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我养的小橘猫是皇太子》 第1章 魂穿一只猫 皇太子李玄泽每天戌时会魂穿一只猫。 时辰一到,灵魂出窍,他的肉体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突然睡去,到次日天亮之前,才会回到本体。 第一次昏倒,恰逢母后挑选了肤白美貌行房宫女过来伺候他。 他已满十五,又是储君,早该学这方面的事了。 可人一到东宫他的寝殿中,他就突然翻白眼,往后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 宫女吓得尖叫。 立刻跑出去喊人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几个太医便都到了,围拢太子殿下忙活,却怎么都看不出问题所在。 谁也不能料到,他灵魂出窍,进了一只猫的身体。 他睁眼那瞬,在一个木头做的大笼子里,身边是好多只巨大的猫,和他块头差不多大小,把他推来攘去的。 怪物! 李玄泽吓得要命,手脚并用的拼命挤到笼口去。 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两只毛茸茸的橘色爪子。 原来,不是那些猫巨大,而是他变小了,变成了一只猫! 李玄泽拼命刨笼子的木门,想把门弄开。 折腾了一阵,倒是引来猫贩子,给它拎出来狠狠打了几下屁股,再扔回笼子里。 贩子说:“再吵,明天就吃了你。” 他立刻晓得安静了。 能屈才能伸,这个道理太傅教过他,他懂。 夜很漫长。 李玄泽战战兢兢的度过了一夜,在次日卯时又突然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 太医们忙了一宿,始终看不出所以然,此时精疲力竭,却还不得不围着他。 看到太子睁眼,太医们高兴坏了。 “看来太子只是太劳累了。” “应当不是病,多休息便好。” “太子殿下千金贵体,要保重休息啊!” 他恍惚间以为,昨晚那诡异的一夜,应当是大梦一场。 然后到了戌时,那个姑娘再次踏入寝殿,他又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如此折腾了两宿,再醒来,李玄泽便雷厉风行的命人彻查全长安的猫贩子。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猫找出来。 打他屁股的猫贩子,也非得抓起来好好教训不可。 可连着五日翻遍长安,都一无所获。 在笼子里的第六夜,他刚从橘猫的身子里醒来,等来一个姑娘。 这姑娘梳着乖巧的垂桂簪,有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 她想买一只猫。 李玄泽急中生智。 在她伸出手指抚摸它旁边那只胖乎乎的黑白猫时,李玄泽凑过去,轻轻舔了她的手指,软绵绵乖巧的喵了声。 姑娘心软,就把他抱回了家。 …… 林岁宁是夜里把橘猫抱回家的。 这猫脏得她实在无法忍受。 小桃在水盆里备好了冷热适宜的水,林岁宁便亲自给它洗。 一边洗一边夸。 “好乖啊,都不怕水哎。” 橘猫乖乖的站在水盆里,眼珠子滴溜溜的把整个屋子看一圈。 很干净简洁的姑娘闺房,唯一的摆件是窗边矮几上的瓷瓶,插了一支新折的海棠花,瓷瓶也不是名贵那种。 想来是普普通通的门第。 姑娘的手在它身上一寸寸磋磨,慢慢的,伸到了它胯下。 猫儿腰腹一紧,一下子从水盆里跳出来,蹦得老高。 一双圆圆的眼用力瞪着着姑娘。 太不知害臊了! 姑娘怎么能……就算他现在是只瘦橘猫,也不能乱摸吖! 尤其是,那个地方! 林岁宁被溅了一身水。 她也不恼。 “小猫要乖哦,我们洗干净,做只香香猫,娘亲就喜欢你哦!” 说着,她又去抓橘猫。 橘猫躬起背一步步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他企图说话:“不许摸本太子!不许!” 但它张开嘴发出来的,只有凄厉的喵喵叫。 林岁宁和小桃合力抓住它,又把它按进水盆里。 “不怕哦,只是洗澡澡。” 这回林岁宁先给它洗了四肢,然后又摸到胯下。 橘猫眼睛瞪得浑圆,两腿一蹦,可是被小桃按的死死的,它怎么也挣脱不了。 耻辱啊!太耻辱了! 它身为一只猫,和姑娘的力量相比是悬殊的,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睛,任由她上下其手,忍受着胯下的异样。 “哎呀,毛打结了。” 林岁宁摸着不对劲,让小桃配合她,把猫儿翻个身,变成肚子朝天的姿势。 它的胯就这么大咧咧的展示在她们面前。 橘猫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别看我!流氓!下流!” 它的喵喵惨叫丝毫没被人当回事。 林岁宁哄着它,“不怕不怕,不痛的,很快就好啦。” 她小心翼翼的,把它胯下打结的猫捋顺了。 这期间,它惨叫个不停。 小桃突然说:“要不把它阉了吧,他们说,阉掉的猫会温顺很多,没有凶的。” 橘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挣扎着挥舞的双腿也不敢动了。 小桃惊奇道:“它是不是听得懂呀?” 林岁宁终于把它洗得干干净净,从水盆里抱出来。 她一边拿沐巾擦拭着橘猫,一边说:“当然啦,不然耳朵是长来干嘛的?你说的我也听过,阉掉了还不容易走丢呢。” 橘猫四条腿抖得跟打筛。 怎么办? 遇到两个想把它变太监的毒妇! 林岁宁摸了摸它的头,“所以你要乖哦,不要大吼大叫上蹿下跳,不然我们就把你阉掉!” 好汉不吃眼前亏。 橘猫乖顺喵了一声。 小桃这时给她备好了沐浴的温水。 “小姐,可以洗了。” 林岁宁就抱着猫走到沐浴的隔间,关上门,把猫放在地上。 橘猫在隔间里走了一圈。 这儿也就一个浴桶,一个挂衣物的木杆,有一扇窗虚掩着。 地方其实不大。 但对于它这只猫来说,简直是巨大的木桶,巨大的人,巨大的地方。 橘猫往那扇虚掩的窗走去。 逃出去!回东宫!必须要离开这两个随时阉掉他的毒妇! 它慢悠悠的一步步靠近窗边,眼前突然一黑,周身被罩住。 一条散着淡淡木丹香的衣服猝不及防的把它堆了个严严实实。 巨大的衣服啊啊啊啊! 它好一顿翻滚挣扎,根本挣扎不脱! 林岁宁把身上最后一件肚兜解下来,随手一扔,再蹲下身,拿掉盖住它的衣服,露出它毛茸茸的脑袋。 “小家伙,吓到了?” 橘猫终于得以喘息,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身子整个僵住。 白花花的,白…… 第2章 务必找到她 它立刻别过猫头,不敢多看。 可只一眼,那画面便在它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瀑墨发自肩上散落,往下是嶙峋有致的锁骨,握雪成峰,纤若柳枝的腰…… 越深想,越脑热。 它赶紧晃了晃脑袋,叫自己清醒一点。 再好看也是个要阉了它的毒妇! 它听到林岁宁踏入浴桶的声音,便转了身调转方向,对准那扇窗。 只要逃出去,它就能找到回东宫的路! 这样想着,它退后几步,蹲下后肢,盯着那窗口蓄力待发。 然后猛地一跳…… 猫头重重撞在了离窗台还有一点点距离的地方。 身子掉落下来。 喵的,早知道多吃点,这身子实在没力。 它绝望的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不想醒来。 林岁宁听到动静,沐巾都没来得及裹,就从木桶里出来,跑过去,把它抱起来。 她轻轻的抚摸它背上的毛。 “傻猫,撞墙干嘛?这么想不开?” 她低头,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亲,猫儿就是越傻越可爱,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叫你呆呆好不好呀,呆呆……你怎么流鼻血啦!” 两道艳红的血迹,从它两只小鼻孔里蜿蜒钻出。 它靠在她湿漉漉的胸口,愣愣的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这样抱着,它小爪子避无可避的扒着她最柔软的地方。 但它把尖锐的指甲收起来了。 天呐,好软,好湿…… 它只觉得头昏脑热得很,人云里雾里的。 林岁宁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它不知所措。 “小桃!小桃!它流鼻血了!” 小桃听到小姐大叫,慌忙冲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猫怎么还会流鼻血?” 林岁宁把猫塞到小桃怀里,自己草草擦了身子,赶紧穿上衣服。 “城东的张大夫我熟,要不找他给看看。” 小桃困惑道:“张大夫是给人看病的啊,他会给猫看吗?” “不管了,去找他看看!” 小桃提醒道:“小姐!出不去的!已经上门禁了!” 在林岁宁穿上衣服之后,橘猫的鼻血也慢慢止住了,不再往外淌,只有两道干涸的血迹挂在那里。 小桃摸摸猫头。 “小姐你看!它不流了!明早再说吧?” 林岁宁看了眼这猫。 这会儿它完全傻愣愣的,目光也呆滞,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可能是撞墙撞到鼻子了,这猫估计是个傻的,叫呆呆没错了。” 林岁宁说完,叹口气,“你把它抱我房里吧,我洗好过来。” 橘猫被小桃抱回了隔壁卧房。 小桃把它放在床上,恶狠狠的说: “乖点哦,晚上别乱跑乱叫,不然把你阉掉。” 橘猫扒在粟玉枕上一动不动。 脑子里还是刚才那绵软湿漉漉的触感,还那股淡淡的木丹花香。 无论如何,能洗个澡,还能上干净的床榻,比前几日跟一群猫在笼子里过夜要好的多。 他还是怕被阉掉,不敢乱跑,就在床上安静等着。 林岁宁沐浴完,只穿着条肚兜便上了床榻。 她两条玉杆明晃晃的,太惹眼。 李玄泽不看她,使劲往角落里躲。 林岁宁伸手一捞,就把它毛茸茸的身子搂怀里来。 她亲了亲它的脑袋。 “遇到我,你有好日子过啦。” 李玄泽被一双纤臂禁锢在怀里,两个爪子都在她胸口,鼻梁里充斥着她淡淡体香。 他用力闭上眼睛,叫自己不要多想。 不可以,不能想,会流鼻血…… 她的手却很放肆,摸它的脑袋,摸它的背,还摸它的屁股。 “你是小男猫还是小女猫呀?” 李玄泽的身子一下子就蹦得很紧。 你都摸到我那啥了!你说呢! 林岁宁很容易入睡,抱着软软的猫,更加好睡。 迷迷糊糊中,她喃喃说:“呆呆,你有家啦,我对你好哦。” …… 卯时,李玄泽准时回归本体,坐在宽大的紫檀鎏金缠枝床边,揉着太阳穴缓了缓神。 前半夜他在林岁宁怀里就没动弹,身子都快僵了。 他扭了扭脖子,动动胳膊,便把心腹侍从传来。 “去找……” 等等,他连那个姑娘叫什么姓什么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山竹看着他的脸,惊道:“主子!你流鼻血了!” 李玄泽往床边铜镜看了眼。 他本体昨晚大概是侧睡的,鼻血从他脸颊边淌下,留下一条横着的干涸的血迹。 他抬手擦了擦,没擦掉。 太子流鼻血可不是小事,山竹大声喊:“太医!太……” “不用不用,”李玄泽连忙制止了他,“拿笔墨颜料来,有事交代你。” 他早就发现,那只猫的身体感受会转嫁到他本体。 那日被猫贩子打了屁股,醒来时本体的屁股也痛。 被别的猫挠了一下,醒来本体上也多道抓伤。 所以他务必尽快找到这只猫,把它养在自己身边才安全。 下人们动作利索,很快把太子要用的东西备好。 李玄泽挽袖提笔,行云流水的在宣纸上作画。 顷刻间,便完成了画作。 搁下墨笔,指尖在画上敲了敲。 “务必尽快找到她,弄清楚这是谁家的姑娘,家在何处。” 主子一本正经,山竹却发了愁。 这人像画潦草的不行,顶多看得出眼睛鼻子和嘴,头发乱得一团鸡窝,从哪里去找? 唯一能辨认的是,那绯色的衣裙只能是姑娘穿得,那看来的确是姑娘。 按这画要能找到人,那才是见了鬼。 李玄泽皱眉,“还不快去办?” 山竹也不好明说画得太差,很为难的问:“殿下,这姑娘叫什么名?” “我要是知道,还用画画吗?” 昨夜从头到尾,只听那个丫鬟叫她小姐。 山竹又问:“那……这姑娘芳龄几何?” “大概十五。” 正是妙龄年华的女子。 李玄泽捏了捏眉心,别扭道:“她有只叫呆呆的猫,你往养猫的姑娘里去找。” “好叻!” 山竹心想,这就好找许多了。 …… 林岁宁睡醒来,吓了一跳。 怀里一小滩血渍,染红了她蜜合色肚兜。 猫儿已经去了地上,正在那若无其事地舔爪子,小蒜鼻下的血迹早已经干涸。 林岁宁看得心疼不已。 “呆呆,我带你去看大夫。” 去看大夫前,先得把猫喂饱。 昨晚刚抱来时,林岁宁给它吃剩菜和吃剩的鱼,它是一脸嫌弃,猫头高高扬起,摁都摁不下去。 可现在,它埋头吃一碗拌了鱼汤的粥,吃得那个利索。 林岁宁摸摸猫头。 “看来昨晚是真不饿啊。” 第3章 她的姨娘 猫儿吃饱喝足,喵了一声,一双圆溜溜的眼澄明慵懒,乖得跟昨晚那只倔强的小家伙判若两猫。 小桃找来个竹篓。 林岁宁把猫藏在竹篓里,抱着往外走。 她得带着猫去看看大夫,总流鼻血一定是生病了。 还没出院子,小厮来传话。 “二姑娘,夫人请您去正堂。” 林岁宁便把竹篓交到小桃怀里,自己则好好收拾打扮了一番。 她昨日听了一嘴,今日有在朝为官的大人物要到府上来。 主母叫她过去想必为了这事。 以往有贵客,无论是谁,主母从未想起过她,这回传她过去,倒有些稀罕了。 还未踏进正堂,林岁宁便听见父亲林诚录的怒斥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伺候方大人是你的福气!偏做出个要死不活的模样来!你那几两肉值几个钱?” 林岁宁心弦一紧,加快步子走进去。 只见方姨娘瑟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父亲戳着她鼻梁,唾沫乱飞。 “不识抬举!拖下去掌嘴!” 林岁宁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用力攥紧了帕子,牙后槽咬得发疼,眼睁睁看着下人把方姨娘当牲畜一样拖拽。 她的生母在她五岁时亡故,方姨娘是父亲的妾室,也是母亲的亲妹妹。 若是姨娘未曾入府为妾,林岁宁该唤她一声姨母。 方姨娘满面泪痕,毫无挣扎的被拖到门口。 在看到林岁宁的刹那,那盈满泪水的双目一怔,眸底涌出许多恐慌和担忧来。 方姨娘张了张嘴,却还是噤声冲林岁宁摇了摇头。 林岁宁懂她的意思。 别冲动,别失态,别和父亲犟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岁宁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方姨娘狼狈的模样。 只是胸口被一双无形大手揪得死紧,连带着喘息都有些难受。 继母刻薄,若非为了方便照顾自己,方姨娘岂能甘愿入林府为妾? 林岁宁强行压下心头痛意,看向正重重甩袖的父亲。 林诚录发泄了怒气,转而面对一旁的大人物时,满面的嫌厌褪去,换上一脸谄媚。 “我这个妾室还需好好管教。幸而我后院里多的是美妾,周大人要不再看看?” 这位大人物,林岁宁知道的。 礼部侍郎周大人。 年纪不大,约摸而立之年,却是父亲结交的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位。 父亲做了多年县丞,最盼着升升官,最好能到长安为官,那便是祖坟冒了青烟。 升官的机会,也只能仰仗认识的大人物,自然是不顾一切也要巴着的,哪怕双手送出自己曾经的妾室也在所不惜。 此时此刻,林诚录微躬着腰,端着卑微的笑容,等待着这位贵客的发话。 周大人端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惋惜道: “可惜啊,也就你这位妾室,同我那故人有几分相像。” 说到这儿,万莲抬手招呼门口的姑娘。 “岁宁,快过来。” 万莲是林诚录的续弦夫人,做了林府的主母八年有余。 她殷勤向周大人介绍道:“那大人您看看,这位姑娘像不像?这是咱们家的二姑娘。” 林岁宁身子一僵。 原来,原来这才是主母叫她来的目的! 林诚录转眸看向这个女儿,好似被雪中送炭般双眼一亮。 “对,对,岁宁,快过来给周大人看看!” 不等周大人的目光看过来,林岁宁撒腿就跑。 她气喘吁吁的跑回自己的院子里,关上门,在屋子里一通乱翻。 她不要去伺候周大人! 她与谢家的公子是有婚约的! 在一堆首饰里握住那把匕首时,府上的下人强行破门而入。 “二姑娘,冒犯了!” 她连踢带踹,还是反抗不了两个下人的力气,被强行推拽回正堂,带到周大人面前。 下人一松手,林岁宁就从袖子里拔出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目眦欲裂。 “你们要逼我!我就死在这里!” 锋利的刀尖刺破皮肉,冒出一点血珠,顺着她的白如玉脂的雪颈蜿蜒而下。 林诚录怒道:“岁宁!你干什么!” 他向林岁宁逼近一步,林岁宁就退一步,颈间的利刃就更深一些。 她从前以为,哪怕父亲对她的处境漠不关心,但至少父亲说过“岁宁是几个闺女里最漂亮的”,便是喜欢她这个女儿的。 可现在,她把夺命的匕首抵在颈上,父亲的眼里却没有担心她性命的焦灼。 父亲只有怒火。 怒她居然跟方姨娘一样不听话,不识时务的闹出这一出来,叫他无法向周大人交代。 万莲见这情形,痛心疾首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教好瑞宁,叫岁宁这般不懂事,这般自私……” 她深深自责了番,再恨铁不成钢的对林岁宁道:“你若死活不肯,就只能让方晚葶去服侍周大人了。” 这一句话,便叫林岁宁僵怔住。 父亲讨好周大人势在必行,她若不愿,这桩事便轮到方姨娘的头上。 万莲剜了她一眼,对周大人道:“叫您看笑话了,我一定好好管教,今晚务必送到……” 这时,方晚葶在外头挨完了耳光,冲进堂屋来,扑通跪在了周大人面前。 “我愿意服侍大人的!” 周大人垂眸看跪在脚边哀求的女子,与方才宁死不从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眯起眼,指尖挑起方晚葶的下巴,仔细端详这张被打肿了的,泪流满面的容颜。 林岁宁扔了匕首,也跪到方晚葶身边。 姨娘为了她,这些年忍气吞声,卑躬屈膝,困在这宅子里头照顾她直到如今。 姨娘虽然为妾,可骨子里还是视贞洁如命,若伺候了夫君以外的男子,恐怕便活不下去。 林岁宁一下又一下用力给周大人磕着头,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堂屋中。 “求大人放过我姨娘!” 周大人目光瞥向她,饶有意味道:“所以,你要替你姨娘伺候我?” 还没等她点头,方晚葶尖锐道:“林岁宁!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屋子里去!” 林岁宁抬起头,泪雾蒙蒙的看着她。 方晚葶声音颤抖。 “能伺候周大人,自然是幸事,你若要同姨娘争抢,姨娘会死不瞑目。” 她又重声道:“林岁宁,你走!” 方晚葶生怕林岁宁不听话,是从肺腑里吼出来的。 林岁宁手握成拳,死死咬住了下唇,却无知无觉。 姨娘是为了她才入府为妾,一直以来无所出,把她当作亲生女儿。 对她而言,姨娘就是她的母亲。 她怎么走?怎么能走? 林岁宁哑声说:“姨娘,这个前程,你让给我吧。” 姨娘为她做这么多,她总要报答一回。 第4章 太子在抓养猫的姑娘 两人都上赶着,万莲瞧着这意料之中的情形,扬起得意的笑意。 她顺势道:“周大人,既然这两人都想伺候您,不如您来挑选一个。” 林诚录便故作慷慨大方。 “要不大人都收了吧。” 周稷卿没有给回应,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佩玉,似乎他们说的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在他终于稍稍抬起眼眸,看向林岁宁之时,方晚葶急切握住周稷卿的手。 “大人,就让我来服侍……” “服侍什么?” 周稷卿目光淡淡的瞥了眼那双紧握住自己的手。 她因着急而不由自主的用力,抓疼了他都不自知。 周稷卿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转眸看向林氏夫妇,笑不达眼底。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有些像我一位故人,你们便在这动辄打骂还要自尽,弄出些热闹来,真有意思。” 言下之意,这自始至终,都是林诚录夫妇自作多情。 林诚录面色闪过迷茫,似是不太明白周大人的意思。 缓缓后,他心想,闹这动静来,显得周大人逼良为娼一般,自是不雅观。 周大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要名声的。 林诚录躬着背,汗流浃背的讨好。 “周大人高风亮节,家中女眷不端庄,叫周大人见笑了。” 周稷卿意有所指道:“是女眷不端庄,还是你不端庄?” 随即便起了身,迈开修长的双腿往外走去。 林诚录脸色一边,赶紧哈着腰跟在背后相送。 万莲紧随其后。 这对夫妇忙着去善后,堂屋里就剩林岁宁和方晚葶仍跪在地上。 方晚葶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转而去查看林岁宁脖子上的伤口。 幸而伤得不重,已不再流血。 “你傻不傻!”方晚葶气急,“不管碰到什么事,活着才最好,是不是?下次不准再拿匕首指着自己!” 林岁宁踉跄着起身,把姨娘也拉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跑。 回到自己的院子,林岁宁扑进方晚葶怀里,唤了声“姨娘”便泣不成声。 方晚葶安抚了她许久。 “好啦,再忍忍,等你嫁个好人家,姨娘也轻松些。这种时日总有个头的嘛。” 林岁宁在她怀里用力点头。 到了正午,小桃抱着竹篓回来,慌得不成样。 “隔壁长安城在抓养猫的姑娘!听说是太子下令,养猫的姑娘都抓起来!小姐,咱这猫要不还是……” 屋子里就她们三人,没有外人,林岁宁便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冒犯。 “养猫犯律法吗?凭什么抓起来?太子不是贤名在外,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事?” 方晚葶说:“那可是太子,太子说有罪,谁能问个所以然来?岁宁,这要是真抓养猫的,你不如把猫趁早放了吧。” 林岁宁把竹篓里的猫抱出来,轻柔的安抚它的脑袋。 猫儿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看她,在她手掌下轻轻喵了声。 林岁宁实在舍不得扔了它。 “我们把猫藏藏好,不让别人知道就是了……” 她捂住了两只猫耳朵,轻轻的说:“再说了,现在太子只是在长安找,若是找到我们这儿了,到时候再把它放走也不迟。” …… 李玄泽派人查了一天。 全长安养猫的姑娘几乎都被召来东宫让他过目,却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那姑娘很有可能并不是长安人。 若是这样,那就麻烦了。长安城外那么大,总不能把夏朝翻个底朝天吧。 不过听她的口音,哪怕不在长安,也是周边几个城,一定不会太远。 天色还没变暗,离戌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李玄泽懊恼的瘫软在床榻上,不断的睁眼闭眼,等待着灵魂出窍。 终于在某一次睁眼后,面前景象大变。 他又回到了那间女子闺房里,正趴在姑娘的腿上。 姑娘正坐在小圆桌边,手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脊背,偶尔还摸一下猫头,挠一挠他的下巴。 经历了昨晚的搂搂抱抱,这些动作,李玄泽已没有那么大惊小怪了。 可是好痒! 他龇着牙身子扭来扭去。 林岁宁见这猫看起来不舒服,便松了手,让他从自己腿上跳下去。 李玄泽倒是想跳。 可他窝在小小的猫身里面,就那么点从腿到地上的距离,往下看竟好似万丈深渊一般! 他努力了几把,甚至闭上眼睛,还是望而却步。 林岁宁拍了拍他屁股。 “不下去了?” 又摸屁股! 李玄泽猛地跳起来,随即掉到地上,惨烈得摔了个狗吃屎,四只爪子刨了刨才翻过身来。 方晚葶说:“这猫有点笨,别家的猫都是上梁揭瓦,身手麻利得很,哪像这只猫,这么点高都能摔,实在是笨。”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李玄泽气急败坏的喵了一声。 他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女子。 这女子盘着发,长相与抱着他的姑娘有几分相似。 母女?不像,看起来更像差了十来岁的姐妹。 林岁宁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是有点笨,昨日还撞墙呢,把自己鼻子撞坏了,流好几次鼻血,所以我叫它呆呆。” 李玄泽跑到角落里去,赌气似的不给她摸头。 她们便聊起了别的事。 林岁宁忧心忡忡的说:“今日没能讨好那位大人,父亲势必恼火,姨娘你近来要小心着些。” 方晚葶说:“你明日去给父亲和母亲递个茶,道个歉。” 林岁宁低下头,没吭声。 她生母早亡,姨娘说的母亲,是父亲的续弦,万莲。 万莲今日特地把她喊去堂屋,是打着拿她讨好周大人的主意,也是利用她拿捏姨娘。 她做不到去给这样的人递茶道歉,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方晚葶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指望他们给你许个好人家,只要跟谢家的亲事定下来,你也算熬到头了。眼下忍了这口气,没什么的。” 林岁宁别过脸去。 她还是不愿意。 方晚葶握住她双手,“别叫姨娘担心,听话,低个头不少半两肉,却能叫你父亲待你好一些。” 李玄泽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话是不错,忍一时风平浪静,太傅也常常这样教他。 毕竟父皇一生气,是要罚他抄经书抄一整天的。 林岁宁的脑海里,却是父亲狰狞可怖怒不可遏的模样。 她摇摇头,把脑袋里那令人窒息的画面驱散了。 “姨娘,不早了,先歇着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方晚葶叹了口气。 “那你好好睡,明日再说。” 第5章 夜闹 李玄泽窝在角落里,看着人走出去,好好的发着呆,突然感觉到屁股下有东西挪动。 啥玩意儿,他歪过猫头一看。 李玄泽一蹦三尺高,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脚并用往林岁宁身边跑。 “虫!虫!” “啊啊啊!!” “救命!!” 林岁宁眼疾手快的一脚踩死蟑螂,再一把将炸毛的橘猫抱起来。 李玄泽见虫子被踩死,这才不再惨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好险,差点被吓死,她救了他一条命! 林岁宁抱着他,一边安抚一边困惑。 “猫怕蟑螂?” 她怎么记得,从前养的那只猫,很喜欢把玩蟑螂啊? 李玄泽沉闷地喵了声。 林岁宁又说:“你这个样子,怎么指望你抓老鼠啊?” 她最怕老鼠了,前些天被一只老鼠吓得去跟小桃挤了一晚上,这才想到养只猫。 可没想到这只猫身子娇弱会流鼻血,跳不高,连蟑螂都怕。 小桃在这时说:“水放好啦。” 林岁宁把猫放下来,准备去沐浴。 李玄泽刚到地上,就看到不远处蟑螂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两姑娘要走出去,把它一个人留在这跟蟑螂的尸体单独相处! 李玄泽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追上去,紧跟在林岁宁身后,跟着她进了沐浴的隔间。 林岁宁对他的存在毫不介怀,关上门,若无其事地开始脱衣服,完全当他这只猫不存在。 李玄泽知道她在干什么,背过身去,用力闭紧双眼。 不看,坚决不能看。 偷看姑娘洗澡的都是卑鄙小人! 但他明明没有看,明明用力闭着眼,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的浮现出昨晚看到的画面。 胜雪玉肌,还有那微微隆起的…… 李玄泽拿猫头抵在了角落,摇头晃脑的撞了撞墙。 不可以再想!不可以! 林岁宁迈开腿走进浴桶,锁骨以下的身子缓缓浸没在冷热适宜的水中。 她闭上眼眉头紧蹙,满腹心事,便没注意到那只呆猫正在撞墙。 外头传来一位夫人尖锐的声音。 “你敢拦我的路!” 小桃连声恳求,“夫人,二姑娘在沐浴,我去催她出来见夫人吧。” 万莲语气不虞。 “她是个姑娘,我是她母亲,有什么看不得了,还要我在这里等她?” 闻声,林岁宁立刻从浴桶里出来,三两下擦干了身子。 在外头的人闯进来之前,她已草草穿好衣衫,打开门。 “这么晚,母亲怎么过来了?” 万莲冷哼,“你眼里有我这个母亲?” 李玄泽察觉到这妇人来者不善,跟着出去看热闹。 这位夫人一看就不是岁宁的生母,还没那个姨娘长得跟岁宁像。 倒是来势汹汹,带了四个家仆来。 林岁宁站在万莲面前,恭敬却不示弱。 “母亲何出此言?” 万莲目光沉沉,“今日当着权贵的面,你做出那番姿态来,眼里有没有我和你父亲!你是要害了这个家吗!” 李玄泽圆溜溜的猫眼微微眯起。 看来他不在的白日里,发生了不少事。 林岁宁眼眸沉沉。 继母哪里是为了这个家,继母是为了大哥。 当年万莲没过门之前,便与父亲无媒苟合,甚至先母亲一步生下儿子。 后来母亲亡故,万莲得以入门,府上便多了大公子,林岁宁这个大小姐,也变成了二小姐。 大哥眼下到了考功名的年岁,继母着急替他谋个前程,自是眼巴巴的讨好高官。 林岁宁颔首,密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黯色。 “母亲,今日是女儿的不是。” 她记得姨娘说的话,姨娘今日叮嘱了好几次,叫她低个头,跟主母和父亲道个歉,好叫这事儿翻篇,千万千万别逞一时之能。 这么多年,姨娘也一直在低头。 可她这姿态,并没有让万莲解气。 “叫你服侍权贵,也是给你个攀龙附凤的机会,你倒好,不能领会我的良苦用心。”说完,万莲轻飘飘的道,“你犯了大错,不罚不成规矩,这回就掌嘴三十,小惩大诫。” 李玄泽眯着一双猫眼,盯着这妇人瞧。 生的这尖酸刻薄的样,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堪入目。 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好歹林岁宁喊她一声母亲。 她强逼林岁宁服侍那个什么权贵不成,居然还有脸来兴师问罪? 万莲身边的下人抡起袖子,要上前动手。 小桃挡在林岁宁面前,豁出去道: “夫人!小姐有什么错,小姐与谢家公子有婚约在先,岂能去服侍旁人,自然要以死相逼的呀!夫人若是一定要罚,就罚我吧!” 林岁宁把小桃推一边去。 “母亲要罚的是我,不关你事,你别掺和。” 万莲可不是个通情达理的性子,这三十个耳光,也在意料之中。 林岁宁幼时,万莲便惯以管教的名义,对她滥用家法。 姨娘来府上看望她时,见了她一身青紫,心疼得掉了眼泪,才毅然决然的成了父亲的妾室。 那阵子姨娘争宠,成了父亲心尖上的人,把岁宁护在身边好生养着,万莲也不敢擅动她们两个。 可男人的情意,实在朝三暮四。 父亲心尖上早换了好几回人。 万莲却仍然视方姨娘为眼中钉,连带着,也厌恶她这个二姑娘。 小桃泪眼模糊,还想上前挡着,却被万莲带来的人强行拉开堵上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 魁梧壮硕的钟姑姑走到林岁宁面前,高高扬起手。 在耳光落下来之前,林岁宁道:“我的及笄礼还有十日,母亲确定要在这时候打我的脸?到时候一定能消肿吗?若是外人问起来。我的脸为何成了这样,我该怎么说?说母亲想让我伺候周大人,而我以死相逼?” 钟姑姑动作一顿,请示的目光望向夫人。 二姑娘到底是原配夫人唯一的女儿,及笄礼不能敷衍,免得落人口舌。 若在当日淤青还未消退,叫人瞧见了巴掌印,外人必定议论万莲这位续弦夫人刻薄。 万莲扬了扬眉。 “这倒是提醒了我。不过,及笄礼你要露脸,你的姨娘就不必了。” 随即,她吩咐道:”去把人叫过来!” 第6章 小畜生 眼见着继母的下人往外走,林岁宁急切喊了声:“母亲!” 万莲满意的提起唇角。 “怎么?” 方晚葶为庇护这丫头而入府,却也成了她的软肋。 用她们来拿捏彼此,当真是屡试不爽,好玩得紧。 林岁宁斟酌了下,才开口:“母亲无非是为了兄长的前程,可是那周大人年近而立,后宅中也唯有妻一人,妾室都不曾有的,可见并非好色之辈。父亲奉送妾室和女儿此举,只会让那位大人更看不起父亲。” 说白了,林家没别的本事,掏不出令人心动的财富,也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助力,就只能出卖她和姨娘来讨好权贵。 要是这位周大人贪图美色,那也算投其所好。 可周大人的名声,林岁宁听人提过一嘴,断不是酒色之徒。 今日周大人的态度,隐约能看出一二。 从始至终他对父亲十分不耐,未曾正眼看过父亲一眼。 他这番登门,不像是给父亲一个巴结的机会,更像是特地来拂父亲脸面的。 倒也奇怪,父亲区区县丞,哪里值得被礼部侍郎放在眼里? 万莲冷哼,“你懂什么,若非为了那张脸,周大人又岂会登门?” 林岁宁一愣。 这是何意? 她原以为是周大人登门之后,看见姨娘,模棱两可的说了“与故人肖似”这样话,才使父亲和继母动了心思。 可听继母的意思,这竟是周大人登门的缘由? 万莲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想着赶紧把这口气出了好回去休息,便催促下人。 “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人带回来。” “是,夫人。” 这时,角落里的橘猫突然跳起,蹦得老高,在万莲的胳膊上用力抓了一下。 挠不死你个毒妇! 猫爪子就是这么用的! 李玄泽还想再挠一下,却四脚朝天掉落在地上。 疼!怪疼的! 都说猫摔不死,肯定骗人的,他屁股都快疼死了! 李玄泽忍着痛立刻翻过身,飞快调准姿势,往敞开的院门口冲出去。 再不跑要没命啦! 猫都窜没影了,万莲才捂住流血的胳膊,发出尖叫。 “啊!!” “把这死猫给我逮住!打死它!” 四个下人立刻追着猫冲出去。 林岁宁紧跟着跑出去。 呆猫这一举动,属实吓了她一跳,她心眼儿高高吊起,祈祷呆猫千万千万不要被抓到。 …… 本想在草高的地方躲一躲。 可那毒妇高声喊着抓猫,整个府上的人都起了身。 眼看着那些人举着火把找过来,李玄泽抱头猛窜,从好几个人的档下飞驰而过。 顾不上奇耻大辱了,逃命要紧! 李玄泽在青砖石上狂奔一通,终于拐进了三面都是墙的死胡同! 他往墙上看。 这该死的小门小户,墙还砌得贼高。 但他是猫!猫就该爬得上去! 他往后退,伸出利爪,蹦到墙上,用爪子抓着墙,一股脑的往上攀。 却在快到顶之时,咚得掉了下来,摔了个猫吃屎。 “在这儿!” 那些人注意到它,举着火把跑着向他围拢来。 李玄泽立刻调转身子,多后退几步,铆足了劲往墙上爬。 再爬不上去,他会死的! 他不确定猫体若是死了,本体会不会跟着死。 堂堂太子,年方十五,暴毙在睡梦中,怎么能! 那棍棒就差那么一点儿,便打到他的猫腿。 幸而他这回终于上了墙。 可要往另一边跳时,他发现墙的那边也有人。 进退两难。 这墙够高,下人们的棒子勾不到他,可也因为他站的高,便暴露到大家的视野中。 有人高喊:“快去找根长棍子来!” 绝不能坐以待毙。 李玄泽沿着墙又是一阵狂奔。 他发现即使是夜里,即使有许多火把在晃,他所望见的地方都十分清晰。 他顶着星辰,脚下是不容回头狭隘的道。 除了拼命的逃,别无他法。 下人提了长棍来追。 终于在某个转角处,李玄泽被棍子戳到,天转地转,他滚落下来,掉进一堆枯柴中。 完了,真可悲,启元朝皇太子要死在这儿了。 李玄泽这一回甚至不想躲了,就四仰八叉的躺在柴火堆里,等待着死亡。 这儿是堆杂物的院子,院门还锁着,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来了,他已经逃无可逃。 他突然有点后悔。 刚刚应该挠那毒妇的脸,不应该只是抓了胳膊,亏大了!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慢悠悠走入他视野,双眼放光的盯着他瞧。 李玄泽沮丧的喵了一声。 “快跑吧兄弟,到处在抓猫你没看见吗?一会儿别误伤了你。” 但他显然没能掌握猫咪沟通的技巧。 这猫完全听不懂他在叫些什么,一步步逼近他,甚至…… 突然扑在他身上! 一只猫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李玄泽拼命想扭转过身来,逃离猫爪,可这猫把他压得死死的,甚至还咬住了他的后脖子! 他好像被点了穴一样,突然就动弹不得! 那猫扑在他身上,乱蹭他的屁股。 卧槽! 你想干嘛!! 我踏马也是个公猫啊!难道猫咪也有断背吗! 李玄泽越发崩溃绝望。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冲动,非得给那毒妇挠一下。 这下好了,死到临头还要被毁了清白。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确定在这里面吧?” “确定!从那儿掉下来,肯定就在这里头!” 压在他身上的猫被人的说话声吸引了去,嘴松开他的脖子,扭头往门外看去。 李玄泽赶紧挣脱了它,躲进柴火堆里。 门被推开。 那些人兴奋道:“果然在这!” 李玄泽透过稀疏的柴火,看到那些人提着棍子涌进院子里,抓起那只奄奄一息的猫。 本来天色就暗,猫被打得半死不活血肉模糊了,也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万莲捂着伤臂走进来,停到已爬不起来的猫面前,又踹了两脚。 “小畜生,还敢伤人。” 李玄泽躲在柴火堆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身子骨僵硬,一双猫眼瞪得浑圆。 原本,原本死的应该是他…… 这猫伤成这样,回天乏术。 林岁宁很快跑进来,看到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猫,怔了一怔,才扑过去蹲在猫身边。 她想把猫抱起来,可却无从下手。 “呆呆,呆呆……” 她声音抖得不像话,很轻很轻的喊它的名字。 第7章 一个畜生而已 盈盈月色下,猫儿身上的血浓得似墨。 它还没有完全死去,胸膛有微弱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林岁宁到底无从下手,只能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它身边。 她胸膛里仿佛有一把刀在胡乱搅着。 把她五脏六腑都捣得穿肠肚烂。 她不该把猫带回家的,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呆呆本不该死的,还死得这样惨。 万莲看到她痛哭到失声的这般模样,轻掀眼帘,说起风凉话。 “你娘死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呢,还拉着你娘的手,一个劲叫她起来给你买糖葫芦吃呢。” 林岁宁转眸,目光死死的看着这位继母。 那会儿她还小,不懂生离死别,只当母亲睡了过去,便还缠着母亲撒娇。 她竟不知,这都能被当成笑话了。 万莲瞧着二姑娘这双桃花眼。 虽盈满泪水,眸中却寒意似刀,恨不能用目光将她这位继母千刀万剐了去。 万莲轻笑,“一个畜生而已。” 林岁宁不知,继母口中的畜生,说的是她和她的母亲,还是这只猫了。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猫,久久无言。 万莲掩嘴哈欠,“你爱给猫跪着,那就跪着吧。咱们走!” 下人们簇拥着夫人而去。 这间杂货院子里的空地上,便只剩了林岁宁和那只猫。 林岁宁跪了良久,才把断了气的猫抱起来。 她抱着猫踉跄着起身。 “呆呆,书上说,善恶到头终有报的。” “可我不知道,她的报应,究竟什么时候才来……” 李玄泽想走出去,告诉她,那不是你的呆呆啊! 但猫脚焊在了原地,迟迟迈不动步子,没有脸面出现在她面前。 这事儿因他的一时冲动而起。 看到那些拳脚和棍棒落在那只猫的身上,李玄泽没有出去。 他清楚地知道,哪怕冲出去了也于事无补,只会和黑白猫死在一块。 可别的猫替他去死了,显得他好像是个该死的懦夫。 尤其这事儿,本就因他冲动伤了那毒妇而起。 林岁宁离开了院子。 这一夜,有些冷。 李玄泽踩着柴堆跳上墙。 这会儿没有人再逮猫,他沿着墙走,总能绕出府的。 可他偏偏一路跟着林岁宁。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小桃在等她。 “小姐……” 姑娘走进院子时,脸色惨白,双目无神,怀里猫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显得有些可怖。 小桃捂住嘴,才没叫自己哭出声。 “小姐,葬了吧。” 林岁宁麻木地“嗯”了声,抱着猫到梨树底下,很小心地把它放在地上,再接过小桃手里的木棍,刨了个坑。 李玄泽蹲在墙上,看着它把猫安葬后,又在树底下坐了良久。 林岁宁背靠树干,抱着双膝,望着天边的那轮下弦月,喃喃道:“我再也不养猫了。” 眼看着整个府上的人都被使唤了去抓呆呆,她却没有阻止的余地。 她这样无能,没有护住它的余力,怎么配养猫? 小桃劝道:“小姐,先去换身衣服吧。” 林岁宁却没有动弹。 她平日里很爱干净的,可这会儿那么脏的衣服,她也没急着去换,实在是没有力气。 她闭上眼,重复道:“我再也不养猫了。” 小桃心疼姑娘。 “若是为了抓老鼠,野猫多的是。可小姐是听说了那儿有家猫肉馆,才走三里路特地去那选一只猫养着,想着能救一只便是一只。若是没遇到小姐,它过两日也进了人腹,小姐就不要责怪自己了。” 李玄泽打了个寒战。 好家伙,原来他一直在死里逃生。 这样看来,这姑娘还对她有救命之恩了。 林岁宁拖着腮,歪头看小桃。 “下回再有人为难我,你千万千万别站出来。我再怎么,也是父亲的女儿,她不能拿我如何,可你不一样,知道吗?” 小桃强忍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点点头,“知道了。” 林岁宁坐在梨树下,对小桃说了好几回,“你去睡。” 小桃偏要陪着她。 林岁宁便没法子了。 她不想耗着小桃,叫小桃担心她。 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去沐浴,更衣,回屋子里去睡。 李玄泽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他从敞开了一点儿的支摘窗处,翻了进去,无声落在地上。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擅闯姑娘闺房的无耻之徒。 管不了许多了! 姑娘在床上向里蜷缩成一团,脸埋进了杏色被褥里,一头千丝万缕的墨发自枕上蔓延开来。 瞧不见她的神色。 但李玄泽知道,她一定还没睡着。 他在床榻边徘徊了会儿,轻轻喵了声。 让她知道呆呆还活着,她应当会高兴一些吧。 林岁宁听到若有似无的一声猫叫。 应当是幻听了。她没有理会。 可是那猫还在叫唤。 林岁宁的脸从被褥里出来,往地上看了眼。 那双红肿的眼顿时愣住。 是她的呆呆,正坐在床边地上,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 可是呆呆刚刚明明被她亲手葬在梨树下了啊! 一定是她太难过了,产生了臆想。 李玄泽静静趴在地上,等待着她破涕为笑的把他抱起来,转个圈。 可是她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慢慢的闭上眼,拉起被子,再次把脸藏进了被褥里。 李玄泽突然就很心虚。 难道她知道死的不是呆呆? 她知道别的猫替他丢了命? 所以她失望至极,不再要他这只猫了? 她不要他了! 李玄泽越想越忐忑,躁乱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在意她的看法? 她失望就失望了呗! 大不了以太子身份找到她以后,好好补偿她,给她一大笔银钱,让她去把猫肉馆的猫全救出来。 到时候她总能高兴了吧。 李玄泽挠了挠自己的脸,准备再翻窗出去。 林岁宁突然从床上起了身,赤着脚下地,径直走向妆镜。 她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枚如棋子大小的墨绿色玩意儿,放在指腹中摩挲了会儿。 李玄泽眯起眼。 这小玩意儿在夜色中都能边闪翠色,宛若碧潭秋水,是上乘和田玉所作。 可和田玉之中,通体莹白最为贵重,碧色虽为其次,就算一小块也价值不菲。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家,出现在她手里? 实在有些不相称。 这小玩意儿的样式也很奇怪,寻常这样的宝玉,会被雕成瑞兽,甚至观音,或者是皇奶奶常常把玩的玉如意。 可她手里这东西,似菊花被压扁,奇形怪状的,看不出来到底是啥。 第8章 召见 林岁宁垂眸看着指尖之物,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它,喃喃道: “母亲,你在天有灵,一定要庇护姨娘。女儿早晚要嫁人,你不用担心我,可是姨娘……” 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不多,这便是其中一件。 姨娘说,这是母亲的贴身之物,很贵重,断不能让外人瞧见,否则会遭些事端。 她便藏得好好的,只是在想母亲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李玄泽扯开嘴嚷嚷着:你既然有幸认识本太子,本太子必定帮你庇护姨娘,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家在何处,我明日就给你和姨娘大好前程,连带着你丫鬟都鸡犬升天。 但是说出口,就变成了连串的猫叫。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岁宁终于再次看向脚边叫唤不止的橘猫。 她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神色顿住。 手中的触感太真实了,软软的。 “呆呆?” 她试探着叫了声。 李玄泽沉闷哼气。 呆呆就呆呆吧,虽然这名字贼差劲。 但她眼里的突然有了璀璨的光亮。 好似月光照进了一潭死水中,里头的鱼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李玄泽看到她欢喜,心里头也莫名的跟着高兴。 林岁宁叉着它腋下,把它抱起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甚至把它按在桌上,扒开橘毛一寸寸的检查过去。 她怕它有伤。 李玄泽忍受着身上的异样。 有个姑娘仔仔细细的在摸它,借着烛火检查它的身体,能好受吗! 背上和四肢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把他翻过身来,叫他四脚朝天,暴露自己的腹部和…… 人猫授受不亲! 李玄泽用力一挣,调整姿势趴在桌上,给她看个橘背。 林岁宁把那枚玉放进小匣子里,藏在桌下的暗格中。 做好这件事,再轻抚它的脑袋。 “一定是母亲知道我难过,就把你送回我身边啦。” “喵喵喵。” 李玄泽心想着,就当他是死而复生吧,她不知道有另一条猫命的存在,心里也会好受一些的。 林岁宁把它抱到床上去睡,搂得特别紧,怕它再凭空消失了一般。 “呆呆,下回不管谁骂我打我,你都不要出头,就乖乖在屋子里躲着,知不知道?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李玄泽喵了声。 林岁宁很高兴,“呆呆真乖。” …… 一大早,林岁宁还在睡梦中,便被人敲门,说是老爷和夫人让她去正堂。 林岁宁走到外头,又折返。 对着妆镜给自己抹了胭脂和口脂,叫自己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差。 若周大人在,她势必是要挡在姨娘面前,付出再多在所不惜。 那对夫妇在正堂等着她。,大哥和三妹也在。 他们围着圆桌而坐,面前是较之以往都丰盛的早膳。 大哥和三妹坐在万莲左手边,林诚录右手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林诚录看见林岁宁的摸样,眸中冷淡一闪而过,很快就变成一脸慈爱笑容。 “岁宁啊,还没用早膳吧,过来坐。” 父亲居然态度如此之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岁宁怀着警惕的心思在他右手边坐下,开口道:“父亲,我与谢家公子是有婚……” 约字还没说出口,林诚录打断她的话,循循善诱道:“岁宁啊,你要知道,你将来无论嫁给谁,娘家好,你的日子才能好。” 林岁宁皱了皱眉。 娘家就是飞上天了,也没她什么好处。 虽说外人面前,继母还要维持慈眉善目那样,可谁不知她这二姑娘不被父亲和继母所喜。 她嫁人之后,只能全凭夫君良心,娘家的好处她是沾不到半点的。 林诚录继续道:“五日后贤王妃在咱们县的百花苑里办百花宴,到时候,长安的许多权贵会过来,这个百花宴,得是大富大贵之人才能进的,但周大人好心,愿意带你去……” 林岁宁瞪直了眼。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外男去百花宴,旁人如何看待议论我?” 林诚录却毫不心虚,“岁宁,这是你的机会,别不识好歹。” 林岁宁起身。 “谢父亲美意,这机会就让给三妹吧。” 三妹林芳菲噗嗤一笑。 “不必二姐相让,百花宴我自然去的,不过不是周大人带我去,是玉安郡主。” 玉安郡主秦静姝,秦太师之女,备受皇后宠爱得以封郡主之位,食邑一千五百户,堪比长公主殊遇。 长安城中有传言,太子妃之位非秦静姝不可。 这种传言,安淮县百姓也有所耳闻。 说到玉安郡主,万莲宠溺的看了林芳菲一眼,得意道:“我们芳菲聪慧,是个有福气的。” 林诚录对此甚是满意。 “芳菲从来不需要人操心,不像岁宁……” 林岁宁觉得奇怪,玉安郡主平日都在长安,三妹是怎么结实到这样的人物的? 更不合理的是:“玉安郡主比周大人能耐大得多,父亲想谋官职,怎么不让三妹去求郡主?” 林诚录看向林芳菲,目光里的期许很浓。 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论地位,周大人自然比不上郡主,若是郡主肯赏识,何愁林家无大好前景? 林芳菲厉声道:“二姐,你这是想害死咱们全家吗?我这才认得郡主多久,郡主又是如何谪仙般的人物,能与她亲近于咱们林家来说是锦上添花,却是万万不能急于利用的。太过利益熏心,万一叫郡主失望,咱们家还有活路?” 林岁宁嘴快,“世人攀龙附凤,不都图个往上走,这种事郡主早就司空见惯了吧,习以为常,哪里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难不成她会以为,你攀附她,是图真性情?” 林芳菲气得脸通红,一根手指直直指着她。 “你什么意思,你骂我攀龙附凤?” 林岁宁摇摇头。 “没有,人往高处走,这是上进的好事,没有骂你的意思。” 林芳菲却将手中筷子一摔。 “总阴阳怪气的,不知道摆脸给谁看,大清早晦气得很。” 大哥林楚仁装模作样的做和事佬。 “行了,芳菲,跟个没娘养的计较什么?少说几句。” 劝着息事宁人,话中明里暗里都是骂林岁宁没娘养。 这一家人向来团结,一致对外,便显得她这个原配生的外人格格不入。 林岁宁没再看他们,目光在父亲脸上定住。 她早就不指望父亲能看在父女亲缘的这份上,为她考虑几分,也不指望她顾念早亡的母亲。 她相信子女不和,便是父亲失德。 母亲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夫君这样的嘴脸,想必也痛恨。 “父亲,我若是跟着周大人去百花宴,外人若问起来我是谁,周大人定然会报了我的来历。到时候,他们该如何议论父亲,议论林家?” 第9章 不去也得去 林诚录握着茶碗的手一紧。 宽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脸色也实在算不得好看。 “管不了许多了,”林诚录沉着嗓子说,“前程和名声,向来难以两全。咱们想得到好处,总归要让周大人看到诚心的。” 话音落,方晚葶走进正堂。 “那便让我去吧,周大人不是说,我像他那位故人?他说的是我,可不是岁宁。” 林岁宁听到姨娘的声音,心弦一紧,急道:“姨娘!” 方晚葶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藏在袖下的手,义无反顾的道: “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妾,官员之间妾室相赠也是常有的事。我去,外人也不会太议论林家。” 林岁宁摇摇头。 姨娘哪里是要保林家名声,只是要保她清誉罢了。 而姨娘会过来,八成又是继母去通知的。 还未等林岁宁说话,林诚录便果脆道:“你不行,周大人这回点名道姓要的是岁宁,谁也替不了。这次百花宴,她除非是死了,不去也得去。” …… 东宫中。 随着旭日初升,李玄泽慢慢转醒。 山竹吃惊道:“太子殿下,您这睡了一夜,怎么跟没睡似的。” 李玄泽看了眼铜镜。 镜中的他依然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就是眼底的乌黑怎么看都像熬了一整夜。 哪里能睡好。 那女人抱得它那么紧。 后半夜她还做噩梦,把它勒得差点儿昏死过去! “人找的如何了?” 山竹立刻明白主子问的什么,游刃有余的答道:“长安城中养猫的妙龄姑娘共两百零五位,养的猫叫呆呆的有五十多名。” 李玄泽愣了愣。 “这么多人养猫?这么多叫呆呆的?” 猫不都叫咪咪吗? 山竹涨红了脸,没说实情。 实则是手下办事不力,太子找一位养猫的妙龄姑娘的事,不小心传得人尽皆知。 甚至养的那只猫叫呆呆都被知道了。 一时间,长安城没养猫的姑娘都养猫了,养的还都叫呆呆。 李玄泽捏了捏眉心。 “把那五十多名召进东宫来,我见见。” 五十几个人,说多也不算很多,都看一遍自然能找到她了。 山竹说:“她们都等在外头,就等殿下一阅。” 李玄泽伸直双臂,由宫人伺候着更衣。 宫人拿了件玄色镶边剑袖莽纹云锻来。 李玄泽目光一掠,瞥向衣架上的另一件月白色金云纹锦袍。 他听人说,男子翩翩白衣,最是少年一尘不染的模样。 “换那件。” 山竹一愣。 太子殿下向来不愿意在穿着上费神,这是他头一回挑挑拣拣,指定穿哪件衣裳。 宫人们不敢怠慢,立刻去拿那件月白色锦袍,来给太子殿下穿上。 李玄泽又亲自选了双淡色长靴,银色发冠。 从头到尾都收拾好,他望了眼铜镜中的自己,甚是满意,这才抬步踏出寝宫。 没顾上用早膳,便先去见了那五十多位姑娘。 东宫宽阔的空地上,姑娘们端端正正站成五排。 一眼望去,首排有个穿着华贵的姑娘最是显眼,也眼熟。 李玄泽皱起眉。 “秦静姝,你什么时候也养猫了?” 他明明记得,秦静姝是怕猫的。 这种小事,李玄泽原不会记那么清楚,可那一回秦静姝被猫吓到,母后为了她,活活打死了那个偷偷喂猫的宫女。 这件事传得阖宫皆知,他听得毛骨悚然。 母后一向和蔼仁厚,却在事关秦静姝的时候,多暴戾的事也做得出了。 李玄泽忍不住多嘴去同母后理论。 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怎么就能吓着秦静姝?这不矫情,大惊小怪吗?纵着人这样胡来,乱造杀戮,岂非坏了皇后贤名? 可母后半点听不进,还指责他不孝,管教起母后了。 以至于李玄泽好几个月都不想见母后。 这样的事,他自然印象深刻。 可当初容不下一只小奶猫的人,如今却说自己养猫了。 秦静姝头戴累丝双鸾流苏步摇,身着古纹双蝶千水裙。 微风吹拂,步摇轻晃,裙摆如流水灵动,美不胜收。 “早就养啦,”秦静姝莞尔道,“我的猫就叫呆呆哦。” 李玄泽懒得同她多说,目光掠过她,将她身旁的姑娘一个个看过去。 好家伙,首排竟然有好几个熟面孔,都是高官权臣之女,就连丞相的女儿孟鸢也来凑数。 搞得他都迷糊了。 怎么养一只叫呆呆的猫是这样普遍的事? 原先怎么就没发现? 他耐着性子一排排的看过去,直到看完最后一个。 怎么会没有? 他似是不可置信,又从头到尾重看一遍。 眼见着太子殿下脸色越来越沉。 山竹心眼吊起来,小心翼翼的说:“可能还没把长安翻遍,今日继续找,好好找,一定能找到的。” 李玄泽“嗯”了声。 “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就不必带来给我看了,我要找的人,门第并不高。” 秦静姝插嘴问:“太子殿下,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啊?” 李玄泽没回答她,面无表情的摆摆手,示意这些人都退下去。 秦静姝却没走,仍在那黏着他。 甚至他去用早膳,她还在身边叽叽喳喳。 “太子殿下,五日后安淮县有个百花宴,殿下会去吗?” 李玄泽想也没想,便道:“不去。” 秦静姝说:“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想您去呢。” 又搬母后!又搬! 李玄泽真想把手里的玉勺扔了,大声质问她。 我母后想我去那种花枝招展的百花宴做什么,我是爷们!我去看花?怕不是为了让我陪你吧! 我堂堂储君闲的慌,陪你看花! 但李玄泽不会对女人说太重的话。 “哦,那让她想着吧,我不去。” 秦静姝撇了撇嘴。 “皇后娘娘挂念着太子殿下,立太子妃的事也要与殿下商议……” “出去。” 李玄泽的语气变冷。 母后挂不挂念他,立谁为太子妃,关她什么事儿? 秦静姝不情不愿的起了身,嘴却不停。 “太子殿下莫名昏厥一事,皇后娘娘很是担心,忧虑过甚都病了,这几日……” 李玄泽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看向她。 “你知道得挺多。” 储君患病这样的变故,向来是瞒着朝野内外的,免得有人借机惹是生非。 太医署的人自然不敢多嘴。 秦静姝把玩着手中帕子,娇娇道:“皇后娘娘把我当自己人,与我无话不说,我也守口如瓶。” 李玄泽白眼翻得飞起。 这人嘴最是没个把门,母后当真宠溺她无度,到了这般不知轻重的地步。 用完早膳,李玄泽便去了趟凤仪宫。 第10章 知恩图报 皇后本在和良妃闲适品茶。 听说太子请见,皇后火急火燎的拔了头上凤钗,卸了金护甲,往铺着软席的榻上躺。 良妃赶紧从后门出去。 宫女手脚也麻利,迅速将红木茶几上的糕点果子和茶尽数撤去。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李玄泽才踏进寝殿。 皇后在榻上侧躺着,还未入秋的气候,便裹了个鹅绒薄毯。 面容憔悴,双眼疲惫的耸拉着,再看到李玄泽那瞬,面上泛起一点欣慰的笑意。 “太子来了啊,咳咳咳……” 她虚弱的摆摆手,示意殿中其他伺候的人尽数退下。 李玄泽礼道:“来前儿臣寻太医问了几句,太医说母后身子不适。” 皇后掩嘴咳了几声,有气无力的意有所指道,“是啊,这身子是越来越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太孙……” 寻常百姓家的儿子成家早,许多是十二岁十三岁便娶了妻室。 可巫祝曾有言,皇室子弟需满十五才可泄阳元,方保启元朝盛世长久,若是违背,便有亡国之危。 巫祝的话不可不听。 可眼下,太子满了十五,立太子妃的事却再三推辞,什么人选都瞧不上,她岂能不急,岂能不明里暗里的提着点? 李玄泽立在榻边,目光探究的瞧了会儿。 母后说话无力,面色却红润,骨子里那股精气神,是难以藏着的。 “母后歇息都不卸耳环的吗?不怕硌着?” 也不怪他多个心眼儿,母后拿生病诓他不是一回两回,这次数多了,他也懂得自行分辨。 皇后眸色一闪,应对自如。 “你父皇随时要来,我哪怕是躺着,也得要点体面不是?青天白日的,难不成彻底素面朝天?” 此言看似有理。 李玄泽并不反驳,先给她颗定心丸,“太医查了,儿臣身子无恙,母后无需忧心。” “咳咳,我自然知道你无恙,”皇后唉声叹气道,“你不想跟我安排的宫女圆房,故而装作昏厥,是不是?” 李玄泽否认,“不是,儿臣是真的晕过去了。” 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储君的任务,早晚避无可避的,他又何必去逃避。 却偏偏那么巧合,让他在每日入夜前魂穿一只猫。 好似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叫他不能碰那个宫女。 既然是老天爷的意思,便顺其自然了。 皇后认定他故意逃避圆房,语气里都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是吗?当真有这样的怪病?太医署中的人都才疏学浅,瞧不出怎么回事?” 且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到了那个时辰,便突然晕过去喊都喊不醒,若说不是装的,她还真不信了。 李玄泽无奈说:“事实如此,这世上有许多事,怪力乱神,是太医无法解释的。” “怪力乱神?”皇后眼尾一挑,讥讽道,“那要给你请个巫祝做场法事罢?去把西山巫祝请来?” 李玄泽听她口气,便知她不信。 “我也有请巫祝的打算,可西山巫祝隐世十几年了,哪里寻得到人影。” 皇后也不在这事上执拗,他不承认那点心思,她也没有法子,多说无益。 她话锋一转。 “贤王妃办了百花宴,到时候太子去吧。” 李玄泽回绝的果脆。 “不去。” 皇后双目一瞪。 “太子知道的,出阁前我与贤王妃是手帕之交,她办的百花宴我合该赏脸一顾,可我这身子不争气,太子便替我去罢。” 