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
他发出含糊的声调,慕岁宁听不清,俯身下去,便被他死死抓住胳膊,好像要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用比割破的嗓子嘶喊,“弟……飞……”
莫丛维有太多想说的了,他其实是无意间得知那个真相的,或许上面那些人不知道,他这样的废物,也能窥探大人物那惊天动地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原想着,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可现在,他不想了。
他要告诉慕岁宁,慕岁宁一定能彻底掀了那些人的桌子,“先……”
他极力咬清字句,但在慕岁宁看来,他只剩下满目被眼泪盖住的疯狂得意,和已经虚弱到连气声都消失了,慢慢的,眼神彻底黯淡。
“他死了。”
慕岁宁出声。
祁云宴过来,探了下他的脉,“收尸吧。”
从诏狱出来,夜风都是温热的,但慕岁宁却没所觉,直到被人扶住,才惊觉脚下竟是从台阶踩空了,而祁云宴仿佛早就料到,好整以暇的等在台阶下,双手扶住她的腰。
慕岁宁看着夜色下的清贵公子,缓缓回过神,“你比我高这么多呀,那你晚上睡我那儿,脚是不是都在被子外头?”
祁云宴听着她这么呆的话,笑容瞬如随心流入眼底,“岁岁是决意为了我,将被子做大一些了?”
“你我成婚后,你还随我住郡主府?”
“有何不可?”
祁云宴并不在意这些世俗规矩,毕竟他能活到这么大,凭的从来不是这些规矩。
慕岁宁的乌发顺着肩膀滑落,被夜风垂着,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好。”
慕岁宁笑起来,“回去我就让人做大杯子。”
“也不需要太大。”祁云宴将人抱下来,站定,才自然的牵住她的手,“我喜欢窄一些。”
慕岁宁脸一热,瞪他一眼。
两人走出北镇抚司,见天色已晚,慕岁宁摸摸肚子,“你吃过晚膳了没?”
祁云宴轻笑,“南街应该还热闹,我们骑马过去。”
“好!”
慕岁宁随他一道策马去了南街,如今她的产业遍布,便径直挑了一家酒楼进去要了个临街的包厢,这才说起莫丛维临终前的几个字。
“玄,弟,飞,先。”
慕岁宁沉吟,“我不确定是这几个音是什么字,但看他说这些字时的神态,定是跟幕后主使有关。”
“今日之后,幕后之人定会再有动作,我们等着便是。”
“嗯。”慕岁宁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最重要的是,外祖父和大舅舅很快就要平反了。”
即便昭明帝不会那么情愿承认当初的确是他逼死了两位忠臣,并想把两位忠臣的死合理化,看,不是朕逼死他们,是他们有罪,该死!
但无妨,供词慕岁宁会抄录一份传遍大晋,昭明帝就算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
阳光渐明。
金陵的百姓早在天际泛起鱼肚白时起身,女人们忙着伺候公婆孩子,洒扫庭院,热好锅灶为一天的忙碌做准备,男人们懒洋洋的起身穿衣,咒骂着苛刻的工作场地的管事,就这样开始新的一天。
可今儿跟往常很不一样,一家人刚刚打开耳朵,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
有热闹看?
老的老小的小,飞快踩住鞋就往门口跑,拉开门看到街坊邻居们都出来了,而巷子口,一个打扮精神整齐、腰上挂上一块郡主府腰牌的婆子拿着一张纸,开始大声诵读。
“罪人莫丛维,今日招供,是罪人出于嫉妒,而诬告父兄……”
短短十数行字,在这都是平民的小巷里,也引起巨大的讨论来。
“我就知道莫老太爷是好人,前年东家少算我三钱银子,还要打我,是莫老太爷路过,替我主持了公道啊!”
“莫家大爷也是个清廉的人啊,我老家那个贪官之所以下马,就是莫家大爷不畏强权,将人参奏到圣上跟前的!”
百姓们大声的宣告着莫家的好事,仿佛当初对莫家老夫人母女冷眼相待的不是他们。
但那又如何呢?
马车里,一身工部官府的慕岁宁心想,只要他们能记莫家人曾付出过,那就很好了,毕竟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他们一辈子也只能顾全得了自己和家人。
“去衙门吧。”
“郡主这样,就不怕激怒圣上?”
刚到工部,就有平日里相处极好的官员围上来。
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原来慕岁宁任所正时麾下的小王和小陆写信回来,说他们在那边干活有多么轻省,郡主多么大方,灾民们是如何感恩戴德,他们早对这位郡主心服口服了。
如今出言,也都是关切。
慕岁宁还来不及说什么,工部尚书派人将她叫了过去。
白胡子的老大人笑呵呵的看她,“不愧是东宫出来的,胆子就是大,老虎尾巴也敢揪,这工部尚书的位置,我看要让你给你做菜好啊。”
慕岁宁汗颜,“大人说笑了。”
老大人见她还算谦逊,轻哼了声,“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老夫就该敬你让你。”
“岂敢,是下官要敬重大人。”
“得了得了。”
对于慕岁宁这般不卑不亢,却又不失圆滑的性子,老大人本就是极喜爱的,也早没了当初那一点点部门被塞进女子来的怨气,提点道,“皇上都还没看口供,你与淮南王却把口供搞得满城皆知,你们必是要受罚的,今儿就不必当值了,早些去宫门外请罪去吧。”
“卑职这就去。”
“对了。”
老大人笑眯眯道,“听闻老太后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你在江南不是搞了些什么薯蓣,府上有吗?既是养胃养身的好东西,也要给老人家孝敬点。”
慕岁宁听出老大人这是在提点自己了。
当初东宫被废,太后虽未表态,但保下了她,也算是一种态度。
如今慕岁宁跟昭明帝玩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也不知她以前积攒的那些好感够不够刷,万一不够,把她扔天牢里,或是赶出金陵,东宫案想要继续推进,就会难上许多了。
“多谢大人指点。”
“我能指点什么,不过老人家一点念叨罢了。”
慕岁宁笑起来,回头就将大舅母寄来的一薯蓣分了几份,一份便送到了工部尚书府上,再拿出两份叫衙署里的同僚都分点尝尝,这才带上她的心意,去宫门口请罪了。
太后收到那一箱子薯蓣时,撩了撩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