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
皇帝想喊住他,奈何耳朵里突然响起了大悲咒。
念的凄厉又振奋人心,叫他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寺庙中,无数僧人围着他念咒,要把他超度。
李玄泽回过头。
“父皇?”
皇帝终于从一片大悲咒中找到太子的声音。
他意识到不能在太子面前乱说话了,攥紧太子的衣袖,吃力的说:
“你去找巫祝,问一问,朕与她究竟有什么不可化解的过节?若是有,算是朕之过。”
李玄泽诧异的看着他。
凭父皇的性子,肯主动认错,该是遇到了难以抵抗的麻烦。
李玄泽叹息道:“光认错,巫祝怕是不愿意听的。”
皇帝怒道:“你到底向着谁?!”
这一怒,他更加头痛欲裂,双手使劲捂住脑袋,动一下更是千百根针在里头搅弄似的。
“行,行,”他艰难的说,“去把福寿叫来,朕有事吩咐…”
说完,皇帝整个人恹恹的,全然没力气再同他言语,摆摆手。
“快去!”
……
林岁宁趁母亲不在,央求梁王妃带她去了昔日宋景翊的将军府。
上头门匾消失无踪。
沉重的朱门紧闭,门口台阶上石缝中钻出杂草,虎首衔环上的灰却掉了些。
林岁宁皱眉,“有贼?”
“里头没什么东西了,搬空了,”梁王妃说,“多蠢的贼来这里偷东西?”
推开门,林岁宁顿时惊得睁大眼。
里头的空地上堆了不少东西,里头有不少宫人扛着东西搬来搬去,有桌椅,衣物,甲胄,刀剑,红缨枪,还有字画……
正在指挥摆放的福公公迎上前,抹了把汗。
“林姑娘,您怎么来了?”
自从那位自称巫祝红衣女子擅闯行宫全身而退之后,福公公便知那位红衣女子得罪不起,和她同行的林姑娘也得罪不起。
林岁宁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语气不善。
“你们来做什么。”
福公公躬着腰恭恭敬敬道:“陛下说宋将军旧宅荒芜已久,来装点一番,也好添些活气。”
林岁宁脸色紧绷。
狗皇帝能有这么好心?别是使什么坏心眼。
“不必你们做这些,你们出去。”
福公公声色更低了几分。
“林姑娘,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没有法子,这事儿若没办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梁王妃蹲下身,查看过地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是宋将军的。”
太新,根本没有用过,绝不可能是十几年前的旧物。
福公公回道:“这些自然不是。”
梁王妃冷笑一声。
“可当初陛下不是凭着好生保管的缘由,把宋将军的私物都缴了去?既然有心要让这府邸里热闹一番,为何不把他的东西拿出来?”
福公公不停擦汗。
“王妃娘娘,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太旧了,再拿出来显得寒碜。”
梁王妃侧首在林岁宁耳边轻声说:“哪里是太旧的缘故,是没了。宋将军的墨迹,用过的笔,都进柴房灶台下。那些桌椅床榻尽数被烧毁,刀剑铜铁之类的也都被融了,甚至把跟随宋将军临阵杀敌的甲胄,做成了许多马蹄铁。”
林岁宁脊背窜起凉意。
狗皇帝有多怕爹爹借物还魂,才将东西毁得这样干净。
甲胄做成马蹄铁,这是多想把爹爹踩在脚下?
若不是怕百姓议论,估计这个府邸,皇帝都想一把火烧了吧。
“您是如何得知的?”
“你娘说的,”梁王妃轻蔑说,“她说啊,烧些东西无关痛痒,但也踏踏实实的叫人恶心。”
福公公离得近,足够听清她每个字,脸色已然很难看。
“王妃娘娘,慎言啊。”
梁王妃笑说:“我向来管不住嘴,你只管皇帝面前说去。”
从前她是不晓得哪来这么多要杀她的人。
如今晓得了,更添恼火。
林岁宁对福公公说:“公公去回话吧,羊都杀尽了再来喂草,最是假惺惺,除了叫人徒增厌恶,再无其他用处。”
福公公几乎是求她了。
“王妃娘娘,林姑娘,就让小的先办完这差事?林姑娘的话一定带到。”
“不行。”
林岁宁绝对不会答应。
皇帝眼下会有这样的举止,看来也是晓得当年做的不该。
既然知道不该,当初怎么就敢趁她爹娘双双消失,做下这等事儿呢?
让这些东西塞了进来,皇帝会以为他能弥补自己做的那点事儿,没准还觉得自个儿对爹爹仁至义尽。
她不允许。
况且,皇帝还要继续做外人眼里的仁君,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重罚奴才,她没必要上赶着去心疼。
福公公深吸口气,下了狠心。
“那就冒犯了。”
他挥手示意宫人们继续搬。
林岁宁目光一凌,垂挂于肋骨间的玉蝉感受到她的愤怒,抖动起来。
刚被抬起的红木桌的一条雕花脚竟然凭空自燃,腾的冒出火焰。
宫人惊的慌忙放下桌子,退开两步。
林岁宁低头,扫了眼又恢复安静的玉蝉。
她方才心中想着要把那些东西烧了,好叫他们无从折腾。
居然真的烧了?
那桌子被摔在地上后,还在继续燃烧,火越来越旺,很快吞噬了桌面,又蔓延至其他三条桌腿。
宫人们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眼神直了,成了木头似的,做不出反应来。
福公公一双眼瞪得好大。
火焰照得他脸色像被烧得通红的铁块。
他不由得想起先前那位自称巫祝的红衣女子。
若是巫祝一脉相承的力量……
福公公扑通跪下来。
“林姑娘!此事不比以往,若是没办成,有了这变数,那死的不会是奴才一人,这些宫人都活不了啊!”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那么久,自然晓得,皇帝最重名声,是怕人议论的。
宋将军旧宅里生出这样的变故,皇帝头一件事,定是堵了悠悠众口。
死人,嘴才是最牢靠的。
林岁宁眼帘低垂,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倒映一片阴影,遮住她眸底翻涌的墨色。
梁王妃心软,劝道:
“罢了,都是些可怜人。”
福公公和宫人们巴巴的望着林岁宁,盼她给一条活路。
林岁宁的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一袭玄色窄袖蟒袍的少年迈进大门,背光向她走来。
“福寿,若这点事你都不知如何去向父皇回话,你又怎能是父皇最得心应手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