李玄泽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再道:“不急,还有五日,五日后兴许母后的身子便好了。” 到底是不是真病,其实闻殿中味道便知。 母后信奉艾草治万病,每回身子不适,寝殿中会有一股艾草香,且她一病就见不得风,殿中会门窗大闭。 但眼下,殿中每扇窗都开着,寝殿中也没有熏艾。 李玄泽不会戳穿她,否则下回演得更好些,他就难以分辨了,心里有数便好。 皇后手掌在榻上一撑,似要坐起,又绵绵无力的瘫倒下去,咳嗽不止。 “咳咳咳,哎哟我这身子……若是能看到你和静姝结成正果,我必然是立马好转……” 提到秦静姝,李玄泽本就有不满。 “母后一向宠溺玉安郡主,可事有轻重缓急,母后当真是致国本不顾,连我身子抱恙,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母后有没有想过,她若是宣扬了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皇后大概是被口水呛住,这下是真的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都未能止住。 李玄泽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拍背。 皇后终于缓过来,捂着胸口道:“静姝是懂事的好孩子,她不会说出去的,太子也不必草木皆兵,视她如蛇蝎。” 李玄泽当真被气笑。 “哪个懂事的好孩子跟人打赌,说太子一定会去百花宴。事关一朝储君,竟然也能成为赌约么?谁给她的底气?” 皇后脸涨得通红。 “你,你是要气死母后吗!” 李玄泽说:“儿臣不孝,这百花宴,儿臣是去不了。” 原本是可去可不去的。 贤王到底贤名在外,给贤王妃的面子,也未尝不可。 可秦静姝拿他打赌,他就万万不能去了。 免得叫人以为,皇后和太子当真对秦静姝宠惯到了这地步,她要做太子妃的流言,就更加尘嚣日上。 李玄泽当然不肯立她为太子妃。 想到她怕个小奶猫,为此让母后打死宫女,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便竖起来了。 尤其他现在经常变成猫。 李玄泽转身要走。 皇后猛地坐起。 “你忘了秦太师对母后有救命之恩?哪怕是为了还恩,你也该待静姝好些,人要知恩图报啊!何况,她不就一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来,太子就这么容不下?” 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李玄泽是听累了。 就为此,他得搭理秦静姝,得带着她玩,在外面还不能叫秦静姝失了颜面,忍受她各种事。 可秦静姝的做派,他实在受不了。 他跟人好端端玩个蹴鞠,胜败都是常事,可偏偏在他输的时候,秦静姝总要去给人下马威。 你们怎么敢赢了太子殿下!不识好歹的东西! 本来输了不丢脸的,被她一说,李玄泽就觉得丢脸丢到茅厕了,恨不得把她扔出去,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李玄泽面对皇后,浑不在意的说:“报恩,母后报呗,就不必拉着儿臣了。难不成往后您的皇孙,皇太孙,都得世世代代报秦氏的恩,给秦氏当牛做马啊?” 皇后不知如何反驳,半晌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真是好样的!” 李玄泽向她告退,“儿臣不打扰母后清闲。” 他是来看看母后到底真病假病的,既然是假病,他也就安心。 其他的事,他是不会妥协的。 芳姑姑听到动静,赶紧入内给皇后顺背。 “娘娘息怒!” 皇后捂着起伏不止的胸口,怒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去!我生的儿,我还拿捏不了了吗!” 第11章 又脏又下贱 李玄泽回到东宫,面上带着几分倦意。 他发现猫体没睡好,本体哪怕睡了一夜,也还是累的。 他这条命,整个精气神,都被那只猫拿捏得死死的。 永安侯世子许辰正闲适坐在案牍旁,架起一只脚,手中把玩着精致的玉杯。 一见太子回来,许辰把脚放下来,爽朗道:“太子可算是回来了,这百花宴,太子去还是不去?” 人人都在问他这事,李玄泽有些不耐。 他在案牍边坐下来,打开一本文书,轻描淡写的回应:“爷们去什么百花宴。” 所谓百花宴,就是一群女子和妇人赏花吃花茶的玩意儿。 其中最有趣的可能也就猜猜灯谜。 跟一群只读女德女戒的姑娘玩灯谜,也没劲得很,总觉得胜之不武。 那根本就不是男子去的场合,却总有不少王公和世家子弟,为了去看群芳争艳,也争先恐后的去。 许辰睁大眼道:“秦静姝可跟人打了赌,说太子一定会去的。” 李玄泽道:“那你就押不去,好好的赚她一笔。” “好叻!” 许辰此番过来,就为了打探这事好下注,既然太子给了准信,那他便放心了。 他欢天喜地的走到门口,又被李玄泽喊住。 “等等。” 许辰:“太子还有事?” 李玄泽说:“帮我压一千两不去。” 有人送钱他当然要赚。 许辰心领神会。 “好叻!” 人一走,李玄泽便唤了山竹来。 “找个巫祝来。” 母后不经意的一句话,李玄泽其实是听进去了的。 魂穿猫的事怪力乱神,那猫还就是找不到在何处,说不定让巫祝施法,便破了此局。 山竹多嘴问:“主子是怀疑无故昏厥一事,是撞邪了?” 李玄泽道:“你只管去找。” 这其中隐情,他是断然不会说的。 山竹忐忐忑忑。 “太子殿下,这些年是有过巫祝的风声,却都是坑门拐骗之辈,但凡哪个有真本事,也为朝廷效力了。” 李玄泽想了想,道:“那就去请道士,术士,总之会故弄玄虚名声在外的,都请来。” 山竹应声而退,心里头嘀咕着,主子先前不是都不信那些的吗? 要么找养猫的姑娘,要么找巫祝,主子近来真是奇怪得很。 …… “这事势在必行,不必多说了!” 林诚录的态度很强硬,不容置喙的口吻说教道:“岁宁,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若是乖巧些,父亲将来升了官,也会有你的好处,给你多置办些地契田产,你也有些底气。” 林岁宁别过脸去,没有吭声。 她的命就被父亲和继母拿捏在手里,父亲叫她往东,她若是执意往西,那他们有的是法子治她,比如从姨娘下手。 方晚葶一反常态的没多说什么,而是与她一同出去。 离开正堂后,林岁宁握住方晚葶的双手,对她展颜一笑。 “姨娘不要担心,谁说一定会是祸呢?不是有句话说,宁为高门妾,不当寒家妻,若是周大人善待于我,我日子未必过得不好。” 可她笑得实在勉强。 方晚葶忍下心中苦楚,生硬的“嗯”了声。 林岁宁最怕的是姨娘难过,只要姨娘不痛苦,她什么也都能捱过去。 她笑着说:“姨娘眼光最是好,姨娘得了空闲就帮我挑选一件好看的,让我在百花宴上出出风头,好不好?” 方晚葶显得有些沉默,却也点了头。 可等到林岁宁走得没了影,方晚葶再次回进正堂,对林诚录说: “老爷,今晚把我送到周大人府上吧。” 林诚录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冷言道:“昨日死活不肯,今日倒是想贴上去。只是周大人已经看上了岁宁,哪里还有你的事?” 岁宁是最好的年纪,又干净,可方氏已经年过二十五,虽姿色尤在,风韵尚存,可到底比不过韶华之龄的岁宁。 方晚葶硬着头皮道:“周大人的确多看我几眼的不是?谁会嫌女人多呢?老爷只管把我送过去,收还是不收,便是周大人的事了。” 林诚录心中盘算着,周大人表面装的光风霁月,可到底还是跟他开口要了岁宁。 没男人会嫌女人多,这话倒也实在。 能哄得周大人高兴,比什么都好。 林诚录清咳了声。 “难得你懂事,就试试看吧。” …… 当日夜里,方晚葶便被送到周府。 周稷卿在书房里对着几幅人像画出神,下人说林县丞给他送礼来,他点头,示意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方晚葶出现在他面前,衣着清凉,颔首盈盈跪在青砖地上。 周稷卿慢条斯理的收起画,走到她身前,良久后才出声。 “后悔过么?” 方晚葶眼帘微动,“不曾。” 周稷卿的呼吸顷刻变得冰冷。 “那便滚出去。” 方晚葶不走。 她抬眸,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的恩怨,你为什么要迁怒岁宁?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她才十五……” 周稷卿淡淡道:“我知道你视她如命。” 方晚葶怔了怔。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岁宁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毁了岁宁,便是对她最狠的报复。 方晚葶深吸了一口凉气,胸腔隐隐作痛。 “你别这样,等岁宁嫁了人,我就离开林家,给你当牛做马来偿还你,你有多少恨意,都冲我来,我绝无怨言。” 周稷卿垂眸看着她低声下气的模样,面上的沉郁未消散分毫。 他伸手,指尖挑起她下颔,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微颤的眉眼,停在纤巧玉润的唇。 他从前说过,她用棠梨色的口脂最是好看。 从此之后,她便只用棠梨色,时至今日。 周稷卿勾起唇角,轻蔑道:“林诚录让你陪过多少男人,十个,有没有?” 方晚葶一怔,用力摇头。 虽说官员之间互送美妾并不稀罕,可林诚录动这念头是头遭事,也是无意中见了周稷卿的故人画像在先,林诚录才想投其所好。 而他问这样的话,当真羞辱至极。 “稷卿,我没有,我……” “方晚葶,你真脏。” 周稷卿并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居高临下的,轻飘飘的道:“好好的清白人家的女儿,却自甘堕落为人妾室,真是又脏又下贱。” 方晚葶呼吸一窒,沉痛绝望的闭上眼。 一行泪从她眼角溢出,无声滑过苍白如玉的脸颊。 微凉的湿腻令他手心灼烫。 周稷卿腮帮子紧绷,收回捏着她下颔的手,拿帕子用力擦了擦指节。 他往圈椅上慵懒一坐,背往后靠,双腿岔开。 “方晚葶,拿出你伺候人的本事来,兴许我一高兴,就放过了林岁宁。” 第12章 报复 方晚葶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自然知道他要她做什么。 她问了句,“在这儿吗?” 久远的记忆中,他爱诗书,爱笔墨,视书房为圣地,是不许书房有一丝杂乱污浊的。 在他最重视的书房里,行污秽之事,不像似他的性子。 周稷卿讥讽道:“怎么,你还要挑地方?” 方晚葶起身关上门,毫不犹豫的将衣物一件件的褪下。 很利索的,不着寸缕的站在他面前。 当年他们两厢情愿互通心意,说好就等着她及笄,他便上门提亲的。 她曾以为,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是早晚的事,也非他不可。 后来又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了。 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不堪的局面。 他仗势胁迫,而她妥协卑微。 方晚葶微颤的手伸向他的衣襟。 他没动,看着她一点点解开她墨蓝锦袍,嵌玉的腰封落下,直至露出胸膛。 某一刻,他忽然抱起她将她放在桌上,欺身压来。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是粗暴。 她好似被猛地抛入惊涛骇浪中,不断的沉浮。 时而被淹没了口鼻几近窒息,时而刚得以喘息,便被更大的巨浪吞噬。 “在林诚录面前装不认得我,装贞洁烈女?”他挥汗如雨,咬住她雪颈上一片皮肉,“方晚葶,你看看你,浪成什么样。” 被巨浪拍上顶端时,她忽然抱紧了他。 “稷卿……” 她的嗓音似哭泣,似求饶。 周稷卿捂住她的嘴,用凉薄的言语在她心上扎上一刀。 “人尽可夫的婊子,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她闭上眼,再难熬也不再冷声。 方晚葶从书桌上爬下来时,腿肚子一软,跌摔在了地上。 周稷卿瞥了眼,没有理会。 方晚葶爬起来去捡衣服,若无其事的一件件穿上。 出门前,她轻声问:“你不会再为难岁宁了,对吗?” 周稷卿笑出声。 “我何时答应过你?” 方晚葶目光一滞,脸色越发泛白,紧咬的下唇几乎渗出血来。 “周稷卿,你……” 周稷卿从抽屉里拿了几两碎银,随手一掷,扔在她脚下。 “你的身子也就值这个价。” 方晚葶目光死死的看了他良久。 周稷卿以为她快要落下泪来时,她凄凄一笑。 “原来是你贪图美色,才不肯放过岁宁。我还当你只是怨恨我,报复我。” 周稷卿冷笑。 “恨你?你太把自己当个角色。” 方晚葶系好最后一件轻纱的系带,顿了顿,再道:“色欲熏心也好,为了报复我才针对岁宁也罢。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你无耻狭隘卑鄙罢了。” 她转身要走,周稷卿寒声道:“是你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我在家中备着给你的提亲礼,你却去给林诚录做了妾。无耻的是背信弃义的你。” 方晚葶身影顿住。 既然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放下,执意为难岁宁,有些话她也不忌讳说明白了。 “是我放弃你,对不起你的是我,你迁怒岁宁算什么君子?不无耻吗?” “我姐姐当年也待你好,她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样对待她的女儿,不亏良心吗?” “再者,我不嫁你怎么了,有过口头承诺我就必须嫁你吗?我就是不嫁了,我也没有拿你一分聘礼,值得你在这么多年之后,要我不得好死吗!”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稷卿漠然看着她,仿佛看一头牲畜。 方晚葶抹了泪,骂道:“我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拿起墙边的细颈落地瓷瓶,一步步走到周稷卿面前,猛地砸在他头上。 碎片四溅。 数道鲜红的血溪,自他发顶蜿蜒而下。 他没有避让,神色未动分毫,依然冷冷的看着她。 从前若是别人要伤他,她会挡在他面前。 她替他挡过恶霸一棍子的,那棍子打在她背上,她呕出大口血来。 可只要他没伤到,她便觉得值得。 如今她拿瓷瓶砸他眼中的狠劲,似乎是恨不得要他的命。 方晚葶拿瓷瓶的缺口对着他,咬牙切齿的说:“你去死吧,畜生,你要真敢碰岁宁一下,我一定杀了你。” 周稷卿顶着一头血,唇边反而一抹笑。 “杀啊。” 她抬手,那锋利的缺口抵上他的脖颈。 她只要再多用几分力,他的皮肉就能被刺破,鲜血会飚出,他这条命也就到今日为止了。 可看着这张比夜色还寒凉的脸,方晚葶的眼渐渐模糊,浮现出记忆深处那如沐春风的少年模样。 在她感染风寒在屋子里休养到百无聊赖时,少年突然出现在她窗外,他说:“园子里的百合开了,想不想看?” 她刚说想,他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束百合来。 方晚葶记得那束百合有八朵,也记得他眼睛亮的像星星。 那双眼里的光,是在得知她要去林府的那一日,变得破碎不堪的。 他近乎哀求的说:“晚葶,你为自己想想,你做了妾,这辈子就毁了,你姐姐不会愿意看到的,你也为我想想,那孩子需要你,可我也……” 她残忍的回应。 “稷卿,放下吧。” 然后,他眼里最后一丝光都消散了。 方晚葶摇摇头,把脑海里的画面都驱赶出去。 她另一只手捂住心口,用力按着。 缓缓后,她越来越疲惫,扔掉了手里的瓷瓶。 转身离开。 周稷卿望着她颓然往外走的背影,指尖沾了点滑落到唇边的湿腻,垂眸看了会儿,拿绣着百合的帕子细细擦干净了手指,再唤下人来。 下人看到他这满头血的模样,吓得手足无措。 “大人你这是,这是……是方才那个林府送来的女子干的吗,要让人拦住她吗?” “不必,让她走,找个大夫来。” 周稷卿目光扫了眼凌乱的书桌。 下人顺着他的视线,欲动手去收拾,周稷卿出声制止。 “别碰,我自己来。” 第13章 会好起来的,对吗? 李玄泽觉得自己要被林岁宁薅秃了。 一下又一下,摸不完似的。 小桃在边上不停嚷嚷。 “这猫居然还能死而复生,可是我明明看到你把它葬了啊!就算死而复生,它也该从土里爬出来吧?太邪门了!” 林岁宁有其他的心事,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小桃又道:“不如我们去把土刨开,看看里面还有没有猫?” 林岁宁反问:“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小桃合理猜测,“或许死的并不是呆呆呢!当时那么黑,如果他们认错了猫,我们也认错了……” 李玄泽身子一僵。 他到底心虚愧疚,别猫替他死的事,是他心里藏着的最大的秘密了。 林岁宁摇摇头。 她现在满脑子是另一件事。 “我觉得姨娘今天很奇怪。” 小桃并不知道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姐被逼着陪周大人去百花宴。 “啊?哪里奇怪?” 林岁宁说:“以往父亲和继母为难我,姨娘总是要替我挡的,可这一次……” 事关于她,对姨娘来说便没有小事,姨娘是将她当亲生女儿,拼命护着的。 今日会毁了她名声的事,姨娘却一反常态的安静。 这种安静,到底太反常了。 林岁宁思来想去,对小桃道:“这会儿府上下人们都还没睡,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姨娘今日有没有做别的事。” 小桃不明白缘由,却也立刻照做。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小桃匆匆回来。 “入夜之前,老爷安排了一顶轿子,把姨娘送出去了。” 林岁宁猛然立起。 “送去哪里?” 小桃说:“问不出来啊!我给春岚塞了碎银,都没问出消息来。” 以往有什么事,从春岚那准问得出信,春岚是府上的万事通,啥事都知道些。 从她那儿都问不出话的,说明老爷夫人不让外人知道。 林岁宁便立刻明白过来,父亲必然是把姨娘送去了周府! 这不是光彩的事,才瞒着人。 林岁宁往外跑,跑几步想起来怀里抱着猫,又跑回去把呆呆放下来。 “你乖乖的,娘亲出去趟。” 她急得满头汗,对他说话却仍是轻声细语的。 李玄泽沉下眼色。 你才多大啊,就当我娘亲,我娘亲是皇后啊! 林岁宁往大门外跑。 小桃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出不去的小姐!这么晚了,老爷不让出门的,而且你就是出去,也未必能找到姨娘啊!” 林岁宁又调转方向,“我去找父亲。” 小桃拉住她。 “小姐,我们不如再等等,拿轿子送出去的,总不可能是把姨娘给发卖了。” 林岁宁知道找父亲无用,她没有办法能胁迫到父亲,没有让父亲同意去周大人手底下夺人的法子。 哪怕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林岁宁在原地呆立许久。 这初秋的天,原来已经这么冷了,冻得她遍体生寒。 “小姐,小姐,”小桃唤她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先不急,好不好?” 林岁宁轻轻“嗯”了声,木然往回走。 才走两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岁宁。” 林岁宁回头,看到姨娘,恍神片刻才迎上去。 她离姨娘越近,鼻子就越发酸。 “姨娘!” 她扑进方晚葶怀里。 方晚葶搂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事啊,受委屈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林岁宁紧紧抱着她,问:“姨娘你去哪儿了?” 方晚葶知道胡扯是瞒不过这丫头的,半真半假的道:“你父亲把我送去周府了,不过周大人瞧不上我,让人把我送回来了,那王八蛋就想打你的主意。” 林岁宁沉默了会儿。 她不会去深究,姨娘到底有没有骗她。 她只知道,姨娘现在想让她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岁宁宽慰道:“姨娘,他们说周大人不是残暴之人,后院里干净,周夫人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跟了他,总比呆在林府强,姨娘不必担心我。” 方晚葶“嗯”了声。 心中却愧疚的无法言说。 若不是因她,周稷卿岂会为难岁宁? 方晚葶把心头酸楚都压抑下来,捏了捏她的脸。 “你一个小孩,也不要为大人操心。” 林岁宁闷闷道:“还有几日我便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方晚葶宠溺的摸她的发顶,眼见着那么点大的小姑娘,都快长得跟自己一样高了。 “好啦,去睡吧。” …… 李玄泽在屋子里呆的烦闷。 平日林岁宁总会开点窗,今夜却是门窗禁闭。 李玄泽闲得不行,便在那联系跳高。 作为一只猫,他腿好像比别的猫短些,不太灵动。 他反反复复的往窗上跳。 林岁宁推门进来时,李玄泽正蹦起来,一头撞在墙上。 头晕眼花的掉下来。 “呀!呆呆!” 林岁宁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起来,一下又一下安抚着。 “是不是娘亲不在,害怕了啊?娘亲要你的呀,别想不开。” 她的嗓音很温柔,很好听。 李玄泽头晕着呢,别过脸去,不理她,喵都不喵一声。 猝不及防的,林岁宁在他猫脸上亲了一下。 “呆呆,我姨娘回来啦。”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无论如何,姨娘能回来,也算一件好事吧。 李玄泽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惊住。 啊,刚刚是怎么的一下? 他被亲了? 亲了脸? 他整个猫都傻了! 林岁宁把他放在桌上,看着他呆愣的眼睛,嗓音又变得哏咽。 “可是她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为什么总在为我飞蛾扑火,我该怎么办啊,我要怎么还清她的恩情,我想要她过好日子啊……” 李玄泽还没从刚刚的亲吻中缓过神来,看到她滚滚落下的泪,慌的猫爪子都无处安放。 那不是你亲的我吗。 不是我亲的你啊! 哭什么啊? 她越哭越一发不可收拾。 李玄泽开始怀疑了,刚刚到底是她亲的他,还是他把脸强行凑了上去。 “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不管怎么说,认错总是没错的!她哭得他头都痛了! 林岁宁听到它一声比一声着急的猫叫。 虽说语言不通,却也体会到它对自己的担心。 她摸摸它圆鼓鼓的脑袋。 “日子会好起来的,对吗?” 第14章 天机必须泄露 她对着猫儿说话,也不过是自言自语。 可是她却看到,呆呆认真的看着她,对她点了下头。 那双眼里,是笃定的光芒。 好似他能确定,她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岁宁又在它脸上亲了亲。 “嗯,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带你过好日子呀,不用藏起来的好日子!” 李玄泽险些窒息。 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动嘴啊! 他的尿意越来越浓,有点憋不住。 李玄泽跳下桌,夹着腚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想找个如厕的地方。 “喵喵喵!” 林岁宁没看懂。 “在找什么呀?” 李玄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用爪子去扒门。 林岁宁终于问:“是想嘘嘘吗?” 铺天盖地的羞耻要把李玄泽给淹没了! 但是他这时候别无他法,只能冲林岁宁点点头。 随即,林岁宁指了指角落里放了沙子的木盆。 “你白日里不还知道在那里嘘嘘的吗?” 啥? 李玄泽愣了愣后,更用力的扒门。 林岁宁没法子,只能把门给它打开。 李玄泽像剑一样冲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个墙角,刚抬起腿,发现一道目光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看。 他的腚一紧,放下腿,愤怒的回瞪她。 “喵喵喵!” 林岁宁感觉它好像骂得很凶。 她蹲下来,轻柔的说:“娘亲帮你守着哦,你不用怕。” 李玄泽在原地疯狂的转圈。 他没有怕,只是不愿意嘘嘘的时候让人盯着啊! 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用两个爪子去推她,企图把她推走。 林岁宁却误会了它的意思,对它伸来的爪子,理解成了黏着她要抱抱。 她一把就将它抱起来。 “是不是那天老巫婆吓到呆呆了,呆呆害怕啊?” 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会称继母为老巫婆,哪怕是小桃和姨娘面前。 但呆呆不是人,她就不用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对继母的厌恶藏起来。 李玄泽头摇的像拨浪鼓。 放开我! 我要嘘嘘啊! 这下子是真憋不住啦! 他从林岁宁的怀里挣扎下来,窜向院子里另一个角落,准备速战速决。 林岁宁不紧不慢的跟过来。 见小家伙摆好姿势,还伸手摸了摸它夹紧的腚。 “呆呆,加油哦!” 李玄泽欲哭无泪。 最后实在是憋不了,小腹要炸了,她又刚好去看昨日盛开的几朵花,他才豁出去在角落里解决了这个大事。 林岁宁要抱着呆呆睡觉,就在进屋之后,给它擦脚底,还给他擦胯下…… 李玄泽觉得这时候要是把他的毛剃光,一定能看到他比柿子还红的脸。 他绝望的趴在枕上,等待着今晚的侍寝。 老天爷啊。 这种日子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大清早,宫人们伺候着太子穿衣。 李玄泽一脸暗沉的听山竹禀报进度。 “道士术士各找了十几个,是轮流让人作法,还是一齐作法?” 李玄泽说:“先来回话。” 欲作法,那必然先得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否则难不成胡乱施法? 哪个说的准确,便给重金再施法便是。 一炷香后,东宫的正殿中进来第一位道士。 隔着道屏风,道士说:“太子殿下可是为了西北大旱……” 话未完,属下已看懂太子的眼神,示意道:“出去,下一位!” 下一位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留着长长的胡须,开口便语出惊人。 “陛下龙体抱恙?” 李玄泽很敬佩这位,为了赚赏银钱,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猜。 他还没开口,山竹就先暴怒。 “胡说八道,陛下龙体岂容你胡乱揣测?滚出去!” 接下来,李玄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说辞。 “太子殿下受梦魇所困?” “太子殿下抱恙?” “宫中有怪异之事?” 总之,没人说到点上去。 最后一位道士,信誓旦旦的说:“太子殿下可是在找一位姑娘?” 闻言,李玄泽掀了掀眼帘。 属下便道:“继续说。” 道士说:“这位姑娘养猫,年方十五。” 李玄泽在心里纠正,没到十五,她才十四,只是马上十五了。 但道士大部分都说对了,李玄泽便没有出声。 道士又似是而非的说:“太子殿下找不到这位姑娘,其实姑娘近在眼前,只是被找到的话,需要一些契机。” 山竹问:“什么契机?” 他快被找养猫女的事烦疯了,长安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他也很想赶紧找到人。 道士卖了个关子:“天机不可轻易泄露,会折了贫道阳元的。” 山竹心直口快,“不可泄露,找你来干嘛?找你来就是让你泄露天机的!” “贫道并非不能说,只是这通鬼神之事,还需金银打点……” 道士就差把要钱两个字写脸上了。 李玄泽一个眼神,属下便扛了箱银子来,摆在道士面前。 虽说瞧着也像骗子,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他也不差钱。 道士盯着这箱银光闪闪的银子咽了口唾沫,手中捏诀,口中哔哩吧啦的念了一串。 还高举着铃铛摇着,在殿中转起圈。 李玄泽隔着屏风,眯起眼,看着那道身影故弄玄虚。 在他快没耐心的时候,道士终于停下来,说:“太子殿下,那位姑娘在一间密室中,四面都是墙,她……她被一位权贵关起来了!所以太子殿下没能找到她!” 李玄泽一愣。 不是天亮之前,她还在自己闺房床上躺着吧?这个点,应该刚用过早膳吧? 怎么就被人关起来了? 山竹问:“谁把人关起来了?” “殿下,我只能看见画面,听不见声音,我再看看。” 道士猛地闭上眼,又把铃铛摇起来,转起圈。 转了十几圈后,他道:“太子是……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戴着金步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哪个高门女眷不雍容华贵,不戴金步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 李玄泽使了个眼色。 山竹清了清嗓子,道:“再看看,能不能看到点别的。” 道士又在那转了几圈。 “贵人走了!就剩那姑娘一人在密室里了,这间密室密不透风,没有一扇窗,只靠烛火照亮,像是在地底下!那姑娘抱着猫在哭!” 听到这,李玄泽一惊。 “她受伤了?” 太子殿下出了声,道士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额头的冷汗滋滋往外跑。 “她看上去还行,就是那猫有些奄奄一息了,她,她口中喊着太子……” 第15章 那个姑娘是谁? 喊太子? 她怎么可能会喊太子? 李玄泽凉声问:“你不是说,你只能看到画面,听不见声音?” “对,对对,”道士捏了把汗,又变了话术,“我看到她嘴一开一合,像是在喊太子……” 李玄泽冷不丁又问:“那只猫是什么色的。” 道士头顶的汗更多了。 他抬袖擦了擦,说话声音越来越虚,“没,没看清……” 山竹厉声道:“怎么会没看清?!” 于是道士慌忙道:“是,是一只,白猫!” 山竹转身询问太子的意思。 李玄泽庆幸自己从始至终没透露过这猫是什么色的,哪怕是山竹,也只知依令行事,并不知晓其中细节。 许多听得风声的,只当太子与那位妙龄姑娘是有场邂逅。 无人知道,他真正必须找到的是那只猫。 李玄泽不紧不慢的饮了口茶。 “知道的还挺多。” “带下去,查清楚这道士的来历。” 如此一来,所有的道士术士都问完了。 折腾了一早,半点进展都没有。 山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在他回到书房时,低声道:“不过那西山巫祝,倒是有点消息。” 李玄泽从书架上拿书的动作的一顿。 “说。” 西山巫祝,本名月容楚,因最初声名赫起于西山而得名。 当年先帝效仿汉昭烈帝,三顾西山,才请得月容楚出山辅佐。 月容楚也不负先帝器重,她似有一双窥见将来的眼,大到战役,小到太子出生的时辰方位,无一不是料事如神。 而先帝如有神助,此后平定东南,踏平北寇,短短二十年间启元版图扩了一番。 西山巫祝之名,从此更是声名远扬,如雷贯耳,外邦皆知。 若真能寻到月容楚,他跟橘猫一事应当能有转圜之机。 山竹说:“当初那个巫祝,救了梁王妃一命的事,太子记得吗?” “嗯。” 李玄泽有那么点印象。 并非亲眼见过,而是听人说起过。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他还没被怀上。 梁王妃在宫宴上中毒,中的还是必死无疑的鸠毒,而月容楚施以援手,把梁王妃的性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那之后,哪个权贵有点治不好的病痛,都眼巴巴指望着巫祝给瞧瞧。 那会儿,西山巫祝月容楚,当真是启元百姓心中无所不能的神,提及她的名,无一不敬仰敬重。 山竹神神秘秘的说:“听说巫祝是拿一块玉蝉救的人,这块玉蝉大有文章,说是能治病又驱邪,至今还在梁王妃手中。” 李玄泽拿了本山海经在书桌边坐下来,漫不经心道:“那倒不见梁王妃派上用场,她儿子李言玉体弱又多病,怎么的,她舍不得给儿子用?” 山竹一噎,顿时丧气了不少。 “万一属实呢……原先长安城中是没有这些传言的。梁王妃说,只要在百花宴的簪花赛上拔得头筹,便能得到这只玉蝉,这才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 李玄泽更不信了。 一是若那东西真那么灵光,梁王妃哪里能藏得住,父皇早抢过去据为己有了。 二是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梁王妃根本就不会宣扬出去,更不会随随便便拿来做簪花赛的战利品。 但,他必须走一趟梁王府了。 …… 太子驾临是稀罕事。 梁王妃整理好仪容去迎驾之前,先交代下人。 “快去把王爷请来。” 太子总不可能是来寻她一个妇人来话家常的。 在正堂坐下之后,梁王妃恭敬道:“劳烦太子殿下等一等了,王爷在外头,约摸过个半柱香的时辰……” “无碍,”李玄泽直截了当道,“王妃是否有一物叫做玉蝉?有治病驱邪之效?” 梁王妃笑道:“治病驱邪?怎么不是长生不老呢?” 李玄泽神色未动,“外面流言是这样说。” “都是旁人以讹传讹,把那玉蝉传的邪乎,”梁王妃笑着坦言,“太子殿下,那个玉蝉最大的用处,便是能见巫祝一面。” 李玄泽眸光一凝。 “如何见?” 若是王妃所言不虚,真能见巫祝一面,倒也不错。 梁王妃摇摇头,“不知。只是当初巫祝隐世之前,留了一句话,十几年后,她会见手握玉蝉之人,而且必须是,我心甘情愿将玉蝉相送之人。旁人偷去抢去,她自是心中有数的,且若是做出偷盗之事来,必横死长安街头。” 李玄泽倒吸了口凉气。 他原本还想过省点事,直接偷过来,还好没干。 堂堂太子差点儿横死街头了。 所以并不是拿着玉蝉就能见巫祝,而是巫祝在十几年前就预见过,她会见某一人。 可要见直接见不就是了,还搞什么信物,故弄玄虚啊? 梁王妃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到底不知巫祝要见的究竟是何人,这玉蝉我也不敢轻易送出去,便办个百花宴,看天意吧。” 李玄泽轻飘飘道:“不必麻烦了,给我。” 他不偷不抢,光明正大的讨好总没问题吧。 太子这样直白,梁王妃便乱了方寸。 “这……” 李玄泽道:“王妃不情愿?” 梁王妃哪里敢不情愿,可巫祝把东西给她时,说的明明白白。 她起身,端庄跪地,为难道:“太子殿下,实非臣妇不肯啊,只是巫祝有言,玉蝉只能给女子。” 她这条命是巫祝救下来的,岂敢违背? 李玄泽皱眉,以折扇扶她起身。 “巫祝还说过什么,通通说出来。” 梁王妃思忖须臾,便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 “巫祝说,她泄露太多天机,势必遭天惩,得隐世避一避躲劫难,她对得起李氏皇朝,对得起百姓,唯独对不起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承担了她的苦果……” 李玄泽问:“那个姑娘,是谁?” 听起来这巫祝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居然拿别人来给自己挡灾! 梁王妃摇头。 “巫祝说,待她出现在我面前之日,我自然知道是她,可迄今为止,我似乎并不知道。” 第16章 不要讳疾忌医啊 一问三不知,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今日这趟,大概率是白来了。 李玄泽又问:“巫祝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再出山?” 梁王妃道:“巫祝说,等到她必须出现的时候,她便会再次出现了。” 什么是必须出现的时候? 难道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李玄泽走出王府,上马车,厚重的锦缎车帘放下来,隔绝了外头的艳阳。 皇宫大门口,喜公公等在那。 “太子殿下,皇上召您去奉天殿回话。” 皇帝找他是常有的事,李玄泽也没有多想。 一踏进奉天殿,皇帝便屏退左右,就连最随身的喜公公也让退下了。 “太子啊,”皇帝指尖敲着案牍,沉声道,“你实话告诉父皇,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李玄泽一脸无辜。 “什么隐疾?” 皇帝严肃道:“你千方百计不跟那宫女行房,什么原因?” 能不能传宗接代,对于储君来说是顶天的大事。 李玄泽在父皇面前向来是诚实的。 “说起来父皇可能不信,每次那宫女进我寝宫,我就会晕过去人事不省……” 皇帝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每次?每次?你昏厥都是准时准点的?你当父皇老了,好糊弄是吧?” 李玄泽知道这事离谱,父皇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那今日让那宫女早来一个时辰,儿臣便能证明自己……” “你明知道巫祝说过,皇室子弟必须戌时之后阴阳结合,方保国运!” 皇帝见识过巫祝的通天本事,上到天象,下到地方大旱或山洪崩塌,巫祝是无一不晓。 皇帝自然信奉她每一句话,老老实实的遵行,不敢有违。 “那近来是没法子了,”李玄泽说,“父皇给儿臣些时日,儿臣定会……” 定会弄明白发生这种怪事的缘由,脱离这形同被诅咒的禁锢,这种日子总得有个头的,他不信他破不了这局! “定治好这隐疾?”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大可以同父皇坦白,这的确是能治好的。其实你是像了父皇,父皇当年也是这样,吃了一年半载的药,如今好得很!” 李玄泽一愣。 居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不是,我不是……” “千万不可讳疾忌医啊,”皇帝语重心长的说,“你才十五,父皇也正值壮年,一两年没子嗣不要紧,朝堂上的压力父皇帮你顶着。你就放宽心思,好好吃药,父皇让楚太医给你开方子。” 完了,父皇让开了药,是必得叫人盯着他喝下去的。 可他没病啊! 李玄泽小心翼翼的问:“那要没病,吃那个,会不会伤身?” 皇帝说:“都补药,伤什么身。还有你在找一个养猫女?什么人?” 李玄泽撇了撇嘴角。 他犹豫会儿,到底说实话还是糊弄过去。 说了实话,父皇一定不信,反而觉得这背后一定藏了什么大秘密。 “不是什么人,也就之前无意间见过一面,觉得好看,就想找到她。” 皇帝爽朗笑出声。 “那是一见钟情了啊。” 李玄泽没吭声。 不必要解释,连有隐疾的锅他都背了,这点有什么扛不下的? 皇帝说:“好,好,小子知道思慕姑娘了,不过等找到了她,不能先给很高的位分,不可专宠过甚,可明白?” 李玄泽心不在焉“嗯”了声。 皇帝又说:“你母后那,我让人把消息瞒下来,但她早晚也会知道你在找一个姑娘,藏不住的。你要不想被她叨扰,有些事你就依着她。” 李玄泽闷闷不乐。 “实在依不了,儿臣不要秦静姝做太子妃。” 皇帝沉默须臾,道:“行吧,父皇来应付你母后,但百花宴你得去,难得有个深闺姑娘都出来的场合,你去挑挑看,年底前把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李玄泽一眼就分辨出来,什么挑姑娘,说辞罢了。 他是太子,想挑太子妃,那不是成堆的深闺姑娘被送到东宫来叫他观赏,那用得着亲自去什么百花宴。 一看便是母后找父皇了,父皇答应无论如何让他去百花宴。 不过这百花宴,他确实在听梁王妃说了一席话之后,便改了主意。 他自然想看看究竟哪个姑娘能拿了玉蝉,这姑娘能见巫祝,便能带着他见巫祝。 …… 谢公子来了林府的消息,下人特地来林岁宁面前说一嘴。 小桃打趣道:“哎呀,谢公子一定是来见小姐的。” 林岁宁红着脸说:“别胡说,他肯定跟着谢伯父来拜访父亲的。” 小桃说:“咱们就去看一眼呗?” 林岁宁觉得不妥。 “他没说见我,我不该上赶着去。” 且有周大人的事如鲠在喉,她也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与谢公子的婚约。 小桃说:“那咱们就去园子里走走,如何?” 林岁宁心念一动,应了下来。 她是想见谢元的,谢元待她不错,从前也只有在谢元上门时,父亲会对她多些和颜悦色。 这天气不冷不热,也是逛园子的好时候。 但很不巧的碰到林芳菲。 刚瞥见她,林岁宁便转身想走。 林芳菲不依不饶的几步追上来拦住她去路。 “二姐啊,穿得这样花枝招展,是想见谁呢?” 她一定知道谢公子来了府上,这话便是明知故问。 林岁宁面无表情的说:“这就花枝招展了吗,谢谢夸赞。” 明明穿得很平常,多戴了一只蝶钗而已。 林芳菲轻笑,“二姐的确生的好看,生的好看便有福气,能叫周大人瞧上眼,好同亲姨母共侍一夫呢。” 她摇曳着几步上前,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说:“方姨娘求父亲把她送到周大人床上,周大人享用了,却没把她留下,人还了回来,她这番折腾,还没有改变周大人任何主意。你说这方姨娘啊,何苦呢?” 林岁宁的脸色在暖阳下变得惨白。 林芳菲又说:“她到底是父亲的女人,做这样下贱的事,你说父亲心里头真能半点不恼吗?昨日夜里啊,你睡得真香的时候,方姨娘挨了好狠一顿打……” 林岁宁没等她把话说完,便要往某个方向奔去。 林芳菲拽住她。 “急什么啊?早就打完了,你去有什么用呢?去哭给她看,然后你俩抱头痛哭?” 林岁宁用力挣脱她的手劲。 “你放手!” 拉扯之下,林芳菲突然往后摔去,摔倒在地上。 第17章 一纸空谈 林岁宁懒得去管三妹,她得去看看姨母伤得重不重。 谢元却在这时迎面快步走来。 他步子焦急,与林岁宁擦肩而过时,顶撞到她的肩膀。 把她撞得踉跄险些摔倒,他也没有回头看,直奔向地上的林芳菲。 林岁宁站稳了,停步,回头看他们。 谢元伸手欲搀扶林芳菲,在快要触及她胳膊时,似是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了,便停在咫尺之处。 “芳菲,你没事吧?” 他眼里的关切毫不隐藏。 林芳菲柔柔弱弱的起了身,“没事,姐姐不是故意的,你也别怪她。” 一句话,便咬死了是林岁宁推的。 林岁宁把心头怒火压制下来,尽量平稳的说:“是你非要拉扯我,我没有推你。” 林芳菲依然是大度的口吻。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姐姐,不过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桃,这时忍无可忍的说:“三姑娘,我家小姐没有推你,分明是你拉着她不肯放手,小姐不想在这儿跟你纠缠……”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元凉凉的口吻打断。 “林家的丫鬟都能跟主子叫嚣了吗?” 林岁宁诧异地看向谢元。 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轮到他来主持公道,指责别人的丫鬟?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林芳菲眼中的得意。 林岁宁把小桃拉到自己身后。 “我与三妹之间,孰是孰非,都是我林家的事,与谢公子何干?” 谢元张了张嘴,似要反驳。 林岁宁仍不解气,毫不客气的道:“我的丫鬟护主,说几句公道话,哪里有错?你一个外人,还想堵上我丫鬟的嘴么?” 十岁之后她便鲜少出家门,细算来,已有三年未见他,实在没料到如今乍然相见会是这样的局面。 谢元在看清她容颜的那瞬,一双修长的眼里有点困惑茫然。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些什么。 小桃拉了拉她的衣袖。 “小姐……” 毕竟是未来的姑爷,小桃还是不想小姐得罪他的。 林岁宁拉着小桃转身就走。 她心知,谢元会指责小桃,便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需要去向他低眉顺眼摇尾乞怜。 苦苦哀求向来是什么用的,在父亲和继母那里,她已经撞了太多次南墙。 谢元眼中的迷雾散去,他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了什么,几步追上来,拦住她去路。 “你是……岁宁?” 这三年间,女大十八变,他竟然到现在才认出来她。 林岁宁停步,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想从他眼里看出些端倪来。 谢元抱歉的笑笑。 “方才不知是你,言辞是过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岁宁道:“三妹方才一口一个姐姐,她的姐姐自然就我一个。” 她口气不善,谢元解释道:“被她喊姐姐的姑娘众多,我便没有想到……你同我说话,我才发现是你。” 对于这番说辞,林岁宁勉强能听进去,但还有一问,“谢公子近来见过三妹了,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她?” 林芳菲语气不虞。 “姐姐你夹枪带棒的说什么呢,见过不是挺寻常的事吗?” 林岁宁回头看她。 “我说什么了吗?” 林芳菲一噎。她倒的确没说什么刻薄的言辞,只是问他们是不是见过而已。 谢元无辜地垂下眼眸。 “三个月前,万夫人带着芳菲来过府上喝茶,那时见过一面。芳菲毕竟是你妹妹,有事我不能置之不理。” 说完,他很惭愧地笑了一下,“但我方才可能没处理好,阴差阳错得罪了你。” 如此解释也在情理之中,再摆着脸,倒显得林岁宁不大度了。 林岁宁敛去眸中怒色,温声道:“小桃与我情同姐妹,我自是见不得旁人说她,还请谢公子见谅。” 谢公子温尔笑道:“人之常情,我岂能不谅解。” 林岁宁没再同他多说。 “失陪,借过。” 小桃紧跟在她身后。 沉默着走出一段路后,小桃低声嘟囔。 “小姐就这么走了吗,留三姑娘在那儿,她肯定不干不净的说些东西来抹黑小姐你的。” 林岁宁说:“他们熟得很,能说的早说完了。” 小桃没听懂。 “这是什么意思?” 林岁宁没吭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并非因为他直奔向三妹,也并非因为他为了三妹责骂了小桃。 而是在她心平气和的问谢元是不是见过三妹的时候,三妹突然沉不住气。 见过便是见过,认得便是认得,这哪里有值得恼羞成怒之处? 除非做贼心虚。 谢元是皇商世家的子弟,在长安有些地位的。 想来以谢元的家世,入了三妹的眼,并不稀奇。 小桃又问:“可是小姐是要嫁过去过日子的呀,小姐今后千万不要再为了我,同姑爷起争执,” 林岁宁轻声说:“不是姑爷。” 哪怕没有三妹这遭事,还有周大人如鲠在喉。她和谢公子的婚约,想来只是一纸空谈了。 小桃要哭出来了。 “小姐别说气话,你和谢公子是有婚约的,是准姑爷呀。” 说话间,林岁宁已走到姨娘的屋子前,她独自进去。 小桃噤了声,安静等在外头。 林岁宁很快就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姨娘不在。” 小桃说:“这白日里,或许是别处去逛逛了。” 林岁宁摇摇头。 不可能。 她看到了姨娘换下来的衣物,还在角落里放着,那衣物上有很多血。 姨娘受的伤一定比较重,否则不会放着衣物不洗,堆在角落里的。 可人伤成这样,又怎么会不在屋子里? 林岁宁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府到处找,正堂杂院,甚至连膳房都去了,依然不见姨娘的人影。 她急切之下,去了继母的院子,想闯进去看一眼。 继母院子里的丫鬟梨儿拦住她。 “二姑娘,方姨娘不在。” 林岁宁却不信,她已经去了不少地方,继母这里,她是必须进去看一眼了。 她掏出一个玉镯子塞在梨儿手里。 “我就进去看看,立马出来的。” 梨儿为难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哪里敢啊……二姑娘,我跟你发誓方姨娘真的不在,这儿有啥动静,我能不知道吗?” 第18章 沙子里肯定藏宝了 杏子走上前,在梨儿面前嘀咕了几声。 梨儿面色微变,嘴角微蹙。 随即,杏子转过脸来,恭恭敬敬的对林岁宁道:“二姑娘,这下人不懂事,您也是主子,怎么能拦着您呢,您进来吧,随便看。” 林岁宁的耳朵出奇的好。 尽管杏子说话声音很小,但林岁宁听见了。 杏子在梨儿耳边说的是:别拦着,反正方姨娘又不在这儿,让她来找呗。等她一走,便说夫人丢了东西,看她怎么收场。 梨儿在杏子看不到的身后,对林岁宁微微摇了摇头。 林岁宁把这份好意记下了,转身要走。 杏子扯着嗓子道:“二姑娘怎么不找了啊,闹这一出,是叫外人都议论咱们夫人苛待妾室么?都到这儿了,进来找呗,也好还夫人清白!” 这时,小桃匆匆跑过来。 “小姐!小姐!春岚说,姨娘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吃斋念佛,林诚录在府上给她建了个小斋堂,老夫人便呆在里头,常年敲着木鱼。 似乎外头哪怕天塌了,老夫人也不会出来。 是以,林岁宁在府里转来转去,都没想着去祖母那看一眼。 祖母的斋堂外,便能听到那一声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声,也能闻到焚香味。 林岁宁轻轻推开门进去。 满头的白发的老夫人正跪在蒲团上,一手握木鱼,一手捏锤,一下又一下敲着,如无人之境。 案台上的菩萨慈眉善目,似在低头凝望那袅袅焚香,又似在怜悯凝望着虔诚的老人。 林岁宁轻轻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手中木鱼一顿,她没有抬头看一眼,继续敲起木鱼。 林岁宁恍惚间不知方才的停顿,是真的有过,还是她的错觉。 她环视斋堂,看到方姨娘躺在窗边的竹榻上,正安静地睡着。 方姨娘的浅色衣袍上,有许多血花盛开,脸色也是惨白如血。 林岁宁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方晚葶这才睁开眼,虚弱的对她一笑。 “又哭。” 林岁宁使劲揉了揉眼睛,咧开嘴对她绽开笑容。 “姨娘,很累的话,再睡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方晚葶却挣扎着起了身。 她带着林岁宁走到老夫人身边,跪下来。 “老夫人,这是我姐姐方瑶初留下的女儿,岁宁,是您的孙女。请老夫人施以援手,庇佑岁宁,保她清清白白出嫁。” 林岁宁一同跪下。 她就跪在姨娘身边,按在地上的手掌,紧紧挨着姨娘的手。 方晚葶以额触地,久久不肯起。 久到那木鱼声终于停下来。 老夫人一声叹息,沉闷无力。 “我这把老骨头,如何庇佑得了她。” 方晚葶道:“若是老夫人也不能,这世上就再无一人能保全岁宁了。老夫人,你从前疼我姐姐,求您也疼疼岁宁吧。” 林岁宁听姨娘说起过,母亲待祖母孝顺,祖母是喜欢母亲的。 只是她出生到如今,便没见过祖母几面。 林岁宁跪在地上,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她头顶。 老夫人声如枯枝断裂。 “放心,这丫头的福气在后头。” 方晚葶急道:“老夫人,眼下是这么回事,有位高官他觊觎岁宁,而老爷他愿意将岁宁拱手相送,岁宁若是被毁了清白和名声,往后如何嫁正经人家,如何好好过活?那便是再无福气了啊!” 老夫人闭上眼,沉吟,“她母亲,不会让她走到这一步的。” 提到姐姐,方晚葶几近哏咽。 “姐姐若是在,定要用性命护岁宁清白的。不过也不要紧,岁宁还有我。” 老夫人再次叹息。 “姑娘,你何苦报恩到这地步。” 方晚葶说:“老夫人也怜惜姐姐的,老夫人若护住岁宁,姐姐在天上定然也会欣慰。” 老夫人无奈一笑。 “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落入那等境地的。” 方晚葶沉默须臾,后知后觉的问:“老夫人如此笃定,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夫人继续敲起木鱼,口中念着:“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方晚葶给老夫人磕了头,拉着林岁宁从斋堂出来。 她腿脚不利索,下台阶险些往前滚落下去,林岁宁用力扶住她。 “姨娘……” 方晚葶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似的拍拍她手背。 送姨娘回到屋子里,林岁宁才开口问:“姨娘,祖母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方晚葶在她的搀扶下躺下来。 “你祖母年岁大了,有时说的话是叫人听不明白的,不必多想。” 是这样吗? 林岁宁要掀开她衣襟,查看她的伤势,方晚葶握住她的手。 “大夫都上过药了,你回去吧。” 林岁宁不肯走,执意在她这守着照顾。 …… 今晚屋子里就只有李玄泽一只猫。 李玄泽白日里累了一天,这会儿也就趁没事干,趴被褥上歇息。 忽然外头有了动静。 李玄泽竖起耳朵一听,立刻从床上躲到了床底下。 门被用力推开。 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 “果然不在。” “给我翻,值钱的都拿出来。” 他看到三个人在屋子里一通乱翻,不值钱的就随手一扔。 稍稍值点钱的玉器金器银器,便都被呈到那女子面前。 他们甚至蹲下来检查床底下。 幸好床底下放了个缸,李玄泽就收起尾巴躲在缸后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女子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盆,盆里放了一堆沙子。 “来,你摸摸看这沙子里有没有藏东西。” 李玄泽打了个寒颤。 他虽然自己不肯拉沙盆尿沙盆里,可他不占着猫体的时候,这猫就是把屎拉在盆里的啊! 一想到人去摸那带屎带尿的沙子,他就恶心的想吐。 下人一靠近那盆,便捂住鼻子。 “三姑娘,这好臭!应该是藏了屎!” 女子说:“不可能,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地方藏屎。” 可这盆沙子的确实打实的臭。 她随即灵光一闪。 “弄成这么臭,是为了混淆视听,就是怕被偷!重要的东西肯定藏了在这沙子里头。快找!” 第19章 必须把东西还我 李玄泽从缸后探出猫头,透过床板下的视野,看到那人蹲下身,徒手在沙盆里一顿掏。 然后一边打恶心一边捧起一坨……呈到了姑娘面前。 “三姑娘,您看。” 李玄泽把脑袋藏到了缸后,不忍心再看。 这么认真的搜屋子,连猫沙盆都不能放过,多大仇多大怨啊。 紧接着,他听见一声巨难听的“呕”。 那姑娘边干呕边跑出去,嘴里还骂人。 “死贱人,臭婊子,恶心死了!” 其他的下人也都跟着跑了出去。 李玄泽刚从床底下探出了头,又被小桃塞回去。 小桃把它往里推。 “呆呆,你躲好哦,坏人可能还会来。你别出来,我去喊小姐。” 李玄泽怕死,就老老实实在床底下等着。 想到刚才那位“三姑娘”是怎样骂人的,他就浑身不得劲。 明明她自己来找麻烦,明明她非要掏猫屎,怎么能怪别人? 一会儿后,林岁宁匆匆赶来。 屋子被翻得杂乱不堪。 她草草扫视了遍,第一句话便是问:“呆呆呢?呆呆在哪里?” 小桃说:“呆呆没事,在床底下呢。” 床底下探出个橘猫的脑袋,一双铃铛般圆溜溜的眼四处张望。 好家伙,整个屋子都被砸了。 那些人跟没见过椅子的似的,连椅子都要掀个底朝天。 林岁宁见猫没事,松了口气,这才去检查别的东西。 李玄泽跳到桌上。 看着她打开那只放首饰的小匣子,原本这里头放满了金镯玉镯耳环之类,眼下是空空如也。 小桃气道:“那只梅花白玉及笄簪,是夫人孕时便给小姐备的,三姑娘连这都拿,当真是饿疯了吗!” 林岁宁转身跑出去。 李玄泽在屋子里徘徊渡步,满脑子都是她焦急的样子。 还是跟去看看吧。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把东西要回来。 他在这座府邸里转来转去,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某间屋子前看到了她。 林岁宁捧着那个空匣子,她的面前是个约摸而立之年的男人。 “请父亲做主,让三妹把东西还给我。” 林诚录说教的口吻道:“你做姐姐的,不该跟妹妹计较太多。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给她便给她了。” 林岁宁说:“那些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猫的眼睛好,哪怕是在月光照亮院子的夜里,李玄泽也能看到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眼眶里实在装不下了,她就用力揉了揉眼睛。 李玄泽轻轻叹了口气。 这姑娘在这宅院里头几乎是孤军奋战。 也不算,有个很爱她的姨娘,可这个姨娘也帮不了她。 林诚录一脸不耐。 “遗物能当饭吃?亲娘都没了,也不知道跟妹妹弄好关系?将来无论你去给谁做妾,娘家人才是你的底气,那几件遗物算什么?” 这番厚颜无耻骗小姑娘的话,李玄泽听得怒火中烧,浑身的毛都炸开。 恨不得用爪子把林诚录的脸刨烂。 娘死了已经很可怜了,这家伙居然还讲这么臭不要脸的话! 林岁宁喉间涌起苦涩滋味。 “是啊,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是必须讨好三妹,否则我就没娘家了。” 无父无母的才叫孤儿。 她的意思是她爹也死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林诚录一声厉斥,惊飞了树上几只雀儿。 林岁宁道:“说的实话。” 话音刚落,林岁宁的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林诚录看着她,吹胡子瞪眼道:“我是没好好管教你,叫你视身外之物重过手足,叫你不敬父亲!来人!拿家法来!” 李玄泽本是趴在墙上的。 看到这一幕,猛地站起来,四条小短腿绷得笔直。 怎么动不动要打闺女啊! 好想冲下去挠他! 抓烂他脸! 气死啦! 李玄泽找地儿准备跳下去,爪子都到了砖瓦边缘,突然顿住。 他的脑海里响起她絮絮叨叨说了无数遍的话。 “呆呆啊,不管谁打我,你都不许再跳出来。” “他们不会要我命,可他们会要了你的命。” “记住吗?” “好好保护自己,就是帮了我忙啦。” “呆呆,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哦。” 现在他一时冲动窜出来,也不能真的挠死这狗东西,那到头来,究竟是解了气,还是给她添了麻烦? 该死的。 总有一天他要以太子的身份,站在这里,狠狠的教训这个不会当爹的家伙! 林岁宁面对怒气冲冲的父亲,有种鱼死网破的歇斯底里。 “打啊!你最好是打死我!不然留我一口气在,等我成了高官的枕边人,看我怎么吹枕头风!” 管家来递上鞭子,林诚录却因她这话,握鞭子的手生生顿住。 林岁宁毫不怯弱的回瞪他的目光。 父亲当然不敢打死她,周大人点名道姓要自己,他聪明点,就该忍下这口气,跟她处好父女关系。 果然,林诚录在犹豫片刻后,收起鞭子,把满身的怒气强行压制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岁宁啊,你是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有时对你严厉些,都是为你好,无不在为你谋算啊。” 看到这,李玄泽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微凉的瓦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声音很轻,林岁宁却听到了,往那出声的地方看了眼。 她一愣,瞳孔顿时放大。 李玄泽心虚的用爪子捂住脸。 完了,今晚回去,这女人肯定又要在他耳边唠叨很久,耳朵都能生茧子。 这一捂,爪子上的异味飘入他鼻腔。 呕—— 这死猫,白日里肯定用爪子刨屎了! 死猫,死猫! 李玄泽险些吐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这要是吐出来,刚好吐在她爹头顶! 林岁宁很快收回目光,面对父亲,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她怕自己忍不住便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便垂下眼眸,不去直视父亲的眼睛。 “别的我也不懂,只要父亲把我的东西,从三妹那里拿回来,我便认定了父亲对我好。” 林诚录再次叹气。 “你还小,有些道理你不懂,这世上与你最亲的除了父亲便是兄弟姐妹,你三妹入了玉安郡主的眼,跟在郡主身边,将来自然是能嫁个权贵的,以后也能帮衬着你点。多好的妹妹,你非要同她计较这些小事?你不体谅父亲,总要为自己将来的日子做打算?” 李玄泽竖起了耳朵。 谁?