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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本末倒置

    屋内很狭小昏暗,但因着只关押了李芳菲一人,倒是显得刚刚好,床角还有一张小小的床铺。

    大当家朝着李芳菲很是温和的微微一笑,“李姑娘,冒犯了。”

    只可惜他自以为温柔的笑容,在李芳菲看来,就仿似魔鬼在张开他的血盆大口。

    她瑟缩着,没有接话。

    周羡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冷冷道:“明明是你自己凑上来的,现在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给谁看?”

    当时他本意是没想着再重新捞她走,明明想捞的是另外一个学子,以图能增加谈判率,根本没想过再抓李芳菲。

    可李芳菲生生将人撞开,他来不及换人,只能将错就错。

    闻言,李芳菲忍不住来了气,她咬牙怒道:“我看不得你牵连无辜不行吗?谁知道你抓了他们是不是要杀人!”

    “哦,原来你还有菩萨心肠的时候啊!”周羡讥讽。

    李芳菲一噎,“关你什么事。”

    不知为何,虽然心里还是惧怕周羡,但她总有一种周羡不会杀了她的错觉。

    所以,她这次难得就想放肆下。

    她的眼神偷偷摸摸觑着大当家。

    兴许是因为有这个大当家在的关系吧……

    “你——”

    大当家抬手,制止了两人菜鸡互啄的纷争,警告地望了眼周羡。

    周羡“啧”了声,别开了脸。

    大当家这才看向李芳菲,慢慢道:“李姑娘,我听说在老二下山前,曾经跟你有过接触。现在,你能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说,你们谈过什么吗?或者说,你跟他讲过什么?”

    李芳菲愣了愣,疑惑,“我,我能跟他讲什么?明明是他在逼我。”

    周羡:“识趣点,就赶紧说。别逼我们用手段!我那二哥脑子素来不怎么转,他怎么会突然想到下山袭击人,而且,还将你给放走,他可没那么仁慈。”

    “特别是在默认你是我的人的情况下。”

    说到这,周羡感觉有些不自在,很快又调整了表情。

    虽然他和二当家不和,但两人都是明面上的争斗,可从来不会牵扯到彼此的女人。

    当然,也是因为周羡没女人。

    李芳菲反应过来,她脸色微白,“你们怀疑我?”

    “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大当家淡淡的安抚,“毕竟这回牵扯到了我们黑山寨上下几千条性命,总得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们那个二当家吗?”李芳菲生气了,“我不过是想去他院子里探听探听我表哥的消息,结果就被他抓住了。”

    “他开始还要杀我,后来还是那个邹先生出声,他才饶了我。然后就让我下山当什么内应,误导那些官兵,为此还给我喂了毒药。”

    她委屈极了,眼眶通红,“不然,你们当我为什么要回到这该死的贼窝!”

    她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顾性命地去救郁齐光。

    还不是想着顺势被抓回山上,一来看在她的顺从上,把解药给她,二来则是她被抓走,郁齐光告诉她表哥,沈隽意肯定会救她的。

    闻言,大当家和周羡略略愕然,对视了一眼。

    “老二给你下了什么毒药?”大当家神色古怪。

    李芳菲抬手擦了擦眼泪,“我也不知道,他只说,我要是不从,就会瞎眼烂脸,肠穿肚烂。”

    “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将一批官兵都忽悠去了黑山另一头了,你们也袭营抓了人。现在总该把解药给我了吧?你们都是大男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她哭哭啼啼地看向两人。

    大当家迟疑了下,“老二手里不可能有什么毒药,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毒药何其珍贵,而且江魁素来讲究以武服人,如何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怎么不可能?当时邹先生都盯着看我被喂的,那些话他都是听到了的,不信你们问问他。他说不定有解药!”李芳菲哭道,“你们不能卸磨杀驴啊!”

    “我只是个弱女子,还救了你们三当家,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

    周羡被她哭得头疼,恼火道,“当初我若不说我是捕快,你们贪财贪图回报,如何会救我?现在讲得这般大义凛然,你也不脸红啊!”

    李芳菲被他吼得瘪嘴缩脖,委屈万分。

    大当家摁着周羡,不赞同地皱眉,“阿羡,话不能这般说。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跟形式和目的没多大关系。”

    “李姑娘救了你,令你安全归来,都是事实。”

    说着,他转向李芳菲,“李姑娘放心,这‘毒药’待我问清楚,定是会给你解开的。”

    “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能跟我讲讲,当初具体的情况。”

    李芳菲虽然不明白他何意,但还是根据他的问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大当家很会提问,哪怕李芳菲很多地方都记不大清楚,他都能从一些特别的角度,很轻易地让她回忆起来。

    得到了相应的讯息后,大当家就跟周羡离开了。

    李芳菲很是不放心地道:“我的解药……”

    “等会我会安排大夫过来,也会去跟老二问询的。李姑娘可安心。”大当家温声安抚完,就命人去请欧阳大夫。

    然后,他又带着周羡去寻了邹先生。

    邹先生正在泡茶,他虽是落榜学子,儒风做派却很足。

    此时,他广袖儒袍,羽扇纶巾,添碳烹茶,身侧的香炉袅袅生烟,很是一派写意风流。

    “邹先生倒是好雅兴,可怜我那二哥正在垂死挣扎。邹先生身为他的幕僚,不去瞧瞧吗?”周羡冷冷道。

    “二当家吉人自有天相,且,我一介无能书生,一无惊天骇地的医术,救二当家于病危,二无缚鸡之力,无法替二当家报仇雪耻。实是惭愧惭愧!”

