果避不开,只要保持安全的距离,和女子说上几句话那是没问题的,只是一超过那种安全的距离,公子就会十分排斥。 比如表姑娘以前就总想凑上来跟公子说话,公子每一次都会借故避开,又或是站得远远的,从不让对方近身。 可表姑娘却是完全看不出来似的,有一次公子病了,她借故前去斟茶倒水,被公子严厉叫停也没收手,之后公子就直接吐了出来,吐完还说是因为表姑娘太臭,把他给熏吐了。 表姑娘就这样被吐走了,哭着跑出了侯府,后来也再没登过侯府的门,算是开了公子吐走女子的先河。 他们虽不清楚公子不喜被女子靠近的具体原因,可一直以来把这些看在眼里,时间长了,也看清了公子表现出的那种不喜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一种排斥,并不是简单做戏而已。 可如今苏娘子靠得这般近——之前把脉也就算了,那是郎中给病患看病,没有办法——这下却是在给公子递茶水,就像以前那个表姑娘做的一样,然公子不但没有排斥,还眸底浮现喜色。 这不是特别对待又是什么?这不是动了心又是什么? 所以他之前的推测果然是对的! 只是可惜了呀,他一直都有观察姑娘的神色,发现姑娘眸里那叫一个淡定。 也不知是否因为以前给不少男病人看过诊,以至于她此时再看男性都已经习以为常,哪怕是公子这样一张绝美的脸,她看着竟也能毫无波澜。 那神情说句不好听的,仿佛就是在看一块猪肉一般,和表姑娘看公子时那脸红心跳的样子完全不同。 故而,姑娘对公子很显然完全没那个意思。 唉,这可怎么办啊? 公子他难得开了花,姑娘再这样,公子刚开出来的花苞不会就被姑娘给冻死了吧? 若真是这样,公子以后要是再也开不出花了可如何是好? 望川越想越偏越想越远,脑子早就跑到东海去了,直到苏淡云宣布开始施针,他才堪堪将那丢到东海的脑子给辛辛苦苦重新捞了回来。 只是捞回来的脑子显然水泡多了,装回到他的大头里还是沉甸甸的晃荡晃荡着难受,满载着公子该怎么办的哀愁。 他这边哀愁着,苏淡云那边已经吩咐燕乘春把上衣褪去,盘腿坐在床上,就跟昨晚的情形一般。 望川一直继续旁观,结果头脑里的哀愁当即就溢满了出来。 你看你看,都光着膀子了,连公子都已经红了耳垂,姑娘却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无! 你看姑娘那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一头猪嘛! 望川越看就越替公子着急,忍不住在心中焦急叹息,也在这一声声默默叹息中第三次站错了位置挡住了苏淡云的去路。 苏淡云终于忍无可忍,停下手上动作,“望川,你昨日肯定是没歇息好吧?要不你还是先下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衔山帮我就可以了。” 燕乘春闻言,听出苏淡云语气中的严肃,很想转过头去看一下望川到底怎么惹了苏淡云不快。 可他才微微动了一下,便听见身后那严肃的语气立即转回来朝他说道:“不要动,你后颈后背都已经扎上针了。” 说着,苏淡云实在放心不下,便对衔山吩咐道:“衔山,我接下来就要开始在你们公子的头上施针了,头上针灸非同小可,麻烦你帮忙稳住你们公子的头,就像昨晚那样,务必要保证他不要动弹。” 衔山连忙应是,未等燕乘春同意就直接伸手过去稳稳把住了主子的头。 燕乘春被衔山的大手捉住了头,当即浑身一僵,随即就被苏淡云最后说的那句话勾起了对昨晚治疗的回忆。 那种自己是头死猪被任意摆布的即视感立即传来,他登时就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我自己来,我保证一定不动!”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住到哪? 衔山知道公子不高兴了,可没有苏淡云发话,他也不敢立即缩回手。 看病时,苏娘子最大。 想着,衔山转头朝苏淡云投去个求助加询问的眼神。 苏淡云对上衔山的目光,又看了下被他死死制住头部的某人,默然一瞬之后便点了下头。 衔山见了,如蒙大赦,立即撤回手退到一旁,随之又同情看向望川。 他们几个都贴身跟了公子多年,各有各的特长,而望川是他们几个中最心细的,按理是不会犯方才那种低级的错误。 唉,也不知望川方才都在想啥,竟想得这般入神,以至频频出错碍了苏娘子做事。 估计也是这么些天一直东奔西跑,真的累坏了吧。 想着就朝同伴投去了个安慰眼神,示意他先下去好好歇息。 苏淡云倒是没再理会望川他们,只是继续转回来手捻银针专注完成针灸。 望川见主子已经不再吩咐自己做事,便也听话地退了下去,只是退到外面后并未走远,一边站在廊下等候吩咐一边抬头望天兴叹。 唉,无奈啊,窥破秘密的人总是要背负更多的,他懂。 他不懂的是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如何帮助公子才好。 不过他接下来是肯定要替公子守在主子身边的,如此一来,他还要帮公子吗? 被主子发现了把他赶走可怎么办? 正踌躇着,红玉就拎着食盒来了,见他这副沮丧模样,不禁好奇问道:“你在这长嘘短叹作何?是犯了什么错被赶出来了?” 望川回神,低头望去,发现是红玉过来,露出一副“你不懂”的智者神情。 红玉在庆春楼这么多年,看人脸色就像是吃饭喝水似的,一瞧他这神情就读懂了他的意思,当即嗤了一声,“我是不懂,但我可从没被主子赶出来过。” 见自己想法被人看破,望川一脸震惊。 他就这么肤浅吗?竟然被人一眼就看穿了? 那以姑娘的敏锐,还不是轻而易举就把他给看得透透的? 啧啧,看来往后自己可不能在姑娘跟前帮公子了,就算帮也地另辟蹊径慎重再慎重才行。 见他还在发呆,红玉不满道:“你现在很闲是吧,很闲就过来搭把手啊。” 说着便提了提手上的两个食盒。 望川回神,连忙伸手接过红玉手上的两个食盒。 反应过来现在已是午食时辰,望川看了两个食盒一眼,问道:“这都是给公子的?” 红玉叉腰,喘了口气,“一个是给公子的,一个是给苏娘子的。” 说着,想起什么,忙又问道:“公子还是不听劝在里头处理公务吗?对了,苏娘子醒了没?唉,也是辛苦她了,昨日忙了一日没吃没喝,到丑时才歇下。 话说回来,苏娘子当真是女中豪杰,年纪轻轻医术就这般了得,这毒说解就给解了,要搁在我以前住的岛上,那简直是要被供起来的存在。” 等她喋喋不休说完,望川这才找到可以插话的机会,一一回道:“公子没在处理公事了,苏娘子已经来了,正在给公子针灸。苏娘子的医术自是没话说的,在京城坐馆时就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 红玉本还想着进屋去问候一下,听说公子正在针灸,便打消了问候的念头。 望川见她暂时没话要说,便提着两个食盒往屋里走去,没一会儿就空着手走了出来。 见望川出来,红玉又朝他问道:“听说这回失踪案里头,苏娘子的亲弟也被捉了,那她何时去把孩子接回来?苏娘子是否要继续留在这里给公子治疗?那她把亲弟接回来后打算把孩子放在哪里? 其实我这后院倒是屋子多,这不是东边院子吗?那边西边的还空着呢,跟这边院子有墙隔着,若她不嫌弃,可以带着她阿弟住到这隔墙的西院里头,这样也省得花银子住客栈了。不过还是看苏娘子的喜好吧,反正我这里有地方,你待会儿可以跟苏娘子说一下。” 才说完这一长串,没等望川回答,她又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跟公子说吧,得先请示下公子的意思,你就先别跟苏娘子说了。 我前面还有事要处理,待会儿吃完饭的空碗什么的你就直接帮忙送到厨房去吧,等傍晚时我再亲自送晚食过来。对了,你帮忙跟苏娘子说下,看她有无什么想吃的,如果有,待会儿直接跟厨房说就好,我之前就已经跟厨房交代过了,让苏娘子千万不必客气。” 叽里咕噜一顿说完,红玉这才终于停了下来,笑着看向望川等他回复。 望川好不容易将方才灌进耳里的一大堆信息消化完,点了下头,“好,我待会儿就问问苏娘子。” 红玉对这回复挺满意,露出个艳丽笑容,笑着跟望川道了别,转身就离开了后院。 看着那红如芍药的妸娜背影从前方游廊拐了出去,望川终于忍不住大大松了口气。 你说公子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怎地就招了一堆的话唠? 什么陆朝添,衔山,还有这红玉,真是一个赛一个能说,说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望川吐槽着,抬手敲了敲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随之转身走到门外继续守着。 红玉向来在自己人跟前就会本性毕露,说话的声音自也没了做花魁时的温声细语娇声娇气。 她跟望川在屋外如此热闹说了一通,所说的声音早就全飘进了屋内,说的什么,屋里人也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根本无需等到傍晚红玉过来请示,燕乘春便开始琢磨起了苏行舟的去向。 等针灸结束,燕乘春穿好衣服,之后便转过来坐好,试探问道:“方才红玉说的,不知苏娘子有否听到?” 苏淡云收拾银针的手顿了顿,随之嗯了一声。 燕乘春见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不知苏娘子有何打算?” 其实他是想直接让她们住进来的,可这里毕竟是清馆,对方未必会愿意让孩子住到这种地方,想着便也没有开口,打算先听听对方的意思再说。 苏淡云听对方问自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实话,燕乘春身上的毒还要再治疗几日方能彻底清除,而她第一次给人解这一味毒,心里其实一直都紧张着,若解毒期间能经常关注到对方病情自是最好,如此也能避免她不在时发生什么差池。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要继续住在这里,若把阿弟接到客栈,她就得跟阿弟继续分开,如此她还真是会一直担心整日牵挂,若能一起住到西院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不过让阿弟住到这个地方...... 她飞快权衡了下,觉得还是不要让孩子到这种地方来更好,便确定回道:“红玉娘子想得很周到,只是我把阿弟接到客栈就好了,就不麻烦公子这边了。” 燕乘春见她主意已定,便尊重地点了下头,道:“那好,那不知我这情况还要继续治疗多久?是今日就能结束了吗?” 他认真问着,袖下的手却在不知觉间微微收紧,直到听见对方说还要继续治疗几日,他收紧的手才悄悄放松下来,双眼也微不可察地亮了亮。 随之飞快想了想,忙道:“如此一来,可能就要麻烦苏娘子继续住在这里再辛苦几日了,至于客栈那边,要不就让望川留下来照顾令弟吧,如此你也无需太担心令弟安危。若这几日苏娘子要外出,可以安排衔风负责接送,不知你意下如何?” 其实阿弟在客栈的安危的确也是苏淡云所担心的,本就想着让望川留下,此时听燕乘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不禁心头波澜微起,连忙感激着朝对方行了一礼,真心道了声谢。 “不必多礼,既如此,那就这样安排吧。” 燕乘春微笑着摆了摆手,说罢看向桌上食盒,想了想,又道:“现在应该已过了午食时辰了吧?苏娘子要不就留下来一同用膳?” 第三百五十章 要灭口? 苏淡云听罢邀请,不禁一怔。 虽说此时是在治病,可跟一个外男一起用膳,这未免还是太亲密了些。 不过对方在问这话时眼神干净,看起来应该就是出于礼貌才如此一问的,想着,她发紧的心便又重新放松下来,微笑着拒绝道:“谢公子邀请,我还是想回屋再用,就先不打扰公子了,待今晚我再来给公子施针。” 燕乘春方才话问出口了才觉察到自己实在唐突,还担心对方会觉得不自在,此时见她并无任何被冒犯之感,便也暗自松了口气,又状似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好,那就有劳苏娘子了。” 说罢,苏淡云便继续收拾药箱,打算收拾完了便告辞离开。 燕乘春一直看着,想起对方今日见面后,似乎一直都没问自己有关失踪案的事,不禁就生出几分疑惑。 他早已听了衔山他们汇报,心知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身份,也知道了他就是这次负责侦破失踪案之人,以对方对自己亲弟的紧张程度,按理不该这般默不作声才是。 莫不是担心问多了犯忌讳,这才不敢开口的? 可只要她问,能告诉她的他自是会知无不言的。 他暗自琢磨了下,还是忍不住主动提道:“苏娘子,我知道你已经知晓我是谁了,你也肯定知道我是负责调查这一次失踪案的人。” 苏淡云收拾的动作一顿,心头也跟着突地跳了起来。 “衔山他们应该也告诉你了,我并非存心骗你,可我这个身份一向都绝对保密——” “我知道的。” 话至此,苏淡云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不禁脱口而出道,随之又正了神色,转过来朝燕乘春保证:“我知道的,有关公子的这些事情,我绝不会乱说的。 我不知如何保证才能让公子信我,若公子实在不放心,您也可以要了我的命。只是我这一走,就只剩下家弟一人了,您可否看在我替您解毒的份上,日后照拂家弟?” 说着就跪下去给燕乘春磕了仨头。 燕乘春一愣,待反应过来,不禁好笑道:“你是以为我要灭你的口?” 苏淡云一脸懵然,“难道公子不是想要灭我的口吗?” “谁告诉你的?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么残暴冷血之人吗?” 燕乘春望着面前人,想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竟原来这般不堪,一时间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悲。 苏淡云知道自己应该是想差了,为了不要真正激怒对方,她连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公子多次仗义相助,这下也为了救孩子们而身中奇毒,多处受伤,公子岂会是残暴冷血之人。” 听着她这肯定回答,燕乘春心中的气与悲这才消散了些,抬手示意对方起来,微笑道:“我相信你会保密的,若你哪日不保密了,我再灭你的口便是。” 苏淡云从善如流站起身来,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不过对方说得也是在理,便站定望向对方,目光平静地道了声好。 燕乘春唇角笑意不禁加深了些,接着说出方才未尽之言:“令弟如今在哪里安置,这些望川他们应该告诉你了吧?” 苏淡云轻嗯一声,“昨晚我抽空问了望川,他跟我大致说了。” 燕乘春微微颔首,“那好,那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听他问得这么直白,苏淡云不免吃了一惊。 她一直努力找了阿弟这么久,当然对这案件有许多想问的,比如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为何专门要捉九岁的男孩儿?那个算命先生当真是失踪案的歹人吗?李修源背后的人又是谁? 等等等等,太多了,想问的实在太多了,可是这些她都能问吗? 她犹豫了下,不确定地道:“我的确有很多不解的地方,只是我实在不知什么事可以问什么事不可以问,可否请公子指点一二?” 见自己猜中了对方心思,燕乘春心中欢喜,面上却维持平静,摆摆手道:“无妨,你且问便是,若能告诉你的,我自会知无不言,若是不能说的,我自不会开口。” 苏淡云听着,心中一喜,行礼感谢。 待目光扫过桌上食盒,这才想起对方要用午膳的事。 正想说改日再来细问,就见望川突然从外面进来请示:“公子,姑娘,小的想问一下,这两个食盒里的菜做出来有些时候了,隔了这么久怕已有些凉了,不知是否要小的将午食拿下去重新再热一下?” 燕乘春心头微动,若有所思瞄了望川一眼,回道:“我现在就吃,我的就不必热了。” 说罢便转过来看向苏淡云等她回复。 苏淡云本想着燕乘春要热饭的话,她便让望川帮她也热一下,如此就可以趁着等午食的功夫问些问题,没想到对方竟会拒绝。 要不还是先告辞回屋,等晚上过来再说吧。 燕乘春看出她的犹豫,心思动了动,索性抢先问道:“苏娘子要不就留下来一起吃?我看现在吃应该饭菜都还热着,要不然等你走回屋去,没准还真要厨房再忙活一下。” 苏淡云微怔了下,抬头看他,虽说这样不合规矩,可见他目光依旧干净,只觉对方两次相邀都甚为坦荡,自己若再拒绝的话未免显得太矫情了些,想了想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燕乘春见她终于同意,莫名就似看见寂寥夜空突然绽放了烟火,眉眼笑意漾开,立即吩咐望川衔山摆饭。 望川心里美滋滋的,立即应诺,跟着衔山一同忙活起来。 燕乘春身体里的毒虽已经清得七七八八,但身子依然弱着,苏淡云之前就说过让他这两三日尽量在床上静养,衔山便照着苏淡云的吩咐搬来了凭几放到床上,将给燕乘春做的稀粥和小菜小心摆到那凭几上头。 苏淡云则坐到屋中桌旁,由望川负责着把食盒里的几道小炒和米饭一一摆好。 衔山要留下来随时照顾主子,望川推波助澜了一回,此时功成身退,摆完了饭便立即离开了屋子。 苏淡云自是不知望川方才的问话是故意为之,燕乘春却已经察出了一丝突兀,却也只当对方是对主子尽心尽责过分关心才如此为之,倒没想到其他什么方面,所以不但没恼,反而还倍觉欣慰。 是啊,可不就是欣慰吗? 他今早就听说面前人昨日忙得都顾不上吃喝,子时过了才勉强吃了点儿夜宵。 这样怎么能行? 现在就不必担心了,有他在一旁吃着,她自己怎么着也要跟着吃上两口,不至于什么都不吃。 想着,他眉眼就更柔和了些,转过来望向对方。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为她疼 苏淡云所在的圆桌离燕乘春的床铺不远,两人虽没坐在一起,却也不妨碍两人说话。 燕乘春看着面前人,想了想,和煦笑道:“苏娘子无需拘谨,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平常我与祖母一同吃饭,都是说说笑笑着吃。” 这意思就是如果有想问的,现在也能问,无需顾及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苏淡云自是听明白了,可她还是不想影响对方吃饭,反正也不急,等对方好好吃完再问便好,心里打定主意,面上却是微笑着颔首道了声好。 燕乘春眉眼的笑意又多了几分,随之率先拿起羹匙,将一勺瑶柱米粥送进了口,随之又放下羹匙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拌瓜丝放进口中细细嚼了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 吃饭吃得香,那也是身体恢复良好的一个表现。 苏淡云作为大夫,看着病患恢复良好自是打心底里高兴,眼底眉梢便也都带了笑意,随后便也开始动起筷来。 屋里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很轻微的咀嚼声时不时响起。 燕乘春心里好奇,嘴上吃着,眼睛时不时就往那边桌上瞄去。 结果几次偷看下来,他发现不管何时望去,对方吃东西时都很是安静,也很是专注,每吃一口都细细唨嚼品尝,似是要从中品出什么人生百态似的。 对了,她给人看病时也很是专注,比吃饭时要专注许多。 如此看来,她好像做什么事都会专注其上,那份专注很纯粹又不会过度用力,有种从容恬静的美,也散发着一种可靠的力量,让看着她的人也会受到感染,再浮躁的心慢慢也能平静下来。 就好像他此时一般。 是的,他发现自己现在就很平静,已经没了方才一开始的思绪纷杂胡思乱想,而这样的状态显然让他更能享受当下了,让他莫名就觉得此时天更篮了云更白了,连吹进来的风也似乎带了一缕甜甜的馨香。 他心情平静又美好,吃两口就看两眼窗外,顺带着目光一扫,朝桌旁的人望上两眼。 只是他这样不经意的一瞥,在频频投向一个人后,那存在感还是难免会不知觉地累积加强,强到哪怕再专注的人也无法将其忽略。 苏淡云感觉到那道目光已经不知第几次落在了自己身上,终于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头。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心里愈发不自在起来。 事出必有因,她不相信对方会无缘无故频频看她,琢磨片刻,想到对方莫非是有话要问自己? 是的,很有可能。 对方应该就是有话要说,却见她一直在吃,不好意思开口,便只能频频朝她看来,观察她到底吃完没有。 想着,她倒也没那么别扭了,索性在咽下口中的炒鸡丁后,抬眸转头望了过去。 燕乘春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回望,根本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被捉了个正着的他心里本能涌起一股尴尬,不过面上却没露馅,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对方扬起个温和笑容。 见他这般平静,并没有偷看被捉包的羞愧惊讶,苏淡云不免就更确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也就跟着露出个得体笑容,大方问道:“公子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若有,请但说无妨。” 燕乘春微怔了下,猜想到她这般问应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见她神色柔和,并没半点儿羞恼或者忸怩,心里尴尬的感觉渐渐就消散了许多。 他心思一动,索性也跟她一样坦荡着道:“倒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是好奇苏娘子怎的吃东西也跟看诊时一样专注而已。” 苏淡云只是习惯如此,两世都没听过有人特意把这事拿出来跟她说的,闻言诧异之余,一时也听不出对方话中的褒贬,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看着她那标志性的呆萌神情,燕乘春唇角不觉扬起,也更来了谈兴,轻笑道:“是我唐突了,还请苏娘子不要误会,我这般问并无恶意,只是在想这吃东西专注是否也是一种养生之道。” 说着又觉得这样的解释也还是唐突,便心思一动忙补充道:“苏娘子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吃东西还真不大讲究,有时忙起来大口大口吃完就对付过去了,便在看见苏娘子这般专注时忍不住好奇。” 苏淡云听罢,心中了然,神色也不复紧张,微笑道:“公子还真是观察入微,之前都没人说过我吃饭专注,我自己也没留意过自己吃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以前有位前辈跟我说过,人未来的方向都是脚下这每一步走出来的,人未来的命也是眼下这每一口饭给养出来的。所以不管做什么,就专注当下,认认真真做好当下的事,比如走路就好好走路,吃饭就好好吃饭。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便也渐渐形成了这样的习惯,惟愿走好了脚下的每一步,吃好了今日的每一口,未来的路能顺些命能好些。” 燕乘春没想到对方这专注背后竟然藏了这么一段故事,只觉这话听起来饱含了人生历练后的顿悟,猜想她口中的这位前辈必定是个饱经风霜的智者。 正想问一下这是哪位前辈所言,便见面前人眸中忽有思绪涌动,似是在追忆着什么往事,那眼神缅怀之余还透着淡淡的沧桑,看着完全不符合她这样的年纪,因此也给那眼神更添上了满满的故事感。 他不禁就被她这眼神触动了心弦,下意识就去回想之前衔风调查过的点滴,随之便想到了她早逝的父母与外祖,转而又想到最近背弃了她的大伯父一家。 她眼神背后藏着的应该就是这些事吧,就是这些事酿出了那满眸的沧桑吧。 他心底不觉有些隐隐发疼,下一刻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其实他何尝不也是这般,只是他的沧桑一直只能藏在心底,无法浮于眸上。 他想他多少是能理解她心中苦楚的。 想着,他又很快在心里摇头否决了自己。 他还是没有资格完全理解她的,毕竟他至少还有个真心疼他的祖母一直陪在身边,累了痛了至少也能在祖母跟前得到疼爱关怀。 而她呢? 她什么也没有! 尤其是她嫁入侯府后,她除了一个忠心的婢子外便一无所有,不久前,她唯一的弟弟也差点儿要被歹人夺去。 相较之下,他还是比她要更幸福一些,所以与之相比,他沧桑的份量便也只够存在心中,远够不着达到眸里。 此时她眸里已经这般,那她心里岂不是比他所看见的更苦? 想着,他一颗心就突然止不住地抽疼。 他上一回感到这样疼时是因为想到了父亲,他以前还真没想过,原来他这一生也会为一个女子感到这样的疼。 可他也只能这样默默为她疼而已,他这个人没有将来,便也不敢将人揽到身边许对方一个将来。 思及此,心里的疼竟莫名更疼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衔山见主子脸色突然变得极差,心中大惊,焦急关心起来。 苏淡云之前因为提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便不自觉想起了当时师父说这话时的场景,一时没注意就分了神。 此时听见衔山惊呼,立即回神望去,结果就看见面前人突然脸色煞白,额头还冒出了细细冷汗,看着像是痛狠了似的。 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放下筷子,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想也没想就直接拉过对方的手,将手指搭在了那冰冷腕间。 燕乘春身子一僵。 看着被她直接拉过去的手,又见她神情紧张地拉着那只手认真把起了脉,方才还在抽疼的心转眼就被丝丝暖意包裹。 她这是紧张他吗? 她对所有病人都是这般上心的吗? 还是只对他才这般? 第三百五十二章 去接人 他望着她专注的侧颜,心里想着方才的问题,眸光亮一下又暗一下。 想着想着,又怕她突然转过头会窥破他此刻的心思,便又忙将脸正了回去,不让她捉住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苏淡云一直认真把脉,还真没留意到面前人方才的窥视。 半晌,她收回手,又抬眸仔细观察了下对方神色。 见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禁秀眉微蹙,狐疑道:“公子的脉象与之前差不多,并未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公子方才面色极差,不知刚刚身体是哪里突然感到不适?” 燕乘春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无,也许是太过劳累,突然有些倦了吧。” 苏淡云若有所思点了下头,道:“人用膳时肠胃也在蠕动,的确会消耗力气,而公子刚解完毒不久,体力还需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有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好,有劳了。惊扰了苏娘子用膳,实在抱歉。” 燕乘春扬起个好看的笑,又面露歉意道。 苏淡云笑了笑,道了句无妨,重新回到桌旁。 燕乘春默默看她落座,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个菜,想到什么,含笑问道:“不知今日的菜可还合苏娘子口味?” 苏淡云微笑着点了下头,“挺好的,我吃饭不挑。” 燕乘春想起衔风以前登记的跟踪记录,发现对方的确不挑食,感觉在她的概念里,应该只有喜欢吃和更喜欢吃的区别吧。 想着,唇角的弧度就又大了一些,转念想到方才红玉在门外对望川说过的话,又真诚邀请道:“你婢女没有跟来,若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直接告诉望川,让他跟厨房那边吩咐一声就好。” 苏淡云自然也听到了红玉之前所言,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了声好,心里却因对方提起锦善,想起锦善一直在客栈苦等,不免就担心起来,紧接着那份担心便不知觉爬上了眉眼。 燕乘春见她听到自己提起她婢女时神色一变,意识到对方可能还不知他早上的安排,忙补充道:“对了,今早我醒来后,听说你的婢女被衔山拦下了没法跟来。其实衔山当时时怕我身份泄露,才这般行事的,并没什么恶意。早上我听说后就先自作主张让望川回了客栈一趟,让他给你婢女报了下平安。” 正担心的事突然被人提了出来,苏淡云先是一怔,随之唰地抬眸望向对方,紧张道:“不知我那婢女和小厮一切可好?” 燕乘春微笑着点了下头,“听望川说他们都挺好的,就是有些担心你。” 闻言,苏淡云心里终于安稳下来,不禁因对方的周到安排而深感动容,忙起身朝面前人行礼深谢。 “苏娘子客气了,你替我治病,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好谢的。” 燕乘春无所谓地摆手,看了桌上才动了两口的饭菜一眼,朝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再不吃怕是真的要让望川帮忙去厨房热菜了,苏娘子还是请先用膳吧。” 苏淡云此时心情轻松了不少,便也从善如流落座,拿起碗筷重新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否方才苏淡云分享的专注心得起了作用,还是燕乘春怕自己再叨扰到了对方,总之接下来的时间里,燕乘春竟吃得异常专注,再也没往别处看过。 反倒是苏淡云因燕乘春刚刚的突发状况多少有些担心,竟吃几口便破天荒地往床榻那边望上一眼,待确保他并没任何异样才又安心转回来继续吃自己面前的饭菜。 衔山在一旁看着两人,发现这两人的状态简直跟之前是完全调了个个儿,心中只觉有趣,更因终于有人能劝得住公子好好吃饭而倍感欢喜,已经迫不得已想要跟望川衔风分享自己的见闻。 接下来的午食便在这样宁静又温馨的气氛中度过了,待用完了膳,两人用茶水漱了口,苏淡云起身别过。 看着那纤细背影终于背着药箱迈出屋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燕乘春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对方似是一直都没问他有关案子的事。 可能是被方才自己一打岔给搞忘记了吧。 算了,等她今晚过来施针的时候再说吧。 想到今晚还能看见他,他心里不禁就愉悦起来。 感受着心中这不知何起的悸动,他忽地就想通了什么—— 自己虽没资格跟她有所未来,但只要能这样看着她,能如此默默护着她,其实也挺好的。 ...... 午食过后,望川照吩咐赶着马车将苏淡云送去县衙。 一路上,苏淡云回想过去,只觉这一切就似在做梦一般。 别人只以为她从嫁入永定侯府后才没见过阿弟,满打满算不到四年。可她已两世为人,故而实际上她已有超过十年没见过阿弟的面了。 十年了呀,一想到这个时间,她莫名就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待会儿能否认出阿弟;担心若她认错了,阿弟会否伤心得不想理她。 如此担心着担心着,她便开始担心起更多的事来,比如阿弟受伤了没?阿弟被捉之后有没被打被残忍对待?可有经常哭可有饿肚子?这两日可有吃好睡好?可会气她不愿意跟她回去? 