玉安郡主?秦静姝??? 他就知道秦静姝多多少少有点毛病,这个“三妹”连姐姐的亲娘遗物都抢,猫屎盆都掏,显然是个人畜不分的玩意儿,秦静姝居然赏识这样的人,什么品味? 是普通人见多了,就喜欢稀缺的? 母后居然还想让秦静姝做他的太子妃……不知道太医管不管治眼睛。 林岁宁并不吃父亲这些话。 她心知肚明,父亲不肯为她去为难三妹,便是指望着三妹给家里带来更大的好处。 “父亲,郡主是亲口说了赏识三妹吗?你没听见吧?郡主有赏过三妹什么吗?也没有吧,全凭三妹一张嘴在自夸。若是空口白话便能当真,我说自己被太子殿下赏识,父亲你信吗?” 第20章 我相信你 突然被她提到,屋顶上的橘猫愉悦扬起头颅。 哟。 居然借本太子的名义大声说话。 行吧行吧,本太子准了! 林诚录脸色沉郁,笃定道: “你倒也不必鸡蛋里挑骨头,你妹妹她从小不会说谎,我了解她的性子。” 林岁宁猝不及防的心中一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是吗?三妹从来不会说谎吗? 被刻意放下的许多回忆,忽然一股脑儿的从她的深渊里涌出,撕破了静谧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那样的风浪,险些把她的脊梁撞垮,叫她无从适从。 小时候,她与三妹还没有这样水火不容。 她们会一起玩,她经常会被要求让着妹妹,那会儿,她也没有觉得不可以,她努力的做个好姐姐。 直到张世伯的生辰宴。 张世伯在安淮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场生辰宴办得有些隆重,很热闹。 父亲本是只带大哥和三妹的,听说谢家父子也去,便难得好心的带上了林岁宁。 林岁宁就一直跟三妹呆一块儿。 三妹听说张世伯收的礼都是稀罕物件,便拉着她凑过去看。 琳琅满目。各种各种的珍宝堆了一桌。 三妹见着那璀璨的琉璃盏心动,便上手去摸。 林岁宁提醒她,“芳菲,这些东西很贵重的,我们不要碰了。” 三妹却说:“就摸一摸,有什么要紧?” 可是那双手小,拿不动脸盆大的琉璃盏,哐的一声,琉璃盏落到地上,碎片四溅。 大人们听见声响,纷纷往这里看来。 三妹自知闯祸,慌忙退后一步。 在张世伯急步往这里走来时,三妹忽然大声说:“二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 林岁宁傻了眼。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驳,一个宽大的手掌已经扇到她脸上。 她捂着疼到发麻的脸,对上父亲暴怒的脸。 她企图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是三妹把它拿下来……” 父亲怒斥,“还学会赖给你妹妹是吧?跟世伯道歉!” 他的声音跟打雷一样响,林岁宁被吼得身子一颤。 张世伯心疼那琉璃盏,连连啧了几声。 可这么多人看着,肇事者又是个孩子,他也只能大度些。 “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没事,别凶孩子。” 父亲满怀歉意的赔罪,“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该打该骂,我回去好好管教,你这琉璃盏是好东西,回头我赔给你。” 张世伯笑着说:“别放心上,都是小事。” 眼见着下人把碎片扫去,这事就此揭过,林岁宁不甘心的抓起三妹的手腕,带着哭腔大声问: “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你说实话啊,到底是谁砸碎的!谁砸的谁就被天打雷劈,你说啊!” 林芳菲被吓得哆嗦,挣开她的手躲去了父亲身后。 “爹爹,二姐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拿稳,爹爹不要怪她了。” 林岁宁听三妹这样颠倒黑白,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无以交加。 她祈求的目光看向父亲。 “真的不是我……” 可她从父亲的眼里只看到了厌烦。 父亲像拎小鸡似的,抓着她纤细的胳膊,把她拎着往外走。 父亲走出屋子,穿过园子,来到赤色铜门的大门口。 还没到门槛处,便用力一甩,她小小的身子飞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在了石地上。 父亲指着她大声骂:“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自己滚回去!” 那些大人们都在看着她,有心软的妇人想上前扶一把,却把自家夫君拦着。 三妹躲在人后,偷偷看着她,脸上是逃过一劫的庆幸。 他们只是看了会儿,便都往回走。 林岁宁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却不知道家的方向到底在南还是北。 她是坐马车来的,不知道路。 她在外面不知所措的站了会儿,谢元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拿了块合意饼。 “给你。” 少年把饼递给她。 林岁宁没有接,很轻很轻的说:“真的不是我砸碎的,我没有碰到过那个盆子。” 谢元说:“我相信你。” 林岁宁抬起头,诧异的看向他。 谢元理所当然的说:“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信你啊!” 林岁宁呆愣愣的看着他。 她想,有人信她,她应该高兴的,应该说谢谢。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谢元把合意饼塞到她手里。 “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不像那么笨手笨脚的人,我看过你做簪花,比我娘做的还好看,那样的手,干不出毛手毛脚的事。” “谢谢,谢谢你。” 林岁宁低头,握紧了手中的饼。 原来父亲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她。 如果没有这块饼,她想,她可能在那时就垮了,垮得溃不成军,再难站起来。 那一年,她八岁,三妹七岁。 八岁的时候,父亲相信三妹。 十四岁的时候,父亲说三妹不会撒谎。 人啊,总是会愿意相信自己在意的人,这是本心。 林岁宁看着眼前高大的父亲,忽然笑出声。 三妹有爹,她没有。 有爹就是好啊,做什么都有人信。 林诚录皱眉,“你笑什么?” 林岁宁没有解释,只是道:“不行。我娘的遗物,必须还给我。不然我立刻在脸上割几刀。我就这条烂命,毁了也不要紧,但就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迁怒父亲了?” 眼看着父亲青筋暴起,还欲大发雷霆。 林岁宁淡淡道:“我等父亲一日功夫,久了可不成,万一她把东西典当了,我便只能发疯了。” 林诚录胸口起伏得厉害。 “就那些破东西,你非要不可?” 这个女儿,他不想放在眼里,可又不能完全不当回事。 “非要不可,”林岁宁掀起眼帘,道,“父亲不会是怕得罪三妹吧?” 林诚录干巴巴的冷哼。 “笑话,我生的女儿,我有什么怕的?” 林岁宁扯出一点笑容:“那便好,父亲会有法子的。” 第21章 你全家都野猫 他们在争执时,某只猫也没闲着。 李玄泽余光一扫,看到隔壁院子的苹果树下,有几只苹果掉在地上。 他手脚轻便的跑过去。 好家伙,都是烂的。 他龇牙咧嘴的挑了会儿,挑了个最大的苹果,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角度,把它叼了起来。 嘴里叼着这么大个苹果,动作自然笨重些,费了好大的劲才再次跳上墙,慢悠悠的踩着瓦来到林诚录的正上方。 咚! 林诚录正眼眸沉沉的盯着林岁宁的背影,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 他捂着脑袋抬起头,却是啥也没看见。 倒是地上多了只又大又烂苹果。 显然,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林诚录一声怒吼。 “这苹果怎么会在屋顶上!谁扔上去的!” 李玄泽早已经跑到另一边跳下了房顶。 呸呸呸。 烂苹果太恶心了。 但那家伙比烂苹果更恶心。 啥玩意儿,这也叫当爹的吗? 不砸他一下,李玄泽知道自己今晚一定气得睡不着。 这下子,虽然还不够解气,总归心里头舒坦不少。 林岁宁听到父亲的呕吼,回头看了眼。 父亲捂着头,气急败坏的斥责下人没打扫屋顶。 下人委屈的低着头,无从辩解。 小桃低声在林岁宁耳边哼哼,“屋顶怎么打扫,这不为难人吗?肯定是野猫把苹果弄上屋顶的,这也能怪下人吗?要我说,这就是……” 遭天谴这三个字卡在了喉咙里,小桃到底没说出来。 李玄泽跟在不近不远的后面。 猫的耳朵很灵光,能听见普通人听不见的。 他暗腹,你才野猫,你全家都野猫,我可是有人养的! 夜已深。 林岁宁走了一段路,突然停步。 小桃问:“小姐,怎么了?” 林岁宁回头,看向某个乌漆墨黑的角落,温声唤道:“呆呆。” 李玄泽别扭了会儿,从黑暗处慢慢走出,无声走到她脚边。 这女人的眼睛是真灵光啊,怎么都能看到他。 林岁宁抱起猫儿。 李玄泽骨肉软的像一滩烂泥,顺势靠在她温和的怀里。 小桃咦道:“呆呆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啊?” 林岁宁摸了摸猫头。 “不听话啊,以后不准乱跑,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跟春风一样绵甜,手掌更是软若无骨。 李玄泽没吭声。 不管。 他反正这回也没闯祸。 下回还要跟出来。 林岁宁抱着他回屋。 已经很晚了,林岁宁让小桃先去睡,自己给呆呆洗澡。 站在水盆里的时候,李玄泽视死如归的闭上眼,任由她上下其手。 大丈夫不拘小节,大丈夫能屈能伸…… “苹果重不重?” 她突然这样问,李玄泽傲娇的哼了声。 林岁宁把它从水里抱出来,拿布给它擦干身子,边擦边说:“下次不许这样,万一给人发现了,他们抓住你,我该怎么办?” 李玄泽睁开眼,看着她。 你怎么办? 你有这样一个刻薄的继母,还有个把你当傻子的父亲,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办? 去东宫找本太子呗! 啥事儿是本太子办不到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岁宁很有耐心的听它瞎叫唤一通。 李玄泽趾高气昂的嚷嚷一堆之后,噤了声,沮丧的垂下猫头,连耳朵都耸拉下来。 他连说人话都做不到。 林岁宁说:“你在安慰我,是不是?放心,我没有很伤心。这世上那么多孤儿,我没爹也不算件稀罕事嘛。” 李玄泽心想,好嘛,你眼睛都那么红了,还说没有很伤心,骗猫呢。 林岁宁把它擦了个八成干,换块布继续擦。 “呆呆,你说那些东西,我能拿回来吗?” 李玄泽的猫头点了一下。 当然。 哪怕老家伙不识相,等过些时日,东宫的人杀过来,必须叫那个三儿跪着来双手奉还。 不仅要还回来,还要狠狠的骂她无耻,叫她无地自容。 他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太子,他很凶的。 林岁宁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擦干,抱着它进被窝。 “睡吧。” 林岁宁搂着猫,闭上眼。 继母定然不会坐看父亲从三妹手里拿东西的,明日不知还有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她只希望继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别再牵连姨娘了。 …… 李玄泽在东宫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召见了秦静姝。 这对于秦静姝来说,是破天荒的事儿。 秦静姝费了一个时辰打扮,到东宫时,李玄泽已经等的有些急躁。 “她摆什么谱?本太子召她,还得三请四请的吗?” 宫人到这时才来禀话,“太子殿下,玉安郡主到了。” 李玄泽坐下来。 等女子翩翩而入,他道:“你近来是不是很赏识一个人?” 秦静姝神色一顿。 “太子殿下说的是谁?” 李玄泽说:“一个姑娘,家中排行第三。” 既然昨晚提到了秦静姝,或许这便是个突破口,能让他就此找到她和猫。 秦静姝绞尽脑汁想了想。 “家中排行第三的是……张雪怡?尹清清?齐烟好像也是第三,记不太清了。” 跟着她的姑娘不少,但被叫三姑娘的寥寥无几,能想到的也就这些。 “太子殿下,怎么了?” 李玄泽又问:“这几个人中,有谁的姐姐养猫?” 养猫这两个字一听见,秦静姝便留了个心眼。 原来太子还在惦记养猫的姑娘呢! 秦静姝说:“那便是尹清清啊,她姐姐养猫的。” 养不养猫的,秦静姝其实并不知道,但尹清清上头那个姐姐,委实长得有些喜人,定然是太子见了动不了心那种。 尹清清,李玄泽是知道的,家父是鸿胪寺卿,长得端方庄重,绝不是昨晚那个头被他砸烂的家伙。 李玄泽说:“不是家世好的,那姑娘家世有点普通,你仔细想想。” 第22章 林岁宁拿刀逼三妹 秦静姝这回想也没想,很果断的说:“家世普通的,我可不同那些人打交道。” 李玄泽沉声道:“仔细想。” 他语气重,秦静姝嘴角微蹙,不得不仔细考虑可再回答。 “太子殿下,真没有,我不随便同小门小户打交道的。皇后娘娘说了,那些人巴结我,都是图我的地位,不会有真心的,而且身份太悬殊,话也说不到一块儿。” 李玄泽彻底沉默了。 所以那个“三姑娘”所谓的被玉安郡主赏识,还真是骗人的? 撒这种谎,图什么? …… 林岁宁等到傍晚,仍然没有消息。 小桃看着自家主子一声不吭的模样,心中很是着急,想去找方姨娘商量商量。 可想到方姨娘伤重的模样,只能罢休。 小桃在院子里烧水时,突然看到姑娘推开门出来。 林岁宁径直往外走。 小桃很紧张的站起来。 “小姐你去哪儿,小姐……” 林岁宁平静的对她说:“你好好烧水,我去看看姨娘。” 小桃便放心的坐下来。 等水烧开了,小桃回到屋子里,才察觉到不对劲。 小姐给姨娘绣的襦裙就差最后一点儿翠带,也已经完工。 若是去姨娘那儿,小姐不该不把襦裙带上。 这样想着,小桃把东西拿上了。 方姨娘的屋子却很清静,连门都没开。 小桃开门看了眼,见小姐不在,心下觉得不好。 方晚葶正在床上歇着养伤,被她开门的动静闹醒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小桃问:“姨娘,我们小姐是不是刚走?” 方晚葶说:“没有,她没来过。” 小桃立刻往外跑,就回头,匆匆把襦裙放下来。 “姨娘,这是小姐给你绣的。” “岁宁怎么了,她……” 方晚葶还没把话说完,小桃已经跑没了影。 …… 林岁宁在园子里遇到了喂鱼的林芳菲,直截了当道:“把东西还我。” 林芳菲轻轻一笑。 “这事啊父亲来同我说过了,我说我实在喜欢的紧呢,他说反正你娘留下来遗物有那么多件,让我挑一件自己不喜欢给你留个念想就是了。” 林岁宁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平静的听她说,袖中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林芳菲微微扬手,手中饲料洒入池中。 鲤鱼们争先恐后的抢吃食。 林芳菲心情不错,眉眼始终洋溢着欢喜。 “不过呀我还没选好,一会儿我会去挑一挑的,选一件我最不喜欢的给你。” 她在林岁宁面前,向来是得意的。 林岁宁不紧不慢的走上前,走到林芳菲的面前,突然俯身掐住她脖子,把她人往后按。 “啊!” 林芳菲本靠着凭栏,被她这一按,半个身子往后悬空在那,只能下意识的抓紧了林岁宁的胳膊。 “你找死啊!放开我!” 下人们要围拢来拉开人,林岁宁的手中不知怎的多了把匕首。 她拿锋刃抵着林芳菲的脖颈。 再近一寸,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我再说一遍,把东西还我!” 林芳菲吓得不敢动,脸色煞白,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别乱来,父亲和母亲要,要打死你的,你就不怕吗?” “看我们谁先死吧,”林岁宁满目凶狠,近在咫尺的盯着她,“看看是你父母来的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匕首越逼越近。 林芳菲感觉到肌肤被刺破的痛意,脊背生凉打了个寒颤。 林岁宁在她耳边问:“你要把我娘的东西,带棺材里去吗?”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岁宁就是那个光脚的亡命之徒。 论拼命,林芳菲怎么敢跟她拼? 林芳菲半个身子悬在那,她想起身,可匕首在她喉咙上,可再往后靠,她又得掉进鱼池里去。 她也快抓不住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素兰!去把东西拿来!” 林芳菲不是多馋那些金银珠宝,不过是有意为难林岁宁,逼得林岁宁窘迫狼狈罢了。 她只是想欺负人,她可不想为了那点东西丢命! 下人们动作很快,很快将东西拿来,胡乱扔了一地。 林岁宁的手腕一转,终于放开她的喉咙。 林芳菲刚松了口气,就叫那匕首的锋刃抵在了自己的腿上。 林芳菲的腿抖得厉害。 “东西都拿来了,你还想怎样!” 林岁宁手配合匕首,割破了林芳菲的裙子,裁下一大块布。 她再蹲下身,将东西一件一件的捡起来,放在布中。 林芳菲捏着破碎的堪堪蔽体的裙子,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跳脚。 想揍人,却又不敢再靠近她了。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林岁宁把东西都拿好了,站起身,冷冷的看着这个三妹。 “你想嫁给谢元?” 以林家的地位,能攀上谢家那样的亲事,算得上高攀,继母和父亲也很难给三妹找个更好的。 找不到,便觊觎别人的。 三妹当时的假摔,便是摔给谢元看的。在谢元离开之后,三妹便来搜她屋子,不过是泄愤罢了。 叫她生那么大怨气,看来嫉妒得紧。 林芳菲哼了声,脸燥红起来。 “少胡说八道!” 林岁宁说:“你想归想,但你嫁不了,谢家会跟我定这门娃娃亲,是谢家老夫人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跟我是不是林家女没关系,你沾不到半点儿。” 她说完就走。 林芳菲指着她背影骂。 “你以为你还能嫁给谢公子吗,你得意什么,谢元都认不出来你!你以为他还会想娶你吗?到时候你伺候过别人,谢公子更是会嫌你,恨不得与你从来没有瓜葛!退婚这种事,又算不上稀罕!” 林岁宁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同在安淮县,三年都不曾见到谢元。 继母是有意不让他们见面,甚至大概还千方百计的把三妹带到谢元面前,叫他们熟络。 再撮合自己和周大人。 似乎这桩婚事,再努努力,三妹便能抢过去。 林岁宁不管她小人得志的嘴脸,径直往前走。 有人拦住了林岁宁的去路。 林岁宁抬头,看到满眼通红的姨娘。 方才三妹那些话,想必姨娘是听见了。 林岁宁慌乱地说:“姨娘,别管她胡说八道,姨娘不是说有句话叫赛翁失马焉知非福,谁知道往后的日子到底……” 方晚葶把她搂入怀里。 “孩子,姨娘就是死,也不会叫你被退婚的。你就该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 第23章 我舍不得 “姨娘,没关系的。” 林岁宁并非是嘴笨的人,可这会儿,她除了一句没关系,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方晚葶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她雾气蒙蒙的眉眼。 “娘亲的东西没有少吧?” 林岁宁摇摇头。 她捡的时候一一看过了,一件都没有少。 但凡少了一件,她也不能罢休。 “那就好,”方晚葶说,“回去吧。” …… 戌时到。 李玄泽变成猫时,它正埋脸吃一盆剩菜拌粥。 吃得很香。 李玄泽感受到嘴里满满当当的,面前的盆子里就剩边角料了。 “呕——” 它直接吐了出来。 林岁宁慌忙蹲下来看它。 “怎么啦?怎么吐啦?” 小桃说:“也没骨头什么的,不会梗住了吧?” 林岁宁给它拍背,见它干呕个不止,呕到翻白眼,更加大力的给它拍背。 “呆呆你别吓我啊,呆呆!” 小桃说:“春岚比较懂猫,要不请她过来看看?” 林岁宁犹豫了一下。 上回继母这样大肆地追杀呆呆,当它是死了才肯罢休的。 若是她院子里还有猫的风声传出去,呆呆便是在劫难逃。 春岚本事是大,可她嘴也大,有什么都说出去。 “算了,去院子里拔几根猫尾巴草来。” 李玄泽怎么吐都觉得嘴里还有。 好不容易连口水都吐干净了,终于缓和点,嘴里却被迅速塞了一把草。 “这能成吗?” “应该成吧,听说猫都是吃草催吐的。” “好像真的有用!它吐得更厉害了!” 李玄泽弓着背疯狂打恶心,眼泪都呕了出来。 太恶心了,居然给他塞草! 这是虐猫啊!虐猫! 他发誓再也不会同情这女人了。 就算她被打死,他也不会管了! 要疯了! 怎么可能不疯! 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 两个姑娘一眼不眨地看着它,好似担心坏了。 李玄泽炸毛,凶狠的叫了几声。 给我喝水!喝水! “喵喵喵!” 林岁宁听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它的意思。 吐完了嘴里会有味道,是人是猫应该都一样,这个时候,喝点水才舒服。 然后林岁宁善解猫意的拿起水壶,在他的饭盆里倒了水。 “喝吧。” 李玄泽更抓狂了。 要干净的碗!干净的! 他一阵跳脚的喵喵叫,林岁宁不知所措,“这到底怎么了啊,呆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玄泽急得团团转。 “喵喵喵!” 林岁宁要抱它,它就挣开去。 小桃冷不丁的说:“是没阉掉的原因,现在秋天了,很多猫发春的,脾气就很古怪。” 李玄泽僵住。 林岁宁伸手摸它,这回它没有躲。 她一边安抚着,一边说:“我舍不得让它挨这一刀。” 李玄泽稍稍松了口气。 小桃说:“可是不阉掉它也很难受,在这儿它没有媳妇,脾气会越来越躁,说不定还会咬主人呢。” 猫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我绝对不咬人,我不需要媳妇儿,我脾气很稳定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岁宁看着它,若有所思,“阉掉会不会有别的危险?” 小桃说:“就跟人阉掉一样呗,总有少数熬不过,丢了命的,但那是少数。” 林岁宁说:“得保证呆呆一定不会有事,我才会带它去阉。” 李玄泽两条腿打颤。 哪里有一定周全的事儿?风寒都会死人呢! 我天天给你侍寝,你真的舍得让我去死吗? 更要紧的是,猫的伤会牵连他本体,万一他从本体里醒来,发现铃铛没了,那是真的完蛋了! 小桃说:“听说长安有个大夫阉猫特别厉害,荆州太守的夫人为了自家猫少吃点苦头,特地跑去长安阉呢。” 这事儿当初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人命不如一只猫。 林岁宁叹口气。 可是她们去不了长安,父亲最近看她看得特别紧,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能出城。 “要不,给呆呆找只小母猫吧。” 李玄泽心如死灰地想,找吧找吧,还能逼他霸王硬上弓吗? 不管怎么说,总比把它拖去阉掉来得好。 小桃说:“养一只猫都费尽心思藏着它了,养两只猫,哪里藏得了啊?小姐,你把它阉掉了,它便不会再乱叫,不叫便不会把人引来,你这是保住它性命啊。” 林岁宁陷入了沉思。 小桃把放了水的饭碗往李玄泽面前推了推。 “你看,这猫脾性大的,连水都不喝,这就是发春它难受着呢,只能……” 话没说完,猫脸扎进了盆里。 喝! 我喝总行了吧! 只是不肯吃草,不想喝脏水,就要阉掉我。 这他妈是什么日子啊! 李玄泽强忍着恶心,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口水,扬起湿漉漉的脸,和湿漉漉的眼,泪眼汪汪地看着林岁宁。 林岁宁受不了它这个可怜巴巴的样,一把抱起来放腿上。 “好了,不说什么阉不阉的了,把它吓成这样了都,聪明的猫是听得懂人话的。” 小桃愣了愣,“可是……” “别可是了,”林岁宁说,“看它的表现吧,我觉得它还算挺乖的,只是刚刚有点难受就叫唤一下,谁还没有个难受的时候了?” 李玄泽热泪盈眶地喵了声。 这么看,他算是逃过一劫了。 做个猫真不容易。 林岁宁摸摸它,在它耳边说:“一会儿老巫婆可能会过来,你要藏好哦。” 她拿匕首架在三妹脖子上,这样的事,继母断不会忍气吞声的。 林岁宁白日里就在等继母过来,倒是迟迟不见人影。 小桃去溜达了圈,才知道今日周大人在府上,继母要跟父亲招待贵客,抽不开身。 但已经入夜,等到周大人一走,继母定会来找事儿,没有例外。 哪怕如此,她也不后悔强行把东西要回来,抢走那些东西,除非从她尸体上踩过去。 但她这个人对于林家来说有用,父亲舍不得她死,甚至不会舍得叫她伤了脸。 她又怕什么呢? 李玄泽扒在她腿上,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似乎她每一日都有糟心事,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澄明见底的。 第24章 还是要留在这里么? 院门传来声响。 林岁宁赶紧把橘猫塞到床底下,才让小桃去开口。 来的却不是继母,是父亲身边的下人。 “二姑娘,请您去正堂一趟。” 林岁宁从容起了身。 若是周大人还在,那定是父亲上赶着出卖女儿,叫她去见周大人的。 若是周大人已经走了,那便是继母和父亲一块儿,要好好收拾管教她了。 小桃焦急地抓住她衣角,“小姐……” “没事,”林岁宁轻声细语安抚她道,“你就在屋子里等着,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有事。” 能有多大的事呢? 那对夫妻还想着卖女儿呢,总不可能为了给三妹出头,现成的好处不想捞了。 小桃仍是拉着她。 见她们拉拉扯扯的墨迹,下人便提了嘴,“方姨娘也在正堂。” 不仅万莲晓得用方晚葶拿捏林岁宁,就连府上的下人也知道。 林岁宁脸色一变,掰开小桃的手,急步往外走。 小桃呆坐了好一会儿,心里都在想着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今日差点杀了三姑娘,这一顿皮开肉绽的家法是肯定逃不了了。 但她只是个丫鬟,什么用也没有。 小桃急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子里好像少了什么。 “呆呆!呆呆!” 她从里面找到外面,甚至找了床底下,也没看到那只橘猫。 …… 方晚葶自行去的正堂。 看到下人往里端茶,方晚葶接过手。 “我来吧。” 方晚葶双手端着,走上前,屈腰低眉,不失恭谨给周大人敬茶。 周大人瞥了眼她憔悴的脸色,漫不经心的笑说:“在林府是吃不饱饭吗,有气无力的。” 闻言,林诚录一声怒斥。 “端个茶都端不好?” 方晚葶的腰便更低了些。 “周大人,请喝茶。” 周稷卿这才单手接过茶,随即便放在一旁。 他看向林诚录,“药吃了?” 林诚录一时没明白,“什么药?” 周稷卿提点道:“家中夫人还没孩子,这种事计较得紧。再者,方晚葶是你的妾室,真有了也说不清谁的种,麻烦。” 林诚录立刻反应过来,说的汤药是避子嗣的汤药。 药他倒是没想灌,原本想着,若是方晚葶怀上了周大人的孩子,没准周大人一高兴,能给更多好处。 眼下看来,这是行不通了。 林诚录笑着说:“若是有了,打下来便是。” 周稷卿神色微顿,余光扫了方晚葶一眼。 方晚葶双眸轻垂,眸中什么波澜都没有,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似乎他们说的事,与她一点瓜葛都没有。 周稷卿拿起茶,又放下来。 “你倒是一个庶出也没有,儿女都是原配和续弦生的,你家的妾室,是不是怀一个打一个?” 林诚录在他面前,始终维持着谄媚笑意,语气也恭顺,“没打过孩子,大概是天意吧,我府上的妾室都怀不上。” 周稷卿挑了挑眉。 “夫人容不下,倒也是常有的事。” 言下之意也够直接。 哪来什么天意,不过是人为,夫人容不下妾室生孩子罢了。 万莲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大人说笑了,我可的确没造过孽啊,我要那么做,我们家老爷也不能容下我。实在是那几个妾室肚子都不争气,老爷去后院的日子也不多,这才怀不上。” 周稷卿云淡风轻道:“哦,我看林诚录把打孩子挂嘴上,似一件多小的事,便以为你们司空见惯了。” 林诚录哑然。 这是埋汰他说要打孩子了? 那周大人自己说的不想惹麻烦,这孩子不打,又能怎么样? 林诚录思索了会儿,仍揣摩不明白,小心翼翼的问:“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稷卿修长的手指搭着茶杯,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光滑的瓷壁。 就是不吭声,不表态。 林诚录抹了把汗。 他也不是蠢人,这意思并非完全领悟不到,便谨慎的回话。 “周大人,那您看……这女人是我几年都没碰过了,往后也不会碰,这会儿若是怀上,血脉是毋庸置疑的。我这不争气,让妾室怀不上,这好不容易有了,也是打我的脸,我自然不会宣扬出去的,到时候生下来,我定守口如瓶……” 这般,便是回应了周大人所说的“分不清谁的种”,和“不叫夫人计较”。 周稷卿淡淡“嗯”了声,眸中冷意也消散些许。 林诚录松了口气。 原来还真是这个意思。这些权贵真是,想要孩子那就明说便是,非得弯弯绕绕让人猜。 也难怪,周大人毕竟年近三十了,至今都没子嗣,不管谁生的,只要是他的种,他完全没有不要的道理。 这时,方晚葶开口道:“周大人不必忧心,避子药,当晚回来我便自行吃了,不会有孩子的。” 周稷卿指节一紧,握住了杯子,眉眼沉沉地看向她。 他眼里寒意似冰封千里而来,叫林诚录看了大气不敢喘。 方晚葶苍白的唇角,勾起莞尔笑意。 “周大人,满意吗?” 周稷卿轻嗤,“林诚录,你把这女人教得很好。” 林诚录一巴掌扇过去。 “跟周大人怎么说话的!跪下来!跟大人认错!” 他手劲大,方晚葶本就伤着,轻易便摔倒了地上。 她浑身都疼,这一摔,更是疼得直冒汗。 任何动作,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楚,仿佛有千百根针在扎着她。 她咬着牙忍痛爬起来,再跪下去。 “周大人,我错了。” 饶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受了伤。 那衣袍里,定是许多伤口,也不知都伤了哪里。 周稷卿挪开眼,低声道:“被打了?” 他语气里的颤音微不可察。 林诚录讨好的语气:“她没尽心尽力伺候大人叫大人高兴,我便罚了她,打了顿板子。” 周稷卿淡淡道:“谁说我不高兴了?” 林诚录笑着说:“大人高兴就好,这女人就是要收拾了才乖巧,我打的也不重,很快能养好的,到时候再送来伺候大人。” 周稷卿看向方晚葶。 她倒是没事人一样,连跪着腰杆子都是笔挺的,白皙的脸上顶着巴掌印,还是若无其事的神情。 “方晚葶,”他哑声念她的名字,“还是要留在这里么?” 第25章 今夜可以伺候大人 话音刚落,周稷卿笑了起来。 “你当然不会走,你也走不了。想来挨这顿打,你也甘之如饴吧?” 他笑得恶劣。 似乎对她眼下的处境喜闻乐见。 林诚录插话道:“这女人骨头硬得很,打得站不起来,照样不坑一声。这样的硬茬驯服起来才有趣。” 就跟骑马似的,骑一匹温顺的马不足为奇,驯服一匹烈马,就很有意思了。 方晚葶无言,只静静跪着。 周稷卿喝了口茶,慢慢道:“林兄,你女儿呢,今日怎么不叫她出来?” 林诚录是特意没叫岁宁过来的。 今日岁宁脾性躁得很,万一叫她出来,她反而惹恼了周大人,得不偿失。 可既然周大人开了口,他可不敢拒绝。 “瞧我这脑子,”林诚录吩咐下人,“去把二姑娘……” “周大人,”方晚葶急声打断了他的话,屏息道,“周大人,我的伤不重,今夜可以伺候大人。” 她抬起头,撞进周稷卿戏谑的眼底。 她好像是池中鱼,在他鼓掌之中,命脉也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掐死了她。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过来,若不是专程来找她,便会去为难岁宁,她不得不主动来见他。 周稷卿对她勾一勾手指。 方晚葶便挪着膝盖,跪到他面前来。 周稷卿俯身,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避子药,好喝吗?” 方晚葶顺从的说:“我无名无分,除了吃那东西我别无他法。若是大人不愿我喝,往后我便不喝。” 周稷卿冷笑。 “你不配怀我的孩子。只是你也没资格擅自吃那种药。” “周大人,我的错。” 方晚葶将姿态放得很低。 周稷卿指尖挑起她下巴。 她这张脸添几分憔悴,恰似雨后摇摇欲坠的秋海棠,来阵风,花瓣便要散了。 叫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将那花捧在手心,带回家中好生养着,免叫早早凋零。 但,这花不同,这花受的雨打风吹,都是自找的。 周稷卿慵懒道:“今夜实在无聊得紧,听人说,你会跳盘鼓舞,不如跳一段,给我们助助兴。” 方晚葶心头一滞。 她的确偷偷学过盘鼓舞,可是,也只跳给一人看过。 她说过她这辈子,只在心仪之人面前起舞。 且她有伤在身,走路都算不得很轻便,怎么到鼓上作舞? 林诚录困惑道:“周大人,会不会弄错了,我没听说过她还会跳舞啊?” 周稷卿笑说:“是吗,那你真是错过了许多,方晚葶的腰肢软,脚丫子小,踩在鼓上舞起来,是极好看的,我有幸见过。” 方晚葶那双无助的眼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红丝。 他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周稷卿抚着她的脸,“怎么,不情愿?你是把我当外人,还是把你夫君当外人?” 方晚葶低哑道:“一定要这样吗?” 周稷卿道:“不然让林岁宁来?” “我跳,”方晚葶这回不再迟疑,“我跳。” 下人们动作麻溜,很快搬了几只鼓来。 方晚葶也已换上轻盈舞衣。 周稷卿坐在正堂里最中的位置,慢慢喝了口茶,等着赏舞。 万莲则是在林诚录身边嘀咕。 “她若是真会跳舞,却从来不跳给你看,那是早有异心了。” 林诚录对于方晚葶当初为什么肯入府,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他贪图美色,也利用了她对岁宁的挂念,本就无男女之情可言。 但真知道她对自己的本事保留隐瞒到这地步,都不曾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他,他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 但周大人就在一旁,他也没法将自己的不痛快说出口。 “少说话。” 万莲便噤了声。 方晚葶宛若一只轻巧的燕雀,飞身上鼓,鼓面在她脚下咚咚作响。 绯色长袖飘飘,如月下谪仙,又如蝴蝶展翅。 周稷卿凝住目光。 她辗转至第二面鼓,刚踩上去,她便体力不支,犹如被暗箭射中了翅膀的燕雀一般,突然下坠。 周稷卿猛然立起,下意识的要拔腿过去。 有个身影比他更快。 林岁宁冲到方晚葶身边,把她扶起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林诚录先发制人,厉声呵斥,“跳个舞都跳不好,丢人现眼!” 林岁宁心疼得要命,顾不上许多了,冲父亲大喊大叫。 “你明知道姨娘伤得多重!她走路都疼啊,你怎么能让她跳舞!你想要我姨娘的命吗,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啊!” 周稷卿愣在原地。 他知道方晚葶受了伤,但到底不知是多重的伤,想来没伤到骨头,甚至还以为她的虚弱,可能是故意装给他看的。 她是多坚强的人啊,一点伤痛,她是忍得了的,除非真的很痛。 方晚葶握住林岁宁的手。 “没事……这不关你的事,听话,你回去。” 林岁宁把她的手臂扛肩膀上,要把她扛起来。 林诚录看了眼周大人,见他脸色很不好,心想着周大人一定是觉得扫兴了。 毕竟方才舞的那两下,确实惊艳,就突然没得看了,林诚录也觉得又心痒又没劲。 “岁宁,你就别瞎掺和着胡闹!你把人放下来!周大人要看你姨娘跳舞!” 林岁宁身子单薄,使了好大的劲,仍没能把姨娘扛起来。 她恨恨的看向周稷卿。 “周大人,你非要看这舞吗?” 周稷卿目光紧锁着方晚葶的脸,皱了下眉头。 林岁宁看着姨娘满额的冷汗,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发疼。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样色欲熏心,再三不肯放过姨娘跟她,逼着伤重的姨娘跳这样的舞。 慢刀子割肉,从来是最折磨人的。 林岁宁豁出去道:“周大人,你跟我爹不一样,是读过圣贤书,金榜题名过的,你那么多的学识,让你做了大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欺负手无寸铁反抗不了你的女人的吗!” 林诚录瞳孔一缩。 “住嘴!” 这逆女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同周大人说话! 林岁宁管不了嘴了。 这日子一天天的,谁能受得了? “周大人,你那故人是死了吗?她要没死,你去找她成吗?哪怕天涯海角,你找到她啊!她要是死了,既然你那么情深,你跟着她殉情啊,我从此也敬佩你几分!打着难忘故人的名义,在这找一个又一个替身,是君子所为吗?” 第26章 畜生 林诚录心想着糟了,正要上前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周稷卿却只是提了提唇角。 “做君子,有何用?” 君子最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不能随心所欲。他若是君子,今日就不能出现在这儿。 林岁宁徐徐环视这屋子里的人。 林诚录擦了把冷汗,满心思都在观察周大人的神色,生怕他恼火。 万莲的神色中流露出难掩的畅快,唇边的笑都快压不下了。 她最看不顺眼的便是方晚葶和林岁宁,这两人无论折了谁,她都高兴。 要是一块儿折,那便是最好。 至于那位始作俑者,周大人端方立在那儿,正寡淡的看着她们。 林岁宁的目光灼人,恨不得杀了他们。 “周大人不仅不是君子,还是小人,色欲熏心强迫弱小的小人!” 林诚录两步上前,重重一巴掌扇在她满是愤怒的脸上。 “逆女,你这张嘴是要缝起来才老实?” 这女儿每句话都在得罪周大人,要再纵容她说下去,只怕周大人会迁怒自己。 方晚葶眼见着岁宁挨了打,胸腔一震,生生吐出口血来。 周稷卿双脚悍在原地,看着那抹鲜艳的红,额边青筋猛跳。 “还不去找大夫!” 林诚录被他吼得怔了怔,赶紧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林岁宁还没见过人吐血,以为到了吐血的时候,便是病重无力回天。 她紧紧拥住方晚葶,又用力闭着嘴,只怕自己一开口便哭出声。 姨娘见她哭,会心疼的。 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擦也擦不干。 方晚葶又努力着,试着站起来。 “岁宁,姨娘没事的。” 周稷卿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方晚葶犹豫了下。 他总在似是而非的,给她一些台阶下,似乎她只要顺着走了,今后便不为难她了。 可是许多时候,她一再妥协,还是无用。 但,她的尊严可以不要,再行差踏错,毁的便是岁宁的一生。 林岁宁看着她把手掌交在了周稷卿手中,哽咽道:“姨娘……” “嘘,”方晚葶说,“眼下看大夫要紧,你扶不起我,就别闹。” 她说的对,看大夫要紧。 林岁宁便没有再固执,只是别过脸去。 周稷卿握住方晚葶的手,蹲下身,把人打横抱起来。 “她的卧房在哪里,带路。” 她实在太轻。 周稷卿抱着她,从正堂到她的卧房,几百步的距离,他竟然也不觉得累。 他把人放在床上,叫人把屋子里寥寥几盏的烛火都点起来。 他一眼便看到角落里扔在那儿的衣物,拔步走了过去。 近了,便能嗅到那衣物上的血腥气。 屋子里只有几盏微微摇曳的烛火照着,却也能看清,衣服上大片的血迹。 周稷卿大步走回到床边,伸手便要去掀开她的衣物。 方晚葶握住他手腕。 “大夫就要来了,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周稷卿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衣带。 林岁宁猛然闯入,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她的眼睛。 姨娘用那微薄的力量,正竭力反抗着男人,男人却如野兽一般,肆意撕扯着她的衣裳。 每一声布帛的撕裂,都仿佛痛苦的哀鸣。 “你干什么!” 林岁宁一声怒斥,冲过去护在方晚葶身上,“不要碰我姨娘!” 她知道姨娘有伤,所以虽然扑在她身上,却没让自己压着她。 周稷卿语气冷,“你滚出去。” 林岁宁是死活不肯让的。 她要是走了,姨娘怎么反抗得了他,他一定会把姨娘衣服扒下来的。 真是禽兽不如的玩意儿,姨娘受着伤,他都能兽性大发。 林岁宁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怒视着他。 “天底下有那么多女人,总有许多人愿意跟你的,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姨娘!你放过我们,行不行?” 周稷卿冷冷看着她。 她们更像是亲母子,都把对方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方晚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宁可为眼前这个丫头误一生。 他心头的怨气,莫名高涨。 “你们两,我只能放过一个,要么你,要么她。” 方晚葶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掌按着起伏不止的胸口,喉间有一股腥甜抑制不住的往上涌。 林岁宁沉默了会儿,直起身,站在周稷卿面前。 “我跟你,你能不能让我姨娘离开林家,给她点盘缠,让她好好过下半生。” 方晚葶挣扎着抬起头,捂着嘴一阵咳嗽过后,看了眼掌心的猩红,虚弱又恼怒的道:“林岁宁,你根本不知道他要什么,他不会知足的。” 周稷卿笑着看她。 “你知道,我要什么?” 方晚葶说:“你要我陷入最难的处境,让我领悟到自己是废物,你要让我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让我求着你,回到你身边,以便任你欺辱,解你的怨恨。” 林岁宁困惑的看向姨娘。 什么当初的选择,什么怨恨? 姨娘瞒着她什么? 周稷卿依然笑着,似带了层面具。 “你自以为是的毛病,总也改不掉。” 方晚葶气若浮丝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冲我来,你如何报复我,我都无怨言。但岁宁是无辜的,不该卷入这是非中来。就当我求你,别再胡来了……” “无怨言,”周稷卿笑了一声,“凭什么?” 方晚葶用力喘息。 在林府的这些年,算得上苟延残喘过来的,支撑她的不只是岁宁和已故的姐姐,还有她不曾忘怀的少年郎。 可她的少年郎,终究是面目全非了。 “你……你不是娶妻了吗,功名在身,娇妻在怀,你究竟在恨什么,你何处不圆满,非要这样同我过不去!” 他的妻子是高官之女陆怡。 陆怡美若天仙,才貌双全,在长安乃至安淮都是有名声的。 娶了这样的妻子,他却仍不知足。 周稷卿刻意无视了方晚葶满脸的泪,挪开眼,看向林岁宁。 “你给我做妾,你的姨娘我会帮你好好安顿。” 方晚葶抓起枕头砸向周稷卿。 她撕心裂肺的吼。 “畜生,畜生!” 第27章 谁在出幺蛾子 周稷卿接住了枕头。 眼见着方晚葶又吐出一口血,周稷卿走出去,催促外头的人。 “大夫还没来?” “来了来了!” 沈大夫背着药箱跑来,林诚录和万莲跟着涌入屋子里。 林岁宁正蹲在床前同方晚葶说些什么,被林诚录用力拉开去。 他没轻没重的,林岁宁险些跌在地上。 这儿从未来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显得这间卧房有些拥挤。 林诚录便想着先把岁宁支开,免得她这张嘴再胡说八道。 “你滚回去。” 林岁宁还不确定姨娘安危,是不肯走的。 “等会儿,我要看看大夫怎么说。” 林诚录怒道:“还能怎么说,摔一跤能把人摔死了吗?” 周稷卿本紧盯着床上的女子,闻言,看向林诚录。 “方晚葶舞得极好,她若废了,实在可惜。” 林诚录恭恭敬敬的回话,“我会盯着她,叫她养好身子的,到时候再跳舞给大人看。” 周稷卿淡淡点了下头。 林岁宁松口气。 眼下有周大人这话,父亲必定让大夫尽心尽力地医治姨娘,往后也不会轻易对姨娘动辄打骂,免得伤了她的身子。 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何其悲哀,周大人有感兴趣的意思,她和姨娘便要万劫不复,又因他感兴趣,姨娘才得以苟延残喘。 林岁宁在屋子外等了会儿,周稷卿先从里头出来,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周大人。” 周稷卿停步,却没有回头。 林岁宁绕到他身前。 “周大人如果喜欢我姨娘,能不能对她好点?” 周稷卿讥讽地提起唇角。 “我喜欢她?” 他那语气,完全是在说,她也配? 林岁宁很大胆的,目光探究地看着他眼睛。 “周大人的那位故人,是我姨娘吗?” 姨娘所说的报复,怨恨,她自然能听懂意思。 意思是他们从前便有纠葛,过节。 周稷卿笑说:“你太抬举方晚葶了,她只是有幸像我那位故人。” “她既然像,大人您爱屋及乌,就不能怜惜她几分吗?” 林岁宁这会儿低眉顺眼的,语气里透着恳求的意味。 跟那个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的姑娘判若两人。 周稷卿沉沉目光剜着面前的姑娘。 “那得看她识不识趣。奴才听话乖巧,主子没有不疼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林岁宁的心好似被一双大手紧紧揪着。 在他眼里,姨娘等同于奴才。 奴才不听话,他便会想法子治,奴才听话,他便和颜悦色。 可那是她的姨娘啊。 林岁宁默了须臾,道:“方才周大人说的话算数吗?” 周稷卿问:“哪句?” 林岁宁咬牙说:“我做你的妾室,你好好安顿姨娘。” 周稷卿笑了起来。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真的有种不知死活的天真。 不过,除了林岁宁,这世上又有谁能让方晚葶挖心掏肝的痛呢? 那种痛,方晚葶就该一一尝尽了,才算公平。 “嗯,算数。” 他大步离去。 林岁宁望向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头。 难得父亲和继母都关心起姨娘的伤势来。 难道这条路,就只有这一种走法了吗? 到底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林岁宁走到屋门口,听见父亲正在问大夫:“伤了筋骨是什么意思,还能长好吗?” 大夫说:“这不要紧的,就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起来总归要些时日。” “那要多久才能跳舞?” “得好好养养才行,至少五个月吧。” 父亲看起来很头疼。 万莲说:“这五个月都跳不了舞,那咱们的事难道再等上五个月吗?老爷,咱们等不了那么久。” 父亲很不耐烦,“急有什么办法?大夫说五个月那只能五个月,不然把她这腿搞废了,咱们啥好处都没有。” 他们愁眉苦脸,林岁宁心里头却劫后余生的庆幸着。 只是一伤筋动骨,不危及姨娘的性命,对她来说便是好事。 天晓得她在看到姨娘吐血之时,心里头有多害怕。 这对夫妻边说话,边走到了外头。 万莲灵机一动。 “周大人爱看跳舞……让岁宁去学跳舞呗?那丫头的身段好,腰软,很快就学会了。” 父亲愁云密布的眼眸中顿时有了光亮。 他们一齐看向正准备进屋的林岁宁。 林岁宁把踏进屋子里的一只脚拿出来,转而走到父亲面前。 “好。” “那你们抓紧时间,安排人来教我跳舞。” 她是愿意豁出去的。 也怕这对夫妻在心急的境地,逼迫还没好全的姨娘再次上鼓跳舞、 与其让他们动姨娘的心思,不如冲着她来。 …… 林岁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已是深夜。 小桃着急地迎上来。 “没事吧?” 小桃这一晚上也很忙。 她开始找不到呆呆,吓了一大跳。 结果……也不知这猫是不是故意的,该死的呆呆就一直在她身后。 不管她跑屋子里哪个角落找,它就保持在她身后。 她左看右看往前看,自然是找不到的。 要不是她猛地回头,看到了来不及躲闪的猫尾,她差点儿就把门打开,冲出去到院外去找了。 林岁宁看了眼角落里闷闷不乐的猫,问小桃:“去给人做妾的话,是不是不能带丫鬟?” 小桃一愣。 “为什么这样问?谁要去做妾。” 林岁宁坐下来,一口气喝了很多杯水。 “我。” 小桃哑巴了片刻后,尖叫道:“小姐怎么会去做妾呢!小姐是有婚约的呀!” 林岁宁苦笑,“婚约,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算得了什么?” 小桃要哭出来了。 “什么达官显贵,那位周大人吗?凭什么啊,我们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凭什么去给人做妾!” 林岁宁哑声说:“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做妾就做妾,人各有命吧。眼下我得知道,到时候我能不能把你带过去,要是不能,现在我就得给你想去处了。” 若是嫁给旁人家正儿八经做妻,必然要带陪嫁丫鬟。 做妾的规矩,她实在没了解过。 当初姨娘好像也就是孤身一人便来了。 小桃抹起了泪。 “不可以啊小姐,你不能就这样认命,谢家在长安是有点人脉的,不如小姐去找谢公子,让他帮忙想想法子,总之不可以认命啊!” 角落里的橘猫特别安静。 李玄泽满脑子想着三个字。 周大人? 在朝为官姓周的有那么几个,全部召齐了盘问一番,不就知道谁在出幺蛾子了? 第28章 周大人,来东宫回话 林岁宁不愿意小桃多想,便说:“做周大人的妾室没什么不好。” 没必要跟小桃说她的无可奈何,说了也只会让小桃更痛苦。 多一个人痛苦,没意思。 不如让小桃以为,她是情愿的。 小桃的抽泣戛然而止。 “小姐,你……” 林岁宁摆摆手,“你回去睡吧,我累了。” 小桃很听话,立马就关门出去。 李玄泽心里头莫名有些闷闷不乐。 到底哪里不高兴,他也说不上来。 林岁宁在桌边坐了许久。 她就看着那盏静静燃烧的烛灯,久久未动弹。 久到李玄泽的眼睛都睁不开,脑袋要挂下来了。 喂,既然做妾没什么不好,那你到底睡觉啊,你在干嘛啊! 你不抱我上床,我怎么好意思去睡啊! 我虽然现在是个猫,可我也不想在地上睡啊! 林岁宁似乎终于想到了它,走到角落里,把它抱起来给擦了擦脚,放到了床上。 李玄泽一如既往的趴在她胸口,轻嗅她身上淡淡花香味, 她平时摸着摸着就睡着,今天毛都快被她薅秃了,她没有睡着的趋势。 她不仅摸,她还很唠叨。 “呆呆,为什么男人非得欺负女人?欺负人,很痛快吗?” 李玄泽没好气的哼了声。 谁说的啊,非得一棒子全部打死吗,我就没有欺负过女人啊! 欺负人一点也不痛快,尤其是女人,像秦静姝那样的,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告状,真的让人很畏惧啊! 林岁宁又说:“权势就是用来逼良为娼的吗?” 李玄泽在她怀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神情有些痛苦。 所以…… 做妾并不好,是吗? 林岁宁紧闭的眼角淌下一行泪。 “我没有法子了,呆呆。” “可是我这样做,姨娘会难过,她没有别的念想,只盼着我好,我若过得不好,她该有多难过,我不想姨娘难过。” “可是我真的没有法子了。” 李玄泽叹口气。 急什么,怎么会没有法子,等我把周大人找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也很奇怪,别的姑娘哭他会想躲,还有点烦躁,但是这个姑娘掉眼泪,他浑身难受。 是那种看着别人受苦受难,自己居然无能为力的难受。 林岁宁似乎想到了什么,摸猫的手顿住。 李玄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再说话,便合上猫眼,准备入睡。 起初他特别不习惯睡在她身上,太别扭,可她非要抱着它才踏实。 这一夜一夜过去,他竟然有些习惯了。 她身上软软的,还有很好闻的淡淡香味,是一种叫人安心的感觉。 快睡着之时,李玄泽听到她的声音。 “要不,我找机会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就没有人再为难我和姨娘了,我不用做妾,姨娘也不用难过了。” 李玄泽心肝哆嗦了一下。 啥玩意儿? 杀谁? 那个周大人? 你有没有搞错,杀人要偿命的啊! 林岁宁仔细盘算着:“可是我要怎么杀,让他的死看起来跟我没关系?下毒?” “喵喵喵!” “要不就趁他过来我们府上的时候杀了吧。” “喵喵喵喵喵喵!” “出了这事,父亲必须给我兜着,兜不住也得兜,不然他也被牵连。”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要啊喂! 李玄泽有点抓狂。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来,本太子可以搞定的啊! 不要动不动杀人下毒,不至于! 它越来越急,从她胸口起来站到一边,冲她一阵急躁的喵喵叫。 林岁宁摸摸它的耳朵,笑着说:“你在担心我?” 李玄泽垂下头。 算是吧。 好歹认识一场。 林岁宁掀起肚兜的一角擦了擦眼泪。 “放心吧,我没事,我没有哭。” 李玄泽傻了。 她掀起衣服时,大块雪白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眼底。 她也没有好好把那一角放下,纤细如玉的腰肢就这么,还大咧咧的露在外头。 林岁宁摸它的下巴。 “又呆住了啊?” 李玄泽只是觉得腰腹那儿是真难受啊,涨得要命,头也昏昏热热的。 就算它是只猫,她能不能别这样不避讳啊…… 林岁宁要把它往怀里搂,突然脸色一变。 “呆呆!你怎么又流鼻血啊!” 她手忙脚乱的抱起它,拿破旧的衣衫给它擦血渍,堵鼻子。 李玄泽任由她折腾,心里惭愧的无地自容。 如果她知道它是个人,还是个男子,如果她知道它流鼻血的原因,怕是恨不得杀了他吧。 …… 李玄泽在天亮后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山竹。 “把姓周的官员都召集来。” “太子殿下,今日得上朝。” 李玄泽“哦”了声,“那叫他们下朝后都到东宫来。” 周在启元朝是再常见不过的姓氏。 朝中哪些个官员姓周,姓周的官员哪几个好色,他大抵心中有数。 上朝时候,李玄泽时而盯着周太傅,时而盯着工部周尚书,时而掠过户部周侍郎,时而又盯着门下省周侍中。 他的目光在周侍中身上停留许久。 这些人中,周侍中是最好色的,强抢民女的事没少干。 周侍中被太子审视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在一时片刻里,把近来干的坏事想了个遍。 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到哪里得罪了太子。 下朝之后,周侍中主动来询问。 “太子殿下,臣是不是有何事做的不妥当?” 李玄泽视若无睹的径直往前走。 太子一向沉默寡言,周侍中习惯了的,可琢磨不透太子怎么了,心中自然难受。 山竹拦住了周侍中的去路。 “周大人,来东宫回话。” 半柱香后。 周侍中谨小慎微的站在东宫的殿宇中,听清山竹的问话后,笃定道: “臣可以对天发誓,臣近来没有强抢民女!” 李玄泽低沉的嗓音,透过一道山水墨画屏风,传入他的耳中。 “你近来没准备纳什么妾室?” 周侍中想了想,道:“那倒是有的。” 李玄泽眯起眼。 “是谁,什么身份?” 周侍中一五一十的答道:“八品典仪的次女,梁露。” 倒的确是个小官,合乎她的身份。 梁露…… 会是她的名字吗? 李玄泽掀了掀眼帘,山竹便道:“传八品典仪之女,梁露!” 第29章 周稷卿见太子 梁露显得格外拘束。 她在周侍中身后跪下,刚开口唤了声“太子殿下”,李玄泽便失望至极。 她跪着的,深深低着头,模样看不真切。 但李玄泽对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这不是她。 一看太子脸色,山竹便心领神会,“周大人,你近来接触的女子可还有旁人?不得隐瞒!” 周侍中急道:“真的没有了呀,臣虽说好女色,可也专情,一回就爱一个,我近来只喜欢梁姑娘,非她不可啊!” 李玄泽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朝中不只有一个周大人,也未必是最好色的才能干出这些事来。 “把所有姓周的官员都叫来。” 他就不信了,把所有姓周的都问到,就还能找不出那人? …… 周稷卿下朝后,便去寻了在长安声名远扬的赵大夫,亲自登门。 天下名医大多在长安,而名医中,赵大夫医术高明,剑走偏锋却颇有奇效,是医者中的佼佼,许多高官显贵有点病痛,都爱找他医治。 周稷卿出手阔绰,一拿便是二百两白银。 “随我去一趟安淮县,我有个故人受了点伤,劳烦大夫医治一番。” 赵大夫向来给高官治病,见多了钱财,也不足为奇。 他为难道:“周大人,我今日都已被安排满了,要跑三个府邸。” 虽说安淮县就在长安的隔壁,骑马来去不过一个时辰,可到底比较费功夫。 去了安淮县,其他几位权贵那里,赵大夫很可能就赶不上了。 都是官员,他得罪了谁都不是。 周稷卿想了想,说:“她伤的有些重,等不了太久。你忙完了,夜里去一趟吧,会有马车来接你。” 他又加了二百两。 赵大夫这回应下来。 周稷卿回到府中,换了身常服,准备出门,东宫的人来传话。 “周大人,太子殿下召您去东宫,请吧。” 周稷卿便要再换衣袍,宫人说:“周大人这身也算端正,太子殿下急召,就不必换了。” 急召?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周稷卿到东宫时,工部尚书周景刚从里头出来,同他打了声招呼。 “周侍郎。” 周稷卿礼道:“周尚书。” 彼此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殿中,周太傅正在回话,周稷卿便在其后候着。 说来也巧合,无论是周景还是周太傅亦或自己,太子召见的这几人,全都姓周。 太子问周太傅那些话,更是奇怪。 “近来有无看上小门小户的女子,想据为己有?” “近来有纳妾的打算?” “纳的哪家姑娘?” “有没有纠缠一个养猫的姑娘?约摸十五岁。”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周太傅从容一五一十的回答,半点不敢隐瞒。 周稷卿听着,有些困惑。 太子殿下问这些琐事,用意何在? 等候的时间里,周稷卿身后陆续又来了两位官员,都姓周。 周太傅回完了话,礼退。 周稷卿上前,向太子端正行礼。 “礼部侍郎周稷卿,见过太子殿下。” 李玄泽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雀金玉配,开口问道:“你夫人的肚子还没有好消息?” 他对周稷卿最大的印象便是无子嗣,无妾室。 也不怪他印象刻板,旁人说起这位礼部侍郎,话里话外便是感慨这点事,还说周稷卿是难得的蠢男人,蠢且古怪,连子嗣都不看重。 周稷卿颔首道:“回殿下,尚无喜讯。” 李玄泽道:“那你可有纳个妾室,开枝散叶的打算?” 周稷卿不假思索。 “并无打算。” 李玄泽放下佩玉,目光淡淡睥睨着他。 “你近来常不辞辛苦跑去安淮县,是做什么?” 等人来的一时片刻里,东宫的手下已将众位周氏官员近来的去向和动作,整理好了写成册子,都交在李玄泽的手中。 他一一阅过。 其他几位官员无非是吃喝玩乐,偷逛青楼。 而周稷卿最奇怪,隔三差五就跑去安淮县,还在那买了个宅子作为别苑。 周稷卿说:“梁王妃要在安淮县办百花宴,臣原是安淮人,对安淮较为熟悉,王妃便将许多琐事托付给了臣,臣得了空闲就去督工。” 这是实话。 也是他离开安淮那么多年,突然回去的缘由。 李玄泽眉峰挑起:“礼部不够忙,你还能接私活?” 周稷卿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应允的。” 如此,李玄泽倒也没什么可质疑的了,至于他有没有说谎,一查便知,他也不敢撒这么大的谎。 李玄泽意有所指,“周侍郎夜宿安淮,夫人倒是不闻不问啊?” 周稷卿浅笑道:“六年的夫妻了,不似新婚时候总黏着不分彼此,她有时嫌我无趣,嫌我唠叨,不过我出门在外,她总是放心的,我并非胡来之人。” 他言辞在情理之中,毫无破绽。 李玄泽放下佩玉。 “你若要纳个妾室,她可会阻拦?” 