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金陵城非但没有冷清,反而越发热闹起来,没人操心这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只满心热切准备着一家团圆喜乐,慕衡风谋逆的事也被这股喜气冲淡,不再有人谈论。
只是人一直没抓到,也不知生死。
这天一早,慕岁宁终于拆去了手脚的绷带,换上一双滚着白色兔毛边的手套,外披一条同样滚着白色毛边的红色绣花斗篷,内里一条月牙白绣红梅的长裙,浓密的乌发左右各编一条辫子,再随其他头发一同高高束起,簪上金色的步摇和珠花,既素淡典雅,不至于比新娘更像新娘子,也不会失了堂堂安定嘉和郡主的尊贵。
慕岁宁很满意。
“祁大人说他会在侯府等候郡主。”巧雀将暖手炉塞在她怀里,道。
慕岁宁没多想,上了马车直奔归德侯府。
虽说这门婚事寒碜,但归德侯到底心疼祁天逸,仍是做足了面子,张灯结彩,还有喜气洋洋的下人们担着两筐满满的铜钱往外撒,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只不过今日来的宾客实在不多,甚至不到当初慕岁宁成婚时的一半,以至于院子里那许多的桌椅还空着。
慕岁宁的马车过来,无疑引起一片小小的惊呼和议论。
慕岁宁只当做没听到,到门口叫那呆住的唱礼的小厮。
小厮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少夫……不,是安定嘉和郡主到贺,玉佛一对,绫罗……”
慕岁宁领着三夫人和祁挽锦正要进门,一道怨毒的目光忽然落在身上,慕岁宁看去,却只见一个被黑斗篷严严实实裹住的人影匆匆走入人群消失了。
看那身形,像是个女子。
“白姨娘啊。”
慕岁宁勾唇,也不知她可曾后悔过当年换子,否则她至少膝下还有个出息的儿子,她也还能在侯府安享荣华。
“郡主,这边请。”
“我知道路,我自己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伺候。”
几个下人正为难,巧雀便上前往她们衣袖各自塞了一包银子,二人对视一眼,笑着道,“新郎官去接新娘子了,一会儿便要回来,郡主别错过了观礼的时辰。”
慕岁宁笑着应下,待她们离开,才假意要回琢樱院,避开人群,独自来到了一处院子前。
这就是祁月渠如今生活的地方。
慕岁宁正要去推门,心头忽然传来一股寒意,想都没想立即转身藏到了一侧的假山后头,而祁月渠的房门也在这时被拉开,一支利箭嗖的一声从里面射出来,如果慕岁宁没躲,那箭射中的地方,将会是她的心脏。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的,最让她震惊的,是里面此刻响起的说话声!
“小姐,没有人,大概是奴婢听错了。”兰生带着疑惑道。
“今日府上办酒,人员庞杂,既然小姑姑歇下了,我们走吧。”
祁清欢咳嗽着,踩着雪慢慢走出来。
兰生心疼不已,替她戴上兜帽抱怨,“您身子不好,何苦每日来这儿喂她喝药吃饭,还要忍她疯起来时的打骂?”
祁清欢摇摇头,没说什么,主仆两相携去了,只留下静静站在假山后的慕岁宁。
没想到长嫂身边,居然会有个箭术如此精湛的武婢。
这婢女不是东宫旧仆,当年长兄倒也给长嫂安排了好几个武婢,但长兄去世后,长嫂说怕睹物思人,不止长兄送她的珠宝首饰一样没带,就连长兄安排给她的人也全部留在了东宫,那这个兰生,长嫂她一个居住在庵堂里养病的弱女子,是如何找来的呢?
慕岁宁掌心紧了紧,没有急着出去。
果然,一盏茶后,兰生和祁清欢再次出现在了那条路上。
“当真没人?”
兰生疑惑的嘀咕了声,才真的扶着祁清欢走了,祁清欢身子骨弱,受不得凉。
走时,慕岁宁还听她跟兰生嘱咐,“今日岁岁也来赴宴了,说不定会来看我,她喜欢的那几样点心都备着了吗?还有我新给她绣的衣裳,也一并先拿熏香哄暖和了,她来了试试大小。”
絮絮叨叨关切的,只有一个慕岁宁。
慕岁宁沉默了半晌,终是打消了今日去看长嫂的计划,她怕她会忍不住情绪露馅。
确定不会有人再来后,慕岁宁这才悄然进了祁月渠的房间,见到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祁月渠已经睡着了,英气的眉眼紧张的拧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丫环偷懒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屋子里只有银霜炭火偶尔噼啪一声发出的细微声响。
“月渠姑姑。”慕岁宁正欲叫醒祁月渠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三夫人身边的莹芳忽然急急寻来,“郡主,新郎新娘提前到了,您该过去观礼了。”
“怎么会提前?”
“说是莫家那边的出阁礼没走完,莫小姐又急于出门,一路简省了许多程序,这才早了。”
慕岁宁轻轻挑眉,莫穗穗这是有多急迫?
罢了,下次再来吧。
慕岁宁正要离开,手腕忽然被床上的人抓住。
“带我走!带我走!”
“我不要被锁在这里了,我害怕,娘,带我走,月儿要走啊娘!”
祁月渠哇哇大哭起来。
慕岁宁听到外间有脚步飞快靠近,容不得细想,当即用手腕镯子里染了迷药的银针扎了她一下,看她立即软倒下去,才飞快拉着莹芳从侧门避开进来的人,出了房间。
只是走时,她回头看了眼,祁月渠被赶来的侍女强行压着,还淌着泪、喊着娘,喊着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其实祁墉不算亏待这个女儿的,即便清白已毁,还疯了,但从屋子的陈设、她的穿着和气色都能看得出祁墉安排了人好好照顾她,可他失去夫人后也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儿子死了都不下藏书楼,更不用说如何来关切这个女儿了。
“郡主?”
“走吧。”
慕岁宁收回发散的思绪,她不能、至少是现在不能带走祁月渠,或许以后,会有机会。
慕岁宁出来后,三夫人迅速过来,佯装与她刚从琢樱院出来的样子,一道往观礼堂而去。
到时,新郎刚好牵着新娘站在高堂之前准备行礼,慕岁宁也是这时,看到与自己衣着色彩极为相衬的祁云宴走到观礼席,偏偏是这样清贵的一身华服,腰上居然挂着她送的那枚小兔子玉坠,一晃一晃,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