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岁宁诧异的看着马车从面前车马辘辘驶过,风吹起车帘,露出一张扑满脂粉,但任然能透出普通又自信的中年男人脸来。
“昂藏七尺?”
“……真,昂藏七尺,可比嫪毐。”
钱双宝使了个眼色。
慕岁宁看着一脸懵懂的沈薇薇,睨了眼钱双宝,钱双宝立马老实了,“当年长公主下降,郡主没见过吗?”
长公主跟她父王年岁差不了多少,都出嫁多少年了,那时候有没有她都不一定呢。
不过自小困扰她的一个问题倒是解决了,皇室的基因普遍优秀,就连快步入老年的雍王五官都不差,偏美丽的荣福长公主生下的惠安郡主容色平平,原来是因为她昂藏七尺的爹。
可惜,惠安是个女子,唯一的优点也无法继承了。
慕岁宁和钱双宝相视一笑,“走吧,先回去再说。”
“好嘞!”
两人带着懵懵懂懂的沈薇薇就去了她的落脚处,一处距离工厂不远的宅院。
宅院不大,只一进,对于她这位郡主来说寒酸了些,但钱双宝道,“我就住在左边小院,李夫人暂住在你对面,右边住着罗家那一家子,你住中间最是安全。”
顿了顿,又道,“这也是李夫人的意思。”
慕岁宁既然只是为督造工厂而来,那她就不宜招摇,尤其朝廷另外安排了人来治灾的情况下,这样就算万一发生暴乱,第一时间被暴徒们攻击的,也不会是她。
慕岁宁很快就见到了她的宅邸,的确很小,堪堪四五间房,院子里有一棵百年的老树,倒是收拾的干净。
“郡主可要去工厂看看?”
“暂时不急,工部的大人就快到了,到时候让他们也住在我附近。”
既是为了方便议事,也是为了安全。
钱双宝一一应下,又确定好接风宴安排在晚上后,慕岁宁就留下沈薇薇,找钱双宝借了几个不怎么露过面的护卫,往外走去。
天水郡不小,有好些县城,这里便是其中一个,名叫越县。
图书馆里的史书上也记载过一个天水郡,但与大晋的却非同一个地方,所以本地到底有些什么物产,情况又如何,她得亲眼去看看。
慕岁宁先去了本地的坊市。
坊市的人已经不多了,十家铺子倒有九家是关着的,尤其是吃食类的,几乎就没有开门的,倒是有几家卖木柴煤炭的还开着,听钱双宝雇佣的本地护卫说,越县本地苗木很多,最不缺的就是木柴。
慕岁宁若有所思,眼睛顺便看着,本以为走完这一趟无所获,却不想真让她看到一截细长的、灰褐色的东西,那莫非是……
她正要迈步过去,脚边的衣裙忽然叫人扯住。
护卫们立即喝骂,那人却哭了起来,细细弱弱的稚嫩声音,像只小猫儿似的。
“贵人,给口吃的,稀稀的米汤就行,我娘我奶奶都快饿死了,求求你贵人,我给贵人当奴婢。”
“谁要你这样的奴婢!”
护卫连忙要去扯那孩子伶仃细骨的胳膊,慕岁宁都怕他一用力就要捏断了,再看那孩子凹陷下去的脸颊,就越发显得那双眼睛大的厉害,不,细细的身子骨,显得头也格外的大,就那样压在细弱的脖子上,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你还弄脏了贵人的衣裳,该死,还不走!”
护卫大声呵斥,慕岁宁倒是没急着拦,反正看他张牙舞爪的,到底没舍得去打一下,轻笑一下,“正好,我这儿有个吃食。”
慕岁宁朝方才看中的那个摊子走去。
摊主是个更瘦的男人,浑身干巴巴的,就守着自家那个小摊,目光呆滞,见慕岁宁来,有些畏惧的往后缩了缩,介绍,“这是我家从山里挖的薯蓣,贵人想尝尝吗,炖煮了是极补身子的。”
“胡说八道!”
先前那护卫又骂起来,还小心觑着慕岁宁的脸色,嚷道,“薯蓣是贵人们才能吃的东西,岂是你随意能从山间挖来的。”
那男人张张嘴,又不敢说,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颤抖着跪伏在地上。
“这东西的确是长在山间的,你没撒谎。”
慕岁宁开口。
薯蓣便是图书馆中记载的山药,此物在现在,吃得的确是贵族比较多,因为是拿它当药材炖补身子的,可少有人知道,此物产量不小,易养活,饥荒时,代替主食也不是不可以。
护卫和那男人都是一愣,就见这位衣着华贵的贵人温柔笑起来,“可以帮我取一盆火来,顺便与我细说说你是从哪个地方挖到这些薯蓣的吗?”
男人眼泪流的更凶了,心中那一点惊惶和畏惧,甚至那一点隐秘不敢说的怨愤,都在慕岁宁一边将薯蓣放到炭火里烤着,一边温和有条理的与他说话间,消弭不见。
老百姓就是这样温顺又容易满足的,只要给他们一点点好,他们也不会举起锄头菜刀,来亡了你的国。
很快,慕岁宁从炭火里拨出三根小臂长的薯蓣,叫人包了,递给方才求吃食的小女孩,“拿去给你阿娘和奶奶。”
“多、多谢贵人。”
“对了。”慕岁宁笑道,“西边的工厂要招工了,十岁以上的孩童,六十以下的成人,不论男女都招,包饭,每月还给三升粮。”
小女孩瞪大眼,连对贵人的畏惧都忘了,反复跟她确认好几遍,听到慕岁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肯定回答,才欣喜的跑走。
不多久,一个角落便传来巨大的嚎啕声,哭着前不久饿死的大女儿,哭着更久前饿死的丈夫。
慕岁宁又拨出一根薯蓣来,递给那个眼眶湿了的护卫,“尝尝。”
护卫连忙道谢接过,拨开外层烧糊的皮,咬了露出的白色部分一口,食物软糯的香气冲入肺腑,化作汹涌的眼泪流出来。
不怪他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这是能饱腹的食物啊,若是山上还有,能少饿死多少人啊!
“明日你多叫几个人,拿上工具,跟我上山。”
慕岁宁说完,看那薯蓣老板,“你给我带路,给你五升谷子如何?”
男人哭得比护卫还凶,头磕得砰砰响。
慕岁宁拦不下,也就不拦了,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总要有地方发泄出来才好的。
慕岁宁离开时,男人再三鼓足了勇气,才敢问一声,“敢问贵人是朝廷派来治灾的吗?”
这样和气、这样聪慧的贵人,若是她来治灾,说不定大家伙都能熬过去呢?
他那一村子的人,快死了过半了啊,都是一起下田干活,一起傍晚笑谈闲话的邻居,他们都是好百姓啊!
“不是。”慕岁宁回答。
男人的肩瞬间垮下去,就听贵人轻弯起眼笑道,“但我会自己想办法,救下你们。”
男人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跪伏在地,哭得不能自抑。
慕岁宁想,这或许就是老天爷让她看清话本世界的真意,她不止要救自己,救父王,还要救这大晋数不清的在沸釜里挣扎的生民。
人活一世,总要做点儿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