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野溪站十几公里的路段,两面大红旗帜迎风飘扬。
一面上面前门机务段铁道派出所的字样依稀可见。
另一面则写了前门机务段妇联几个大字。
周克蹲在铁轨旁边,一手举着一面旗帜,两手举着两面旗帜。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老娘们,十分蛋疼。
现在马上要到年底了,铁道上有那么多事儿,火车上有那么多小偷.全都等着他。
现在好了,只能跟这一帮老娘们一块割草。
“所长,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妇联主任呢?”
“他难道不知道妇联这帮妇女的战斗力大部分是嘴皮子功夫吗?你想跟她们斗嘴皮子,岂不是找死?”
这事儿还得从前门机务段攻坚战讲起。
前门机务段各个部门都派出了割草攻坚队伍,派出所也得表现得积极一点。
只是现在正值年底,派出所特别忙,有那么多事儿等着处理。
年底小偷多,列车上也得照顾着点。
铁道派出所压根抽调不出人手。
前门机务段妇联是个小部门。
只有十几个女同志。
说什么女同志工作细心,能够提供后勤服务,还能会给男同志们唱歌鼓劲儿。
只要答应跟她们组成队伍,将来肯定能拿到割草冠军。
所长被妇联主任那张骗不死人的嘴巴给忽悠住了,可苦了周克这帮铁道公安。
要知道三个女人一台戏。
正欷歔着,远处传来一阵小火车的轰鸣声。
“不应该啊,现在没到收工时间,通勤车怎么来了?”周克抬头看到是那辆熟悉的小火车,举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这会功夫小火车已经冲了过来,噗嗤排气,停在了他面前。
李爱国从司机楼车窗里探出脑袋,朝着周克笑笑:“周队长,有事儿,带上你的人马上车!”
这话就是像天籁之音把周克从苦难中拯救了出来。
他立刻转身朝着那几个被老娘们包围的同志大吼了一声:“小马,小陈,有事儿了,快上车!”
小马趁机调戏了那帮子老娘们几句。
刘翠调戏不成反被调戏了,正要发火。
小马已经带着那几个年轻小伙子跑上了火车。
那速度之快,看得刘翠目瞪口呆。
她一下子气笑了,指着火车大声说道:“好啊,你敢调戏老娘,等你回来了,老娘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厉害!”
小马登上火车检查了一遍武器,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大意了,李爱国能有什么大事儿?
“让你嘴贱,等会回来了,肯定得被这帮老娘们骂。”
周克也觉得奇怪,给李爱国递了根烟:“爱国哥,你不是研究那啥割草机吗?咋又跟大事儿扯上了关系?”
“等会你就明白了。”
等派出所同志上了后面的车厢,李爱国拉开车门让周克上了火车,推上气阀,火车呜呜呜奔驰而去。
小火车的司机楼本来逼仄,现在多了个周克,更显得拥挤了,阎解成的铁铲子把好几次差点怼到周克。
“这不是扳道工小阎吗?怎么他也在这里?”周克看到阎解成更加纳闷了。
一个火车司机带着个扳道工查事儿?
“这事儿有点特殊,解成,你跟周队长讲一讲。”李爱国这会开始倒车行进了,没有功夫解释。
阎解成一边铲煤,一边将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遍。
“吧嗒”
周克惊得嘴巴张开,烟头掉到了地上。
“阎解成,你没开玩笑吧,现在竟然有人敢这样干。”周克揉了揉耳朵,还以为自己耳朵被那帮老娘们轰炸了几天,出了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阎解成将张金银的事情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周克确定没有误会之后,顿时来了精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儿,这次可要开一次荤了。”
想着同行震惊的面孔,周克的嘴巴差点歪成了歪嘴龙王。
火车停靠野溪站,李爱国利用野溪站的岔道完成了掉头作业,毕竟虽然火车能倒着开,但是并不熟悉。
李爱国这边刚掉好头,周克已经人来到了火车旁。
“李司机,你是不是布置一下任务。”周克觉得这好歹是一次超级大行动,总得有点仪式感。
李爱国也正想把情况讲清楚,跳下了车,走到众人面前。
“这次任务的目的是距离野溪扳道站三里地的一座破房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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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李爱国带着周克和一些人走出了破房子,登上了火车。
火车离开野溪扳道站,经过野溪站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分。
阎解成正在司机楼里跟李爱国吹牛打屁,看着野溪站站台上端着饭盒子吃午饭的职工们,忍不住吞咽口水。
“爱国哥,咱们要不先留在这里吃顿午饭,然后再离开,反正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也不算是耽误事儿。”
“你也知道的,大白米饭可不多见,另外我听说了,今天站里面有职工把自家的腊肉拿来了。”
“腊肉咸干饭,那玩意老好吃了,包你吃了第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咱们不如先停下来。”
“再说了,野溪站的同志肯定做了咱们的饭,要是咱们不留下吃饭的话,说不定会造成浪费。”
“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家伙着想啊!”