随着马车离县衙越来越近,她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发髻是否整齐?容貌是否太过憔悴会否吓到阿弟?还有脸上的笑容是否够暖够美? 如此反复担心着这个那个,渐渐地便开始担心见到阿弟时第一句到底要说什么,是该先说“阿舟,阿姐来接你了”,还是该先说“阿舟,阿姐想你了”,抑或是“阿舟,让你受委屈了”。 她琢磨来琢磨去,未等她拿定主意,马车便已稳稳停了下来。 “姑娘,咱们到了。” 望川跳下车辕,将下马车的木梯放好,朝车里恭敬道。 苏淡云一怔,诸多的担心便在这一刻突然凝在了心口,转眼就变成了忐忑紧张。 她努力缓了又缓,然叠于腿上的双手依然不觉握紧,让她忽地就想起那句丑妇终需见家翁的话来。 这句话明显不是这么用的,可她莫名就觉得这句话特别贴合她此时的心境。 唉,如果锦善在就好了,锦善在的话就可以帮她确认下衣冠可好,确认下状态可有差否...... 她乱七八糟想着,最终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努力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起身下了车。 只是不管怎么缓了又缓,她踩在地上的脚也依然还是虚的。 望川见她神色紧张,以为她担心哥儿,忙安抚道:“姑娘不用担心,小的确认过了,哥儿一切都好着。” 苏淡云点了下头,抬头一看,却发现面前并非县衙门口,不禁目露诧异。 望川笑道:“这是县衙后门,公子担心前头进去领孩子的人多,就吩咐了小的把车赶到后门这边,也已经派人提前过来跟县丞知会过了,哥儿会留在后院等着,咱们直接从这里进去接人便可。” 听到某人连这么细小的地方都考虑到了,还为此特意做了安排,苏淡云只觉心里踏实又温暖,也不知觉让她之前的紧张消了大半。 她朝望川微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他前头带路。 望川忙不迭应下,上前咚咚将木门敲响。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是梦 不多久,后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看见门后站着的衔风,苏淡云微怔了下。 衔风看见来人,连忙行礼,“见过苏娘子。” 见对方颔首,他又主动道:“小的之前已经跟县丞打过招呼了,公子让小的在这里等您,这会儿哥儿正在屋里等着,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听罢,苏淡云明白衔风就是燕乘春派来提前安排之人,便朝对方笑着道了声谢。 “苏娘子多礼了,这都是小的该做的。” 衔风忙道,随之将人恭敬迎进后院,又主动带着两人往苏行舟所在的地方走去。 这县衙苏淡云之前也来过两回,倒是第一次到这后院中来。 李修源下狱后,经查证,一直驻守县衙的县丞并未跟其同流合污。而李修源到任之后,知道县丞与自己不是一路,就暗中使了些手段打压对方,让其郁郁不得志了许久。 这下拨乱反正,县丞扬眉吐气,也尽心尽责地照顾着衙门的一应事务,以致县衙的运作一直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至于失踪的孩子们,虽然县衙后院并不算小,可容纳几十个孩子还是地方有限,县丞就将几间空屋给收拾了出来,把每六个孩子安排在了一个房间住着。 苏淡云边走边听衔风和望川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她介绍着县衙的变化,脚步也在两人的边走边说间,不知觉就迈进了苏行舟临时居住的小院里头。 几人跨过院门,目光朝四周看了下,发现整个小院格外安静,院中也是一个人也无。 望川纳闷,用胳膊肘碰了碰衔风,好奇道:“怎的没人?孩子们呢?” 衔风在院中站定,道:“今早就可以过来领人了,丢了孩子的人一听说可以领人,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陆陆续续就把自己家丢失的孩子给认领了回去。你们若是午时前过来,这小院都挤满了,乌泱泱的,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这会儿应该几乎都走完了。” 望川着实有些惊讶,“有这么夸张吗?” 衔风点头,抬手指了指西边的一间屋子,道:“哥儿就住那间屋。” 说着,望向苏淡云,征询道:“要否小的进去把哥儿叫出来?” 苏淡云自方才踏进这个小院,头脑便开始一片空白,连应该如何迈脚都开始有些迷糊,根本就听不见衔风在问自己什么。 说来也怪,没见到阿弟时,她日日夜夜都巴不得能立刻相见。可真的等到即将能见,她又忽地有些踌躇不前。 这踌躇并非是她不想,正相反,就是太想见了,才害怕自己在迈出这一步后,在推开这扇门后,面前的一切便会如泡影般立即消失不见,如过去的无数个梦醒时分那般。 “姑娘?” 见主子突然站定没了反应,望川不明所以,疑惑唤了一声。 苏淡云却依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满心紧张地望着不远处的屋门发呆。 望川见她没应,和同样疑惑着的衔风对视了一眼,随之担心道:“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由小的进去把哥儿叫出来吧?” 才说着,忽地,“吱呀”一声传来。 望川怔了怔,转身望去,只见那屋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有一个男孩儿站在了门后。 那男孩儿身穿蓝衣裳,头束蓝发带,看着身材匀称偏瘦,面容斯文俊秀。 望川从未见过此人,可望着那男孩儿肖似自己新主子的眉眼,当即就明白了对方是谁,急忙朝男孩儿扬起个大大的笑脸,恭敬行礼道:“哥儿,姑娘领着小的来接您了。” 苏行舟一怔,看了眼望川,随后又缓缓转过来看向望川旁边的女子,紧接着便呆在了原地。 他被救出来后就被安置在了这个屋子,看着其他孩子陆续被他们的亲人接走,他除了羡慕就还是羡慕,最后便生出了忐忑,忐忑叶府是否会知道他已经被放出来了,忐忑对方知道后会否派人来把他接走。 忐忑着忐忑着,他就开始思考,若叶府不来接他,他要如何说服县衙的人相信他有亲人住在京城,又如何能让他们愿意把自己送到京城去寻他的阿姐。 然后他就想到了那日救他的大侠,想到那个大侠很可能也是京城人士,想到可否能请他再帮自己一个忙。 就在他如此这般翻来覆去思考之时,就突然有人过来找他,那人自称是救他的那个大侠给派来的,还说今日会有人来接他,大侠让他就在这屋里等着。 他壮着胆子问了一下是谁来接,大侠派来的人却只笑着说到时他就知道了。 他满腹疑惑,一直紧张等着,直等到困了睡着。 迷糊中,他听见有人在门外说话,听见那人在说着什么哥儿和姑娘,他睡意没了,连忙起来透过门缝往外看,结果就看见了那张让他日日梦见的面容。 只是那张面庞此时并不似在梦里那般冲他甜甜地笑,而是吃惊地看着他,随即双唇微颤,两眼泛起水光,那水光一眨眼的功夫就聚成了泪珠儿,一串接一串地开始往下滚落。 苏行舟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人,只觉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便觉得自己方才应是没醒的,如今应该还在梦中。 只是那泪珠在日光下显得十分晶莹剔透,看着是如此的真,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是那般的真切。 所以这应该不是梦吧...... 苏行舟小心脏越跳越快,双手渐渐捉紧了门板,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唤了一声:“阿姐。” 他声音很轻,生怕大声一点儿就会将面前的画面打碎。 只是声音再轻,一出口就被吹到了十步开外,清楚落进了苏淡云的耳里,就似一记编钟在耳旁击响,又似最动听的天籁之音传来,顷刻就击碎了让她裹步不敢前的一切。 “阿弟!” 终于,她颤着声回应,随之迈开了双腿,一步,两步,她越来越快,紧接着小跑了起来,眨眼就飞奔到了孩子跟前,一把将孩子紧紧抱进了怀里。 温热的身体落入怀中,一切的虚幻也因这温热顷刻消散。 是阿弟!是活生生的阿弟! 苏淡云鼻头一酸,两世的痛与悔急速聚拢,冲破了她的喉咙,让她再也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这怀抱,瞬间就将苏行舟从怔愣中惊醒。 这不是梦!他的阿姐真的来接他了!终于来接他了! “阿姐......” 他颤声唤着,无比委屈地抱着自己阿姐的脖颈,跟阿姐一同抱头痛哭起来。 看着姐弟团聚,望川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孤儿身世,不爱哭的他不自觉就湿了眼眶。然替自己短暂难过一瞬之后,他就开始替这一对姐弟的团聚心生欢喜,眼周水光依在,心境却已不同。 衔风比望川还不爱哭,此时看着这团聚画面,他是真心替姐弟俩高兴的,眉眼便也爬上了真心欢喜的笑容,跟眼泛泪光的望川默默候在一旁,耐心等着姐弟俩渐渐平复下来。 哭过一场,苏淡云把压在心底的所有自责所有苦闷全都倒了出来。 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她终于保住了阿弟的命! 抱着活生生的阿弟,苏淡云从未如此真切感受到自己当真是重活了一回,也从未如此确定自己当真拥有了全新的人生。 真好!真的是太好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又缓了缓心神,这才松开手,将弟弟从自己的怀抱扶起,脸上绽出温柔的笑,“阿舟,对不住,阿姐来晚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教训他! 经过方才一哭,苏行舟的委屈也都给哭了干净,此时便只剩下了轻松激动,闻言忙摇摇头道:“阿姐没有对不住我,阿姐能来接我,我很高兴。” 看着弟弟澄净的双眸,苏淡云是既欣慰又庆幸,庆幸苦难并没有磨去阿弟内心的干净与善良,而这庆幸之后,便涌起了浓浓心疼。 她怜爱地扶着阿弟肩头,微笑着柔声道:“阿姐也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说着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行舟忙抬起小手,用手给阿姐擦泪,担心道:“我很好,阿姐不哭。” 苏淡云轻嗯一声,忍住泪意,掏出帕子给弟弟擦净脸上泪水,之后便拉着他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见他好好的并没受伤,想到什么,又立马拉过他的手仔细把起脉来,待确认他当真身体无恙,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只是她早就习以为常的举动,在苏行舟看来却是陌生得很,当即就惊讶问道:“阿姐,你是在给我看病吗?” 苏淡云闻言,这才反应过来。 她方才实在太紧张阿弟的身体,生怕她被歹人喂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没被郎中诊断出来,这才习惯性地给阿弟把了下脉,一时间都没想到阿弟其实从没看见过自己给人治病。 她在人前解释自己的医术由来时,说的都是自己小时在外祖身边耳濡目染开始学的医。 唯恐弟弟说出什么让望川衔风生疑,她连忙展颜一笑,抢先说道:“是啊,阿姐两三岁时就开始看外祖给人治病,从小就想着以后有机会也要做个郎中。虽然后来去了京城,这个想法也没有丢弃,依然每日都在看医书学习,如今已在医馆给人看诊了。” 苏行舟记得阿姐以前的确时常看外祖的医书来着,不但对阿姐这话毫无质疑,还因听到对方说已在医馆给人看诊而兴奋击掌,“哇,阿姐是郎中了!跟外祖一样给人治病了!阿姐真厉害!” 见哥儿这般激动,望川突然就有种与有荣焉之感,竟也像锦善往常那般自豪着道:“哥儿还不知道吧,姑娘她治好了许多人呢,京城好些百姓都称呼姑娘为医仙娘子。” “还有神医娘子和神女娘子。” 衔风之前负责监视苏淡云,这里还真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些细节,见望川说得有所疏漏,便也忍不住补充着道。 这一个个头衔砸下来,直接就把苏行舟给砸呆了,少顷,他大眼睛一亮,满脸崇拜地看向自己阿姐。 苏淡云被望川和衔风的操作弄得很是羞赧,便没好气地看了两人一眼,果断转移话题道:“阿舟,过几日就跟阿姐回京城住,好不好?” 苏行舟双眸闪亮,然下一刻又忽地黯淡下来,怯怯问道:“是一直住吗?” 听着孩子这小心翼翼的语气,苏淡云心里就是一揪。 阿弟这是生怕自己不愿意将他带在身边吧。 想着,苏淡云鼻头一酸,眼圈红红,拉过苏行舟的手紧紧握住,“当然是一直住,等去了京城,阿姐就给你找个好书院上学,如何?” 苏行舟当然欢喜,却忽地想到什么,不安问道:“这样的话,姐夫能同意吗?如果姐夫不喜欢阿姐花银子养我,那我不去书院也可以的,只要能让我一直跟着阿姐就成。” 苏淡云还没机会跟弟弟提自己和离之事,苏行舟自是对此一无所知。 见弟弟这般懂事,苏淡云心里是又暖又痛,含泪摸摸孩子的头,笑道:“莫担心,阿姐已经和离了,早就不住在侯府了。等我们去了京城,阿舟就跟阿姐住在咱们自己的家,往后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去哪里上学就去哪里上学。” 苏行舟虽还是个孩子,可他在沣城时就曾听说书先生讲过和离的桥段,在富水村时也听过有乡亲在吵架时说什么和离走人的话,自是早就明白了和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他以前听到的和离都是女子被夫家赶出来,让和离归家的女子大都被世人唾弃。 此时听罢,苏行舟想起之前听过种种,心中又气又伤心,担忧着想办法安慰:“阿姐莫难过,那人就是个坏蛋,一点儿也配不上阿姐!其实我早就不想叫他做姐夫了!等我长大,我一定替阿姐好好教训那个坏蛋!” 竟敢把阿姐赶出来,竟敢欺负他的阿姐,他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小拳头紧握,又因太过伤心,眼睛渐渐就蓄满了泪。 苏淡云连忙拿帕子给他擦泪,温柔一笑,“咱们阿舟会真是长大了,都想着替阿姐教训人了。” 说着,她拉过孩子双手,将那紧握的小拳头轻轻松开,眉眼弯弯,“不过阿姐自己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等跟我去京城后,你只要安心读你的书就行。” 苏行舟一怔。 “阿姐教训过他了?怎么教训了?” 苏行舟眨巴了下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好奇问道。 此时衔风和望川都在,苏淡云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讨论这个,想着便轻咳了下,拉着弟弟的手,意味深长一笑,“等回去后,阿姐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 苏行舟懂事点头,再也没追着细问。 苏淡云欣慰一笑,站起身来,正想拉着弟弟离开,却在站直身子后看见弟弟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神情。 她生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忙紧张问道:“阿舟还有什么想说吗?是阿姐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 苏行舟眸光闪了闪,抿唇不知该不该说。 苏淡云见他这般,更确定了对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当即正了神色,鼓励道:“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跟阿姐说,让阿姐帮你,好不好?” 苏行舟心里还犹豫着,然看见姐姐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自知这下再说无事已经来不及了。 他低头想了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们还在山上时,我从祭坛上摔了下来,当时有个大侠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好多血。我很想报答他,可我不知要怎么做。阿姐你医术好,我可以请阿姐给他治伤吗?阿姐方便吗?” 他已经很久没求过阿姐办事,也不知这请求是否会给阿姐加添麻烦,所以在问这话时内心忐忑得很。 苏淡云听罢,耳边却只剩下“从祭坛上摔下来”这么一句,当即脸色煞白,一把拉住弟弟紧张道:“你从祭坛上摔下来了?你怎会从祭坛上摔下来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侠是他? 苏淡云说着,当即就拉着弟弟前后左右再次仔细检查。 苏行舟方才之所以不敢把事情说出来,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怕惹姐姐担心,这下见姐姐果然担心起来,他忙安慰道:“阿姐,我真的没事。” 苏淡云之前就已经确定过弟弟没事了,这下检查也是下意识担心所为,再次仔细确认过后,她便连忙拉着弟弟紧张询问:“你怎会从祭坛上摔下来了?到底是怎么摔的?” 苏行舟打心底里不喜欢告状,此时就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这个弟弟从小就是苏淡云带大的,虽已分开多年,但从他躲闪的神情多少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便索性直接问道:“是祭坛上其他孩子做的吗?还是和救你的护卫有关?” 苏行舟大惊,忙摇头道:“不是护卫大侠他们。” “所以是那些孩子们干的,是吗?” 苏淡云眯了眯眼,直接下了结论。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苏行舟一时间不知所措,抿唇低下头来没有回答。 见他这般,苏淡云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弟弟的想法,当即肃着脸认真道:“阿舟,姐姐问你,若一个人明明做了恶事,我们却还帮他隐瞒,你觉得这样做对他以后有帮助吗?” 闻言,苏行舟把头垂得更低了些,继续纠结着没有反应。 苏淡云希望弟弟心善,可盲目的心善便是愚昧了,他觉不能让弟弟变成一个愚昧之人。 想着,她索性将事情说得更具体一些,语气也更严厉起来,“阿舟,我们的确要宽容待人,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包庇有错之人。你想一想,如果我们知道一个人做了恶事,却还包庇他,他就得不到相应的惩罚,那他能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问题吗? 自是不会的,他只会觉得自己的言行没有丝毫问题,那他以后只会做得越来越多,他这个人也会变得越来越恶。今日是你受害,明日便会是他人受害,到头来,我们以为的宽容不仅把作恶之人变成了魔鬼,还会间接多害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如此,你还要继续包庇不说吗?” 一番话如同迎头棒槌,重重将苏行舟从过去的认知中敲醒。 他从小就跟着姐姐,姐姐一直都是温柔待人逆来顺受的。等姐姐离开后,他才单独跟了外祖几个月,外祖就去世了,之后他就住进了大伯父家。 过去几年,他多半都是从大伯父那里学习如何为人处事,大伯父是个比姐姐还要怕事的人,他便也从大伯父那里学到了千万不要惹事,被事情惹到了也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对姐姐方才说的那些真的感到陌生。 他意识到自己从大伯父那里学到的并不是都对的,也是,若大伯父的方式都是对的,他便不会被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想着,他当即就把姐姐的话都听了进去,终于抬起头来开了口,将当时在祭坛上发生的情况给一一说明了清楚。 望川和衔风听罢,不禁皱起眉头,只觉那推人的孩子简直欠揍,都想着要把那孩子给找出来好好收拾一番。 苏淡云也是这般想的,面上却温柔笑着称赞:“阿舟做得对,这事就应该说出来。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记得一定不能瞒着,知道吗?” 苏行舟听话点头,又小心重复了下让姐姐去帮大侠治伤的请求。 苏淡云自是乐意的,只是她也不清楚对方是谁,如何给他治伤? 于是问道:“阿舟可还记得那大侠长什么样?容貌有什么特征?” 苏行舟认真回想了下,说道:“大侠戴着银色的面具,我只看到了他的下半张脸,觉得那半张脸挺白的,还有个子很高。” 他边说边拿手踮起脚尖往上比,那使劲比划的认真模样一下就把苏淡云几人逗得轻笑了出声。 听见望川和衔风在笑,苏行舟当即起了念头,忙朝两人望去,仔细看了下后突然抬手指向衔风,确定道:“那个大侠跟这个护卫大哥一样高大,哦,不对,应该比他还要高上一点儿,至于长得白......“ 他说着就把目光从黝黑的衔风移到还算白净的望川身上,随后又继续把目光往旁边一移,望向自己阿姐,终于肯定点了下头,“大侠长得跟阿姐一样白。” 望川被孩子这般无情掠过,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尴尬,一旁站着的衔风却已经开始猜测起了当时现场有谁会是这般特征。 苏淡云听罢,想到弟弟之前说起的伤,便继续笑着问道:“那阿舟还有印象那大侠具体伤到哪里了吗?” 苏行舟立即点头,抬手一拍自己左肩,“这里,他这里的衣服被划破了,当时这里流了好大一片血,把我吓了一跳。” 很高,很白,左肩受了重伤? 苏淡云想着,心头不觉一跳。 她昨晚才给燕乘春包扎好了左肩的伤口,如今那伤口的情状依然历历在目。 所以,阿弟口中的那个大侠就是他吗? 所以他不只让阿弟从歹人的手里脱身,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阿弟? 一想到当时的惊险,苏淡云便不觉一阵后怕。 若是没有他,她早就失去阿弟了,自己现在欠他的,加起来真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想到日后如何尝还,她不禁就想起了上一世对方的遭遇。 之前她想起那张通缉令时,心里还对他没有十足的确信,而这一刻,她已经得知了对方身份,也更清楚了对方的为人,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做出那通缉令上所说的恶事。 所以上一世的几年后,是否发生了些什么误会,让人误以为他做了那样的事,这才促成了那次通缉?还是说那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什么人的设计陷害? 思及此,苏淡云忽地就想到自己往后具体可以如何报恩了。 只是自己目前对燕乘春身边的情况了解不多,一时间也想不出可以如何在这件事上帮他,而此时显然也不是可以细想这事的时候,想着便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朝弟弟笑道:“我会跟护卫大哥他们打听清楚这大侠的身份,等确定之后就去帮他看伤,这事阿舟就不用再担心了,交给姐姐处理便是。” 苏行舟见姐姐爽快答应,当即激动击掌,又忙朝着姐姐行礼致谢。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一样了 见弟弟跟自己这般客气,苏淡云虽因弟弟的知礼而倍感欣慰,但同时也在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其实她方才就明显感觉到弟弟言行总是透着一股小心翼翼,这份小心似乎已经成了他本能的习惯,就连跟她这个亲姐相处时也是这般。 她知道人生的变故让这个弟弟比同龄人要懂事得早,可她记得姐弟俩一起住在外祖家时,阿弟也曾跟她无话不说,也曾天真烂漫过,当时的弟弟明明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所以这是弟弟在大伯父家形成的习惯吧? 所以没了自己的庇护,弟弟私底下其实过得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难上许多吧? 思及此,苏淡云的心就似被人用力徒手撕扯着,一时间都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她红着眼眶,伸手爱怜地摸了下弟弟的小脸,柔声鼓励道:“阿舟,你待人有礼很好,可我们两个是不同的。我们是姐弟,你就是阿姐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往后你在阿姐这里尽可以放轻松地生活,不用跟阿姐这么多礼这么客气,知道吗?” 苏行舟一怔。 不用多礼不用客气吗? 记得以前刚去大伯父家时,大伯父也是这般跟他说的。 结果有一回大伯父去了镇上,他跟大伯母她们一起吃饭,他因为太饿不自觉多吃了几筷子菜,大伯母当时脸色就很是难看。自那次之后,他哪怕再饿再想吃,也不敢再多伸筷子。 对了,还有读书,刚开始他不知道,一直点着灯看书看到很晚。若是大伯父在,他那天晚上就能安然无恙。可若是大伯父不在,大伯母就一定不会给他好脸。 那之后他就懂了,在大家睡的时候他就吹灯假装也睡,等到大家睡熟他就爬起来拿出书本,偷偷跑到院里继续借着月光来看。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等他一点点遇到又一点点懂得,渐渐都改过来后,大伯母这才对他越来越和善了。 不过假的和善怎么都真不了,哪怕他如此小心翼翼过了几年,还是没能让大伯母真心接纳他,最后还设计把他卖掉。 还好,他现在终于回到阿姐身边了,有阿姐在,他再也无需这般小心生活了。 想着,苏行舟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得了舒缓,含泪重重点了下头。 苏淡云知道弟弟肯定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过往,忍不住再次将弟弟抱进怀里。 “阿舟对不住,以前都是姐姐不好,往后姐姐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一定!” 她一定把阿弟过去失去的通通给他找补回来,让阿弟重新变回原先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 听罢,苏行舟却忙摇头道:“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应该由我来照顾好阿姐,我一定不会让阿姐受半点儿委屈。” 苏淡云被弟弟这句家里唯一的男子弄得忍俊不禁,满心的痛也被这番保证冲散。 她松开弟弟,姐弟俩终于破涕为笑,欢喜着期盼新生活的到来。 团聚来到这里,苏行舟终于想起了一个人来,忙朝四周望了又望,疑惑道:“阿姐,锦善姐姐不是一直跟你一起的吗?她这趟没跟你一起来吗?” 苏淡云笑道:“锦善姐姐在客栈等着呢,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惦记她,肯定高兴坏了。” 说着,她收拾心情,牵起阿弟的手,“来,咱们这就去客栈找她。” 见主子要走,望川忙在前头带路,衔风则去找县丞打声招呼,之后几人便一同坐着马车回了客栈。 自从主子跟着衔山离开后,锦善已有将近两日没见到自己主子了,这两日里她一直坐立不安满心忐忑,昨晚更是整宿合不上眼,直到今早望川过来报了声平安,她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可是完全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等望川走后,她就继续跟老天祈祷,求老天一定保佑主子平安无事,保佑主子能跟哥儿早日团聚早些归来。 缔祥自也十分担心主子,见锦善一直祈祷,他也自觉跑过来陪在身边跟她一起诚心祈求。 一大一小两人正在不知第几回向上苍祈求之时,突然房门就被人敲响。 缔祥被这敲门声惊到,可他自诩是小男子汉,自觉有责任挺身而出,于是一听见敲门声就主动朝外问了声门外何人。 听见有男孩儿问话,苏行舟马上就想起了阿姐在路上跟他说过之人,忙转过来抬头望向身旁,“阿姐,这说话的就是缔祥吧。” 苏淡云朝他温柔着点头,“是的,他就是缔祥。” 苏行舟了然,眼中的惊讶就变成了好奇,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个新来的小伙伴。 苏淡云说完,正想朝里头回一声是我,不料屋里就传来了噔噔走路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便蹭一下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 锦善站在门后,看见自己主子,双眼唰地一亮,又转眼泛起泪光,“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她哽声说完,这才发现主子正牵着一个男孩儿,她当即朝那孩子细看过去,随即杏眸睁大,惊喜唤了一声“哥儿”。 苏行舟腼腆笑着,回了一声“锦善姐姐”。 听见这一声姐姐,锦善喉中一下子哽咽起来,“嗳!是婢子!” 她哽声说道,“婢子终于又见到哥儿了,真好,真好,哥儿不知道,姑娘带着我们从沣城一直找到了这里,真是找得好苦好苦......” 说着,她眼中打转的泪便再没忍住,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苏淡云也被锦善这话给惹出了眼泪,便话头一转,含泪微笑道:“来,咱们进去再说吧。” 锦善这才想起自己顾着开心,都忘了把主子迎进屋里了,想着当即就让开了道,急忙把几人请了进去。 缔祥早就盼着这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小主子能快些平安回来,此时见着大主子牵着小主子走进屋中,无需吩咐就当即上前行了大礼,“缔祥见过姑娘,见过少爷。” 锦善姐姐说了,大齐高门大户里的贵公子才叫公子,像她们这样的没有爵位没有官职的普通人家,就称哥儿一声少爷。 他这两日可是用心学习了好些规矩,也迫不及待想要学以致用了。 苏淡云看着缔祥这像模像样的行礼,就知他定是跟着锦善学习过了,不觉更加满意对方的勤奋,让对方起来后也不吝称赞了几句。 说着又对弟弟介绍道:“这就是缔祥,今年八岁,等你去京城后还要去书院上学,要不就让缔祥跟着你,做你的书童,如何?” 苏行舟怔愣了下,想起阿姐在路上给自己说过的缔祥的经历,当时听着就很是同情对方的遭遇。 如今见着缔祥,见他面相敦厚举止有度,在同情之余不免就又多了几分好感,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下头,“好,一切听凭阿姐安排。” 缔祥没想过自己能得这么好的差事,当即跪地叩首,努力表起忠心,“谢过姑娘,谢过少爷,小的一定好好干,绝不让姑娘和少爷失望。” 苏行舟之前一直只有自己给他人行礼,哪怕在叶家住了一小段时间,至今见别人给他行这么大礼也还是没能习惯,立即就上前去把缔祥给扶了起来。 