周稷卿说:“夫人提过几回为我纳妾,但我没这个念头,谢绝了夫人好意。” 这话听着有些怪,李玄泽探究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 山竹直言道:“是吗?这世上哪个男子不好美色,哪怕为了绵延子嗣,也是多多益善吧,当真是周大人拒绝了夫人美意,还是夫人不允周大人纳妾?” 周稷卿颔首,面露难色。 “瞒不过太子殿下。夫人的确有些小性子,俱内到底不是体面事。” 可无论是周稷卿自己不想纳妾,还是陆怡不允周稷卿纳妾,结果都一样,总归是不纳妾。 李玄泽收回思绪。 在那些官员中,周稷卿算得上年轻,且有清俊出尘的相貌。 若是给周稷卿做妾,她或许不该那么痛苦。 故而,不太可能会是周稷卿。 且官员之间甚至有流言,说周稷卿不喜好女子,他其实是个断袖,和陆怡的婚事不过是为了遮丑,而他根本就不能有孩子。 李玄泽仍然多问了句。 “你真不打算纳妾?” 周稷卿笃定道:“不会纳妾。” “好,记住你的话,”李玄泽道,“若是纳了妾室,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周稷卿合掌于身前,颔首行礼。 “是,太子殿下。” 第30章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周稷卿,其他周氏官员,都被勒令不能纳妾。 若是非得纳妾,必须把姑娘带到东宫来,由太子过目才可。 每个走出东宫的官员,都是一脸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见完一众臣子,已近午时。 李玄泽交代道:“这些人,都派人盯紧了,他们接触什么姑娘,也都来汇报给我,不得遗漏。” 他只能强行令这些人不纳妾,可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岂是他一声令下便能挡住的。 好色之徒,自然有的是法子风花雪月。 山竹斗胆问:“太子殿下是有那姑娘的消息了吗,她跟某位周大人有瓜葛?” 可是太子知道的消息,他不该不知道啊? 李玄泽说:“别多问,办你的事。” …… 大清早的,林岁宁本抱着呆呆晒太阳。 听到院外有动静,立刻把呆呆抱回屋子里去,让小桃在屋里头照看着,自己再出来。 “父亲,这么早过来?” 林诚录指了指身后的舞娘。 “花大价钱请的,你跟着她好好学跳舞。” 会跳盘鼓舞的,林诚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倒是想起他先前逛青楼时见过的舞娘,摇曳生姿满堂喝彩,便花了不少银钱给人赎了身。 只要能把岁宁教好,便是值的。 “二姑娘,”舞娘落落大方向林岁宁示礼,“我叫绿珠。”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是个很标致的圆脸姑娘,穿着也得体,看起来约摸二十来岁。 林岁宁客客气气,“劳烦绿珠姐姐。” 一整个白日,除了用膳填肚子的时候,林岁宁便一直在练劈叉下胯。 小桃则在屋子里跟呆呆周旋,跟着它上窜下跳,在它每一次叫唤出声时,想尽办法哄好它。 半日下来,小桃筋疲力尽。 “小姐还说你乖,说你听得懂人话,你哪儿听得懂了?” 眼见着橘猫把沙盆里的沙刨得到处都是,再去用爪子扒门,小桃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的教诲它。 “你不能出去,会被打死的,你知不知道?” 门从外头被打开,开了一条门缝,橘猫见缝插针的溜了出去。 下一刻,就被林岁宁提溜着拎进来。 橘猫转身就去了食盆边,若无其事的吃拌了鱼汤鱼肉的粥。 林岁宁是回屋换件衣服的,跳舞出汗多,身上湿哒哒的很不适。 小桃叫苦不迭。 “老爷一个清早来了三趟,这不得给我吓死,小姐,要不咱们把猫送出去吧,呆在这儿可能反而害死了它。” 林诚录从前并不会这样勤来二女儿的院子。 这回为了盯着岁宁练舞,以防懈怠,他来的那个勤快,比喝水还勤。 林岁宁看了眼正大快朵颐的呆呆。 它的存在一旦瞒不住,便是灭顶之灾。 还不如将它放生,或者送给别人养,也算保全它性命。 “可是它有时真的很乖,听得懂人话的,你骂它说它,它晓得改,而且它身子底不好,昨晚又流了鼻血……” 放手也是艰难的,外头人都会饿死,一只猫未必有生存的余地。 而且呆呆怕蟑螂,怕老鼠,出去了怎么活? 哪怕送给别人,可别人对呆呆能不能照顾得那么周全,那么耐心,她也无法预料。 小桃说:“啊,又流鼻血啊,这猫是不是生了大病?” 可是呆呆看起来很精神,喝粥喝得啪啪响。 林岁宁觉得有些奇怪。 有时候一说到呆呆,它就会很恼怒的看过来。故意吓唬它,它又立马识趣,还会害怕。 会点头,摇头。 会在有人来找事的时候,乖乖藏好不出声,不给人发现。 甚至会在继母欺负她的时候,去抓伤继母,还会拿苹果去砸父亲。 它好像很有灵性。 可又有时候,它就是只很普通的猫,一门心思吃,喊它也不理。 林岁宁说:“要不我们就看它表现,若是它实在不听话,爱乱叫,我们就找机会把它带出去放了?” 小桃看出了她的纠结不舍。 “小姐做主就行。” 林岁宁换好衣服出去。 绿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发呆,见林岁宁出来,挤出一脸笑意。 “二姑娘,我们继续吧。” …… 皇帝听闻太子召集那么多位臣子,却只是挨个询问纳妾事宜。 便传召太子来御书房回话,要问个明白。 李玄泽听到口谕,已是酉时末。 恐怕他还没走到御书房,便会晕了过去。 “我身子不适,明日一早我再去见父皇。” 哪成想,皇帝一听太子身子不适,立刻从龙椅上起了身。 “太医去看过了没?” “摆架东宫!” 太子虽说有时我行我素,可但凡皇帝传召,他都不会推却。 哪怕刚从马上摔下来,一瘸一拐的,他照样坚持到圣驾前回话。 可见这一回,太子的身子是极其不适。 血溶于水,又是最寄予厚望的儿子,皇帝自然分外担心些。 半柱香后,御辇在东宫外落地,皇帝大步踏入东宫寝殿。 李玄泽已躺在床榻上,盖好被褥沉沉睡去。 “怎么歇得这样早。” “玄泽,父皇来看看你。” “玄泽?” 皇帝喊了许多声,他仍是闭着双眼,纹丝不动。 不对劲。 皇帝伸出手,拍了拍他俊秀的脸。太子肤白,就显得很干净。 然而哪怕皇帝上手拍了,太子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眉宇都不曾蹙一下。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皇帝立刻联想到先前,太子在侍寝宫女进来那一刻忽然睡去的事。 难道,那也不是装的?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神情很凝重。 太子身子抱恙,这不是小事,这是顶天的大事。 山竹说:“回陛下,奴也不知,殿下近来每日都这样,临近戌时便必须睡了。” 睡觉是常事,睡得早似乎也不算太稀奇。 太子有交代,他睡着之后就算天塌了也不允打扰,哪里有人敢违背。 若不是皇帝过来,就连山竹也想不到,太子所谓的睡觉,竟然是睡得这样死。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寝殿中几人。 山竹和两名宫人领略到圣意,一齐跪了下来。 皇帝沉声说:“太子的事,若走漏一点风声,你们几个便一同上断头台。” 第31章 我凭什么要让着一个大夫 直到夜里,林岁宁才得一点空闲,去看姨娘。 方晚葶的屋子里一如昨晚热闹,父亲和继母都在,就连林芳菲也在。 林岁宁在门口便听见万莲的声音。 “赵大夫啊,我女儿总是腰疼,大夫帮忙给看看?” 赵大夫婉拒,“周大人只交代我给这位姨娘看病。” “我给银钱啊,”万莲转身吩咐下人,“去拿十两白银来。” 这位赵大夫名声在外,万莲是听说过的,难得他来安淮县,还到自家府上来,肯定要拉着这位大夫给女儿看看身子的,最好是给自己也调理一番。 平时看大夫只需几吊钱,拿出一两白银,算是厚赏。 万莲自认为十两白银,算得上慷慨了。 赵大夫神色未动,重复说:“夫人,周大人只让我给这位姨娘看病。” 意思是,旁的人他不会瞧上一眼。 闻言,林芳菲怒道:“你不过一个大夫,摆什么谱?我可是县丞之女!” 赵大夫本掌着灯,在看方晚葶的舌苔。 听了这话,赵大夫直起身,冷淡道:“病床前,不宜聒噪。” 笑话,县丞之女算什么? 他去丞相府给相爷看病,相府的管事也不曾对他这样大呼小叫。 谁能不畏惧生老病死一事,谁吃饱了撑了,同他一个可以妙手回春的大夫过不去? 他也不是不图钱财纯粹济世救人的圣人。 长安多的是权贵给他赏饭吃,十两银子,打发什么玩意儿? 林芳菲挣开万莲的手,气势汹汹道:“你以为奉周大人之命过来,就能狗仗人势了吗?周大人可是很看重我父亲的,你一个拿人钱财替人看病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吗?” 她从来没被大夫这样下过面子。 安淮县哪个大夫见了她,不得尊称她一声林三姑娘? 林诚录低声呵斥,“芳菲,不得无礼。” “爹!”林芳菲翻了个白眼,“你看在周大人面子上对他礼让几分,何必呢,这种人就是会蹬鼻子上眼。” 赵大夫脸色越来越沉,着手便要去收拾药箱。 林岁宁见他这是都不想给姨娘看诊了,急道:“林芳菲,大夫是周大人请来的,你给气跑了,就不怕周大人追究吗!” 赵大夫收拾药箱的动作一停,看向从外走进来的这位姑娘。 林岁宁还道:“你对这位大夫不敬,便是对周大人不敬!” 林芳菲涨红了眼,指着她鼻子骂。 “你胡乱给我扣什么罪名!我哪里对周大人不敬了,这个大夫能同周大人相提并论吗?!” 林岁宁转而看向父亲。 “你就任由她胡闹吗?让三妹忍一时之气又如何,非得等周大人上门来问责了,才有趣吗?父亲已经做了这样多,难道要被三妹折腾得功亏一篑?” 林诚录从不由这个女儿牵着鼻子走,这会儿倒痛痛快快的摆出厉色来。 “芳菲,回去闭门思过!” 赵大夫到底是长安来的。 长安是个遍地权贵之处,没点本事,还真难以在长安这个繁华之地混下去。 长安来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轻视,尤其赵大夫在医者中风生水起,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靠山。 林诚录不清楚赵大夫的底细,自然宁可忍让三分。 再者,赵大夫还是周大人专程派锦帐马车送来的,可见周大人颇为重视。 林芳菲仍然不服气。 “父亲!我凭什么要让着一个大夫啊,他只是个大夫啊!” 万莲也会看局面,劝着闺女说:“你就听你父亲的,别在这惹是生非。” 父亲母亲都不向着她,林芳菲也就没辙了,不甘心的跺了跺脚,狠狠瞪了林岁宁一眼,提起裙子跑出去。 林岁宁走到赵大夫面前,恳求的语气道:“我姨娘昨日吐了两回血,怕是伤了肺腑,周大人也是担心姨娘性命,劳驾大夫仔细看看了。” 赵大夫本是被气得想提起药箱走人,大不了把那四百两白银退还给周大人。 他不差钱,也不怕得罪周大人,没必要更深露重的来挣这窝囊钱。 但他不吃硬,却吃软。 眼前的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诚恳祈求的望着他,好似要是拒绝了她,下一瞬便要哭出来。 赵大夫放下药箱,对屋子里那对夫妇道:“县丞大人,夫人,请先回避。” 万莲还想杵这儿,林诚录一个眼神,她便跟着走了。 林岁宁也准备出去。 赵大夫喊住她。 “这位姨娘什么状况,伤势怎么来的,几日功夫了,你都清楚的吧。” 方晚葶正午开始突然有了体热,眼下额头很烫,人昏迷不醒。 方才赵大夫也询问过那对夫妇,可他们听不懂人话似的。 林诚录反反复复只说自己对方晚葶动家法的缘由,说她不尊夫人,做错了事,小惩大诫而已。 万莲则是问了句:怎么大夫还跟审案似的? 尽是答非所问,赵大夫一阵无言以对。 林岁宁一五一十的,将姨娘的伤势,以及前两位大夫是怎么说的,都交代出来。 说到姨娘从鼓上跌落,林岁宁喉头一梗。 鼓架有一人高,林岁宁亲眼看着姨娘摔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滚了两圈,那情形她只要去回想,便心疼得说不出话。 赵大夫耐心等着。 林岁宁深呼吸过后,继续说:“然后她吐血,可能跟动气有关,她是看到我被打,才吐血的。但是我怕她伤了肺腑,最怕是伤了肺腑。” 赵大夫听完来龙去脉,掰开方晚葶的眼底看了看,再搭上她的脉搏。 忍不住说了句跟看病无关的话。 “周大人挺看重这位姨娘,怎么会任由她被这家子人这样欺辱?” 林岁宁苦笑,“看重吗?” 这算哪门子的看重? 相比姨娘,他大概更喜欢姨娘跳的盘鼓舞,这才在意她的死活。 赵大夫没再多说。 可他会这样想,是有缘由的。 前两年有一回,周大人病得半个月不曾上朝,都不曾花一文钱请大夫。 那件事,赵大夫是从别的权贵嘴里听说的,他们以为周侍郎得了这么棘手的病,定会请大夫医治,闲来无事想从他嘴里打听些事儿。 可他压根没有被请去给周大人看病。 不仅是他,似乎长安其他的大夫,也没有进周府,听说周大人是听天由命,生生扛过来的。 官员们笑称周稷卿是活腻了。 就这样,一个从来不请大夫的人,却为了别人的妾室,请他跑这一趟,赵大夫自然觉得有些稀奇。 第32章 我丢下过他 终于看完方晚葶的伤势,赵大夫提起药箱,把药方子交给林岁宁。 “脉象尚可,舌苔也还行,眼白没有发黄,可见五脏六腑没有大伤,你可以放心。近来不能叫她受气,受气不宜养伤。” 林岁宁接过方子,再三道谢。 “姨娘不能受气,这话劳烦在周大人面前提一嘴。” 她不指望着周大人真能庇护姨娘一点,毕竟从始至终,周大人唯一对姨娘做过的善事,便是将赵大夫请来。 不过,多提一嘴,聊胜于无吧。 赵大夫心领神会。 “姑娘放心,自然要回禀的。” …… 周稷卿到天黑才忙完,让人备马车准备去安淮县,周尚书派人来邀他酒楼一叙。 他便弃了今晚去安淮的念头,吩咐道:“等赵大夫回来,让人来见我。” 酒楼中。 几位周姓官员等在那,赫然是白日里去过东宫的那几位。 “你们说,太子殿下问我们纳妾一事,是什么用意?” “是不是我们其中哪一位,惹到太子的女人了啊?” “你们听说了没,太子在找一个养猫的姑娘。” “太子今日不还问了咱们,有没有接触养猫的姑娘?” “回头得好好问问,别是不经意招惹的某个姑娘,跟太子有过瓜葛。” “肯定是咱们其中一个,就不知是谁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甚欢。 热热闹闹的,忽然都噤了声,齐刷刷的看向认真吃菜的周稷卿。 “周侍郎,你怎么看?” 周稷卿放下手中的鸡翅。 不管到底是哪位周姓官员招惹了太子的人,总归不是他。 他身边就一个方晚葶,方晚葶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他清清楚楚,且方晚葶都二十五了,绝对不是太子要找的十五岁姑娘。 “君心不可擅自揣度,我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不流连风月,总不会犯错的。” 他这句话,让桌上的其他几位官员脸色难看了几分。 什么说教的口气?说得跟谁不自律了似的,就他周稷卿洁身自好呗? 周尚书余光瞥了他一眼,举起酒杯。 “不说这事了,来,我们喝酒!” 那些官员们都跟说好了似的,盯着周稷卿一人灌酒。 这一场欢饮到亥时才结束。 周稷卿醉得云里雾里的,险些从窗口摔出去。 官员们没想闹出人命来,便好心好意地扶他到酒楼外面。 周稷卿上了马车,舌头打结。 “去,去安淮县,去林府。” 候在马车旁的下人说:“大人,赵大夫回来了,在府上等着给您回话。” 周稷卿脑子昏昏沉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赵大夫是谁。 “哦,那先去见他。” 赵大夫做事极为认真,有始有终,哪怕干等了小半个时辰,仍然耐着性子在周府等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周稷卿由两个下人架着,出现在他眼前。 “方晚葶,没事吧?” 赵大夫故意道:“方姑娘伤得很重。” 分明知道那是林府的妾室,但赵大夫很有眼力见,称她一声方姑娘。 其实那样的伤势,对于赵大夫而言,实在算不得多重,但他偏要说得严重些。 周稷卿蹙紧眉头。 赵大夫继续说:“我过去的时候,林县丞和他夫人正在教训方姑娘,方姑娘本发着体热,受不起气,之后便是昏迷不醒了。” 周稷卿面色生寒。 “他们在教训方晚葶?” 他已经说了要她好好养身子,林诚录怎么敢? 赵大夫面无异色地说道:“是啊,尤其是那位三姑娘,说话拌蒜似的,最是臭不可闻。他们这般对待方姑娘,我就是医术再高明,用的药再好,也无力回天啊。” 得罪谁,也不该得罪他。 赵大夫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可不仅仅只靠医术。 周稷卿猛然推开扶着他的人,转身往外走。 “去安淮县。” “大人,已经亥时了……” “去安淮县!” …… 小桃在屋子里看猫看了一个白天,到了夜里,继续盯着猫看。 一打盹,它就去扒门,用力扒门,要把爪子磨破了似的。 小桃就强撑着不睡觉。 也不知怎的,天色变黑,这猫更过分了。 一旦她有准备开门的架势,呆呆就会立刻冲过来,凑在她脚边,等着她开门那瞬冲出去。 但他迟迟没能得逞。 小桃无奈道:“是不是因为小姐不在,你想她了啊?” 李玄泽撇嘴。 没有,绝对没有。 想她干嘛?不想! 小桃说:“你就乖一点,晚点小姐会回来的。” 李玄泽还是盯着那扇门。 小桃盯着它,“别看了,不会让你跑出去的,被人抓住了会给打死的,知不知道?” 李玄泽不可能轻易死心。 他总得出去找找有用的东西。 就这么周旋到了亥时。 李玄泽看她始终不放松戒备,便跳到床上去,假装睡着。 好半天,他都忍住了,闭着眼一动不动。 小桃轻手轻脚地过去看了它一眼,松口气。 这猫终于睡了! 她终于可以去如厕了!憋死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又往床上看一眼。 那橘色毛茸茸的小可爱蜷成一团,纹丝不动。 小桃放心地打开了门。 也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玩意儿猛地擦过她腿边,如一阵疾风,往外面飞驰而去。 速度快得差点都看不清是啥玩意儿。 小桃傻愣愣地回头看,床上已经没了猫,院子里也没有猫。 它跑了! “呆呆!!!!!” …… “周大人来了!” “快去告知老爷!” 林府的下人很聒噪,周稷卿没有理会,径直往方晚葶的屋子去。 那屋子外,有个丫鬟正在空地上煎药。 见到周大人,丫鬟欲起来行礼,周稷卿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嘘。 她可能睡了,那就让她好好睡,他只是过来看一眼。 正欲推开那道门,里头女子说话的声音传来。 林岁宁用温热的湿帕子擦方晚葶的额头。 “姨娘,你恨他吗?” 方晚葶已醒了过来,只是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 “浪费精力去恨他,不值得。” 林岁宁又问:“姨娘,他为什么要报复你?”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晚葶缓缓才出声。 她的声音很虚弱。 “我丢下过他,那时他还没有考取功名……我在他最不得志的时候,把他丢下了。” 周稷卿推门的手生生顿住。 微凉的夜风吹得他的头有些疼。 林岁宁声音里有点颤抖。 “姨娘是为了我,对吗?” 第33章 良宵苦短 那时,林岁宁才五岁。 方晚葶拿着些吃食和玩物来林府看她。 林岁宁对那些玩物没兴趣,却紧紧抱住了方晚葶的腿,死活不肯撒手。 方晚葶摸摸她的头。 “怎么了,这么想姨母啊?” 那会儿,她是岁宁的姨母,不是姨娘。 林岁宁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的大人在,便挽起衣袖,露出遍布青紫的小胳膊。 “姨母,疼。” 继母告诉过她,这些伤口不能给别人看,但是她真的很想让姨母呼呼。 方晚葶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脸色一沉,蹲下来,手忙脚乱的掀起孩子另一只衣袖和裤腿。 林岁宁看到她的眼睛一点点泛红。 “谁打的?”方晚葶颤声问,“告诉姨母,谁打的?” “母亲打的,岁岁不乖,吃饭太慢。” 林岁宁看到方晚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反过来安慰她,“姨母,岁岁没有哭。” 方晚葶抱着她许久,然后去找了林诚录。 林岁宁趴在墙边,偷听他们说话。 “岁宁还这么小,犯了什么错要打成这样?” “姐姐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她在天上看见了,得有多心疼?” “姐夫,不要让你的续弦夫人再碰岁宁了,后娘总是不会真心疼孩子的。” 林诚录却半句话都不曾听进去。 “岁宁调皮,万莲管教她也是为她好。我当爹的会害了她不成?晚葶,你还年轻,不懂慈母苦心。再说了,她生母死得早,不由万莲照顾,谁来照顾?” 林岁宁虽然小,却也觉得父亲这话不对。 慈母苦心,可继母对大哥和三妹没有这样严厉,继母总不可能爱她胜过亲生的孩子。 方晚葶说:“姐夫,岁宁由我来照顾吧。” 林岁宁踮起脚尖,扒着窗,看到父亲向方晚葶走了一步。 “晚葶,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好看?你比你姐姐还好看。” 方晚葶踉跄着后退,险些摔在地上。 林诚录扶住她。 “你想照顾岁宁,可以多来府上,最好是住下来。你若住下来,这孩子,就由你照顾,你能时时看到她。” 那一日,方晚葶一直陪着林岁宁,直到日落西山。 临走前,小小的林岁宁拉了拉她的衣袖。 “姨母住下来,好不好?” 方晚葶蹲在她面前,把孩子搂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好。” 她答应了。 林岁宁很高兴。 小时候,姨母入府变成姨娘,是她最欢喜的事。 长大以后,再想起来当初,林岁宁才明白,为什么姨娘明明不情愿,却没有推开父亲。 林岁宁很后悔。 若能重来一回,她绝不会再掀起衣袖,也不会抱着姨娘,盼着姨娘救救自己。 而现在,方晚葶轻轻的说:“不是,林家门第也没有很差,你父亲摸样也不差,我愿意进林府,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林岁宁半个字也不信。 她摇摇头。 方晚葶说:“周稷卿就是什么好归宿么?” 周稷卿保持着手扶在门上的姿势,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 是吗,林家门第不差,林诚录模样不差。 而他周稷卿却不是什么好归宿? 方晚葶又说:“你看他,报复心那么强,情情爱爱的旧事旧怨,他便当深仇大恨,好似我杀他父母毁他前程了,恨不得拉我下地狱把我千刀万剐,我只庆幸,当初没有嫁给他。” 林岁宁把擦汗的帕子放进水盆里。 她知道,姨娘说这些话,只是想她心中好受些罢了。 “姨娘,我……” 此时,外头传来林诚录的声音。 “周大人怎么不进去啊?” 周稷卿的手刚从门上垂下来。 他看了眼紧闭的门,里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又看了眼林诚录。 “哦,没事,准备走了。” 林诚录很热情,“周大人,进去坐坐,我让下人沏茶。” 万莲立在他身后,谄媚道:“周大人,方晚葶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喊了您的名字呢。” 周稷卿便推开这扇门,迈开腿走进来。 方晚葶当即对林岁宁说:“你先回去。” 周稷卿提起唇角,讥讽道:“怎么,我会吃了她吗?” 方晚葶置若未闻,“岁宁,你回去。” 林岁宁放心不下姨娘,可也知道,若她留在这儿,只会让姨娘不安心。 她很听话的起身往外走。 周稷卿说:“我让你走了?” 林诚录立刻伸出手,挡住林岁宁的去路。 “贵客在,走什么走?” 方晚葶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周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面无血色,苍白的唇角有一丝干裂的血迹。 周稷卿笑着说:“我不是什么好归宿,也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我能做什么?” 他这话,林诚录听不太明白,但能听出来他口气不虞。 “方晚葶!周大人更深露重不辞辛苦的来看你,你别不识趣!” 方晚葶说:“那我该怎么识趣?” “你还敢跟我顶嘴!”林诚录指着她鼻梁,“你知道赵大夫多难请,周大人待你不薄,你还不感恩戴德!” 万晚葶看向周稷卿,低下眉来。 “谢周大人。” 但她的口气,实在是敷衍。 周稷卿冷笑,“林兄说错了,我这大晚上过来,自然不是来找这病秧子的,我找你的二姑娘,林岁宁。” 万晚葶猛地抬起眼。 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淡一片。 周稷卿捏了捏手腕。 “良宵苦短,林兄,去安排厢房。” …… 李玄泽踩着屋顶一阵狂奔。 这户人家门第不高,宅院还挺大,他跑了好一会儿才跑到外头。 又绕着外面墙根跑了一圈,才找到大门。 它退后几步,睁大猫眼看那牌匾上的门头。 林府。 这家子姓林!她姓林! 李玄泽在原地转了一圈。 长安每条街他都该很熟悉才是,怎么这儿,他好像从来没来过? 正东张西望着,林府大门口的门卫发现了它。 “有只猫。” “去打死它吗?夫人吩咐了见猫就打死。” 李玄泽听到这,撒腿就跑,不要命的跑。 那两个门卫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那只猫了。 左边的问:“去找么?” 右边的说:“找什么找。” “那猫啊。” “哪儿有猫了?” 他们互相使了眼色。 左边的心领神会,“哦,看错了吧。” 大晚上的,站着都打盹,谁乐意去兴师动众找一只野猫啊。 李玄泽想往街上跑。 只要跑到街上,他就能找到去东宫的路。 可这跑来跑去,都挺偏僻的地方。 越跑地方似乎越荒了。 还是回去吧,林府好歹算个地儿。 李玄泽又撒开腿往回跑。 第34章 不要听人狗叫 周大人说的良宵苦短安排厢房,这意思再浅显不过。 林诚录当即吩咐外头的下人。 “快去把南厢房收拾出来。” 万莲主动说:“我去,我亲自去盯着收拾。” 林诚录对她点了下头,继而扭头对林岁宁说:“岁宁,去沐浴,洗干净了去南厢房。” 林岁宁看着父亲,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好似碰了爬满蛆虫的脏东西,想吐得厉害。 她曾经对父亲是抱有过期望的。 无数次,在继母和三妹为难她的时候,她都盼着父亲信她,帮帮她,可父亲总是不信。 如今想来,父亲只是根本不在乎,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罢了。 她到底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受欺负,这都不重要。 林岁宁又看向这位道貌岸然的周大人。 无论是卖女求荣的父亲,和这位以势迫人的周大人,都让人无比恶心。 但是不对。 周大人若是来找她的,不会径直来这里。 他就是来找姨娘的,却偏要做出令人作呕的行径来。 方晚葶气得浑身发抖,掀开被子要下床。 林岁宁赶紧扑过去,扶住姨娘。 “姨娘,赵大夫说了,你不能受气,会有性命之危的!姨娘!你又吐血了!”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 林诚录斥责道:“闹什么闹!岁宁,我的话你有没有听见?” 方晚葶抹了把唇角的血迹,抬起头。 “在长安,可不能只看官职啊,背后有强盛的氏族,那才是腰杆子硬。周大人,你还记得张……” 周稷卿听出来她言辞里威胁的意思,嗤之以鼻。 “你以为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当初对你趋之若鹜的,如今就一定还任你予取予求?那些权贵子弟,身边最不缺莺莺燕燕,谁还记得你姓甚名谁?” 当初的方晚葶确实美,不缺上门求娶的富家子弟,甚至个别不讲理的,想要强取豪夺。 多亏了定北侯世子张顾辞,是他帮方晚葶解决了那些纠缠不休的人,自己也没有强求她半点。 十年岁月,磨去了方晚葶的灵动,叫她黯淡无光,自然比不得当初惊艳。 周稷卿在长安这些年,没少见胭脂粉黛,深知这世上从来不缺美人。 方晚葶说:“是吗,那你带我去长安见他,也好叫我死了这条心。” 周稷卿沉下脸色。 “你以为,你出得了林府?” 方晚葶再次猛烈咳嗽起来。 林岁宁给她顺背。 一会儿后,姨娘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林岁宁抬起脸,怒视着周稷卿。 “周大人,您常来林府的事,您夫人知道吗?” 周稷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她不需要知道。” 林岁宁说:“并不是不需要,而是您不敢让她知道吧,周大人?” 周稷卿还未发怒,林诚录已急得满头汗。 “逆女!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说些什么!闭上你的嘴!” 林岁宁一鼓作气道:“难道不是吗?周大人,带我去百花宴,是为了试探老丈人的底线吧?看他能不能容你身边多个女人。要是容得,你便要带姨娘登堂入室了,要是容不得,我便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于非命了,是或不是!” 周大人是礼部侍郎,不小的官。 可当初哪怕金榜题名,他也只是封了六品官,还是闲职。 有幸娶了陆怡之后,他对夫人三年专情如一日,才打动了身为国公的老丈人。 陆国公将他带在身边,令他一而再的有机会在圣上面前露脸。 还将他举荐给所有与之亲近的官员。 自此之后,周稷卿的官位一升再升,直至礼部侍郎,成了正三品官员。 林诚录管不住林岁宁的嘴,要把她硬拽出去。 林岁宁被拉到门口,还说:“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怎么就说不得了!” 礼部侍郎靠夫人的娘家才有今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林诚录气得跳脚,“你放屁!你没你这个女儿!” 周稷卿倒是面无表情,好似那些话,他根本就不在意。 “让她说。” 林诚录狠狠瞪着林岁宁,但周大人发了话,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松开拉扯她的手。 “你要找死,父亲可保不住你!” 林岁宁走到周稷卿面前。 “你是靠夫人爬上高位的,怎么还不老实着点?还敢在你丈人和夫人眼皮子底下胡乱蹦跶呢?” “周大人,是不是得来太容易,才叫你飘飘然了?” “拈花惹草是小事吗?可你夫人并不大度,她要是雷霆大怒,你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也未必不可能。” “多少人盯着你位置,盼着寻你的错处,你还敢强抢民女,替人谋求官职?” 林岁宁若能到陆国公面前露脸,必然把周大人这脸面揭发得明明白白。 可她根本没那个机会。 她也不怕得罪周大人,周大人都要毁她清白,把姨娘气得呕血,她就这么一条命,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林诚录沮丧的捂住脸。 这女儿的嘴,要不是惦记着不能毁容,非得给她缝起来不可。 周稷卿听了这些,面色依然未动分毫。 他盯着林岁宁,不紧不慢说道:“你克死生母,又害了你姨娘一世,你就是个祸根,如何还不自愧而死?” 杀人诛心。 林岁宁心头一窒,眸中的戾气散去,蒙上了一层茫然痛苦的雾色。 那雾色越来越浑浊。 许多人说,母亲是生她落下了病根,才会早早亡故。 姨娘也是因她,而放弃了自己原本的人生…… 她是祸根。 方晚葶下了床,走到周稷卿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你爹娘死得早,也是你克的么?无父无母,就是你从人变成畜生的缘由吗?” 周稷卿的瞳孔骤然一缩。 并非因这巴掌。 她居然拿他双亲早亡来说事,她明知这是他心底里最介怀,最痛苦的事。 方晚葶转身把林岁宁拥进怀里。 “孩子,你没有害任何人,不要听人狗叫。” 林诚录已然呆若木鸡。 他的女儿把周大人骂得狗血淋头,他的妾室打了周大人一耳光。 那他该怎么做? 林诚录斟酌了会儿,小心翼翼说:“周大人……” “滚。” “是,是,小的滚,周大人消消气。” 林诚录一边往外退,一边表忠心:“周大人要想弄死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小的也绝不阻拦!” 第35章 太子要找的是林岁宁? 李玄泽迈开灵活的四条腿跑回林府。 直奔他常住的那间院子。 院门敞开着,屋子里空无一人。 李玄泽稍作思索,再次撒开腿往外跑。 在这宅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寂静空旷的夜里,有道声音特别突兀。 “周大人,切勿动怒,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小的送送您!” 周大人? 李玄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得好好看看,到底是哪个周大人? 林诚录看起来像是摔过一跤,腿一瘸一拐的,正往大门的方向去。 “周大人!天黑路滑,您慢点!” 离他十步远之处,有个身影匆匆往前走。 那个,便就是“周大人”了。 李玄泽正要追上去看个清楚,一声刺耳的尖叫撕破夜空。 “是你这只死猫!” “快逮住它!” “把它给我逮住打死!” 是那个聒噪的继母。 夜里,也没什么下人,守门的两位已经应声扛起刀来。 李玄泽不能再往门口的方向去,只能四脚一刹,迅速调转方向,往园子那边跑去。 万莲连声嚷嚷。 “就是上回抓我那只黄猫!就是它!林岁宁养的小畜生!它居然没死!快弄死它!” 听到这动静,周稷卿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 他忽然想起太子殿下在找一个养猫的姑娘。 林岁宁跟他有瓜葛,还养了猫…… 想到这儿,周稷卿摇摇头。 不可能,林岁宁很少出门,从哪里去结识太子? 林诚录眼见着周大人上了马车,大声骂万莲:“黄猫,天底下黄猫都长一个样!你个疯婆子,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让周大人看笑话吗!” 万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猫跑没了影。 …… 李玄泽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回了院子里,才发现根本没有人追来。 小桃在宅子里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呆呆,这会儿在院子里六神无主的干着急。 正想着等小姐回来怎么交代,就看到那猫自己回来了。 看到它回来,小桃揪着猫耳朵,把它整个猫拎了起来。 疼! 别别别别别! 李玄泽一阵求饶的喵喵叫。 小桃很来气,“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她揪着猫耳朵,把它弄进屋子里,按在桌上,反手关上门,恶狠狠的瞪着它。 “你再跑!打烂你屁股!” 李玄泽趴在桌上,高傲地别过脸去。 你又不敢。 你家小姐才舍不得打我屁股。 这一夜,他是在桌上睡的,她没有回来。 …… 日出时分,李玄泽从东宫醒来,边穿靴子边吩咐。 “把姓林的姑娘全部找来,十五岁左右的。” 山竹发愣。 这睡一觉醒来,突然就知道那姑娘姓林了? 前几天还是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养猫? 李玄泽穿好靴子,转眸看他。 “傻了啊?” 山竹追问:“是把整个长安的姓林的姑娘都找来?” 李玄泽心想,昨晚那个地方有些荒,对他来说全然陌生。 或许是因为那在长安的偏处,又或许,那根本就不在长安。 “永安,宛平,庐昌,我记得这几个城的口音,跟长安是一样的。” 山竹点点头,“还有安淮县。” 李玄泽交代道:“那就从长安和这四个县里找。记住,只要姓林的姑娘,不管是几百还是几千个,一个不落的都带到东宫来。” 他就不信了,这回还能有什么差池! 山竹没有立刻去办,仍杵在原地,低着头说:“皇上昨晚过来了,殿下昏迷不醒,皇上便让太医署的人都来齐了,在这呆了整整一夜。” 李玄泽“哦”了声。 山竹继续说:“太医说殿下脉搏强劲有力,面色好,不像是得病。但皇上放心不下,交代了今日殿下不必上朝,就在东宫等着,有道士来东宫为殿下驱邪。” 驱吧驱吧。 没准还真给驱好了。 李玄泽什么意见都没有。 “哦,那我在这等道士,你抓紧去把事办了。” 山竹还是没走,忐忐忑忑的,整个人十分别扭。 “李嬷嬷来传过话……” “说什么?” “李嬷嬷说,太子若再大肆找那个姑娘,有什么新的线索,得先知会皇后娘娘。” 李玄泽伸直双臂,由宫人给他套上衣袍,云淡风轻道: “督促各地官府尽快办好此事,等姑娘都找齐了,确认无遗漏,再知会母后。她若是阻拦,不必理会。你只要记住此事至关重要,不得被任何人耽误。” 山竹又问:“那若是姓林,却不养猫,也带来东宫?” 李玄泽不假思索便道:“嗯。” 她把猫藏的这么好,外头人问起来,估计她也会说自己没养猫。 …… 临近百花宴之期,周稷卿把礼部的事都安排给旁人,自己则整日在百花苑督工。 午时休息的空当,他去县衙里喝口茶。 以往这个时候,县令总是空闲着的,亦会拿最好的茶来招待他。 可今日,县令忙的不见人影。 只能衙门里的小厮来招待,给泡了茶,解释道: “县令大人去找林氏姑娘去了,这找了一堆,还得一一对上户籍,生怕漏了一个,实在是忙到现在,抽不出空来,怠慢周大人了,还请周大人见谅。” “林氏姑娘?” “太子殿下的命令,说是十万火急。” 太子找姓林的姑娘做什么? 周稷卿忽然就想起来林岁宁。 她姓林,养猫,十五岁,还与自己这位周姓官员有点瓜葛。 倒是桩桩件件都符合。 但,总不可能真的是林岁宁吧? 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小厮见周大人眉宇紧皱,当他是不悦,连声说:“等县令大人忙完了,定会向周大人赔礼的。” 周稷卿摆摆手。 “无妨。找得如何了?” 小厮说:“咱们半个县都姓林呢,光林县丞家不就有两位十五岁的姑娘?这会儿找到的有三十来位了,正在对户籍,看看谁家有没有藏着掖着的。” 林县丞家那两位,便是林岁宁和林芳菲了。 周稷卿失笑,“太子殿下找人,难不成还有人敢藏着。” 小厮说:“这可真说不准,万一有事儿,不得连累到咱们县衙?” 周稷卿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了什么。 “林县丞也在忙?叫他出来,我有话同他说。” 第36章 去见太子 东宫中。 道士风风火火的在空地上摆起阵仗,手持法骑,嘴里哼着符咒,绕着法坛转起圈。 宫人搬了把红木圈椅,李玄泽坐了下来。 看着道士们转圈,哼着那些听不清的话,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玄泽便有些犯困。 “什么时候结束?” 山竹道:“快到下朝的时辰了,殿下再等等,皇上会过来。” 随着一声高昂的“圣驾到”,李玄泽从圈椅上起身,背后却突然被猛地一击。 李玄泽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险些摔去。 谁敢拿木棍打本太子?! 他回头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众宫人和山竹惊慌的看着他。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山竹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太累了?” 在他们眼里,太子只是起身后没站稳,差点摔倒。 李玄泽环视四周。 父皇刚下御辇,正踏入东宫,向他走来。 他的背后却又遭了猛地一击,力道极重,致使他胸腔一震后,往前扑摔出去,砸在地上。 “太子殿下!” “玄泽!” 宫人和父皇的惊呼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李玄泽痛得头晕眼花,挣扎着要站起来,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变迷糊。 他一定是痛昏头了,居然看到那个女子压在他身上。 她还带着哭腔在喊。 “呆呆,你有没有事,呆呆!” …… 林岁宁眼见着继母带人来,立马去屋子里拿了把匕首。 她冲出来时,呆呆已经挨了两棍子,在树荫下倒地不起。 下人高高举起棍子,还要继续打。 林岁宁扑过去,把猫死死护在了自己身下。 “呆呆,你有没有事,呆呆?” 橘猫的腹部用力的起伏。它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万莲环抱于胸,身边站着两个提棍的下人,冷哼道: “果然是这只死猫,上回居然没死。岁宁,你让开,我教训这只猫,不关你的事。” 林岁宁不肯让,“母亲,你放过它吧,以后我都听你的话! 万莲眼神示下,两个下人便上前去要将林岁宁强行拉开。 “滚开!” 林岁宁把猫抱起来,一手抱着猫,一手拿匕首对着他们一通乱挥。 “别过来!” 她这架势像是要捅人。 下人们不敢再靠近,请示的目光看向夫人。 万莲怒道:“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姑娘都拉不开,我要你们何用!发卖给黑窑子算了!” 卖给黑窑子,食不果腹不说,还常常挨打,根本不被当人,死的也快。 相比之下,现在被捅一刀,可能反而死不了。 下人们对视之后,壮起胆子继续向林岁宁逼近。 林岁宁抱着猫,一步步后退。 万莲扬起唇角,笑着看她如同困斗之兽般,惶惶无助。 林岁宁忽然蹲下身来,把猫放在了地上。 万莲笑着说:“对了嘛,伤人的猫,被打死没什么可惜的,等你进了周府的门,再养一只……” 话未完,林岁宁已经冲到她面前来,匕首的锋刃抵着她喉咙。 “你说错了,它没有伤过人,只伤过畜生。” 万莲脖子上抵着冰凉的利器,吓得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干什么你,你要为了一只猫,杀了母亲吗!你不孝你,你父亲是可以打死你的!” 林岁宁说:“我对父亲来说还有大用呢。你觉得我杀了你,父亲是会打死我,还是隐瞒了这事,若无其事的给你报丧?” 万莲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诚录唯利是图,她比任何人都再了解不过。 刀刃刺破了她肌肤,痛觉使她的恐惧越来越深。 “你,你敢!” 林岁宁压了压手腕,匕首抵得更深。 “你敢让我出事吗,母亲?急着讨好周大人,不就是因为哥哥犯事了吗?你确定要因为一只猫,跟我过不去吗?” 万莲已经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那两位下人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怎么做,这猫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这时,林诚录走进这院子里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愣,不过也只是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声。 “岁宁,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匕首放下来!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进宫? 林岁宁诧异的看向他。 万莲也很诧异。 林诚录道:“咱们芳菲也去,见太子去,十万火急着呢。万莲,赶紧去跟芳菲说一声,叫她好生打扮。” 万莲心头一喜。 “太子为什么要见我们芳菲啊?” 林诚录解释道:“不只是见我们姑娘,整个县姓林的姑娘太子都要见,快些,太子殿下日落之前,是一定要见到姑娘们的。” 万莲心想着,也好。 面见太子这样的机会,是许多姑娘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凭芳菲的姿色,认真打扮一番,说不定就入了太子的眼。 “岁宁,赶紧放开。” 林岁宁还是不放。 万莲催道:“行了,那破猫我不为难它了,你赶紧给我放开。” 她得去给芳菲打扮,穿最好看的衣服,梳最好看的发髻,哪里还有心思管这只猫死活,反正也已经打得半死不活了。 林岁宁说:“你若是食言,再动它一下,我跟你鱼死网破。” 万莲心中暗骂了句疯子。 冤有头债有主,不为难猫可以,早晚弄死你个贱丫头。 “我答应你,绝不食言,够了吗?” 林岁宁这才放开她的脖子,转而蹲在地上去看呆呆的情况。 万莲匆匆离开院子。 林诚录倒还没走,留在这盯着这女儿瞧。 他从未用这样深邃的目光,仔仔细细的看过这女儿。 猫儿眼睛睁着一条缝,嘴里含了一口血,大口大口的喘息。 林岁宁跪坐在它身边,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过它脑袋。 “呆呆,对不起,呆呆,我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你? 猫儿疲惫的闭上眼,又生怕她担心,睁开来看看她。 林诚录问:“岁宁啊,这猫你什么时候养的?” 林岁宁没吭声。 她满心满眼只有呆呆。 林诚录催道:“别盯着猫了,你母亲也不会来打它了,你盯着也没什么用。快去换身好看些的衣服,准备去见太子。” 第37章 岁宁养的猫叫呆呆 林岁宁守着猫不肯走。 她不知道呆呆能不能挺过这一次,是不是就这么熬不过了。 她怎么能走? 林岁宁把猫小心翼翼的抱到屋里,放在了床褥上。 “呆呆,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橘猫似乎实在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 但它还有呼吸,腹腔还在起伏。 林岁宁就在边上守着,冷静下来之后,她弄了点水,给呆呆擦嘴。 林诚录在门外等着,很快没了耐心。 “岁宁啊,这是太子殿下找人,可不能耽误,到时候全家都要被治罪的!” 林岁宁俯在猫耳边,轻声说:“等等我,等我回来。” 呆呆睁开一点点眼缝,又闭上。 林岁宁走出去。 林诚录见她连衣服都不换一条,气道:“你不晓得打扮打扮,你是没手?” 对于万莲来说,只有自己女儿林芳菲美若天仙。 可林诚录觉得岁宁的相貌要比芳菲美,若说被太子看中,岁宁的胜面要大上一些。 林岁宁置之不理。 她就这么走了出去,走到院外,小桃正赶回来,手里拿着海棠花枝。 小桃看了看小姐,再看看小姐身后的老爷,慌张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岁宁靠近小桃的耳边,轻声说:“你把呆呆抱到祖母那儿去,求她先帮我照顾着。呆呆受了点伤,你抱的时候小心些。” 东宫在长安,她这一去,还不知今日能不能回来。 祖母吃斋念佛,总有颗慈悲心,应当会愿意庇护着呆呆。 也只有祖母那,继母不敢擅闯。 …… 林岁宁实在不愿意费心打扮,林诚录也无法强求,只能唉声叹气。 多好的苗子,非得糟蹋这样的大好机会。 在正堂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派人催了两回,才等到继母带着林芳菲出来。 林芳菲把最贵重的珠钗和衣裳都穿上了,还抹了胭脂,用螺子黛描了眉。 林诚录让这两个姑娘站一块儿,仔细看了看。 还是觉得二丫头更胜一筹。 “万莲,你带着岁宁去换身衣服。岁宁,你听话点,那只猫父亲给它请大夫看。” 万莲眼神一瞥,不情不愿。 “不挺好的,这丫头穿绿色多好看,换什么换。” 林诚录脸色变沉,正想斥责她不识大体,周稷卿踏入正堂。 周稷卿目光扫过站得端端正正的林芳菲和林岁宁。 “这是做什么?” 林诚录稍稍躬腰,换上一脸恭谨笑意。 “周大人,太子殿下有令,让姓林的姑娘都去东宫见太子,我们正准备启程。” 周稷卿坐下来。 下人递上茶,他单手接过,指腹摩挲着杯壁,沉默不语。 林诚录语气讨好:“周大人,只是去一趟东宫,很快就回来了。” 周稷卿话里有话的说道:“你们可知,太子殿下要找的姑娘,不仅姓林,还养了一只猫。” 他看向林岁宁。 “你养的那只猫,叫什么名?” 林岁宁冷着脸没有答话。 她如今看见周稷卿,哪怕只是听他的声音,就浑身难受,恶心的想吐。 但林诚录可是听见了岁宁管那只猫叫什么。 “呆呆,”林诚录说,“岁宁养的猫叫呆呆。” 周稷卿摩挲着杯壁的手指顿住,神色中涌现出极其复杂的波澜。 是了。 太子殿下找那位养猫的姑娘,最初便只是说那猫叫呆呆。 一时间,长安城许多姑娘都养起了猫,还给猫起名呆呆。 可在这之前,谁的猫叫这名,都叫咪咪的。 难道,真的是林岁宁? 林诚录问:“周大人,怎么了?” 周稷卿道:“太子殿下要找的那位姑娘,养的猫就叫呆呆。” 闻言,林诚录和万莲,以及林芳菲,都同时看向林岁宁。 林岁宁仍然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那也和我无关。” 养猫而已,有些猫呆,被起名叫呆呆,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天下那么大,总有些巧合。 而且她自己最清楚,她就没什么外男打过交道,更别说是太子。 万莲想了想,说:“不可能的,这丫头很少出门,从哪里去遇上太子?” 林诚录也说:“是啊,都是巧合罢。”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周稷卿笑了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 太子突然吐血,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厥。 东宫内外都忙成了一团乱麻。 太医们将太子的床榻围得水泄不通。 皇帝和皇后坐在一道山水墨画屏风之外,连口茶都吃不下。 “太子身上怎么会有被木棍打的伤痕?” “什么时候来的伤?” “谁打的?” 面对帝后的发问,服侍太子起居的宫人跪了一地,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山竹跪在最前。 “太子清早醒来时还好好的,穿衣盥漱都没有异样,是做法事的时候,突然就这样了。” 皇帝怒道:“没人打他,他背上就多了棍伤?!还是东宫来了刺客,你们都不知!” 山竹百口莫辩,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心里面叫苦不迭。 昨晚皇帝在东宫守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太医们也检查了太子的身子,当时身上还是毫发无伤的。 皇帝要天将亮时才走,在那之后,太子连个磕磕碰碰都没有。 究竟哪里来的伤,谁能知道? 皇后想到那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就心疼得眼眶发涩。 “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殴打太子,你们若是说不出个什么来,一同治罪!” 匍匐跪地的宫人们一阵惊慌求饶。 李嬷嬷不耐的口吻道:“没能照顾好殿下,求饶有什么用?闭上你们的嘴。” 众人噤声。 山竹斗胆道:“陛下,皇后娘娘,会不会是道士作法的缘故?” 外伤无故加身,若是为祛除邪祟,似乎也说得通。 皇后看向皇帝。 皇帝沉声道:“去问问那些道士们,太子殿下昏厥是否与驱邪有关,若是有关,太子会在何时醒来?” 道士们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不否认驱邪会出现太子这样的情况,但何时醒来,说是得看邪祟的道行。 直到即将日落西山之时,李玄泽才醒转过来。 太医纷纷避退一旁,帝后坐到床边去。 问及身上的伤,李玄泽轻描淡写道:“没事,上茅房时摔了一跤,背撞门槛上了。” 皇后不可置信。 “两道伤啊,你难道摔了两回?” 李玄泽理所当然的说:“是的,摔了两回,大概是昨夜睡太久,睡昏了头。” 说辞过于离谱。 但他偏要这样说,皇帝也没法子,只能沉着脸色不言不语。 李玄泽看向帝后身后的山竹。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人都带来东宫没有?” 第38章 你为什么没来东宫? “都到东宫了,在朝阳殿中侯着。” 人数实在太多,四个县加上长安,竟来了三百多位姑娘。 其中长安来的还是最多的,来了八十多名。 长安哪来这么多姓林的姑娘? 还是这个年岁的? 山竹原本要问责,可那负责此事的官员理直气壮的说:“太子说不能遗漏,可没说不能多几位,那些都是权贵之女,得罪不起的,竹大人就当帮个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什么得罪不起,肯定是受了好处了。 山竹心想着,殿下也就瞄一眼的事,滥竽充数,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玄泽背痛的直不起,却仍咬牙下了床,让人扶着去了朝阳殿。 找到她,找到那只猫,是天大的的要紧事。 今日他就是腿断了,也得去见那些姑娘。 皇后起身想跟上去。 皇帝说道:“太子刚到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有点风月之事,皇后不必操心。” 言下之意,是让皇后不必干涉。 皇后只能停步。 “是。” 但她怎么都不能安心。 “太子是不是太过看重那姑娘了?有些因噎废食了。” 皇帝不以为然,“玄泽是人,又不是神,人都有七情六欲,再寻常不过。朕以为,玄泽知轻重,不会太过的。等到这股兴头一过,又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你总不能让他戒了女色,当和尚去。” 这番话很有道理,皇后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 李玄泽被扶着,坐到高座之上。 目光扫过第一排。 他眼神一黯,山竹便道:“换人。” 第一排姑娘们立刻退下,第二排上前两步。 “换。” “换。” “换。” 很快连撤了许多排,几十位姑娘都退了下去。 李玄泽望了眼外头天色。 马上就要戌时了,得赶快了。 山竹看出了太子的焦急,心领神会道:“养猫的先站到前面来。” 从后头走出许多姑娘来,纷纷站到最前。 红红绿绿,高矮胖瘦,仍然有几十余众。 山竹继续说:“谁养的猫叫呆呆的,再往前!” 这一回,站到最前面的,只有十几个姑娘了。 李玄泽目光迅速掠过这些姑娘的脸,到某一位时,停滞下来。 这个姑娘有点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山竹体察到太子的眼色,指了指林芳菲。 “你叫什么名?养的猫是什么色?” 林芳菲抬头看了眼,便匆匆低下头,红着脸说:“回殿下,民女姓林名芳菲,民女的猫是黄色的,腿有些短。” 只这一眼,她便心跳的厉害。 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一般面如冠玉,是极好看的。 可惜她不敢多看。 山竹请示的目光看向太子。 他不知道那猫是什么色,但当初太子盘问道士时,问过猫色,想必这是个挺重要的事。 李玄泽示意她先退到一边。 他找人要紧。 又看了几十位姑娘之后,李玄泽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场景。 是他躲在床底下,有个姑娘带着人来屋子里一通乱翻,拿走了所有的金银玉器。 不仅如此,她还非得让人掏屎盆! 某一瞬,他看到了那姑娘的脸。 就是她! 李玄泽猛地看向在一旁等候的林芳菲。 不对,她没有猫,林府没有第二只猫。 她却说自己有猫,还叫呆呆,是一只黄色的短腿猫! “你的那只猫在哪?” 当务之急,是把猫先弄到东宫来医治,那猫今日绝对受了重伤。 林芳菲一愣,“回殿下,猫在家中。” “去她家中把那只黄猫带来东宫,”李玄泽吩咐完,继续道,“你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姐姐,她……” 满殿的人都在等着太子把话说完。 太子却突然眼一闭,倒在椅子上,宫人赶紧扶住他。 “太子殿下!” …… 林芳菲被带到凤仪宫。 金碧琳琅的宫殿叫她看花了眼,脚下的琉璃砖,也是叫人走路都不敢用力。 她战战兢兢的跪下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坐在凤椅上,拨弄着金护甲上的翠色宝石,慢慢抬起眼眸。 “好本事,叫太子为你魂牵梦萦,大费周章找了你那么多天,弄得满城风雨。” 林芳菲把头垂得很低。 “民女不敢。” 她仿佛魂儿还在梦里,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太子就突然追问那只猫了,还因此激动的昏厥过去? 难道歪打正着,真被她蒙对了? 皇后冷冷哼了声。 声音虽轻,却叫林芳菲心中鼓声大作。 显然,皇后不悦。 李嬷嬷怒斥道:“竟敢勾引太子殿下,你可知罪!” 林芳菲身子一颤。 完了,这是要弄死她的意思吗? 她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明察,民女并不是太子殿下要找的姑娘啊,养猫的是我二姐!我是替二姐站出来的!” 她不知道二姐到底是不是太子要找的人。 可眼下的情况,推给二姐准没错。 皇后问李嬷嬷:“你怎么看?” 李嬷嬷说:“贪生怕死,满口谎言,这样的人如何配伺候太子殿下?不如打死了罢,以儆效尤。” 林芳菲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用力磕头。 “皇后娘娘,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啊!是我二姐!是我二姐!” 皇后嗔怪的看了李嬷嬷一眼。 “你好残忍啊,太子喜欢她,怎么能要她的命呢?” 李嬷嬷连声说:“老奴说错了,是老奴的不是。” 林芳菲终于松了口气,身子疲软的要倒下去一般。 皇后修长的护甲点了点她,轻飘飘道:“把她这张脸给划烂了,本宫想知道,太子还会喜欢她吗?” …… 李玄泽在昏暗的屋子里醒来,林岁宁正守在他身边。 那双将闭未闭的猫眼,在看清林岁宁的脸时,猛然睁大。 你为什么没来东宫? 为什么你那个三妹去了,你却没有去? 难道你不姓林吗?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怎么啦?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玄泽沉默。 这间屋子不是她的闺房,这里有很浓的焚香味道。 林岁宁问:”还疼不疼啊?” 明知道它是猫,听不懂多少话,可林岁宁很唠叨,什么都要问它。 疼啊,疼惨了。 那两棍子,真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李玄泽当时以为自己脊梁肯定要断了。 “喵……” 它的叫声有点委屈。 林岁宁亲了亲它的脸。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你在我身边太委屈了,对不起。” 她很愧疚。 李玄泽很着急的“喵喵”叫。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 在痛晕过去之前,他眼前的景象一会儿在东宫,一会儿在那间小院子里。 他听到父皇心急的呼声。 也似乎看到,她拿着匕首向人乱挥,不肯让恶人再伤他分毫。 她拼了命的要护住他。 第39章 把这猫扔出去 林岁宁温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猫儿昏睡到日落,醒过来才一会儿,几乎是一整日没吃过东西。 李玄泽毛绒绒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饿啊,当然饿。 但是能不能不吃剩菜啊? 也不想吃鱼啊? 本太子宁可喝碗佛跳墙,爆炒凤舌也行啊! 林岁宁好像听懂了似的,轻声细语的说:“你受伤了,不能吃大鱼大肉,我给你煮点肉粥,你乖乖吃点,好不好?” 李玄泽认命的“喵”了一声。 他已经不挑了。 肉粥也行,现煮的都行,别是剩饭剩菜就好。 林岁宁说:“那我去给你煮,你乖乖的。” 她轻手轻脚的出去。 李玄泽安静的趴在榻上,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将这间屋子扫视了遍。 屋子里只吊了一盏烛火,很暗,但猫的眼睛极好,这儿的情形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这儿像是祠堂,供奉了些牌位,焚香袅袅,那味道有些呛鼻。 他已经下令让东宫的人来找猫了,东宫到这儿,约摸小半个时辰。 到时候那些人强行把他带走,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 她该不会拔出匕首跟东宫的人玩拼命吧? 李玄泽突然有些懊悔。 他应该等明日的,还差这一日吗? 明日再派人来带猫,也好顺便把她给安顿了。 戌时来得太快,他都没机会交代人不要伤她。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正心烦意乱着,屋子的另一边,响起一道苍老妇人的声音。 