    邹先生叹道,“也只能在此焚香祷告,以祈上天垂怜,二当家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说着,他举起一杯倒好的香茶,遥遥朝着天空一举,再然后倒于地面相祭。

    周羡冷冷哼了声。

    他是看不惯这个装模作样的邹先生的。

    大当家拍了拍他的肩膀,挽起衣袍,缓缓坐到了邹先生正对面,微微一笑。

    “那不知我可否有幸能讨先生一盏茶?”

    邹先生垂眉,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大当家跟前。

    “请。”

    大当家淡淡抿了口,半晌,才抬眸看向邹先生,“邹先生,没有什么跟我讲吗?”

    “大当家想听什么?”

    “邹先生愿意讲什么,我自是愿意听什么。”

    邹先生一顿,眼帘微启,“大当家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被掳上山的学子?”

    “自是与官兵交易回弟兄们。”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邹先生说道,“据我所知,朝廷已经有意围剿黑山。此时,他们就是最好的谈判筹码。”

    “一旦朝廷要攻山,必然无所不用其极,但若是有学子在手,他们真的敢不顾及的话,届时名声必然臭到极致。”

    “所以,朝廷一定会救人,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的谈判空间,甚至他们可能用更安稳的手段进行招安。”

    “届时,大当家说不定还能跟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安稳地从匪名上洗个干净,从此平平静静地过完这半生呢!”

    大当家:“这就是邹先生跟老二献的策嘛?”

    “二当家对大当家惯来是尊重有加的。我们也都是为了黑山寨上下几千口人谋划后路,只可惜二当家此行不幸遭了暗算,但总算如今也成了一半。”

    邹先生望来,正色道,“我知道大当家向来心善,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良心难安。但这世道,有良心并非全然是件好事。”

    “若是朝廷当真是好,当初大当家也不会带人落草为寇。现在大当家为何就不能当一回坏人?”

    大当家抿唇不语。

    邹先生嗤笑一声,“我知道,您觉得他们寒窗苦读多年,三年一次乡试,若是被捆在此地,一身才学难免落了空。”

    “可您怎知,他们就一定能在此次乡试中一举得中呢?或许有那等聪慧有才的,但如何又能保证他们就能榜上有名呢?不会被人替了去呢?”

    “再不济,就算他们运道真好,今后还有会试,殿试……甚至入了官场后,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能成为那为民的好官,而不是又多了位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贪官呢?”

    周羡蹙眉,“邹先生想得未免太过消极悲观。”

    邹先生笑了笑,目光落在大当家身上,“这些想必大当家比我更了解才对。您别忘了,当年您又是如何一步步落到这般地步的,好好儿的……”

    “够了。”

    大当家脸一沉,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因为太过激动,不由又弯下腰咳嗽,就像是一只蜷缩的可怜虾米。

    邹先生弯了弯眉眼,止住了话头,低头品了口茶水。

    周羡眉眼间还有些不解,他左右看了看两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谈论放不放这些学子罢了。”邹先生淡淡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大当家真的是想为满寨的人考虑,合该知道哪个选择最好。”

    “把自己的命运放到旁人手里,可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大当家,二当家可是为你拼过一回了,你总得对得起你的弟兄!”

    大当家咳嗽声未止,甚至因此咳得愈发厉害了。

    周羡连忙替他拍背顺气,半晌,大当家才摇头示意他停手,唇间是隐隐的血色。

    他抬头看着邹先生,眉眼间一贯的温柔顿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

    “您是在逼我。”

    “我是在帮您。”

    邹先生气定神闲。

    “当然,我怂恿二当家是不对。您若是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不过是又苟且了些年头罢了。如此,就算还了你们的恩情,也给二当家赔了条命,感谢他的赏识了。”

    大当家咬着唇齿,只冷冷地凝视着他,半晌,他才佝偻着身体,站了起来。

    顿了顿,他挺直了腰杆,挺得笔直。

    转身欲走。

    周羡刚要跟上,就听邹先生又道,“三当家,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管是为了寨子还是大当家,最好听我的为上。”

    “住口。”

    大当家喝止了他,“阿羡,我们走。”

    周羡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邹先生。

    邹先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相反他面色很平静,就像是毫无波澜的湖泊,没有涟漪。

    他端着茶水轻轻吹了吹,视线落在庭院里那颗歪脖子的桃树上。

    周羡跟上大当家的脚步,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我们还没问邹先生,李姑娘的解药呐?”

    大当家:“……你还真当她中毒了吗?”

    “……没有嘛?”

    “你何时见过你二哥会下毒?”

    周羡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那,他说那些话?”

    “想来是邹先生用来吓唬李姑娘的。李姑娘一个姑娘家家的,没见过这种手段,就老老实实地被吓住了。”大当家扯了扯唇角,“这是邹先生向来擅长的手段。”

    “装神弄鬼的。”周羡撇了撇嘴,“那您刚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李姑娘?”

    “回头让欧阳大夫给她看看,顺便开些安神的汤药,让她安安心即可。这些日子也是对不住李姑娘,不管如何,她救你一命,没必要真的计较这般多。”

    大当家也懒得跟个姑娘家多解释,倒不如顺了她的心意,也能更叫她心安。

    周羡小声嘀咕着。

    “……大哥就是温柔!”

    大当家听到,不由苦笑,“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他算哪门子的温柔善人!

    周羡正了正色,打量着他的神色,“那大哥,您要听邹先生的话吗?官兵真的要围剿我们吗?有确切的消息了?”

    “邹先生这般说,想来也是探到了什么。我这送出去的信还没回,但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当家幽幽然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神色落寞。

    “有些事,总是逃避不了的。”

    周羡抿唇,“朝廷明明在跟外邦打仗,被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却调兵肃清内里,真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