苏淡云看着,知道弟弟还没习惯,便接过弟弟的话,朝缔祥嘴角噙笑,语气威严地道:“日后你就好好伺候少爷,之前我说过的在我身边当差的标准,在少爷身边也一样管用。若被我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我定不会轻饶,知道了吗?” 缔祥自是晓得的,之前梁氏被折磨的惨状如今还历历在目呢,真是给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慢怠了哥儿,闻言当即扑通跪地,再次发誓保证了一番。 苏行舟看看缔祥,又看看身旁的阿姐,终于感觉到身旁的阿姐似乎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安全感 苏行舟看着苏淡云,觉得现在的阿姐和以前的阿姐其实是一样温柔的。 但以前的阿姐只会温柔,现在的阿姐除了温柔还多了许多威严,就看缔祥这不敢造次的样子便可见一斑。 所以这就是书上说的恩威并施吗? 说实话,以前的阿姐温暖是温暖,但他待在现在的阿姐身边,不仅温暖,还比以前在阿姐身旁时更有了安全感。所以比起以前的阿姐,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 这一刻,他终于透过阿姐的行事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也更加明白了阿姐今日在县衙后院对自己说的那一番教导。 是的,如果他只会一味地软和,就跟以前的阿姐一样了。 可他长大了是要当阿姐靠山保护阿姐的,嗯,他要改变,要像现在的阿姐学习! 这边厢苏行舟终于理清了自己要改变的方向,那边厢苏淡云提点完了缔祥,转头就看见弟弟一脸凝重,那样子似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些什么事情,不禁就好奇起来。 “阿舟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 她柔声问道。 苏行舟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说着,想起姐姐方才的样子,还是没忍住道:“阿姐,我觉得你变了。” 苏淡云一怔,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别人都说孩子的心思最为细腻,最容易捕捉隐秘细节,难道自己的举止让弟弟发现了自己重活的端倪? 她忐忑着开始琢磨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诸多不同,面上却是不显,努力维持微笑,“是吗?那你觉得阿姐是哪里变了?” 苏行舟不好意思说现在的阿姐给他更多安全感,便想了想,找了个其他措辞,回道:“阿姐变得不用我再担心了。” 苏淡云微怔了怔,见他眼神里的崇敬不加掩饰,知他并非在怀疑自己,暗自大松了口气。 可回想弟弟所言,想起弟弟总说要长大了保护她,只觉自己以前太没用,这才让弟弟小小年纪就活成个小大人般。 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心里想着,假意嗔怪道:“人小鬼大,你阿姐我做事,何时要让你担心了?” 锦善听了,也忙在一旁着急笑着补充:“是啊,哥儿您不知道,姑娘现在变得可厉害了,您肯定不晓得姑娘是如何带着我们一路找到这里的吧?” 她一说起这事就难掩自豪,满心激动一挥手道:“姑娘从识破谎言到步步逼供,再一路杀将过来,那叫一个大杀四方,威武得很,那过程简直比话本子都还要精彩!” 缔祥和望川听了,全都赞同地重重点头。 苏行舟只觉自己真是错过了许多,忙道:“锦善姐姐,你能给我讲讲吗?我想知道。” “哥儿真想知道?” 锦善笑道。 苏行舟点头,一脸期盼。 锦善脸上的微笑就突然变成了坏笑,随之卖起了关子,“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等以后婢子再好好说给哥儿听吧。” 苏行舟刚被勾起了兴趣,却被卡在了这里,当即就垮了下来,一脸的沮丧。 他性子温和,向来默默接受一切,实在做不出来死缠烂打,便兀自憋着没再开口央求。 锦善欺负完了孩子,倒是一点儿罪恶感也无,反而被苏行舟这样子逗得乐呵起来。 以前在沣城时,她就时常这样欺负哥儿,想不到哥儿现在还是这么可爱,这么好欺负。 真好,熟悉的温馨日子又回来了! 她想着笑着,笑里就不禁冒出了泪花。 苏淡云却板起了脸,一手轻轻敲在了锦善额上,“坏锦善,净欺负我们阿舟,罚你今日没鸡腿吃。” 锦善回神,摸摸自己额头,委屈道:“哥儿回来姑娘就不疼婢子了。” 她假装负气,哼道:“好好好,婢子不吃鸡腿,反正今日晚食我打算点的是蹄膀,又不是鸡腿。” 大家终于没绷住,全都跟着乐了起来,伤心与泪水也全被这笑声冲淡,犹如春风至冰雪融。既然春风来了,紧接着便是万物复苏百花竞放,相信往后的日子便是这般。 大家的心里都有着这同样的期盼,脸上的笑容也在这样的期盼中洋溢出了新的力量。 短暂团聚过后,苏淡云便让缔祥去找客栈的人安排洗澡用的热水,让苏行舟能好好洗漱一番。 缔祥伺候着苏行舟洗漱之时,苏淡云便让望川先回屋歇息,自己则跟锦善单独分享了下这两日的情况,之后便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燕四公子虽然已经醒来,但体内毒素尚未除尽,恐怕这几日我还要留在庆春楼给他继续治疗,我不在的时候,阿舟就拜托你和缔祥照顾了。等庆春楼的事情了了,我还要去一趟叶府帮叶老爷解毒,之后就可以打点回京了。” 锦善认真听罢,知道燕乘春中毒好转,不禁也替对方捏了一把汗,同时也很心疼主子如此奔波辛劳,想着回京城后一定和石嬷嬷一起多做些好吃的给姑娘狠狠补回来才行。 其实苏淡云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上一世她就经常这样跟着师父游历出诊,早就练了出来,见锦善心疼自己便笑着宽慰了几句,结果越宽慰反而惹得锦善越心疼了。 见锦善快要被自己说哭,苏淡云有些无奈,索性就不再说了。 等锦善自己慢慢缓过来,她自己则开始在心里计算了下还要在洛城逗留多久。结果这么一算,竟就算出了还要逗留十日左右,不禁就担心起来。 当初她只跟宋季凡说了离开一月左右,如今她已出来月余,那边怕是早就等急了吧。 她想了想,让锦善帮她拿来纸笔,随之提笔给宋季凡写信说明了大概的返程时间,并简单提了下因阿弟牵涉到了失踪案中,这才不得不推迟了归期。 写完又想到石嬷嬷她们肯定也已经等急,便又在信中末尾添了几行,请宋季凡帮她给家里传个口信报个平安。 写完了这些,她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并无什么事情遗漏,便将信交给锦善,“你这两日就帮我把这信寄出去吧。” 锦善接过应下,不多久,衔风便赶了过来。 燕乘春之前就曾说了,接下来让望川留在客栈护卫苏行舟他们,而衔风则负责协助苏淡云治疗。 苏淡云看见衔风便想起了这事,跟望川和缔祥分别交代了下客栈这边的事务,之后就收拾东西跟苏行舟道了别。 苏行舟自是十分不舍的,但听阿姐说这是要去找出那个大侠给大侠治伤,他便忍住不舍亲自将阿姐送出了客栈,又目送着衔风赶着马车离开了客栈所在的街道,他这才依依不舍地跟望川他们返回房间歇息。 接下来的三四日,苏淡云一直住在庆春楼那边,每日早晚她都要给燕乘春各施针一回。 早上的施针是在辰时,晚上则在人定时分,待燕乘春泡完药浴之后。 不管早晚,每到施针时辰,燕乘春都暗戳戳期盼着,老早就自觉坐到了圆凳上等候。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为她守着 苏淡云每次提着药箱进来,看到的都是燕乘春这样乖乖等待的样子。 而且她发现自己开口让对方去掉上衣施针时,对方真是一次比一次脱得干脆,完全没有最开始的磨磨蹭蹭,也不知是否是已经习惯了的缘故。 甚至到了最近这一两次,她都还没开口,对方一看见她把医箱搁在桌上,便开始红着耳朵主动宽衣又解带。 说实话,苏淡云虽很惊讶,但病患愿意如此自觉配合还是甚为让她满意的。 只是这个病患自觉归自觉,耳朵红的问题却一直没变,以至于她每次见他这般羞答答着主动脱衣,她不禁就有种自己是个女流氓的错觉。 她其实也挺纳闷的,这针都施了好几日了,对方怎地还每次这般脸红心跳,一副纯情小郎君的模样?而且还一次赛一次的红? 以前没见过她不知道,这下见多了,她真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可以确定,面前人肯定干不成上一世通缉令上说的恶事。 与其说这般的纯情绝美小郎君要奸杀妇女,她更觉得别人要奸杀他的可能性更大。 嗯,除非他后来整个人发生了突变,但她还是更倾向于面前人是被设计陷害的。 几趟施针下来,苏淡云脑子里琢磨最多的便是这件事。 而那边厢的燕乘春,在这一次又一次光着膀子扎针的时间里,脑子里也是片刻没有闲着,思维那叫一个活跃。 当然,不洁不净的想法是没有的,至多也就是“自己都给她看过了,那以后他就给她守一辈子好了”之类的忠贞念头。 这守一辈子当然就是他自己偷偷地守,并不是要将人娶回家的意思。 也不是说他不想娶,正相反,他连为她守身如玉的念头都生出来了,又岂会不想娶? 可比起娶她,他更想她能平平安安好好生活,而如今的他却不能让她拥有这般的安稳。 他不想连累她,便还是要求自己为她守着吧。 他就这样琢磨着琢磨着,最后便连怎么说服祖母的话都给琢磨好了。 而今日已经是他第五日施针,方才施针时她就给他说了,他的情况恢复良好,今晚这一次便是他最后一趟施针了,往后只需服用汤药调理即可。 唉,怎的就好得这般快呢? 燕乘春很是懊恼,第一次对自己强健的体魄生出嫌弃。 不过转念想到对方这几日的辛劳,他便又觉得自己恢复得还是有些太慢。 是啊,他其实都看到的,知道她每次施完针后都特别疲惫,深知这针灸治病绝不会是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 还是快些好吧,这样她便无需继续受累了。 如此想着,燕乘春就开始琢磨起能如何好好补偿她的辛劳,如何好好护着她。 其实要说护着,远远护着肯定不及拉到他的身旁来护着强。 唉,如果自己能在这两三年内就把害死父亲的幕后黑手给找到,把仇给报了那该多好。 到时若报完仇后他还能活着的话,他也就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吧。 二十四五,嗯,还不算老,这副皮囊也还能看,还能多一个资本努力赢得她的芳心。 若好事当真能成,届时她也只有二十一二,哪怕成亲两三年后再有身孕,生产起来也应该不至于太过危险。 虽然自己挺喜欢孩子,但若是她生产会有危险,自己不要孩子也行,大不了去育婴堂领养一个便是。 也不知她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燕乘春思维发散,等拔针的时辰到时,他已经开始认真琢磨孩子的名字了。 苏淡云见两刻钟过去,照常进门准备拔针,结果脚一迈进里间,看见的便是对方一副憧憬未来的幸福神情。 这神游天外的样子,一看就是想事情想出神了。 为了不打扰对方,苏淡云十分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了燕乘春身后。 她记得这位爷刚开始针灸时也就是红耳根子红脖子,外加脉搏稍稍加速一下而已,可最近这一两次施针却又多了发呆这么一个症状。 当然,人坐着不动时间久了难免都会发呆,只是苏淡云总觉得对方这呆发得实在过于频繁了,也同时发得很是与众不同,至于如何与众不同...... 苏淡云飞快拔掉一根银针,默默回想了下。 对了,是眼神! 她观察过了,面前人这两日发呆时,眼神都会异常丰富,时而怅然时而含笑,时而踌躇不前又时而破釜沉舟。 她总觉得对方应该是在回想着什么话本子里的大戏,而从他今日这眸中的幸福笑意来看,今日想的必定是什么大团圆的喜剧。 且苏淡云断定这出喜剧的内容定然十分精彩,以至对方能一直沉浸其中,直到她拔完了他后背的所有银针,对方也依然傻乐着未能回神。 看着这样的燕乘春,苏淡云不由得一言难尽。 这样子倒真像一个无用纨绔,哪儿还有半点儿虎韬卫指挥使的风采。 苏淡云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随之收好银针,看向面前人左肩上的伤口。 那伤口是昨晚包扎过的,每晚施完针后,她都会给他肩上的伤口重新换药包扎。 明日她就要离开这里往叶府去了,现在早早弄完的话,她就能早早回去歇息了。 只是这人现在还没回神,她要直接给他换药吗?还是先把他叫醒? 可如果对方并不是像自己猜的那样在想喜剧,而是在思考什么大计划大安排,打断对方便不大妥当了。 她纠结了下,随之抬头望向衔山。 衔山一直守在附近听候吩咐,也在纳闷主子今日到底在想什么,竟想得这般入神。 正如此纳闷着,突然看见苏淡云朝自己疑惑望来,他当即会意,只是他也不晓得原因,只得微微耸了耸肩,回了个同样疑惑的为难神情。 苏淡云见了,指了指燕乘春肩上的伤。 衔山以前就负责给公子换药,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无声示意她直接换药就行。 苏淡云得了提示,便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拿起剪子把燕乘春肩上包扎伤口的绷带剪断。 结果在剪绷带时,剪子的尾部不经意碰到了燕乘春的肩头。 金属的刺冷感透过肌肤直击大脑,瞬间就激醒了燕乘春身体潜在的危机意识。 他完全出于本能地一个眼风扫去,待瞥见一把剪子在自己颈边游走,眼神倏地就犀利起来,登时闪电一般握住了那拿剪子的手,随之一个用力。 苏淡云吃痛,痛苦闷哼一声,剪子随之哐当掉到地上,又被燕乘春一脚踢飞了出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了眨眼瞬间,衔山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 待看清面前场景,他当即大惊失色,唰地冲过去焦急提醒:“公子,那是苏娘子!” 燕乘春怔住,僵硬着回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只觉头顶瞬间滚过一道天雷。 “公子,快松手啊!苏娘子的手腕要断了呀!” 衔山见他还不松手,恨不能直接上去把他的手指掰开。 燕乘春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唰地将手松开。 完了,白忙活了,刚想好的几十个名字应该永远都用不上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傻了 燕乘春这一松手,苏淡云终于得了自由,连忙托住自己快断的手腕噔噔噔往后急退了几步,直到与某人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她这才开始仔细查看起了自己手上的情况。 天,还真是慢一点儿就要断了。 要不是穆老手札上清楚写明了雪冰蝉这毒并不会侵蚀人的脑子,她还真要怀疑这人是否被毒给毒傻了。 燕乘春此时也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坏掉了,不仅脑子坏掉了,肯定耳朵眼睛也全都坏了,要不然怎会听不到她进来看不见她在自己身后?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试过心悦一个女子,还真不知道自己心悦人时竟会变成这样一个傻子! 天爷,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要不......要不就先道个歉吧? 想着,他丝毫没有犹豫就朝面前人深做了一揖,抱歉道:“苏娘子,真对不住,我......我刚刚以为是刺客,所以才......” 完了,不仅脑子坏了耳聋眼瞎了,竟然连舌头也不顶用了,这磕磕绊绊地都在说个啥呀? 燕乘春对自己简直嫌弃至极,可五官明显不再受他控制,他索性就放弃挣扎了,就那样弯腰作揖等面前人消气。 苏淡云刚才还真是有些气的,可此时听对方如是诚恳说,又见对方如是谦卑行大礼,刚涌上来的脾气突然就卡住了,随之就想到了自己方才在心里对面前人的吐槽。 她默默低头看了下自己手腕上的淤青,只觉报应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算了,对方也不是故意为之,且自己背地里嘲笑人在先,多少也有些不大厚道。反正明日就无需再来了,还是快些换完药回去歇息得了。 苏淡云心情平复下来,对燕乘春道:“公子不必自责,只是时辰不早了,针灸已经结束,就差公子肩上的伤还没处理了,还请公子坐好继续换药吧。” 说着,她动了动自己手腕,发现手腕实在痛得有些难受,于是就抬眸望向衔山,道:“衔山,我这手腕现在用不上力,今晚就由你帮公子换药吧,我在一旁看着,告诉你怎么弄。” 燕乘春一听,唰地站直身子望向对方手腕,见那上头明显青了一圈,登时就想将自己当场捶死。 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过去捧起那只手帮她揉一揉? 不行不行,太孟浪了。 那到底要如何做啊?谁来教教他? 短短一两息间,燕乘春心头悔浪滔天,一浪接一浪地拍,转眼就把他的心给拍得七零八落,碎成了一地渣渣。 苏淡云吩咐完了衔山,见燕乘春还站着盯着她的手腕不动,又见他望向那手腕的眸中懊悔如滔滔江水溢满出来,便知他依然在为伤了自己而自责。 这下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反过来安抚他道:“公子当真不必担心,这淤青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我随身带了铁打药,我待会儿回屋抹一下,明日就能好了。” 听说有特效药抹了就好,燕乘春忙道:“那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抹药吧,我肩上的伤不打紧,有衔山帮我就行。” 衔山最清楚自己公子的身手,看着苏淡云手上那吓人的淤青,心里也是担心得不行。 要知道那可是神医娘子的手啊,若那手伤着了以后都拿不了针,他家公子就要对不起全大齐的百姓了呀。 他满心忐忑,此时听自家公子如是说,他连忙就帮着劝道:“是的,苏娘子您不用担心,以前公子每次受伤都是小的帮公子换药的,我这两日都看着苏娘子您怎么处理伤口,我知道怎么弄的,您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苏淡云还在犹豫,燕乘春却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立即朝外扬声喊了一声衔风。 因屋内有衔山帮忙,这几趟衔风便照吩咐守在了外头。 这下听见公子唤他,他火速就闪了进来。 燕乘春见到人,立即吩咐道:“苏娘子手腕受了伤,你快些帮着收拾好这药箱,送苏娘子回屋歇息。” 衔风方才人有三急去了趟茅房,还真不知道之前屋里发生了何事。 一听苏娘子受了伤,他先是一怔,随之就急忙紧张朝苏淡云捧着的手腕望了过去。 待看见手腕上那一圈青紫,他当即吓了一跳,正想问一下是如何伤的,就看见衔山一个劲地冲他偷偷猛使眼色。 衔风当即会过意来,知道这会儿此事不宜多问,便连忙应诺,上前走到桌旁开始收拾药箱。 苏淡云见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等着衔风收拾完便跟燕乘春告退离开了屋子。 等她走后,燕乘春依然满心惴惴,心中自责一点儿没少,在屋中焦急踱了两步,他拿定主意,立即让衔山去找红玉,让她多安排些补品明早给苏淡云送去。 衔山担心主子伤口,犹豫道:“可是小的还没给公子您换药,要不——” 燕乘春哪还耐得下心听他说完,直接打断催促他走,“无妨,你快些去跟红玉说了,回来再换药也不耽误。” 衔山见公子这般焦急,也就不敢再说,忙应了就转身往外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就突然传来喊声。 “跑着去!” 衔山被这破音吓得一个激灵,立即迈开腿往红玉那边狂奔。 ...... 另一边厢,苏淡云洗漱过后便拿出随身携带的铁打药膏给自己上了药,之后便躺到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待次日清晨起床,腕上的淤青果然就明显淡下去了许多,手腕也终于能使得上劲。 苏淡云试着动了两下,觉得今日过去叶府施针应该没有问题,便依照计划收拾好了包袱,先去给燕乘春道别辞行。 燕乘春昨日自责了一宿,在床上翻了一个晚上的煎饼,以至起床后两只眼睛底下都是乌青。 苏淡云过来时,燕乘春正顶着两坨乌青在听下属汇报案件的收尾情况,听说苏淡云过来求见,他立马挥退下属,把人给请了进来。 一见面,苏淡云就被他这憔悴模样吓了一跳,想到方才从屋里出去的衔风,猜到燕乘春之前是在处理公务,便在行礼之后肃着脸叮嘱:“公子身体刚恢复,还请切勿过劳,继续注意饮食作息,若您又像以前那般不知疲倦地做事,身体拖垮了,到时大罗神仙过来也救不了您。” 燕乘春听见对方紧张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微笑点头,“好,我一定谨记。” 苏淡云看着对方眼下乌青,见他应得这么顺溜,反而更加来气,没忍住又道:“公子自己的身子只能您自己爱惜,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希望公子当真要重视起来,千万不要只是随口应承才好。” 见对方瞄着自己的脸一副生闷气的模样,燕乘春有些不解,摸了摸自己脸颊,问道:“苏娘子如此担心,莫不是我今日气色很差?” 苏淡云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满了“你说呢”这三个字。 燕乘春早上他根本没心思照铜镜,还真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忙转过来望向衔山,“我脸色如何?” 衔山指了指眼睛下面,“气色还好,就是这里泛了些乌青。” 昨晚他守在外头就听见主子一宿翻来覆去,知道他没睡好,早上见了主子这般也没多惊讶,便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偷偷吩咐红玉那边给弄些安神汤过来给公子补补。 想不到苏娘子会这般紧张公子身体,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好郎中呢。 只是苏娘子今日就不在这边了,往后他还是要跟苏娘子一样,更加尽责看着公子才行。 衔山暗自下着决心,燕乘春却是听了衔山的话之后想到了自己昨晚的情况,实在不敢深说下去,只得诚恳表示自己往后一定注意,随之便连忙话锋一转,“对了,不知苏娘子的手如何了?” 苏淡云认真叮嘱完,见他紧张询问自己情况,便朝对方大方露出手腕动了动,微笑道:“已经好多了。” 见对方能动,且那手腕上的淤青果然淡了许多,燕乘春终于稍稍放心下来。 只是昨晚才受的伤,虽说可以活动了,但这下直接过去叶府看诊会否还是太仓促了些? 想到对方累了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红玉准备的补品她也来不及吃,燕乘春就不免有些心疼。 他飞快在心里琢磨了下,随之小心思一动,抢在苏淡云开口辞别前,蓦地捂住了自己胸口,假装痛苦地咳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章 想道谢 衔山见自己公子突然不适,当即一惊,“公子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 见公子咳得无法回话,他脸色煞白,急忙转过来求助:“苏娘子,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燕乘春一直努力地咳认真地咳,情状就跟他刚醒那日突然咳嗽起来时一般无二。 苏淡云起初也是惊了一下,可待认真观察了会儿,她就从这咳嗽中观察出了几分的怪异几分的熟悉,只觉面前这场景跟她当初假咳骗贺怀琛时很是相似。 她狐疑着迈步上前,在案前站定,问道:“公子可方便把手伸出来让我把一下脉?” 燕乘春心下一跳。 糟糕,草率了,只顾着装虚弱,怎地把这一茬给忘了? 燕乘春懊恼着,小心思一动,随之稍侧过些身子,颤巍巍将一只手伸出来放在面前案上。 苏淡云在案前蹲下,伸手把脉。 燕乘春努力做出配合的样子,却在苏淡云把手搭到自己腕间时,借着侧身的遮挡,悄悄用另一只手按住被把脉的那条胳膊,在那胳膊的经脉上做起了手脚。 衔山本还满心担忧地给主子顺着背,结果就看见了主子这番操作,当即身子一僵,连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 燕乘春一记眼刀过去,衔山终于什么都明白了,连忙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眼瞎。 苏淡云倒是没看见主仆两人的眉眼官司,却已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燕乘春的小动作,看到他方才借着侧身的遮掩,悄悄把手指按在了这条胳膊的经脉之上。 她虽看得不十分真切,也不大清楚对方为何要在她把脉时按住自己的经脉,但从他之前的咳声来看,这一系列操作里头肯定藏了什么猫腻。 只是这人好端端的装病作何? 苏淡云不解,却也实在不能再浪费时间继续留下来把此事搞懂,便果断收回手,平静道:“公子身体恢复良好,并无不妥,接下来只要继续照我开的方子调理身子便好。” 不是?怎地就恢复良好了? 他方才明明用内力干扰了经脉?这怎就诊出来并无不妥了? 这下就轮到燕乘春满心不解了,他正想再挣扎两下,结果就看见面前人已经往后退了几步,朝他行礼道:“家弟已在客栈等待多日,公子这边若没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去了,还请公子日后多加珍重。” 一听她提起苏行舟,燕乘春挣扎的话只得全部吞回到了肚子里。 只是演戏演全套,他只能渐渐停下了咳声,又假装缓缓顺了顺呼吸,这才慢慢恢复了原状。 心里不舍着,面上却努力表现若无其事地微微点了下头,“好,那我就不耽误苏娘子的事了,这几日承蒙苏娘子细心照顾,实在感激。” 说着,他望向衔山,“你去跟红玉说一下,把之前准备好的那些补品都装好给苏娘子带回去。” 苏淡云一怔,忙道:“公子不必客气,您救了家弟,给您治病本是我报答公子的,又岂能再拿您的东西?” 燕乘春不喜听这样的话,正色道:“一码归一码,我昨晚误伤了你,那些补品本是给你吃了补手腕上的伤,你既然急着要走,那就把它们都带回去再做吧,你要是拒绝了,我心里如何能安?” 听出对方的坚持,苏淡云便也没再多说,大方依言应了下来。 见她没再拒绝,燕乘春严肃的脸上当即笑意漾开,又趁机道:“你虽然答应了要去叶府给那个叶广延治病,可你手上受了伤,要不还是先多歇息一日再去吧。要不让你留下病根,以后施针困难,我只怕要谴责自己一辈子。” 他本就是在真心担忧她的身子,为了让她不要反感,他说这话时努力有所克制。 可话出口时,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地透着几分担心紧张,让苏淡云听在耳里,心弦莫名就是一颤。 她听得出来他是真心在关心自己,让她下意识就看了下对方眼下的乌青。 向来不怎么自恋的她这下竟莫名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只觉那乌青应是他彻夜的自责难眠所造成,而非她之前以为的没日没夜处理公务。随之便也推断对方刚才装病,没准也是因为担心她手腕上的伤,想拖着她多留下来歇息一日。 念头一起,她越发觉得应是这么回事,不禁就为自己错怪了对方而生出歉意,同时也有暖流从心底涌起。 这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 她心里感慨着,随之朝对方感激一笑,宽慰道:“我手上的伤真的好多了,且公子本就是无心之失,当真无需太过挂怀。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公子仍处于恢复期,尤其是这头一个月尤为重要,请公子切勿多思过劳才是。” 言罢,想到什么,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开了口:“这个月还请公子继续照我开的方子每日用汤药调理,之后等您回了京,若有需要可遣人通知我一声,届时我再给公子复诊亦可。” 听说回京后还能复诊,燕乘春当即心下一喜,唇角的弧度不觉更大了些,“好,等我回京,一定派人通知苏娘子,届时便有劳了。” 苏淡云微笑颔首,行礼告辞。 燕乘春的视线便一直在后追随,默默看着她背着药箱迈出房门,又透过窗户一直目送她往院门走去。 走着走着,苏淡云终于似有所觉,狐疑着站定回头望去,却看见燕乘春正坐在窗后案前,低头认真看着公文。 她疑惑着蹙了蹙眉,之后便转过身去,径直出了院门没再回头。 燕乘春再次转头去看,望着那空空院门,只觉心里也莫名有些空空,直到转念想起她说的回京后可以通知她来复诊的话,这份空空便有喜悦慢慢填了进去。 须臾,他扬声把衔山叫了进来,开始布置起了深挖铁矿幕后黑手的后续。 这边厢燕乘春满心都是快些做完事情快些回京复诊,而苏淡云那边满心装的却只有自己的弟弟,归心似箭的她一离开庆春楼就让衔风快马将她拉回了客栈。 看见姐姐安然无恙回来,又听闻大侠的伤已经治愈,苏行舟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苏淡云也因弟弟一切安好心中甚为欢喜,真心赞赏了几个下人一番,又道:“我待会儿就要往叶府去了,这趟锦善跟我同去,望川和缔祥你们留在客栈,务必把少爷给照看好了。” 望川此时还在考核期,闻言立即表起了忠心:“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照顾好哥儿的。” 缔祥有样学样,也跟着保证了一通。 苏行舟却是默然一瞬,有些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看到弟弟欲言又止,苏淡云其实也猜到了他八九分的心思,想了想便试探着问道:“阿舟是想跟我一起去见一下叶老爷他们吗?” 被姐姐说中打算,苏行舟当即心头一跳,随后便又忐忑低头,解释道:“他们待我不错,我想去京城前当面跟他们道一声谢。” “好。” 苏淡云微笑着道。 苏行舟倏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也同时有些抱歉。 他方才不敢提是怕姐姐会误解他惦记留在叶家,怕姐姐误会之后会伤了心,却不料看见姐姐温柔地对着他笑,眸里并无半点儿不悦,他紧着的心便终于放松下来。 苏淡云自是明白弟弟的担心,她当然不会误解弟弟,却多少有些担心叶广延他们在见到阿弟后会设法留下他,也因此不敢提出让阿弟同她去叶府道别。 可弟弟此时已经提了出来,她要是拒绝便难免会让弟弟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遗憾这东西滋味很苦,她上一世就已尝过太多,并不想弟弟也去尝尝。 她眉眼柔和下来,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你说得对,是该道一声谢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挽留 得了姐姐允准,苏行舟喜出望外,“多谢阿姐!” 他欢喜道,苏淡云也跟着笑,“待会儿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吧,我让望川和缔祥都一起去,道谢之后让他们再把你送回来,可好?” “好!”苏行舟也没想在叶府多待。 望川听着,察觉到了主子对叶府的提防。 