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很快将消息送到了郡主府,也自然而然被慕岁宁留下来吃席。
秦二不同于秦一,是个脑子活的,当下就挤在工部一位主簿身边吃起酒来。
夏韬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幕,心中的那点儿忐忑终于落了下来,跟身边人道,“郡主虽是女子,却有比男子更为广阔的胸襟与志气,或许真为明主。”
白胡子老者慢慢咬一口夹来的红烧肉,并不急着回答,只慢慢咀嚼,眼神慢慢染上一丝亮色。
“这便是莫家老夫人正在推行的骟猪之法而养出来的猪肉?”
他声音不大,但还是有个工部的官员夫人听到了,直接笑着回答他,“且这猪肉的价格并未上涨什么,寻常百姓仍是吃的起,莫老夫人所在的田庄上,便已经建起了一所不小的学堂,专门叫人骟猪养鸡,莫家大夫人还被郡主调去越县,培育薯蓣了呢。”
“何止薯蓣呀。”
又一位夫人回头,指着某道菜上那红彤彤的东西,“还有这辣椒,也是大夫人培育出来的,听闻明年或许还有西瓜呢。”
夫人们对枯燥的政事不大感兴趣,但家中吃用却是十分热衷,尤其几家还盘算着,等明年朝廷放出辣椒西瓜种子,自家也去买一些,种在屋后,每日采上一小把,岂不美哉?
工部的官员大多清廉,如今慕岁宁请来的,又只是她那一司的同僚,在这寸土寸金的金陵城,置办一所自家的小院已经是了不得了,众人倒是没想过去扩种到大片的田地里。
但夏韬听得,却是越来越惊奇,不由看向正跟秦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其间还时不时露出欣慰微笑的慕岁宁,目光愈发郑重了些。
“老师,你以为郡主可是明主?”
“只关心一己吃喝,不过是有些才气的俗人;只关心一己盈利,不过是个精明些的商人。”
“老师!”
“但嘉和郡主,心里有这兼济天下的仁心。”白胡子老者微微一笑,“当为明主。”
既是明主,便值得追随。
夏韬高兴极了,“老师是愿意出山了?”
“老朽只会耕田种地,既然郡主愿意看人耕田种地,我又何乐而不为?”
慕岁宁刚跟秦二聊完莫丛维那鼻涕眼泪流一脸的丑样,就见巧雀过来,悄悄在她耳边道,“郡主,夏先生说,他还想为您引荐他的先生一同入山庄给您办农学院,不知您可愿意?”
慕岁宁微讶,夏韬不是自己跟着农人琢磨出的种地技巧吗,还有老师?
秦二一拍大腿,“公子前不久才查出,这位夏韬夏先生当年跟着学习的老农,并非是什么普通农夫,而是当地隐世不出的大儒袁文望啊!”
袁文望是谁,那是从前朝起,家中便大儒辈出的真正书香世家,传闻其家中书库藏书有上万册,此人又极擅书法,一副字在外面炒出天价,天下文人莫不以他马首是瞻。
但自从袁家因为先帝时辅佐宣太子,而受牵连,死了两位老大人后,袁家满门尽数搬入深山,袁文望也再不肯出山,只隔个几年办一场文会,听闻每到那几日,山上的草皮都要被读书人踩干净。
这样的大儒,居然不宅在家搞学问,而是跑出去种地?
不但自己种地,现在居然还主动跑来帮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郡主种地?
慕岁宁被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砸的有点儿晕,“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
一旁听了一耳朵的工部同僚目光极其复杂的看向慕岁宁,“郡主还是快些去问候吧,别叫袁公觉得郡主托大失礼。”
慕岁宁立马定了定神,虽然她不是皇储,而袁公也不是来教她读书的呀?
她有什么不敢收的!
慕岁宁立马叫人备了酒,上前走到那白胡子老者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袁公愿意襄助于我,是我之福,更是天下百姓之福,这杯酒我敬袁公,以后还望袁公能多多提点,宽恕我年轻不知事。”
袁文望瞧着眼前的小姑娘,从容沉静,半点不复方才闲适的模样,心中愈发满意。
“郡主放心。”
他站起身来,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仍旧矍铄,“某定竭力而为。”
慕岁宁觉得自己的笑容从未这样灿烂过,宴席一散,便立即写了信,叫人天一亮就送去庄子上,催促催促进程,顺便告知外祖母这个大好消息。
但更让慕岁宁想不到的,是祁云宴居然也与袁公有一段渊源。
“岁岁可还记得,当年曾有一位大儒许诺,只要我做出一篇令他满意的文章,便要收我做弟子?”
慕岁宁刚沐浴完,只穿着白色的里衣靠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里,任由他慢慢给自己擦着长发,闻言,应了声,“但我记得,那位大儒并不是袁公。”
天底下可称为大儒的文人有不少,都是在有一方面着书立说的大才,但袁公却仍在这些人之上。
所以当时若是袁公开口,那归德侯府说不定连偷换他文章的心都没了。
“的确不是袁公出面,却是他叫他的大弟子出面。”
“所以背后属意你的,当真是袁公,只是旁人都不知道?”
“嗯。”
祁云宴手指穿过她乌黑秀丽的长发,一点一点用内力烘着,心情也随着发间幽幽散来的馨香而变得愈发宁静,“此事,我也是在当初逃走后,才偶然听到的。”
不过他仍然没有回头。
慕岁宁想到祁天逸最后并未拜袁公为师,憋着一口气道,“那袁公是不是知道那文章其实是你所写,才只让大弟子收了祁天逸,而不是自己出面?”
“是。”
慕岁宁的心气儿顿时顺了,又越发欣赏起袁公来,美滋滋的抬眸看向祁云宴,“等明儿袁公来投我,给我办农学院的消息一传出去,那些人怕是要惊掉下巴啦!”
“你也不用发愁,没有识文断字的文人来给你干活了。”
祁云宴烘干头发,将她抱起,往床上走去。
慕岁宁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自然的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口,夜里的醉意涌上来,困得垂下眼,含含糊糊道,“真好,祁云宴,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祁云宴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人儿,嘴角溢出丝笑,“是啊,谁也抢不走。”
若是抢走了,他也一定会抢回来。
不计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