仿佛山中古寺的钟声。 “太吵了,闭嘴。” 李玄泽猛地立起。 谁在那? 说谁吵? 这屋子里有人在说话么? 那老人是人是鬼? 吓本太子一跳! 老妇又道:“聒噪。” 李玄泽这才感觉到脊背上崩裂的剧痛,趴下来缓一缓,定睛看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老妇与他隔着一道香台,他方才便没注意到那儿竟然还有个人。 大晚上的,年纪也好大一把了,居然不睡觉,在那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那女人把它带到哪儿了? 怎么让他高贵的皇太子跟个疯老妇在一块儿相处? 疯老妇会不会伤猫? 老妇的声音有了几分怒意,“闭上你的嘴,你这只疯猫。” 李玄泽彻底噤声了。 鸦雀无声。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会儿后,他浑身的毛炸了起来,根根竖起。 什么? 老家伙竟敢骂它是疯猫! 侮辱之仇不共戴天! 他凶狠的“喵”了一声。 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这一声显得沙哑绝望。 林岁宁端着粥,推门进来。 “呆呆,干嘛呢,在外面都听见你在叫。” 她有指责的意思,语气却依然很轻柔。 “现在是夜里,我祖母要睡觉,你乖乖的哦,别吵。” 李玄泽往老妇的方向瞪了一眼。 既然是她的祖母,那就不计较了。 林岁宁拿勺子舀了一口粥,吹凉了,喂到李玄泽嘴边。 “呆呆,虽然不一定好吃,但是你也要吃点哦,吃点会好起来啦。” 李玄泽把嘴凑过去,嗅到肉粥的淡淡清香。 闻起来怪好吃的。 他心想着,这家里除了她就没一个好人,估计她的祖母也不是好人。 真不知道这样的祖母这样的狗爹,怎么生出来这样会煮粥的姑娘? 刚尝一口粥,便听到那老妇说:“把这猫扔出去。” 林岁宁哄着说:“祖母,它很乖的,不会乱尿,也不会乱叫,我会管好它的,您睡吧。” 老妇却固执道:“把它扔出去,我这里养不起它。” 李玄泽赶紧地把勺子里的粥吃光。 走就走,谁稀罕了。 连只可爱的猫都容不下,绝对是坏人。 这府上没别的特点,就是坏人多。 老妇突然呛住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得厉害。 林岁宁把粥碗放在呆呆面前,过去给老妇拍背。 老妇终于缓过气来,沉着声音,不容置喙道:“把这破猫给我扔出去!” 林岁宁不知道祖母是怎么了。 明明白日里把猫抱过来的时候,祖母还是一口应下来,就让猫先留在这儿的。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还这样抗拒? 祖母向来沉稳没有脾气, 可是除了祖母这儿,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尤其呆呆这时候腿脚不便,继母要是再来为难它,它都跑不了。 林岁宁安抚着她说:“祖母,再等两日,我就带它走,好不好?祖母行行好,让它再在这儿住两日吧,我帮祖母抄经书,好不好?” 老妇哼了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林岁宁回到呆呆身边,继续喂它喝粥。 “我不在的时候,不许跟祖母瞎叫唤,祖母不喜欢很吵的猫,你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李玄泽莫名觉得有点儿委屈。 根本不是它先吵,是那老太太先无缘无故骂它疯猫的。 这不就欺负猫不能开口说话么? 日后一定要在她面前揭露这个老太太阴晴不定的真面目! 让她知道他真的没有瞎叫唤! 气猛了,胸腔有点拉扯痛。 李玄泽怒而吃了好几口粥,平复一下不能辩解的情绪。 那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轻轻安抚。 李玄泽歪了下头,把有些发痒的耳根处往她手心里蹭。 林岁宁催道:“快吃,吃完了我还得去洗碗呢。” 李玄泽很听话。 它大口吃粥,林岁宁悬着的心便放下来。 她从前听大夫说过,受重伤后最怕不能再吃喝。 若是还能吃喝,问题便不大,慢慢休养便是。 一碗肉粥见了底。 李玄泽打了个饱嗝。 林岁宁拿起碗,还夸了它,“真棒。” 她刚走到门口,外头熙熙攘攘纷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停下脚步,握紧了手里的碗。 是很多很多的人,像是官兵,那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似能排山倒海一般。 只闻其声,便能想象那雄厚的阵仗。 林岁宁将碗随手一放,回头抱起呆呆,把它藏到了榻底下,还挪了痰盂,挡住了猫。 “呆在里面别出来,别叫,不然我就不要你了,知不知道?” 黑夜之中,李玄泽无措的望着她。 可是这些人是他让来的啊。 他们不找到自己这只猫,是不可能罢休的,他们没法回去交代啊! 第40章 东宫来人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岁宁的心也是越来越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看来,那种不详的预感没有错,真的是冲这里来的。 可她招谁惹谁了,怎么连官兵都找上门了? “官爷,那只猫就在这里头。” 林诚录推开这扇门,将官差们往里引。 官员手里的火把,照亮了这间祠堂。 一股阴风扑面,许多黑底白字牌位乍然入眼,恍入墓地。 为首的几个官差吓了一跳。 “什么鬼地方。” “是祠堂,让官爷受惊了,”林诚录给官爷赔着笑,见林岁宁站在那,催促道:“快把那只黄猫抱出来交给官爷。” 林岁宁问:“为什么?” 这么多官兵,这样兴师动众的来,不可能只是要她的猫。 官爷仗着身高,目光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遍,严肃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寻猫,请姑娘赶紧把猫交出来。” 林岁宁睁大了眼。 “为什么?” 太子殿下为什么大费周章来找一只猫? 派这么多人来,还大半夜的,好似是十万火急的事,难道真的只要她的猫? 官爷皱起眉,神情不虞。 林诚录斥责道:“多嘴问什么?太子殿下还能伤一只猫吗?你妹妹留在东宫了,太子殿下是为了你妹妹,要接猫去和你妹妹团聚!” 林岁宁愣住。 所以三妹被太子看中了吗? 可是呆呆跟三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跟三妹团聚? 林诚录见她还在犯肘,自己进屋子一顿找。 李玄泽从床底下艰难的爬出来。 刚露个脑袋,就被站在床边的林岁宁一脚踢了进去。 这屋子里就那么点地方。 林诚录找了一圈,很快出了身凉汗。 “猫呢?” 林岁宁不吭声。 把呆呆接去给三妹,她就不能同意。 三妹跟继母一样,很讨厌猫,一定不会善待呆呆的。 她既然已经被太子看上了,为什么非得把呆呆要去。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为了给她母亲报抓伤之仇么? 林诚录急得拍大腿。 “你再不把猫交出来,我要你姨娘死!” 林岁宁咬紧下唇。 他不会动姨娘,姨娘有用,说这种狠话只是威胁她罢了。 但她现在面对的是太子的人,十条命也不够犟的。 可是,是她把呆呆带回来养在身边的,怎么能亲手将它送到豺狼虎豹身边去? 她怎么对得起呆呆? 官爷瞧着这情形,调侃道:“姑娘,满十五了吗,这是活腻了?” 李玄泽痛苦的在床底下像蛆一样扭来扭去。 他刚刚被林岁宁那一脚,踹到了腰眼里,疼得要命。 这傻女人,干嘛哎? 老夫人在此时出声:“猫在那榻底下。” 众人顺着老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向林岁宁身旁的矮榻。 林岁宁呆立在原地,任由父亲粗鲁地将她拉到一旁。 她眼看着父亲蹲下身,在榻下捞出了柔弱无骨的呆呆。 “你轻点——” 到头来,她只能说这一句。 林诚录把猫交到官爷手里,笑呵呵地说:“这就是我们家三姑娘的猫,呆呆。” 官爷也笑着对他说:“先恭喜了,你家三姑娘福泽深厚,林大人你不久之后也必成长安的新贵。” 太子找了那么多天的姑娘,今日总算有了结果。 官爷自然清楚,自己是替太子中意的姑娘找猫,眼前这位是姑娘的父亲,自然该礼敬三分。 哪怕林诚录再墨迹,他也不敢催上半句。 林诚录乐得合不拢嘴。 “哎这可不一定,全凭太子殿下心意了。官爷走好啊,下回来府上喝茶!” “一定一定!” 李玄泽被那官爷接过抱在怀里,身子磕着硬冷的铠甲,心里暗骂了句。 糟老头子还敢撒谎,他什么时候成了林芳菲的猫? 他抬起脑袋,对上林岁宁那双通红的眼,他心头忽然一紧。 喂,别哭啊,很快就再见面了。 很快! 官差们走没了影。 林岁宁还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开眼。 林诚录拍拍她肩膀。 “岁宁啊,太子中意你妹妹,至少能给个良娣之位,咱们家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你那只猫往后在东宫,吃的是山珍海味,也不必你操心了。” 说到飞黄腾达,他神色中透露出的向往和激动,有种异样的光芒。 林岁宁看着他,问:“为什么要谎称呆呆是她的猫?难道没有呆呆,太子殿下就不中意她了吗?” 林诚录一噎,沉下脸色。 “胡说八道什么。” 林岁宁追问:“那为什么要支开我说话,又让我不必去东宫了?” 当时,周大人忽然叫她一人退避。 他们在正堂中商量了一通,再叫她进去时,父亲对她便只有一句话:岁宁啊,你不是放心不下那只病猫吗,你就不必去东宫了。 林岁宁本来就放心不下呆呆,对见太子没有半点兴趣。 既然父亲这样说,她没有半点意见,当即离开正堂,去了祖母的院子。 可眼下想来,这里头稀奇古怪得很。 林诚录叹息说:“岁宁啊,让你不必去东宫,是周大人的意思,周大人对你有意,你要好自珍惜。” 林岁宁摇摇头。 “三妹是凭借我的猫,冒充太子要找的姑娘对吗?” “那她便是把脑袋搁在了刀刃上,随时准备以死谢罪。” “富贵险中求,是这个求法吗?” “你们活腻了,却还要拉上我的呆呆,你们这些人真是贪心不足,死不足惜。” 她炮语连珠,一字一句都在戳林诚录的肺管子。 林诚录涨红了脸,高高扬起手。 林岁宁丝毫不打算避让。 “打啊,你就是打死了我,你们也死定了。被三妹冒充的那个姑娘,早晚会出现,你们欺君之事,也迟早会被戳破!” 林诚录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眸中充斥厌恶嫌弃的神色。 好似下一瞬,他的拳头便要落在女儿的身上。 老夫人盘着手里的佛珠,沉沉道:“忘恩负义,是要有报应的。” 林诚录低垂视线,似回想起来什么,眼底涌现许多复杂的神色。 他咬了咬牙后槽,放下手。 “芳菲的确姓林,也的确养猫,至于太子殿下把她当成谁,那是太子殿下的事,芳菲不曾冒充任何人,何罪之有?” 昏暗之中,老夫人突兀的笑了一声,似嘲弄。似悲哀。 林诚录转眸向老夫人。 “母亲,打扰到你清净,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这就带逆女离开。” 第41章 能瞒过皇后吗? 呆呆被带走了,林岁宁也就没了留在祖母这的必要。 林岁宁同祖母道了谢,便往外走。 “岁宁啊,”老夫人沙哑道,“那猫……” 林岁宁停步,却迟迟没有等到祖母说完接下来的话。 她低下头,说:“祖母若是从来不想帮我,最开始便不会让呆呆留下来。您只是为了这一家子,不愿意我得罪太子,才说出来呆呆在哪里,您没有错。错的是我,没法子护着它,却还要养它。” 老夫人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她看着姑娘一步步走出去,干裂的唇瓣颤了颤,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 李玄泽以为自己会被送到自己的寝殿中,跟昏迷不醒的自己呆一块儿。 结果他被扔在了偏殿里。 偏殿中除了他,还有捂着脸在铜镜前痛哭的林芳菲。 受不了! 为什么把他跟林芳菲放一块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李玄泽动一下便牵连到全身,好似浑身的骨头同时断裂一般。 他便不挪动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芳菲哭了大半宿。 猫的耳朵特别灵,她的小声抽泣,到李玄泽耳朵里就是鬼哭狼嚎。 哭什么啊? 真搞不懂。 明明他还没来得及治罪这个骗子呢,她到底在哭什么? 怎么同样是哭,还是亲姐妹,这个林芳菲怎么就那么烦人? 李玄泽纳闷着呢,林芳菲突然向他走过来。 她眼神不对。 她的脸更不对。 那张脸上有很多刀伤,横着的,竖着的。 原本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这下子变得可怖可憎,可怕得很。 可是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还没有治罪这个骗子啊? 这人是自己遭天谴了吗? 李玄泽拼尽全力后缩。 若是身上没伤,它还能凭着矫健的身手躲一躲,甚至可以反挠她几下。 可他有伤,手脚不利索啊! 林芳菲逼近了,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柔软的身子飞起来,撞在门上,再狠狠落下。 卧槽! 我的腰!我的屁股! 我的肠子都被踢碎了吧! 毒妇!毒妇! 胜之不武的卑鄙小人! 李玄泽痛得蜷成一团,心里已经骂了她千百句。 身上的剧痛良久才缓和一点。 他喘着粗气睁开眼。 林芳菲还在盯着它,满目阴沉。 李玄泽呼吸都停了。 这张脸,这双眼,他估计得做许多天噩梦。 林芳菲蹲下来,恶狠狠的盯着它。 “小畜生,本来该毁容的是你的主子,你和她就该一起去死,你们都该去死。” 李玄泽挪动着屁股,拼命往后缩,试图离她远点。 幸好,林芳菲没有再对它动手的打算。 她咬牙切齿的说:“我替林岁宁扛了这一遭,她早晚要还回来。” 李玄泽倒抽一口凉气。 说什么呢? 怎么回事? 林芳菲走回到铜镜前,对着那面镜子中面目全非的容颜干看了许久。 她在铜镜前坐了整整一夜。 李玄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盯着她,也是一夜。 但凡她有点风吹草动,对于李玄泽来说便跟见鬼了一样吓人。 …… 李玄泽是从床上蹦起来的。 飞快掀开被子,衣服都没穿好,便直奔偏殿,踹开那扇门。 角落里的橘猫满目惊恐的看向它。 李玄泽过去把它抱起来,就往外走,一个眼色也没有给林芳菲。 这漫长的一夜,他被林芳菲吓惨了,天晓得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以至于他现在想到这个女人在这儿,便有点毛骨悚然。 林芳菲追上来跪在他脚边。 “太子殿下,您让我出宫吧,皇后娘娘容不下我,太子殿下的厚爱我无福消受,我想回家!” 李玄泽看她过来,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护住怀里的猫。 他脸色难看得紧。 山竹当太子是看清了林芳菲脸上的伤,才如此神色,跟过来解释: “殿下,是皇后娘娘,前些天殿下为找寻林姑娘费了不少人力财物,皇后娘娘迁怒了林姑娘。” 母后?母后怎么了? 母后把林芳菲弄成这样? 李玄泽脑海中随即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幸好,幸好李代桃僵了。 怪不得林芳菲怨气这样深, 阴差阳错,林芳菲也的的确确帮她姐姐挡了一劫。 李玄泽没有理会跪在地上哭得花枝乱颤的林芳菲。 对这个女人,他实在同情不起来。 心术不正,戾气太重,活该。 不过这个女人可以晚点再处置,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径直抱着猫回到书房,交代山竹:“传太医来,给这猫看看伤。” 山竹吃惊道:“给猫看伤?” 太子就那么喜欢那个姑娘,连她的猫都爱重到这地步? 甚至还让那只脏兮兮的猫上书桌!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 山竹很快反应过来,打着给猫看伤的名义传太医,肯定是为了给那姑娘医治伤脸。 “属下知道了!属下立刻去传人!” 山竹跑得飞快。 李玄泽笨手笨脚的把猫放到书桌上,跟它大眼瞪小眼。 他捏了捏猫耳朵。 “白天我不在的时候,就你这家伙在陪着她?” “不许再用爪子刨屎,知道没有?” 橘猫清澈迷茫的眼睛盯着他,一眼不眨。 很快,山竹再次进来。 “殿下还有事要吩咐吗?” 关于林姑娘怎么安顿,总要给点指示吧。 “嗯,”李玄泽摸着猫脑袋,眉眼忽然变得温柔,“再派人去趟林家,林芳菲有个姐姐,叫林岁宁,我要见她。” 是从昨晚那些人的嘴里,李玄泽听到了她的名字。 这一夜,他过得战战兢兢煎熬无比,想必她也一样,定是一夜难眠。 山竹愣住。 对于太子的任何神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敏感。 说到林芳菲的姐姐,念着林岁宁这三个字,太子的语气都软了不少。 缓缓后,山竹小心翼翼的问:“太子殿下,能瞒过皇后娘娘吗?” 李玄泽的面色凝住。 他沉思片刻后,道:“为我更衣,我要去见母后。” …… 皇后坐在妆镜前,镜中倒映着她端庄矜贵的容颜, 婢女为她发髻间插上琳琅珠翠。 宫人跪在她脚边回话。 “太子殿下刚醒转,便火急火燎的去寻了那位林姑娘。” “林姑娘哭求出宫,太子殿下不允,眼下正要往凤仪宫来。” 皇后端详着指尖处修长精致的护甲,轻笑道:“太子眼光不太行啊。” 李嬷嬷在一旁附和。 “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手段,才叫殿下一时迷了眼。” 这时,另一位宫人入寝殿传话。 “太子殿下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凤眉轻挑,抬一抬手。 “去告诉太子,既然太子喜欢林芳菲,便封为奉仪。本宫有一瓶上好的药膏,也赏给那姑娘了。至于见本宫,不必了,本宫身子不适,不宜见风。” 太子性子倔,脾气有时也很大,势必要来与她大吵一架。 皇后懒得跟他吵,干脆避而不见。 李玄泽站在凤仪宫外,听完宫人的回话,给气笑了。 “封什么奉仪,大可不必!我今日必须见到母后,有话要与母后说个明白。” 第42章 你看看她 寝宫之内,皇后皱了皱眉,芳姑姑便立刻绕到其后,为她按揉太阳穴。 皇后冷哼。 “怎么,奉仪之位还不够满意,那他想给林芳菲个什么位置,良媛良娣,还是太子妃?” 那她可是万万不允许的。 李嬷嬷躬着腰说:“娘娘息怒,太子殿下英明,从不会莽撞行事。” 皇后心事重重,胃口全无,这一日下腹之食寥寥无几,连推到眼前的茶都推开了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到底年轻。” 玄泽从小便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位。 相貌好,乖顺,脾气好,功课好,又身为嫡皇子,名正言顺的成为众望所归的皇太子。 可皇后清楚,他的乖顺好脾气,不过是自己严厉管教下的假象,并不保真。 他骨子里丝毫不安分。 他让侍从伪装成自己在东宫念书,自己则去泥潭里抓泥鳅,就为了喂乌龟。 他还在随皇帝去寺庙祈福的时候,给泥塑的土地婆婆画了眼睫,把土地公公的白胡须涂得墨黑。 从小到大,他干了多少气死人的事? 都是皇后在背后擦屁股,抹得干干净净,不叫传入皇帝的耳朵里。 李嬷嬷默了默。 “林姑娘……似乎算不得美人。” 皇后叹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 林岁宁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 桌子擦了又擦。 直到小桃将午膳端来,她才肯停一停。 才吃了两口,她就冲到角落里一阵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可就是觉得恶心,什么也吃不下。 小桃知道她是心事难解。 “小姐,三姑娘既然要凭呆呆来争宠,她总要装作喜爱猫的样子,势必会善待呆呆的,小姐不必担心。” 林岁宁摇摇头。 “我好像真的是个祸害。” 姨娘为了她,受够了苦头,而呆呆跟着她,也没能过舒坦的好日子。 她好像一个残废,眼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猫受尽苦楚,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小桃心疼的红了眼,“小姐,你没有错,不要什么事都责怪自己。” 林岁宁慢慢直起身。 不是的。 无能,不能护住任何人,就是她的错。 她回到石桌边,尽力不去胡思乱想,往嘴里塞了几口,却仍然食难下咽。 小桃看着她这样,自己也吃不下了。 “小姐,太子今早派人来了,说是让夫人准备准备,两日后去东宫陪伴三姑娘。” 那看来,这富贵还真给她们母女两盼到了。 林岁宁心想着,也是好事,继母不呆在这家里,她和姨娘能清净许多。 但是。 “为什么是两日后?” 小桃当然不明白其中缘由。 “可能这两日,太子殿下想跟三姑娘单独相处?” 林岁宁实在吃不下了。 “我去看看姨娘。你看我脸色怎么样?” 她的脸色自然算不得好。 对着铜镜抹了些胭脂,提了几分气色,才去姨娘的屋子。 隔着一道门,便听见万莲趾高气扬的声音。 “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这儿犯贱,这么多年了,连个子嗣都混不上,不知你姐姐在天有灵,会不会嫌你丢人现眼?” 方晚葶的声音绵力。 “你当初若是待岁宁好点,打死我也不能做妾。你倒是为什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能放过?” 万莲自顾自的说:“他为了你,冷落我那几年,与我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你以为我能放过你吗?” “相看两厌了吗?我看你们臭味相投的很啊。” 方晚葶笑道:“林诚录对你不复当初,是因为我吗?怎么会呢。只是因为你过门了,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他对你腻味了而已。他能对谁长情?” 这些年,林诚录换了多少心尖宠,可偏偏万莲只跟她过不去,咬着她不肯放。 万莲心里头正高兴着,哪怕她这样说,也不曾被激怒分毫。 “你就嘴硬吧,你以为,你跟林岁宁还能有几日好日子过呢?” 万莲越说越得意。 “让林岁宁给周大人做妾,你想得美,我看张员外不错,就是那个秃了头的,年纪一把臭烘烘的张员外,他虽然又老又丑,可人家会疼人啊,把林岁宁许配给人家,你觉得如何?” 方晚葶喘息有些急。 “你做梦!林诚录不会答应的。” 万莲痛痛快快的说:“你还不知道吧,太子爱上了芳菲,芳菲已经住到东宫去了,很快我也要到东宫享福了,以后林岁宁的婚事,还不是芳菲一句话的事。” 先前她也不敢太糟蹋林岁宁,到底是林家的二姑娘,做过火了生怕林诚录不满。 借着讨好周大人的由头,也算一举两得。 可如今不同了。 女儿一朝飞上枝头,且女儿就跟她亲,对她言听计从,她哪里还要顾及林诚录同不同意? 方晚葶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不可能,林芳菲入得了太子的眼?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平白无故的,怎么得了臆想症了?” 万莲笑说:“是不是真的,你早晚会知道。” 林岁宁推开门。 “你做这样的打算,当真是不顾三妹的颜面啊。” 万莲转眸看向她,环抱于胸,理所当然道:“笑话,芳菲的颜面,还需要我来顾及么?芳菲可是太子的女人!” 林岁宁道:“那么往后外人说起三妹,会说她什么?说她出生小门小户,还有个给张员外做妾的姐姐。她这样的身世,在东宫其他嫔妃的眼里,可不就是个笑话?” “你!” 万莲对她的话反驳不了,干瞪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林岁宁走到方晚葶床边,扶着姨娘的肩膀叫她躺下来。 “姨娘教过我一个词,从前我不太明白何意,眼下是明白了。” 方晚葶问:“哪个词?” “小人得志啊,”林岁宁眨了眨眼,“你看看她。” 第43章 再等一等 她语气俏皮,也有些撒娇的意味。 方晚葶原本气着呢,见她如此,心头烦郁消散大半。 捏了捏她的鼻子。 “不仅是小人得志,还是异想天开。” 林芳菲那姑娘空有其表,内里浮躁得很,还爱撒谎。 相貌也只能说有几分姿色,却并不出类拔萃。 论家世,论涵养,论脑子,林芳菲哪点比得过旁人? 她凭什么入太子的眼? 林岁宁说:“三妹也不想想,太子当真是傻的,连自己的心上人都认不出么?相貌都不能辨认,她凭什么叫太子牵肠挂肚么?” 万莲不以为然。 最初她也认为这不可能。 但周大人说:太子对那姑娘的印象,八成只是个虚影,否则只要凭一张画像,早就能将那姑娘找出来了。到底能不能成,不试试,如何知道? 林岁宁又说:“若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长安那么多姑娘,她们都不晓得冒充,偏你们敢做这样胆大妄为的事?” 万莲嗓子尖锐。 “冒充什么了,你个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就是嫉妒芳菲有这样好的命!” 无论林岁宁说什么,万莲只当她是嫉妒。 “你能做芳菲的姐姐,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往后无论嫁去何处,她都是你的门面,提起来面上有光的,你要感恩才是。” 万莲说完,大概是怕再听到不中听的话,很快扭着腰肢离去。 林岁宁见姨娘嘴唇干裂,要起身给姨娘倒杯水。 方晚葶握住她的手。 “你觉得万莲说的是真的吗,太子真的看上了林芳菲?” 这事儿属实有些离奇,但若没有那么一回事,万莲又怎么敢言之凿凿? 林岁宁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说实话,我觉得这太子挺奇怪的。” “姓林,养只猫,就是他的心上人了。” “他要是这么好骗,登基之后分得清忠奸吗?咱们启元朝的百姓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那不完蛋了吗?” “住嘴,”方晚葶脸色凝重,“这些话可不能说啊。太子如何,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林岁宁撇了撇嘴。 她故意很小声说的,又没别人听见。 她就是骂了太子又怎样? “就算太子是蠢货,凭林芳菲的出身和教养,怎么都够不着太子妃之位。” “可她又是个不肯安分的,心比天高。” “在东宫那样的地方,甚至在皇帝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她能长命到几时?” 只怕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方晚葶点点头。 “岁宁,你说得对。只盼她别太早作死,至少等我们离开林家,免得牵连到咱们。但你把对太子的埋汰藏肚子里,不能叫别人听见,知道吗?” …… 太子跟皇后僵持住了。 皇后不见太子。 太子便将皇后安排在东宫的心腹全部拔出,剔得一个不剩。 对于东宫内的情形,皇后一时间完全无法洞悉。 临近日落,皇后有些坐立难安。 “本宫已经赏了林芳菲这样大的恩泽,他还有什么不满?” 一进东宫便难以出去,允了林芳菲的母亲入宫陪伴,算是天大的赏赐了,多少人求不来的。 太子却半点不领情。 李嬷嬷劝道:“娘娘,不如见太子一面吧。” 皇后想也没想便拒绝。 “不见。太医说了,受气伤容颜,我见了太子一准受气。” 李嬷嬷看皇后费了一日的神,也跟着心慌。 “可是娘娘也没做多过分的事,太子殿下未必动气啊。” “你不懂。”皇后焦躁的在寝殿中走来走去,“你是不记得太子从前为了只乌龟废寝忘食,我给乌龟扔了,他是怎样跟我要死要活的。” 这一日僵持下来,皇后已隐隐有些懊悔。 倒不如没对林芳菲动手,眼下也不必忧心太子跟自己闹了。 但这种懊悔刚上心头,她就强行抹平了去。 她没有错。 惹得太子兴师动众许多日,身子都没顾上,从早到晚就想着寻她,这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 她毁林芳菲的容颜,是绝后患,亦是利国利民的必行之事。 李嬷嬷抹了把汗。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殿下长大了,会明白娘娘苦心的。” …… 李玄泽端端正正的躺在锦缎被褥里,侧首,与橘猫四目相对。 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 橘猫好奇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清俊的脸。 “喵。” 它的叫声娇软。 李玄泽埋汰道:“太娘了吧你,小公猫这么叫,我可不这样叫的啊。” 橘猫别过脸去,好似不想看他。 李玄泽也转过脸来,看着重紫色的沉沉帐幔。 明明猫找回来了,也叮嘱了属下照看猫的周全,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可为什么他心里这么空? 橘猫身上有伤,就一直趴在他身边,只有脑袋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这座寝宫。 李玄泽说:“你在找林岁宁?” 橘猫好似认得这个名字一般,回头看他。 “你今晚见不到她了。” 李玄泽说出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沮丧。 “她现在肯定在想你这只臭猫,没你她睡不着的。” 那个姑娘是真把猫当自己亲儿子,哄着照顾着。 有时候她明明很难过很难过,掉了很多眼泪,可面对它,她总是眉眼弯弯的,哪怕眼里汪洋一片。 他也能感觉到,呆呆的存在,抚慰了她许多。 橘猫歪了下脑袋,耳朵动了动,仿佛在认真听他说话。 李玄泽叹口气,眼皮耸拉下来,垂头丧气。 “我母后是个疯子吧?” “我要找的人,她凭什么擅自处置?” “烦。” 也是母后的这番举动,在他脑中敲响了警钟。 前些日子,他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不得不很大阵仗地去找寻她的存在。 朝野内外,自然是议论纷纷。 分明是他的举措,他劳民伤财,恶名却是那位姑娘担了。 没有人会说太子殿下有不妥之处。 但许多人会觉得那姑娘该死。 哪怕那位姑娘一无所知,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橘猫挪过来一些,拿脑袋蹭蹭他的脸。 “你想不想她?”李玄泽说,“你再等一等,百花宴,就能见到她了。” 第44章 太子下令揍林父 万莲欢喜了两日。 这两日间,林府的礼都收到手软了,上门探亲的亲戚络绎不绝。 第三日。 到了万莲进东宫陪伴女儿的日子。 林家的亲友大清早都到齐了。 安淮县的一些大人物,也赶早来了林家,给万莲送行。 林诚录派人将林岁宁喊去正堂。 “谢远也过来了。别说父亲没给你机会,抓紧让谢家践行婚约,你母亲也没辄。要是谢家迟迟不来下聘,那是没瞧上你,到时候你母亲要给你安排,我就没法子了。” 父亲难得如此好心。 但林岁宁没领情。 “您才是一家之主,怎么会没法子?” 林诚录脸色一沉。 “岁宁,别不识抬举,咱们林家如今的风光是你妹妹争来的。” 林岁宁点点头。 “要不将我和姨娘逐出林家吧,断绝父子关系,往后我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成为林家的污点,妨碍你们的颜面。” 她是说认真的,并不是气话。离开林家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林家不是她的依靠。 而母亲给她留下的东西,足够她和姨娘安稳度日。 林诚录呵道:“逐出林家,你能回哪儿去?方家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俩?” 林岁宁说:“去哪儿都好过留在这里。” 林诚录顿时要发火,欲怒斥她不识好歹,一个少年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伯父!岁宁!” 谢远提着礼入内,目光在林岁宁身上微微一顿,目光透露出惊艳,“岁宁,我给你带了礼,是织金锦,你要不要看看?” 林诚录不太懂面料,“织金锦,是什么?” “金缕金箔作丝线织成的锦,”谢远的眼神明亮欢快,“咱们启元没有这样的手艺,这是我叔叔从波斯带来的,一共就五匹,我要了一匹给岁宁,其他的我叔叔都去献给皇后了。” 林诚录笑着说:“谢公子有心了。岁宁,快看看。” 林岁宁看了眼那匹布。 果然是金碧辉煌,犹如艳阳普照芳泽,贵气逼人。 可那布匹上的绣样,实在太熟悉了。 她指腹抚过那翩翩展翅的蝴蝶。 这是林芳菲钟爱的花样。 林芳菲的每个荷包都绣着玉兰花和蝶,整个林府的玉兰花都在她院子里, 林岁宁勾了勾唇角,眼帘轻垂,密长的墨睫遮住了眼底波澜。 “谢公子费心了。” 林诚录很识趣的,特地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谢公子自便,我出去看看。” 这时辰也不早了,却还没有宫里来人的消息。 万莲大清早盛装打扮,恨不得将所有珠翠都往身上堆,妆容改了几番,才罢休。 行囊在庭院里晒了几个时辰。 林诚录到大门口张望。 “怎么东宫的人还不来,难不成要等到夜里?” 这转眼间,都已经过了未时。 众宾客被磨得失了耐性,万莲心里也没了底。 她趁着身边没人,小声说:“东宫的人,该不会不来了吧?” 她可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了啊,她娘家人,以及街坊邻里,都知道她母凭女贵,可以去东宫享富贵了。 甚至同她拌过嘴的女眷们,她通通都去炫耀了个遍,唯恐谁人不知。 事到如今,若是东宫的人不来接她了,她该怎么办? 莫非得她自己跑去皇宫门口么? 林诚录招待了宾客大半日,也咧着嘴笑了大半日。 这会儿有些笑不出了。 “如何能不来?宫里人亲自来通知了的,还能有变故不成。兴许是东宫的事太多,芳菲这点小事就被搁置了吧。” 万莲忐忑不安,“那为什么来传话的当日不叫我入宫,偏要等上两日?” 林诚录说:“准备行囊不要功夫?” 话是这么说。 可东宫能缺她吃穿用度吗?非要她自己收拾行囊? 这真能说得通吗? 林岁宁不想跟谢远单独相处,客套了两句,便离开这间会客的屋子。 转角处,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该不会闹了个乌龙吧。” “没听说太子纳了什么人啊。” “林三姑娘是没回来,有去无回也未必是好事啊?” 还有人说:“你们听谁说的这事?我好像就听林诚录说。” 说到这儿,他们面面相觑。 “再等等看吧。” 他们也不敢轻易猜测林家是不是撒了谎。 得有几个脑袋,才敢拿这种事吹嘘啊? …… 周稷卿应召入东宫。 李玄泽一身青玉色常服,盘腿坐于棋盘边,盘上棋子散落如星。 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探入楠木棋罐中,指尖拈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于一处。 周稷卿跪在三步远之处。 “礼部侍郎周稷卿,叩见太子殿下。” 他以额触地,眼中唯见自己磕在琉璃砖上的膝盖。 淡淡龙涎香飘入鼻腔。 而那棋盘前冥思的人,将他视若无睹。 小半个时辰后,周稷卿再道:“礼部侍郎周稷卿,叩见太子殿下。” 李玄泽再落一字,淡淡出声。 “安淮县丞林诚录,你与他熟?” 周稷卿面色未动分毫。 “不熟,但臣知道他,臣在安淮县督工之时,他常来给臣送礼。” 李玄泽目光落于棋盘。 “你收了?” 太子的嗓音很淡,分辨不出喜怒。 周稷卿说:“臣不敢,臣谨记启元律法,不敢贪受恩惠。” 太子没让平身,他便不能抬头。 李玄泽说:“今日林府热闹着,你去把林诚录揍一顿。” 周稷卿愣住。 什么? 揍林诚录? 李玄泽瞥他一眼。 “聋了?” 周稷卿心头满是困惑,可太子有令,不得不从。 “臣这就去。” 他扶着膝盖起身,跪久了,走路姿势有些别扭。 他走到外头,山竹提醒道:“你可一定要让外人知道,这是林三姑娘的意思,多的一句话也别说。” “是,”周稷卿顿了顿,问道,“竹大人,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山竹抱着剑,说:“这不很明显吗?林诚录苛待女儿和妻子呗,否则林三姑娘何以要让你去揍生父?这必然是心怀怨恨啊!” 可是,林诚录从来没有亏待过三姑娘林芳菲啊? 倒是很亏待二姑娘林岁宁。 难道太子是为了给林岁宁出头? 刚有这想法,周稷卿便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去。 不可能,若太子认定了林岁宁,哪里还会留林芳菲在东宫,早就去接人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林芳菲为了争宠,在太子面前编造了苦情的戏码。 山竹催促:“周大人,还不快去?等林府的宾客都散去了,这出戏还给谁看?” 周稷卿颔首道:“是,我这就去。” 山竹又提醒。 “可不能马马虎虎随便应付啊,周大人是愿意为太子殿下出全力的,是不是?” 这是叫他往死里揍了。 第45章 林父被狠揍 宾客们呆了一日,都没等到东宫来人,暗暗有些扫兴。 放下那么多正事不做,莫名在这浪费时间。 大伙儿心中恼火,但不好把话说穿。 谢远的父亲帮林诚录打圆场。 “或许你听错了东宫的意思,两日后来,那未必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都是的嘛。” 林诚录笑得尴尬,“谢兄说的是。” 张员外等不下去了,率先告辞。 “林兄啊,我就不留在这儿用晚膳了。” 林诚录客套道:“别走啊,我都让膳房准备酒菜了,咱们难得聚聚,不醉不归啊!” “不了不了。” 张员外执意要走,其他客人纷纷附和。 竟无一人要留下来吃酒。 林诚录面上挂不住,却还客客气气的要送人到大门外。 万莲沉不住气,在他耳边低声嘟囔: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东宫不会来接我了么?都什么嘴脸,听说我们家芳菲得了太子青睐,个个过来巴结,这东宫一时没顾上咱们,他们又走得快,恨不得把礼带走。” 谢远的母亲离得近,耳朵尖,听了个全须全尾。 她停下脚步,谢父就觉得不妙,伸手拉她,没拉住。 谢母江锦书当即大声对万莲说:“我们什么嘴脸?这不是你拼命巴结我们家的时候了?你的那点事儿我要给你说出来大伙儿听听么?” 有热闹看,众人都不走了,回头看着他们。 万莲鼻子里哼了声。 “谢夫人,你说话可得过过脑子,我家芳菲最孝顺爹娘,你今日过了嘴瘾,不知东宫能不能放过你呢?” 江锦书是不能忍气吞声之人,真惹了她,十头牛也拉不住。 “你闺女在东宫到底什么情形未可知呢,你看今日有人来接你了吗?我们不曾耻笑你,你倒好,非得跟我们谢家撕破脸皮么?” 这样下去,是不能好好收场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谢父怒道:“江锦书!闭嘴!” 谢远本在一旁要跟林岁宁好好告辞的,这刚说上话,就听到吵闹的动静,赶紧过去劝说。 “这么多人看着呢,母亲,少说几句!” 另一边,林诚录斥责万莲:“来就是客,你这泼妇行径像什么样,道歉!” 万莲趾高气昂,“我给她道歉,她承受得起吗?芳菲可孝顺了,舍不得我受这气!” 两位夫人吵得厉害,外人看得津津有味。 原本急着要走的,这会儿也不走了,装模作样的在边上劝说几句。 林岁宁站在不近不远处,看着这难得热闹的一幕,对小桃说:“去叫姨娘过来。” 万一能打起来呢? 这样的好戏不看白不看,图个乐呵。 可惜自家男人拉得紧,两位夫人面子里子都不丢了,互相指指点点,却到底打不起来。 谢远劝不了半点,干脆不再劝,走到林岁宁面前,不好意思道: “让你见笑了。我母亲脾性大,不过他对儿媳妇会很好的,她不是那种爱为难人的婆母。” 林岁宁看着少年的眉眼。 这样清澈的眉眼中,却是她猜不透,也懒得去猜的心思。 “你是你母亲的长子,你的两个弟弟均未成家,你怎么知道你母亲对儿媳妇会很好?” 谢远一愣,“她说她会疼你的。” 若是从前,林岁宁大概会相信这句话。 幼时被父亲扔出张宅,叫她自己滚回家,她惶惶无措之时,谢远到门口来寻她。 是谢母江锦书和谢远,一同把她送回林府的。 她记得谢母是个很温柔的长辈,也记得谢远是个很好的哥哥。 但是现在…… 林岁宁笑了笑,“谢公子,还有八日我便及笄了。” 姑娘及笄,长辈们便会为其议婚。 她有指腹为婚的婚约在身,势必先考虑谢远。 及笄那日热闹,但凡谢远当日过来了,便会有许多好事之人问起他何时成婚。 父亲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只要谢家提亲下聘,于情于理继母都没法强行再将她胡乱许了旁人。 她没有别的人可选。 谢远笑着说:“我知道的,你的及笄礼我都备好了,那一日我会早些来……” “周大人来了!” 万莲和江锦书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齐刷刷的望向大门口。 在场的人,不乏在安淮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哪怕是身为皇商的谢家,面对周稷卿还是要低下头来的。 眼看着周大人下了马,风风火火的往里头赶,万莲已经把得意写在了脸上。 “周大人就是卖我们林家的面子,这是快马加鞭从长安赶来的呢。” 江锦书铁青着脸,不予理会。 林诚录端着一脸笑迎上前去。 今日的脸丢大发了,可礼部侍郎的到来,到底给他赢回了几分门面。 “周大人百忙缠身,还赶到鄙府来,我真是……” 受宠若惊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他便被周稷卿揪住衣襟,一拳砸在了脑门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分明周遭有几十人,却鸦雀无声。 万莲张大了嘴,瞪直眼。 “周,周大人……” 林诚录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拳,摔在了地上都还没反应过来。 咋回事? 周稷卿紧接着一脚踹在他腰眼上。 一脚接一脚,把他往死里踹。 林诚录在地上翻滚着,一边尽力躲避,一边求饶。 “周大人!我错了!” “我错了!” “周大人饶命!” “我知错了!” 周稷卿揪着他衣襟,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错哪儿了?” “错,错……” 林诚录哪里说得出来,他就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哪里得罪了周大人。 在太阳穴又猛地挨了一拳后,林诚录终于想了起来。 “我错了!” “我不该说周大人是色鬼!” “我都是胡说的!周大人饶了我吧!” 要说得罪周大人,林诚录就只在背后埋汰过那么一次而已。 周稷卿没想到他还真能说出什么来,面色极度难看的扫视四周。 众人大概觉得难堪,他目光所到之处,纷纷别过脸去。 哪怕这些人一声不吭。 可“色鬼”二字,足以毁了他的名声。 人群之中,方晚葶站在林岁宁身边,淡漠的看着他。 周稷卿握紧拳头,砸向林诚录的鼻梁。 第46章 岁宁,去看热闹 他仿佛杀红了眼。 一拳又一拳,砸得林诚录倒地不起。 他拳头上染了血。 是林诚录的鼻血,嘴里呕出的血。 直到老夫人杵着权杖赶来,佝偻的身子扑在林诚录身上,周稷卿才停下了拳头。 直起身,他才想起来,太子另外的交代。 “林诚录,这些年,你可曾善待过三姑娘?” 林诚录被揍得昏昏沉沉,已有些神志不清。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头发斑白的老母亲,双手颤抖的擦他脸上的血,也听到了周大人的质问。 三姑娘? 三姑娘是谁来着? 万莲带着哭腔说:“周大人为何这样问?我家老爷最疼芳菲了,怎么会不善待呢?” 周稷卿看向她。 “林三姑娘心疼夫人你,夫人在林府受多年苦楚,林三姑娘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也是为夫人才对恶父忍气吞声,可她心中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必出这口恶气。” 这些话一字一句,林诚录都听清了,口中喷出一口污血。 “万莲你……你在芳菲面前都胡说了什么?!” 万莲一愣一愣的。 芳菲这样说? 她似乎是在女儿面前埋怨过林诚录凉薄无情,但,不至于如此吧? “所以周大人此举是因为……” “对,”周稷卿点头,“是太子体谅林三姑娘,命我前来对林县丞施以惩戒。” 林岁宁差点笑出声。 所以林芳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第一步,不是接生母进宫享福,而是让人揍生父? 从此往后,安淮县的人但凡提及林诚录,必然想到今日这一幕吧。 林诚录将林芳菲捧作掌上明珠,就换来这样的下场么? 方晚葶碰了碰她肩膀,“忍住,别笑。” 谢远喃喃自语,“我记得林伯父对夫人和芳菲都不差啊?” 或许算不得顶天的好,但确实不差。 林岁宁瞥他一眼,道:“话本子里的角总有个苦情身世,或许林芳菲离成凰成凤就差一个无奈悲痛的经历吧。她没有,可以编造啊。” 这一出她是真想不到,但细细想来,也就这理由能说通。 谢远拧眉:“芳菲不是那种会编排生父的人。” 林岁宁顺着他话说道:“她不是,那是周大人撒谎咯?” 难不成还是太子撒谎了么? 谢远不再吭声,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稷卿离开之前,往方晚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跨身上马,绝尘而去。 外人再呆在这,就显得尴尬,纷纷再次告辞离开。 江锦书拉着谢远离开之前,晦涩不明的对林岁宁说:“丫头,你和远儿是指腹为婚,但我们家对你不了解,远儿和你也没见过几面,不熟悉彼此心性。我还是想着,成婚大事,要知根知底才好。” 谢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母亲……” 他似乎很不情愿,但他终究也没多说什么。 林岁宁坦然说:“无妨,但我有一个要求。” 江锦书看着这丫头像讲理的人,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你说。” 方晚葶却抢在林岁宁之前,先道,“江夫人,万莲这般德行,外人无法相信林家姑娘的品行,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二姑娘并非由万莲教养,二姑娘像她生母,是个温婉心善的姑娘,从不与人争执的。” 江锦书摇摇头。 “我知道你们二姑娘不是万莲所生,也并非是因万莲而对二姑娘有偏见。当初草率定下婚事,婆母后来便觉得不妥,这娶妻,还是该慎重。” 方晚葶便不再吭声。 林岁宁的手背蹭了蹭姨娘的手,再把手掌塞到她手中,与她相握。 “婚可以退,但得是我们林家来退。” 这桩婚事有或没有,也就那样。 横竖都料不准将来的日子。 但被退婚,和主动退婚,在外人眼里大不相同。 她不希望因退婚一事,让外人大肆编排她。 江锦书挑了挑眉,没有立刻应允。 谢远不满道:“母亲,这婚约是祖母定下来的,母亲擅自退婚,祖母会不高兴的。” 江锦书目光深深地打量了林岁宁一会儿。 她对林家姑娘的印象,就是林芳菲那模样,这位二姑娘似乎有所不同。 但这一眼两眼的,也瞧不出究竟。 江锦书说:“方才同你母亲大吵一通,在气头上,我说话也有些冲动,你不必放心上。婚约的事再说吧,我们先告辞了。” 林岁宁对她稍稍点了点头,便算相送。 老夫人年岁大了,扶不起几十岁的儿子。 下人们把林诚录扶着往里走,老夫人在后面看着,忽然便晕了过去。 林岁宁跟着下人们送老夫人回斋堂。 在榻前守了半日,老夫人才醒转过来。 “祖母。”林岁宁唤了声。 老夫人睁着枯槁的眼,沉沉叹息,不发一言。 丫鬟跑进来。 “老爷和夫人吵闹得凶,老夫人去看看么?” 老夫人摇摇头,“岁宁,你去。” 林岁宁爱看热闹的,尤其是狗咬狗,当即应了下来。 大抵是周稷卿揍得轻了。 父亲这会儿躺床上了,还挺有力气,扯着嗓子同万莲嚷嚷。 “你是怎么教女儿的?你跟女儿说什么了!你平日里在芳菲面前,都在编排我些什么!” 他说着,手臂还咣咣咣砸床。 万莲抱着手臂立在床边,眉头紧锁,烦闷得要命。 “我哪里说过你的不是?我都是叫芳菲孝敬你的,府上人都能作证。” 林诚录继续拿手臂砸床。 “你的意思是芳菲撒谎了?!” 林岁宁在门口听到这话,心头觉得极其讽刺,又有些痛快。 父亲从来不认为林芳菲会撒谎,直到眼下,依然这样认为。 他只会认为,是继母教唆女儿,以至于他今日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万莲说:“依我说,挨都挨了,你就忍了这口气吧,芳菲这样做,总归有她的深意的。” 两位大夫拼命地按住林诚录,使劲劝,也拦不住他要挣扎坐起来。 林诚录顶着许多淤青的脸,面目狰狞的梗直脖子,同万莲争执。 “什么深意?!借着太子的势,让周大人当众殴打生父,这能有什么深意?!” 第47章 你想不想呆呆? 万莲绞尽脑汁的为林芳菲想缘由。 “或许是苦肉计吧,博太子的怜惜,太子怜惜我们芳菲,也有你的好处,是不是?” 林诚录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丢了这么大的脸,太子也认定他是个苛待妻女的人,往后哪来他的好果子吃? 万莲说:“咱们还有儿子呢,芳菲总要顾着她哥哥的,到时候楚儿有个好前程,你也跟着脸上有光不是?你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在官场上有什么作为?” 林诚录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事到如今,除了顺其自然,他也别无他法。 …… 入夜,东宫的人总算到了。 万莲的妆已经卸得干干净净,头顶的珠钗也都取了下来,正郁气难散,在屋子里教训下人泄愤。 听到这消息,心口的忐忑一扫而空,喜不自盛的草草将自己收拾一番,便出去迎接,生怕东宫的人等久了。 林诚录坐起来都艰难,但也强行下了床,由下人扶着去了门口。 府里上上下下,全部被喊了出来,就连老夫人也不例外。 为首的官差身披铠甲,握着剑,想来在东宫职务不低。 他向万莲欠了欠身。 “太子殿下今日给忙忘了,耽误夫人了。” 林岁宁立在老夫人身侧,听着这话,心中满是困惑。 怎么这种事,不该是东宫的属下们去办,怎么还劳烦太子殿下亲自记着? 太子一忙,这事儿就耽搁了? 那这太子得操心多少事? 官差如此礼数,万莲顿时有些飘飘然,喜得合不拢嘴。 “不耽误,不耽误,太子殿下还能记得这事,是咱们林家的福气。官爷,我们现在就走?” 万莲往官差身后张望。 来了约摸二三十人,五六匹高大的红鬃马,却没有备一辆马车。 那她怎么去长安,去东宫,骑马么? 还是说用自家的马车? 她正考虑着呢,官差说:“今日不便,过些时日再来接夫人。”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东宫难不成缺她住的地方? 万莲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恭谨唯唯诺诺的说:“那就劳烦官爷过几天再来一趟了。” “不麻烦,”官差说,“两日后的百花宴,太子殿下会带着林三小姐过去。” 林诚录腿痛得麻木,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 “太子殿下要驾临安淮县啊。” 官差点点头,“林三姑娘思念母亲和姐姐,太子殿下体谅三姑娘,为其一解相思之苦,还请到时候万夫人和林二姑娘莅临百花宴。” 安淮县的女眷们无一不想去百花宴见识见识。 梁王妃的百花宴,定是珠光宝气,堆金积玉,能去的人也是非富即贵。 若是能得太子恩准,去百花宴这样的场合,便足以证明林家得了青睐,往后也无人敢瞧不起了。 万莲十分欢喜,“一定一定,谢太子殿下厚爱!” 林诚录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身为林家的一家之主,他却没得去。 官差交代完事儿,便麻溜走人,茶都不肯留下来喝一口。 人一走,万莲便趾高气昂的走到林岁宁面前。 “到时候你就跟着周大人去吧。” 太子殿下只是说了林二姑娘得去百花宴,至于怎么去,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林岁宁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外男去这样的场合,被人议论轻蔑,对林家有何好处,旁人会不会说母亲你教导无方,由而伤了林芳菲的名声?” 万莲很为难的看向林诚录。 “哪里是我不在意姑娘的名声,可那周大人位高权重,我们反抗得了吗?” 林诚录叹口气,“岁宁,你要么让谢家为你去和周大人对抗,我们林家没有这个本事。” 林岁宁当然也不指望这个父亲,更不会指望谢家。 谢家长辈恨不得从来没这门亲事。 又岂会为她去得罪人? 林岁宁回到屋子里。 小桃忍不住嘟囔,“三姑娘思念小姐?亏她说得出口。” 林岁宁一杯又一杯,喝了许多凉茶。 “她能装作喜欢猫,也能装出姐妹情深。” “臭不要脸,”小桃埋汰着,突然问,“小姐,你想不想呆呆?” 呆呆。 林岁宁愣神。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 李玄泽在寝宫里上蹿下跳,床上是昏睡不醒的自己。 他跳上跳下飞檐走壁,怎么都觉得没劲。 不仅没劲,还睡不着。 明明是自己的床,他却陌生似的,怎么躺都不舒服。 尤其半夜一睁眼,看到身边躺着一个自己,那种毛骨悚然难以言喻。 正烦着呢,殿外传来争执声。 “郡主,殿下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进,”山竹说,“郡主请回。” 秦静姝说:“皇上允我过来的,你凭什么不让进?” 山竹仍然以身挡在门口。 “皇上不会允许郡主入太子寝宫。” 毕竟太子到夜里昏迷不醒,这也算是不能声张的大事。 山竹敢笃定,皇帝绝不可能让郡主过来,以免暴露太子有恙的秘密。 秦静姝气急,“你敢拦我的路!” 山竹分毫不让。 “郡主真的得到了皇上的允许吗?若所言不实,可算假传圣旨?” 秦静姝恼羞成怒。 “随口一说的事,你偏说的这样严重,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山竹说:“郡主,我是太子的人,只听太子的话。” 秦静姝见他头铁得跟榔头似的,死活不肯变通,不肯让步,也没了法子,只能愤而离去。 李玄泽不想她进来。 但这闹事精一走,李玄泽又觉得挺无聊的,戏都没得看一出。 又是无聊到在地上打滚的一夜。 大清早,山竹向太子回禀昨日的事。 “周稷卿赶上了好时候,林府那些客人都在,他没有手软,把林诚录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揍到爬不起身。让林二姑娘去百花宴的事,也交代好了。” 李玄泽看了眼床上懒懒散散蜷成一团的猫。 他怀疑这猫是不是白天睡多了,晚上才睡不着。 “猫认地方吧,换地方容易生病?” 山竹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太子一个眼神,他就能理解,可这会儿,他的确有些参悟不透。 李玄泽很烦躁地说:“你看看它,病恹恹的,是不是在东宫住不惯?” 第48章 岁宁见太子(这章不要跳) 橘猫好似知道在说它,懒懒的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山竹只听过狗认地方还认人,就没听说过猫认地方的。 “不如把它送回去?” 李玄泽很认同地看向他。 “你也认为它回去能养得更好?” 山竹这就明白了,立马附和。 “是的,猫是有灵性的,会恋旧怕生,而且原来照顾它的人肯定会更懂它。” 李玄泽纠正他的言辞,“不是认人,是认家。” 山竹请示道:“那现在就去办?” 李玄泽想了想,说:“等等吧。” …… 百花宴之日。 林岁宁上了马车,尽量往车帘边坐,离周稷卿远一些。 马车驶出一段路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周稷卿下了马车。 随即良久没有动静。 林岁宁掀开车帘,看到周稷卿在路旁与一女子谈笑风生。 女子很美,明艳却不轻浮的长相。 衣着打扮从上到下都奢贵如金,光是那身轻盈如蝶翼的琉璃碧纱裙,便价值不菲。 周稷卿握起她纤细如雪的柔荑,将一只成色上好的碧玺镯子套在她腕上。 男人满眸温情。 这时,女子的目光向马车这边看来。 她的杏唇一开一合,对他说了句话。 周稷卿便道:“林岁宁,过来。” 在这片刻之间,林岁宁想象了自己的几种死法。 但必须面对的事,逃也逃不过。 林岁宁走过去,礼道:“陆夫人。” 在这随时有人路过的大街上,周稷卿敢与之光明正大的亲近。 这一定便是周稷卿的原配夫人。 陆怡探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遍。 “前些日子在你书房里的,是她?” 周稷卿拧起眉:“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放心,我对她没有动心,只是你不想生孩子,我便借她的肚子留个种。” 这是默认了“书房里的”是她。 林岁宁脊背生凉。 她不知道书房里到底发生什么,但绝对是让陆怡发怒的事。 也是在这一瞬间,林岁宁才明白,为什么周稷卿执着的要带她去百花宴。 毁掉她名声,有千百种方式。 可这一种,能让陆怡认为他有多看重她,看重到欲带到人前来。 陆怡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当时在书房里与他行不轨之事的,一定是她林岁宁。 所以,她根本就不必去百花宴,她只是来见陆怡的。 她是来做替死鬼的。 陆怡目光仍然盯着她,话却是对周稷卿说的。 “哪家的姑娘啊?” 周稷卿说:“安淮县丞之女。” 陆怡听了这身份,颇为嫌弃的摇摇头。 “想要孩子,由我来安排人,这个,不行。” 周稷卿说:“回到长安我便将她打发了。” 陆怡眼眉扬起,指尖点了林岁宁。 “你,跟我来。” “陆怡。” 周稷卿语气不虞,有警告的意味。 陆怡莞尔一笑。 “怎么,怕我吃了她呀?放心,不会。” 林岁宁跟着陆怡上了马车。 周稷卿还在那望着,似有百般放心不下。 林岁宁觉得可笑至极。 却没有半句辩解。 她猜出来了,“书房里”那位是姨娘。 所以这个替死鬼,她愿意做。 …… 百花争艳,酒池肉林,最是欢愉时候。 鲜花绕檐的观景亭上,一众女眷围着秦静姝,陆怡也凑了上去。 “我可赌了太子今日会来,看来是赢了许多啊!” “不多不多,没几个人押太子不来。” “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太子就到了!” 秦静姝却不太高兴,“行了,今日是赏花,又不是赏太子,他来与不来有什么要紧。咱们输了赢了又有什么,谁也不差那点银钱。” 她这话一出,叫旁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陆怡为了缓解气氛,想出了个好玩的主意。 “不如咱们来玩飞花令,谁接不上了,就罚自家的婢女,如何?” 秦静姝问:“怎么罚?” 林岁宁立在陆怡身后,心中一沉。 今日陆怡把她带在身边,旁人问及,陆怡便说她是新添的丫鬟。 她就知道,陆怡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陆怡轻描淡写的说:“输一次,在自家婢女衣服上撕一道口子,如何?” 姑娘们看向秦静姝,秦静姝点了头。 “就这么玩吧。” 几位婢女站成一排,林岁宁在最左。 各位主子都是读过书的,这样的飞花令应对几轮不在话下。 可偏偏最有才学的陆怡缕缕出错。 不是念了旁人念过的诗,便是对不上来。 秦静姝说:“陆夫人这是心不在焉呐?” 谈笑间,林岁宁的左边衣袖已被撕得破破烂烂。 陆怡很惭愧的说:“是有些心事。这样吧,我要是再输,就把我婢女扔水里,如何?” 有人笑着说:“陆夫人,你这婢女得罪了你吧?” 陆怡说:“没有的事。来,我们继续。” 林岁宁看了眼边上的荷塘。 看样子很深。 陆怡是想要她的命。 果然,只是片刻间,陆怡又输了一轮。 “愿赌服输,你们把她丢下去吧。” 她故作沮丧,眼中却是解恨的痛快之意。 林岁宁任由两位粗壮的侍女把她拉到了湖边。 挣扎没有用,只会让她更狼狈。 不过,她会水。 故意在水里扑腾几下后,就潜入水中,往桥洞下游。 运气好的话,她能在桥洞下躲一躲。 陆怡在岸上喊:“你怎么不会水啊!你们快下去啊!救救她!” 一个又一个人跳入水中。 林岁宁很快被人拉住。 她被救到岸上来,浑身湿透,轻薄的衣衫紧紧贴着身子,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 一圈女子围着她,评手论足。 “这丫头还不满十五吧,没长开。” “模样倒是好,叫那些公子哥看见了,定然起色心。” 陆怡很是心疼她,“你们谁带了多余的衣服吗?给她换换。” 这话是多余问的。 出门在外,马车里或许备了衣服,可到这百花宴里头来,谁还随身带一件? 又有谁会为了这个婢女,特地去拿衣服? 林岁宁坐在地上,双臂护着胸前,目光仓皇扫过这些人。 