想到叶广延夫妻对哥儿的态度,他琢磨了下就明白了主子在担心什么,忙捉紧机会宽慰道:“姑娘放心,之前偷卖哥儿的事已经过了官府,如今梁氏姐弟都被判了流放,叶府买孩子的二百两官府也让梁家吐出来还给了他们。 这事到了这里,叶府那边就算真想让哥儿留下,也应该不敢有所行动的。小的也必定会保护好哥儿,保证绝不会让哥儿再出半点儿差池。” 苏淡云对望川的机灵很是满意,笑着道了声好。 此时已快到午食时辰,上回苏淡云接完苏行舟回来后急着赶回去给燕乘春治伤,一直都没能吃顿团圆饭,这下一行人便先往一楼去先吃了顿丰盛午食正式团圆,之后才回去收拾收拾,一同往叶府过去。 叶府那边,昨日苏淡云就让衔风帮着给叶广延递了口信,告知了对方今日她会过去开始看诊。 叶广延一听这大好消息,当即就激动不已,忙推了这几日的应酬,今日更是一大早就在屋里等候,等着等着便想起了苏行舟来。 说起苏行舟,叶广延之前还在想着如何将孩子找到,结果突然就收到了苏淡云捎来的信,说是苏行舟已被顺利救出,并被她接回了客栈。 当时他就觉得甚为惊讶,惊讶过后,夫妻俩便因苏行舟能够获救,终于卸下了心中大石,抱头哭了一场。 本还想着去客栈看下孩子,可苏淡云送信过来时也说了孩子正被官府的人保护着,而官府那边也有人员受伤,征用了她过去医治,说是几日后再过来叶府这里。 他们就担心苏淡云不再的时候去看孩子,会否惹出什么误会让对方不悦,若真把人惹恼了,不来叶府解毒了那可如何是好? 如此思来想去,夫妻俩最终便打消了去看孩子的想法,只乖乖等着苏淡云过来,想着到时再当面跟对方商量,看能否见孩子一面。 唉,也不知对方是否愿意。 还有苏行舟这个孩子,他本就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晓得会否愿意再跟他们见面...... 叶广延就这样边等边思量,一会儿是解毒的事,一会儿是见孩子的事,一会儿又是调查当年下毒之人的事,诸多事情搅在一起反复翻腾不休,让他一整日都心神不定坐立不住。 这下用过午食,夫妻俩便继续到花厅等待,只是等着等着,叶夫人身子便有些熬不住了,只得先回屋歇午觉去了,只有叶广延一人继续等着,一旦只剩下他自己,他便不受控制地继续反复想着之前那些问题。 就在这思绪纷杂之时,忽地便听下人来报苏娘子来了,还说带上了小少爷登门。 叶广延一怔,拧了一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忙欢喜笑着让人快请。 很快,苏淡云便带着苏行舟一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下人。 叶广延立即寻声望去,虽多日不见,他还是一眼就从几人中认出了自己收养了十多天的孩子。见孩子如今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眼前,他一下没忍住就红了眼眶。 他努力将泪意憋了回去,连忙起身过去相迎。 苏淡云几人见他过来,纷纷行礼。 叶广延笑着应了几人的礼,在苏淡云姐弟俩跟前站定。 “苏娘子,舟儿,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笑中含泪,看看苏淡云又看看苏行舟,满腔话语终究只化作了这么简单一句。 话虽简单,却满载了他的关切担心。 苏淡云自是听得出来,朝对方感激一笑,“阿舟说过去承蒙叶老爷和叶夫人照顾,所以想过来当面跟两位道一声谢。” 叶广延刚平复下去的心便又激动起来,泪光闪烁着连连道好,又忙将几人请进花厅叙话。 下人很快上了茶水,又捧来了点心果瓜。 叶广延让人通通退了下去,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案子的一些细节。 关于这些,苏淡云前几日在给燕乘春解毒时已经可以问的都问了,此时听着对方发问,便简单跟对方说明了下。 讲的也都是能对外说的部分,诸如歹人捉孩子是为了献祭;李修源以及跟他勾结的安城府知府此时都已经被捉拿下狱;洛城怕是很长一断时间都不能调来新的知县,一切先由县丞代理;至于歹人的头目,此时只捉到了那个潜渊道长。 至于道长的身份以及后头的人,这方面牵涉太深,由于案件还在调查,燕乘春当时就没给苏淡云透露这些,这会儿苏淡云自也没有就此深说。 叶广延认真听罢,痛恨歹人之余,也着实为孩子们捏了把汗,紧接着便开始关心起了苏行舟当时如何被捉,以及被关密道中时都如何度过。 苏行舟早没了当初恐惧,这下是有问必答,答得也十分坦然,听起来似是并没因这事留下什么阴影,且言谈间明显比同龄孩子要沉稳许多。 叶广延越看心里就越失落——为失去这么个好的孩子而失落。 他这边正难过着,叶夫人那边终于醒了赶了过来。 一看见苏行舟,叶夫人便直接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孩子边道歉边哭得不能自抑。 苏行舟觉得自己似是泡进了对方的眼泪里头,听叶夫人身边的嬷嬷和阿姐都在劝,他便也开了口:“夫人不必难过,当初也是我自己没有跟您说就私自跑了出去,本就不是您的错。” 谁料这话一出,叶夫人的眼泪竟流得更凶了。 只是方才流泪多是因为自责,这下流泪则是因为想起这样懂事的孩子就要离开,在伤心自己与这孩子无缘。 她哭成这般,连叶广延都不得不出言相劝,叶夫人便在自己夫君和贴身嬷嬷的一通劝导后,终于渐渐收了眼泪。 哭过之后,叶夫人才觉得自己失态,尴尬着跟苏淡云道歉。 她知道对方今日过来的目的,便连忙把自己眼泪擦净,主动提到:“苏娘子,接下来这几日就麻烦你了。我已经让人将后院一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这几日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待会儿我让下人领你过去看下,若有任何不妥当的你尽管提。” 苏淡云行礼道谢,叶夫人则望了苏行舟一眼,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朝苏淡云笑着商量道:“苏娘子,这几日可否让舟儿也跟你一起住在府上?” 叶广延知道妻子这是舍不得孩子,想最后再跟孩子多相处几日,听着便在苏淡云开口前帮着劝道:“就是,苏娘子既然这几日要住在这里,舟儿不如也一起住进来,如此你也能天天看到舟儿,心里不用牵挂。 我们是真心喜欢舟儿,也知道他过几日就要随你离开,这几日便在我们这里,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你们,可好?北上的船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事情一完,你们便坐我安排的船直接回京就行,什么都无需操心。” 听到对方竟然安排了船只送她们离开,苏淡云不禁就有些惊讶,又见夫妻俩这般真诚相求,一时间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其实她也只是担心对方会把阿弟扣下,这才有些抗拒让阿弟跟着自己住在这里。 但转念想想,叶家虽然是当地大户,但此时燕乘春还在洛城,若叶广延真要跟她抢弟弟,她就去找燕乘春帮忙。 想罢,苏淡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就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 她连忙把这想法压了下去,只是心中因这想法而生出的底气和安全感却愈发强烈起来,而因着这份底气和安全感,她最终还是改了主意,大方应下了叶广延夫妻俩的请求。 见她同意,叶夫人雀跃不已,连忙让下人去把苏行舟之前住过的院子给收拾出来,又照着苏淡云刚提的要求,在苏行舟的院里给望川和缔祥都收拾出来了住的地方。 既然决定这几日留在叶府,客栈的房间自是不需要了。只是行李还在客栈,苏淡云便让锦善带着缔祥坐叶府的马车先回客栈收拾东西,再把房间退掉。 等她们回来时,苏淡云已经在叶夫人的院里开始给叶广延施针解毒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希望 叶广延还在调查当年给他下毒之人,为了不引起注意,对外说的是请女医过来给叶夫人调理身子,而叶广延则每次都是在叶夫人的屋里接受治疗。 有了之前叶夫人昏迷又被苏淡云治好一事,这理由明显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除了贴身伺候叶夫人的嬷嬷和叶广延身边的管家知情之外,叶府下人全都以为郎中过来当真是给他们夫人瞧病。 至于夫人治疗时,为何老爷都要到屋里陪伴在侧? 那自然是因为老爷和夫人感情好啊,老爷担心自己夫人,专门过去陪伴那不是很正常吗?反正他们老爷和夫人一向如此,经常形影不离,他们这些叶府的下人早就看习惯了,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总之,叶广延的治疗便在自己夫人的掩护下顺利开始了。 叶广延之前就已经照吩咐服了好些天的汤药,那期间身体也渐渐出现了些排毒反应,比如拉了几日黑便,腰腹之上也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暗红斑点。 这下针灸加汤药连续治疗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时,他连续跑了一整日的茅房,每次拉的都是又黑又臭的秽物,这一日拉的黑便比只服汤药时拉的黑便加起来都还要多。 如此过了一日,到了第四日继续治疗,他突然就呕出了好大一口乌血。再到第五日,他又吐了两口乌血,不过大小便已经恢复正常,腰腹上的红斑也渐渐淡了许多。 到了治疗的最后一日,他已经红斑尽褪,血不再吐,似是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如常。 苏淡云拔下叶广延腰腹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收好,避到了外间。待叶夫人伺候着叶广延重新穿戴齐整,她这才重新回来,坐到桌旁给叶广延把起了脉。 半晌,她眉头舒展,收回手起身朝对方行礼,微笑道:“恭喜叶老爷,您体内的独孤之毒已经全部清除了。” 叶广延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对方所言,蹭一下就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道:“苏娘子说我体内已经无毒了?此话当真?” 苏淡云微笑颔首,“正是。” 她答得很确定,叶广延脸上的不敢相信便因这确定没了踪影,终于神色一亮,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冒出了泪花,一把握住自己妻子的手,激动道:“夫人,我治好了,终于治好了!” 叶夫人早就忍不住落了眼泪,紧握住自己夫君的手,哽咽道:“是的,老爷您没事了,真是太好了!这可真是老天保佑啊,还要多亏了苏娘子的妙手回春!” “对对,夫人说得对。”叶广延点头道。 两人说着便转过身来,齐齐朝苏淡云深行了一礼。 苏淡云自是谦虚避开,“两位实在太客气了。” 叶广延重新站直身子,“苏娘子治好了某,理当受此一礼。” 想到什么,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苏娘子,你们是定了后日回京吗?” 苏淡云点头。 见状,叶广延神色郑重起来,“实不相瞒,某与内人这里还有一事想跟苏娘子你商量一二。” 不知为何,苏淡云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也随着正了神色,“哦?不知具体何事?” 叶广延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默了默,随后便又转过来诚恳道:“苏娘子你知道的,我们是真心喜欢舟儿这个孩子,我和内人这几日私下里商量了下,我们想收舟儿做我们的干儿子,不知苏娘子你意下如何?” 苏淡云一直想的是对方可能要想办法留下自己弟弟,却没想过对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她微怔了下,随之就想起了这几日跟叶氏夫妻俩一起聊天时,从他们口中听到的一些往事—— 原来叶夫人之前是曾先后怀过两个孩子的,只是那怀的两胎都没能保住。那之后,叶广延怕妻子伤了身子,便让其养了好长时间,期间一直都没敢再要孩子。 后来郎中确定叶夫人身子大好,再次怀胎已经无碍,夫妻俩以为很快就能再次怀上,谁知那之后叶夫人的肚子便再无动静。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夫妻俩之前都以为是叶氏两次滑胎后受了影响,不容易再受孕,直到她诊出了叶广延中毒,这无孕的谜底才被揭开,叶广延也因此推断自己应该就是在妻子第二次滑胎后开始中的毒。 至于这事更深的东西,叶广延夫妻也就不便再说,不过苏淡云也没兴趣多问,只是听了这么些后,她总觉得叶氏先前滑的两次胎极有可能就是人为。 可见这叶家看起来一派和顺,可这和顺背后其实早有暗涌,她又岂能让阿弟掉进这暗涌里头。 思索一瞬,她拿定主意,微笑着朝对方行了一礼,为难回道:“两位这般看得起家弟,我这个做姐姐的真的十分感激。只是之前叶老爷才因子嗣的事情身中奇毒,可见有人应是不想叶老爷您留下子嗣的。 干儿子也是子,我们虽从未想过从叶家得到好处,可他人却未必会如此想。我才从鬼门关把阿弟给抢了回来,我只想往后跟阿弟一起简单度日,绝不要阿弟再经任何风浪,还请叶老爷您能谅解。 至于子嗣,如今叶老爷体内毒素已除,您只要再调理一二,其实也依然是有机会诞下自己的子嗣,实在不用急于在此时就收义子。” 见对方拒绝,叶广延夫妻难掩失落,结果正失落着便听到了末尾那么一句,当即就被那句话惊得齐齐呆在了原地。 少顷,叶广延率先反应过来,两眼放光地一把捉住了苏淡云胳膊,激动道:“苏娘子你方才说什么?你说我还能如何?” 苏淡云被他捉得吃痛,忍不住皱了下眉。 叶夫人终于反应过来,见状忙拉住自己夫君道:“老爷您别着急,先松手再说。” 叶广延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满脸歉意:“抱歉,我......我实在......” 实在太震惊了,震惊得这下连话都不会说了。 苏淡云自是理解,揉了下自己胳膊,重新扬起个微笑,“无妨,我方才说您如今体内毒素已清,其实还是能有机会诞下自己的子嗣。”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叶广延狂喜。 只是下一瞬又想起之前听过的话,心中的狂喜便被压了下去,忙疑惑着追问道:“可我记得苏娘子之前说过,这毒若连续中上五六年,之后哪怕对方不再下药,中毒之人也再难生育?但我这毒至少中了十年,如此长的时间,这真的不影响吗?” 苏淡云淡然一笑,解释道:“独孤这一味毒的确会因长期连续服用之后,有造成中毒者永远无后的可能。但我以前遇过一位老前辈,他曾见过中独孤之人在彻底解毒后,左以特殊方剂调理,竟在若干年后再次生育无碍,可见永远无后这也并不是绝对的。 当然,能重新生育的案例其实也并不太多,这其中也与每人体质有关。若本身就是妻妾成群者,这样的人本就阳气耗损严重,希望也就十分渺茫。可叶老爷并非如此,我在给您把脉时发现您身体底子很是不错,倒是可以试试。” 叶广延听罢这番话,胜似久旱遇甘霖,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放了。 只是他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这试试也不知要试到何时,想着就又忐忑问道:“苏娘子,不知这调理要调理多久才能见效?” 苏淡云回想了下,道:“据那老前辈所言,那位解毒后再生育之人大概调理了一年多便有了子嗣。所以快者便是跟那病人一样,一年左右会有成效,慢者估计要调理个两三年。 我之前有幸从那老前辈处学到了那调理之方,若叶老爷愿意一试,我待会儿就给您将方子开来,接下来您可照那方子调理。退一步说,若两三年后叶老爷不想再等,届时再考虑领养孩子也是不迟。” 第三百六十三章 他的信 叶广延听罢苏淡云详尽说明,开始在心中仔细琢磨起来。 虽说并不能保证调理个两三年就一定能生出孩子,可这毕竟也是个希望。若自己现在就领养孩子,万一两三年后自己真能得个儿子,那岂不是让现在领养回去的孩子尴尬?届时两个孩子之间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自己此时尚未查到当年下毒之人,倒是能用这两三年时间潜心揪出那幕后黑手,将叶家好好清洗干净。如此,届时不管是生孩子还是领养孩子都无需再担心后续事情。 如此琢磨一番,还真觉得这两三年也是等得的,便拿定主意朝苏淡云深作了一揖,“苏娘子说得在理,请苏娘子为某开方调理。” 苏淡云见他打消了认干儿子的念头,心底稍松了口气,笑着道了声好,接着便坐到桌旁铺纸开方。 叶广延夫妻收下方子,之后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自不必提。 然叶广延是想通了,叶夫人却依然对苏行舟心存不舍,当日趁着苏淡云还没来得及去苏行舟的院子探望,她便立即带着贴身嬷嬷过去看了孩子,拉着孩子把收他做干儿子的想法给说了出来,一脸期盼地问他是否乐意。 苏行舟尚未从姐姐那里听到此事,闻言大惊,却努力维持礼貌,坚定拒绝了对方好意。 叶夫人知道这是孩子本意,见孩子这般坚决,她至此才彻底打消了收对方做干儿子的念头。 这日叶广延的治疗已经结束,次日,苏淡云给自己空闲出了一天的时间,领着弟弟和锦善几人一同出去,在洛城逛了半天,买了许多东西作为手信带回京城。 另外她们出行的马车是刚到洛城那会儿租借下的,这下事情办完东西买完,等回到叶府,苏淡云便让望川将这租来的马车还回车行结算银子,自己则带着其余几人先回去开始收拾行装。 叶广延今日也是一大早就开始忙着打点,刚安排完了明日送苏淡云她们北上的船只事宜,听说苏淡云终于买完手信回来,连忙让人将其请到了书房。 半柱香后,看着刚被交到手上的诊金,苏淡云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缓了一瞬才将匣子重新合上轻轻推了回去,道:“叶老爷,五千两实在太多了。” 叶广延忙正了神色,“不多不多,苏娘子替我解毒,让我又有了可得子嗣的希望,就冲这一份恩情,就不是几千两可比的。我本来是想给你两家铺面外加这五千两作为诊金的,只可惜你说暂时没在洛州发展的打算,坚决拒了两家铺子。如此那两家铺面我就先替你留着,只是这五千两还望苏娘子莫再推辞才好。” 说着,又将匣子重新推回到了苏淡云跟前。 见她依然面露难色,便又坚定道:“之前舟儿失踪,我们心里其实一直都在为此时深感抱歉,我们知道无法弥补什么,便只能在银钱上聊表下心意。若再嫌多,我们夫妻俩心中又如何能安? 尤其是我内人,若苏娘子不肯收下这些心意,内人知道后必定又会多想,若她因此继续自责愧疚,我实在害怕她日后会再生出什么病来,还请苏娘子莫再客气。” 此话一出,苏淡云自也是不好继续推辞了,便依言而行,接过这装着五千两银票的匣子,转过来将其交给了锦善保管。 叶广延见她终于肯收,当即眉开眼笑,随之拿出一封信交给对方,诚恳道:“苏娘子虽暂时没有在洛州发展的意思,但方才我所说一起合作开医馆的提议,苏娘子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 这是有关我想跟苏娘子合作开医馆的意向说明,你拿上这个回去看看,往后不管何时想要合作,都欢迎苏娘子来信告知与我。” 行商多年,将家业发展至今,他深信自己眼光不会差,故而和面前人合作开医馆的念头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是万般真心的。 苏淡云自也听出了对方的这份真心,只是回京安顿好弟弟后,她还想着日后设法找回师父。她虽还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但这件事她是一定要做的。如此一来,她实在怕自己精力不够,暂时也不敢把摊子铺得太大。 只是这些她也不便跟对方说明,同时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死,便起身朝对方行礼致谢,真诚道了声一定。 至此,洛城之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翌日清晨,苏淡云几人便与叶广延夫妻道了别,由叶家的马车送到码头,坐着叶广延安排的大船开始启程北上。 过去的一个多月就似做了大梦一场,望着洛城码头渐渐消失在了烟波浩淼之后,苏淡云仿佛也看见了上一世最大的痛终于也淹没在了这浩淼之中,被这涛涛江水逐渐带向了远方。 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紧接着眼前竟忽地闪过了某个身影。 心口倏地就被这身影搅得一颤,随之又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也不知他此时身体如何了?应该有照医嘱按时服药吧? 她边想边忍不住朝庆春楼的方向望去,只是码头都已然全部退到了江水之后,又岂能再看到庆春楼的影子? “姑娘,这是公子昨日让衔风送过来的,让小的转交给您。” 忽地,一个声音从旁侧传来。 苏淡云一怔,转头望去,便看见望川站在身旁,朝她恭敬呈上了两封书信。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苏淡云一言难尽,随之生出满心不解。 为何要给她信?而且还是两封? 她狐疑着将信接过,大致看了下信的封面,只见那上头一封写着苏娘子亲启,一封写着祖母亲启。 这...... 难道对方是想让自己把信转交给唐太夫人? 可这样一来,她又要如何解释自己遇到对方之事? 还有他祖母知道他的秘密身份吗?莫非对方是想借此机会考验她,看她会否把自己的秘密身份给泄漏出去? 思及此,本来无甚重量的两封书信转眼就变得沉重如山,坠着她的心也一直往下沉。 想法越来越多,心口也越来越闷,苏淡云艰难抬起头来,朝望川疑惑问道:“你们公子是想让我代为将信转交给唐太夫人吗?” 望川摇摇头,“小的也不知公子意思,衔风只是交给小的这两封信,让小的将信转交给您。不过公子做事向来缜密周到,应该会把意图说明清楚的,或者姑娘可以看下公子给您的那封信,没准那上头有写。” 苏淡云如梦方醒。 也是,自己真是紧张过度了,连这么简单都没想到。 苏淡云尴尬着点了下头。 说罢信的事情,望川又道:“公子还让小的给姑娘说一件事,就是之前推哥儿下祭坛的那个孩子,公子已经让县丞找出来了。那孩子父母是开米面铺子的,是家中独子,平常骄纵惯了。 县丞把那孩子和其父母叫到了衙门,严厉批评了一顿。只是孩子还小不能动刑,县丞就把孩子扔到牢里关了一日,让其写了认错书才放了出来。再让孩子每日到县衙打扫茅房,干得好的话三个月可停,干不好就得干满半年。” 那孩子苏淡云是记得的,当初她还想自己把人找出来教训一顿,结果回庆春楼给燕乘春治疗时,对方突然就提到了这事,说是交给他处理,让她不用担心。 真没想到对方真的把这事记在了心里,还这么快就付出了行动。 想着,苏淡云方才沉着的心又渐渐轻快起来,笑着道了声好,之后便拿着信离开了甲板。 一回到船舱,她就打开了燕乘春给她的信细看起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齐归家 那信的内容不长,通读下来拢共说明了三点。 一是告诉她唐太夫人是知晓他情况的,这次出来他给祖母报过一次平安,只是他担心祖母身子,所以请她代为转交家书之余,特请她给老人家看一下诊,确定一下对方是否安康。 二是有关她过去几日为其治病之诊金,等回京复诊时会给她结算。 三是猜想她回京后要给弟弟找书院,他说这事他可帮忙了解,让她等他回京后再说,千万不要急着做决定。 这一条条落入眼里,就似一颗颗石子被投入湖中,在她心湖上漾开了一层层的波澜。尤其是最后一样,更似大石入水,溅起了大片水花,心中涟漪久久不停。 她是真没想到他写信给她会说阿弟书院的事,他此时明明还在忙着处理铁矿一案,却在这百忙之中还惦记着阿弟的事情。 先别说自己根本就没跟他提过此事,就算提了,自己跟人家没有半点儿关系,人家根本无需为这事操心分毫。 可他不仅操心了,还特意给她送信说明。 想着,她不觉就忆起了他如何奋不顾身救下阿弟,又想到过去几日对方如何带病为她的事情仔细打点。 一时间,苏淡云只觉心底有潺潺暖流涌动,又觉漂浮的心忽地坠上了锚,让她整个人都倍感踏实安稳。 就冲着他无意间给她的这份踏实,这封给唐太夫人的信她是一定会帮他送的,而那件大事她也一定要为他做成。 她暗自下了决心,将两封信都归置收好,这才出了自己船舱往弟弟所在的屋子过去。 此时锦善几人都聚在苏行舟的船舱里,正兴致勃勃说起了当日一行人初到沣城时的经历,等苏淡云进去时,几人正说到挖坟开棺那一段。 锦善整一个化身说书先生,必要时还跟缔祥他们合力将情景再现,苏行舟听着看着,只觉身临其境,眼泪早就流满了一脸,让苏淡云看着吓了一跳。 正想让几人停一停,结果还没开口,苏行舟看见姐姐进来,当即一把就把姐姐抱住,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阿姐,对不住......” “傻孩子,又不是你的错,说什么对不住。” 苏淡云笑道,随之就看向锦善他们,“先不说这些了吧,好端端的平添伤心。” 闻言,苏行舟急忙放开阿姐,真心央求,“不,阿姐,我想听,让锦善姐姐继续说吧。” 望川在一旁帮着说道:“没事,很快就说到姑娘如何惩奸除恶了,那一段哥儿绝对能转哭为笑。” 苏行舟双眸一亮,望着姐姐目露恳求。 苏淡云无奈,只得任由几人继续经历重演,自己则坐在一旁磕着瓜子听。 待说到营救孩子这个部分,苏行舟终于有机会跟姐姐提起了那个在密道里跟他无声沟通之人。 听说有人竟然给弟弟打了她以前想出来的手势,苏淡云一时间也甚觉不解。 之前跟燕乘春打听破案经过时,她已经了解到了当日是衔风潜进密道探路的,可在洛城之前,她并没见过衔风,显然不可能是她告诉了衔风那个动作。 “阿姐,那人是你认识的吗?” 苏行舟不解道。 苏淡云摇了摇头,“那人是大侠派过去的,阿姐以前并没见过那人。” 听着,苏行舟更不解了,“阿姐不认识,那他怎会做你想出来的手势?” 这个苏淡云也想知道,只是对着孩子却不能这样回答,她飞快想了想,微笑道:“那个手势本来就是我随便想的,简单得很,我能想得出来,保不准别人也能想出来啊。我猜那个护卫大哥就是想告诉你事情正在转好,只是碰巧想到了个同样的手势而已。” 苏行舟总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不过他也不是个凡事都爱刨根问底之人,只要确定那人是谁他便也满足了,听罢就高高兴兴地没再多问。 苏淡云却把这事默默记在了心里,想着日后再找机会跟衔风问个清楚。 接下来的几日里,主仆五人每日在船上看景谈笑,姐弟俩更是把过去几年的事情都给通通聊了个遍。 彼时已入八月,还有十日左右便到中秋,大船一路往北,越往北走,江风送来的秋意也就越浓。 如此船外风景不断变换,船上人谈笑之间,大船便已抵达了终点。 苏淡云在洛城时曾给石嬷嬷她们送过信,但那时尚未能确定具体几号回京,便只说明了个大概时间,也就不会有人提前来码头接人。 不过码头这边一直都有马车牛车在招揽拉人拉货的活儿,望川照吩咐过去选上两辆靠谱的租用,结果选着选着,突然就听见有人在唤他名字。 他狐疑着寻声望去,结果就在那些车的附近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登时吃了一惊。 “厚朴?” 他惊讶唤道,大步朝石厚朴的马车过去,“你怎的来了?” 石厚朴咧嘴一笑,“主子之前来信说是大抵这几日会回,我便天天拉车到这里等着。” 说着又忙朝望川后面张望,见没有主子身影,脸上的笑容便转为了焦急,“望川大哥,我们家姑娘和小少爷呢?怎地没见?你们没有一起回吗?” “回了,在那儿呢。” 望川笑着回道,抬手往远处指了指。 石厚朴顺着望川所指望去,果真就看见了貌似姑娘和锦善的身影,当即雀跃起来,忙将车往那边赶。 只是东西多人也多,光石厚朴这一辆车并不够装,望川便还是照吩咐租了一辆比较新的马车,让那车夫将车赶起,跟在石厚朴后面过去。 苏淡云等着等着,突然就看见石厚朴赶着自家马车来到近前,真是既惊又喜,得知石厚朴天天都赶大老远的车到这里等着,她当即大力称赞了对方一番,又给苏行舟、缔祥和石厚朴互相介绍起来。 石厚朴满心激动,连忙朝大主子和小主子请安,又跟锦善和缔祥欢喜打了招呼,一边把主子们请上车一边笑道:“我娘和初禾一收到姑娘您的消息,就把姑娘院里的屋子都给收拾好了,她们要是知道你们今日就到,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几人说说笑笑,上车的上车,搬东西的搬东西,没多久就收拾整齐,一同往京城赶去。 稳稳走了小半日的路,两辆马车终于一前一后进了京城城门。 苏行舟从未到过京城,一开始还像个小大人般稳稳当当坐着,等马车经过热闹的地方,听见喧嚣的声音不断钻进车里,他便也开始好奇起来。 只是过去几年他一直都过得十分小心,拘谨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哪怕和阿姐呆了几日已经放松了不少,多年架在身上的枷锁却也依然难以立即抛却。 苏淡云见弟弟这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自是明白他的问题所在,不禁就心疼起来。 想着就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笑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街是京城的主道,再往前走便会经过一个廛市,那里还有杂耍什么的。阿舟没见过京城的杂耍吧,你若想看便随时撩开窗帘去看,不用想太多。” 得了鼓励,苏行舟终于露出个明朗笑容,尝试着撩开窗帘往外看。 锦善见了,连忙凑过去主动当起了向导,不知疲倦地给小主子介绍起了沿路景点及京城风俗。 渐渐地,苏行舟便在锦善精彩的解说中彻底放松下来,听得津津有味看得应接不暇,只觉这京城就似一个巨大的戏台,其中生旦净末丑什么都有,她方唱罢他登场,真是好不热闹。 “哥儿,这便是清河南街了。咱们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到了前面落满爬山虎的隔墙,那后头就是临河胡同了,咱们家就在那里。” 锦善指着街道激动介绍,说着又忙往旁侧一指,“哥儿你快看这条河,是不是很清很美?姑娘在她屋子往南边望就能望见它呢,待会儿到家,哥儿一定要上楼往这边瞧瞧。” 锦善叽叽喳喳说着,如此聊了一路,苏行舟的孩子心性倒是被锦善带出来了大半,跟之前那个时时拘谨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 此时听锦善说着新家,苏行舟虽没亲眼见过,心里却已经开始向往,也跟着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 看着弟弟的变化,看着两人聊起自己置办的新家,苏淡云只觉一颗心都是滚烫的。 弟弟终于回来了,她置办的新家总算是完整了。 她心里欢喜着,继续笑眯眯听着锦善和弟弟说话,马车就在两人的欢笑声中渐渐驶进了临河胡同,又在胡同尾的宅子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家人聚 “哥儿,这就是咱们家!咱们终于到家了!” 锦善把手伸出车窗,指着面前挂了苏宅匾额的宅子欢喜道。 苏行舟顺着她所指,抬头望着那个黑漆金字的门匾,看着那上面苏宅两字在太阳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金光,眼眶不知怎地就突然湿润起来。 