周克听到这话,伸出手在阎解成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小子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正在执行任务,你竟然用饭食来诱惑我们,我可以一脚把你踢下去。”
开玩笑,他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功劳马上就能拿到手里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茬子。
同时周克对阎解成也有了新的看法。
在以前的时候,他觉得阎解成这家伙挺不错,腿脚灵活,嘴口也甜。
谁承想,这家伙的脑瓜子好像有点问题。
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思路跟人往往不同。
就拿这次阎解成被发配到野溪扳道站来说。
段长的讲话没有一点问题,就算是有人不赞成,也只会把小心思藏在心中不会讲出来。
阎解成倒好,直接把自己心里的话讲出来了,最关键的是,他的那点小心思,还完全继承了阎埠贵的作风。
也就是邢段长看在李爱国的面子上,才对阎解成从轻发落。
要不然阎解成恐怕不仅仅是被发配那么简单了。
“我就是提个建议而已,不愿意就不愿意呗。”阎解成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野溪站,心中惆怅万分。
再见了,我亲爱的腊肉咸干饭。
永别了,我亲爱的腊肉咸干饭。
不过阎解成倒是没有完全失望,这次他也算是干了一次大事儿,等回去之后,可以跟张桂芳这个好学生吹嘘一番了。
不.也许应该趁着回到机务段的机会,去见一见于莉。
阎解成来到野溪扳道站已经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因为于莉不是职工家属,没有办法通电话。
并且这年月扳道站那边也没有信箱,两人也不能通电话,阎解成跟于莉等于是处于失联状态。
这对于一对年轻恋人来说,几乎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呜呜呜狂吃狂吃狂吃.火车冒着黑烟一路以四十码的速度疾驰回到了前门机务段。
铁道职工们也纷纷围在站场上看热闹。邢段长得到消息也赶来了,看着李爱国,烟头子掉到了地上:“让你割草,你搞出了割草机。让你实验割草机,你又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李爱国也是无奈。
他只是想把大壮买回来。
哪想到遇到了这种事儿。
不过既然遇到了。
那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随后的事情已经跟李爱国没有关系了。
他已经来到了整备车间内。
一般来说,物资调配计划在年初,或者是季度之处已经制定好了,就算是走紧急程序,从打申请到物资调拨下来,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好在这年月铁道是老大哥,前门机务段跟京城各大工厂的关系都不错。
邢段长亲自出面协调,从七八家工厂里借来了各种必须的物资。
此时物资已经齐备,章主任正等着李爱国到来。
“爱国同志,材料齐备了,人员也到齐了,但是该怎么制造割草机,我们心中却没有谱。”
李爱国早已预料了这点,从帆布包中取出一份材料递过去:“这是生产收割机所有的标准步骤和工艺要求,从今天开始,咱们一起对这些工人进行培训。”
“这感情好!”章主任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安装说明书”,感觉这玩意好用极了。
随后,章主任把从各个车间抽调来的铁道职工们聚集在一起,由李爱国担任老师,对他们进行了培训。
就在李爱国在整备车间里忙碌的时候,阎解成已经回到了四合院里面。
阎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还是能吃得饱,阎解成在野溪扳道站却受尽了苦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三大妈见到阎解成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手中的搪瓷盆子掉在了地上。
“儿啊,你咋瘦了呢?快,让娘看看。”
阎解成嘿嘿笑:“娘,没事儿,我虽然瘦了一点,但是结实了不少。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力气比当扛煤工的时候还要大呢。”
三大妈还是有点心疼,看着正在批改作业的三大爷说道:“老头子,咱家解成一辈子生活在京城里,现在却被分到荒郊野地里了,这以后得吃多大苦头啊,要不,你去跟爱国讲讲,让他找段领导,想办法把咱家解成调回来。”
闻言,三大爷放下钢笔,皱起眉头说道:“老婆子,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段里面把解成发配到扳道站,一方面是惩罚他,令一方面未尝没有磨炼他的心思。
别说爱国不会因为个人的事情去求机务段领导了。就算爱国同意了,我也不能答应。
解成这次要是当了逃兵,那么以后晋升就没有希望了。
老婆子,你难道想要看到解成一辈子只能当个小小通讯员。”
三大妈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她虽然从来没有参加过工作,但是大院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工人,这些年来,她也知道不少工厂里的事情。
在工厂里,你可以偷懒,但是绝对不能当逃兵,要是当了逃兵,不但工友们看不起你,就算领导也觉得你是个孬种。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三大妈只能将小心思收了起来。
“解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娘给你做顿好吃的。”三大妈站起身到面缸里挖了一勺子白面。
三大爷看到了,连忙揽住她:“老婆子,日子还过不过了,马上要过年了,这点白面还得留着包饺子,招待客人呢。”
三大妈没有办法,只能把白面倒下去了一半,然后往里面掺杂一半棒子面,做成了二合面面条。
阎家吃面条吃的都是棒子面,饶是二合面面条,阎解放、阎解旷、阎解娣也吃得喷香。
“哥,这次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阎解放一边扒拉着面条,一边笑呵呵的看着阎解成:“解成哥,听说乡下有很多红薯,那玩意可甜了,你没多弄点?”
