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正慵懒坐在甲板藤椅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的祁云宴听闻,漂亮的凤眼满是幽深笑意的看她,“如果岁岁想,也不是不可以。”
慕岁宁:……算我白问。
如此轻松了七八日,等到第九日,沿途的风景就很不好看了。
路边成群结队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流民随处可见,这可是雪还未化的早春啊,可那些人就这样光着脚,扒着雪,想多翻出几根草根来,回去切碎了,跟糠活在一起煮一煮,能节省好多糠呢。
“怎么不见老人和孩童?”
沈薇薇问。
慕岁宁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想,祁云宴却以极其寻常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残忍的真相,“自然是饿死或是冻死了。”
这样的年月,被牺牲的,或是主动牺牲的,自然是那些没有足够劳动力的老人了。
沈薇薇拧起眉头,“可也不见孩子,父母总不会舍弃了孩子吧。”
祁云宴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眼底却被这漫天冰雪还凉,“官府曾查过几个贩肉的黑市,里面满是竹笼,竹笼里,都是孩子。”
易子而食,在常年征战,又被天灾袭扰的大晋,并不鲜见。
沈薇薇吓得浑身发抖,“他们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仓禀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
一直养在深闺,只需要发愁宴会如何举办,华服够不够精美的千金小姐是不会真切明白这一句的深意的,但慕岁宁想,迟早,沈薇薇会如自己一样,渐渐明白的。
不知道蒋涵去寻占城稻顺不顺利,但不论顺利与否,她都不能干等了,她须得做些什么。
“郡主!”
还未下船,熟悉又欢喜的声音传来。
慕岁宁看去,正是裹得严严实实恍然一颗大圆球的钱双宝。
慕岁宁带着沈薇薇下船,祁云宴没有跟上,他既是来秘密查案的,就不能现在出现在人前。
“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靠岸?”
“早知郡主要来,我日日都来侯一会儿。”钱双宝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但细看,他其实并不是胖了,反而还瘦了一圈,只是衣服裹得厚实。
“厂址已经选好,开始招募人手动工了,咱们招募的人手多,不出三个月,场子就能完工。”
“三个月太久了。”
慕岁宁道,“再多招点人,你们辛苦一点,尽量一个月内完工。”
这话是跟钱双宝身边的罗家公子说的。
这位罗公子就是罗阁老那不成器的儿子,瞧着也就比罗真大一些,但神情却是跟罗阁老很像。
真难想象,罗阁老复制粘贴的儿子居然不爱读书。
罗文叙见慕岁宁看向自己,立即拱手应道,“我们倒是无妨,就是若再招募人手,恐怕前期开支会很大。”
“你们现在招募人手还是给钱吗?”
“嗯,一个月二百文的工钱,包两餐饭。”
工钱不算多,但对于明显春耕无以为继,家中粮食不足到要卖儿鬻女,饿死老人的百姓来说,已经是极好了。
“以后不发工钱了。”慕岁宁道,“改为一日包两餐饭,一个月发陈米粗粮参半的三升粮食,下至十岁,上至六十的工人我都要,且男女不论,照常发放米粮。”
“至于活计怎么安排,就劳诸位费费心。”
便是建厂,也不全是重体力活,也有相对轻省些的,譬如洒扫,譬如整理登基,譬如后厨,再不济,现场的小料也要人收捡,总归是力所能及的。
钱双宝听得眉头跳了跳,但没吱声。
罗文叙显然是愣住了,他跟慕岁宁接触不多,只知道这位郡主有一颗仁心,但现在看来,显然这位娇小姐不知庶务。
“郡主可知,老人和孩子,甚至妇孺,并不能做什么……”
“他们有口饭吃,不去反抗暴乱,便是他们最大的功劳。”慕岁宁淡声说,“罗公子最近可去过城外,看过有多少流民?”
受灾的可不止江南六个郡县,只是这里最严重罢了。
听闻长江上游又发了大水,北地那边则是闹了时疫,纵然慕岁宁那防治时疫的法子已经传了出去,但各地缺医少药,缺米少粮,去往金陵的路听闻被官府半路截断了,所以那些饿得没办法的百姓都开始往更加富庶些的江南这边来了。
人口会越聚越多,而今年江南不能春耕,那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大晋的百姓一向是足够隐忍软和的,只要有口吃的,甚至是那口吃的希望渺茫,他们也不会反。
可若是告诉他们,再不可能给他们那口吃的了呢?
他们反吗?
或许大多数人没这个意识,但总会有人有的,况且那些豪绅们,那些世家门,勾心斗角,还不知揣着什么生意经在心底,迫切的希望百姓暴乱呢。
罗文叙嘴巴张了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岁宁到底没再舍得打击他,打击垮了,谁来给她干活呢。
她温和的笑道,“我明白罗公子的好意,放心吧,这粮米之事我来想办法,等到流民再多些,就不发米粮了,改为只包饭食。”
罗文叙看她笑容如常,恭谨的朝她行了一礼,这才匆匆忙忙赶去议定章程,重新招人了。
“郡主今日先歇歇吧,我去准备接风宴。”
钱双宝笑说,“本地有些山珍,味道极好,郡主一定会喜欢!”
说起山珍,慕岁宁笑容就深了些,“明日我们一道去附近的山上看看。”
南方山地不算多,但没有开荒的野外总开始有的,她想亲自去看看,他们大晋有没有那图书馆中记载过的吃食,万一真的有,这场大灾也不是熬不过去啊。
钱双宝愣了一下,很快点头。
两人说着,迎面就遇见了八匹郡马拉着的华盖大马车。
车旁跟着七八个挥着长鞭的侍从正狠狠抽赶窝在墙根下的流民,马车还未靠近,慕岁宁便闻到了那车上袅袅飘来的脂粉香和一群欢快的娇笑声。
眼看那些凶神恶煞的侍从要靠近,慕岁宁没急着阻拦,而是退让到了一侧的巷子里,看侍从们那沾血的长鞭狠狠抽下,鄙夷的一声声骂着猪猡。
“那是谁?”
“郡主知道朝廷也安排了荣福长公主的驸马来治灾吗?”他很有几分将要出恶气的欢喜,“那里头的就是那位传闻‘昂藏七尺’的驸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