同样写着苏宅,但富水村那个是别人的家,面前这个却是姐姐跟他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又有家了! 苏淡云看着在弟弟眼圈上打转的泪水,怜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笑道:“往后这就是阿舟跟阿姐的家,喜不喜欢?” 苏行舟重重点头,“喜欢,有阿姐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今日没喝蜜水,嘴巴怎地还那么甜?” 苏淡云眉眼弯弯,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鼓励道:“来,咱们回家。” 说着便带头钻出了车厢走下车去,锦善连忙跟上,又扶着苏行舟稳稳当当下了车。 走了一个月,主仆两人满心感慨,都忍住站在胡同里头往四周望了又望,只觉这京城的天更高了风更凉了,墙头的爬山虎也被这凉风吹得开始发了红。 “呀,京城比洛城冷多了。” 锦善边看边抚了抚自己胳膊,微微哆嗦了下。 “是冷多了,不过也比出发那会儿要舒服多了,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望川从后头马车下来,听见这话,嘿嘿笑道。 石厚朴把下车的木梯放回到马车后头,边放边笑着搭腔:“就是呢,京城就这会儿最舒服,这时节好吃的好玩的正多着,什么螃蟹柿子桂花膏,还有栗子莲藕,还有很多别的,太多了,多得都数不完。” 如此说了一长串,把苏行舟和锦善缔祥都给说馋了。 看着几人的馋样,望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石厚朴则说完就撇下了几人,麻溜跑去把大门敲响。 “来咯!” 石嬷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紧接着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紧闭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姑娘!” 石嬷嬷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外站着的主子,两眼唰地一亮,笑容瞬间爬满眼角眉梢。 “嬷嬷好,我们回来了。” 苏淡云朝她微笑,欢喜打了招呼。 石嬷嬷正想感慨几句,结果满脸的笑转眼就变成了心疼,惊道:“天爷,姑娘您怎地瘦成了这样?” 话音落下,眼眶就随之泛起了红。 锦善见石嬷嬷要哭,忙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假装不满道:“嬷嬷,你怎的只看见姑娘啊,我也回来了呢,你怎地都不理我一下?” 石嬷嬷眼里的泪就被锦善这一打岔给打回去了大半,好笑着嗔了她一眼,“姑娘是老奴的主子,当然眼里只有姑娘。” 锦善竖起大拇指,“嬷嬷不愧是咱的管家嬷嬷,好样的!” “去去去,一个多月不见,怎地还学会寻我这老婆子开心了?” 大家看着两人逗趣,不自觉都笑了起来。 石嬷嬷抹掉眼角泪花,这下终于看见了站在主子身旁的小男孩儿。 看着那男孩儿与主子肖似的眉眼,她当即就把人给认了出来,惊喜道:“这位就是小少爷吧。” 苏淡云笑着点头,又转过来朝弟弟介绍:“阿舟,这便是石嬷嬷。” “老奴见过小少爷。”石嬷嬷连忙恭敬行礼。 锦善之前就跟苏行舟说过家里都有哪些成员,还详细介绍过她们各自的身份来历。 此时听姐姐介绍,苏行舟自也记得石嬷嬷是谁,忙笑着道了句“石嬷嬷好”。 石嬷嬷忙不迭应下,见小主子不仅长得斯文俊秀,还如此谦和有礼,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主子,脸上的笑就跟不要银子似的。 “娘,先让姑娘进屋再说吧。” 石厚朴见自己娘大有继续站着聊下去的架势,终于没忍住提醒了这么一句。 石嬷嬷如梦方醒,一拍大腿,“哎呀,你看我,竟都给高兴傻了。” 说着忙把门彻底敞开,将主子一行人热情请了进去,之后又噔噔噔跑进内院,大声把正在厨房忙活的初禾给喊了出来。 初禾正在厨房帮忙备菜,听见声音,急忙洗了手,连围裙都忘记摘就冲了出来,激动着给大主子请安,经介绍后又满心惊喜地跟新来的小主子行礼问好。 这下家里人都聚在了影壁跟前,苏淡云趁机就把缔祥介绍给了大家认识。 知道这是新来的小伙伴,往后要跟在少爷身边做书童,大家立马对小伙伴热情打了招呼,全都真诚表示欢迎。 缔祥从没受到过这么多人的欢迎,终于有家的他被这迎面扑来的温暖感动得稀里哗啦,眼泪止不住地就往下掉。 锦善见他化身成了小哭包,忍不住就笑着调侃他道:“缔祥咋的又哭上了?之前没见你这么爱哭啊。” “呜呜呜,大家......大家太好了......,我......我太感动了......呜呜呜,我缔祥......终于......终于也有......家了......呜呜呜......” 他呜咽着说完,锦善听罢,眼泪差点儿就要被勾了出来,便有些后悔调了这么个侃。 苏淡云笑着拍了拍缔祥的小肩头以示安慰,随之转过来朝石嬷嬷灿烂一笑,“今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有劳嬷嬷给弄桌丰盛的菜,咱今晚一起好好庆祝庆祝。” 元嬷嬷早就想这么干了,听到吩咐忙激动点头,开怀笑道:“好嘞,没问题,都包在老奴身上。” 说着就连忙拉着初禾回去厨房,一同商量晚食的菜肴,又统计缺失的食材赶紧出去采买。 至于门口这边,石厚朴和望川已经合力帮着把马车上的物件全都卸了下来,之后又给车夫结了租马车的账。 车夫很快驾着马车离开,锦善最了解这趟都带回来了什么,便开始找吩咐指导石厚朴他们,把卸下来的东西搬到屋里一一归置入库。 彼时缔祥也终于止了眼泪,苏淡云看看缔祥,又看看弟弟,温柔笑道:“来,我带你们去屋里看看。” 说着就牵上弟弟的手往里走,缔祥连忙拿帕子抹了把脸,背上少爷和自己的包袱,噔噔噔跟在两人后头。 一大两小在家里转了一圈,苏淡云将两人带去了内院的东厢房处,笑着对苏行舟道:“这边几间屋子,你看喜欢在哪间起居,哪间做书房。等选定了,看看缺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给你补上。” 苏行舟听罢,望着这东边排成一排的三间屋子,再想想方才转悠过的地方,整个人都呆愣着如坠梦中。 他之前虽有想象过新家的模样,却从没想过新家竟会大成这般,这个家可比富水村的苏家老宅大上十倍不止啊。 看着弟弟这惊讶模样,苏淡云不禁就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入住时的样子,当时自己也是被这宅子的宽敞气派给惊住了,和弟弟如今这模样真是大差不差。 只是当初自己搬进来时还是夏日炎炎,如今一眨眼便已是秋风瑟瑟。 怅然一瞬,苏淡云想到什么,收起心中感慨,轻扶住弟弟的背柔声道:“咱们家如今除了这个内院可以起居,暂时还没有其他单独的院子。你先住在内院这边,等过段时间我就把东边那处院子改建一下,隔出一个单独的院子来,到时你就可以有自己的院子了。” 东边的院子就是进门影壁右手进去之处,占地挺大,从入口一直延伸到内宅后花园这么一长片。 如今建了马厩和几间倒座房,石嬷嬷母子俩如今就住在那边的倒座房里。除此之外便全是空地,其中一小片已被收拾出来,在那上头养上了鸡种上了菜,其余的地方却依然全部空着。 苏淡云南下前就已经想好了将那处地方一分为二,中间用墙隔开,前头还是下人住的地方和马厩菜园子等,后面就盖几间屋舍,照弟弟自己的喜好给他建一个单独的院子。 苏行舟方才也在东院转了一圈,自是明白姐姐指的是何处,听说那里即将要改建成他自己的院子,他这会儿就不只是惊得呆站着了,而是整个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见弟弟惊成这般,苏淡云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之便欢喜着牵过弟弟的手,“来,别呆站着了,咱们进屋看看。” 说着便抬脚过去,伸手推开了东厢房的屋门。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再敲打 一大两小在几间屋子转了一圈,纠结许久,苏行舟这才选定了自己的卧室和书房。 至于缔祥,内院是苏淡云这个女主人的起居之地,而他毕竟是个男仆,虽说还是个孩子,但照规矩依然是不能留在内院居住的。 于是等苏行舟选好了房间,苏淡云便让弟弟自己先在屋里看下需要添置什么,自己则领着缔祥去了外院的倒座房,指着依然空着的屋子温和道:“这几间你都可以挑,在东院盖好之前,你便暂住这里。等院子盖好了,我在东院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届时你再搬到东院贴身伺候少爷。” 缔祥连忙应诺,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方才苏淡云陪着弟弟选屋子时,望川就已经帮着搬完了东西,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净面净手。 这会儿正在歇息,突然就听见主子带着缔祥过来,登时就起了身,十分自觉地打开屋门出去给主子请安。 见他这般轻松自在,俨然将这里当成了家的样子,苏淡云不由得心生疑惑,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之前锦善就跟她说过,这人看着像是真的想要一直留下,而她也发现对方的确有这么个意思。 只是对方自从见过燕乘春后,便再也没说过要长期留下来的话,且似乎至今都没在她跟前正式表明想要一直留下来,她还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所以这是决定好要长住不走了? 望川见主子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神情中似有探究,他心里不禁就咯噔了下。 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缔祥,他忽地就想起方才主子让缔祥选间屋子入住的话来。 主子说的这几间屋都可以选,不会也包括了他这一间吧? 所以主子这是想起来只是暂时借用的他,现在人用完了,决定要将他退回侯府去? 天爷,这怎么能行! 他还身负重任,远还没到功已成身可退的时候啊! 正想着,忽地就看见主子似是要开口朝他说话,他猛地一个激灵,再也来不及多想,抢在主子说话前突然耷拉下了脑袋,一脸委屈地道:“姑娘,公子嫌弃小的这一趟表现不佳,说是让我不要再回去了。” 说着,趁着低头的功夫又使劲眨巴几下眼睛,无奈他平常就是个泪少的,这下眨来眨去连眼睛都眨红了,眼眶也依然干干巴巴。 幸好他掩饰得还不错,苏淡云一时间倒是没看清他这小动作,只是那委屈却是清楚感受到了的。 苏淡云微微眯了眯眼,试探性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们公子说一下情吗?” “不——” 望川一惊,脱口而出想说不是,却在苏淡云的诧异目光下继续委屈叹气,改口道:“不管用的。” 其实他方才之所以那般说,本是想着主子听罢会说上两句“我觉得你表现挺好的”之类的话,如此他就可以顺竿子爬,回答“主子您既然满意,那小的就继续做您的护卫吧”。 没想到主子竟然这般不按套路出牌。 想着,望川继续飞快转动脑子,难过道:“公子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好的事,那是绝不可能改主意的,除非......” “除非什么?” 苏淡云淡淡问道。 望川抬眸,一脸诚恳,“除非小的可以将功赎罪,让公子重新满意。” 苏淡云挑眉,目露好奇,“哦?你要如何将功赎罪?还有,你将功赎罪又与我何干?” 听着主子这句“与我何干”,望川还真是有点儿想哭了。 这话不就是要把他送回去的意思吗? 看来过去一个多月的努力是全打水漂了呀! 想着自己即将两头无着落,望川的眼睛终于湿润了起来,真心委屈道:“小的当初被送过来就是要护您一路周全的,公子嫌我没能快些帮您找到哥儿,说小的害您东奔又西跑了那么久,认为小的给他丢了脸,这才勒令小的以后不要再回去的。既如此,小的接下来将您和少爷都护好了,再也不让您东奔又西跑,公子自然也就消气了。” 这些责备的话燕乘春还真的说过,就是在庆春楼养伤期间说的,然燕乘春只是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后就让他想办法一直留在苏淡云身边保护。但也说如果苏娘子还是不乐意,他就先回侯府缓一缓,还真没说过不再要他。 听望川半真半假说完,苏淡云的神色一点点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拿我这里当跳板,等立完功了就往回跑?” 说着,她冷哼一声,神色凛然,“我这苏宅虽不是什么侯府,却也不是你可以拿来当跳板的吧?” 望川心头猛地一跳,明显听出了主子不悦,当即行了大礼,“主子明鉴,小的绝无此意。” 苏淡云默然一瞬,冷道:“没有此意?那你究竟何意?” 望川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垂头恭敬道:“小的想一直留在这里做护卫,自踏进苏宅那一刻便如是想。” “那是你们公子的意思,并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你现在不过是在遵循自己公子的意思罢了。” 苏淡云淡淡望着他,语气依然没有回暖。 望川听着,感觉到姑娘这会儿对自己的态度异常冷厉强硬。 以前姑娘对他都很和善的,怎地突然就变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他今日做错了什么惹了姑娘不悦?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头压得更低,语气更加诚恳,半句假话都不敢再说,“姑娘容禀,刚开始小的的确是照公子的意思而行,可小的在姑娘身边待了将近两月,我亲眼看到姑娘如何临危不惧又如何善待下人,小的是真心敬佩姑娘,真心想要继续留在这里。” 苏淡云不为所动,“临危不惧善待下人,你们公子不也是如此吗?为了这些,你又何须一定要留在我这里?” 望川实在不知姑娘要听什么,心里越发慌乱,额头冒出细细汗珠,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公子的确也是如此,可实不相瞒,小的做护卫这么多年,是真的在跟了姑娘后才第一次出任务时还能赚银子的。 当初如果没有姑娘教我,我早把那条蛇给吃了,哪儿有后来卖蛇得来的一两银子?再者,公子身边有好些护卫,但姑娘这边却是一个也没有,若能留在姑娘身边,小的更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苏淡云听罢,静静看着他半晌无声。 顶着主子的视线,望川额头的冷汗早已密密布了一层。 忽地,头顶再次传来声音,“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望川一怔。 他方才已经把意思都说得很清楚了呀,姑娘怎的还要问他? 望川几近崩溃,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姑娘的意图,只得再次坚定道:“小的想一直留在姑娘身边做护卫,不是因为公子要求,而是小的自己真心实意如此想,恳请姑娘收留。” “不后悔?” 苏淡云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后悔!” 望川坚定答,态度是十二分的恭敬。 终于,苏淡云眉目冷意退去,嘴角再次扬起笑意。 “好。” 她道,望川一怔,不可置信抬头,“姑娘是答应了?” 苏淡云含笑点头。 望川激动,“小的多谢姑娘收留!” 苏淡云摆摆手,“先别谢那么早,之前我说过留在我身边都有什么要求,不知你还记得否?” 望川连忙正色回答:“要忠心!还有未经姑娘允准,不能私下偷偷对外传信!” 苏淡云点头,“答得不错,但是为了让我答应留人,耍小聪明耍小手段,这可不是忠心该有的表现。” 望川浑身一震。 怪不得姑娘态度突然变了这么多,敢情是早就看出自己在演戏骗她! 见他这如遭雷击的神情,苏淡云知道他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便重新肃着脸道:“既然你要留下,那我也开门见山跟你说清楚。你的本事我一直都是非常满意的,但可惜小聪明太多。 说实话,小聪明多的人,我向来是不大放心用的。我喜欢有一说一的人,你想留下,那就直接说出来,哪怕我出于某些原因拒了你,但我心里也会敬你是个真汉子。 但你为了留下如此演戏,说的话也半真半假,我便觉得你是在拿我当傻子耍了。把主子当傻子耍的下人,我可不敢要。然看在你后来没再往下演,而是选择了说真话,我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 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日后再被我发现你耍小聪明糊弄我和阿弟,抑或是有任何其他不忠之举,我会让燕四公子把你领走,定绝不再留,记住了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 送拜帖 听罢这一番话下来,望川冷汗涔涔,直接跪到了地上,“姑娘教训得是!小的定当铭记在心!” 说着又连忙学着缔祥以前的样子发起誓来:“小的保证,若日后对姑娘和少爷有任何不忠,定让小的不得好死!” 苏淡云倒也不是真要对方发什么誓,之所以说这一番话,也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线,好一切防患于未然。 此时见了,知道对方这下应该是真正明白了,便点头让对方起来,之后又转过来看向缔祥。 方才他之所以当着缔祥的面和望川说明清楚,除了敲打望川,其实也是要敲打一下缔祥。 毕竟缔祥日后是要跟在阿弟身边的,阿弟良善,若阿弟身边贴身之人是个爱耍小聪明的,无疑是在阿弟身边留下个极大的祸端。 想着,她继续肃着脸,问道:“你呢?方才说的,你可晓得?” 缔祥小身板一震,登时从方才那一幕拉回心神。 其实方才看着望川被主子敲打,他只觉自己也陪着被好好教训了一顿,也更懂得了忠心到底是要怎么个忠心法。 此时被主子提问,连忙噗通跪地保证,发誓日后一定会老实做人,真正地忠心事主。 苏淡云满意点了下头,让对方起来。 见两人都已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苏淡云也就恢复了原来的和善模样,微笑道:“缔祥,你看想住在哪间屋子?选定了若有什么缺的就去找石嬷嬷说。” 说着又朝望川看去,同样温和笑道:“望川你屋子有缺的吗?有的话也报到石嬷嬷那里,她会安排。” 望川经过方才的风雨洗礼,这下见着主子的和颜悦色,忽地就生出了一种劫后逢生之感,忙受宠若惊行礼,“回姑娘,小的屋里一切都好,暂时没什么缺的。” 两人说话间,缔祥很快就选定了望川隔壁的小屋,将其作为自己在苏宅的第一处宿舍。 那小屋一应用具都有,除了被褥枕头,倒是没什么缺的,就是之前没有住人,得收拾一下。 望川便主动留下来帮着缔祥一起收拾,等着收拾完再去找石嬷嬷领被褥之类的物件。 苏淡云由着他们自己忙去,想着弟弟还在东厢房那边,便转身往内院过去,结果一进花厅就看见弟弟站在里头。 “阿姐。” 苏行舟上前打了招呼。 苏淡云没料到他会过来,不觉诧异道:“怎地站在这里了?屋里缺什么都看好了吗?” 苏行舟挠挠头,面露难色,“我没住过这么大的屋子,真的不知要摆什么合适,看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所以想过来请阿姐帮我。” “行,阿姐这就帮你好好看看。” 苏淡云展颜,牵上弟弟的手往里走。 苏行舟开开心心跟在旁边,只是边走心里还边想着方才场景,走了一小段路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阿姐,你方才是故意要那样提点望川和缔祥的吧?” 苏淡云脚步顿了顿,“你都听见了?” “嗯,都听见了。”苏行舟点头。 苏淡云抿抿唇,想到自己方才的样子,温声问道:“阿姐方才是不是很凶?你怕阿姐吗?” 苏行舟忙摇头,“不怕,我明白阿姐知道望川是真心想要留下的,但他想要留下来的方式不对,所以阿姐你要纠正他。至于缔祥,他以前在市井跟很多不同的人打过交道,你是担心他从前无人教导,从市井学了些小聪明却不自知,担心他日后将那些用在我身上让我吃亏,这才一并敲打。” 说着,他抬起小脸,冲姐姐腼腆一笑,“阿姐,我听你方才说完,我都学到了不少,你现在真聪明,我也想跟现在的阿姐一样聪明。” 苏淡云本还担心弟弟会因自己方才的犀利而疏远自己,结果却听到了这么暖人心窝的话,心头当即就滚烫起来,伸手捏了捏弟弟小脸,笑道:“今日这小嘴是不是抹了蜜呀,一整天说话都这么甜?” 苏行舟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挠了挠头,又安慰道:阿姐,缔祥以后跟我一起听夫子讲课,他慢慢就能知理明理,分辨清楚以前学到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自己也会不断进步懂得是非,不会被他影响的,阿姐不用太过担心。” 这话还真是说到了苏淡云心坎上,心口的滚烫便更加灼热起来,让她整个人都似泡进了温泉水里,暖和又舒坦。 “好,阿姐不担心,阿姐相信你。” 苏淡云欣慰笑道,握紧弟弟的手,“阿姐记得你最爱吃鸡肉了,石嬷嬷做的葫芦鸡特别好吃,待会儿鸡腿都给你。” 苏行舟咯咯笑了起来,“那阿姐多吃鱼,我记得阿姐最喜欢吃鱼,我的那份也都给阿姐。” “傻孩子,鱼有好几条呢,哪儿用得着你让了?咱们一人一条,想吃就吃!” “真的?阿姐你太好了!” 姐弟俩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彼时晴空碧霄,秋日的暖阳铺洒下了满院的金光,笑声似是在这金光中闪烁跳跃,让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欢喜的味道。 锦善几人听见主子的笑声,远远望向姐弟俩的背影,也不觉替主子们高兴。 人生难免缝缝补补,如今亲爱的家人凑到了一起,便也凑出了一个好字来。 ...... 次日,想到恒安堂的事情,苏淡云先让锦善给宋季凡送了口信,确定两日后即可复工。 宋季凡之前就收到苏淡云从洛城寄来的信,从中得知她这一趟的遭遇,一直都为她揪着一颗心。这下听说对方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还真想立即就能见上一面。 可他也知苏淡云这一路肯定比信中所说的要艰难不少,同时也为这次未能帮上对方而深感遗憾,想着还有几日就到中秋,便索性给苏淡云多放了几天假,让她可以好好陪陪弟弟,同时也能彻底休整一番。 锦善知道主子之前根本就没能好好休息,这下听了忙欢喜着替主子谢过东家,又急忙赶回家里把这好消息转达了一遍。 听说中秋过后再去上值就行,苏淡云真是惊喜过望,同时也生出了满心感激,想着这几日好好把精气神给养回来,等复工后务必给医馆也给自己多多挣银子。 办完了医馆的事,接下来就是要给夏清允报平安,还有给唐太夫人转交燕乘春的家书。 苏淡云忙把事情给锦善交代了一遍,锦善现在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领了吩咐便立即让厚朴拉着往承德伯府过去,替主子给夏清允送上从南边带回来的手信和拜贴。 当初苏淡云说的是离开一个月的时间,结果过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息,夏清允猜想苏淡云在南边肯定出了什么事,就让茉香过去苏宅已经问过两三遍。可每回问都得知苏淡云并未送信回来,夏清允的心就越发的不安稳。 这会儿见锦善突然登门,得知两人昨日才回到了京城,她当即就拉住锦善问个不停。 锦善知道夏清允是真心待自己主子的,便简单跟她说了苏行舟在沣城和洛城遇到了何事,只是过程并未细说。 夏清允一听,这哪还坐得住,问明了苏淡云今日并无外出安排,她立即就让锦善回去带个话,说自己安排完府上之事,下午便过去苏宅拜访。 锦善欢喜应了,别过后便照主子吩咐往宣平侯府过去,同样送上手信和拜贴。 天气转凉,唐太夫人早就从庄子上回来了,听闻苏淡云终于安然抵京,还惦记着过来看自己,她心里就熨贴不已。 她这个年纪虽愈发不喜交际应酬,可苏娘子是她心中的孙儿媳人选,她岂有不喜之理,当即就应了下来,跟锦善说起话来也是分外地亲切。 说完了事,想起庄子最近送来的螃蟹,她又让元嬷嬷去选了几只新鲜个大的让锦善带回去给苏氏姐弟俩尝尝。 锦善真是爱惨了这个和善又大方的老太太,忙代表主子深谢了一番,之后便带着一小竹筐的螃蟹赶回家去。 听罢唐太夫人的和善,看着锦善带回来的一竹筐肥美螃蟹,苏淡云心中动容。 只是过几日便是中秋,这么好的螃蟹现在吃了实在有些可惜,想着便让石嬷嬷将螃蟹给先养起来,等中秋那日再做了大伙儿一起尝尝。 这好消息真是把苏行舟和缔祥激动坏了,两个孩子一边围着石嬷嬷看她养螃蟹,一边叽叽喳喳讨论着中秋那日吃螃蟹的方法,什么乱七八糟的吃法天马行空说个不停,把石嬷嬷给逗得合不拢嘴。 苏淡云在一旁看着,见弟弟终于又有了之前小时候的活泼样子,一颗心都是甜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已断亲 午食过后,夏清允当真如约登了门。 苏淡云一早就命人将二楼卧室的外间收拾出来,桌上摆上果品热茶,等夏清允一来,她便领着夏清允到这外间叙起了话。 这叙话一开始自是跟苏淡云过去近两个月的经历有关,且说得也自然主要是苏行舟的遭遇。 从不相信阿弟去世,到决定挖坟开棺再到后来得知真相,紧接着又一路追去洛城,在洛城想办法营救阿弟,苏淡云将事情删删减减,把能说的都给夏清允说了一遍。 至于燕乘春和虎韬卫的事情,这便是万般不能说的,她自是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这一连串讲下来,夏清允早就听愣了,只觉小姐妹回乡这一趟就跟去西天取经似的,真是一路妖魔鬼怪不断。 她边听边将自己代入到对方的位置,不轻易落泪的她,听了多久眼泪竟也不受控制地落了多久。 苏淡云知道夏清允不是个爱哭的,见她这般,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忙笑着安抚:“姐姐不必难过,我平安回来了,也顺利将阿弟接了回来,那些都过去了。” 夏清允拿帕子擦了擦泪,忙点头道:“是的,都过去了,真是太好了。” 她呼出一口浊气,紧握住苏淡云的手,温柔展颜,“俗话说否极而泰来,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妹妹,你跟阿舟,往后必定会有享不尽的福分等着你们。” 苏淡云眉眼弯弯点头,“那就先谢过姐姐吉言了。” 说了一通又哭了一通,两人也把从洛城带回来的花茶给各自喝完了一盏,苏淡云看着空空杯盏,笑道:“姐姐,咱这花茶喝过了,要不我给你煮壶洛城的砖茶尝尝吧。” 夏清允忙欢喜颔首,“行啊,说起来我还真没喝过你煮的砖茶,今日还真是个机会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苏淡云笑盈盈起身,快步到煮茶的案前跪坐下来。 那案上早就放好了煮茶用的工具,全是宋季凡之前送来的温居礼,知道夏清允下午要来,苏淡云提前就让锦善把东西都给找了出来,这下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煮茶需要时间,夏清允便也跪坐到了案前,开始跟苏淡云说起了过去京城的情况,诸如哪里又开了家点心铺子,哪里又出了新款的胭脂。 聊着聊着,她忽地就想起个事情,忙道:“妹妹,你刚回来,有个事情可能还没听说吧。永定侯府的大夫人,前段时间断亲了。” 苏淡云一怔。 她记得江氏上一世就是跟英国公断绝关系了的,只是当时仅她单方面表示要断绝关系,并没走什么正式程序。而夏清允口中是的断亲是需要宗族长辈同意,还要官府备案,及修改宗谱,这些江氏都做了吗? 想着,她便疑惑着问了下江氏断亲的过程。 夏清允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一开始英国公府那边的族长是不同意的,英国公本人更是勃然大怒,但大夫人她自己写了断亲书,又亲自进宫见了太后。” 苏淡云整个呆住。 进宫?这怎么可能? 江氏之前可是连出院子都觉得困难的,且江氏跟太后心里一直有着隔阂,自从嫁进侯府她便没再进过宫去。真想不到近两个月不见,江氏竟然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呀,水开了!妹妹快把壶提起来!” 夏清允惊道。 苏淡云回神,连忙拿了块布巾将茶壶提起。 夏清允从旁边拿了块抹布,帮着把溅到案上的茶水擦掉,关心道:“妹妹方才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苏淡云抱歉一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大夫人这么多年没踏出过侯府半步,这下竟然亲自进了宫,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逼得她只能如此。” “唉,谁说不是呢。” 夏清允叹气,“听说是英国公为了跟什么人联姻,可英国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便逼着她抛弃嬑姐儿,改嫁过去跟人做填房。” 还真是跟上一世一样。 苏淡云心想,提起茶壶给夏清允倒了一杯热茶,问道:“所以大夫人进宫后,断亲的事就成了吗?” 夏清允端起茶盏,往热腾腾的茶水上吹了吹,点了下头,“是的,她从宫里回去后没多久,这事就定下来了。圣上称赞大夫人贤惠忠贞,给大夫人赐了节妇诰封,还赐了匾额以示嘉奖。 之后连上我爹在内的好些御史开始联名弹劾英国公为谋私利罔顾人伦,逼迫亲女抛贞弃儿改嫁。英国公现在真是焦头烂额,也不知圣上到时会如何审决此事,我看多半不是降职就是降爵。” 这事情的起因虽和上一世一样,但后续的发展还真是跟上一世截然不同,苏淡云听着,心里也十分好奇上一世什么损失都没有的英国公,在这一世到底会得个什么结局。 结果两人才聊完这事的第二日,圣上的判决就下来了。 原来江氏进宫告状之后,圣上便派人查了逼嫁之事,发现英国公竟是要逼自己女儿改嫁给忠勤伯府的二爷做填房。 忠勤伯府是忠毅侯老夫人的娘家,外人都知忠勤伯府向来和忠毅侯府是绑在一起的,这在圣上看来,英国公这一举动难免就有借此站队三皇子的嫌疑。 圣上本就对英国公当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幼女送进宫的卖女求荣之举很是不齿,这下对英国公本人就更加厌恶了。 然英国公在礼部本就只担了个闲职,不管是革他的职还是降他的职似乎都没什么太大影响,圣上索性就把英国公的公爵直接降为了伯爵,还钦赐他为安宁伯,以敲打他日后要安守本分安静待着。除此还勒令他停职三月,命他禁足府中好好反省过错。 更让人震惊的是,圣上在惩罚英国公府的同时,又颁发了一道圣旨送到了永定侯府,言明太后正式收大夫人为义女,册封大夫人为贤贞公主,赐姓祈。 从此,这世上大齐便再无英国公府嫡女江姝兰,而只有太后义女贤贞公主祈姝兰了。 这举动看不懂的只以为圣上是看在太后的面上给江姝兰撑腰,看得懂的就知道圣上是在杀鸡儆猴,借此事来敲打那些跟英国公一样想站队皇子暗戳戳搞事之人。 这是望川今早跟厚朴一同出去采买时,途经茶馆听到的消息,回来后就把这消息八卦给了苏淡云知道。 