提到红薯,阎解成来了精神,放下筷子说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在附近的公社里可吃香了,那些社员们都喜欢我,经常送给我红薯,吃都吃不完。”
“真的?那下次我要跟着你一块去乡下玩。”阎解旷瞪大眼。
阎解娣也点头:“乡下就算是辛苦一点,也比整天蹬磨电轮舒服多了,哥,你还不知道,自从你走了后,咱爹接了你们机务段的发电任务,让我蹬了足足一个星期磨电轮,我的脚上都出满了水泡。”
听到阎解娣告状,三大爷敲了敲桌子:“阎解娣,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你蹬磨电轮挣的钱,爹一分都没花,都给你留着你。等你长大了,这些钱五全都给你。”
三大爷的话如果讲给张钢铁,张钢铁已经上当了。
但是阎解娣太清楚三大爷的性子了。
到时候要是她敢提出要这笔钱,三大爷肯定会让她把这些年的生活费,电费,收音机费,甚至是小时候的尿布钱全都拿出来。
到时候,阎解娣非但要不到钱,还得交给三大爷一大笔钱。
只是这会她只能装出相信的样子,连连点头:“爹,我当然信得过你了,我还小,压根不会花钱,那些钱,你就拿着用吧。”
“闺女,你这话还像那回事儿。”三大爷满意的点点头。
这几个孩子在他的教育下是越来越懂事了,不像刘海中那样,整天打孩子,结果没有一点用处。
刘光福已经提前七八年进入了叛逆期,经常给刘海中搞一些恶作剧,不是在刘海中的酒杯里添加点好东西,就是趁着刘海中喝醉了,往他的脸上涂抹草木灰。
三大爷也曾问过刘光福,他就不害怕刘海中打他吗。
刘光福一句话把三大爷给干沉默了。
“三大爷,我就算是不干那些事儿,我爹还是要打我,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还要忍受他呢。”
好嘛,这是提前觉醒了。
吃完了饭,阎解成想着去找于莉,于是推出自行车便准备出门。
还没走两步,就被三大爷拦住了。
“解成,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阎解成知道三大爷反对他跟于莉在一块,眼睛一转说道:“爹,我下乡那么长时间了,想去见见几个老朋友,你也知道,朋友如果不经常走动的话,就会变得陌生起来。”
出乎阎解成预料的是,三大爷并不在意他见谁。
“解成,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忘记咱家的规矩了吧?”
“规矩?啥规矩?”
“骑自行车得给钱啊。大院里的住户借咱家的自行车每次要给三毛钱,我只问你要一毛五,你占了大便宜。”三大爷眼睛眨巴眨巴。
阎解成一阵无语,要知道三大爷非常鸡贼,并且深谙销售之道。
他为了让住户们觉得占便宜,把自行车的费用定得高高的,然后每次有人借自行车,三大爷就会声称跟人家的关系好,给人家打五折。
如此算下来,作为家里人的阎解成使用自行车的费用给外人差不多。
阎解成有点难以接受:“爹,我现在每个月的工资科全都交给你了,只留下了五块钱的零钱,你怎么还能问我要自行车钱呢。”
阎解成虽然在前门机务段里只能算是最低级的工人,但是前门机务段的工资比轧钢厂要高,阎解成就算是现在不担煤了,每个月还是能拿到三十五块钱。
每个月三十块钱交个三大爷,已经算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三大爷小眼睛眨巴眨巴:“老大,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些钱是我培养你的钱。你从小到大花了多少钱啊。”
“我给你算算,你出生前,你娘吃了五条鲫鱼,三百多斤棒子面,五十斤青菜,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帮你请了接生婆,在那个年月接生婆也是很贵的。”
“后来,你出生了,总不能让你喝棒子面粥吧,那时候缺粮食,我好不容易高价买了精白面,这些钱我也不问你多要,就算是两根小黄鱼吧。”
“你读书上学都需要钱,还有你这些年吃的喝的也需要钱,这些钱加起来,足足得三根小黄鱼。”
“这些已经是五根小黄鱼了,并且你还没有计算利息,我也不问你多要,就要五分利吧。你算算,这些年,你欠我多少钱?”
阎解成听得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计算生活费的。
阎解成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三大爷的对手,只能乖乖取出一毛五分钱递给了三大爷。
随后,他骑上自行车,朝着于莉家飞驰而去。
铁道工人的文化水平可能一般,但是他们的操作水平一点都不比工厂里的大师傅差。
特别是李爱国在设计割草机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这年月的生产条件,所以采取了简化安装的技术。
所以只用了两天时间,大部分铁道工人已经能上手生产收割机了。
李爱国也送了口气,准备回到工作室的大棚里摘一点小青菜,晚上回家做清汤面条。
刚出门,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牛的哞哞叫声。
“李司机,俺给你送大壮来了。”只见十几个社员敲锣打鼓走过来,为首的张支书牵着大壮。
大壮今天披红挂绿,看上去神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