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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直面灾厄

    四周白雾缭绕,好一片难得的寂静,自从那一片诡谲风霜降,许久无此冷景了,约瑟夫抱着双手,呼着气逐着月光下一条银白的路,看那光明于白雾中投出一层层浮尘,看那浮尘静静沉没于湖中。

    树枝蜘蛛般在他头上投射下阴影,风一吹过,它们便哆嗦,于是影子也便如爪般在他身上抓挠。

    白无一他们以为,这些植物是自愿帮他的。

    可并不是,他并不是春之神,且已成了谋杀美神的罪人。如影随形的、那些被不祥附身的树影始终于他之表层抓挠,树梢如指尖在他皮肤上涂布出刮擦的痕迹,既是攻击、亦是恐惧而惊慌求脱,此等小兽受惊却无力反抗之像只能令人怜悯……它们不如古德里安,那一身漆黑的警官,比只会张牙舞爪的小树枝冷冽坚韧太多。

    因此,那人应当能,将他表层撕破。

    “哗啦。”

    白无一他们很快就会来。

    约瑟夫不担心他们会丢失目标,随着他身上淌下的许多花瓣,连四周飞蛾亦轻易能寻出他的踪迹。

    血肉复生的机制重复被激活着,因此,他便不得不将手指死死扣在自己被戳破的伤口上,一旦复生,他便将那一块撕掉,掐灭为水、揉碎为浆……仿若将自己酿成一湖鲜红的淡酒。

    只是,他依然用衣物掩盖着这片片狰狞的伤口,因为……

    “约瑟夫。”

    “……”

    踏。

    约瑟夫的脚步停下了,最后的脚印,踩在了一块小石子上,那石子被水激起后钻入了鞋中,崴在脚心的石头摇晃着传来不适触感。

    于是他又抬起脚,但还没等他完全抬起,那苍白的身影,便如过往记忆般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以那种审视的、尖锐的、一眨不眨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

    好吧,石头是没法去掉了。

    “怀尔特先生,怎么了吗?”

    约瑟夫勉为其难地放下了脚,调整好站姿,以礼仪教导中最端正最板正的站姿站好,朝自己如师如父的那位先生行了个礼。

    “约瑟夫,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怀尔特的声音中充斥着一种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微妙的、微微颤抖,他缓缓挪动身躯似乎想要从白无一背上下来,自己与约瑟夫对峙,但白无一却按住了他。

    这也是理所当然。

    “请站吧。”

    于是,约瑟夫松开死掐住自己伤口的手,为黑色矢车菊所流的花朵瞬间停息,他俯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四周的各种植物沉默地蠕动着,以身躯围绕着白无一的身边,直接将半个湖面以身躯填满。

    在这样一番变动后,白无一却依然一动不动。

    “您放怀尔特先生下来和我一叙吧。”

    看着对方的动作,约瑟夫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能力,您应该知道,把他安置在这里,对您、对他,都十分安全。”

    “……这些植物听你的。”

    “我不会主动伤害怀尔特先生,绝不会,请您放心。”

    有了这么一句后,白无一才缓缓放下了背上的老人,而他自己却始终把视线注视在对于怀尔特是水上浮桥,对他自己却是拦路天堑一般的无数植物上,约瑟夫当然明白他的沉默,金枝未至、植入体未破,现在放怀尔特上这植物平台,别无他用,只几乎如将这朵老康乃馨放于约瑟夫鼓掌之中,一息他若有歹意,只需釜底抽薪,怀尔特便会掉入水中,若雨水般溶解……

    但绿植在侧,白无一便是不将怀尔特主动送出,又如何防住他呢?这个副本中,他的能力似乎有些太过超格了。

    但这是一个错觉。

    “主动。”

    被放下的怀尔特吐出这两个字,将脚踩在那些植物的枝干上,在一片踩雪般咔咔声的伴奏中前进。

    每次他一触碰到那些还在蠕动挣扎的植物,那些水草树花便瞬间僵硬,宛如被石化一般停止了苟延残喘,被彻底浸泡于不浮的湖水,静静等待着被碾碎后腐烂。

    “约瑟夫,这是第几年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雪茄,没有点燃,而是就这样叼着问话:

    “我们见面以后的。”

    “25年了,先生。”

    “……怎么可能是25年,”

    怀尔特地动作僵了一下,口中的雪茄差点掉了出来:

    “你都没有25岁。”

    “您没能等到我25岁,先生。”

    约瑟夫一边回答着,一边走到怀尔特的身边,拿出一枚看起来很古朴的打火机为其主动点了烟,然后又退到了一边去。

    怀尔特深吸了一口雪茄,雪花般灰烬从冒着红点的尖端滑下、堆到了那茂密的花蕊上,把花蕊点着了几缕。

    “我对你的观察,你是一直知道的。”

    他对这一情况恍若未觉,只是缓慢地吐字,像是在追忆往昔,约瑟夫却知道他是在一边端详自己表情,一边以语言给予不同的情绪刺激。

    话头落下,实验者看了被试的反应,一如既往的毫无收获,一如既往的……应当让他安心。

    可他安不了心。

    “约瑟夫,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敏锐的孩子,却也是最狡猾、最让我头疼的病人……我的一切观察结果都在对我说,你是一个正常人,甚至是具有高度社会责任心的正常人,可是,”

    怀尔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就这样将他已经摘下无数花朵的手掌放在了约瑟夫肩膀,也就是侧颈附近:

    “我的意识却不这么说。”

    他不应该这样。

    如果一个心理学家在实验中产生了某种执念,某种无视数据的偏执,认定某一实验必然具有某一既定的结果以至于不择手段,那他的实验结果,就已经不是客观的了,那一刻,所谓心理学家才是被试,真正被所谓实验所牵动的,是自以为脱离实验者的心理。

    “心理学已经很久不执着于内省法了,自从华生以后,很多主要的观察对象,就成了行为而非内心,问卷的调查无论多么去伪存真,也只能测试诚实的被试……所以,这门学科要得到真实的数据是非常困难的,对我来说,只有血压、心跳、脑电波和生理结构这些东西,才是绝对的数据,不然哪怕大样本的调查数据,也可能陷入统计学的陷阱。”

    怀尔特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次企图吐出一个重大刺激:

    “那也是你,唯一无法伪装的部分。”

    “当然,怀尔特先生,这正是您总是以这种方法作为我最终检测的原因,不是吗?”

    但约瑟夫却没有反应。

    这正常吗?

    不,当然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