苏淡云听到这样的后续,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好的结局,震惊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是惊喜过后,想到上一世江氏单方面跟英国公府决裂,以致病情急剧恶化,她心里就不禁揪了起来。 也不知对方的身体如今恢复到什么程度了,情绪有否在之前跟英国公的拉锯中受到影响? 她越想就越坐不住,连忙写了个帖子请初禾想办法送到祈姝兰手上。 办完了这事,也到了和唐太夫人约定拜访的时间。 苏淡云把帖子交给了初禾之后,连忙收拾了下就领着锦善一同去了宣平侯府。 唐太夫人知道苏淡云今日下午要来,午休起来后便一直在屋中等着。 这下看见苏淡云如约到访,立即欢喜拉着她左右看了又看,“可怜见的呦,怎的南下了一趟就瘦成了一条竹竿回来?” 唐太夫人心疼说着,忙转过来朝元嬷嬷道:“亭秋,你待会儿就去库房选些好燕窝给苏娘子带回去。对了,厨房今日不是做了桂花牛乳羹吗?快让厨房给苏娘子也上一碗过来尝尝。” 苏淡云知道唐太夫人一向待她和善,可此时受着这般热情对待,她还是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正想出口婉拒,结果未等她说话,唐太夫人便不容反驳地道:“我老婆子是真心喜欢你这小娘子的,上回邀你去庄子避暑你就没去成,这下难得你过来看我两眼,若还跟我客气,那就真的是伤了我老婆子的心了。” 说着便指了指罗汉床跟前的锦杌,慈爱笑道:“来,这么久不见,快到这儿来坐,咱挨着好好儿叙叙话。” 第三百六十九章 是天定! 许久不见,苏淡云只觉唐太夫人似乎比以前更热情了。 她自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祖母和外祖母,还真不知道这样年纪的老人家见着小辈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她一直跟外祖关系很好,此时看着笑容可掬的唐太夫人,倒真有几分小时回到了外祖家的感觉。 于是在这感觉的驱使下,她便也少了些刚进来时的拘谨,依着老人家的意思坐到了锦杌上头。 唐太夫人看着这清丽娴静的可人儿,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若她那好孙儿此时也在京城该有多好,如此她铁定会立即把孙儿给薅过来相陪,好给两人多创造些相处的机会。 话说回来,她那孙儿在庄子时就突然被太子叫走了,这下都走了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就十多日前收到过他一封保平安的密信,之后就半个字都没再传回来了。 唉,这孩子一出门就肯定是在刀尖上走,也不知现在可安好否,真是想想都要急死个人。 心里正如有油煎,忽地就听面前人开口道明了来意,“实不相瞒,晚辈今日特意上门拜访,主要是有一事需跟太夫人您当面言明。” 唐太夫人听弦音知雅意,心里虽生出疑惑,面上却平静着望了元嬷嬷一眼。 元嬷嬷收到主子眼色,忙走到门外将正在院里忙活的下人全都遣到了其他院子忙去,随后关上屋门,亲自守在了外头。 “不知苏娘子有何要事需跟我这老婆子相谈?” 唐太夫人望向苏淡云,和善问道。 苏淡云见屋中已经无人,于是放心说道:“是四公子托我帮他把家书转交给您。” 唐太夫人怔住,一脸诧异,“家书?你说是四哥儿给我的家书?” 苏淡云点头。 见对方确定,唐太夫人的诧异就转成了不解,“我那孙儿怎地会让你帮他转交家书?莫不是你们在南边遇见了?” 之前燕乘春给苏淡云的书信里就简单点到唐太夫人知道他的事,当时看着这短短一句,苏淡云还想这里说的知道他的事是否也包括知道他的身份。此时听唐太夫人这么一说,她便觉得老人家应该是什么都知晓了的。 如此想着,她倒也没那么紧张了,便平静着点了下头,“太夫人睿智,晚辈回乡路上的确在南方偶遇了四公子,他知道我要回京,便托我把这个带回来给您。” 说着便将燕乘春写的信拿了出来,恭敬呈上。 唐太夫人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认出了那的确是自己孙儿写的,立马就伸手将信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起来。 书信不算长,拢共写了两页不到。 信里,燕乘春先报了个平安,随即就简单说了下自己遇到歹人拐带孩童。而苏淡云的亲弟也是受害者之一,对方千里寻弟,两人因此相遇。之后两人一起合作解决了此事,将孩子们成功救了下来。 如此寥寥几句,也算是道明了为何能请到对方转交这封家书的原因。只是两人一起合作的经过,他则是一字未提。 按照往常,这事说到这里便可结束。但这回燕乘春执笔至此,脑子却不自觉琢磨起要如何让苏淡云赢得祖母更多的好感。 于是犹豫片刻之后,他就继续落笔,简明扼要提到自己在做事时受了伤,连当地最好的郎中也束手无策。幸好遇到了苏娘子,请得她亲手医治,如今身体已然大好。 写到这里,他便话锋一转,语带歉意地说明因事情未完,估计还需等约莫半月才能回京,如此一来,中秋怕是无法陪伴在祖母左右,末了便为此事郑重跟自己祖母道了声歉。 唐太夫人把信看完,虽信中没有详述,但也已猜到孙儿这次必定又是遭了大罪,一颗心就像被人插进了带倒刺的利刀,那刀在她心里狡,拔出来时还带走了她的许多血肉,疼得她脸色渐白,连捧信的手也开始发抖。 可小辈还在跟前,她自觉不能这般失态,为了平复下来,她便忍着痛把目光移到那句“得她亲手医治,如今已然大好”之上,一直看一直反复默念,这才把疼得几乎抽搐的心给慢慢安抚了下来。 等缓了又缓,她又从这句自己反复念着的话里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 所以孙儿的意思是,苏娘子已经知晓了他纨绔遮掩下的另一个身份? 想着,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她又连忙快速通读了一下全文。 虽然信中没有明说,但这字里行间还是让她看出了端倪,更加确定了方才猜测,心中即惊又喜。 这么多年了,除了她这个祖母,孙儿可从未向任何外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想不到苏娘子竟会得孙儿如此信任! 还有这封信提到的病情,她的好孙儿最是孝顺,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可这一回竟会如此坦白自己受伤的事。 呵,只怕这报忧是其次,在报忧之后带出人家小娘子治好了他才是真正目的吧!这是想在她这老婆子跟前为人家讨一份好呢! 还有送密信的渠道不用,非让人家小娘子替他专门跑这么一趟。 怎么着?这是想着一回生二回熟,让人家多跑几趟好越混越熟? 啧啧啧,这小子是终于对人家小娘子动心了呀! 若果真如此,这南下一趟还真就去对了,这伤也还真伤对时候了! 如此缘分,不是天定又是什么! 唐太夫人越想越激动,这新发现就似是什么特效药,心里的痛一下子就消失了,还突然焕发出了许多力量,让她恨不能如年轻时那般立即站起来舞一段歌一曲,好让她能尽情将这喜悦表达出来。 只是年纪摆在这儿,她也只能心里想想,真的舞一段歌一曲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可这满心的喜悦若是表达不出来,她这个大活人不就要给生生憋坏了? 于是她赶紧把信收好,一把拉过小娘子的手,握紧,将这满腔的喜悦通过眼泪通过称赞通过感激,一股脑地淋漓尽致泼洒到了面前的小娘子身上,泼得苏淡云那叫一个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深感动容。 “太夫人真是言重了,要说感谢,我才是应该说感谢的那个。若不是四公子出手相助,我和阿弟如今早已是阴阳两隔了,何来这欢喜团聚的好结局?” 苏淡云捧着老人家倾洒在自己身上的喜悦,感动着谦虚道。 唐太夫人闪着泪光,将小娘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真诚实意地道:“苏娘子何尝不也是救了我那孙儿的命?我那孙儿很小就没了父母,孤零零一个人。我把他从小带大,就跟我的心肝似的,若他有个好歹,我铁定是活不下去的。你救了他,便也等于救了我,如此算起来,苏娘子可是救了我们祖孙两个人的命呢,还是您对我们的恩情更大一些。” 苏淡云觉得这恩可不能这般算的,正想着要如何谦虚回去,便见唐太夫人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慈爱笑道:“其实自从在灵渊寺见着你,我就觉得甚合眼缘,每次见着你啊,我这心里就像是见着了家中小辈一样,真是欢喜得紧。 不怕你笑话,我这把年纪啊,就盼着有个能亲近说得上话的小辈天天绕在跟前。若你不嫌弃我这老婆子,往后我也不称呼什么苏娘子了,就唤你一声云丫头如何? 咱们两家离得这般近,往后我这安宜堂的门随时都朝你敞开,你得空了就过来看我这老婆子两眼,跟我拉两句家常,权当是给我解解闷了,你觉得可好?” 这...... 邀请来的太过突然,苏淡云呆坐在锦杌上,心海不禁波涛翻涌,只觉自己实在难配这份宠爱。 可对着老人家那满目的慈爱期盼,她忽地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外祖,也像看见了上一世的师父,视线不自觉就模糊了起来。 久违的孺慕之情从心底涌起,以至于她再也无法吐出一个拒绝之词,下意识驯顺点头,起身含泪行礼,“谢太夫人眷顾,晚辈惶恐,实在感激不尽。” 第三百七十章 平安脉 唐太夫人见她应下,才擦干的眼角便再次被泪水润湿,含泪笑着连连道好,又忙伸手把人重新拉到身旁坐下。 才刚落座,屋门就被人敲响,随即便听元嬷嬷隔着门朝里问道:“老夫人,小厨房把桂花牛乳羹给送过来了,请问现在要上吗?” 唐太夫人一听,忙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扬声让元嬷嬷进来。 听到主子发话,元嬷嬷推开屋门,手捧托盘而入,将牛乳羹照吩咐小心放到老夫人附近的一张食几上,随后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唐太夫人朝那牛乳羹望了一眼,目露满意,忙指了指那食几旁的椅子,朝苏淡云笑道:“来,快到那边坐下来尝尝。” 苏淡云起身行礼谢过,依言走到那椅子上坐了下来。 混着金黄色桂花花瓣的乳白色乳羹用天青色小碗盛着,状如凝脂,清香阵阵,真是望之赏心悦目,闻之让人食指大动。 苏淡云朝那牛乳羹望了一眼,本来不饿的她不自觉就被勾起了食欲,默默端起碗来勺了一口送进嘴中。 乳羹入口即化,齿颊留香,苏淡云感叹宣平侯府的厨子水平就是不一样,下意识就又挖了一勺缓缓吃下。 见她吃得香,唐太夫人心里欢喜,笑盈盈道:“好吃吗?” 苏淡云点头,“滑嫩甜软,桂花幽香,味道极好。” 唐太夫人哈哈笑了起来,“我就喜欢这桂花香,我那小儿子也喜欢,后来我那小儿子有了春哥儿,便在春哥儿的院里也种了一株桂花树。 现在那树都长很高了,每年这季节就开始开花,那香气大老远就能闻得见。每到桂树开花,春哥儿就会让厨房拿那些桂花来做各种吃食送到我院里来,我吃,他也跟着我吃。” 说着,想起孙儿还在南方,又不免伤感起来,“今年用他院里桂花做的牛乳羹倒是都被我吃了,他自己却是忙得连一口都没办法吃得上。” 苏淡云正吃得欢,听罢老夫人这一番缅怀,只觉眼前这牛乳羹上都印满了燕乘春这三个字,使得接下来吃进嘴里的牛乳羹都变得有些怪怪的。 不过她也知晓燕乘春和唐太夫人两人祖孙情深,睹物思人也是难免,听出老人家语中的伤感,她便主动开口安慰起来:“太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四公子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届时也正是桂花盛放之时,可以做的吃食倒是更多了。” 唐太夫人的满腔离愁便被这话给成功打住,一颗心也被着话引着开始畅想起了未来。 一转眼,她脸上复又盛满了笑,“是啊,你这话还真是提醒了我,现在倒是可以把这一茬开的花收了做些糖渍桂花,等他回来了倒是刚好能吃上。” 说着,想起什么,她眉眼愈发柔和,一边回想一边笑道:“说起这糖渍桂花,倒让我想起那糯米莲藕来,那是道南方菜,做的时候把糯米塞到莲藕孔里头,煮熟后切片,这菜跟糖渍桂花最是相配。 我是北方人,一直在京城生活,以前是没尝过这菜的。几年前春哥儿去南方走了一趟,在当地吃了这道菜,觉得比京城一些南派菜馆里做得好,就跟人家学了做这道菜的秘诀,回来后让厨房做了给我尝。 我这一尝觉得还真不错,春哥儿自己也爱吃,每年等藕出来,我就一定让小厨房给做这道菜尝尝。” 苏淡云听着老人家句句不离自己的好孙儿,实在没想到自己替燕乘春送封家书,却装了满耳朵的燕乘春回去,希望今晚做梦不要全是这三个字才好。 苏淡云正乱七八糟想着,唐太夫人目光悄悄往她身上一扫,心思转了转,笑道:“云丫头你老家在南方,你们那边可有这道菜?” 苏淡云摇头,“我家虽是在京城以南,但是地处内陆,也不算很南,甜食不多。我以前听过,好像这糯米藕是江州一带的特色菜,我家那边倒是没有。” 唐太夫人恍然,忙道:“那么来京城后可曾吃过?” 苏淡云腼腆笑了笑,“听过,但未曾尝过。” 闻言,唐太夫人当即两眼一亮,拍板道:“如此今年我便让厨房多做些,到时你来安宜堂陪我这老婆子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言罢又装出板起脸,不容反驳道:“说好了,到时约你就得来,不可推辞哦!” 神情虽是严肃,说起话来却明显透着股孩子气。 苏淡云还真没见过唐太夫人这么小孩子的一面,不由得也被她感染,想起了上一世和师父一起逗趣的日子,一时间心里又暖又软,很自然就甜甜笑着点了下头,“好,绝不推辞,我就怕太夫人您到时会后悔。” 唐太夫人听着,感觉到这孩子眼睛虽在看着自己,目光却似是透过自己在看其他什么人。 想到对方那病逝的外祖,她忽地就明白了什么,一下就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眉眼更加柔和下来,配合着不解问道:“云丫头何出此言?有什么会让我这老婆子后悔的?” 苏淡云俏皮一笑,道:“我这人吃东西不挑还贪嘴,就怕那藕到时候都全进了我的嘴,日后还想拉着您讨要。” 唐太夫人哪儿听不出她这是在跟自己玩笑,欢喜着哈哈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我这安宜堂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只要你那小肚皮能装得下,要吃多少有多少。” 一碗牛乳羹就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欢笑声中渐渐就见了底,待苏淡云吃完,元嬷嬷端了茶水进来,把空碗撤了下去。 想到孙儿信中交代的事,唐太夫人忙又笑道:“云丫头,我那孙儿是否还托了你来给我调理身子?” 这个燕乘春在给苏淡云的信里有说,苏淡云自是记得。 此时听对方如是说,她便猜到燕乘春应在家书中也给老人家说了此事,遂微笑着点了下头,“四公子忧心太夫人贵体,的确跟我说过此事。然太夫人日常均有御医精心调治,晚辈资历尚浅,岂敢托大担当此重任。此番前来,不过是给您请一下脉,略施绵薄之力而已。” 唐太夫人知她一向谦逊,闻言清楚她并非推脱,便温和笑道:“平常的确有相熟的太医过来给我看诊,不过咱又不是宫里的贵人,哪好定期请人家上门来请平安脉呢,也只是身子不爽利时才把人叫来看上两下子罢了。现在有了你,我倒是安心多了。对了,若日后我请你定期来给我请下平安脉,你可愿意?” 苏淡云一直以为唐太夫人的身体是有相熟太医专门负责的,闻言不禁就怔了怔。 待回神看见老人家正笑呵呵看着自己,心中虽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但也还是依言笑着道了声好。 为孙儿争取到了小娘子定期上门的约定,唐太夫人只觉自己今日收获颇丰,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填满了欢喜的笑容。 这欢喜模样落在苏淡云眼里,总让她有种自己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奇珍异宝之错觉。虽搞不懂对方为何会这般善待于她,可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善待确是真心实意,心里便也由衷感动着。 她这个人,别人待她好,她便总想用双倍的好去回报。 想着,她便也拿出双倍的专注认真给老人家把起了脉,随之就发现对方体内气血有些不通,推断对方的眼睛最近肯定出现过不适,便连忙仔细就眼疾之事细问了下。 此时元嬷嬷已经进来守在身侧,闻言立即回道:“苏娘子诊断得是,老夫人前段时间便视物模糊,有一日起床后还突然无法视物,请了太医过来调理了七八日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苏淡云听着,心中担忧。 若能早些找到师父就好了,如此,老人家的眼疾就能无碍了。 元嬷嬷见她拧眉思索,不禁也担心起来,追问道:“苏娘子,我们家老夫人情况如何?接下来要如何调理才好?” 苏淡云回神,收回脸上凝重,答道:“太夫人的眼疾目前还不算十分严重,仍在可控范围之内。晚辈觉得之前太医的方子应是对症的,虽一时无法根治太夫人的眼疾,但也能把眼疾控制住让其不致恶化,倒是可以继续照那位太医的方子调理治疗。 只是太夫人的眼疾跟经常优思有很大关系,太夫人最近眼疾复发,应也是因为多思多虑之故。还望太夫人日后务必要放宽心情,切勿过度思虑才好,否则会有加速眼疾恶化的风险。” 元嬷嬷知道主子最近就是因为太担心哥儿南下的情况,好几日休息不好,这才眼疾犯了,只是该劝的都劝过了,老夫人就是不听,她也是无法。 想着,她便望向自己主子,忧心仲仲,一脸怨念。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小舅舅? 唐太夫人见元嬷嬷一副小怨妇的神情看着自己,不禁就笑了出来。 以前她的确时常多忧多虑,可那不都是在忧自己的好孙儿么? 如今好孙儿花开正盛,她就算忧,那也是忧好孙儿能否讨得了人家小娘子的欢心。 不过这样的忧可是比那桂花糯米藕还甜呢,只会润心润目,半点儿也碍不着她的身体。 她心里美滋滋的,拉过苏淡云的手亲昵拍了拍,眉眼弯弯道:“云丫头就是医术好,一说就把症结给说准啰。你放心,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多加注意。” 元嬷嬷闻言,不禁怔了怔。 她家老夫人何时变得这么听劝了? 她狐疑看着自己主子,脸上的怨念渐渐就变成了不解。 她方才在门外守着,并不知道屋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总感觉今日的老夫人欢喜得有些过分。 正琢磨着个中原因,目光扫过茶几上放着的一封书信。 元嬷嬷眸光一滞,很快就认出了那是燕乘春的笔迹,登时就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四公子捎家书回来了!看老夫人的样子,这家书里肯定写了什么好消息呢! 四公子果然是老夫人的灵丹妙药,可惜四公子太忙,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叫走,这灵丹妙药的药效便总是持续不了多久。 想着,又见自己主子露出几分难色,无奈道:“只是一个人呆着难免容易多思,有时我不想多想,可就是控制不住。往后我就不担心了,有你给我请平安脉,时常过来看我,我身边便能多个人来督促着我些,我这毛病肯定就能改掉不少。” 元嬷嬷在一旁听着,只觉一言惊醒梦中人。 就是的,四公子忙,但有苏娘子陪着也是顶好的呀,瞧瞧她家老夫人拉着人家小娘子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样子,往后若是小娘子能够多来,老夫人定也能多些笑容,优思渐渐也就少了。 想通了个中关键,她忙笑着帮忙说话:“就是的,我们老夫人平常不怎么出门,府里人也各有各的事忙,往后苏娘子您有空就来陪陪咱老夫人说说话,她老人家也就没空优思多想了。” 苏淡云方才便已经答应了会定期过来请平安脉,往后每次来陪老人家说说话也是顺便的事,便也笑着道了声好。之后又陪着老人家拉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告辞离开了宣平侯府。 一回到苏宅,锦善便开始整理从宣平侯府带回来的东西。 看着那一大匣子的上乘血燕和一支上好人参,锦善不禁狠狠吃了一惊。 唐太夫人这回礼也太大方了吧! 想着方才老夫人如何稀罕她家主子,锦善心里真是即自豪又欣慰,“姑娘,唐太夫人待您真好,婢子觉得真是比外祖待姑娘都好。” 苏淡云没好气地嗔了自己婢女一眼,“外祖一直真心待我和阿弟,这人和人之间的好哪能这样比呢?” 锦善知道自己口快快说错了话,忙认真道了歉,之后就乖乖捧着东西入库去了。 听着锦善下了楼去,苏淡云独自站在二楼凭栏远眺,看着南边静静流淌着的清澈河流,她不由得就想起了此时还在遥远南方的他,随之又想起几个月前他在自己诊室跟自己说起的老夫人的情况。 那时她听是听了,却没觉得自己能为老人家的眼疾做些什么。 此时她倒是想为此试着努力一下,不管是试着去找师父还是自己试着研究治疗之法,如此也是报了两人的恩情。 ...... 次日,苏淡云吃过朝食就带着弟弟去了东院那边看地形,跟弟弟一起想想要如何改建这边院子。 石厚朴今日需要打扫马厩及修理马车,缔祥跟望川刚好闲着无事,便自告奋勇跑去东院帮忙。石嬷嬷则照往常那般认真照料东院这边的菜地和鸡窝。 大伙儿就这样齐聚在东院分工合作,忙得热火朝天。 忽地,一直在外院花厅打扫的初禾噔噔噔跑进来通传,告知大夫人带着大小姐过来了。 苏淡云一怔,不可置信地道:“你说是谁来了?” “是永定侯府的大夫人,大夫人带着大小姐一起来了,同行的还有晚霁和听夏” 初禾也觉这事神奇,说的时候脸上也是透着惊讶。 苏淡云听罢,当即让初禾将人请到外院花厅去,自己则领着锦善和弟弟先去净了手,随后再快步往花厅过去。 前两日她让初禾去给江氏送信,哦,不对,现在应该要叫祈姝兰了,当时给祈姝兰送信,得到的回府是嬑姐儿一直想念她,过两日就让嬑姐儿过来看她,只是她还真没想到带嬑姐儿过来的会是祈姝兰自己。 要知道她之前邀请祈姝兰过来,对方一直都是婉拒的。 想起前两日听到的祈姝兰亲自进宫求太后之事,苏淡云不由得就更加迫切想要快些看见祈姝兰本人,好能快些确认一下对方病情具体都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她越想脚步就迈得越快,转眼就到了影壁跟前。 正要往影壁西侧的外院过去,便见一个小姑娘从花厅里跑了出来。 “云姨!” 贺知嬑已有两个月没看见苏淡云的,说着便径直冲了过来,扑进苏淡云怀里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仰起小脸甜甜道:“云姨,我好想你呀,你怎么都不给我捎信呀?” 苏淡云抱着贺知嬑,笑道:“我回老家了,这不刚回来就给你送信了?” 贺知嬑好奇道:“云姨回老家做什么呀?” 苏淡云笑盈盈回答:“去接我弟弟来京城呀。” 贺知嬑听过苏淡云是有弟弟的,只是一直没见过,闻言朝四周望了望,“云姨你弟弟来了吗?他也住在这里吗?” “在呢,我这就让他过来,你们可以互相打个招呼。” 苏淡云笑着道,转身往后头看。 方才她走得太快,跟在后头的锦善跟苏行舟都被她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会儿两人才刚微喘着气快步迈出东院入口。 苏淡云见弟弟出来,忙朝他招了招手,笑道:“阿舟,这就是嬑姐儿。” 苏行舟自是听姐姐提过贺知嬑的,知道她是永定侯府大夫人的女儿,是姐姐在侯府最好的玩伴。 想着就连忙小跑着到姐姐身旁,站定朝贺知嬑像模像样地做了一揖,“见过知嬑妹妹。” 贺知嬑眨眨眼,只觉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行事做派竟跟个小夫子似的,不禁就好奇打量起了面前人来。 “还不给哥哥请安?” 正说着,不远处突然有说话声传来。 苏淡云寻声望去,就看见祈姝兰从影壁西侧的入口出来,气色红润,笑容温婉。 “兰姐姐!好久不见!” 她心下一喜,当即笑着打起了招呼。 说罢又反应过来,急忙朝来人正式行礼,纠正道:“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祈姝兰一惊,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将人扶起,原本的温婉笑容中就不禁多了几分嗔意,“云妹妹何故如此见外?你要是再这般说话,我可不敢再登你家门了。” 苏淡云重新站直身子,闻言挽住祈姝兰胳膊笑着赔礼道歉,两人转眼便开始亲密说笑着寒暄起来。 简单说了几句,祈姝兰朝苏行舟望去,温柔道:“这就是行舟吧,都长这么高了。” 苏行舟已经知道面前人身份,当即朝对方恭敬行礼,“见过大夫人。” 祈姝兰忙让孩子起来,笑道:“不必多礼,如今我跟你阿姐以姐妹相称,往后你唤我一声姨母便是。” “见过姨母。” 苏行舟连忙照着改口,又重新行了一礼。 见孩子这般听话,祈姝兰眉眼笑意愈浓,点头称赞,“知书识礼,果真是个好孩子。” 言罢,转过来望向女儿,微笑着道:“嬑姐儿,还不快给哥哥行礼?” 贺知嬑有些不解,仰起小脸认真问道:“母亲,您说您跟云姨以姐妹相称,那云姨的弟弟不应该是我的小舅舅吗?我到底是要唤舅舅还是要唤哥哥呀?” 第三百七十二章 想明白了 贺知嬑这一番童言童语把在场几人都给逗乐了。 “都可以。” 祈姝兰忍俊不禁看着女儿,笑道。 贺知嬑皱着小眉头,甚是不解,“为何都可以?” 祈姝兰无奈,抬头望向苏淡云。 苏淡云自是觉得舅舅这称呼欠妥,毕竟祈姝兰如今已经是圣上的义妹,这舅舅的称呼岂是她们能乱叫的? 但方才自己才提了一句公主就被祈姝兰嗔怪见外,她这会儿也还真不好继续就这个问题再直接说些什么。 想到弟弟向来是个知礼有分寸的,有些话大人不好直说,孩子说出来倒是无妨。 想着便微笑着道:“要不还是让阿舟自己选吧。” 祈姝兰也觉得这样合适,转而望向苏行舟,笑问道:“阿舟喜欢妹妹叫你什么?” 贺知嬑见大人都在问苏行舟,当即也跟着看了过去,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等着答案被揭晓的期盼。 苏行舟一下子就成了众人视线的中心,头皮不觉就是一紧。 他紧张着看向面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小姑娘,实在很难将其跟外甥女的称呼联系到一起。 再者,方才姐姐称呼兰姨为公主,他若得个舅舅的称呼,那岂不是说自己要跟圣上强攀亲戚? 不不不,这要是被人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麻烦来,使不得使不得! 想着,他毫不犹豫回道:“我今年九岁,知嬑妹妹八岁,我们俩只差了一岁,舅舅辈分太大,还是叫哥哥更合适一些。” 如此严谨分析了一通,贺知嬑当即就被说服了,不用大人开口便朝苏行舟明快一笑,行礼脆生生道:“见过行舟哥哥。” 想起什么,行完礼又立即转过来望向苏淡云,“云姨,我可以跟行舟哥哥一起去荡秋千吗?” 她上次来过苏宅,记得后花园里有秋千,她可喜欢那个地方了。 相比贺知嬑的开朗和自来熟,苏行舟却是要慢热许多,闻言不觉羞窘,忙露出小夫子的模样行礼致歉:“男女七岁不同席,我领知嬑妹妹去玩似有不妥,行舟恐无法同去,还请见谅。” 贺知嬑正满心想着跟新认识的小伙伴去玩,结果就遭到了小哥哥的无情拒绝,脸上登时满是失落。 相比女儿的难过,祈姝兰见着却目露欣赏,真心赞道:“舟哥儿小小年纪便如此知礼懂规矩,真是难得,日后必成大器。” 苏行舟诚惶诚恐,忙谦逊道:“兰姨过誉了。” 苏淡云心里也很欣慰,望向弟弟的眼神里也透着赞赏。 只是想到一向没什么玩伴的贺知嬑,看着此时一脸失望的小姑娘,她不禁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朝祈姝兰道:“姐姐,要不咱们到里头院子叙话如何?后院秋千架附近也有凉亭,我们今日人多,待会儿让听夏跟着嬑姐儿,我再把锦善和初禾叫上,让她们几个跟着两个孩子一起玩,我们则可以在凉亭说话,你觉得如何?” 祈姝兰自是没有意见。 其实以苏行舟如此品行,哪怕她不在一旁看着也能十分放心地让女儿跟对方一起玩耍。 如此商量妥当,一行人开始往后花园过去。 苏淡云在后头落后几步,跟弟弟走在一起,笑着低声道:“嬑姐儿在家里没有兄长爱护,也没什么玩伴,今日难得过来,你帮姐姐招待一下妹妹可好?” 说着,知道弟弟做事谨慎重规矩,便又笑着鼓励道:“阿舟不用太担心,大伙儿都在一起,我也会在一旁坐着,不会有事的。” 苏行舟之前听姐姐说过贺知嬑的经历,想着心里也有些不忍。想着姐姐也在附近,便也放松下来,点头应承。 苏淡云笑着给弟弟道了声谢,随之跟上大家,一行人转眼就走到了后花园那边。 今日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在园子里玩耍歇息还真是最适合不过。 一到花园,贺知嬑便拔腿往秋千架那边跑,听夏和晚霁连忙跟上。 苏淡云则领着祈姝兰在亭中坐下,锦善和初禾忙端来了瓜果茶水在凉亭的石桌上摆好,之后便照吩咐陪着苏行舟过去。 没多久两个孩子就开始说上了话,在大人的陪同下一块玩耍起来。 祈姝兰坐在凉亭里望向不远处咯咯直笑的女儿,感慨道:“嬑姐儿还是来见你时最开心。” 苏淡云含笑望着那边几人玩耍,闻言也不免感慨,“我见到嬑姐儿也很欢喜,姐姐不知,以前在侯府,嬑姐儿就是照进我心里的阳光,如果没有嬑姐儿,我那几年肯定难熬许多。” 说着,手背上忽地就感到有温热传来。 苏淡云转过头来。 祈姝兰轻轻握了握苏淡云手背,柔美笑道:“都过去了,如今你生活里都是阳光。” 苏淡云心里一暖,感激笑笑。 想到对方南下两个月,祈姝兰便转了话题,主动问起了对方南下的情况。 苏淡云便把弟弟被偷卖又被拐走的事情给简单说了一遍,只是案子还在调查,为了稳妥起见,铁矿之类的事她这下是只字未提。 祈姝兰听到对方被亲人背叛,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心中涌起酸涩,同时又为对方一路寻找弟弟的艰辛而深感难过,听着听着就共情地落下了眼泪。 事情过了这么些天,苏淡云倒是越来越释怀了,见对方为自己伤心,便忙笑着安慰道:“姐姐莫难过,像你方才说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和阿弟现在都过得很好。” 说罢便话锋一转,关心道:“姐姐呢?姐姐最近如何?” 祈姝兰擦干眼泪,闻言坦然一笑,“我跟娘家那边彻底断绝关系了,往后我再也不用受他们逼迫了。” 苏淡云虽早就听闻了此事,这会儿也还是因她的这份平静深感惊讶,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钦佩道:“姐姐,你很勇敢,我真为你骄傲。” 祈姝兰眉眼露出感激笑容,“这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我这一辈子就都要陷在这泥潭里了,只怕此刻也已被这些事拖到了泥潭底下,早已窒息无命。” 苏淡云听着,一下子就被这话带回到了上一世,眼前不禁就闪过一张常年阴郁难解,瘦骨嶙峋又爬满泪痕的脸。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祈姝兰时的样子,如今再看面前这张气色饱满,眸含笑意,神情怡然的美人面庞,真真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自觉就泛起了泪光。 见面前人突然眸中水光闪烁,祈姝兰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抱歉道:“你看我,竟把你给惹哭了。” 苏淡云羞赧一笑,语带欢喜,“我这是高兴的,看到姐姐现在这么好,我真的是打心底里替姐姐高兴。” 