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初抬头,看向身侧站得笔挺,正怒目逼视她的圣上,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缓慢蔓延至全身。
让她动弹不得。
荒唐啊荒唐,江云初收目光,不禁心中叹息,权利顶峰之人,何来的怜悯之心?
帝王之家,又怎会将臣子,看作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睁眼闭眼,眼前不过可用与无用的玩意罢了。若死了比活着有用,死也是恩赐,不仅要受着,还要感恩戴德!
她在奢望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脖颈上的血已经完全浸透了包扎的绷带,鲜红一滴滴砸在地面,正同高处的那位帝王,一起嘲笑她的幼稚可笑。
圣上憋着一肚子的气,踩乱江云初滴在地上的血,转身大步离开,又重新坐回高处的书案前。
“回去吧,好生想想,五日后先皇大敛,你介时再进宫,告诉朕你的打算,也不迟。”圣上趁着最后一丝体面还未被江云初磨掉,当即开口送客。
江云初抬头,圣上本就不明朗的表情,被扭曲的空气作隔,显得愈发可怖。
“江氏告退。”
她倔强地用称呼表示不满,缓慢站起,转身离开。
同样的软轿,同样辉煌的马车,待再次登上的时候,江云初如坐针毡。除了宫门,她好几次想下来独自走回府去,却又被钱嬷嬷以各种「不合规矩」的借口,给阻拦了。
好不容易回了侯府,江云初一刻也不想在这马车多待,竟抢在了月盈前头,自顾掀帘跳了下去,却无路可逃,抬眼便撞上了一直在此等着她的陈嬷嬷。
陈嬷嬷学着宫里的规矩,郑重欠身一礼:“禀殿下,府里来了许多客人,特意来见您,都在园子中等着您回来呢。”
江云初看陈嬷嬷这做作模样,愈发烦闷,没好气道:“许多客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陈嬷嬷屏住了呼吸:“都是些常来侯府的夫人,郑府的首辅夫人也在。”
江云初原以为是些听闻她被册封了长公主,闻着味便过来奉承、巴结的夫人小姐,正准备让月盈替她出面随便打发了即可,竟没想到首辅夫人也在。
方才宫中圣上要她和离的事,江云初本就心中打鼓,拿不清圣上的强硬程度,正准备空了去找首府夫人询问一二,直接来了侯府倒也正好,江云初当即应下:“带我过去。”
“好的殿下。”陈嬷嬷大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在了前头。
“江女官!”
江云初刚在园子外的拱门现身,沈曜当即抢在众人前,跑了过来!
跑到一半瞧见钱嬷嬷不善的表情,他恍然大悟停下了浮夸的表情,郑重其事停在离江云初三步远的地方,垂目拱手请安:“沈曜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胡闹!”沈少夫人也赶紧追了过来,一把拍在沈曜肩头,“我就说不带你来丢人才是对的!”
“请殿下安。”首辅夫人浅浅一礼,苏景宁的母亲国公府严夫人与沈少夫人一起,也跟在后面,冲江云初妥帖行礼问安。
“早便想来侯府探望探望,但又担心零散过来,殿下您事物太多,疲于应付,故约好同一天过来,还望殿下莫要生气。”严夫人又补充了一句。
江云初努力按捺住一声声刺耳的「殿下」引发的心头不适,只道:“快坐,坐下来聊。”
“殿下,您这伤是怎么回事?”沈曜一声惊呼,簇拥往石凳去的众人,皆停下了步子,又朝江云初脖子看了过来。
也只有首辅夫人明白发生了何事,还稍显理智,沈少夫人不知江云初进宫的那些弯绕,吓得捂住了张大的嘴,差点直接哭出来:“可是禁军进府时候伤的?”
江云初还未来得及宽慰,便被沈曜抢去了话:“侯府护卫吃素的不成,怎能让女人伤成这样!”
“无碍,本来都快好了,今日进宫不小心撕裂,看起来吓人罢了。”江云初赶紧解释。
沈曜在一旁不依道:“原以为许十三能照顾好你,我才放心去找了个隐世的师父,上山安心训练武艺,可竟没想到,这许十三竟是个孬种,连女人都护不住!殿下您放心,只要有我在……”
啪!
沈少夫人一把打在沈曜脑瓜子上,直接用武力控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比起常人的唯唯诺诺,江云初倒还格外欣赏沈曜这依旧有话就说的性子,故也不怒,冲沈少夫人摇了摇头,替沈曜周全后,便又看向首辅夫人:“可否邀请夫人您单独一叙?”
“当然,殿下。”
于是两人避开众人,另找了一个三面环水的凉亭,坐了下来。
“从见你的第一面,我便知晓,殿下您日后定成大事。”首辅夫人先道。
江云初无奈:“可夫人您也没告诉我,就算是大皇子继位,忠勇侯府也难逃一劫啊。”
首辅夫人当然知晓江云初所指何事,惋惜道:“谁都没想到,禁军最后会冲着暗夜营而来。”
“还有办法吗?”江云初恳切问。
“对圣上来说,这江山太难得。从不支持的母后,暗藏圣旨的父皇,甚至暗流涌动的臣子手中,最终将这江山拿到手,他必定会更加谨慎。”
首辅夫人没有正面回答江云初的问题,却什么都说了。
“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还都那么小。”江云初望着对方,无比期待那最后一丝可能,降临到她身上。
“殿下。”首辅夫人避开了江云初的目光,“亲王王府处置的上下主仆共计五千余人中,其中光襁褓婴孩,就有三十八人。若要享受贵门的风光,就必定要承受其风险。”
江云初缓缓闭上了眼,心被揪得生疼。
“若说此后百年,会有更多的婴孩平安长大,殿下您会不会觉得好受些?”首辅夫人又道。
罢了。
江云初摇头睁开了眼睛,自顾离开了凉亭。
回到众人跟前的时候,她看见沈曜正同钱嬷嬷在说些什么,她无心好奇多问,甚至已经无力与众人再说几句,她摇了摇手,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