她们个个衣冠周整,面上带着笑意。 她们把她当个乐子在观赏。 而她连起身都不敢,会暴露更多风光。 “太子来了!” 不知谁喊的这一声。 围着林岁宁的姑娘们纷纷散开,让开一条道。 林岁宁捂住胸口,挪着膝盖退到路边去,深深低下了头。 她听到那行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此起彼伏的“太子殿下”绵延到身边。 那脚步声一顿,忽而加快步子向她的方向走来。 林岁宁看到,那双玄色绣四爪莽纹的靴子就停在她面前。 第49章 太子殿下? 刚入秋的天气,原本也不算凉。 可她浑身湿透,秋风吹来,她冻得哆嗦。 李玄泽蹙了下眉头。 这倒霉姑娘身上还挂了水草,看来是被扔进水里了。 当真视人命为草芥,无所谓会不会淹死人。 这些女人闲出病了,在长安便没事就爱欺凌人玩,到了安淮县来,也改不掉这破毛病。 姑娘们都会察言观色,见太子神情不悦,争先恐后的解下披风。 有的姑娘甚至当即吩咐自己的婢女脱下外衣。 林岁宁都不知怎么回事,身上便一暖,一件青绿色的披风盖住了她单薄哆嗦的身子。 即便如此,太子的脸色依然有些沉。 山竹斥责道:“你们在玩什么?怎么这姑娘弄成这样?” 众人纷纷看向陆怡。 被她们直勾勾的盯着,陆怡不得不站出来,上前行礼。 “回太子殿下,这是我的丫鬟,她不知怎的掉进水里了,这才救上来。” 那姑娘湿成了落汤鸡,狼狈低着头,看不见容颜。 主仆之间的事,身为太子也不便插手太多。 李玄泽抬步便要离开此处。 林岁宁忽然喊道:“安淮县丞之女林岁宁,叩见太子殿下!” 素闻太子是个仁慈心善的,且如今林芳菲受宠,无论如何也要在太子面前演出姐妹情深。 若是她求救,八成是有用的。 故而她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唯恐太子殿下听不清。 李玄泽回头。 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雪霁一般看向她。 陆怡厉声道:“你这死丫头,瞎嚷嚷什么?惊扰了太子你还能有命在?” 可若是不求救,她也是死路一条,陆怡定会玩弄到她颜面尽失,无法活下去为止。 而这根救命稻草,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林岁宁跪地,向太子的方向磕头,一鼓作气道: “民女并非陆夫人的丫鬟,也并非不慎跌入水中,民女落水之事另有隐情!” 太子殿下贤名在外。 无论是真贤假贤,这么多人看着,他该做出体恤百姓,救人一命的事来,好给他的名声添上公正无私的一笔。 果然,太子开了尊口,嗓音微哑。 “安顿下这位姑娘。” 林岁宁高悬的心,就这么落了下来。 山竹立刻吩咐:“先带林姑娘去梳洗,再到殿下面前回话。” 林岁宁被人扶起时,身子疲软得厉害。 陆怡凑过来,抬手捋了捋她湿漉漉的紧贴在额前的发丝,靠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量说: “你若是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不止牵扯我一人,你可得想好了。” 毕竟拿她作罚为乐这事,那么多人都参与了,玉安郡主也乐在其中。 她要告这个状,那些贵女最多被斥责几句。 可许多人都饶不了她。 林岁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跟随东宫的人去了附近一处阁楼中。 下人们动作很快。 在她愣神想心事的片刻间,便抬来沐浴的浴桶,备好换洗的衣物。 她褪下衣物,淌入温水之中。 僵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太子很可能是因听见她自报的身份,才这样格外关照的。 说来有些可笑。 她居然借了林芳菲的势,全凭太子对林芳菲的偏爱,她才能虎口脱险。 借就借了,脸皮薄没好处,能活下去才是要紧事。 泡了没多久,有婢女敲门。 “姑娘,太子殿下在等您回话。” 林岁宁立马起了身。 没想到太子对她落水的事还挺感兴趣,居然在那等着她回话。 方才过来时狼狈,她便没注意到,这座阁楼在山石之上,位于百花苑的最高处。 一眼望去,整个百花宴的盛况尽收眼底。 绵长的鹅卵石道串连起几座零星的亭台楼阁,各位贵女穿梭其间,花枝招展各有千秋。 连绵的花圃之中,还有绿荫成片的荷塘,几座小船泛于碧波之上,有姑娘立在船头,怀里抱着荷花。 当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林岁宁余光喵了几眼,没有多看,便随着婢女辗转入了阁楼中另一间雅室。 推开门,便见屏风前玉立的少年。 少年面向屏风而立。 白玉冠束发,一袭月牙白锦袍,足蹬银绣长靴,身形修长清瘦,光看背影便矜贵出尘,琼枝玉树一般。 林岁宁左右看了看。 最后不确定地唤道:“太子殿下?” 她方才低着头,没有看清太子的容颜。 但分明记得,太子穿的是一双玄色蟒纹靴子,她还看到墨蓝色裙袍上镶绣的金线祥云。 只是这么会儿功夫,换衣服了吗? “方才怎么回事?” 李玄泽嗓音淡淡,他始终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来。 他出声,林岁宁便确定是太子了。 这个声音跟方才吩咐人安顿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岁宁双膝落地,颔首道:“回殿下,民女并非不慎落入水中,而是碍了陆夫人的眼,才被扔入水中。” 她思索再三,故意这样言说,给太子留一道问话的口子。 李玄泽目光淡淡的端详着面前屏风上的画。 波谲云诡的山水倒影在他墨色瞳孔中。 “陆夫人,陆怡?” “是。” “你何处碍了她的眼?” 林岁宁以额触地,大胆道:“民女位卑言轻,即便说了,也是无用。” 她直接状告周大人,又有何用? 周稷卿金榜题名,是礼部侍郎,是陆国公的女婿,做了些强抢民女的事,又会如何? 何况无论是姨娘,还是她自己,都是父亲和继母双手奉送的,那便连“强占”二字都沾不着。 且太子也是男人,男人懂男人,只会习以为常。 她只能凭“位卑言轻”来博一份同情,又或是再借林芳菲的名义,来达成所愿。 总之,慢慢来。 她既然摆出这有苦难言的姿态,太子也该顺着往下问才是。 李玄泽却在沉默过后,从齿缝中,一字一字的念出某个名。 “周,稷,卿。” 林岁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居然在太子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难道周大人得罪过太子? 不应该啊,太子为了三妹,派周大人去打父亲,应当对周大人很信任才对。 缓缓后,李玄泽道:“去见见你三妹吧。” 快去看看林芳菲现在毁容的样子!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震惊又解气的神情了! “是。” 林岁宁心想,好端端的太子,那么好的出身那么好的相貌,却偏偏那么钟情林芳菲,真是……不挑食啊。 第50章 物归原主 可是,太子就不往下问了吗? 她准备了许多指证周大人的言辞,甚至打算添油加醋,好好的捏造几个罪名。 可太子却似乎对她“有口难言”的事不感兴趣了。 林岁宁有些困惑。 既然太子说出了周稷卿的名字,应当是猜到此事与周稷卿有关。 不问下去,是因不想追责吗? 既然如此,林岁宁也只能识趣,黯然告退。 她告退,起身往外走。 李玄泽才转过身来,望向她的背影。 女子视贞洁如命,如果让她知道,他就是那只看过她洗澡陪她睡觉的猫,恐怕她得气疯掉。 …… 林岁宁在另一间茶室中见到了林芳菲。 平日里,林芳菲是最爱热闹的。 这会儿却戴了个墨色面纱,坐在摆满果子的矮几前愣神。 外头那么好的景致,林岁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三妹居然不去凑热闹。 有古怪。 林岁宁在她面前坐下来。 眼前的三妹穿着华贵,可那脊梁仿佛被依然那衣袍压垮了一般,微微佝偻着。 又似乎那头上的珠钗太沉,她的脖颈也抬不起来。 她盯着面前琉璃盏中的柑橘出神。 那双眼睛黯淡无光。 原本一个正在花期的姑娘,却好似秋末枝头摇摇欲坠的花,很快要枯萎了一般。 看来,宫里真是个磋磨人的地方,即使有太子的恩宠,也没能叫她好过。 林岁宁心中感叹着,开口道:“你既然要与我演姐妹情深,那可得演好了,待我好些,别露了破绽。” 林芳菲似乎才发觉屋子里多了个人,脖子僵硬的转过来,看向她,眉头紧蹙,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 林岁宁晓之以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对吧?我好过,你面上也有光。” 林芳菲冷冷嗤笑一声,别过脸去。 入百花苑之前,她便被勒令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哪怕这时候林岁宁指着她鼻梁骂,她也不能吭声。 林岁宁喝口茶,好奇的问:“旁人遮面都是拿个白纱,你拿个黑纱?” 黑纱不好看啊,黑不溜秋的,好似见不得人。 林芳菲仍然不说话,目光怨恨的瞪着她。 如此这般,林岁宁也搞不清她的态度。 “你在东宫的日子不好过,该留着精力为自己好好打算吧。” 林岁宁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诱道:“父亲的能耐也就如此,你不能指望他成为你的依靠。母亲更是目光短浅,成日里只想着与我过不去。大哥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妹妹,只有我能成为你的助力。” ”你该利用太子眼下对你的宠爱,帮衬着我,为我寻个好的夫家,最好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 “我们姐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然是站在你身后的,是你唯一能依靠的娘家人。” 继母说的没错。 林芳菲能借太子的势将她踩入泥底。 也能借太子的势,将她高高捧起。 她得往上走,走到周稷卿和陆怡为难不了的位置,才能摆脱如今的处境,救自己和姨娘。 可她眼下唯一的机会,只有成婚。 夫婿是龙,她便是凤,夫婿是虫,她便是蝼蚁。 林芳菲依然沉默。 沉默到林岁宁以为她是不是舌头被割,成哑巴了。 “你好好想想吧。” 林岁宁站起身。 就在此时,林芳菲解下面纱,露出里头容颜。 皇后给的药膏好用,疤痕淡了不少,却仍然显眼刺目。 林岁宁愣了愣。 “这是?” 她想过三妹很快会失宠,毕竟君恩如流水。 也想过三妹在失宠之后或许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竟然报应来的这样早。 林芳菲苦涩一笑,又将面纱带上。 林岁宁走到外头仍有些失神,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人相撞。 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她惊出一身凉汗,仓惶跪地。 “太子殿下,民女不长眼,民女有罪。”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是领悟到了。 李玄泽向她伸出手,又想到什么,收了回来。 “无妨。” 他吩咐道:“给她带路。” 林岁宁不知道这位竹大人要将她带去哪里,一阵弯弯绕绕后,把她带到了一座凉亭中。 凉亭里,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被姑娘们簇拥其中。 见山竹带人过来,妇人叫她们都尽数退下。 “王妃娘娘,这位是林三姑娘。” 林岁宁心想,大多数王都在封地,唯有梁王在长安,面前这一位定是百花宴的主人,梁王妃了。 她行跪礼,梁王妃示意她平身。 “姑娘,坐。” “谢王妃娘娘。” 林岁宁坐下了,微微颔首,没有正视王妃的目光。 太子为什么让人来带她见梁王妃?什么用意? “太子头一回叮嘱我关照姑娘,稀罕事,他对你在意得紧呐。” 梁王妃说着,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容颜。 林岁宁没有辩驳。 可哪里是在意她,只是沾了林芳菲的光罢了。 就让王妃误解着吧,这种误解,对她没有坏处。 梁王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良久,忽然握住她的手。 “姑娘,你可是八月十五生的,再过几日,你就及笄了?” 林岁宁诧异的抬起眼眸,点了点头。 梁王妃隐隐激动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 “是你,是你,像,确实像。” 林岁宁弄不明白了。 生辰年岁都说得这样准,不该弄错人才对。 可是王妃如何会认得她? “王妃娘娘,我像谁?” 梁王妃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只玉蝉,塞到她手心里,合拢她的手掌。 “这个东西,我替你保管了这几年,物归原主了。” 微凉的玉硌着掌心。 林岁宁低头看着手里的玉蝉,这玉蝉通体晶莹剔透,两只蝉眼好似隐隐透着绿光。 “这是……” “这是个好东西,”梁王妃意味深长的说,“你自会知道它的用处。” 第51章 出口气 林岁宁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试探着问:“王妃娘娘,您认识我母亲吗?” 梁王妃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你受苦了。” 这一声叹息不是无奈,而是似乎有些历尽千帆,终于尘埃落定的意味。 林岁宁还想再问,陆怡提着裙子跑上凉亭。 陆怡瞥了林岁宁一眼,目光里有些诧异,大抵是困惑她怎么在这儿。 但很快,她收回目光,只当视若无睹。 “姑母!”陆怡双手绞着手中帕子,满脸焦急,“太子不知是因何事迁怒了稷卿,正在罚他呢,姑母去看看吧!” 梁王妃无奈道:“太子发怒自有他的道理,我去看了有什么用?” 只是有些稀罕,似乎是头一次听见太子罚人,罚的还是朝廷命官。 陆怡握起她的手,撒娇道:“姑母~” 梁王妃拗不过。 “好好好,那就随你去看看。不过先说好,姑母不帮忙说情的啊。” 王妃要走,林岁宁没有单独留在这儿的道理。 刚跟着起身,陆怡便瞪她,“你就不必去了。” 林岁宁实话实说:“我没有想去。” 太子罚周大人,她听着挺欢喜的,但她自己心里痛快点就够了,不必去凑热闹,免得被拖下水。 至于去见缝插针,她也不会当众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梁王妃却对她招了招手。 “岁岁,你就跟着我。” 林岁宁便加快走了几步,跟在梁王妃的右后侧。 太子既然大发慈悲让王妃照应她,那她就得识趣配合。 陆怡挽着梁王妃往凉亭下走。 “姑母,这个丫头心术不正,您没必要理她的。” 梁王妃没有立刻说话。 陆怡又道:“我对她了解得很。她爹是县丞,娘早就没了,同谢家有婚约,却跟别的外男勾搭,名声在外,都知道她不检点得很。” 方才那会儿,她已将林岁宁的来历查了个清清楚楚。 梁王妃停步,看向林岁宁。 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 林岁宁看着陆怡,说:“陆夫人,我的奸夫是谁?” 陆怡一噎。 事关她自己的颜面,如何能说出口? “我这哪儿知道?” 林岁宁说:“所以陆夫人知道我爹是谁,知道我娘亡故得早,还知道我同谢家公子有婚约,却不知导致我名声在外的奸夫是谁?” 梁王妃听着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这听人是非,主要听个奸夫淫妇这两人姓甚名谁,如此才有说头。” 陆怡气得红了脸。 “林岁宁,你,你有没有做不检点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林岁宁还是问:“我究竟和谁做了不检点的事?” 梁王妃脸色变得沉重。 “陆怡啊,这要指责别人,得有理有据才行。你若是连那男人是谁都说不出,那便是泼脏水。女子贞洁重如性命,你真不能胡说啊。” 林岁宁很感激的看了梁王妃一眼。 她以为梁王妃会偏信侄女的。 看来这位王妃,当真如面相一般和善。 陆怡实在无法说出来,只能气急败坏的瞪了林岁宁一眼,挽着梁王妃往前走。 “不说她了,姑母,我们快去看稷卿,他要被太子殿下打死了!” 匆匆绕了几道弯。 在那一片空地上,围观之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高喊梁王妃到,他们才让开一条道,纷纷行礼。 林岁宁跟着梁王妃走过去。 只见周稷卿裸着上身跪在那,侍从手持藤条,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脊背上。 那背上已遍布伤痕,侍从还没有罢休的意思。 陆怡当即红了眼,要扑过去护着夫君,被人死死拦着。 梁王妃不失恭谨的问:“太子殿下,这周大人是犯了什么错?” 李玄泽坐在那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并不吭声。 山竹道:“王妃娘娘,这百花宴是由周大人督工的,没错吧?” 梁王妃点头,“是的。他从一个月前,便在这安淮县忙活了。” 山竹指了指不远处一只断掉的秋千。 “他却敢渎职,在秋千上偷工减料,害得太子殿下差点摔断了腿。” 梁王妃一愣。 她首先想的不是这秋千怎么会差劲到断裂。 而是。 这太子殿下怎么会坐秋千?! 陆怡替周稷卿辩解。 “太子殿下,可是百花宴这么大的地方,他岂能面面俱到,像秋千这样的小事,定是手底下人办的啊!” 李玄泽把玩折扇的手一顿,目光淡漠地望向她。 陆怡顿时噤了声。 太子分明不发一言,眼神却似刀锋般锐利,那刀宛若已架在了她脖颈上,叫她呼吸艰难。 山竹厉声道:“陆夫人的意思,无论在这儿出了什么差池,都与陆大人没瓜葛了,都是手底下人的错了?” 陆怡哽咽。 “可是……” 山竹没给她再行辩解的机会。 “太子殿下可是差点摔伤了,难道不该追责?也只是抽他几下以儆效尤,并非要了周大人的命,只算轻罚,夫人该替周大人谢恩才是,却在这做出这姿态来,是何意?” 陆怡看向还在挨打的周稷卿。 他骨头倒是硬,脸色都泛白了,额边冷汗直淌,倒还是跪得笔挺,没吭一声。 陆怡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跪下来,挪着膝盖上前。 “周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还请殿下给他留几分薄面,让他到屋内受罚吧!”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梁王妃。 梁王妃却是摇了摇头。 显然,太子罚周稷卿的缘由并不是什么秋千,所谓秋千,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施罚,可见太子心中怒火不少。 既然如此,太子要泄愤,谁能拦着? 再者,也不是要人命。 李玄泽漠视了陆怡求情的姿态,轻嗤道:“怎么,朝廷命官要颜面,平民百姓就不要颜面了?” 陆怡一时没听明白言下之意,连声附和。 “要的,平民百姓自然也是要颜面的!” 话落,围观的多位姑娘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同看向陆怡。 让人扯破丫鬟衣服,把丫鬟扔水里的,不就是她陆怡干的事? 她说百姓也要颜面,难道丫鬟就不算百姓了? 何其讽刺。 林岁宁也想到那事,目光定定的看向太子。 第52章 你非得卖弄风骚? 陆怡察觉到这些异样的目光,终于想起来什么,猛地看向林岁宁。 这贱人告了状吧,太子会说那话,或许是在讥讽她? 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的紧。 这时,秦静姝见风使舵的站了出来。 “陆姐姐,我早就觉得你那些玩法太残忍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清白人家的姑娘?” 在陆怡惊愕的目光中,秦静姝向太子浅浅施礼。 “殿下,陆怡不把人家姑娘的清白当回事,让人当众撕破姑娘的衣衫,还把人扔水里,视人命如草芥,就他夫君要颜面,旁人都不要的吗?” 陆怡想反驳,可秦静姝说的是事实,且对方的身份高她一头,她不能太无礼。 但她也很难忍下这口气。 “若有人提一嘴不妥,我自然也是听从的,不会再那样做。可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有谁拦着了吗?玉安郡主,当时你也在的,不是吗?” 话里话外都在暗指秦静姝当时也乐在其中,现在却落井下石。 秦静姝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当时你说那是你婢女呢,你们主仆间的事叫旁人如何插手,只能眼看着了,可谁知并不是?人家姑娘出身小门小户,就是任你欺凌的缘由么?” 她倒是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来。 可众人都知道,她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讨好太子罢了。 陆怡环视四周,那一张张看戏的脸渐渐模糊。 她回头望了眼周稷卿。 周稷卿已有些支撑不住,唇色无一丝血色,身子往前倾,随时要栽倒在地。 梁王妃于心不忍,把错都揽自己身上。 “百花宴是我要办的,周稷卿也是我喊来督工的,扰了殿下的兴致,是我的不是,还望殿下消消气。” 既然王妃这样说了,李玄泽便示意属下停手。 藤条终于不再继续抽下去。 侍卫也不再拦着陆怡。 陆怡去捡了地上的外袍,给周稷卿披上,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身子。 “王妃可知,周稷卿辜负了王妃重托,”李玄泽意有所指的道,“我听闻周大人在安淮县这一阵,并没有尽心,时常跑去寻花问柳,惹了不少风流债啊。” 太子的声量不轻不重,却足以叫许多人听清。 而这种时候,太子开了口,针对的意味很浓,最不乏跟风之辈。 秦静姝首当其冲,诧异的看向正搀扶着周稷卿起身的陆怡。 “陆姐姐掏心掏肺的对周大人,到底是错付了啊。” 谁人不知周稷卿高攀陆怡,同上门女婿无异。他也就凭着对陆怡的专心,洁身自好,叫老丈人从看不起他,到尽心帮扶他。 陆怡向来爱吹嘘夫妻伉俪情深,瞧不起别人夫君后院成群,如此一来,颜面尽失。 周稷卿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握住她的手腕。 “我没有寻花问柳。” 陆怡点点头。 就算是有,眼下也必须没有。 这出闹剧告一段落,看戏之人纷纷散去。 梁王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林岁宁,眸底翻涌着复杂的神色。 “陆怡那样对你?” 说起苛待姑娘的事,那些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林岁宁身上,梁王妃自然能看懂。 林岁宁思虑再三,要不要将姨娘的事和周稷卿的纠缠托盘而出。 王妃会不会公证对待? 未必。 正如方才,陆怡执意护着周稷卿,不惜惹怒太子,梁王妃到底是帮忙说情了。 哪怕梁王妃性子再好,陆怡到底是她的亲侄女。 与其求助王妃,还不如找机会求助太子。 至于梁王妃这边,她该做出受尽委屈又忍气吞声的模样来,才叫王妃看着舒坦。 林岁宁垂眸,眼睫轻颤,潋滟眼底酝酿着晶莹。 “王妃,我……” 只轻轻说了三字,便哏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李玄泽见她如此,拔步向她走来。 这时,一道爽朗清脆的声音从旁响起。 “王妃娘娘,这是哪家姑娘啊?” 许辰越过太子,大步走到林岁宁面前。 少年一袭殷红色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稠袍子,朱樱白玉腰封束腰。 像烈阳,似炙火。 他从别人怀里抽了条绣花帕子,递给林岁宁,一双眼眸干净明亮,鲜红的唇微微上翘。 “我是永安侯世子许辰,你知道我不?” 林岁宁没怎么跟外男打过交道,在他炙热的目光下红了脸,才慢慢反应过来,谢绝了他的帕子。 听说男女之间,若是接了帕子,便算接受了情意。 虽说眼前的少年只是好心拿帕子给她擦泪,她仍是万万不敢受。 “谢世子,我不用……” “哎,我姓许,不是谢,”许辰穷追不舍的问,“我可以邀你一同泛湖吗?摘莲花去。” 对方是侯府世子,若是再拒绝,恐被指责不识好歹。 她到底人微言轻。 林岁宁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求助的目光看向梁王妃。 李玄泽皱起眉,口气很不爽的说:“泛什么湖,陪我下棋。” 许辰一阵无语。 下什么棋,太子真是半点不懂风月,没见他撩姑娘呢吗? 他便凑过去,在太子耳边小声说:“殿下,帮帮忙,那姑娘挺好看的,是我喜欢那一挂。” 李玄泽脸色更沉了。 “她不喜欢你。” 许辰说:“这不是才刚认识嘛。” 李玄泽嘴角蹙了蹙,不容置喙的说:“下棋。” 许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平日里没见太子这么痴迷下棋。 但太子发了话,他也不好拒绝,只能回头对林岁宁不好意思的笑笑。 “有点事儿,泛湖泛不了了。你叫什么?” 林岁宁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报了名姓。 “回世子,我姓林,名岁宁。” “林姑娘,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许辰跟着太子往一边亭上走,走几步还回头跟她招招手。 李玄泽忽然就浑身不爽。 “你非得卖弄风骚?” 许辰不以为然,“殿下不觉得那姑娘挺好看的吗?你看她不施粉黛,那脸却带妆似的。” 李玄泽没吭声,自顾自的往前走。 许辰追上来,继续说:“尤其那眼睛,水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男人大都喜欢弱女子,看到那姑娘快要哭了,眼中泪珠将落的模样,很难不心软,不想帮上一帮。 走到亭上,李玄泽忍无可忍的说:“许辰,你别招惹她。” 第53章 不负期许 “啊?”许辰不解,“为何?” 李玄泽在棋盘边落座。 他也说不出来缘由,反正就是不行。 下了两局棋后,许辰才被允许离开。 到了亭下,许辰同山竹擦肩而过,还是没忍住回过头,问山竹:“殿下不是说,不来百花宴的嘛,我压了整整五千两啊……” 明明问了太子的,得到不来的答复,他才信誓旦旦压了五千两,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赔惨了。 偏偏他还不能质问太子为什么骗他。 这种苦有谁能懂? 山竹一本正经的说:“殿下可能是想让世子领悟到赌博的弊处,从此戒赌。” 许辰震惊的瞪直了眼。 “我觉得太子最近是不是有些古怪,很爱管我啊,我赌钱他管,找姑娘他也管……” 思来想去的,许辰得出个结论。 “殿下不会喜欢我吧!” 他对于感情这方向实在太敏感了。 处处管着,又见不得他和别的姑娘接触,这不是爱上他了是什么? 山竹翻了个白眼,权当他在说笑。 许辰被自己的猜想惊愕住,抬头往凉亭上看了眼,随即打了个哆嗦,落荒而逃。 …… 林岁宁跟着梁王妃走进一栋阁楼。 入眼,是许多的书架,书房上摆满了书。 “我是打算在这儿常住的,便让周稷卿修了藏书阁,”梁王妃随手拿了本论语,递给她,“看过这些书吗?” 林岁宁双手接过,摇摇头。 “能认一些字。” 都是姨娘手把手教她的。 梁王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那从明日起,你便日日过来,我派人教习你。” 林岁宁大着胆子问:“王妃与我娘亲是故交吗?” 王妃把玉蝉给她时所说的话,她反反复复在回想,在思索。 她长得并不像父亲,那王妃透过她的脸,想起的那个人,只能是她的母亲。 而且这件事,父亲绝对是不知道的,否则凭父亲一心往上爬的心思,早就利用了这层关系。 时至眼下,她更怕王妃是认错了人。 梁王妃仍然避而不谈。 “是太子嘱咐我的,让我教习你琴棋书画。你接下来要学的多着呢。” 太子? 为什么让她学那些? 无论什么缘由,太子有培养她的意思,那便是好事。 至少说明她对太子来说有用。 林岁宁说:“我一定好好学,不负太子期许。” 梁王妃瞧着这丫头乖巧的模样,是越看越喜欢。 有句话,她也是很想问。 “姑娘,太子是不是对你有情?” 林岁宁原本是不打算解释,但王妃问起了,她便不能撒谎。 “没有,太子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才对我格外关照的。” “你妹妹?” 梁王妃这阵子都在安淮县,对于长安发生的事,并不太了解。 林岁宁一五一十地道:“我妹妹林芳菲正在太子身边伴驾。” 是这样吗? 梁王妃倒也困惑了。 那看来,太子对那位姑娘上心得紧,连带着对她的家人都尽心尽力。 这也映衬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无论如何,太子嘱咐了,梁王妃就得做到。 “上楼去看看吧。” 二楼迎面是巨大的多宝阁,上头摆放着各种大同小异的墨笔和砚台,一张沉香案几陈在其前,这便是看书习字之处。 三楼放的是一些名家字画。 山山水水,花鸟鱼木。 林岁宁目不转睛地一一阅过。 “你这个岁数再学画,或许画不了多好,”梁王妃望着一幅挂在最正中的庐山观瀑图,告诉她,“但你一定要会赏画,得能分辨哪些是真迹,哪些是赝品。” 林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三层楼都逛完了,今日外头热闹着,梁王妃并不打算在这儿久留。 “走,出去转转。” 这诺大的花苑,怎么都看不完。 林岁宁亦步亦趋的跟在梁王妃身后。 每换一处,梁王妃便给她介绍这一处种的是什么花,这花是什么来历,又该怎么养。 林岁宁都认真听着,记着。 但这儿多的是梁王妃的客人。 遥遥见了丞相夫人,梁王妃便交代林岁宁:“你随处去逛逛,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开宴,你记得让人带你去宴堂,坐我身边。” 林岁宁乐观地想,今日这趟还真没白来。 去宴堂的路上,她已经挑小路走,却很倒霉地同陆怡狭道相逢。 看见她的人影,林岁宁便转而往另一边走去,能避则避。 下一个路口,陆怡还是堵住了她。 “你是怎么哄的我姑母?”陆怡一步步逼近她,冷嘲热讽道:“挺有本事啊,林岁宁,知道我姑母心善,便去巴着她了?” 林岁宁坦言道:“是太子殿下让梁王妃照顾我的。” 太子这座大山,俨然是陆怡对抗不了的,能搬就搬,有靠山不提是傻蛋。 “你扯这种谎,不怕被戳穿了难堪么?”陆怡半个字也不信,“你以为你算什么,有几分姿色就当自己是天仙了,就凭你,也配让太子做这事?” 虽然听起来是离谱,但事实如此。 “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那你来问我做什么,你该问你姑母,她会告诉你。” 林岁宁要绕过她,却被陆怡死死拽住手臂。 “你告诉我,那日在周府的书房里,到底是不是你?” 看来,她也并非全然相信,才又来问一遍。 林岁宁说:“你没听太子说吗,周大人多次寻花问柳……” “没有,他没有多次寻花问柳。” 陆怡盯着她的眼,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什么,“周稷卿在安淮这些时日,没有别的异样,只是多去了你林家几趟,以及那日有个女人送进他书房。” 真有意思,原来周稷卿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就这,他还真敢上林家来招惹她和姨娘。 林岁宁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臂。 对方手劲还挺大,没抽出来。 林岁宁叹口气,“凭我的身份,能反抗得了你吗?” 陆怡冷冷说:“你知道还敢?” 林岁宁又说:“那像我这样的人,能反抗得了周大人吗?” 陆怡沉默须臾。 “什么意思?” “欺骗你的,负了你的,是周大人,不是吗?” 林岁宁顿了顿,苦涩一笑,“在你眼里,周大人是你的夫君,可在我眼里,周大人只是个禽兽。我搞不懂,你明明……” 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却偏偏要钟情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还分不清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甚至迁怒无辜。 陆怡没等她说完,便恼羞成怒的抬起手。 “你说谁是禽兽?” 那一巴掌,却没能打到林岁宁的脸上。 陆怡的手腕被一只手牢牢扼住。 她用力挣了挣,才发现抓着她手腕的人是谁,瞳孔猛地一颤。 “太子殿下……” 第54章 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陆怡赶紧收回手,跪下行礼。 林岁宁也跪下来。 今日运气是真不错,处处能碰上太子。 李玄泽往后摊手,山竹拿了方帕子递给他,他用力擦了擦掌心,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陆夫人很喜欢惹是生非?” 陆怡低着头为自己辩解:“殿下,我与林岁宁有私人恩怨,她勾引周稷卿,我才生了怒气,并非刻意惹是生非。” 李玄泽很好奇地问:“周稷卿是什么香饽饽吗?” 随即,他看到林岁宁唇角愉悦弯起,又努力地压下来,没能压住,干脆咬紧了下唇。 陆怡很尴尬地红了脸。 “殿下自然是瞧不上周稷卿的,可许多低贱的女子,会千方百计的去攀附有权有势的男人,林岁宁便是如此。” 李玄泽说:“周稷卿几次三番主动去林家的事,你是只字不提?” 陆怡哑口无言。 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这么多。 缓缓后,倔强道:“是林岁宁先勾引的他,他才会……” “我林家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主动勾引周大人,”林岁宁举起三指,“我可以拿我爹的性命对天起誓。” 包括姨娘,姨娘也根本不想同那人纠缠。 陆怡瞪直了眼,“我不信你对周稷卿的地位没有丝毫动心!” 林岁宁说:“动心什么,谁人不知他对你言听计从,一个靠岳丈往上爬的男人,我去纠缠他,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总之,就是你……” “陆夫人宁可迁怒我,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林岁宁扼腕道,“如此自欺欺人,能叫你好受些?” 陆怡恼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 吵到这时候,口舌上的胜负已经分明。 山竹很体贴的上前一步,替主子传达意思。 “陆夫人,殿下来百花宴是散心来了,但陆夫人太过聒噪,一而再闹事,还请夫人离开,今日殿下不想再见到陆夫人。” 这是要把她赶出百花宴了。 陆怡思来想去,问道:“周稷卿究竟何处得罪了殿下?” 只是厌恶小人罢了。 但这缘由,不是陆怡想听,他便要说的。 李玄泽眼眸一沉。 山竹便道:“陆夫人,再不走,是要人请了?” 赶出百花宴已算很伤体面,硬生生被拖出去,更是颜面无存。 “我走,”陆怡当即道,“殿下,臣妇告退。” 林岁宁趁她还没走远,大声道:“谢太子殿下!” 保准陆怡又气又没法子。 再想对她动手,还得掂量掂量。 李玄泽往宴堂的方向走去。 走几步,回过头来。 “还不跟上?” 暖阳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在青砖路上落下斑驳的光。 林岁宁跟在太子身后走着,一时走进光里,一时走进影中。 她忽而有种大梦一场的感觉。 明知他是太子,是因为林芳菲才对她格外袒护些。 可她还是不可遏制的,想抬起头偷看他一眼。 他实在有点好看。 “喵~” 很轻微的一声猫叫。 林岁宁往声响的方向望去,见花丛间跑出一只三花猫,扑进了一位姑娘的怀里。 她想起了呆呆。 呆呆总是坐在角落里,脖子傲娇的扬起,从来不会这样黏人。 但是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呆呆却要给她出头,在她一个人抱着被子掉眼泪时,它会来蹭蹭她,主动到她怀里来。 李玄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只在主人怀里撒娇的三花猫。 “喜欢猫?”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嗯,”林岁宁黯然说,“喜欢的。” 李玄泽看着她稍稍泛红的眼尾,鬼使神差的问:“是个猫都喜欢吗?还是只喜欢某一只?” 林岁宁愣了愣。 “每只猫都很可爱啊。” 不管是什么色,都好看。 虽然胖的猫更可爱,但是瘦的猫更让她心疼。 李玄泽突然有点不痛快。 这种不爽让他不想开口说话,大步的往前走。 林岁宁跑了几步才跟上。 踏进宴堂,众人纷纷起身,给太子行礼。 林岁宁看了眼山竹,犹豫着自己是跟着太子来的,那这时候要不要一同跪下。 只是稍稍迟疑,她便跪了下来。 多行礼不要紧,可万一失了礼数,弄不好便是掉脑袋的事。 李玄泽面无表情的让众人平身。 梁王妃向林岁宁招招手。 ”过来。” 梁王妃是百花宴的主人,又身份高贵,理应上座。 但太子在,梁王妃只能屈居于下。 林芳菲是在上酒菜之前被带来的,戴着黑面纱,拘谨的坐在太子身旁的位置。 林岁宁在梁王妃身旁,听到些周遭的窃窃私语。 无不在好奇这位遮面姑娘的身份。 梁王妃贴面问林岁宁:“那便是你妹妹?” “是。” 林岁宁点点头。 面前的琉璃盏中摆满了果子,还剥好了核桃仁。 林岁宁就吃着果子,赏着歌舞,等来了好酒好菜。 奇怪的是,始终没有看到继母。 …… 吃饱喝足,梁王妃派人送林岁宁回去。 从宴堂到外头,得走小半个时辰。 快到外头时,她听见一声猫叫。 这样的地方有猫有狗并不稀奇,可林岁宁的目光还是被吸引了去。 六名侍卫匆匆走过,那只通体橘黄色的猫在笼子里,被为首的侍卫提在手上。 橘猫不罕见。 林岁宁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询问:“大人,这是东宫的猫吗?” 侍卫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倒是护送她的婢女多嘴说了声:“姑娘,这些是东宫的人。” 那这猫,绝对就是呆呆了。 林岁宁站在原地,望着那行人的身影,直到没了半点影子,她才落寞的说:“走吧。” 东宫想必没有亏待它,看起来它的伤养好了许多,已经能很精神的抬起头了。 那便好。 …… 方晚葶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想心事,周稷卿冲过来拉着她手臂,就要带她走。 “放手!” 方晚葶用力的挣脱他,退后几步,满目警惕,“你要干什么?!” 周稷卿脸色很差。 他背上的伤皮开肉绽,上了药之后,大夫交代他先不穿衣,好好晾一晾背,否则衣料摩擦会痛不说,伤口还可能会溃烂。 但他没有听大夫的话。 “你跟我走,我这些年攒了足够的钱,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远走高飞。” 方晚葶冷呵,“被陆怡发现了?” 周稷卿摇摇头。 倒只不是陆怡,是太子,太子这样针对他,他前路堪忧。 “晚葶,你跟我走。” 他没有多少功夫可耽误的,等到陆怡回过神来,他更走不了。 第55章 呆呆回来了 方晚葶看出来他的焦急,想必事情有点大。 也是,陆国公的女婿哪是这么好做的? “我不走。” 她宁愿死在林府,也不想同这男人再有瓜葛。 周稷卿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胸腔有些痛楚,使他微弓了脊梁。 “十年前我求你,我在方家门外等了五天,就眼睁睁看着你上了林家的轿子。我起初心疼你,你怎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后来久了,我又恨你,恨你只心疼林岁宁,却不心疼心疼我,你明知道我只有你,我宁可你从来没待我好。” 方晚葶背过身去,喉间涌起些苦涩滋味。 “可若我不待你好,你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是我做错了吗?” 幼时初见,是个冰冷彻骨的大冬天。 她裹着厚袄子,母亲牵着她的手,带她上街去。 很冷,他却穿着褴褛的单薄衣衫,脚踩草鞋,站在巷子口,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热腾腾的馒头。 那双眼里羡慕渴求的目光,赤裸裸的。 她走出一段路,还是跑回去,把两个馒头都塞在了他手里。 后来,她就很容易在街上遇见他。 慢慢的,她便养成了习惯,出门多带些钱,每回都给他一些。 他跟个哑巴一样,不说话,但会目送她远去。 那时候,在日复一日的相遇里,方晚葶想救他的欲望日益渐浓。 想让他不用再风餐露宿,不再脏兮兮的,能和别的孩子一样。 她后来也做到了。 她费劲口舌让开私塾的周伯伯收留了他。 他也终于有了名字。 稷卿,是她取的名字。 稷是五谷之粮,她盼他从此丰衣足食,不必再为一口吃食发愁。 周伯伯待他好,不仅让他吃饱穿暖,还教他读书习字。 这一些往事,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却说宁可她从来没做过。 周稷卿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寒窗苦读,就盼着出人头地,可是考取功名我仍然没有被重用。” ”陆家人也从来没把我当人,早些年,我每日都得去国公府跪着敬茶,国公府少了点东西,便说是我偷的。我根本不喜欢陆怡,却得每日伏低做小的伺候她,半分脾气都不曾有……” 方晚葶从前想过他的艰难,可如今听他说这些,却是半点心疼都没有了。 “陆家不把你当人,你如今也不把我当人。” 陆怡是他千方百计求娶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官位,又在抱怨什么呢? 周稷卿喃喃说:“都过去了,往后我们好好过,我会待你好,就当这十年我们从来没有分开。” 他似乎听不懂人话。 方晚葶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你今日把岁宁带出去做什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周稷卿伸手去拉她。 她甩开去,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方晚葶避他如蛇蝎。 “滚,你惹的事,要死自己去死,别拉着我。” 她转身一瞬,周稷卿眸中闪过寒光,一掌劈在她后颈处。 …… 日落之前,林岁宁回到府上,正准备去姨娘那看看,给姨娘报个平安,东宫的人来了,还带来了那个关着呆呆的铁笼子。 林岁宁盯着笼子里左看右看的呆呆,看直了眼。 “林三姑娘身子不适,太医说不宜养猫。” 官差说着,将猫从笼子里抱出来,递给林岁宁。 “太子殿下有令,呆呆就由林二姑娘暂且养着,可一定要保其周全,若有个闪失,太子可是要治罪的。” 说完,官差看向林诚录夫妇,“呆呆若是在贵府抱恙,林大人和夫人是不能脱罪的。” 林诚录和万莲看了眼那猫,点头道是。 这是好事,养只猫而已。 太子竟爱屋及乌到这地步,连这猫都如此爱重,看来从今往后得专门备份大鱼大肉,专门让这猫享用。 林岁宁把呆呆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亲了亲猫儿的额头。 呆呆乖巧的“喵”了声,脑袋往她怀里蹭。 没想到呆呆还有回到她身边来的一天。 这种失而复得的滋味,叫她恍惚置身于梦中,几乎要喜极而泣。 官差还说:“这两名侍卫,荷包蛋和煎蛋,是奉命来护着呆呆的。” 这两个怪名…… 林岁宁抬眸,看了眼那两名站的笔挺的侍卫。 心里却腾起些困惑。 三妹不便养猫,可东宫那么大,人手那么多,换个屋子养真的很难吗? 难道东宫其实很小,住不下继母,也没有多余的屋子住呆呆? 可又为什么,太子点名要她养? 难道是林芳菲知道呆呆认她,所以主动跟太子提的? 林芳菲真的有那么好心? 不管了,这大概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事。 林岁宁抱着呆呆要走,听见身后父亲在询问继母。 “你今日去百花宴,见到太子了?” “别提了,啥也没见到,在那屋外头一直侯着,下人通传了好几次,芳菲就是不见我。不知道那丫头到底忙些什么,我在那站了整整一日……” 后面的话,林岁宁就没再听了。 回到屋子里,差不多是日落西山,戌时的样子。 林岁宁低头闻了闻。 “你在东宫是天天洗澡吗?一点味儿也没有。” “好香啊。” 李玄泽一来就被她拿鼻子拱,有点痒,绷紧了身子。 在东宫,当然是天天洗澡!天天他给自己洗! 这猫白日里有事没事就舔自己全身,还舔胯下,他一想到自己还要用这具猫身体就受不了,动不动给它洗个澡。 还好天气还不冷,没着凉。 等到冬天可怎么办哟? 李玄泽仰面躺在桌上,麻木的被她这里亲那里亲,心想着,他脑子真的坏掉了吧。 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犯的什么傻。 好不容易找到的猫,养在东宫护在眼皮子底下,多周全啊,却还要回来这里。 林岁宁终于亲够了,喜滋滋的说:“你终于不用再躲来躲去,我能光明正大的养着你了,呆呆,高不高兴?” 有太子的令,没有人再敢伤她的呆呆。 对了,这样的好事,得去告诉姨娘。 姨娘若是知道她的呆呆回来了,一定会很替她高兴。 林岁宁抱着呆呆出来。 荷包蛋和煎蛋还站在院子外,站得笔直,宛若两尊门神。 第56章 皇太子令 小桃正在一间闲置的屋子里忙活着,给那两侍卫收拾睡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林岁宁往院外走,荷包蛋和煎蛋紧随其后。 身后跟两个男子有点儿不习惯。 但一想到他们是保护呆呆的,林岁宁这心里就说不出的踏实。 姨娘的卧房门敞开着。 林岁宁走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姨娘不在自己屋里,又会去哪儿? 不对,不对。 今日她出去,姨娘那么放心不下,怎么会不在门口等着她回来? 她从回来到现在,这么一会儿,根本就不见姨娘的人。 就连东宫的人送猫来,姨娘也没出现。 姨娘怎么了? 李玄泽在她怀里原本呆得安逸,甚至昏昏欲睡,突然被抱得很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喂! 要勒死猫了! 他满怀怨气的喵叫了声,她却压根没注意到它舒不舒服,抱着猫向外头跑去。 她跑得飞快,好几次李玄泽都以为自己要被扔出去,吓得抓紧她的手臂。 你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啊! 不要抱那么紧啊! 林岁宁径直去了父亲的卧房前。 林诚录刚要脱衣上榻,被急促的拍门声吓了一跳。 打开门,正欲发怒,又看到了她身后杵立的两个侍卫,只能收敛了戾气,不耐道:“岁宁,大晚上的,吵什么?” 林岁宁问:“我姨娘呢?” 林诚录敷衍道:“过好日子去了,你别管,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果然,父亲是知道的。 林岁宁想了想后,笃定道:“周大人带走了,是不是?!” 除了周大人,不会有别的去处。 卖给别人卖不了多高的价钱,父亲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不会轻易就将姨娘送走。 林诚录满面的不耐烦。 “你别无理取闹,周大人肯带走她,那是她的福气。” 林岁宁不同他多作掰扯,抱着呆呆就走。 走到大门口,林家的门卫将她拦住。 “二姑娘,您不能出去。” 林岁宁回头看了看,荷包蛋和煎蛋还在她身后跟着。 很好,有东宫的人保驾护航,她闯周府都有底气了。 她说:“瞎了你们的狗眼,这猫可是太子和三姑娘的猫,太子疼这猫入骨,它要出门,你们敢拦!” 李玄泽震惊的抬脸看她。 我要出门? 等等,刚被晃晕了,我还没看明白呢。 我为什么要出门? 门卫面面相觑,为难道:“二姑娘,这猫看上去并不想出去啊?” 闻言,李玄泽就从她怀里挣脱下来,往大门外跑。 他跑到外头,再朝林岁宁“喵”了声。 林岁宁很快反应过来。 “看到没?它想出去!” 门卫还在为难。 荷包蛋上前一步,开口道:“太子殿下吩咐过,这猫夜里无论想做什么,都不准阻拦。” 林岁宁愣了愣。 太子宠呆呆到这地步? 那呆呆要是想抓烂继母的脸,也不能阻拦的咯? 这想法只是在她脑中一晃而过。 门卫再怎么头铁,也不敢跟东宫的人对抗,只能让开了道。 林岁宁跑出去,抱起呆呆。 周稷卿的府邸离这儿不远,走过去也就一炷香的时辰,但她不知道往哪儿走。 到处问路也不是个办法。 林岁宁看向荷包蛋,“你去找我父亲,命令他派个人来,得认识去周府的路的。” 荷包蛋有点呆滞,没立刻做出反应。 林岁宁急道:“呆呆要去周府!” 她怀里的猫很配合的“喵”了声。 煎蛋蹭了蹭荷包蛋的肩膀,提醒道:“太子交代过,猫的事由林二姑娘全权决定。” 太子的原话是,除了拿去阉,其他的事都由林二姑娘做主。 二姑娘想让猫去周府,那就只能去。 荷包蛋思索过后,道:“是。” 他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往里头去。 煎蛋也不闲着,去把马车牵来。 林岁宁心里头还有别的忧虑。 若是太子知道此事,会不会怪罪她? 到底是擅自借他人之势,还利用了呆呆,不够理直气壮。 李玄泽打了个哈欠。 困死了。 他就希望今夜别折腾到太晚。 月明星稀,这是个不凉不热的无风之夜,多适合睡大觉。 荷包蛋很快带了人出来,林岁宁抱着猫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李玄泽趴在她腿上晃啊晃的,越来越困。 林岁宁不停地掀起车帘,看外头情形。 她很着急。 李玄泽也没法开口宽慰她,只能自顾自歇着。 刚昏昏入睡,马车停了。 林岁宁下马车之前,问荷包蛋和煎蛋:“你们身手如何,能不能以一挡百?” 周府大门肯定没那么好进去,而且要从周稷卿手里夺人,也没那么容易。 她看过话本子,话本子里那些权贵身边,总有一堆身手出神入化快如闪电的高手。 太子的人,应该几乎天下无敌才对。 荷包蛋很不解的问:“为什么要以一挡百,谁会和我们动手?” 而煎蛋已经走上前去,向周府的门卫拿出令牌。 “东宫。” 低沉的嗓音意简言赅。 纯金的令牌上,龙飞凤舞的“皇太子令”四字,明晃晃,金灿灿。 想象中的被阻拦,被为难,都没有发生。 林岁宁很顺利的进入周府。 她不知姨娘会在哪个屋子里,只能见一间厢房便翻一间,连堆杂货的屋子也不放过。 到膳房附近,煎蛋吸了吸鼻子,“在煮羊肉吃呢。” 羊肉独有的膻香味都传到了外头,怪诱人的。 林岁宁蹙起眉。 “去看看。” 不对劲。 周稷卿有伤,不能吃羊肉。 若是周府有客人,外头一定会停着马车,可是没有。这儿也不见哪里灯火通明。 却大晚上的在煮肉。 给谁吃呢? 刚踏进膳房,周稷卿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林岁宁,你做什么?” 林岁宁把呆呆放下来,从锅里夹了块羊肉,盛在盘子里,放在呆呆面前,蹲下来摸摸它的头。 “肚子饿了吧,你先吃。” 李玄泽别过脸去。 他才不吃。 猫的鼻子灵敏很多,羊肉香的过分,他骨子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想大口啃羊肉的欲望。 但理智让他忍住了。 堂堂皇太子,怎么能在地上吃东西? 林岁宁站起身,冷眼看着周稷卿。 “我来带姨娘走。” 周稷卿一脸淡然。 “你姨娘不在我这儿。” 他说这话,林岁宁的心便揪紧了。 不承认,便是不肯把姨娘交出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岁宁向他走一步,“陆怡那副吃人的样子,你不是不知道。你还把我姨娘带你身边去,你有护着她的本事?你是想害死我姨娘吗?” 她是想耐着性子讲讲道理的。 可她一出口,语气便充斥着厌恶。 第57章 夜搜周府 周稷卿对她的态度不太在意。 他看了眼地上那只猫,又看了眼膳房外那两位高大粗壮的持剑侍卫。 这两位侍卫,他见过也识得。 太子手底下有五蛋。 荷包蛋,水煮蛋,煎蛋,咸蛋,滚蛋,分别管辖东宫的五支精锐。 五支精锐的实力也不尽相同,以荷包蛋统管的猛虎军为最强盛。 区区林岁宁,太子竟然派了荷包蛋和煎蛋来跟着她。 周稷卿心中是诧异的。 再诧异,他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稷卿困惑道,“方晚葶不该在林府吗?” 林岁宁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个人若撒谎,眼神很难骗得了人。 可他的眼神半点躲闪也没有,甚至还有些茫然,似真的不知道姨娘的下落。 但是她不信。 “周大人,”林岁宁说,“你知道当年姨娘进林家之前,外祖母给她备了多少钱财吗?” 周稷卿不知她提这个是何意,便也不接话。 林岁宁哑声说:“你以为收养你的周老先生有多少家底能供你,进京赶考,在长安的吃穿用度,甚至你考取功名后在官场的打点,无一不是钱。你知道这些钱,是谁在给吗?” 周稷卿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腮帮子紧绷。 “什么意思?” 林岁宁说:“六年前,得知你处境不易,姨娘溜出林家偷偷卖掉所有首饰,让周老先生把钱给你,也没想过让你知晓。” 她顿了顿,讥讽道:“你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如今你功成名就,是瞧不起当初那点用度了,以为不过尔尔吧?” 外祖母恼姨娘的决定,但还是给她准备了嫁妆。 哪怕做妾,身上有丰沃的钱财,也能叫人高看一眼,善待几分。 但是姨娘把最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就怕那男人日子不好过。 这些事,是前些天姨娘才说给她听的。 姨娘不让她说出来。 可林岁宁忍不住,她偏要说。 周稷卿嘴角僵硬的勾了勾,不以为然道:“是吗,那到底是给了多少,我十倍还她。” 林岁宁瞪圆了眼。 她就不该指望,能凭这三言两语的,就唤醒周稷卿的良心,太天真了。 “你就看在姨娘为你付出那么多的份上,放过她,可以吗?” 周稷卿笑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怀疑方晚葶在我这儿吗?你若是这样怀疑,尽管去搜,我不拦着。” 好。 那她就自己搜。 林岁宁抱起呆呆,往膳房外走。 周稷卿的身后从后传来。 “但我到底是朝廷命官,虽说有太子殿下的纵容,你也不该肆意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是我府上什么都搜不出来——” 他语气慵懒,顿了顿才接着说:“你该去太子殿下面前请罪。” 林岁宁心一紧。 这语气这样笃定,八成是为了提防被陆怡发现,把人藏在了别的地方,这座府邸内估计她是不能找到了。 她也的确害怕明日太子问罪。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继续找。” 荷包蛋和煎蛋依然紧跟着她。 她推开一道又一道门,甚至翻箱倒柜,一处一处的找过去。 进某一间向南的屋子,周稷卿不悦道:“这间就算了吧,这是我的卧房,我夫人正在里头睡着。” 林岁宁还是不管不顾的推开门。 墨蓝色帐幔中,陆怡尖叫着坐起身。 “谁啊!你干什么?!” 周稷卿过去解释,“是林岁宁那个疯女人,非说我藏了人,偏要闯进来搜屋子,你忍一忍,东宫的人护她来的,不好阻拦。” 隔着帐幔,能看到女子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模样。 陆怡尖锐道:“藏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周稷卿说,“许是白日里受了委屈,故意找茬来了。” 陆怡冷哼。 “依靠上太子,了不得了,连我国公府都敢不放在眼里了,那就让她搜吧。” 他们说话间,林岁宁已经将这屋子的衣柜都翻了个遍。 她心中越发失望。 没错,姨娘不可能在这儿。 就凭陆怡对周稷卿的行踪了如指掌,周稷卿又怎么敢带了女人回府上? 林岁宁转身要走。 陆怡冷冷道:“我陆氏赫立于启元朝两百多年,何时能轮到你这样的贱种上门来撒野?太子如今护着你,是因你妹妹得宠,就看你那个见不得人的妹妹,究竟能得宠到几时,你又能嚣张到几时?” 林岁宁没理会她,根本没心情来同她争论。 而且她话的确也没说错。 陆氏是庞大的氏族,多少官僚姓陆,梁王妃也姓陆。 哪怕今日太子斥责了陆怡,依然不会轻易去处置她。 陆怡仍是国公千金,礼部侍郎的夫人。 而林岁宁自己。 等到三妹失宠那一刻,呆呆和她,就不知前路如何了。 林岁宁从卧房里出来,步子沉重了不少。 荷包蛋问:“二姑娘,还搜吗?” 林岁宁点点头。 当然。 都到这儿了,不搜白不搜! 她没注意的是,怀里的猫儿哼哼了好几声。 李玄泽想着陆怡刚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气。 好嚣张啊。 骂谁贱种呢? 给她脸了,太给她脸了! 下次非得好好治治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 那间卧房的门一关上,周稷卿几步上前,掀开墨蓝色帐幔。 再猛地掀开那条被褥,露出来昏迷不醒的女子。 陆怡嘲讽道:“怎么,怕她闷死了?” 周稷卿宠溺的笑了笑,温声说:“你误会了,这女人死活有什么要紧,把人从林府带出来,只是因她有用。” “有什么用?” “其实太子的心上人是林岁宁,这是我当初接近林岁宁的缘由,”周稷卿半真半假的胡扯道,“如今我是接近不了林岁宁了,但这个女人是林岁宁最在意的……” “那是挺有用的,”陆怡挑了挑眉,轻飘飘的道,“这样有用的人,留条命在就行了,先把她赏了府上几个侍卫吧,大晚上的,犒劳犒劳大家。” 周稷卿额边青筋跳了跳。 “不行。” 陆怡笑问:“怎么不行啊?” 周稷卿硬着头皮说:“女人没了清白,会寻死的,她一死,那还有什么用?” 陆怡冷笑了两声,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凌厉。 “做妾的人还什么清白,周稷卿,你把我当傻子是吧,我是在城门口堵的你,你倒是说说看,你带了这么多盘缠和她往城外跑,干什么呢?” 第58章 藏书阁遇太子 周稷卿脸色紧绷。 纵使再牙尖嘴利,也给不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答复来,能把所有的蹊跷都平了去。 陆怡拔了发上珠钗,一头青丝泄下。 她握着钗,向方晚葶的脖颈扎去。 周稷卿扼住她的手腕。 陆怡凌厉的目光看向她。 “舍不得?” 周稷卿皱着眉头说:“方晚葶对我有救命之恩。” 陆怡说:“怎么早不说?” 周稷卿面不改色:“怕你想多。” 陆怡细细端详方晚葶这张脸。 有羸弱之美,这样昏迷着都显楚楚可怜,怪不得能迷惑人心。 “跟你在书房里颠鸾倒凤的是她?” “不是,”周稷卿否认的很快,“是林岁宁,是林岁宁。” 他说了两遍,生怕她不信。 陆怡笑了起来。 “周稷卿,你杀了她吧。” 说罢,一脚把方晚葶踢下床。 方晚葶滚落到地上,疼痛令她慢慢转醒过来。 半昏半醒之间,她听到有个女子在说话。 “杀了她,你还是我陆怡的夫君,是礼部侍郎。你若不杀她,你的官位,你的尊荣,都将不复存在。不仅如此,你还会活得比狗都不如。” 屋子里静了片刻。 方晚葶的脑袋很沉,很痛。 她睁开眼,看到那女子坐在床上,将一根珠钗扔到周稷卿膝旁。 周稷卿是跪着的。 “陆怡,你容下她吧,我把她送出城就好,你不必在意她的,她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比不上你。而且她是无辜的,她不喜欢我……” 女子莞尔笑着,眼色却极冷。 “不行,她必须死。” 周稷卿深深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摸向那根珠钗,指腹摩挲了会儿。 随即,猛地扎进了女子的胸膛。 方晚葶兀然睁大了眼。 在陆怡惊愕痛苦的目光中,周稷卿将珠钗往她体内更用力的送进几分。 “我不想的,但如果非要有人死,只能是你。” 周稷卿靠近她,在她耳边说:“你以为,当初你为什么会在寺庙里险遭不策?” 陆怡胸口剧痛,双手用力去推他。 可她的那点力量在男人面前,是徒劳无用的。 她低头看了眼深扎在心口的珠钗,脸色从惊恐,变得灰败。 “寺庙里,你……” 周稷卿残忍的说:“那只是一出戏,那些恶人是我安排的,为的就是英雄救人,让你爱上我。” 陆怡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竟然恨她到这地步,哪怕她要死了,他还要告诉她,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柔软的脖子。 “夫妻一场,给你个痛快吧。” 咔。 天鹅断颈。 周稷卿毫不迟疑的起身收拾残局,才发现,方晚葶醒了过来。 她正坐在地上,怔怔看着他,面上无一声血色。 “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周稷卿哄着她,拿被子裹起那具身体。 