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似乎从未想过这一点,如今听慕岁宁一说,便顺着她的思路去想。
他为何会缺银子呢?
他曾救过皇上的命,又贵为锦衣卫一把手,那些心里有鬼的达官显贵们恨不得日日往他家里抬珍宝,他自己的俸禄和皇上不时的赏赐,让他根本不至于缺钱到要去通敌叛国。
可是他家里人做错事了。
他父亲喜欢赌,却很少赌大钱,但那阵子他很不对劲,输光了自己的积蓄不说,还把一个附属国使节暂时存放指挥使府的贡品红珊瑚拿去赌了。
那是价值连城的极品红珊瑚啊!
可凑一凑,他也不是不能凑出一笔钱,换一个差不多价值的东西呈贡上去。
可他弟弟又与人斗殴,竟活活打死了对方。
寻常人也就罢了,死的偏偏是下县富贾的公子,那富贾家中有人在御史台为官,周庭那时刚升任指挥使不久,哪能不怕?
所以对于那富贾家要求的巨额赔偿,他只能答应。
卖了宅子田地,也是够赔的。
周庭很记得,他都去寻牙人了,发妻却哭着跑来,说她弟弟与父亲在拿着他的银子去购买跟红珊瑚同价值的珍品时,卷款跑了。
周庭的天都塌了,也是那阵子,有敌国的细作开始与他接触,许以重金,只要一份边境布防图。
多么简单的事儿啊!
那时边境战乱,他身为指挥使,常去兵部为皇上传达旨意并监督兵部那群官员,想拿一张布防图实在太容易。
他走投无路,答应了。
再之后,那人就找上门来了。
“丢失贡品罪不至死,可通敌叛国却是要诛九族的。”周庭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看向慕岁宁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祈求,“我别无选择。”
慕岁宁看着他,残忍的说出了他不想听到的话,“所以你选择牺牲你的发妻,并觉得她是在为她父兄赎罪,若非是她父兄,你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但他们真的卷款跑了吗?还是在为你寻找新贡品的路上,早被人杀了抛尸江中了呢?”
“别说了。”
“你妻子是被凌迟而死的,我看过资料,她是个典型的深宅闺秀,柔弱美丽,嫁给你后素来贤惠,可她还是被一刀一刀凌迟死了。”
“我说别说了!”
“她死的时候,一定疼极了,凌迟之刑要足足三日才能叫人死去了,三日,她每一刻都仿佛在沸敷煎熬,她以为她在为她父兄赎罪,却不知她父兄也因为你,早就被人所杀,尸骨无存。”
“而此番等你入京后,你那老父老母,也要被人剥去绫罗,推到菜市口砍头。”
周庭快要被愧疚淹没,他猩红着眼愤怒的盯着慕岁宁嘶吼,想要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却因为铁链锁住手脚而不得寸进。
慕岁宁平静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蛊惑,“周庭,造成你一家悲剧的,不是你啊,你只是想一家人过得更好,你们原本可以一家美满,有着超过金陵大多数人的权利和金钱,你的父母妻儿都能穿戴绫罗金钗,受人羡慕,可如今却死的死,散的散,这都是那幕后之人所为,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周庭瞪着红眼看慕岁宁。
慕岁宁看他,“我跟你有着同样的仇人,你杀不了他了,不代表我不可以,所以,告诉我有关他的所有线索吧。”
“我……”周庭神色变得茫然,他咽了口口水,“我能说的都说了。”
“是吗?”
慕岁宁目光凉下来,“看来你还在心存侥幸,你可知越靠近金陵,我们遇到的刺客就越多?我们能拦得下一次两次,可没有三次四次了,你当真要你发妻枉死么,你当真甘心被人算计至此么?”
周庭当然不甘心!
可那件事,当真可以说吗?
他发自内心的颤抖了一下,再抬头,慕岁宁已经转身走了,走时留下一句,“还有一日便到金陵了。周大人,希望你不要死在最后一天,当然,等你进入天牢,可能一口饭、一杯水也就死了。说与不说全在你。”
周庭牙关死咬,他不是无知的凡夫俗子,他不能被她威吓住。
也许、也许那人会想救他走呢?
他不是那么没用,起码他还有一身武艺……
周庭越想越心虚,尤其在木门砰的一声关上时。
慕岁宁阴郁的回头看了一眼,才看向等候在外的祁云宴,口型道,“试试?”
祁云宴无不可,虽然他觉得将周庭带回诏狱上个几道酷刑,也能有一样的效果,但那时再把人带到昭明帝面前,必然要让圣颜不悦,不如如今攻心为上。
不知过去多久,周庭睡得迷迷糊糊时,刀兵相接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庭浑身都紧绷起来,一声声惨叫和踹门声传来,让他仿佛深切感受到了那刀刃刺进他的皮肤一样。
他怕死,很怕,多年的养尊处优,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为救帝王悍不畏死的护卫了!
“保护我,找嘉和郡主,我要见郡主,我的命还有用——啊!”
闯进来的蒙面此刻一刀砍在他大腿上,周庭惨叫。
所幸‘救援’来得很快,没多久‘刺客’就全部被打退落了水,而慕岁宁也在用过晚膳后,徐徐来了。
“周大人想通了?”
周庭见祁云宴也在,道,“我只告诉你一人。”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说我就走了。”
慕岁宁作势要走,周庭想到晚上那凶神恶煞闯进来的刺客,到底恐惧占了上风。
“我说。”
周庭终于吐出了深埋在心底的最后一个秘密,“我虽然没有直接接触慈溪县的人牲案,但我并非全无后手,当初慈溪县县令和护送他上金陵的魏将军死时,锦衣卫拿到了慈溪县县令真正的奏章。”
他不再继续往下,只是盯着慕岁宁,“这个秘密,我要换我一家平安。”
“休想。”
慕岁宁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我顶多保你女儿的性命,一封奏章换一条命,很划得来了。”
周庭膝下一子一女,长女是与发妻所生嫡女,如今也有十岁了。
周庭似很不忿,可他见识过慕岁宁的强硬,至于祁云宴,那就更别说了,不把他一家带到他跟前凌迟给他看都算仁慈。
“换我儿子。”
“什么?”
“换我幼子的性命!”周庭咬牙,“你若不答应,就不必谈了。”
慕岁宁错愕的看他,半晌竟是气笑了,“你口口声声愧对发妻,却连她最后一点血脉也不肯为她留。”
周庭只当没听见这句讽刺,看她,“你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