祈姝兰自是感受到了对方真心,遂也温婉一笑,“我也是,我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说话间,忽地一阵孩子的欢笑声传来。 两人转头望去,看着那边玩得正欢的几人,看着这满园金色的阳光,只觉这满园的金光就都洒进了自己心里,让人心中暖融融亮堂堂。 祈姝兰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忽地感叹道:“妹妹不知,断亲的事虽很痛,但也正因为经过了这事我才终于明白了另一件事。” 苏淡云微怔了下,转过头来,好奇道:“姐姐想明白了何事?” 祈姝兰嘴角微弯,露出一抹淡淡苦涩的笑,“明白了当年的那个雨夜,太后她为何会那般说,明白了她为何一直都没能真心喜欢我。” 这曾是祈姝兰心底最深的痛,听对方这般猝不及防提起此事,苏淡云不由得心头一跳,眉眼转瞬就染上了忧色。 然祈姝兰唇边那抹苦涩的笑也只是一闪而过,此时她的神色已经愈发地释然起来。 见苏淡云这般紧张,她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对方手背,笑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言罢,又道:“我原以为太后之所以对我心有膈应,是因为看见我就会让她想起她的爱女已然夭折。但这一次我被逼得破釜沉舟了一回,坚定跪于太后跟前求她老人家帮我。 未料竟看见了她老人家竟第一次为我真挚落泪,也是头一回,我感受到太后竟用看自己亲女的目光看我。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要小心 祈姝兰说着,微微抬头,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是在透过虚空望向多年前的皇宫。 “我听说,朝晖公主夭折时虽还是个孩子,但她那时已是个很勇敢的人,敢作敢当,无所畏惧,倘若公主尚在人间,想必早已成为一代巾帼英雄。 而与之相比,我被父母送进宫中之后,整日只会自怜自艾,战战兢兢。我与公主,虽外貌相似,却神韵迥异,哪怕我表面装得再像,太后也是一眼就看穿了我。” 说着,泪珠还是不自觉从眼角滑落下来,然与之前不同,此时的她,泪中是带着笑的。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随之转过来朝苏淡云歉意一笑,道:“其实,以前你刚嫁进侯府时,我还觉得你凡事只会逆来顺受,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细想一下,以前的我何尝不是这样?” 苏淡云也觉得以前的自己的确就是那般,并未因对方的话有半分羞恼,倒是因最后的那一句而为面前人感到心疼。 “姐姐......” 她紧握住对方的手,想安慰又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 祈姝兰朝她安抚笑笑,又道:“你是如何和离的,其实我多少也猜到了些。说实话,知道你和离的那一刻,我心里是备受震撼的。 我亲眼看见你从阿斗变成了战士,看着你为自己生生杀出了一条出路,你那无畏的样子让我发现,其实多年来龟缩不前的我才是真正扶不起的阿斗。 后来娘家再来逼迫我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当日潇洒走出侯府时的样子。我就想啊,若自己也能留下这么一个背影,哪怕最终败了,也是虽败犹荣的。 然后我就写了断亲书,将自己从发梢到鞋袜仔细打理了一遍,然后昂首阔步地进了宫。在迈进宫门的那一刹那方才察觉,这恐怕是我生平头一回如此勇敢。只是未曾想,勇敢的感觉竟会如此不错。” 说罢,她眸含泪光,露出个明快笑容。 苏淡云看着这样的祈姝兰,就似看见了一只破茧的蝶,浑身都绽出了新生命的力量,不觉欣慰着握紧对方的手,笑道:“勇敢的感觉不错,勇敢的结果也很好,不是吗?” 谁说不是呢? 祈姝兰灿烂展颜。 她勇敢了这么一回,赢得了自由赢得了美名,还赢得了太后的真心,因此成了公主,给女儿也铺就了光明的前程。 有舍才有得,只要方向对了,得到的福分永远要比舍弃的多。 想起什么,祈姝兰望向四周,笑道:“话说回来,你把这宅子收拾得真是不错,比我那会儿收拾得要好上不少。” 苏淡云提起茶壶给对方倒茶,闻言明快一笑,道:“我也不懂,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什么讲究。” 说罢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放下茶壶后忆起什么,抬头望向后花园的围墙,可惜道:“姐姐以前说的开满蔷薇的地方就是这面墙吧,可惜我搬进来时,那些花儿早就枯了。” 祈姝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着那光秃秃的墙面,想起最初的惊鸿一瞥,不禁目露怅然。 然怅然只是短短一瞬,紧接着她便释怀一笑,道:“无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又不是只有蔷薇才好,往后你照自己喜好再种些别的就是。” 两人又就这房子说了好些话,聊着聊着,祈姝兰不觉想起了永定侯府最近的热闹,心口不禁就紧了紧。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热茶,犹豫片刻,还是觉得该跟面前人提醒一二,便放下茶杯,稍正了神色道:“妹妹,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说。” 苏淡云正喝着热茶,闻言微顿了下,见对方神色认真起来,也跟着正色道:“姐姐请讲。” 祈姝兰眸光微动了下,抿抿唇,“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说着,话到嘴边又突然顿住,总感觉难以接着往下说。 苏淡云听她提起中秋,再听她这语气,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即将要说什么。 此时见她欲言又止,便扬起个无所谓的笑来,鼓励道:“姐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祈姝兰看着她的明媚笑容,不由得面露几分歉意,“你已经离开侯府,这些事你本不需要听的。” 说着,叹了一气,眸中露出关切,“但我知道三弟的性子,你们当初又是那样和离的,我总担心他中秋从行宫回来后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会去寻你麻烦。” 苏淡云记得贺怀琛以前说过行宫的改建会在中秋前竣工,故而方才听她提起中秋,便猜到对方要说这个。 此时听罢,笑着表示理解,“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才会跟我说起这些事,所以永定侯中秋前就要彻底从行宫回来了吗?” “不是中秋前。” 祈姝兰摇了摇头,又道:“圣上在中秋前一日会带着太后去行宫那边,中秋当日会在行宫摆中秋宴,中秋宴过后还有秋游。 此番圣上邀请了许多大臣及家眷前往,我们那时也会过去,如此约莫五日左右便会从行宫回转,届时三弟会跟我们一起回来。之后就会留在工部上值,无需再到行宫那边去了。” 苏淡云笑着点了下头,“好,我知晓了。” 说着,她给祈姝兰将杯中热茶续上,又道:“其实姐姐无需太过担心,你看啊,永定侯府在东城,皇宫在内城。而我坐堂的医馆在西城,家在北城,平常很少往东城和内城跑,我跟永定侯还真没什么机会可以碰见。” 祈姝兰端起杯子抿了口热茶,随后放下又叹了一气,“说是那样说,可你不去找他,就怕他日后想不通要去找你,妹妹提前小心着总没什么坏处。” 苏淡云轻嗯了一声,“自是会小心的,只是话说回来,当初和离书上我写明了自己的问题,给足了永定侯面子。 且永定侯跟温姨娘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主动和离也是给他跟温姨娘创造机会,我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呀。若他为了和离的事对付我,被温姨娘知道,那岂不是让温姨娘多想? 想必永定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为了让心爱之人安心,对付我之前也会多加思量的。” 听她淡定分析,祈姝兰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就跟着稍稍放下一些心来。 只是听对方提起温玉燕,她不禁就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遂话锋一转,道:“妹妹说的是,其实最近侯府还挺热闹的,想必三弟回来后暂时也没空过来寻妹妹麻烦了。” 苏淡云本对永定侯府的热闹不感兴趣,但听说这热闹会让自己得清静,便也顺口多问了句:“听姐姐这么说,是永定侯府最近出什么事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说亲事 听苏淡云发问,祈姝兰眸光微闪了闪,把手中端着的杯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随之轻叹了一气,道:“就是三弟的亲事。” “永定侯的亲事?” 苏淡云挑眉,想到上一世的后续,好奇问道:“姐姐是指抬温姨娘做正妻的事吗?” 祈姝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温姨娘会否被抬正,但最近的确来了好些人跟老夫人套近乎,都是为了三弟的亲事上门探口风的。” 苏淡云一怔,终于明白过来祈姝兰口中的亲事的确就是说亲的意思。 上一世贺怀琛在她出意外后不久就把温玉燕抬成了正妻,她本能就没往说亲上想。 只是这一世贺怀琛怎的放着温玉燕不抬,反而说起亲来了? 难不成又是因为她干涉了许多事的缘故,也间接改变了温玉燕的结局? 想着,苏淡云还真对此事来了几分兴趣,接着问道:“听姐姐这样说,永定侯的亲事是快有眉目了?” “倒也还没有,之前来探口风的人家也就只有一两家,且想说给三弟的姑娘老夫人也没看上,问过便没再走动了。” 祈姝兰说着,不觉轻叹了下,无奈道:只是自我因断亲的事得了圣上恩赏,又突然担了个公主的头衔,结果想要跟三弟结亲的人家就莫名多了起来。今日便有两家不怎么走动的都给老夫人递了帖子,全是奔着这事来的。” 其实祈姝兰知道,她这个三弟年纪轻轻就靠科举入仕,今年又是袭爵又是立功,在京中许多人的眼里可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本身就挺受欢迎的。只是他从南方带了个表妹回来,宠爱表妹的事实渐渐被一些人得知,这才让他受欢迎的程度稍显减色。 想到最近过来说亲的人家,祈姝兰秀丽的眉头便渐渐蹙了起来,叹气道:“三弟和温姨娘的事情,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的,真心疼爱自己姑娘的门户肯定是不会把女儿嫁过来的。 可以猜想,如今来说亲的,要么就是那姑娘自己看上了三弟跟家里人说非嫁不可,要么就是见永定侯府最近好事不少,想拿家中不得宠的姑娘作为联姻的工具。 不过老夫人的心思如今怕是已被这一家家给搅活络起来了,还真不一定会支持将温姨娘扶正。若温姨娘本是个安分的,能接受侯府来个新主母还好,就怕她本身就存了心思,往后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说到底,贺怀琛的妻子便是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这主母和妾士之间如何,会很直接影响到侯府日后的日子会否安宁。她还是希望侯府的日子能平静一些,不至于牵累了自己女儿。 苏淡云听出了祈姝兰话中的担忧,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一边听着一边努力回想上一世的情况,试图从中找出温玉燕被扶正前的一些信息。 无奈上一世她出意外后便流落他乡,直到多年后才有机会返回京城,而她当时听到的消息里,还真没有跟温玉燕成为侯府主母前相关的,当真不清楚永定侯府当时有无经历此番热闹。 但不管怎样,温玉燕后来确实是被抬成了正妻的。 可见就算曾经有想要跟贺怀琛结亲之人,那人最后也还是输给了温玉燕。 就是不知这一世的走向会否跟上一世相同...... 不过祈姝兰自己的结局已经彻底改变,以她目前的身份,不管是谁做永定侯府主母,肯定都不敢对祈姝兰如何,连带着嬑姐儿的情况也必会得到很大的改善,倒是不必太过在意贺怀琛那一房如何。 想着,她便握了握对方的手,笑着安慰道:“我知道姐姐是在担心嬑姐儿,可嬑姐儿虽是侯府的姑娘,但她同时也是你的女儿。 姐姐这回勇敢行事,贤名在京城家喻户晓,又得圣上和太后支持。因您的缘故,大家看嬑姐儿,从前是先想到的是侯府嫡女的身份,此时却是会先想到她是贤贞公主的女儿。 不管日后侯府如何,只要姐姐不倒,嬑姐儿的光芒便也不会被磨灭掉。有你作为她的依仗,姐姐当真无需太过担心永定侯那一房的事情。” 祈姝兰心头一颤,只觉醍醐灌顶,心底的不安渐渐被这一番话冲散。 是啊,她的好姐妹便是靠自己亲手救回了弟弟,将弟弟护在了自己羽翼之下。她也可以像好姐妹那样,做女儿坚实的后盾,为女儿撑起一片天。 她紧握住苏淡云的手,终于释怀一笑,“多谢妹妹将我点醒,妹妹说得极是,我自己的女儿自有我来护着,任其他人大闹天宫也伤不着我孩子分毫。” 见她想通,苏淡云嫣然而笑,接下来便仔细给对方复了诊。 过去数月虽没针灸,祈姝兰却是严格按照苏淡云的叮嘱服药调理,从不敢间断。 这下一诊看,苏淡云很快就惊喜难掩,激动地拉着祈姝兰道:“恭喜姐姐,你的身子已经基本恢复如常,接下来我给你换个方子,姐姐继续补补气血巩固半月左右便可停药了。” 祈姝兰也觉得自己这一两个月来身心轻松了不少,吴太医也说她好了许多,此时听到自己终于摆脱了多年病态,虽早有预料,却也还是忍不住激动得湿了眼眶。 ...... 永定侯府,与春阁,温玉燕坐在屋中焦急等待。 忽地,屋门被人推开,温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温玉燕闻声转身望去,见温嬷嬷脸色难看,心里便猜到了八九分,神色也跟着倏地阴沉下来。 “又是来打探侯爷亲事的吗?” 她咬牙问道。 温嬷嬷沉着脸点了下头,咬牙呸了一口,“真是些不要脸的势利东西,以前一次都不来走动,这下见侯爷即将能得圣上嘉奖,又见大夫人成了公主,便削尖了脑袋过来巴结。” 温玉燕扯着手中帕子,眸如粹冰,“今日又是哪家过来?” “是武兴伯夫人,替二房的范三姑娘说项。” 温嬷嬷恨恨道。 “武兴伯府范三?” 温玉燕眉头深锁,喃喃念道,明显不甚了解此人。 温嬷嬷倒是打听清楚了的,凑近主子低声道:“姨娘您还记得之前安勇伯府谢三公子的事吗?那个谢三的妻子是个河东狮,娶回来后被妻子管得不敢再做纨绔,当时还在金玉楼大摆了退圈宴的。” 这事京城闹得很是轰动,几乎无人不知,温玉燕以前跟曾氏闲聊时就听曾氏跟她八卦过了。 此时听温嬷嬷说起这事,她深锁的眉头中不禁就又添了几分烦躁,“记得是记得,只是那个谢三跟这个范三又有何关系?” 温嬷嬷听出主子已有不耐,连忙进一步解释:“姨娘您有所不知,那个谢三娶回来的河东狮,正是武兴伯府大房的嫡女,在家中行二,也就是这范三姑娘的堂姐。据说两人只差了一岁,关系一直都还是不错。” 温玉燕听罢,很快就在心中理清了头绪。 她知道谢三的妻今年二十,如此那范三今年便是十九。 京中高门女子十九才说亲的实在不多,且还是个嫡女,莫不是这人有什么问题? 譬如之前退过亲,又或是貌丑体弱? 温嬷嬷摇了摇头,“老奴打听过了,这范三之前并未定过亲,样貌不算丑,身子也看着康健,并无得病之类的传言。 且老奴听说老夫人也是知道这个范三的,今日武兴伯夫人离开侯府后,老夫人说起这事时脸上还带着笑呢。若那范三有问题,以老夫人的性子,怎可能给对方好脸?” 温玉燕一怔,唰地抬起头来。 “你说老夫人如何?” 第三百七十五章 要出击 被主子打断,温嬷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口快失言,当即垂下头来,怯声道:“老夫人她......她跟武兴伯夫人聊得挺高兴的,武兴伯夫人离开后,老夫人说起范三时还......还......” “还怎么样?” 温玉燕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手中的帕子也几乎要被她扯烂。 温嬷嬷一闭眼,横着心把话说完:“还脸上带笑。” “砰”一声闷响,美人榻上的软枕便被重重掷到了地上。 “姨娘!” 温嬷嬷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 见温玉燕一脸怒容,眼泪如断了线的主子漱漱而下,登时就心疼得不行,连软枕都顾不得去捡了,急忙上前抚着对方的背安慰,“姨娘莫要伤心,老夫人不过是多笑了两下,除此也并无其他表示。 再说了,侯爷很快就能回来了,侯爷心里只装着姨娘,只要侯爷认定了您,老夫人也做不了侯爷的主啊,任那些个苍蝇蚊子飞得再欢又有何用?” 往常只要如是说,温玉燕心里便能慢慢安定下来,可这会儿话音落下,温玉燕半点儿也没有气顺的样子,眼泪反而比方才流得更凶。 温嬷嬷一惊,回想着主子最近变化,终于想到什么,忙含泪安慰:“姨娘莫难过,侯爷他心里是有您的。之前侯爷不是也来信给姨娘您说清楚了么?圣上让他们务必在中秋前竣工,侯爷他们没日没夜地赶进度,这两个月侯爷之所以一直住在行宫不回,那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没法儿回啊。” 说着想起那些想要结亲的,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那些个不要脸来的,瞅着侯爷不在的功夫来钻空子,我呸!那些不要脸的还真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侯爷对姨娘的疼爱! 现在还有几日就是中秋,过了中秋宴侯爷就要回了。等侯爷回来,那些人看见侯爷把姨娘您捧在手心,看她们还敢不敢打这些个歪主意!” 中秋宴...... 温玉燕心头一跳。 是啊,今年圣上会在行宫举办盛大的中秋宴,还邀请了许多臣子同往,且一去就要好几日才回。 她这个妾没资格参加,但曾氏是要出席的。届时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曾氏和贺怀琛也都在,若其中有些能钻营的,当场把曾氏母子给搞定了,拍板定下了亲事,那她一直经营了这么久,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玉燕想着,心中就似有无数只蜜蜂在横冲直撞,她满心不甘,烦躁不已。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她银牙咬碎,眼泪在这汹涌的不甘中很快停了下来。 见主子终于止了眼泪,温嬷嬷心中大喜,连忙出去打了盆温水进来伺候主子净面。 待重新收拾妥当,温玉燕也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贺怀琛自从和离那次去了行宫,之后就一直泡在行宫里头没有回来,两人再次见面肯定是要等到中秋宴结束后了,以她对贺怀琛的了解,她相信对方不会在见她前就定下亲事,她倒不用太过自己吓唬自己。 不过她也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眸光冷厉下来,朝温嬷嬷低声吩咐:“你去打听一下,看除了今日说的范三,还有无其他老夫人满意的人选。打听好后再细细查一下那些人的情况,越快越好!” 温嬷嬷听着,知道主子这是振作起来了,心里欢喜着忙不迭应下,退出去后就开始悄悄忙活起来。 府内府外地跑了两日,温嬷嬷花了好些银钱终于打听来了不少消息,立即跑到主子跟前汇报。 “......原来侯爷成婚前不久,那个范三小贱人就曾见过侯爷。当时侯爷陪老夫人去京郊的慈光寺上香,武兴伯府二夫人信佛,常往寺里跑,那日刚好也带着女儿去祈福,两家人就这样在慈光寺里头碰见了,还一起吃了素斋。 那之后,也有媒人给那小贱人说亲,可武兴伯府那边就是没点头,后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下一听闻侯爷和离,武兴伯府那边的人就连忙过来,那小贱人八成是早就看上了咱们侯爷,这是逮着机会就不要脸地往上贴呢!” 听温嬷嬷恨恨说完,温玉燕一张脸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涂了红艳艳蔻丹的纤纤细指死死扯着帕子。 “还打听到了什么?” 她眸中含怒,冷着声音再问。 温嬷嬷连忙回禀:“还有户部侍郎家的康四姑娘,是个庶女,也想说给咱们侯爷。” 温玉燕手中一用力,红艳艳的指甲在帕子上搓出了一个小孔。 “老夫人满意?” 温嬷嬷有些迟疑,道:“算不上满意,但老夫人昨日见了这个户部侍郎夫人,听说两人还聊了挺久。” 温玉燕牙关咬紧,眸中寒芒迸出。 几番思量,她再次开口,“之前让你把那个范三的喜好习惯搞清楚,这事办得如何?” 温嬷嬷点头,连忙将打听到的,诸如范三喜欢去哪里游玩,喜欢何时去那些地方游玩,有哪些闺中密友,平常多久会聚在一起,如此等等全都一一说了清楚。 言罢又露出几分难色,道:“就是时间有些紧,目前老奴只打听到了这些。若能再多花上几日时间,相信就能摸清那小贱人的底了。” 温玉燕并未答话,只将方才听到的一一在心中过滤了下,很快捉住其中一点,道:“你说她隔几日就会去什么地方?” 温嬷嬷怔了怔,连忙回想,道:“鸿鹄大街附近的春风楼,那边的茶果子做得好,那小贱人爱喝茶,也喜欢那边的茶果子。加之那边装饰雅致,又是临湖,风景极佳,那小贱人自诩是个雅致人,就常去那里,平常与好友相聚也喜欢到那里去。” 春风楼? 温玉燕听着,开始就这番话细细思量起来。 这次行宫举办的中秋宴,受邀的府邸仅需由当家那一房的代表出席即可。例如,永定侯府仅有曾氏、贺怀琛以及新封为公主的大夫人参加。范三作为武兴伯府二房的姑娘,显然不会受到邀请。 思及此,温玉燕嘴角牵起一抹阴冷的笑,问道:“中秋期间,春风楼有什么特殊活动吗?” 温嬷嬷对此并不清楚,想到自己疏忽没有打听此事,忙低头请罪,“老奴愚钝,之前没想到要打听这个。” 温玉燕倒也没恼,摆摆手道:“无妨,嬷嬷你现在就去帮我问问,待问清楚了,我这边还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嗳,老奴这就去。” 说着,温嬷嬷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当日,晚食过后,温嬷嬷将下人打发走,急匆匆来到主子跟前,“姨娘,老奴下午都把事情打听清楚了。春风楼从八月十五到十八会推出几款新菜,以及一款名叫花月好的新品茶果子。另外,八月十五那日酒楼里有赏月宴可以预定,届时湖上还有画舫进行歌舞表演。” 温玉燕认真听着反复琢磨,没多久便扬起抹阴冷笑容,朝温嬷嬷招了招手。 温嬷嬷忙附耳过去,边听边眸中透出狠戾,末了重重点了下头。 正要退出去办事,温玉燕想起什么,又把人叫住,道:“上回你说的那个女医已经回来了吗?” 温嬷嬷一下就想起主子所说是谁,忙道:“还没呢,老奴昨日出府时便顺道去问过了,说是那女医有事回老家了,还没回来,得中秋过后才会重新开始看诊。” 唉,那女医要是快些回来就好了。 之前主子担心老夫人给请的郎中不靠谱,让她调理了好一段时间肚子也依然没有动静,便让她私下去物识其他名医。 她一直留意着,仔细打听许久,终于根据坊间传言得知了一个名声很好的女医。她已经谨慎确认过了,那人之前就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好些人还叫她医仙小娘子和神医小娘子来着。 有她给主子看诊,好好调理一番,等侯爷回来,主子肯定就能很快怀上孩子了。等主子怀上孩子,老夫人对主子肯定会更加重视起来,届时那些苍蝇蚊子自然而然就会被通通赶走! 她心里美滋滋想着,然后就听自己主子点头轻嗯了下,道:“那就等过了中秋再去看吧,至于方才吩咐你的事,记得捉点儿紧。” 温嬷嬷回神,立即神色一凛,应诺下去安排。 第三百七十六章 去复工 中秋节这日,苏宅一家人在家里一起吃了顿丰盛大餐,又边吃边在院里赏了月,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互相祝福,真是好不欢喜。 只是第二日苏淡云便要回去恒安堂复工,需要早些歇息,于是大家也都十分体贴地没闹到很晚,用完晚食赏了会儿月便开始收拾,陆陆续续洗漱歇下。 次日一早,恒安堂的门才开,苏淡云就领着锦善踏进了医馆大门。 “客官有什么——苏娘子!” 牛瑞正擦着柜子,听见有人进来,本能就张口招呼客人,边说边抬起头转过身来,结果在看清来人之后,当即就改口惊喜着打起了招呼。 汪厚正在孙郎中那边打扫,听见牛瑞声音不由得一顿。 客官有什么苏娘子?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忍不住笑着吐槽,将抹布扔进木盆里揉搓。 正卖力洗着,就听门口传来了孙郎中的声音,“哎呦,是小苏回来了呀,怎地瘦了这么许多?咦?怎地连锦善也瘦了?” 锦善? 汪厚手中正拧着的抹布啪嗒掉进了水里。 前面互相招呼的声音陆续传进耳里,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锦善!是锦善跟着苏娘子回来了! 他连忙低头,对着木盆中的水瞅了下自己的仪容,又起身飞快整理了下衣冠,深呼吸一口,随之转身拔腿就往外冲,果然就在柜台前头看见瘦了一圈的苏娘子,还有同样瘦了一圈的锦善。 呀,他家锦善可爱的圆圆脸怎地都成了鹅蛋脸? 回乡一趟竟这么辛苦的吗? 汪厚心疼得不行,连忙上前行礼问好,又关切寒暄起来:“苏娘子,你们怎的瘦了这么许多?是南边水土不服吗?” 人多口杂,苏淡云不想多说南边的事情,便微笑着道:“好几年没回去了,是有一点儿。” 说着就让锦善把从洛城带回来的特产分给大家,“这是南边的五谷糖,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那边当地人都很喜欢这个,我尝了一下也觉得不错,带给大伙儿尝个鲜。” 汪厚激动接过锦善递来的糖果,心里想跟锦善多聊两句,但一时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无措地低头看了下手中糖果的包装,见上头写着洛州洛城的字样,当即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问道:“锦善,你们不是回沣城去了吗?怎地在洛城买了糖果?” 锦善早就看不惯这人总无缘无故冲着自己笑的傻样,更看不惯这人动不动就在自己跟前耳红脸红,整一个羞答答的小媳妇样子,真是娘们唧唧的看着就觉得心烦。 这下听他提问,锦善便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们路过洛城买了不行啊?大齐哪条律法说了手信只能在一个地方买了?” 这语气这神态,真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透着不耐。 汪厚被这话一噎,更被这态度扎中了小心脏,一颗原本火热跳动的心颤巍巍冷了一大半,拿着糖果垂头委屈,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苏淡云看着这两人互动,心中无奈叹气,只得微笑着打圆场,“我们在沣城有些事耽搁了,没来得及买东西,刚好在洛城换船北上,所以就在洛城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回去前还说带我老家的特产给大家尝尝,这下食言了,等下次回去一定再给大家带沣城本土的特产回来。” 汪厚终于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就更加尴尬起来,又连忙跟着牛瑞和孙郎中他们摆手道着无妨苏娘子言重了有心了之类的话。 几人正说得热闹,丁世朗也迈进门上工来了。看见苏淡云主仆,当即眼前一亮,紧接着又是一番关切寒暄。 聊过之后,又忙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苏淡云,道:“这是这两个月的复容膏订单,东家知道你今日要来,让我转交给你。” 苏淡云接过册子,诧异道:“东家今日不来吗?” “昨日中秋,东家回去陪家人了,然后今日他家里有事,明日又要去津城,所以这两日就不过来了。他说你可以先看下上面的订单,自己根据这些订单先安排工作。” 丁世朗详细道,想到什么,又忙补充,“对了,你的月银都在东家那里,已经结算好了,他说等他过两日回来就立即给你。” 苏淡云的月银包括了复容膏的分红,向来是由宋季凡亲手交给她的。 闻言,苏淡云笑着道了声好,之后就别过众人,拿着册子领着锦善回了自己诊室。 汪厚呆呆望着锦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脸的惆怅懊恼。 唉,自己这张嘴怎地就那么笨呢? 想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孙郎中跟丁世朗说完话,拿着五谷糖和一小陶罐花茶经过汪厚身边,看着他这痴傻模样,不禁啧啧摇头。 “我看你平常对着客人小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地一对上人家小姑娘就成哑巴了?” 汪厚也觉得纳闷,沮丧地叹气低下了头。 孙郎中实在看得不忍。 以他从医数十载的心态来看,长痛不如短痛,便怜悯地拍了拍汪厚的肩,语重心长道:“小伙子,别沮丧了,早些醒醒吧,人家压根就没看上你。” 咔嚓咔嚓,汪厚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僵硬地转过头来,一脸幽怨,“老先生何以见得?” 孙郎中神情高深莫测,悠悠然往前走,“我多大你多大?我都看了大半辈子人了,我这双眼不仅看诊准,看姻缘也从没差过,你的姻缘可不在这里。” 开玩笑,那么多年话本子白看了? 兴许是老郎中的高人神态颇具说服力,汪厚一时间无可反驳,脑袋再次一耷拉,化伤心为力量,重新拿起自己的抹布,边擦柜子边擦泪去了。 牛瑞看了伙伴一眼,悄悄背着伙伴跑到孙郎中跟前,咧嘴一笑:“老先生,您看我姻缘可在这里?” 孙郎中挑眉,抬手将挡在面前的黝黑大脸盘子推开,“你更没机会,好好干活去吧,活儿干好了,钱袋子鼓了,不愁娶不着媳妇儿。” 牛瑞表示受教,当即屁颠儿跑去干活。 前堂的伤心人默默垂泪,后院主仆却已经干劲满满,一头扎进制药房就是埋头苦干,就连午食也是让石厚朴帮着热了拿进屋里,在制药房里飞快解决。 今日无人上门求诊,本想着可以一直在制药房呆到下值,结果下午突然就有熟人登了门。 苏淡云听到牛瑞过来通传,忙净了手回了自己诊室。 一进门看见里头坐着的夏清允,欢喜道:“姐姐怎么来了?” 夏清允上前拉住她的手,同样欢喜笑着,“我今日回了娘家一趟,回府时刚好路过这里,想着你说过中秋后会复工,便进来看你在没在。” 苏淡云灿烂展颜,挽住夏清允胳膊往桌旁走去,“姐姐真好,路过也惦记着来看我。” 说着,两人在桌旁坐下,牛瑞帮忙泡了热茶进来,又关上门退了出去。 锦善提起茶壶亲自给夏清允倒茶,笑着瞅了对方一眼,“姐姐除了来看我,是否还有事要跟我说?” 夏清允一怔,惊讶道:“你神了呀,怎知道我有话要说?你莫不是能看到我的心声不成?” 苏淡云倒完茶,将茶壶放下,笑道:“姐姐的心声我是看不到的,倒是姐姐这张脸,那表情一看就是有话想说。” 第三百七十七章 出事了 “有这么明显吗?” 夏清允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几分诧异。 苏淡云认真点头,拿手虚点着夏清允的额头,揶揄道:“你看,上面都写满了我有八卦,我好想告诉她。” 夏清允听出好友是在打趣自己,轻轻拍掉那只在自己面前乱点的手,嗔道:“我有你说的那么八卦吗?” 听对方这么一问,苏淡云还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听到的许多八卦,还真是大都由自己这个一脸女夫子气派的好友告知的。 看到苏淡云竟然迟疑一瞬,夏清允当即没好气地打了好友的胳膊一下,“好啊你,原来你还真觉得我是个长舌妇!” 这话苏淡云倒是不认同了,忙真诚纠正:“谁说的!姐姐每次都只是单纯八卦给我一个人听,又不是见谁就说,这是哪门子的长舌妇?” 这不还是说她爱说八卦吗? 夏清允表示并没有被安慰道。 苏淡云见她斜睨着自己,不觉俏皮眨眨眼,又连忙拉住夏清允胳膊甜美笑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且明明就是我爱听八卦,姐姐才每次一有新鲜事就告诉我,我可高兴着呢。来,姐姐快跟我讲讲这回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了?” 夏清允最经不起她这般软乎乎认怂,转眼气就消了。 只是说起那听来的新鲜事事,她一时间还真有些羞于启口,连忙捧起面前热茶来喝了两口缓缓,这才组织了下措辞低声道:“妹妹你知道武兴伯府家的范三姑娘吗?” 苏淡云茫然眨眨眼睛,接着微微摇了摇头。 夏清允见她不知,连忙把谢三不做纨绔的事情给提了提。 这事苏淡云倒是听过,当即表示知晓。 夏清允轻一抚掌,“范三姑娘就是谢三妻子的堂妹。” 苏淡云恍然,只是又生出不解,“姐姐怎的突然提起这范三姑娘?这姑娘她怎么了?” 夏清允一时间也不知该从哪头说起,想了想便还是先从今日听到的事先说,于是忙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刚听闻,八月十六那日,范三姑娘在春风楼跟男人私/会被捉了个正着,那场面......” 说着,想起今日听到的香艳描述,她顿觉羞臊得慌,脸红心跳得不行,便又忙端起茶盏来连喝了几口缓缓。 苏淡云见她这反应,当即就猜到了什么。 只是听罢这一番话,她首先被吸引的不是范三姑娘做了什么,而是范三姑娘所去的地方,忙确认道:“姐姐是说春风楼?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春风楼吗?就是鸿鹄大街那个?” “正是那里。” 夏清允肯定点头。 苏淡云有些不解,“可是春风楼不是出了名的静逸雅致吗?雅间里又没有床榻,怎的会约在那里干那样的事?” 听罢好友这般直接发问,之前听到的诸多描述当即又在脑海中盘旋。 夏清允登时又烧红了脸,拿帕子半掩着嘴,难为情地低声回道:“听说两人当时情难自禁,直接就在地上那什么了。那声音那动静被隔壁屋的人全听了去,那隔壁屋的人实在没忍住就直接去找了掌柜的过来。 结果也不知道两人是否忍了太久,一见面就顾着那啥,竟然连屋门都忘了反锁,婢女也不见人影,不知被他们打发到什么地方去了,掌柜的上去本想要确认一番,结果一敲门就把门给敲开了。然后就看见一地的衣裳,然后就是两个人......两个人......” 夏清允实在说不下去,憋红了脸一摆手,“总之那场面让人咋舌,看了都想把眼珠子给抠出来。” 苏淡云听着,终于因好友的详尽描述生出了画面感,脸不由得也跟着烧了起来,尴尬地咳了咳,“怎么感觉这个范三姑娘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聪明人谁会找那样的地方干那样的事啊! 夏清允一时没反应过来,“妹妹方才说了什么?” 苏淡云笑了笑,提起茶壶给好友的空杯续茶,道:“没什么,我就是想不通这个范三姑娘为何要选那个地方,总觉得这事听起来有些奇怪。” 夏清允若有所思点了下头,“我刚听这事时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听说那个范三姑娘本身也是个爱雅之人,春风楼环境好,茶果子也做得好,她平常就很喜欢往春风楼去,也许就是熟悉的地方好办事吧。” 这...... 苏淡云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情,想到另一个当事人,便又转而问道:“不知那个男的是谁?” 夏清允回想着道:“听说是个寒门学子,今年刚中的同进士,这一届中进士的人多,此人暂无分到官职,还在等着补缺,这期间暂时在京郊的百川书院任教。” 苏淡云诧异,“姐姐知道得好清楚!” 夏清允轻咳了下,尴尬道:“今早我不是回娘家了吗?刚好八月十六那日我弟妹跟手帕交约在春风楼相聚,我那弟妹的手帕交向来是个消息灵通的,没两下就给打听了个清楚,然后我弟妹就一股脑都说给了我听。” 说着,又忙把今日听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倒了出来:“妹妹,还有一件事,我弟妹那手帕交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说是前些日子武兴伯夫人曾到永定侯府见过那永定侯老夫人,想把这范三姑娘说给永定侯来着。没想到才过了几日,这范三姑娘就出了这么件事,永定侯府肯定是进不了了。” 苏淡云听罢,脑袋就似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当即就被这一番话给敲醒了过来。 夏清允把听来的话全部倒了出来,终于轻松了,只是说了这么许多,喉咙都说干了,便端起杯子喝热茶润喉。 可喝了两三口茶后发现,身旁人似乎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便狐疑着抬头望去,结果就看见苏淡云呆呆坐在那里出神。 想到方才自己提到的事,夏清允不禁心头一紧,忙放下茶盏,担心地握住小姐妹的手,抱歉道:“妹妹,你没事吧?我以为你对永定侯他已经没什么了,我......” 苏淡云意识回笼,闻言忙微笑嗔道:“姐姐说什么呢,我早就对永定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夏清允怔了怔,面露不解,“那你方才?” 苏淡云歉意一笑,“我只是想起了其他事情,一时间想入神了,抱歉。” 夏清允认真看她一下,见她的确不似勉强,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接下来又聊了些其他家长里短,眼看着时辰不早,夏清允起身告辞,苏淡云亲自送她出去,临行前还送了她两瓶孩童用的消食丸。 夏清允收下药丸,欢喜别过小姐妹,这才登上马车回府去。 别过好友,苏淡云转身回去,心事重重地走回到制药房里头。 锦善之前一直留在制药房帮忙切药材,见主子进来忙欢喜打了招呼,结果就看见主子满腹心事的样子,当即就担心起来。 “姑娘,是陆二少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她停下手上工作,关切问道。 苏淡云摇了摇头,“她很好。” 锦善不解,同时也更担心起来,“那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婢子可以做些什么吗?” 苏淡云知道自己的样子吓到锦善了,便勉强挤出个微笑,解释道:“无事,我只是想到了些其他事情,不用担心,继续忙吧。” 第三百七十八章 余情未了? 锦善听主子这般说,心里担忧却是不减,还想继续多问两句,却看见主子已经回到长案之后开始投入工作。 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不敢多嘴,默默低下头去继续做手上的事情。 只是较之之前的埋头苦干不同,接下来的她是弄一会儿就忍不住要抬头望主子一下,一直心中惴惴,如何都放不下心来。 若是换了以往,苏淡云一定会留意到自己婢女的小动作,还会出言安抚对方让其能好好专心工作。 可此时的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才听到之事,琢磨着范三的事情,且越琢磨就越觉得那事情蹊跷,越琢磨就越认为对方是遭了人的算计。 至于那个算计范三的人—— 想着,一张艳若海棠的容颜在眼前闪过,头脑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在反复盘旋。 她出手了! 苏淡云心海波涛翻涌,握住捣药锤的手越收越紧。 如果范三的确是温玉燕害的,那么上一世的她呢? 其实这个她之前就已经根据对冯山的调查而推理过了,心里也早就推理出了答案。 只可惜这一世对方并未对自己出手,她也就没有实质的证据,就算推理出了再合理的答案,那也仅仅只是她自己的猜测而已。 可如今有一个想要跟贺怀琛在一起的女子被害,若她能证实温玉燕就是害对方之人,那是否就能证实上一世自己就是被温玉燕所害的猜测? 她心中反复仔细思量,手中的小药锤一下接一下地敲在石罐里。 随着小药锤的提起又落下,颗粒状的药材渐渐就被捶打成了黄褐色的粉末,心头万千的杂乱思绪也在这一遍接一遍的敲打中被一点点理顺。 是的,若心存疑问,那就去把那疑问搞懂。 这是师父教她的。 与其在这里空想瞎猜,不如在行动中寻找答案。 想着,她心中渐渐就拿定了主意。 夜里,晚食过后,她将望川叫到近前,让他想办法把范三姑娘在春风楼发生的事情查一查。 听罢主子吩咐,望川一时没反应过来。 武兴伯府范三姑娘最近发生了何事,他自是听说过了,只是主子为何要让他去查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桃色事件? 对了,怎地还让他去搞清楚永定侯爱妾的最近动向? 莫不是......莫不是......主子对永定侯还余情未了? 所以这才是主子看公子如看猪肉的真正原因吗? 望川当即被自己的推断惊到,忍不住在心中为公子难过默哀。 苏淡云瞅瞅护卫精彩纷呈的眸色,总觉得对方脑子里正在想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难道是自己的吩咐太过突兀? 苏淡云细想了下。 嗯,的确是有些突兀。 她讪讪摸了摸鼻子。 虽然她也不是必须要解释什么,但为了避免对方瞎想而坏了计划,斟酌一瞬后她还是开口补充道:“以前在侯府时,那个温姨娘曾在背地里对付过我,但我一直没能拿到实质的证据,所以听闻此事后就想查一查。” 原来如此! 望川精神一振,发散的思维瞬间被收了回来。 他就说嘛,姑娘这么洒脱的一个人,都主动提和离了,又岂会藕断丝连放不下。 再说了,永定侯跟公子,那简直就是一个地一个天,不,应该是一个是粪坑一个是天,姑娘的一双眼雪亮得连人心都能看穿,又岂会看不清楚这点? 敢情是跟那个妾士之间有仇! 望川在心里替公子长松了口气,却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主子为何让他查范三又查永定侯爱妾?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他犹豫了下,问道:“姑娘是怀疑这范三姑娘是被永定侯的妾所害?” 苏淡云抿抿唇,正色道:“我也不确定,只是听说武兴伯府最近有意将范三姑娘说给永定侯做续弦,所以听到范三姑娘出事总觉得事有蹊跷,只是我没有证据,所以想查一查确定一下。” 望川懂了,当即恭敬保证:“姑娘的仇人就是我望川的仇人,姑娘放心,这事就包在小的身上了。” 看着新收的护卫斗志昂扬地大步迈出屋子,苏淡云总觉得对方脑子里的奇怪想法还没被自己的解释彻底清楚。 不过虽不知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这精神面貌还真的没得挑。 罢了,他爱想啥就想啥吧,只要不误事就行。 苏淡云不再做多余深想,放心让望川去调查,自己耐心等待结果。 就在望川忙着调查之时,苏淡云自己也忙碌着眨眼过了两日。 今日是复工后的第四日,苏淡云一大早就回了医馆开始忙碌。 丁世朗见她过来,笑着打了招呼,给她透露东家今日应该会来。 苏淡云喜出望外,一想到待会儿就能领到月银,回到制药房忙活时,她一边捣腾着药草,一边忍不住哼起了小调。 锦善继续埋头吭哧吭哧切着药材,听见主子的欢快歌声,不禁满心好奇,“姑娘有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婢子也开心一下呗。” 苏淡云灿烂展颜,用哼小曲的调调回道:“月银呀~白花花的月银呀~” 改了词的曲子不大顺口,可因着那新改的词,这曲子却变得比之前的版本还要更动听许多。 锦善一听就似是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流进了主子的小钱箱里,当即笑出了一朵花儿,也忍不住跟着哼哼起来。 一主一仆正哼得起劲,制药房的门突然就传来了咚咚声响。 “哪位?” 锦善扬声问道,语气还带着方才哼唱的小调调。 “是我。” 话音落下,屋中歌声骤停。 锦善噔噔噔跑去开门,果然就看见了宋季凡生着浓眉大眼的俊脸。 “东家!”锦善连忙恭敬问安,一想到东家是来发月银的,她只觉是白花花的银子站在了自己跟前,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几分。 宋季凡想到方才隐约听到的小调,多少猜出了锦善这灿烂笑容的由来,不觉好笑,也不禁对屋里那人看见自己时的神情多生出了几分期待。 想着,他眉眼含笑,微微点头,“苏娘子在吗?” 锦善正想回话,苏淡云已经一边拿着布巾擦手一边走了过来,笑着行了一礼,“东家,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着熟悉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宋季凡的心口突然就砰砰跳动起来,负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微微收紧。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 不过对他而言,其实前不久他才刚见了她一回。 那是她离开一个月之后,当时已经过了她请假的日子,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便第一次梦见了她,得以在梦中跟她见了一面。 “你是否以后都要留在沣城不再回来了?” 这是他在那日梦里问她的话,他记得当时她只冲着他笑,随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他心中大惊,拔腿追了过去,可不管他如何追都一直追不上;不管他怎么喊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回头,渐渐就消失在了踪影。他当即就从梦中惊醒过来,想到梦中的场景,他只觉心中空了一块,最后睁着眼枯坐到了天明。 结果做梦之后没两日,他竟然就收到了她寄回来的信。 他还记得自己拿到那封信时如何心跳如擂鼓,随之便是浓浓的喜悦从心底涌起,迫不及待就打开信飞快读完。 看着她说会推迟回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她肯定听到了自己在梦中的呼喊,要不然怎会这么巧就给他来信,写的还刚好就回答上了他在梦中问她的问题? 只是惊喜之后,他就因她推迟回来的原因而心生难过,因想到她在南方经历的困境和痛苦而一夜辗转难眠。 那之后,他就经常受着这种复杂情绪的困扰,总会时不时就想起她来。 可他跟她之间有着许多的利益牵扯,他一时间还搞不清自己的这般情绪是为着一个极好的合作伙伴,还是为着一个心悦的女子。 如今见她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跟以前那样冲自己明媚展颜,那种难以言明的喜悦便猝不及防地再次填满了他的胸膛,就如当日收到她的来信时那般。 短短一两息间,宋季凡的心头就滚过了万千思绪。 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有些懂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危机感 宋季凡明白了自己心意,双眸不觉填满笑意,目光也更加柔和下来,让他看起来多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温柔神色。 “好久不见,苏娘子别来无恙。” 他含笑说道,语气中是明显的欢喜。 苏淡云觉得今日的宋季凡似乎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不过没准对方跟友人久别重逢时就是这个样子,毕竟自己自认识对方开始都没试过这么久不见面,还真没见过对方与友人重聚是个什么模样。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面前人似乎也挺正常的,便也没再多想,转而朝对方扬起抹歉意笑容,“我拖了这么久才回来,耽误了医馆不少事情,实在抱歉。不过这两日我已在赶工,一定会在交货期前把所有订单全部赶制出来。” 听着她的保证,看着她除了歉意就再无其他情绪的无情目,宋季凡满目的笑意底下,不自觉就划过了一丝失落。 他还记得当日她着急跑来给自己送温居宴请柬时的模样,这些日子他时常都会想起自己答应去温居宴时,她那不加掩饰的欢喜笑容。 他还以为她对自己也是有所不同的,可如今看来,她看他依然只是一个东家。那日不加掩饰的欢喜,大抵也只是把他当成了这天底下最善良最慷慨的东家之故吧。 既如此,那就先继续做个善良又慷慨的好东家吧。 反正只要时常在一起,其他的慢慢再努力也是可以。 宋季凡心中叹息,却也很快想通,把眸中的温柔往心里收了收,如往常那般摆出个好东家的样子,无所谓一笑,道:“苏娘子这样说就太见外了,你推迟回来又不是你故意为之,要说起这事,我还想为之前未能帮上你的忙而抱歉呢。” 真是个顶好的东家! 苏淡云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忙笑着道了声谢。 想到对方过来找自己应该是有事要谈,说着便征询道:“这里都是药材,里头也没几张椅子,说话恐有不便,东家要不到我诊室那边坐着详谈?” 宋季凡自是没有意见,笑着点了下头,率先走出了制药房。 苏淡云同锦善跟着先后出来,没一会儿便回到了诊室那边。 锦善麻利给东家和主子都各倒了茶水,又照着吩咐将苏淡云事先准备好的匣子拿了出来交给了主子,之后就退到屋门附近等候吩咐。 苏淡云将匣子放到宋季凡跟前,微笑着道:“回乡之前我答应了东家,要给您带沣城的砖茶回来。只是这次因为阿弟的事情,我在沣城没能逗留,只能在洛城买了一些。 不过这洛城的砖茶不是当地特色,品相也没沣城那边的好,我就只给您买了一小块,这花茶和五谷糖都是洛城的特产,我尝过还不错,就给您也带了些回来。” 听着她的详尽说明,宋季凡唇角扬起,欢喜着收下了自己的手信,随之就问起了对方南下的经历,并关心起了苏行舟的情况。 苏淡云知道对方是真心关心自己,就大方给他简单说了下南边的经历。当然,那些不能说的她自是只字未提。 宋季凡认真听着,听她描述南下的路线,不禁就生出好奇,“这路线我之前还真没走过,我记得你一开始似乎不是打算走这条路回去的,怎地后来决定这样走了?” 苏淡云莞尔一笑,“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介绍的,他说他以前曾这样游历过,知道这条路线省时间,温居宴之前他过来咨询了下唐太夫人的身体情况,得知我要回乡,就把这路线跟我说了。” 说着,想起过去一连串的事情,她不禁露出庆幸神色,感慨道:“还好当时走的是这条路线,要不然我也赶不及揭穿大伯母的恶行,也不会遇到缔祥,没有遇到缔祥,那自然也不能及时找到线索救回阿弟。只觉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还真是奇妙。” 宋季凡听着她说,握茶盏的手不觉就收紧了些。 冥冥中自有注定? 意思是她觉得燕乘春跟她的交谈也是命中注定的吗? 那以后会否认为她和那人相识也是命中注定的? 宋季凡一时间心潮翻涌,不由得就想起了温居宴那日被送来的护卫。 想到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叫望川的护卫,他一路都跟着回去吗?不知这一路表现如何?” 苏淡云微怔了下,不明白宋季凡为何要突然问起望川。 可转念想到对方本是想给自己介绍镖师的,且在温居宴时对方也曾见过望川,便以为对方纯粹只是好奇,也就没再多想,回道:“望川他挺好的,本领了得,南下这一路帮了我不少的忙。” “是吗?” 宋季凡心中有些涩然,面上却只是温润一笑,“那挺好的,听起来是比请镖师要可靠不少。” 说着,抿抿唇,终是忍不住继续追问:“对了,我记得当日你说是借他用这一路,如今回来了,那他当真是回宣平侯府去了吗?” 苏淡云摇了摇头,坦然道:“回京后他说想继续留在苏宅做护院,我就同意了。” 宋季凡一听,握杯盏的手又紧了紧。 那个护卫竟然留下来了? 护卫天天在苏宅住着,那岂不是天天都能让她想起送护卫的人来? 那人不会是故意为之吧...... 虽说以对方的家世应该不可能把她娶回去,可不做正妻也可以纳为妾啊,万一对方真动了那样的心思呢? 宋季凡只觉危机感忽地临到头上,方才还觉得可以慢慢来的心一下就紧张起来,一时间忐忑难安。 苏淡云刚喝了口茶,随之发现面前人突然陷入了深思,那拧眉思索的样子看着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困境难题。 她心生不解,同时也有些担心。 难不成是买卖上出了什么问题,让他突然想起来走了神? 随之想到丁掌柜前两日说过宋季凡家中有事,便以为是家里的事分了对方的心。 但两人虽然已经挺熟,可毕竟只是员工和东家的关系,关心对方在烦些什么似乎还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想着,苏淡云决定还是保持沉默,只耐心等着,等他什么时候回神什么时候再继续谈事。 不料刚这样想着,宋季凡便回过了神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分了神,他不觉有些尴尬,忙压下心头万千思绪,转头将准备好的匣子和账册拿了出来递给了对方:“这是你过去两个月的月银和分红,你过目一下。” 因苏淡云之前外出了两个月,而她出发前赶制的药膏也只够第一个月出售,所以这两个月也只能第一个月能拿分红,第二个月的则要等到下个月一起计算。可哪怕这样,她这下也依然到手了五百多两银子。 苏淡云拿过账册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满心感激地行礼道谢。 宋季凡笑道:“这是你辛苦应得的,没什么好谢我的。” 苏淡云收下银子,想到复容膏的订单开始减少,心知药膏的火热期应该要渐渐过去了,想着便把之前的想法又提了提:“东家,如今我已经回来,往后都能稳定在医馆坐堂制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做新药的想法,不知东家考虑如何?” 宋季凡微怔了下,随后想起她之前跟自己提过做新药的计划,便点了下头,“自是可以提上日程,你这边对接下来的新药有何想法?” 苏淡云这几日都有抽空准备此事,当即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我这边整理了几个方子,一个是乌须明目丸,一个是延年益寿保健丸,还有一个女性焕颜美容的方子。东家您对京城市场比我熟悉,您觉得哪个作为医馆的新药更为合适?” 宋季凡听到对方竟早有准备,且准备了这么多,心中惊喜,满目的欣赏是如何都掩饰不住。 只是这并非小事,实在不能立即就下决定,便表示要回去斟酌一下再给答复。 苏淡云当然没有异议,笑着道了声好。 事情谈妥,苏淡云也要赶回制药房去继续工作,便想着就此别过。 然宋季凡心里还装着事,依旧坐着没动,并没留意到对方心思。 第三百八十章 是你?! 见宋季凡并没有离开之意,苏淡云狐疑着看看对方,又看看被对方握住的空空杯盏,忍不住问道:“东家是还有事情要跟我说吗?” 宋季凡回复心神,闻言念及心中想说的话,不觉心头跳了跳,下意识端起茶盏想要喝口茶定一定神,却发现杯里茶水早已饮尽,当即就露出了几分尴尬。 苏淡云见了,确定他还有话要说,忙提起茶壶来给他将茶水续上。 宋季凡却伸手拦下了她,“没事,我这就回了。” 苏淡云微微一笑,还是给他续了茶水,随后坐着静静等他往下说。 宋季凡轻咳了下,心里一横,努力露出平静神情,微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我跟苏娘子提过,家母她一直佩服苏娘子医术,想要一见。 你回乡期间家母曾来过医馆看我,本想顺便跟你见上一面,得知你告假不在,只觉可惜。我想着你如今回来了,若你方便,我就回去跟家母说下,看她如何安排。” 这事本来不急,可今日听罢对方的南下经历,他总觉得自己得要尽快做些什么才行。 思来想去,总觉得对方若一直只看到自己作为东家的一面,恐怕只会一直将自己作为东家看待,很难生出其他情绪。也许邀对方到宋府一趟,让她认识一下医馆之外的自己,或可能借此早些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 只是无缘无故邀请对方到自己府上一坐实在太过突兀,想到母亲之前想要见她,觉得倒是能以此作为借口将人约去。 想着,宋季凡心里不禁就又多了几分期待。 苏淡云听着,看着对方紧握住杯盏的手,总觉得面前人很是紧张。 只是她突然被东家的母亲邀请,按理说该紧张的应该是她吧,东家自己为何要这般紧张? 难道是在担心自己会出言拒绝,怕丢面子? 不过说实话,她还真是想要拒绝,可邀请自己的是东家的母亲,也就是东家的东家...... 她下意识瞄了那装着几百两银票的匣子一眼,最终暗自咬咬牙,礼貌笑道:“令慈实在过誉了,我不过是医馆的小小员工,承蒙令慈错爱,实在受宠若惊。既然令慈如此盛情,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言,宋季凡揪着的心一下松了,紧握住杯盏的手也跟着松了开来,欢喜道:“那好,如此我便回去转告家母,看家母具体如何安排,我到时再告知与你。” “好。” 苏淡云笑着颔首,随后亲自将人送出了诊室。 待人走后,苏淡云照例将装着月银的匣子豪爽往锦善手上一塞,叮嘱她务必收好。 锦善捧着匣子,双眼亮晶晶,欢喜着将匣子先锁进了诊室的柜子里,打算等下值之时再把匣子拿出来带回家去归置。 如此收拾一通,两人便打算一同回制药房去,结果才迈脚往屋门走,屋门便突然被人敲响。 主仆两人顿住脚步,锦善过去开门,牛瑞笑着走了进来,禀道:“苏娘子,外面有位娘子说要寻女医看诊。” 苏淡云听说有人想要看诊,当即正色起来,照例先细问了下病人的情况。 牛瑞将方才了解到的一一说来,苏淡云和锦善听罢,不禁齐齐怔住,随之互相对视了眼。 那求诊的两人,听起来怎的那么像温玉燕和兰香? 牛瑞见苏淡云没有说话,担心自己说的不够详尽,连忙请示道:“听说这人跟前的嬷嬷之前就来打听过苏娘子几次,不过之前都是汪厚接待和登记的,我一直没有跟手,对那嬷嬷的情况也不甚了解,苏娘子需要我把汪厚叫过来详细问问吗?” 说起这个汪厚,自从上回孙郎中给他判了死刑,他便彻底失了斗志,再也不敢往锦善这边凑了。 苏淡云自是知道汪厚的变化,只觉这人也太不坚定了些,竟然这么轻易就选择了放弃。 意志这般不坚定,若成亲后遇到个更难的事,他是否也像如今这般,连努力都不努力一下就直接放弃了? 如此想来,苏淡云便觉得汪厚不是锦善的良配,也就顺其自然,让汪厚继续独自消化去了。 此时听牛瑞如是说,苏淡云果断摆了摆手,道:“无妨,直接把人叫进来就行。” 牛瑞当即应下,转身出去。 锦善连忙关上屋门,眉眼满是担忧,“姑娘当真要给她看诊吗?万一那人真的是温姨娘呢?” 苏淡云已经回到自己办公的长案后坐下,闻言无所谓一笑,“是她又何妨?” 她边说边打开长案抽屉,从里头拿出平常看诊时佩戴的面衣给自己戴上。 “可若她回去跟永定侯说我们在这里那可如何是好?” 见锦善这般紧张,苏淡云冲她露出个安抚的笑,淡定道:“她不会告诉永定侯的,再说,就算她说了那又怎样?我已经和离了,和离后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自由,我堂堂正正的,为何要怕见到她们?” 锦善听着也觉是这么回事,再看见主子这般淡定,方才还忐忑不安的心便也跟着放松下来,听见屋外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她当即就挺直了腰板站到门口附近等候。 一转眼,诊室的门就被再次敲响。 锦善此时已经彻底恢复镇定,如往常那般打开屋门看向来人。 只见对方戴了帷帽,白纱将其容貌全都挡住,一时间实难看清来人是谁。 锦善在那帷帽的白纱上看了一瞬,随即将目光往旁侧一移,杏眼不觉一亮。 果然是兰香没错! 因着心理已经有了准备,锦善这下已经没什么惊讶的了,飞快确认了来人身份后便像往常接待病人那般对两人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平静道了声“里面请”。 声音一出,本来还垂眸跟在主子身旁的兰香唰地就抬起头来,而戴着帷帽的温玉燕也终于透过朦胧的白纱看清了面前人的脸,登时一惊。 “是你?” 她脱口而出道。 锦善只让开了道继续维持着往里请的手势,并未言语回答。 门外两人惊讶归惊讶,却也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继续快步迈进了诊室。 待屋门关上,温玉燕急忙摘掉头上帷帽,转过身来确认。待确定面前人的确是锦善没错,脸上的讶色就转为了不解,疑惑道:“你怎的会在这里?你家主子呢?” “婢子在这里上工。” 锦善挺直腰板回道。 闻言,温玉燕先是一怔,待想到某种可能,脸上的不解旋即就退了下去,下巴不自觉微微扬起,浅笑道:“你家主子不是说要回老家的吗,怎的让你在这里做事了?还是说你家主子自己回去了,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锦善看见这张脸就不由得想起这人当初如何跪地求主子和离,只觉这人面目可憎,半点儿也不想搭理,遂板着脸道:“我家姑娘向来厚待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绝不会抛下我们不管。” 温玉燕想起什么,轻笑一声,“也是,你们主子走时还讨了几个下人一并带走,确是情深意重的。只是当时不是还有几百两傍身的吗,怎地还要你们出来做事养她?不得不说,你这份忠心确是难得。” 锦善心里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温姨娘不是来看诊的吗?若是来闲聊的,只怕是来错地方了。” 这声姨娘温玉燕以前听着还好,此时却是深深刺痛了她,闻言就忍不住瞪了锦善一眼。 本还想着斥上两句,却想到今日过来的目的,想着自己求见之人很可能就在这诊室里头,只得生生将心头的愠怒压了下去,勉强维持住脸上浅淡的笑,道:“自是来看诊的,不知神医娘子可在里头?” 锦善朝里面做了请的手势,道:“娘子在屏风后面的诊病区,随我来吧。” 说着就迈开脚在前头带路。 温玉燕对着锦善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默默跟在了后头。 “这边坐吧。” 锦善走到诊病的区域,指了指长案前的椅子,面无表情道。 温玉燕跟着绕过屏风,顺着对方指示望去,果然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坐在长案后头。 只是这女子比她想的要年轻许多—— 等等,这人怎的这么像......怎的这么像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