方晚葶浑身颤抖得厉害,扶着一旁的椅子爬起来,便要跑出去。 周稷卿说:“外面有许多国公府的人,你这样出去,是死路一条。” 方晚葶只能停在那里。 周稷卿拿茶壶里的茶水洗了手,再拿了身陆怡的衣服给她。 “换上。趁天黑,我们走。” …… 回去之后。 李玄泽蜷成一团,被林岁宁搂怀里,被迫听她喃喃自语了大半宿。 “姨娘一定没事的。” “好好睡,明日还要去见王妃,学琴棋书画。” “然后找求王妃帮我找姨娘。”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只能明日在面见王妃之后,厚着脸皮求王妃动用人手帮忙找。 只要王妃答应,那找回姨娘便多些希望。 “呆呆,姨娘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李玄泽昏昏欲睡半梦半醒的听着。 问到他了,他便强打起精神喵一声,表示认同。 然后她很天真的说:“呆呆觉得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呆呆是我的福星。” 好好好,福星。 李玄泽心想着,他是见过那个姨娘的,明日就画一张姨娘的画像,让人找遍整个安淮县,找不到就掘地三尺。 他可真是个无比善良的好人。 …… 一大早,林岁宁就去了百花苑。 梁王妃这阵子都会住在这儿。 秦姑姑出来迎她,“王妃在听禅,估摸要两个时辰,王妃交代了,让姑娘先去藏书阁等着。” 急不来,她不能打扰王妃听禅。 林岁宁去了藏书阁。 在书架前挑挑拣拣,可无论什么书,她看着看着都会发呆。 思绪不知不觉的回到昨夜,脑子里闪过周府的画面,她找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周稷卿说每句话时的神情。 不在周府,又能在哪里呢? 周稷卿又为什么突然带走姨娘? 难道真不是他带走的? 这些问题她已经反反复复想了一夜,可都想不出个结果。 或许是哪里她想错了。 可究竟是哪里? 林岁宁余光瞥见书架最上层的一本《鹿州公案》,欲拿下来,可垫起脚却还是差一点儿,再努力也只是指尖勉强触到书。 罢了,去搬个凳子。 可一转身,她的头便慢慢晕眩,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 有一只手及时握住她胳膊,她才没有摔倒了去。 等站稳了,眼前恢复澄明,她才看清了扶她的那只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是谁的,膝盖就落了地。 “民女拜见殿下,殿下金安。” 李玄泽示意她起身,再从书架上抽出那本《鹿州公案》,单手拿给她。 “谢殿下。” 林岁宁颔首接过。 她的视线落在太子烟墨色腰封处悬系的那块玉节昆仑佩玉上。 怎么太子没有回长安? 怎么在这都能碰到太子? 看来太子还不知道昨晚自己借着他名字狐假虎威闯周府了吧? 那该不该先坦白请罪,博个从轻处置的机会? 她的心绪变成一团极其拧巴的乱麻。 李玄泽看她拿着书发呆,清咳了两声。 赶紧向本太子求救啊?不是要找你那个姨娘? 你不求救,本太子怎么理所当然的找? 她还在发呆,想得挺出神,双眼直直盯着一处,整个人石化了一般,没有动静。 李玄泽更用力的咳两声。 你倒是说话啊? 本太子没用早膳就赶过来,不是看你发呆的啊? 林岁宁恍然回神,再次并膝跪下。 双掌交叠,以额触地。 “太子殿下,民女事出急迫,利用了呆呆,让荷包蛋和煎蛋护送民女去周府找人,民女有错,还请殿下责罚!” 第59章 雪中送炭 李玄泽顺势问:“找什么人?” “我的姨娘,”林岁宁生生挤出几滴泪来,带着哭腔说,“家父说,我姨娘是被周大人带走的,我这才慌不择路的闯了周府。” 她看似有条不紊,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跳得飞快,似要跳出嗓子眼来。 这个时候主动认错加声泪俱下,应该能换得宽大处理。 可是伴君如伴虎,万一太子大发雷霆,她也是有可能小命不保的…… “起身吧。” 太子的语气有些慵懒疲倦,许是昨夜没歇好,倒并无不虞。 林岁宁绷紧的心弦一松,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盈盈起身。 “谢太子殿下宽恕。” 她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的紧握着那本《鹿州公案》。 李玄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继续开口。 不该顺势求他帮忙找姨娘吗? 这么大个太子在眼前,不知道求助? 李玄泽侧身去看架子上的书,淡淡道:“人没找到?” 林岁宁落寞的摇摇头。 “没有。” 李玄泽随手抽了本书,胡乱翻了翻,又放回去。 “不找了?” 林岁宁轻声说:“不瞒殿下,我原本想着,拜托梁王妃帮忙找人,不知梁王妃会不会同意。” 李玄泽看向她。 “梁王妃到底是女眷,不会为你同朝廷命官过不去。且周稷卿是她侄女的夫婿,她怎会向着你这个外人?” 林岁宁黯然低垂了眼眸。 这些道理她知道,可她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玄泽顺其自然的道: “近来我在找周稷卿的罪证,不如用这理由,将他的府邸好好搜上一搜。” 林岁宁一愣,缓缓抬起眼,眸中闪着欢喜的光。 太子这意思,是要搜周府了? 她其实仍然怀疑姨娘就在周府。 可昨日去搜府只有三人一猫,能找的,能看到的,到底有限。 李玄泽清了清嗓子,“会画画么?” “会,会一点。” 她高兴的,说话都不太顺溜了。 二楼有笔墨纸砚,他们上了二楼, 林岁宁磨了砚,再从多宝阁上拿了张珊瑚??,一双青葱玉手缓缓铺平纸张。 对着纸张凝思片刻,便挽袖下墨。 她认真起来,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像扑腾的蝴蝶。 李玄泽看着她的眼睛出神。 他见过这双眼睛含泪的模样,如同露珠从绿荷上滴落,在碧潭湖面荡漾起波纹。 也见过她眉眼带笑,似桃樱初绽,又似暖阳明媚。 但她认真起来的样子,似乎更好看。 直到她搁下墨笔,拿起纸来,李玄泽才磕一下眼皮,挪开目光,转而看纸上的画。 她作画没什么技巧,笔墨稚嫩。 但画上的女子,能一眼辨出是她的姨娘,眉眼鼻子嘴,都画出了该有的特点。 “好,”李玄泽道,“去拿给山竹。” 林岁宁当即便跑下楼。 她跑得欢快,绯色裙摆似要飞起来。 山竹就在藏书阁门口侯着。 林岁宁一眼看到他,跑出去,把画递给他,迫不及待的道:“竹大人,太子殿下让您去周府找人,找一个叫方晚葶的女子,二十五岁,这是她的画像!” 山竹接过手,“哦”了声。 太子一早起来便交代过,今日要让他去找人,林姑娘会给他画像。 故而他没什么惊讶的。 且不只是周府。 太子交代的是,先查清周稷卿去了哪些地方,把这些地方通通搜一遍。 也不知太子是怎么了,这样针对礼部侍郎? 林岁宁向山竹示礼道谢。 “虽说以找罪证为主,但还请竹大人费心,帮我找到姨娘,必好好报答殿下和竹大人。” 山竹没听懂,“罪证?” 太子殿下没说啊,只说让他找人,怎么还有罪证? 林岁宁恍然大悟。 搜集朝臣罪证这么重要的事,不便打草惊蛇,山竹自然要守口如瓶。 “没事,我胡说的,祝竹大人办成此事,立大功!” 她高兴过了头,就没去细想。 太子能随便剪断个秋千,便当众鞭打周稷卿,搜查府邸这种事,也是信手捏来,根本不必束手束脚,还要从旁借个缘由。 李玄泽从藏书阁里走出来。 山竹请示道:“殿下,林姑娘说罪证……” 李玄泽置若未闻。 “早膳备好了?” 太子不谈,那便是不必谈。 山竹端端正正的回话:“备好了。” “哦,”李玄泽顺口说,“给她端一份。” 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也不会有胃口吃东西。 但现在,她总该能吃下些了。 山竹反应了会儿,才精确的理解过来这个“她”是谁。 ……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坐等太子的消息。 有东宫施压,他但凡还想在朝为官,就不会违背太子。 林岁宁挑了一堆书,在案牍前坐下来。 没看几页,肚子咕咕叫出声。 她到这时才觉得饿。 去门口转了一圈,想找个婢女要点吃的,还是拉不下这个点。 无妨,半日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正午总有东西吃的。 “我不饿,我不饿……” 她念叨着在案牍边坐下,侍女端着一碗鸡丝红枣小米粥进来,放到她面前。 “林姑娘,这粥不凉不烫,正适宜食用。” 林岁宁双手接过。 这碗粥无异于雪中送炭。 梁王妃真妥帖,连早膳都派人给她送来。 …… 李玄泽早膳还没用完,派去做事的属下已从周府回来。 “周府中找到一具女尸,年岁约摸二十五,面目已毁,分辨不出身份。” 李玄泽皱起眉。 这个年岁,难道是方晚葶。 才刚开始找,人就已经没了? 完了。 这个进展,该怎么告诉林岁宁?她如何承受? 属下躬腰询问:“殿下要过目吗?” “脸都毁了,还过目个什么?别污了殿下的眼,”山竹埋汰道,“周稷卿人呢?” “周大人昨晚就出了城,就在荷包蛋大人和煎蛋大人离开周府之后。” 如此看来,大抵不是普通的出城,而是逃命了。 心虚的紧啊。 可既然明知杀人害命要亡命天涯,为何还要对一个女子下死手? 李玄泽沉声问:“他一个人走的?” 属下道:“和他夫人陆怡一同走的。” 第60章 雨天 找人向来是不易之事。 出了城再找,便是大海捞针。 李玄泽脑中晃过某个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头疼不已的捏了捏眉心。 “派人去追,务必追回来,周稷卿和陆怡两个人都要活口。” 至于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方晚葶,只能请林府的人去辨认。 方晚葶没有侍女,同她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林岁宁,便是林诚录。 太子召见林诚录,却没有事先说明叫他去做啥。 进了周府里头,被带到一具用白布遮掩的女尸面前,林诚录还有些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这是……” 离尸体这样近,林诚录有些毛骨悚然,显得瘪瘪缩缩。 侍从们在空地上摆了把檀木椅,李玄泽坐下来,示意道:“去看看,认不认得。” 这是叫他去认尸了。 林诚录再怕,也得壮着胆子过去。 单手僵硬的掀开白布,看清眼前这面目尽毁的女尸,干呕了下。 赶紧捂住嘴,绝不能在太子面前吐出来。 他看到女尸所穿的衣服时,咋咋呼呼道:“殿下!这是我的妾室!方晚葶!” 李玄泽心中一沉。 “脸都毁成了这样,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看错,确定是她!” 林诚录认得这件衣服。 方晚葶衣服不多,就那么几件,她近来最常穿的就是这身无绣的琼据色。 昨日周大人也的确把方晚葶带走了。 而且这女尸的身量,和方晚葶相仿。 不是方晚葶,还能是谁? …… 李玄泽在藏书阁外站着。 不知不觉,便从午时初,站到了将近未时。 还是没想好怎么同林岁宁说这事。 要怎么开口,她才能接受? 李玄泽问山竹:“若是叫你通知一个姑娘,说她家人过世了,你怎么开口她会不难过一点?” 山竹想了想。 “人都是要死的,早日投胎,没准下辈子投个好胎,提前过上好日子了。” 他是踩着死人堆厮杀出来的活死士,十八人中,只能活下来一个。 死人堆里,还有跟他睡过一个被窝的异性兄弟。 他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后来麻木。 师傅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话。每回杀人,他心中便是想着这话。 李玄泽道:“不行。万一她也想着自己太命苦,想早日投胎去,这不害人吗?” 山竹哑口无言。 劝人节哀哪能这么好劝。 毕竟是死了亲人,无论怎么劝,都一样宽慰不到人的啊。 “这……丧亲之痛,总要难过个几日的,过几日就好了,殿下。” 树上掉了片落叶,孤零零的,慢慢悠悠往下飘。 李玄泽的视线,定定的望着树下那个照不见光的角落。 心绪乱的,比那密密麻麻的草地还乱。 …… 梁王妃给请的夫子居然是女子。 名唤孙清。 虽说是女子,严厉得很。 林岁宁写了厚厚的一叠纸,练字练到手腕酸痛,孙清才让她歇一歇,拿了一叠书给她看。 大概是要变天,才未时,窗外忽然变得昏暗。 “我得先回了,”孙清看天色不好,找了几本书给她,“你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自行回去。” 林岁宁目送夫子离开。 她在这又看了会儿书,眼见着外头乌云越来越黑,她才抱着书匆匆走出藏书阁。 差点同正要入内的太子撞了个满怀。 膝盖比脑子反应还快,猛地拜倒。 “见过殿下!” 跪猛了,膝盖疼得跟摔了一跤似的。 林岁宁疼的蹙紧了眉。 面前的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必多礼。” 林岁宁起身,怀里的书滑落一本,弯腰去捡。 外头大雨倾泻而下。 哗啦啦的雨声砸在地面上,击起片片水花。 林岁宁便进退两难了,只盼着梁王妃能想起来她,给她送一把伞。 她见太子目光低垂,似在想什么心思,出声问:“殿下是来找书吗?” 李玄泽看了她一眼,那双如清墨般的桃花眼黑黑沉沉的,眼底是许多她看不懂的意味。 林岁宁心想,她问了句废话吧。 来藏书阁除了找书,还能做什么呢? 一定是清早太子没有找到,眼下才再来。 “殿下要找哪本书,我帮殿下找。” 李玄泽到了喉咙的话,又咽回去,随口说:“本草纲目。” 林岁宁在这转了一天,对哪一类书放在何处,已了如指掌。 但光医书,便有几百本。 她在辗转去了靠里的书架前,时而低身,时而仰首,一本本的找过去。 李玄泽跟在她身后,凝视着她一举一动,思绪却恍恍惚惚的飘去了九霄云外。 终于她双眸一亮,许是找到了那本书,踮脚仰面够去。 书放得高,一如大清早那本《鹿州公案》,还是够不着。 李玄泽走上前,还没抬起手,她已经够着了那本书。 可她劲儿都使在了手上,踮起的脚尖站不稳,往后跌去。 李玄泽见她要摔,下意识伸手一揽,手揽在了她盈盈一握的腰间。 她的背,撞上结实温暖的胸膛。 林岁宁吓了一跳,愣怔过后,慌忙从太子怀里退出去。 “民女失仪,殿下恕罪。” 她双颊染上两片红晕,染了胭脂一般。 被太子揽过的腰间,有些酥酥麻麻。 李玄泽看了眼自己还维持着搂抱她的姿势的手,慢慢垂下来。 天天被她抱着睡觉,这点肢体接触他早该习惯了的,可耳朵还是抑制不住的发烫。 他哑声说:“小心些。” 林岁宁满面浮红,颔着首,双手递书给太子。 “下次一定小心,不会再冒冒失失的了。” 李玄泽单手接过,看了眼外头的瓢泼大雨。 “雨这么大,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林岁宁心生诧异。 太子怎么会走不了?难道外头没有侯着的人吗?这不吩咐一声,遮风挡雨的轿子就能抬到藏书阁外吗? 但这不是她能问的。 太子说走不了,那便是走不了。 李玄泽翻开本草纲目,装模作样的看几眼,再发现书拿反了。 干脆又合上。 “林岁宁,周府去搜过了,有个事……” 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林岁宁对他要说的话没有期盼。 一定是没有找到姨娘,否则殿下早就派人来告知她了。 她便不追问,强颜欢笑。 “殿下,有个事关于呆呆的,想告知殿下。” 李玄泽道:“嗯,你说。” 第61章 抱 “殿下能不能给呆呆找个兽医看看身子?” 林岁宁想着,太子都那么疼呆呆了,这点小要求总不会拒绝吧。 李玄泽蹙眉。 “它怎么了?” 刚养好一顿棍伤,有时跳猛了会有牵扯痛。 但其他的不适,好像也没有感觉到? 林岁宁忧心忡忡的说:“呆呆流了好几次鼻血,而且有时一点儿不吃,有时狼吞虎咽,我怀疑它生了病。” 李玄泽张了张嘴,又抿直了唇。 半晌后才漫不经心的道:“猫流鼻血,挺寻常的啊,宫里的猫都流。” “啊?” 林岁宁疑惑的睁大了眼。 “宫里的猫都流鼻血吗?” 怎么会寻常呢?那是流血的事情啊。 “是啊,”李玄泽倒打一耙,“你第一次养猫?这都不知道?” “小时候养过一只,”林岁宁很懵,“可是那只猫……” 话到一半,还是不说了。 太子说猫会流鼻血,那就是会流。 她怎么能顶嘴? 可她还是不放心,最好能为呆呆争取个兽医。 “呆呆还有别的不适,”林岁宁低着头说,“它昨晚吐了。” 她很少撒谎,尤其还是在太子面前,这一句话,算是豁出命去了。 太子迟迟没吭声,她这心里头便七上八下的,越跳越慌。 李玄泽眉头拧成了川字。 “你小时候养的那只,是公猫还是母猫?” 林岁宁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是一只公猫,纯白色,很漂亮。” 李玄泽脸色更拧巴了。 那你抱着它睡觉吗? 会给它洗澡吗? 但他要是问这些,就显得他太莫名了。 该死的。 那只是一只公猫,他在介意什么?奇了怪了。 李玄泽把心里头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淡淡道:“你如今照顾呆呆,要全心全意照顾它才是,不必养别的猫了。” 林岁宁道:“民女谨记。”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逐渐衍变成了狂风暴雨,透过窗,淋到藏书阁里头。 林岁宁一扇一扇的把窗关上。 关到某扇时,眼前一闪,惊雷乍响。 她吓得跑去角落里蹲着,抱紧了身子。 李玄泽把剩下的窗都关上,再回头去角落里看她。 她脸色惨白,还在认错。 “太子殿下对不起,让您受累了。” 李玄泽摇摇头。 她是害怕打雷的,每个打雷的夜,她会把他抱得紧紧的,有时叫他透不过气来。 他蹲下身。 “你害怕,可以……” 林岁宁等了会儿,没等到他说完这话。 太子殿下总是话说一半。 “殿下,我没事,”林岁宁小心翼翼的说,“我可以靠殿下近些吗?” 李玄泽点了下头。 林岁宁便往他身边挪一挪,但也不敢碰着他,留一点点的距离。 近在咫尺之处有个人,就不那么怕了。 她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心脏宛若击鼓,刚安静点儿,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炸裂在藏书阁的上空。 李玄泽的胳膊被猛地抓住了。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把他的胳膊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着,把脸埋到了他臂弯处,身子微微颤抖。 她发间淡淡的木丹香,盖过了藏书阁里那些书墨的味道。 李玄泽的手掌刚触及她单薄的脊背,她便迅速退开去。 “对不起殿下,民女冒犯了……” 林岁宁面红耳赤,分不清是怕的,还是躁的。 一个姑娘家,主动去抱了男子的手臂,总归不妥,何况还是太子。 李玄泽鬼使神差的说:“你要是怕,可以抱着我。” 说完,他耳根无故烫得厉害。 林岁宁的脸更红了,跟熟透的桃子似的。 “谢殿下。” 太子是好意,可她怎么敢上手抱他? 他是太子,应当见惯了投怀送抱的姑娘,她若真这样做了,或许被他看轻,当她有什么觊觎心思。 李玄泽靠着墙,同她一块儿坐在地上。 “林岁宁,”他低哑道,“会好起来的。” 林岁宁疑惑的歪了下脑袋。 太子的语气,像是在扼腕,像是在同情,又像是劝说一个快要溺毙的人好好活下去。 可她并没有向太子诉苦啊? 但她点头如捣蒜。 “殿下说得对。” 李玄泽有点儿艰难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姨娘若找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言出,林岁宁眼中的光瞬时黯灭。 犹如碧潭晶莹的一双杏仁眼,忽成一潭静谧死水。 她知道,太子会这样说,便是找回来的希望渺茫。 “周稷卿和陆怡昨晚连夜跑了,追到人会立刻来告知你,”李玄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 林岁宁点点头。 她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怀里。 外头大雨噼里啪啦打着屋檐。 藏书阁的二楼本就空旷,此时静的,满世界只有那聒噪的雨声。 李玄泽听着心乱。 她若是开口说些话,若是大哭一场,他或许还知道怎么安慰。 可她就这么安静。 安静到他不敢擅自打扰。 良久后,林岁宁抬起头,眼底红得渗血一般,月眉紧锁。 “周稷卿和陆怡会跑路,定是有畏惧承担的罪责。可都要做亡命之徒了,为什么还要多带上我姨娘,那不是拖累吗?” 她心想着,周稷卿会跑路,一定是因为发现太子在找他的罪证,便先逃了保命。 可逃命既然带了陆怡,又为什么还带上姨娘? 陆怡会愿意吗? 这一些,林岁宁想不明白。 李玄泽与她目光相触一霎,便溃不成军的挪开了视线。 他仍然不知该怎么纠正她的话。 周稷卿跑了,并没有带上你姨娘。 这个真相太过残忍。 李玄泽背靠着墙,阖上眼,忽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稷卿并没有犯什么要被杀头的大罪,只是有失私德。 哪里值得跑路? 哪怕杀了方晚葶,她不过是林家的妾室,且是林诚录双手奉送的,依然定不了他多大的罪。 那他为何要把方晚葶的面容毁去,叫人不能辨认? 为何连夜出城? 陆怡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身后又有庞大的氏族撑腰。 为何也跟着他跑? 第62章 接触 暴雨没有变小的趋势。 林岁宁这些时日都没好好睡过,昨夜又一宿没睡,再强撑了大半日,到了眼下,已困乏得不行。 一个恍神,脑袋便往下挂,又猛地惊醒,抬起头来。 几次之后,她到底撑不住了,人往一边倒去。 李玄泽见她困乏得厉害,原是欲去藏书阁外吩咐人备轿来,送她回去歇息。 可刚准备起身,肩膀便一沉,女子绵绵倚靠在了他肩上。 他不能动了。 她即使睡着,眉头依然紧蹙,羽睫微微浮动,大抵是在不太美的梦中。 他伸手,修长指尖将她落到脸颊的发鬓拂到耳后。 随后自己也阖上眼,枕着墙,想着歇会儿。 离戌时,约摸还有半个时辰。 山竹掐着这时上楼来。 眼前情形让他愣住。 他居然看到太子和林姑娘都靠坐在墙边地上,而林姑娘枕在太子的肩上! 李玄泽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山竹不敢做出大惊小怪的神情来,把心头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轻手轻脚的走上前,颔首,将声量压得很低。 “殿下,两顶轿子已候在外头,” “去拿件披风来。” 李玄泽几乎没出声,用嘴型说出的这句话。 山竹看明白了,躬身退下。 李玄泽在心中默数着时辰。 戌时之前,他是必须要离开的,免得突然昏厥吓到她。 但眼下,她好不容易睡会儿,就让她睡。 …… 林岁宁在梦里,回到儿时,姨娘来府上看她的那一天。 她这回把袖子下面的伤藏好了,没有拿出来给姨娘看。 姨娘眉眼弯弯,从身后变出根糖葫芦。 “岁宁喜不喜欢?” “喜欢!” 林岁宁高兴的直拍手。 她接过糖葫芦,喜滋滋的吃着。 姨娘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问:“岁宁,新母亲待你好不好?” 林岁宁用力点点头。 “母亲好的!” 她生怕姨娘不信,看出她在撒谎,又噘着嘴说:“就是逼着我认字学画画,不好。” 姨娘道:“这些是你该学的,要听话。” 林岁宁歪着脑袋,闷闷不乐道:“姨母也说这些,不喜欢姨母了。” 她故意闹别扭似的转过脸去,装得好像一个被宠坏的,任性的孩子。 她想姨娘快点儿走,不要看到她快要哭出来的眼睛。 姨娘叹了口气。 “要听话啊,岁宁,你听话一些,她才会对你好。” 明明这时候姨娘也才十五岁,就跟个很大的大人似的,很唠叨,也很费心。 林岁宁咬紧了下唇,就是不转过脸去,不说话。 姨娘很无奈的说:“姨母过几日再来看你。” 总算走了。 林岁宁的心终于好好的放下来。 如果她没弄错,这个时候,姨娘跟周稷卿的婚期快近了。 这一回,姨娘总能好好过了。 而她自己,只要低个头,处处避让着些,忍让着些,总也能活到长大。 姨娘成亲,父亲带着她去了。 婚仪办得普普通通,却也处处妥善。 姨娘一身嫁衣如火,头戴四角坠着铜钱的红盖头,由人扶着上花轿。 忽而一阵风吹来,吹起红盖头的一角。 林岁宁终于见到那红盖头底下,姨娘黛眉轻染,唇点香脂,眉心一枚红莲花钿的模样,娇媚,美极。 …… 李玄泽打了个哈欠,见她双眼紧闭着,唇角竟有了似欢喜的笑意。 她分明是笑着的,眼角竟淌下泪来。 他抬手,轻轻给她拭去,她睡得熟,如此都没被闹醒。 山竹再次出现,拿来一件烟墨色锦绸披风。 李玄泽一个肩膀被她靠着,没法帮她盖披风,只能示意山竹来做。 山竹是个粗人,且很少这般接近姑娘,还是太子中意的姑娘,心中便慌乱。 那披风本身厚实,他放手得快了些,林岁宁身上一沉。 她眼睫动了动,睁开迷蒙混沌的眼。 山竹忙后退一步,一脸做错事的神情。 林岁宁直起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方才靠在哪里,慌不择路的跪下来。 李玄泽先她开了口,语气慵懒。 “不必认错,也不必让我恕罪,无妨。” 这一日,他总在看她认错,又谢恩,他并不想听这些无用的话,也不想看她跪。 林岁宁的脸颊像在火炉边烤着,滚烫滚烫,烫到了耳根。 李玄泽立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半边肩膀。 “既然醒了,回吧。” 林岁宁目送着太子下楼,直到消失不见,她又很迟钝地发现身上多了件披风。 这件烟墨色披风上银绣的蟒纹,明晃晃的昭示着它的主人是谁。 林岁宁把披风小心翼翼叠好了,抱在怀里。 三妹要是知道今日这些事,估计会想活吞了她吧。 …… 外头虽备好了挡雨的轿子,林岁宁却没有坐。 她倒是不必淋雨了,可这轿子要四人抬,这四人尽数在雨中,要淋个来回。 林岁宁想着,这福气她是享不惯。 幸而这场急雨没再下多久,等了会儿,便慢慢停了下来。 院子外,便听见继母纠缠荷包蛋的动静。 “这位大人,呆呆是我女儿芳菲的猫,这回到府上,也该由我这个母亲来养才是。” 荷包蛋语气冷硬。 “太子殿下怎么吩咐的,我怎么做。” 万莲信誓旦旦的说:“大人您去寻殿下说一声,殿下一定会应允的。” 她经历这一夜是看穿了,养这猫好处太多,能凭着这猫为所欲为,反正东宫在后面撑着腰。 荷包蛋说:“太子要是不应允,那倒霉的不是我吗?” 林岁宁走进院子里,万莲正将一锭大白银往荷包蛋怀里塞。 “大人,您受累了,这点银子您拿去买酒喝。” 荷包蛋不肯收,万莲硬要塞,拉拉扯扯之下,大白银掉在了地上。 煎蛋在一旁看着,插个嘴。 “我们这做护卫的,吃什么酒,夫人你是想害我们误事,被太子殿下责罚?” 万莲汗流浃背,“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要不想喝酒,拿去买茶叶吃,也是好的呀。” 他们却压根瞧不上那块大白银。 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什么金银钱财没见过? 李玄泽刚到呆呆的身体里,听见外头聒噪,便慢慢走出去。 院子里果真热闹的很。 万莲拿出第二锭大白银,继续纠缠不休。 荷包蛋和煎蛋的口气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他们没有一人发现林岁宁回来了,正站在院门口看戏。 吵死了。 李玄泽“喵”了一声。 万莲转眸看向它,眼睛一亮,卷了个舌头冲它啧啧啧。 “哎呀,呆呆啊,我的宝儿,快到我这边来!” 第63章 挠她 李玄泽眯起眼。 不紧不慢的迈开毛茸茸的四条小短腿,优雅往万莲走过去。 爪子有点痒了。 林岁宁生怕它真被哄跑了,很着急的冲过去,把呆呆抱起来就往屋里走。 “林岁宁!”万莲怒不可遏的唤她名,“没有芳菲你哪来这么好福气,还不是芳菲美言几句,太子殿下才让你养着呆呆。但凡芳菲要你的命,殿下还指不定怎样对你!” 李玄泽猫小脾气大,当即便要从林岁宁怀里挣脱,林岁宁差点抱不住。 林岁宁安抚好气鼓鼓的小猫,再对继母说:“呆呆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打它的主意,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万莲早就料到,这只凶猫不好哄,来时就准备的很周全。 她从身后丫鬟提着的食篮里,用筷子夹了条小黄鱼出来。 “宝儿,乖乖,要不要吃鱼?” 说着,她把鱼扔到了地上,还朝那地方撅个嘴。 “喏,乖乖,来吃鱼~” 橘猫脸色黑压压的。 林岁宁这回没能抱住,让它滑溜溜的从怀里挣脱了去。 它往万莲跑过去。 “呆呆!” 明知荷包蛋和煎蛋就在这儿,继母也不敢对呆呆做出歹事来,可林岁宁还是心慌的厉害。 在万莲期待的目光中,橘黄猫儿向她跑来,她越笑越灿烂,然后…… 很好,她居然蹲了下来,还张开怀抱! 李玄泽不费劲的一蹦,毛茸茸的一巴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在她脸上。 锋利的爪子狠狠划过她的脸,直到鼻梁。 再四脚平稳的回落到地上。 他看了眼自己的杰作。 万莲那张呆怔震惊的脸上,几条鲜红的爪印缓缓显现,慢慢渗出血来。 她眼中露出凶狠,恼怒骂道:“你这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万莲想上手抓她,被荷包蛋用剑拦住。 “太子殿下的猫,你也敢不敬?” 万莲捂着脸,气急败坏的想着,这猫上回抓她手臂也就罢了,这回竟然敢毁她容,非得把它扒皮抽筋了不可。 “大人,这猫伤人啊,且殿下待它好,是因它是我女儿芳菲的猫,殿下若是知道它伤了芳菲的母亲,定不会给它活路!” 林岁宁把呆呆抱起来,护在怀里,怒道:“母亲,你别忘了三妹是怎么入东宫的,呆呆没有功劳吗?这就要卸磨杀驴了?” 万莲听出来她威胁的意思,厉声警告她:“管好你的嘴,少说几句!咱们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林岁宁偏要说。 “我姨娘已经找不见了,呆呆要是再出事,我可就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你要是不肯咽下这口气,非要闹大伤了呆呆,我跟你没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就是那个光着脚的,真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她可管不了。 反正很容易就碰到太子。 只要告诉太子,父亲和继母以及三妹胆敢欺君的事,他们通通不得善终。 李玄泽在她怀里仰起脸,看她跟那毒妇争执得面红耳赤,颈边青筋都暴起了。 她其实并不擅长吵架,但事关重要的人,她从来不肯退让半步。 万莲碰了一鼻子灰,被抓伤了脸,还听这丫头大呼小叫,气得要命。 “你敢!” 她还要上前去抓猫,荷包蛋拽着她,把她拽了出去。 万莲大声嚷嚷:“我对你客客气气的,你敢这样对我!芳菲是我女儿,她现在是太子心尖上的人!等我跟芳菲说一声,你以为你们有好果子吃吗!” 荷包蛋把她拎到院子外头,拎牲畜一般扔了出去。 什么心尖上的人,他可不知道,他只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吩咐的。 让他照看猫,那就只是猫。 让他听林二姑娘的话,那他就只听林二姑娘的。 太子可没让他顾及林家其他人。 万莲狼狈至极的摔在地上,气得头脑发热,还要冲进去,那院子的门在她眼前砰地关上。 “你们都等着吧!” 她瞪着那扇门双眼似要瞪出火来,越想越忿忿不平,嘴里嘟囔着:“狗仗人势,不过是太子的狗而已,早晚要你们好看!” 这话,她倒也不敢大声说,就嘴里嚷嚷。 万莲从地上爬起来,那院子的门再次被打开。 拿着食篮的丫鬟被推了出来,还跟着飞出来一条小黄鱼,砸在了万莲的脑门上。 …… 林岁宁把呆呆放在石桌上,很无奈的指责它:“你只是一只小猫,哪怕再讨厌一个人,你要不要冲锋陷阵啊。” 她眼下细想来,很是后怕。 万一哪天太子把这些护卫撤走,万莲岂能放过呆呆? 李玄泽别过脸去。 做太子,做男人,他不方便揍女人,再讨厌也只能时时刻刻想着大男子气概,不能与女人过不去,不能失了风度和名声。 但做猫,他可就要随心所欲了。 林岁宁看向荷包蛋,忧心忡忡的说: “荷包大人,你们得罪的毕竟是林芳菲的母亲,太子殿下会不会怪罪你们?” 李玄泽低沉的喵了声。 怪罪?怎么会怪罪? 这么好的属下,个个都是顶顶中用的,他嘉奖还来不及。 荷包蛋抱着剑,一身正气的站在一旁。 “二姑娘,太子殿下是很贤明的主子,我们只需要依令办事,不会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思。” 说得好。 李玄泽心想着,是该给他们加点俸禄了。 除了山竹。山竹盖个披风都盖不好,真挺叫人来气儿的。 林岁宁听了荷包蛋这话,心中也安定一些。 是啊,太子是个很好的人。 从前她以为,只是人云亦云罢了。 可这两日时不时的遇见,每一回,都叫她觉得太子很好。 她把呆呆抱屋子里去,指尖点了点呆呆的脑袋,一双杏仁眼目光炯炯。 “要不,我带你去多跟殿下相处相处,让他喜欢你,以后哪怕林芳菲失了宠,殿下也能护着你点。” 李玄泽不吭声。 想法是没错。 院子外头,万莲越想越不甘心,这口气是如何也忍不住。 她贴到门上喊。 “林岁宁,你姨娘死了你都不知道吗?你父亲今日去认尸了!” “死得好惨呐!” 第64章 一起洗澡 她嗓门极大。 林岁宁听见了,猛地立起,跑出去打开院门。 “你胡说什么!” 万莲顶着被抓伤的脸,得意忘形道:“我可没胡说,你去问问你爹呗,人死在周府了,太子今日喊他去认尸呢。” “你才死了,你不得好死!带着你这张拌蒜的臭嘴滚远远的去!” 林岁宁骂完,用力将院门关上,把万莲的骂声隔绝在外头。 背抵着木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耳边嗡嗡响得厉害,好似几百只苍蝇在叫,脑子里一片空白。 院外万莲还在嚷嚷,嘴里不干不净,没一句好话。 “周大人说得没错,你啊就是个扫把星,你娘被你克死了,你还害死了你姨娘。” “我要是你啊,早就上吊死了,有什么颜面活着!” 李玄泽很紧张的跑到林岁宁脚边,用爪子扒拉了下她的裙边。 林岁宁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遍,走向搁在墙角的一把杀鱼的刀。 李玄泽的心眼儿都被吊了起来,朝荷包蛋喵喵一阵狂叫。 快插手啊! 她要拿刀了! 她这么纤瘦的身板,怎么打得过万莲那婆娘! 要出事啦! 要吃亏啦!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李玄泽把嗓子都喊哑了。 但荷包蛋和煎蛋只是默默看着,还一脸有好戏看的兴奋神情。 林岁宁打开院门,信手一掷,刀从她手里飞出去。 “啊!” 万莲只顾着尖叫,身子胡乱瑟缩着不知往哪边躲,刀从她腿边擦过去,乓啷落地。 她的裙子割碎了一块。 万莲惊魂未定,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发抖,眼泪鼻涕都给吓了出来。 林岁宁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我最大的不是,就是准头不行。” 万莲嘴里也哆嗦,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疯子,跟你娘一样是个疯子……” 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这一回,不敢再逗留了,逃似的背影尤其狼狈。 林岁宁去把刀捡回来,回屋子里喝了一碗凉水,还是浇不灭心中火气。 “咒我姨娘死,她才死了。” “这嘴怎么能这么贱,真晦气,平日里一天天事儿吧唧的也就算了,居然咒我姨娘。” “我姨娘要是有个好歹,我杀了她,剁了她。” 李玄泽目瞪口呆。 他怕她听到消息后哭到晕厥,可她居然压根就不信方晚葶死了,一口咬定继母在撒谎。 那这事怎么整? 方晚葶的死讯迟早要告知她的。 等他开了口,她会不会也破口大骂,一把刀扔过来,刺杀太子? 李玄泽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发现她的绣花枕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莹绿色的光,一闪一闪的,那玩意儿好像还在动。 他走过去,想看看清楚,刚走到床边想往上蹦,被林岁宁搂着腰捞起来。 “没洗脚,不能上去哦,你的脚还碰了脏东西的。” 林岁宁没找到小桃,只能自己去井口打了盆水,把呆呆按在水里洗四只爪子,还拿布给它洗屁股。 李玄泽绷紧腰腹,让她这样搓,那样搓。 她眉眼低垂,洗得很认真,看样子情绪已慢慢平复下来。 洗好擦干以后,再把它抱到床上。 李玄泽用爪子把枕头拨开,左看右看,都不见发光的东西,唯有一只玉雕的蝉。 他盯着这只玉蝉。 明明没见过,怎么又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有印象? 方才是这东西在发光? 他用爪子去碰。 林岁宁看见了,急声制止道:“不可以哦,呆呆不可以碰。” 那只玉蝉静静的躺在床沿边,但凡呆呆稍微用点劲,玉蝉便能掉下床,摔个稀巴烂。 她把玉蝉从呆呆爪子底下拿走,放进床底下的小匣子里。 李玄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难不成他看错了,没有什么发光的玩意儿? 他想得有些入神,就显得目光呆滞。 林岁宁摸摸他的头。 “不是我小气,玉很容易碎,不能玩的。” 李玄泽往里挪了挪。 外头天色已经乌压压的,她也该上榻入眠。 林岁宁说:“我去洗澡澡,你先睡觉觉,不要到地上乱跑哦。” 李玄泽沉默。 林岁宁想了想,还是把猫捞怀里来。 “陪我洗澡澡吧,我不想一个人。” 从前她养的那只小白猫天生会水,她洗澡,小白猫就在澡盆里扑腾,游刃有余,欢喜得很。 李玄泽要从她怀里挣脱,四只爪子把空气乱刨一通,还是束手无策的看着她把自己带到隔间,放进浴桶中。 他用两只前爪扒着浴桶边沿,眼睁睁的看着她脱下衣服,用力闭上眼睛。 不看,不看。 非礼勿视。 不能趁人之危啊李玄泽! 偷看是畜生! 林岁宁脱完了回过头来,看到呆呆扒着那浴桶边,脸朝着她,两只眼睛紧紧闭着,整张猫脸显得皱巴巴的,尤其拧巴。 “别怕,猫咪是会游的呀。” 林岁宁淌入水中,把它搂到怀里来。 李玄泽看不见,两只前爪按在她软绵绵的胸口,收起指甲探了探,才发现他碰到了哪儿,猛地缩起。 又被她一搂,贴近了她的身子。 不行,脑袋好昏,好热…… 林岁宁见它畏畏缩缩的,缩成一团,叹息道:“你那么害怕啊,那我把你抱出去吧。” 她以为猫都会像那只小猫一样爱玩水,也不想把呆呆吓坏的。 看来,猫和猫,好比人和人,各有不同。 李玄泽被抱出水里,双脚着地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它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依然不敢睁开眼。 林岁宁从浴桶里起身,发现呆呆已经睡着了,呆呆身上还湿漉漉的。 这样睡着,会不会着凉? 她赶紧拿了布,给呆呆擦干。 李玄泽睡得正熟,感觉到有人在折腾自己,不耐的睁开迷蒙的眼。 然后…… 鼻腔一热,有东西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林岁宁不是第一次见它流鼻血了,可还是挺害怕,手忙脚乱的撕了一点布给它堵鼻子。 她快要哭出来。 “呆呆,你是怎么了啊,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李玄泽懊恼的别过脸去。 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 最该死的,是他居然还想看,太该死了。 第65章 不对劲 林岁宁见猫身僵硬,还闭着眼睛,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不明白它到底怎么了。 它一定有哪儿不适。 “呆呆,别吓我啊,呆呆?” 她声音有点颤抖,很轻很轻的说:“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呆呆,看看我。” 早就觉得呆呆身体不好,明日必须要说服太子,让太子给呆呆请个大夫。 这样下去,呆呆迟早会生大病的。 她一个劲晃着呆呆,让呆呆看看她。 李玄泽实在经不起这摇头晃脑,人都要给摇晕了去,只能勉为其难的睁开眼。 哦。 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他还是臊得立刻垂下了猫头。 她太好看了。 肌肤似玉脂一般,又似白雪。 李玄泽紧紧贴着她,似眠在雪山峰峦之中,可这山并不冷硬。 它是软的,是暖的。 这是独独他见过的景。 李玄泽深吸一口气。 要习惯。 他与她朝夕相处,日日睡在一块儿,这样的情景不会少。 可不能再大惊小怪的了。 这一夜。 很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早早就入睡,闭着眼,一动不动。 李玄泽跟她盖一条被子,见她睡得安稳,便也放心睡去。 大半夜,她偷偷起了。 很小的动静,李玄泽却很敏锐的惊醒过来,无声跟在她身后,随她出了院子。 她提着灯笼,弯弯绕绕的走了些路,去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前,推开门。 屋子里熟悉的摆设都在,却空荡荡的。 “姨娘,你去哪里了?” 这一声消散在漆黑无边的夜里。 她梦见姨娘回来了,才过来看看,可究竟是一场梦。 林岁宁站了会儿,便往回走。 …… 天亮之际,林岁宁早早起了,把呆呆放笼子里,准备去藏书阁。 刚出院子门,遇到迎面而来的父亲。 林诚录见到她,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太不像话了,拿刀砍你母亲?!” 林岁宁抱着笼子,指节泛白。 “她算哪门子的母亲,天底下有那样的母亲吗?我从小到大,她养育教导过我一日?” 林诚录可不管这些,厉声道:“去给你母亲赔礼道歉!” “她不还没死嘛,”林岁宁冷着脸说,“等她死了,我会给她赔礼道歉的。” 她要绕过父亲走过去。 以往父亲也都维护继母,可为了继母专程来“教导”她,倒也是头一回。 不知继母是怎么说的,用的什么话术,惹得父亲非来好好说教她不可。 “你眼里还有没有父亲母亲?!” 林诚录厉声道:“你母亲没有骗你,你姨娘已经死了,也是我让她来告知你,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 林岁宁没理他,也没回头,一直往前走。 荷包蛋和煎蛋紧随其后。 她似乎没听到父亲说了什么,只是下唇咬得发白。 去百花苑的一路上,她都只是安安静静的抱着笼子,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低头看笼子里的呆呆。 百花苑的大门外,东宫仪仗浩浩汤汤,太子踩着太监的脊背,正下轿辇。 林岁宁将呆呆的笼子放在一旁,屈膝行礼。 李玄泽向她走过来。 一开口,嗓音微微沙哑。 “你把它也带来了。” 那应该是喜欢的紧吧,才会夜里要抱着,白日里还要带着。 林岁宁径直问:“殿下,我姨娘有下落了吗?” 这样问或许有些失礼。 可她实在迫切的想知道,父亲和继母到底有没有骗人。 她想要太子告诉他,还没有下落,那便足以证明那两人在撒谎。 他们拿姨娘来吓她。 李玄泽凝视着她发顶,她梳着精致的垂桂髻,发间插了只小巧的蝴蝶簪。 无论遇到多糟心的事,她都会打理好自己,不叫自己失了体面。 他无比艰难的说:“去见见你姨娘吧,在周府。” 林岁宁起身,眼前黑了一瞬,片刻之后,才缓缓恢复清明。 太子昨日明明说,周稷卿跑了。 也没有告诉她,找到了姨娘。 如果姨娘的的确确还在周府,那么,便是凶多吉少。 李玄泽伸手欲扶她。 林岁宁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殿下,我没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有事。 姨娘这辈子,都是为了她,都在操心她,用余生为她撑起一把伞,或许不足以遮风挡雨,可总算叫她时时刻刻晓得,有人疼她。 她又怎么能轻易崩溃? 李玄泽道:“上轿吧,我与你同去周府。” 林岁宁婉拒。 “谢殿下好意,民女不敢。” 百花苑大门外,众目睽睽之下,她若上了太子的轿辇,此后风言风语,必难以平息。 况且周府离百花宴并不远。 李玄泽大概也考虑到此处,没有强求。 …… 遥遥见周府的门楣,那不能喘息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好似那是个能把人吞噬的无底深渊,她却不得不往前走,走进去。 李玄泽在里头等着她。 他不知怎么宽慰,便胡乱找话说。 “我让人备了上好的棺木,选了几块风水宝地,你挑挑。” 林岁宁满身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来,不能在太子面前失态。 “殿下费心了,谢殿下。” 她往里走。 被白布蒙盖的女尸,孤零零的呈放在大堂之中,难言的凄苦悲戚。 林岁宁脚步沉重,一步步走上前去。 李玄泽道:“别看了。” 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她见了,哪里承受得住。 林岁宁还是掀开了那块白布。 她捂住嘴,大口大口的用力喘息,来缓解胸腔密密麻麻的钝痛。 一定是陆怡那个毒妇,毁了姨娘的容。 陆怡,周稷卿,他们自己要做亡命之徒,却还不肯放过姨娘,要害了姨娘的命。 视线缓缓下移,停顿在琼据色衣衫的胸前。 那心口插着一支钗,大概这便是夺去姨娘性命的致命伤了。 这么粗的钗,姨娘该有多疼…… 不对。 林岁宁瞳孔兀然放大,伸出手,将那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一些。 李玄泽看她眼中突然惊涛骇浪一般,出声问:“怎么了?” 林岁宁到这时才落下泪来。 “最外层衣服的血多,里面那件衬衣上的血迹反而少。” 李玄泽不明所以。 林岁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她不是穿着这件衣服被刺的这一簪,否则血从里往外渗出,一定是里面那件的血多。” 李玄泽认真听着她说。 “所以……” “所以她是在死后,才被换上了这件衣服,再在心口插上这根钗,往外衣抹了血。”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 李玄泽愣住,“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66章 岁宁,你来说 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岁宁把白布掀上来,盖住惨烈的女尸。 “为了让人误以为,死的是我姨娘。” 李玄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脑中也飞快的转着。 可是,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方晚葶又不是至关重要的人物,身份也不高。 说白了,她死或者活,都只有林岁宁在意。 周稷卿总不能对林岁宁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伪装方晚葶死亡,以此来逼疯林岁宁。 为了做这个戏,还搞得自己夫妻双双成为亡命之徒,伤敌八千自损一万,多大仇多大怨? 林岁宁低声道:“殿下,可以让人退避吗?” 李玄泽不想跟尸体共处一处,便换了个地方。 关起门来,与她单独相对。 “你想说什么?” 林岁宁道:“殿下,民女斗胆问一句,您查周大人的罪证,并不为人所知,是不是?” 她记得那日提起搜周大人罪证时,山竹的反应。 要么是山竹本就不知,要么,便是山竹在刻意隐瞒。 仔细想来,这般重要事,如何也不该被周稷卿察觉,以免打草惊蛇。 李玄泽“嗯”了声。 他根本没有搜查罪证,自然不为人所知。 林岁宁眼帘浮动,眸底流转着异样光彩,继续道:“故而,周大人跑路或许并非是畏惧此罪的缘故,很可能是因为杀了不能杀的人。” 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位高权重在,杀害位卑者,要定罪何其艰难。 “不能杀的人?” 话出,李玄泽下意识的想到一个人,陆怡。 只有比周稷卿身份更高之人,杀之,才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身量年岁,与方晚葶相仿的,也就是陆怡。 可又不对劲。 陆怡不是跟着周稷卿出城了吗? 他又能用什么法子瞒过旁人,让人都信誓旦旦的以为,他带出城的是陆怡? 林岁宁没有顺着往下猜。 无论女尸到底是谁,但既然要伪装成姨娘,必然不是姨娘,这便足够。 “那钗子粗,入体半截有余,需要极大的力,绝不是我姨娘能做到的。” 李玄泽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说,人不是她姨娘杀的,哪怕跟着跑路也只是被迫,姨娘无罪。 李玄泽点点头。 “我安排仵作。你放心,无辜之人不会被冤枉。” 先前他没有让仵作动手,是因仵作验尸,必然开膛破肚不得全尸,他总得先问过林岁宁的意思。 不是她姨娘,那便没了顾忌。 林岁宁身子下落,并膝跪地,祈求的姿态道: “恳请殿下,莫要赶狗入穷巷。” 周稷卿手中拿捏着姨娘的命,她害怕周稷卿走投无路之时,会殃及姨娘。 李玄泽承诺道:“会以你姨娘的安危为重,其次再是对周稷卿的追捕。” 有太子这话,林岁宁的心安定许多。 无论如何,姨娘还活着,便是眼下最好的消息。 林岁宁施礼告退。 离开周府,她才恍然想起来,忘记跟太子提给呆呆治病的事了。 无妨,没准荷包蛋就能安排。 再或者厚着脸皮去求一求梁王妃。 …… 回到百花苑,很不巧的,与前来拜访梁王妃的谢家父子遇了个正着。 她视若无睹,只当不识。 谢远却喊了她。 “岁宁,你怎么在这儿?” 林岁宁停步,看了谢父一眼。 谢父皱着眉把谢远拉到身后去,似乎对他叫住林岁宁的行为颇有不满。 确切的说,让谢父不满的,是林岁宁。 林岁宁便很干脆的开口道:“谢公子,伯父既然也在,我便在这儿说了,我与你退婚,今后既无瓜葛,谢公子也不必在外头唤我这样亲昵熟络。” 谢远睁大了眼。 “你父亲会同意?不嫁我,你还能有很好的归宿?” 谢父剜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再对林岁宁道:“林二姑娘如此有主意,那便就这样了。只是话说清楚,并非我谢家背信弃义,嫌贫爱富,而是你林二姑娘心气太高。” 林岁宁对谢远那句话极其不适。 皇商了不起,她也的确再难拥有更富贵的婚配,不代表她就必须在谢家面前摇尾乞怜,恳请他家履行婚约。 从此之后在谢家做牛做马,唯独不做人。 这又算什么好? 而谢父这话,更让她断定这婚非退不可。 无论往后她过成什么样,哪怕再嫁之人穷困潦倒,缺胳膊断腿,她也不悔。 但林岁宁偏要恶心他一把。 “伯父若是这样爱重名声,生怕旁人议论伯父嫌贫爱富……那谢公子往后可不能娶比我门楣高的姑娘,否则这议论,是必不可少的。” 皇商虽风光富贵,可也是最易被取代的位置。 身为谢家的子嗣,最好是能攀更高的亲事,来保全这份差事。 谢远在谢家几个子弟中,模样最为周正,难免被抱以期望。 而林家,了无用处。 谢家早就不想认这门亲事,否则她即将及笄,谢家也不会半分表示都没有。 可谢家若是堂堂正正趁早来退婚,林岁宁也不会心存怨怼。 龌龊就龌龊在,偏偏要找各种各样的缘由,来抹黑她的名声。 上回在林府,谢母当众与万莲争执,当真只是争一时之气吗? 皇商世家,个个都是在权贵之间游刃有余的精明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偏要众目睽睽之下,杀尽万莲的颜面? 谢母是这样冲动之人? 不过是,让人看清万莲丑陋的嘴脸,也好置喙她林岁宁的教养,退婚也就有了缘由。 故而她当时说退婚可以,得她来提,绝不能是当下。 否则往后外头便会说,林家主母是个泼妇婆子,林家女儿也没教养,才被谢家退了婚。 万莲被人耻笑一次,她林岁宁的脊梁骨也连带着被戳一次。 幸而谢母最终心软,手下留了情。 这婚约便拖延到今日,还没说明白。 谢远似乎很不情愿,嘴角撇了撇,要哭了似的,祈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我跟岁宁之间有误会,她不是故意要提退婚……” 谢父压根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眼眸沉沉的看着林岁宁。 “哪怕是和你家世相仿的,总也胜你一筹。你有那样的家教,又这牙尖嘴利的做派,哪个正经人家愿意讨你做娘子?” 林岁宁刚要回嘴,梁王妃在侍女搀扶下往此处缓缓走来,华贵雍容。 “怎么了?这是什么动静?” 谢父拉着谢远,恭谨行礼道:“叨扰王妃了,下官是……” “没问你,”梁王妃对待他语气不虞,转而看向林岁宁时,温柔了许多,“岁宁,你来说,这人在同你争执些什么?” 第67章 醉 谢父面上一片诧异之色。 这丫头,什么时候得了王妃的青睐? 林岁宁心知,梁王妃唤她这样亲昵,便是有意给她撑腰。 她就不做畏畏缩缩之态,福了福身,一鼓作气道: “回王妃娘娘,谢家老夫人当年蒙我母亲施针相救,才得以活命。老夫人心存报恩之念,为谢公子和当初尚在母亲腹中的我定下婚约。” ”可如今谢家嫌我林家门楣小,又欺老夫人年迈,卧病在床做不得主,百般嫌弃这桩婚事。” “我林家门户虽小,却也不肯受此轻蔑之辱。” “请王妃娘娘做个见证,我林岁宁与谢远取消婚约,从此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她一鼓作气,说出了这番话。 期间谢父几次想插嘴,又畏惧王妃,只能暂且忍着。 等到林岁宁说完,谢父急切道:“你信口雌黄,我谢家从不曾嫌你,今日是你主动退婚……” “闭嘴,”梁王妃不冷不淡的打断他的话,“错了便是错了,还要同个小辈争执不休,这便是谢大人的气度?” 谢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妃娘娘说的是,下官谨记。” 梁王妃淡淡道:“退下吧。” 她性子向来好,不喜与人计较,难得这冷淡口气待人。 可谢父没有眼力见,仍然跪着不走。 “王妃娘娘,下官有事相求,请王妃娘娘听我一言……” “没空闲,另请高明再相求吧,”梁王妃向林岁宁招了招手,待她到身边来,温声道,“今日膳房换了个南方厨子,听说做的菜偏甜,随我一块儿尝尝。” 林岁宁脸颊浮红,由衷道: “是,谢王妃娘娘。” 并非只是谢那南方厨子做的菜。 王妃替她解围,撑腰,她心中感激。 梁王妃又撇了谢父一眼。 这一眼,很是不耐。 王妃身旁跟着的侍女,立即斥责道:“怎还赖着不走?若遇到难处,先看看自己可曾积德,再去庙里求神拜佛,兴许管点用处。” 梁王妃不轻不重道:“珠儿,少说两句。” 珠儿晓得王妃并不是真斥责她,炮语连珠道: “王妃娘娘恕罪,珠儿实在气不过,对待救母恩人的女儿,怎能如此如此无礼?难道性命不是大过天的,又或者母亲不是恩重如山的?这样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不怕往后遭了报应?” 梁王妃笑道:“不可气,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缘啊,命啊,都是注定的。”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谢父听着越发抬不起头。 走到百花苑外,谢远不满道:“父亲,我说了不想退婚,你为何要执意如此?” 他原对这桩婚事也没有期许,但见过林岁宁之后,很意外的,对她的相貌很是满意。 并不像林芳菲说的那么丑。 她是很耐看的那种美,不浓烈,却似清水溪流一般,沁人心脾,绝对跟丑不沾边。 而且她连绣鞋的白边都一尘不染,身上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根本不是林芳菲说的那种邋遢人。 谢父听出了他语气里怨气,面色铁青:“闭嘴。” 没法跟王妃顶嘴,怎么还得听儿子说教? 谢远越想越不平,埋汰道: “父亲偏要与她过不去,这下好了,把梁王妃也给得罪了,父亲还能去求谁帮我们度过难关?” “偏要我攀高枝,那高枝哪是那么好攀的?” “那些高门闺秀,她们想嫁皇子,太子,谁会想嫁我?” 谢父冷笑一声。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手段,哪样的姑娘你娶不到。就是个郡主,公主。也不在话下。” 谢远打了个哆嗦。 “你活腻了,可别拉着我,要不你自己上,然后咱两先断绝个父子关系。” 采买的瓷器不行,顶多是被革职,总归不是死罪。大不了告老还乡。 可动用手段去打郡主甚至公主的主意,那就是找死。 …… 果然,同梁王妃用膳绝不会冷清。 林岁宁眼见着太子和永安侯世子许辰都来了,有些拘谨。 王妃平易近人,太子也温和,但她说不出的紧张,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大了,失了仪态。 林岁宁觉得自己真是出息了,居然能跟这些人物同桌用膳。 这说出去,谁能信? 许辰本就话多,喝了两杯酒,更是成了话痨。 “林姑娘,你得谢谢我。今早是我听见你跟那对父子在掰扯,我一个男子又不方便替你出头,免得人传闲话,才去告知王妃,拜托王妃来救场的!” 他不胜酒力,喝两杯双颊就已通红,红到了耳根。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期盼她夸一夸。 林岁宁不知这事后还有这样的缘故,心中感激,举杯道:“原是如此,多谢世子了。” 她人微言轻,没什么能报答世子的地方,唯有喝了这杯辛酒,聊表谢意。 许辰醉醺醺的鼓掌。 “好!林姑娘是爽快人!我敬你一杯!” 宽阔的膳堂中尽是他大咧咧的声音在回想。 这动静,李玄泽嫌吵。 “不吃菜就出去。” 许辰只当太子是在关心自己,不吃菜光喝酒,的确容易醉,还伤身。 他笑嘻嘻的看向太子。 “吃的吃的!” 李玄泽刚夹起一只鸡翅,许辰就把碗伸到了鸡翅下。 “谢太子爷!” 许辰好似以为这只鸡翅是给他夹的。 李玄泽嘴角一蹙,心想着这鸡翅绝对不给他,可是夹得越用力,鸡翅越夹不住,哐当掉进许辰碗中。 许辰三两下啃完一只鸡翅,一本正经的对林岁宁说:“林姑娘,这是太子殿下,他可厉害了!那么多皇子,就他能做太子,厉害不厉害?你不用怕他,他不吃人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子,比其他的太子都好!” 李玄泽扶额。 原本有脾气要发,突然又没脾气了,简直束手无策。 许辰还要给林岁宁敬酒。 “林姑娘!喝酒!” 林岁宁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许辰又亲自给她倒:“再来!” 林岁宁第一回喝酒,喝了这两杯头已有些晕,再喝下去恐怕不成。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王妃。 世子敬酒,她岂敢拒绝?只能盼着旁人制止了。 梁王妃劝道:“许世子,罢了吧,一会儿喝多了回去,侯爷可是要动家法的。” 许辰完全没听出她实则在替林岁宁解围,信誓旦旦的摆摆手。 “王妃放心,我皮糙肉厚,扛揍,且他也舍不得真打断我腿!” 李玄泽淡淡开口:“许辰,你够了。” 他说过不要招惹林岁宁,许辰竟敢真当耳旁风。 第68章 抱起她 许辰脸已然酒多,红得柿子似的,手里掂着空酒杯,还呵呵的笑。 太子当真是关心他,还管他酒是不是够多了。 “不多,不多,还能喝!” 他再去摸酒壶,指尖刚触及,软软栽倒在桌上。 李玄泽莫名感到浑身轻松。 得,醉倒了。 这聒噪的男人终于可以走了。 梁王妃安排侍从将许辰扶下去,笑说:“素闻永安侯世子爱喝酒,没成想竟是这个酒量。” 李玄泽“嗯”了声。 那家伙一贯如此,各种宴桌上,许辰喊喝酒喊得最欢,也是醉得最快,不出三杯酒倒。 旁人都在背地里笑他,又菜又爱喝。 林岁宁自觉不是喝酒那料子,大口喝了好几杯茶。 离座时人还是晕乎乎的,走路有些飘,云里雾里似的。 她强行让自己看不出异样,早早起身告退。 这股酒劲儿,应该缓缓能好些。 可去藏书阁的路上,走到半路,她便双腿疲软的迈不动,往一旁的假山石靠去。 这一靠,她软绵绵的坐到地上,抱着大石头,脸枕在石头上,浑身乏力得不想起了。 她抄的近路,此处在花圃深处,没有侍从来来去去。 她想着,这样的偏处,就算趴在石头上歇会儿,也不会让人瞧见。 就歇歇吧。 眼一眯,她便困得不行。 内心挣扎一番,她又决定打起精神,起来,至少坚持到藏书阁里再睡。 手掌按着石头,刚支起身,腿脚却一点儿力都没有。 她又软绵绵的靠下去。 眼皮快支撑不住,要合拢之时,她看到有一抹浅云色身影向她大步走来。 他一手揽住她腰,一手捞在她膝下,轻而易举的将她打横抱起。 林岁宁贴在他胸膛,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步一晃,好似在 她盯着他喉间如山峦般的凸起,鬼使神差地上手摸一摸。 早就想知道这玩意儿是硬是软。 男子真奇怪,吞咽进食的地方,顶这么个玩意儿,怎么能不硌得慌? 李玄泽身子一僵,低头看向她。 干什么? 她在摸哪儿? 林岁宁对上他诧异的目光,憨憨笑出声。 “是硬的。” 李玄泽脸颊烧得滚烫。 加快脚步把她抱进一间厢房中,轻放在榻上。 给她脱了鞋袜,盖上被褥,转身欲交代人煮碗醒酒汤来,银绣云纹的衣袖被她两根手指捏住。 她睁开一点儿眼缝。 “殿下,殿下……” 她口齿含糊不清。 李玄泽把这当作挽留。 “好,我不走。” 她说:“林芳菲,骗你,你不要喜欢她……” 李玄泽“嗯”了声。 “不喜欢。” 林岁宁又突然放开他的衣袖,满面愁容。 “可是,可是你不喜欢她了,就不会对我好了,不会帮我找姨娘了……” 世事总难两全。 她越想,心头越苦涩。 “殿下还是喜欢她吧……” 李玄泽坐下来,伸出手去。 手掌在她腮边一顿,轻轻捏了捏她熏红的脸颊。 “你要不要命,本太子喜欢谁,不喜欢谁,能由得你?” 她看着太子的唇一开一合,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清。 总归不是坏话。 因为他的眉眼太温柔了。 恰似三伏天吹来凉意的风,又似寒冬腊月取暖的火炉。 一个人有没有恶意,从眼底里便能看个分明。 她浓密如扇的眼睫眨了眨,脑袋微微一歪,沉沉睡去。 …… 林岁宁醒来,已是昏暗静谧的夜里,头隐隐作痛,后脑勺好似针扎一般。 呆呆睡在她身边。 林岁宁把被子拉过去一点,盖住它蜷成一团的身子。 熟睡的呆呆睁开一只眼。 看到她醒了过来,扭转猫头,看向紧挨着床边的四方几。 四方几上,有一碗醒酒茶,眼下已经凉了。 林岁宁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惊得猛然坐起。 这不是她的闺房! 她在哪儿? 林岁宁着急忙慌地下床,顾不上穿鞋袜就跑出去,又不知所措地走回来。 “好像是在百花苑。” 她急了。 “完了,我夜不归宿,小桃肯定要急坏了。” 李玄泽坐起身,被子从背上滑下来。 “喵……” 它爪子往那碗醒酒茶扒拉扒拉。 把醒酒茶喝了吧。 第一次喝酒,酒量还这样差,难免会头疼,喝了会好一些。 林岁宁拿起那碗古怪的茶嗅了嗅。 这东西她没见过,更不知道是个什么,当然不敢入嘴。 见呆呆对这碗茶很有兴趣的样子,林岁宁干脆把它拿完。 “小猫不能乱吃的哦。” 李玄泽垂头丧气的趴下来。 行吧,睡吧。 …… 周稷卿刚踏进屋子,就被一片碎瓷抵住脖子。 方晚葶声音嘶哑。 “让我走。” 她徒手紧握着碎瓷一角,血从她掌心里,指缝中,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周稷卿轻而易举的扼住她手腕。 强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你再不听话,我就要绑着你了。” 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方晚葶心生绝望,哀求着说:“我求你,至少让岁宁知道我活着,她还小,承受不住……” “林岁宁,林岁宁。” 周稷卿语气极冷的,将这名字念了两遍。 “她能不能承受住,与我何干?她已经占有你这么多年,如今的报应都是她活该。” 方晚葶噎住。 他低着头,游刃有余的给她处理伤口。 清洗,上药,都游刃有余。 做到包扎这一步时,方晚葶哑声说:“周稷卿,在你的眼里,只有你是人,这世上其他人,都是生来欠你的。可是岁宁只是个孩子,她才多大,你的心有多毒啊,这样说一个孩子。” 周稷卿抬起眼眸,直直看着她。 “只有你把她当孩子,别的人,谁不把她当祸害,我巴不得她五岁前就死了。” 方晚葶气得发抖,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真恶心。” 周稷卿脸颊火辣辣的疼,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恶心?你来过我过的日子,你也会变得恶心。你从来都是施善者,大圣人,我生来卑贱,一而再被抛弃,被人踩着脸过活,还要屈膝卑躬的陪笑。换作是你,你能不能活得不恶心?” 第69章 我做了个梦 林岁宁天亮之际,又惊醒过来。 “我昨日好像在假山石那歇会儿,怎么来的屋子里?” 她自言自语,绞尽脑汁的回想。 李玄泽撑开一只眼皮。 得,手臂都快抱断了,她是半点不记得。 林岁宁抱住呆呆,翻滚一圈,让呆呆到自己身上来。 “呆呆,我做了个梦。” 李玄泽闭目养神,有气无力“喵”了声,表示在听。 “我梦见太子把我抱来的。” “喵。” “我还梦见我摸了太子的脖子。” 李玄泽不喵了,用爪子盖住自己的脸。 那不是梦! 你摸都摸了,现在说是做梦! “以后可不能喝酒了,”林岁宁想着自己真是喝大了,什么梦都敢做了,“无论谁叫我喝,都找理由糊弄过去。” 要不是这遭,她还以为喝酒是多容易的一件事呢。 她头疼,很快再次睡去。 清早,林岁宁寻思着去填填肚子,门外见一群侍女匆匆而过。 神色紧张,好似出了大事。 林岁宁找了个眼熟的问:“这是怎么了?” 那位侍女慌张道:“皇后娘娘来了。” 别的话,侍女也不敢多说。 林岁宁目送她们往一个方向去。 很快,又一群侍从也从她眼前匆匆路过。 这阵仗…… 林岁宁很好奇,却也不敢去凑这个热闹,早膳也不想着吃了。 饿着肚子,抱着呆呆回厢房里呆着。 …… 皇后冷着脸,由嬷嬷搀扶着坐到那高座上。 “怎么,不回长安了?” 李玄泽理所当然的说:“母后叫我来百花宴的。” 皇后一拍桌子,立起来,修长护甲直直指着他。 “百花宴只是一日!没让你住在百花苑里不回去了!你是太子!” 李玄泽解释说:“父皇说总在长安,见识有限,出来看看别的县也是好事,父皇特允我在外头多呆些时日,与民同乐,或看看民间疾苦。” 搬出父皇这座大山,母后也就没道理在这事上深究。 “你看了民间疾苦吗?”皇后眼眉一挑,质问道:“你眼里只有那个林氏女吧!” 林氏女。 李玄泽心中咯噔一下。 很快想到母后说的是林芳菲,又放松了心弦。 “母后,与旁人无关,我在安淮有自己的事做。” “你有什么事做,”皇后冷嗤,“罚了礼部侍郎,大搜臣子府邸,逼得礼部侍郎和陆家女双双跑路,你倒是解释解释,什么缘故?” 李玄泽说:“他犯了错,欺压良家民女。” 陆怡会欺辱林岁宁,和周稷卿脱不了干系。 周稷卿甚至是故意的。 他把林岁宁引到陆怡面前,无异于羊送入虎口,等同于害命。 皇后仿佛听了个笑话,屏退了外人后,她走近这个儿子。 “玄泽,你清醒点,你现在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百官的敬重拥护,对你地位的维护尤其重要,你因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就这样罚朝廷命官,多少人能信服?” 李玄泽不可置信的看着母后。 片刻后,他说:“所以我要为了官员的拥护,对他们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后冷笑道:“权力,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凌驾于普通百姓的。你可知道,有几个大员没强占过良家,没欺压过百姓?别说普通百姓了,官员之间也有三五九等。” “若位卑者不肯屈服,个个要抬起头来做人,这世上就没皇帝了,也没你这个太子,人人要反抗,便有无数暴乱,这天下,永无宁日了。” 李玄泽愣住。 母后说的似乎有理,可是…… “那要律法来做什么,要衙门来做什么?宫门口鸣冤的钟鼓,是摆来瞧的吗?” 皇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还年轻,难免心存正义,妄图给每个弱者讨公道,但这是很难实现的事。你能做的,是保天下太平,但你首先要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上,才能做更大的事。” 这番话,听得李玄泽很是不适。 歪理,都是歪理。 太傅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太傅说,为民谋生计,万事民为先。 太傅还说,民为贵,社稷为次,君为轻。 父皇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些话是太傅和父皇要他反反复复记住的东西。 “母后,你知道汉武帝为何杀了钩弋夫人吗?” 言出,皇后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说这话,何意?” 汉武帝为何杀钩弋夫人,再浅显不过,为避免再现吕氏窦氏外戚干政的情形,于是杀母,立子。 太子说这话,是在吓唬她这个母后呢? 李玄泽挪开视线。 “母后,我是太子。” “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然是听父皇的。” 皇后怔怔后退一步,浓艳的眼尾一点点泛红。 她的儿子,本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竟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可知道,你父皇最不缺儿子,废了一个,还有许多!” “只有我才是掏心掏肺待你好,唯恐你从高处跌下来的人啊!” “我是为你好!” “你知道你的位置,多少人盯着吗?你又仁善,不晓得提防人……” 李玄泽点了下头。 “母后既然说了弱者就得臣服于强者,那么我罚周稷卿便没错,我强,他弱,我做的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皇后一愣。 李玄泽又说:“母后为了秦静姝,不分是非仗杀宫女,也不怕名声有损。今日这番话,怕我失了臣子拥护是假,逼我回长安才是真。” 母后能有什么心思? 不过是要个,能做皇帝,又对她百依百顺的太子罢了。 他往外走,推开沉重的缕空沉香木门。 山竹迎上来。 “殿下,林三姑娘让皇后娘娘绑了去。” 李玄泽是派了兵卫守着林芳菲的屋子的,做出很在意她安危的样子来。 能把林芳菲带走,必经过一场恶战。 他眼神示意。 山竹把耳朵凑到他唇边来。 “让梁王妃安排人给林岁宁送个早膳。” 以及这些时日,不能让她回林家了。 虽说早就同林芳菲晓以利弊过,父母和兄长的安危,林芳菲不可不顾。 就怕她不顾父母的性命,真敢在母后面前胡说八道。 交代完,李玄泽嗔怒的回头,看向皇后。 “母后,你要做什么?” 第70章 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这一场争执,直到皇后口干舌燥喉咙痛,才不得不暂且休场。 “我不会对她如何,等你想明白了,我自然会把人还你!” 李玄泽不甘示弱。 “仇人之间才需威逼利诱,母后用这样的手段,是不必儿臣心服口服了?” 暂时的妥协,或许能换来一时太平。 但绝不是长久之策。 皇后指着他“你你你你”的指了一通,最后说:“来人!告知梁王妃,本宫也要住下来!” …… 林岁宁在厢房里呆了两天。 每回想出门,就换来一句,“王妃娘娘吩咐了,外头不便,您不能出去。” 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似乎被软禁了。 为什么? 林岁宁不明白。 她戳了戳呆呆湿漉漉的鼻头,引来它不舒服的哼唧声。 “难道是因为那日我喝醉了,王妃不高兴了?” “还是……” “林芳菲不高兴了?” “还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可是这一日三餐,又很丰盛,还有点心,顿顿都不重样。 也不像是关犯人的样子。 林岁宁趴在桌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小桃肯定要哭了……” 李玄泽看着她,撇了撇嘴。 这两日,母后把他盯得紧,时时刻刻非得知道他在干嘛不可,恨不得住在他卧房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把小桃给她送过来,应该不在话下。 …… 李玄泽特地交代了,让从不现于人前的暗卫去做这件事。 把小桃乔装成男子,大门后门偏门都不走,特地找了个狗洞,钻出来…… 然后,被守株待兔的人抓了个正着。 …… 李玄泽正拉着谢远下棋,皇后押着小桃,浩浩汤汤的来了。 许辰遥遥见那阵仗,吓了一跳。 “咋回事?皇后娘娘抓了个谁?” 李玄泽瞥了眼,迅速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落了一字。 他心中是一派惊涛骇浪。 看来,母后这是心存怀疑了,才会盯到无孔不入。 林家飞出只蚊虫估计她都要逮一逮。 可小桃绝不能落到母后手上,她是与林岁宁息息相关之人。 “许辰,帮个忙,你看中的那把剑就送你了。” “好啊!”许辰很爽快的说,“太子直说便是。” 等人押到了眼前。 皇后让小桃跪下来,来势汹汹的说:“太子,你解释解释,这是谁?” 李玄泽困惑道:“谁?” 许辰行礼后直起身,双眼一亮。 “小桃?你怎么在这儿?你得罪了皇后娘娘了?” 小桃愣愣的抬起头,看了太子,又看了眼永安侯世子。 她一个都不认得。 可这位红衣公子居然能喊出她的名字? 更加不明白,她怎么就被皇后娘娘逮住了? 皇后看向许辰,探究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遍。 “怎么,你认得这个姑娘?” 许辰不好意思的笑笑。 “皇后娘娘见笑,的确认得的,我还让人约了她,叫她今日陪我去醉香楼吃叫花鸡呢。” 皇后皱起眉,语气变冷,目光更是厉厉。 “你约她?” 许辰憨笑着,腮边染上红晕,完完全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是啊,皇后娘娘,没想到您这就把她带来了。” 皇后心中盘算着,他是永安侯的世子。 陛下视永安侯如手足,更是特意让太子和世子一块儿长大,如他们当年一般亲如兄弟。 这个许辰,当真不能轻视。 许辰若坚持要小桃,她还真有些难办,哪怕明知他在胡说八道。 “据本宫所知,这个小桃只是林家三姑娘的丫鬟,你中意她,你爹想必不能答应。” 许辰大咧咧的说:“我爹由着我的!他要不由着我,我娘也不能答应,我娘最惯着我了!” 李玄泽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安侯和夫人的确处处惯着许辰,这婚娶之事,没准真随他自己快活。 “如何可能?”皇后半个字都不信,“永安侯府什么门第,能让你娶一个不门当户对的姑娘?” 许辰一脸爽朗的笑。 “我爹说,我娶了谁,谁家就成了高门,但凡我想娶的,便没有不是门当户对的!” 皇后柳眉紧蹙。 半晌后,她说:“你久在长安,怎么结识的林家丫鬟?” 许辰说:“皇后娘娘,我可不是久在长安啊,太子殿下知道的,我动不动出长安,出远门的呀!长安呆久了,多没劲。” 李玄泽顺势点了下头。 “母后,儿臣久在长安,许辰可不同。他常常出远门,永安侯每年也会带他远游几回。” 皇后目光沉沉的,在这少年脸上来回逡巡。 许辰的面色和语气毫无破绽。 从太子的眼里,也没看出半点面对小桃的焦急。 难道,真的是她弄错了? “你约这丫鬟去醉花楼,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人去接她,她为何会偷偷摸摸从狗洞里钻出来?” 许辰瞳孔一缩,脑子里飞快转了一番。 仍没想到合适的借口。 李玄泽夸起了许辰。 “你还是挺谨慎的,晓得顾及姑娘名声,怕人晓得她同你有私,看来你是真心喜欢他啊。” 许辰接话很快。 “那当然了,我第一次有这么喜欢的姑娘,她就是我的命,在迎娶过门前,我可不允许任何置喙她的名声!” 小桃目瞪口呆的看着世子信口开河。 她什么时候……被世子喜欢上了?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有见过世子啊! 难道是,某一次出门给乞丐扔了个铜板,被世子看到了? 又或者是,前两天扶起摔伤的老太太…… 总之,到底是哪件事啊! 总不可能以她这样平平无奇的姿色,惊艳到世子吧? 她有自知之明的呀! 皇后沉默片刻,忽而提起唇角,修长护甲点了下许辰。 “好,很好。” “既然这样中意,我便做了这个主,给你和这丫鬟赐婚。” “尽早完婚吧。” 许辰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别扭的看向太子。 帮忙归帮忙,他可不想终身大事就这么帮掉了啊! 更诧异的是小桃。 她双眼瞪得核桃一般大。 什么,钻个狗洞,就要被皇后赐婚,做世子妃了? 这到底是梦还是? 梦她也不敢这样做啊! 第71章 你来选 皇后派人围着林家,将林家盯的无孔不入,原是想避开太子的眼线,从林家弄个人出来。 以此来威胁林芳菲。 毕竟,毁容无用,太子依然视为珍宝。 死了更不行,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太子会越发怨恨她这个母后。 唯有让这丫头自己识趣,自己做点让太子厌恶的事,离开太子,太子才能顺理成章的放下,好好的迎娶秦静姝为太子妃。 从此继续母慈子孝。 皇后想着,太子定会护住林芳菲的父母,挟持人质这事没那么容易。 谁知,盯着盯着,终于发现了异样,狗洞里钻出来个人,却是个丫鬟。 …… 半个时辰前,皇后刚见到小桃,便细细琢磨过这事。 “按理说,林芳菲都毁了容,太子没道理还钟情于她。” 李嬷嬷连声附和。 “是的,或许殿下已经不喜欢她了,只是出于怜惜,还袒护着她。” 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为什么让人去接一个丫鬟出来?那个丫鬟也不是林芳菲的丫鬟。” 李嬷嬷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那个暗卫并不是太子的人?” 皇后笃定道:“绝对是,这节骨眼上。除了太子,谁还会派人去林家做这事?” 李嬷嬷汗流浃背。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味帮殿下说话,皇后会觉得她蠢笨敷衍。 不帮殿下说话,人家又是亲母子。 “会不会是殿下声东击西,想让皇后误以为,他真正中意的是个丫鬟?这是个替死鬼,当然不会用林芳菲自己的丫鬟了。” 李嬷嬷说完,补充道:“太子殿下聪慧过人,也是唯一能同皇后娘娘博弈之人。” 皇后听得发笑。 “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就是天塌了,我也不信她中意那个丫鬟。” 但男女之情这种事,从来讲不得道理。 想到这儿,皇后惊愕:“太子喜欢的,不会真是这个丫鬟吧?!” …… 而眼下,许辰这样急着跳出来,认下自己和这丫鬟有私,一定是太子授意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太子舍不得那丫鬟出事! 皇后更加确定,太子喜欢那丫鬟。 既然如此,皇后便将错就错,把这丫鬟强行嫁给许辰。 也算解决了心腹大患。 看他们还如何蹦跶! 皇后一走,许辰看着太子,满面愁容。 小桃跪在他们面前,低着头,不知所措。 李玄泽拍拍许辰的肩膀。 “没事,你先把人带回去,我会让父皇阻止退婚的。” “还要带回去啊?”许辰一脸愁容,生无可恋的说,“太子可一定要找陛下,不然这赐婚真下来,我爹娘会打死我的!” 李玄泽说:“你爹娘不是由着你吗?” “吹牛的啊!” 许辰头痛不已? 都骗皇后了,还不让多编点?编多编少不都是编吗? 这下好了,要出事了!退一定要被打断了的… “你以为我爹娘不是老顽固?他们早就给我放话了,哪几家的姑娘能娶,早就说得明明白白的!” 闻言,李玄泽心想,原来都一样,不是就他愁这事啊。 还有,既然娶不了,居然还想招惹林岁宁? “你先把小桃带回去,”李玄泽承诺道,“别的我会找想法子,绝对不会让你被赐婚的。” 许辰原本很相信太子。 但是上次拿五千两去赌,赔个精光之后,他就不太相信世子了。 …… 思来想去的,许辰还是自己回长安去求皇帝。 “陛下,皇后娘娘误会我喜欢人家姑娘,非得给我俩赐婚,娘娘虽是好意,可我……” “误会?”皇帝一听便知不对劲,“她无故这样误会?” “也不是无故,就……” 虽说自己处境已经很复杂,许辰还是不会替起太子半句。 可要是不说点什么出来,陛下是决计不会信的。 “只是消遣,”许辰硬着头皮说,“可丫鬟生得好看,可到底只是丫鬟,哪有娶来当妻子的道理?” 救命啊,他欺君了!他出息了! 皇帝眉头拧成了川字。 “皇后给你和一个丫鬟赐婚?” “皇后娘娘也是好心,”许辰也怕皇帝责怪皇后胡乱行事,连忙替皇后摘清,“是我行事不端惹了娘娘误会……” 哪怕说到这地步,似乎能说得通了,皇帝还是不信。 “传皇后过来。” 皇帝要召皇后。 完了,要是皇后过来一说,很容易露陷吧? 既然都欺君了,反正也是死罪,无所谓多欺一点了!反正人都是一刀没! “陛下!我突然觉得好像被赐婚也挺好的,皇后娘娘头一回要给人赐婚,就轮到我,天大的福气啊,陛下不必为了这事,劳烦皇后走一趟了……” 许辰尬笑着,跟要哭了似的。 皇帝合拢手上的奏折搁在一旁,看向他。 “没,传皇后是朕要同她商议太子的事,” 许辰那丰富的脸色,更加多姿多彩。 得,自作多情了。 皇帝摆手示意他退下。 “至于那个丫鬟,你既然觉得好,那就这样吧。皇后做事,总有她的缘由。” …… 第七次送进去的饭菜,还是未动一点。 周稷卿便亲自进去看看。 她赤着脚坐在墙边,抱着膝,目光冷冷的看着他,眼底冰凉彻骨, 他走过去,她便将自己抱得更紧。 “你怕什么。” 周稷卿半蹲在她眼前,指尖挑起她下颔,她很排斥的别开脸去。 依然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不会对你用强,你怕什么?” 方晚葶说:“你龌龊手段威逼我的事做的还少吗?少做一件,你就不是畜生了?” 周稷卿拿起粥碗,舀了勺粥,送到她唇边。 她胃口清淡,尤其三伏天,她会吃不下别的,就喜欢喝凉白粥。 还说他熬的有甜味,汤多。 这便是他亲自熬的。 方晚葶紧抿着唇,不肯被撬开。 她在用绝食与他对抗。 周稷卿笑道:“方晚葶,既然知道我是畜生,就学乖点,我不想让你在这里怀孕的。” 方晚葶眼帘颤了颤。 她知道这是某个高官的府邸,比周稷卿官位高,却不知到底是谁。 周稷卿身子前倾,凑到她耳边,毒蛇吐信一般,对她说:“少吃一顿,便欢好一次,你自己想,我数到三,你来选。” 第72章 呆呆受伤了 方晚葶扒过碗,狼吞虎咽的把这粥喝得干干净净。 “这是哪里?” 他既然准备逃亡,原是要远离安淮县,更该远离长安的。 可路上,方晚葶就觉得不对劲。 马车驶过的是一条繁华的街,街边叫卖声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这条街很长。 除了长安,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可他怎么敢去长安? 周稷卿捏袖给她擦拭嘴角。 “别问,晚葶,你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 …… 李玄泽火急火燎的赶去长安。 “父皇,许辰不能娶那个……” “能娶,”皇帝凝视着手中奏折,头也没抬,“皇后安排的这桩婚事,再合适不过。” 李玄泽解释道:“这其中是有隐情的,其实许辰并不喜欢那个姑娘,是儿臣让他帮忙,他才谎称自己中意那个丫鬟。” 他在父皇面前,反而坦诚一些,父皇一向比母后开明。 皇帝放下折子,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大臣之间总是盼着两姓联姻来亲上加亲,权上加权,永安侯也不例外。然,永安侯手握兵权之重已是朝野侧目,玄泽,你认为许辰该结怎样一门亲事?” 李玄泽眸色滞住,眼底的光亮一点点黯灭。 他想,有些事,与他记忆中的全然不同。 他记得父皇总和永安侯把酒言欢,亲如一对寻常兄弟。 也记得父皇待许辰不错,每回许辰贪玩不去学堂,不好好练武,父皇总是护着许辰,叫永安侯不能责罚。 在今日之前,李玄泽始终以为,那是视如己出的疼爱。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三步之外,掀起蔽膝,双膝落地。 膝盖重落在金砖上的声响,回荡在大殿中。 “儿臣认为,许辰当娶他心仪之女,请父皇收回成命!” 让许辰帮这个忙,实属当时无奈之举。 若是因此逼他娶了并不想娶的人,李玄泽如何能心安? 这不是五千两的事。 这是事关许辰的终身之事。 林岁宁若是得知小桃这样胡乱许了人,也未必会欢喜。 这些事儿,必须拨乱反正。 皇帝视若无睹的拿起另一本奏折。 宽阔的御书房中,唯有皇帝翻页的声响,偶尔笔墨搁下的动静。 太监躬身立于旁,低头磨砚,不敢多看一眼陛下的眼色,和跪在那的太子。 直到日落西山,李玄泽依然笔挺的跪在那处。 皇帝重重放下最后一本折子。 语气沉沉。 “快戌时了。” 李玄泽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地上,再次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离座,走到他面前。 “玄泽,做君王,是不该在一些无足轻重的事上仁慈的。” 李玄泽道:“那我便不做君王。” 他忍无可忍了。 母后说,官员欺压良家民女不足以为道。 父皇说,一桩不合心意的婚事无足轻重。 旁人娶谁不想娶谁,那也就罢了,与他无关。 可许辰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承诺了不会让母后赐婚,哪怕丢了这条命,他也要做到。 皇帝怒目而视。 “李玄泽,你在说什么?把话收回去!” 李玄泽俯身,以额触地。 “据儿臣所知,朝中值得称道的权臣也就那么几位,那几家的闺女,许辰不曾看中任何一位。父皇可以不允他娶权贵之女,未必非得娶林家的丫鬟!如此赐婚,永安侯岂能心服!” 他说完最后一字,戌时到,轰然倒地。 …… 林岁宁在屋子里呆得无聊的紧。 只能一直玩猫,把它抱上抱下,逗它玩。 奇怪的是,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猫,突然愣了下来,恹恹的趴在地上。 “呆呆?” 它没有回头看她,就无精打采的趴着,眼睛半睁半眯。 “怎么了啊?累了吗?” 林岁宁抱它,它不反抗,也不像平时一样配合着缩起腿,方便她抱。 它软若无骨的,好似一滩烂泥,两条小短腿垂挂下来。 林岁宁把它抱到桌上。 “不想玩啦?饿不饿啊?要不要喝点水?” 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它。 李玄泽有力无气的“喵”了声,嗓子沙哑得很。 他实在不太想说话。 父皇一向开明,不会在意些小事,但父皇真正决定要做的事,从无转圜之地。 这样赐婚,永安侯绝不会乐意。 或许父皇也想借此事,试一试永安侯的臣服之心,看他敢不敢拒绝。 总之,他搞砸了。 林岁宁觉得呆呆不对劲,她守着呆呆,说了不少哄人的话,抱着亲亲,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不吃,不喝。 它不睡,也不完全睁开眼,就睁开一条缝,恹恹的,眼里无神。 好似在想心事,好似很难过。 后来她困了,睡一觉醒来,呆呆还是那个姿势,微微睁着一点点眼睛,目光呆滞的看着一个方向。 “你怎么了呆呆?”林岁宁开始着急了,坐起身来,摸摸它的脑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她回想起前几次流鼻血,都是入夜之后,似乎晚上呆呆身子会差一下。 她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抱着呆呆推开门。 “求求你们,给呆呆找个大夫,它肯定是生病了,得找大夫看一看。” 煎蛋大半夜守在门口有点打瞌睡,脑子反应慢,闻言,愣神道:“给猫找大夫?” 林岁宁点点头。 “太子殿下很看重呆呆的,如果呆呆病重了你们也不好交代……” 理是这个理。 煎蛋打起精神:“我这就去。” 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帽子都没戴周正的大夫被煎蛋拉了来。 大夫哈欠连天,指挥着小厮把猫按住。 李玄泽脑子想累了,眼皮子开始打架,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人按住,四脚朝天。 他猛地睁大眼。 卧槽,这么多人! 干什么! 大夫的手给它上上下下一顿摸。 探到它胯下时,它叫的撕心裂肺,剧烈挣扎起来。 但四肢都被人按住了,半点反抗不了! 大夫见它如此反应,笃定道:“这儿受伤了。” 林岁宁见他这样说,恍然大悟的揉了揉困顿的眼睛。 “怪不得它总把胯夹得很紧,我还以为它年纪小害臊。” 大夫听得发笑。 “猫懂什么害臊,这就是受伤了。” 第73章 去开门 呆呆的胯被包扎了起来。 连同中间的腿。 包扎完,他整个人已经麻了,悲凉的看着这些人。 煎蛋给了赏银,夸赞道:“大夫医术高超,这猫果然不恹恹的了,都会站起来了。” 太子交代了,自己属下和替东宫办事的人,都得给赏银,都得夸。 李玄泽气急败坏。 那是他想站着吗?是根本坐不下来! 屁股被绑得这么结结实实,怎么坐啊! 他气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骂声。 大夫很满意,“你们看,这猫现在可精神了。” 林岁宁迟疑道:“这得包多久?看着不舒服啊。” 大夫收拾药箱,信誓旦旦的说:“两日便好,猫的伤养起来可快了,姑娘放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林岁宁趁大夫在,又问道:“它总是流鼻血,会不会是鼻子不好?” 李玄泽一听,吓得不轻。 可别把我鼻子也给包起来啊! 大夫先是疑惑的“啊”了声,再道:“可能是鼻子受了外伤,猫跟人一样,鼻子被撞会流血的,只要能很快止住,那便没事。” 林岁宁想了想,呆呆好像上蹿下跳的是撞过摔过不少次,也不难止住。 “谢谢大夫。” 目送大夫出去之后,林岁宁关上门,帮呆呆调整了下姿势,让它侧躺下来。 李玄泽气得不想跟她说话。 这大夫,明显欺负他只是一只猫,敷衍了事呢,欺负他说不出来人话! 林岁宁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 “怪不得你上次突然放开那只小三花,不会是那时候就伤到了吧?” 她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唇瓣用力抿了抿。 “呆呆,你得有多疼啊。” 李玄泽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气。 明日,必须要把那个大夫的屁股也包扎起来。 他在床上胡乱蹭着,还用爪子用力扒拉,想把这厚实的绷带抓烂。 林岁宁忙不迭的去拦着呆呆的爪子。 “呆呆听话,别乱动……” 混乱之中,呆呆猛地抓了一下。 她吃痛的“啊”了声,缩回手臂。 呆呆看到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抓痕,顿时慌了神。 方才的愤懑一扫而空,努力的调转姿势,想爬起来去看看她的伤势。 林岁宁拿水去冲洗了伤口,又撕了快白布给自己扎起来。 她做好这些,回头看那猫。 橘猫知道自己做错事一般低着头,耸拉着耳朵。 林岁宁让它看自己的手臂。 “你包扎了,我也包扎啦。呆呆,我们就听大夫的,坚持两天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这个大夫到底靠谱不靠谱。 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有用,也是一桩好事。 就算没用,也只是包扎两天,虽然难受,也不会伤到它。 所以,总要试试吧。 李玄泽不挣扎了。 罢了,包着就包着吧,她高兴就好。 林岁宁刚脱了鞋袜,回到床上来,外头一阵吵闹声。 似乎是有位女官,在同煎蛋争吵。 女官气势很足。 “你敢拦我的路!我是皇后娘娘的人!奉皇后娘娘之命,搜查所有可疑之处!” 煎蛋态度坚决。 “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在这儿守着,就断不会让路。” 女官问:“那你大晚上的传这大夫做什么,是谁病了?” 煎蛋冷硬说:“无可奉告。” 女官又问:“你一个烈豹军统领,在这守着什么?” 林岁宁在里头听着,愣了一愣。 太子有五军,分别为飞虎,烈豹,豺狼,雄狮,秃鹰。 煎蛋居然是烈豹军统领,管辖数千精锐。 这样的人,居然派来保护一只猫? 林岁宁在呆呆耳边说:“这煎蛋的名字不会是太子三岁时候起的吧?” 李玄泽沉闷的哼了声。 猜得不对,是五岁时候起的。 那时刚巧他在吃蛋,而且他最喜欢吃蛋了。 父皇让人把这五位带到他面前来,让他赐名。 他不知道啥叫赐名。 只知道他想吃先荷包蛋,再吃松花蛋,然后煎蛋,咸蛋,皮蛋…… 吃一切圆圆的蛋。 他的目光也一直看着那一桌子的菜,并没有看那几位属下。 他只是把几个蛋名念了出来,却总有了五个叫做蛋的侍卫。 门外。 煎蛋面对女官的逼问,仍然说:“无可奉告。” “那就得罪了,”女官大声示意,“上!” 外头一阵刀剑相撞的声响。 林岁宁不明白,皇后和太子不是亲母子吗? 怎么手底下的人就这么打上了? 不管什么样缘由,来者不善。 林岁宁抱着呆呆先躲进柜子里,又躲到床底下。 不行。 外头人若是冲进来,见到没人,肯定要把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找一遍。 所以,她躲不过。 这样想着,她从床底下往外爬。 李玄泽用爪子扒拉她的腿。 林岁宁回头,目光深深又温情的看它。 “呆呆乖,你安安静静在床底下呆着哦,不管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来。” 李玄泽倒抽一口凉气。 昨日他便打探到了母后为何突然这么激进。 是秦静姝去她那儿寻死觅活了,声称人人都笑话她痴人说梦,笑话她不被太子搭理,她颜面尽失,只想一心求死。 母后便急了。 急到不惜与他撕破脸皮,也要带上她所有能调动的人马,把安淮县搅得天翻地覆。 煎蛋并非单枪匹马,百花苑地广屋子少,足够在附近安排个几百精锐。 只是不知母后到底有多少人。 总归,是一场恶战。 李玄泽努力挪动屁股。 刚从床底下探出个圆圆的脑袋,就被林岁宁一把推了进去。 “不许出来,”林岁宁故作凶巴巴,“听到没有,外头在杀猫!” 她可不知道,这些人冲进来会拿她如何。 也许是通通杀掉。 李玄泽明白她的心思。 他趴在床底下,看着她焦急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的莲红色轻软罗裙,随她急急步伐,裙摆如晚霞下浪花一般粼动轻舞。 终于,外头混乱的打斗声渐渐平息。 林岁宁的心眼儿被高高吊起。 打斗停了,那便是分出了胜负。 门外。 煎蛋向皇后行礼。 “皇后娘娘。” 皇后冷道:“怎么,在本宫面前,你还敢持剑?” 煎蛋的铜剑沉重,落地的闷响在这夜里份外清晰。 仿佛一把棒槌,在李玄泽心间重重一击。 煎蛋敢为他豁出命去,可在皇后面前,他到底得扔了剑。 皇后吩咐道:“去开门。” 第74章 你是谁? 林岁宁搬了把灯挂椅,挡着床底下的呆呆。 又觉得这样一只椅子放这儿太突兀。 搬开去,挪了只夜壶,还把呆呆的沙盆拿了来。 李玄泽还想张望呢,面前被堵得结结实实的,他趴下来捂住鼻子。 这沙盆真臭。 滂臭。 林岁宁麻利地把披散的乌发梳起来,盘成简单的双平髻。 屋门被推开,两列兵卫涌入,为皇后开道。 林岁宁一见那宫女簇拥着的雍容华贵的妇人,便盈盈拜倒。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在芳姑姑的搀扶下踏过门槛,居高临下地睥睨这姑娘。 “抬头。” 林岁宁顺从地抬起脸,让皇后瞧清自己的模样,视线却低垂,只能看见皇后裙摆上金绣百鸟朝凤的纹样。 皇后看着这张清水出芙蓉的容颜,语气越发的冷。 “你是谁?” 林岁宁道:“回皇后娘娘,民女是安淮县丞之女林氏,名岁宁。” 皇后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这个林岁宁,似乎同林芳菲并不相像。 其旁的芳姑姑道:“娘娘,林芳菲有个比她大一个月的姐姐,其父原配所生,便是林岁宁,尚未出阁。” 关于林家的那些事儿,芳姑姑早就查了个透彻,就等皇后什么时候要问,能答个游刃有余。 皇后眼眸一沉。 太子派去护着林芳菲的人,远不及此处的。 若非她大半夜赶过来,这门还真开不了,等到天亮,人又不知转去何处了。 芳姑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那个被永安侯世子带走的小桃,正是林岁宁的丫鬟。” 皇后凌厉的目光似要在林岁宁脸上灼出洞来。 先是林芳菲,再小桃,眼下又是林岁宁。 这回,总该没有错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何夜不归宿,住在这儿?” 这话很难答。 她为什么住在这儿不让走,跟禁足似的,她也不知道。 可若是说不知,更显得她在撒谎。 若是拉出太子来做挡箭牌,更不是明智之举,皇后刚与太子的人一场恶战, 搬出梁王妃呢? 会不会反而害得梁王妃也无端卷入这事来? 不对,重要的并不是她为何在这儿,而是皇后为何来这儿。 林芳菲的脸,八成是皇后伤的,皇后不允许这样一个女人蛊惑太子的心。 这般兴师动众,或许就是在找林芳菲,总之,八九不离十。 那么,只能投其所好了。 林岁宁破釜沉舟道:“皇后娘娘,我会在此处,是因……” 她正想编造一些事,称自己是因得知林芳菲欺骗太子之事,林芳菲才动用手段,让太子将她圈禁在此处。 她还愿意自告奋勇向太子揭发林芳菲的面目。 这话还没说出来,梁王妃匆匆赶来。 “皇后娘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王妃向皇后行了礼,便关切道:“哎呀,岁宁啊,你怎么了,得罪皇后娘娘了?” 林岁宁愣了愣。 王妃向她使眼色,她能看明白,这是要她把留在这儿的原因推给王妃。 但是王妃为何待她这样好。 冒着不惜被皇后迁怒的风险? 见梁王妃故作这样焦急关切的姿态,皇后眼眸沉沉道:“你认得这丫头?” 梁王妃坦然道:“如何能不认得?便是我叫这丫头住这儿陪我的,怕惊扰了娘娘凤驾,这两日便不让她出门。” 她皱眉对着林岁宁。 “大半夜的,你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去冲撞皇后娘娘?” 这话,她明面上是在斥责林岁宁,实则是在替林岁宁开脱。 人家姑娘分明这好端端呆在屋子里,什么事儿也没犯。 皇后冷笑,“楚苓啊,我说太子怎么突然又要来百花宴了,原是和你亲近了不少。” 亲近到,协助太子私藏姑娘,甚至为了包庇私情,着急忙慌的出来揽事儿。 就跟许辰谎称与小桃有情,是一样的。 皇后的言外之意,梁王妃自然能听懂。 梁王妃不失恭谨地向皇后福了福身。 “太子殿下自然是与娘娘最亲近。只是有些事,殿下愿意埋在水底下,风平浪静的,何尝不是件好事?” 皇后哼笑。 “你这是在劝本宫息事宁人?” 梁王妃缓缓抬起眼眸,不紧不慢道:“我是替娘娘着想,这些事儿,陛下都看在眼里呢。也不知娘娘身边的人都是怎么回事,竟不劝着点,是盼着陛下雷霆大怒么?可太子殿下并未行差踏错什么,不知陛下会怪罪谁了。” 话落,芳姑姑和其他几位侍女都跪了下来。 太子年轻气盛,身边有女人再寻常不过,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在情理之中。 虽说先前的大肆搜寻不妥,可太子没有给她任何名分,陛下也不曾指责一句,皇后动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干涉,的确过了。 她们哪里不劝,每日都在劝,主子有主意得很,费尽口舌也劝不了一点。 到时惹得陛下大怒,定是先重罚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其次再是皇后。 皇后看向林岁宁,一双森然的眼,犹如深不见底的沉潭,透着冷冽寒意。 林岁宁乖巧跪在那儿,不曾抬头。 却也能感受到那寒凉的目光如刀片一般,似要将她的皮肉一片片地剐下来,拆骨入腹。 片刻后,皇后轻呵了声。 “楚苓,你好样的。” 说完,皇后重重甩袖,怒气未消的往外走去。 梁王妃和林岁宁恭送皇后。 那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煎蛋跑进来,向梁王妃行礼,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有王妃相助,否则明日我无法向太子交代。” 梁王妃扶起林岁宁。 林岁宁忧心忡忡地说:“皇后娘娘迁怒了您。” 梁王妃笑道:“迁怒,由她迁怒去,她若能将我如何,便不会走得这样爽快了。” 林岁宁还是说:“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后她……” “这些你不必操心,操心来也无用。”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话的确有理,不睡一屋子,是不能放心的了。 梁王妃吩咐身后人:“帮姑娘收拾收拾,把东西搬去我房里。” 林岁宁不太明白,皇后显然比梁王妃尊贵许多,可为什么梁王妃似乎并不怕皇后? 那些直言不讳的话,换了旁人,是断断不敢说的。 侍女很快将东西收拾好。 梁王妃催道:“岁宁,愣着做什么,走啊。” “王妃娘娘等一会儿!” 林岁宁趴下来,把床底下的东西一件件搬开,再把那只绑了臀的猫捞出来。 李玄泽苦滋滋地看着她。 往床底下堵那么多东西,给他翻身的地儿都没留。 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愣是推动不了身周几个庞然大物。 还要闻沙盆的味道,想吐吐不出。 她就没想过,万一她被抓走,谁能知道床底下有只猫?! 第75章 太子生气了 梁王妃让人在自己的卧房里,给林岁宁加了张床榻。 做到这地步,李玄泽心中已是十分感念。 没想到自己一句交代,梁王妃竟然如此尽心尽力。 林岁宁在他耳边说:“夜里可别吵哦,我们不能吵到王妃睡觉的。” 李玄泽喵了声。 他什么时候吵过?只有白天那只猫才会吵! 跟王妃同住一屋,林岁宁夜里翻个身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响了床,闹醒王妃。 一夜过去,腰酸背痛。 大清早,她把呆呆抱一边收拾床铺,甜枣接过手,“姑娘,我来就好。” 林岁宁的事,大多是甜枣在打理着,林岁宁和她也算相熟了。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甜枣宽慰道:“姑娘,不必忧虑太多,既然王妃喜欢你,自然能护着你。” 林岁宁点点头。 她更想知道皇后为什么和太子闹得这样不可开交,一点不合常理。 这对母子,身处这样的位置,不更该同心同德? 怎么反而兵戈相向? 是要逼得太子处处顺服,还是要逼太子不孝? 午膳时候,林岁宁刚到用膳的堂屋,就见那檀木圆桌边,许辰拉着梁王妃的衣袖,死缠烂打。 “王妃娘娘!您要救救我啊!” 梁王妃很无奈的说:“皇上这样说,我是真没办法。” 许辰说:“您要是没办法,我可就完了啊,只有您有法子!” 梁王妃叹口气,“有姑娘来了。” 这话管用的要命。 许辰立刻坐直身子,捋了捋襟边袖口,笑着同林岁宁打招呼。 “林姑娘!巧啊!你也来用膳吗?” 林岁宁颔首示礼过后,在梁王妃右手边坐下来。 许辰是个话痨,千方百计能找话说。 “你是林家的,那个小桃你知道吧,也是林家的!” 林家只有一个小桃。 “世子,您说的是安淮县丞家的丫鬟?” 林岁宁心生诧异。 世子怎么会知道小桃? “是啊是啊,”许辰说,“我记得你是县丞之女,没记错吧?” 林岁宁点了下头。 “小桃是我的丫鬟。” 许辰双眼一亮,欢喜道:“这不巧了吗?我救了你的丫鬟!” 闻言,林岁宁便起身,揖手行谢礼。 许辰以折扇拦住她的动作。 “哎,不必谢,我好事做的多了,从来不声张的!不过我要是不救,估计她就得被皇后杀了,我这救人一命,可是冒着被皇后治罪的风险,付出了天大……” 说着,许辰脸上又有一瞬的愁眉苦脸,很快转瞬即逝,爽朗道:“罢了,好歹救了一条命,我是不后悔。” 很严肃很要命的事,林岁宁却被逗得莞尔一笑。 她眉眼弯弯,双眼亮盈盈的,微微勾起的唇角牵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世子,那小桃如今在……” “在我府上!”许辰说,“你要是想她,明日我带来见你!” 林岁宁福了福礼。 “多谢世子。” …… 李玄泽从长安风尘仆仆的赶来。 下人为他引路,去开满荷花的莲塘边,玉石凭栏边,许辰和林岁宁相谈甚欢。 许辰那张嘴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什么都说。 “皇后啊,古怪得很,那秦静姝从小就被她当掌上明珠,跟亲生的似的。” 他凑到林岁宁耳边,低声说:“有时我都怀疑秦静姝才是皇后生的,可太子像皇后,也像皇上,这也不大可能抱错了啊?” 林岁宁猜测道:“可能是因皇后没有公主?” “天晓得,”许辰小声说,“有时候我还觉得太子挺可怜,你知道吗,有一回……” 他没说完,就被李玄泽抓着手臂拎开去。 许辰一看是太子,急切道:“哎呀我话还没说完,让我跟她说完这事……” 最难耐的,就是很想跟人说一件事的时候,突然被人强行中止。 那简直就跟背上痒死了抓不到一样难受。 李玄泽板着脸说:“你跟个姑娘靠那么近。” 在他方才的角度看来,许辰都要亲到林岁宁脸上去了。 许辰一脸懵。 “可是没碰到啊?我也就说句话……” 李玄泽说:“男女授受不亲。” 林岁宁替许辰说句公道话:“太子殿下,世子他没有对我无礼。” 虽然靠的是有些近了,可世子并没有碰到她分毫。 而且,世子要说的事,事关太子,她很想听。 李玄泽看了林岁宁一眼,嘴角蹙了蹙。 “呆呆在何处?” 太子要看呆呆,林岁宁自然给他带路,许辰闲来无事便紧随其后。 见到那只正在地上艰难打滚的呆呆,许辰愣了愣。 “这猫屁股怎么了?” 他见过猫腿脚受伤,还是头一回见猫的屁股受伤的。 林岁宁立刻答话,“受伤啦,也不知这猫是怎么了,屁股都能伤到,真的猫如其名,很呆吧。” 李玄泽沉着脸,蹲下身,按住呆呆,把绷带给一点点的拆下来。 林岁宁急了。 “殿下,呆呆有伤,这是大夫给绑的……” 李玄泽沉沉道:“所以你认为流鼻血是伤到屁股了?” 他本来不生气的,不知道怎么的,看见她和许辰在一块儿之后,他就很不高兴。 林岁宁听出了太子语气中的不虞,当即跪了下来。 “殿下息怒。” 李玄泽手上动作一顿,无可奈何道:“林……” 他想说自己没发怒,只是那大夫欺负猫不能开口,胡乱诊治。 然而许辰上赶着做和事佬。 “哎呀,她是个姑娘,又是为了猫好,她也不是有心顶撞殿下的,殿下不要怪罪他了。” 林岁宁面露感激,“谢世子。” 李玄泽忽然有一种把许辰扔出去的冲动。 他三两下拆完绷带,直起身,言简意赅道:“昨晚那个大夫,已经承认自己信口雌黄了,呆呆的……屁股根本就没有受伤。” 林岁宁心想,没受伤,那便是好事。 但既然呆呆被折腾一场,她总归要被怪罪,还不如干脆认错。 “殿下,是我照顾不周,请殿下责罚!” 李玄泽刚想说没怪罪你,不必自责—— 许辰就嘴快道:“多大点事儿,你不是将猫照顾得挺好的吗,白白胖胖的!” 他瞥了眼,那猫一点不白,又改口道:“黄黄胖胖的!” 第76章 吻她 他一说话,林岁宁就忍俊不禁。 她还拼命忍住了,不笑出声,但是扬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李玄泽挪开眼。 “许辰,你出去。” 真的奇了怪了。 来前他对许辰满是愧疚,想着往后定要好好弥补。 眼下又怎么看怎么碍眼,只想把他轰出去,轰得远远的。 “啊?”许辰很没眼力见,还要叨叨,“殿下,这姑娘人很好的,她不像秦静姝……” 李玄泽对他说的废话心生烦躁。 她是什么人,需要许辰来告诉他?许辰能比他了解? “闭嘴。” 许辰疑惑太子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但太子既然不悦,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给了林岁宁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呆呆欢快的跑到李玄泽脚边,要扒拉他的裤腿,林岁宁一把将它抱过来搂在怀里。 猫跟人没轻没重的,万一抓破太子的裙袍,那就完了。 把猫搂在怀里了,林岁宁又想着,她这个动作会不会不妥?好似怕太子伤害呆呆似的,太子不会恼怒吧? 哎,跟这些权贵打交道心累,说话得过十遍脑子,做事得过百遍脑子,还不一定想得明白。 李玄泽向她伸出手。 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摊在她眼前。 林岁宁想了想,把呆呆递出去,高高举起。 肯定是要猫,总不能是要扶她。 李玄泽没有接过那猫,收回手,无奈道:“起来吧。” 林岁宁抱着呆呆起身。 依然颔首低眉,一派恭顺,也很疏离。 李玄泽看着她,说:“这猫真没病,它在东宫养伤的时候,我请几个太医给它看过。” 毕竟没人比他更在意这猫的死活。 林岁宁心头一舒。 “多谢殿下。” 李玄泽哑声问:“谢我什么,这猫不是林芳菲的吗?” 林岁宁把到嘴的那句“这猫是我的”咽了回去,低声说:“殿下怜悯众生,民女谢殿下心善。” 李玄泽生硬的“哦”了声。 “昨晚,吓到你了。” 林岁宁立刻说:“殿下何出此言?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皇后和太子兵戈相对这种事,自然不愿意让外人所闻,所有知情人都得做哑巴才是。 她也得聪明点,让太子知道她识时务。 李玄泽心想,她果真心善,才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若无其事的咽下去。 毕竟是他生母,她是怕他闻之伤心吧。 真是个傻瓜。 哪怕她不说,这么大事,煎蛋荷包蛋又岂会瞒着他? 李玄泽深深道:“我母后回长安了。” 林岁宁有些茫然,事关皇后,这话怎么接。 她思来想去,只能很虚浮的说:“花期正好,皇后娘娘她……不在百花苑多留些时日了吗?” 李玄泽眸色更深几许。 她竟然如此以德报怨。 母后都这样待她了,她却毫无怨恨。 至于母后,母后哪里情愿回去,是父皇下诏,她不得不回。 李玄泽原本并不想跟母后走这一步,让父皇来插手,母子关系便不可转圜了。 可母后一步一步,越来越逼人太甚,他实在忍无可忍,今早在父皇面前告了一状。 父皇将母后召回去,呵斥一番,罚了一个月禁足。 但毕竟是自己生母,父皇顾及到他的颜面,并非重罚,也不会声响。 如今一来,总算能消停些时日了。 李玄泽淡淡说:“过来。” 林岁宁跟在他身后。 穿过赤色长廊,走过狭长鹅卵石道,再上台阶,随太子进了百花苑最高处的观景楼。 楼中,已摆好酒菜。 李玄泽拿起倒好酒的白玉杯,一饮而尽。 林岁宁不知太子叫他跟来的用意。 但这儿既然没人服侍,她便上前挽袖为太子倒酒。 这一杯,李玄泽依然喝的干脆。 他坐下来,一杯接一杯。 林岁宁见他喝得凶,半壶酒都下去了,满桌子的珍馐一口没动,心中又开始慌张。 他是太子殿下,若是喝醉了,或是喝伤了,她会不会被治罪? “殿下,吃些菜吧。” 李玄泽抬起眼眸。 林岁宁对上他深邃的双眼,呼吸一窒。 该不会是嫌她话多了吧? 她垂眸,脸颊染红。 “酒多伤身,殿下吃些菜,对身子好。” 李玄泽没动,只是定定的望着一道菜。 林岁宁便随着他的目光,拿起筷子夹了只酱蛋,欲夹到太子碗中。 可这蛋太圆滑,快到碗里时,竟从她筷子间滑出去,掉到桌上之后还弹起来,滚落到太子的裙袍上。 林岁宁傻了眼。 赶紧把太子两腿之间的酱蛋拿走,慌不择路的用衣袖去擦那青古色裙袍上突兀的污迹。 “殿下恕罪,殿下……” 李玄泽握住她手腕,她抬起脸,他的呼吸灼着她额头。 “别乱动。” 她羽睫轻轻颤动,眸中似晕了一汪桃花池的水,又如春雪初融,我见犹怜。 那种熟悉的,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 李玄泽推开她,扶着桌子起身。 林岁宁见他身子有些摇摇晃晃,连忙上前扶着。 万一摔伤了,她这个随侍在身边的人,可没好果子吃。 刚搀他手臂,李玄泽皱着眉说:“我不是许辰,酒量没那么差。” 林岁宁自然看出来了。 毕竟许辰三杯就倒,太子喝了半壶呢,可是太子的脸红到了耳根,走路也不稳,这不就是醉了么? 但林岁宁附和着说:“殿下酒量最好。” “比许辰好。” “嗯,比世子好。” 李玄泽自信满满的推开林岁宁的手,要自己往前走,可才走了一步,人就往前冲去。 林岁宁抓着他手臂,没能拉住,跟着一块往前摔去。 砰得两声闷响。 林岁宁顾不上摔疼的胳膊和腿,连忙爬起来,去扶太子。 李玄泽满面熏红的躺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打算,一双修长的眼呆呆的看着她。 她努力的拉扯,却拉不起来,只能放弃了,转身想跑出去喊人来。 “林岁宁。” 李玄泽唤住她。 林岁宁回头,再次蹲到他身边来,“殿下。” 李玄泽看着她嫣红似抹了胭脂的唇,沙哑说:“我想不通,我母后为何要这样,我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没有罔顾法纪……” 林岁宁牵了牵唇,却是无言。 这世上,哪里是每件事都能够想得通的。 她也能察觉,太子喝闷酒,是因在皇后那儿伤了心。 “林岁宁,我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林岁宁俯低了身子去听,后脑勺却突然受力,有一只手扣着她猛地向下。 双唇相触。 她兀然睁大眼,看着眼前放大的太子的脸。 第77章 过夜 林岁宁迅速退开去,手捂住自己的嘴。 刚刚那柔软的触感是…… 她胸腔的玩意儿砰砰狂跳,要炸开似的,往外散热,五脏六腑都滚烫起来。 她的脸,她的耳朵,跟煮熟了一般通红。 四肢更是无端发麻。 “殿下恕罪,我……” 她慌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先认罪。 李玄泽坐起身,支起一条腿,醉醺醺的瞧着她,蹙眉,略有不满。 “你也没少亲我,我没有错。” 林岁宁愣住。 她当然没有亲过太子。 所以太子,是将她认作旁人了? 林芳菲吗? 她也不知心中的落寞从何而来。 宛若种了一院子的木丹,还没等到花开,就都匆匆谢了。 这花本不是她的,她种不活。 林岁宁黯然道:“殿下,我去喊人来。” 李玄泽揉了揉沉痛的太阳穴。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哪儿,她又去哪儿了。 很快,她去而复返,带来了山竹和荷包蛋煎蛋。 他们合力把太子扶到厢房里。 林岁宁功成身退的往外走。 山竹追出来,“林姑娘,殿下唤您的名,您还是先不走吧。” 林岁宁疑惑道:“殿下唤我名?” 如何可能呢? 山竹笃定道:“是姑娘您。姑娘,劳烦您照顾殿下了。” 林岁宁很为难。 太子并非登徒子,可随身照顾醉酒的男人,实在保不准会发出什么事来。 若真出了事,太子或许还会觉得她蓄意勾引。 “竹大人可去传我三妹过来。” 山竹说:“林姑娘不知吗?林三姑娘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林岁宁恍然大悟。 怪不得太子这样郁郁寡欢。 山竹恳求道:“姑娘,殿下这两日有事堵心,若有您陪着他,他定然能想得开些。” 林岁宁望向那厢房里头,里头侍从们正在为太子更衣。 她一个姑娘随身伺候太子。 不妥。 不合适。 但她还是糊里糊涂的应了下来。 下人端来醒酒汤,李玄泽皱着眉头不肯喝。 “我没醉,我又不是许辰那个怂蛋。” 林岁宁从下人手中接过醒酒汤,拿勺子舀起一点儿,滴在手腕处试了下温,在递到太子唇边。 “殿下,喝一点吧。” 李玄泽这回低下头,抿了一口。 “苦。” 林岁宁故意说:“听说世子能喝大半碗,世子这么厉害吗?” 一听许辰能喝这么多,李玄泽半点不肯服输,拿过来怼着碗大口干。 打恶心差点呕出来,也还是坚持把它喝了个底朝天。 林岁宁夸赞道:“殿下真厉害,比世子还厉害。” 李玄泽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随即躺下身。 他脑袋沾到枕头,就睡着过去。 林岁宁看着他清俊的眉眼,目光缓缓向下,停顿在他薄唇上。 方才…… 回想起那一幕,她双手捂了下发烫的脸。 上回在藏书阁里,她枕着太子的肩入睡,后来她也只当是一场梦,不敢抱任何幻想。 不可以再想了。 包括今日的亲吻,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 …… 李玄泽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第一时间先看看自己是人是猫。 再望了眼外头,天色偏暗。 他头疼,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戌时还没到,还是已经天亮了? 他只记得好像喝多了,走路有些晃…… 林岁宁正在低声教训呆呆。 “不要叫这么大声,太子殿下会打死你的,知不知道?” 呆呆没听懂,又喵了声。 林岁宁泄了力。 “你就不该过来,荷包蛋非要把你送来做什么,你看着很命大的样子吗?” 呆呆趴在椅子上,似懂非懂的歪了下头。 林岁宁说:“真的不可以再叫啦,拜托你。” 有些人很爱睡觉,被闹醒会特别凶,她也不知道太子会是哪一种。 李玄泽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它就是叫得再大声,我也不会打死它的。” 打它就是打自己,他可记得那次棍棒的滋味,怪不好受的。 林岁宁这才发现他转醒过来。 “殿下要喝水吗?” 她手忙脚乱的去倒水,明明没有对他对视一眼,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颊。 李玄泽接过茶杯,盯着她通红的脸。 “你热吗?” 林岁宁摇摇头,又点头。 太子应该是忘了吧,忘了他亲了她的事。当时她双手还扒在了他胸腔上。 以至于现在她听见太子的声音,都会面红耳赤,心跳快的像擂鼓。 李玄泽嘟囔说:“那酒比许辰喝的烈。” 反正他酒量就是比许辰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爱跟许辰比。 林岁宁说:“殿下饿吗?我去交代膳房做点清淡的粥来?” 喝完酒,肚子会烧得慌,喝点温和的粥会舒服些。 这是她从上回醉酒的经验中领悟到的。 “嗯,”李玄泽交代说,“你把猫抱走,一会儿不必来……” 看这越来越暗的天色,一会儿他就要晕过去了。 她若还在这儿,只会被吓到。 但他估错了。 戌时已经到了。 林岁宁眼看着他猛然栽倒在枕头上。 “殿下!殿下!” 李玄泽从呆呆的身体里醒来。 林岁宁急切的喊了他好几声,没等到回应后,她跑到外头去。 “竹大人,殿下晕过去了,您快传大夫来看看。” 山竹看了眼外头天色,习以为常的说:“没事的,林姑娘,就让殿下睡就可以了。” 林岁宁睁大了眼。 这做太子的属下,事关太子的身子,怎么能如此草率? “殿下这回不是醉酒昏睡,是方才醒了过来,现在又突然昏厥了,竹大人,不可以掉以轻心啊,一定要传大夫来看看的。” 山竹叹口气。 “真不必,传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殿下就是这个时辰犯困。” 林岁宁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他找大夫。 她回到屋子里,给太子掐人中,又把太子扶起来。 折腾好一阵,太子都没有半点反应,要不是还有呼吸,林岁宁都怀疑他人没了。 “你这属下,真不行,这要出了事,我肯定怪他不肯给叫大夫,怪不了我。” 林岁宁歇一歇,怨气很重的继续埋汰道:“你也弱,堂堂太子这么弱,喝不了酒就别喝,都成这样了,比世子还不如。” 李玄泽站着椅子上看着她,瞪圆了眼。 第78章 姑娘您继续 他不服气。 绝对绝对的不服气! 喉咙里不痛快的发出闷哼声,很不满的跳上跳下,弄出很大的动静。 林岁宁转而去看呆呆。 “怎么办,我们走还是不走?” 她听说过不少喝酒喝死的,越看越觉得太子像那样。 要是不赶紧走,明日太子一命呜呼,首先她这个照顾太子的人就被治罪。 可要是走了,山竹那样不贴心,放任太子自生自灭…… 本来或许有救的人,可能也没得救了。 林岁宁盯着太子的睡颜看了半晌。 太子是个好人,帮了她好几回,不管是看在谁面子上施的援手,可到底她是受了恩惠的。 她便不能在这种时候,只顾着自己置身事外。 可是怎么照顾一个醉酒昏厥的人,她实在没有经验。 左思右想之后,林岁宁让山竹去藏书阁搬些书来。 “靠南边窗的那排书架,放的都是医书,烦请竹大人让人多拿些来。” 山竹没有多问,立即让人去办。 很快,几十本医书被搬了来。 林岁宁将案牍上两盏鎏金铜鹿灯都点燃了,随手拿一本,仔仔细细的翻过去。 书上有记录各种各样的症状的风寒,甚至瘟疫,难产之类…… 缺翻了好几本,都没看到醉酒的人怎么救。 李玄泽跳上案牍,俯在书旁,跟她一起看书上那些字眼。 “喵。” 大半夜的,还挑灯夜读,读的还是医书。 她果真存了颗救世济人的心肠。 但是天色这样晚了,她该早些去睡才是。 林岁宁换下一本的空当,与呆呆的目光对视上。 猫儿眨了眨眼,琉璃珠般的一双眼,亮盈盈的。 林岁宁摸摸它头,把脸伸过去。 “呆呆,亲我一下。” 呆呆好似能听懂,低着猫头,两只小爪子害羞似的捂了下自己的脸。 见她把脸凑得更紧了,它才慢慢的往前挪挪身子。 快要碰到她脸时,它又突然停下来,目光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她。 林岁宁眼中划过受伤的神色。 “连你也不喜欢我吗。” 她还没出生就跟谢远有了婚约,谢远却同林芳菲不明不白。 太子亲了她,可也只是把她当成林芳菲。 她说不上来心里头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好似吞了许多醋。 又有一些不甘心。 林岁宁不愿意多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继续看书。 呆呆却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书上,又缩起前爪站起来,让自己的嘴碰到她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一触即分。 然后呆呆转身就逃了,跳下案牍,跑到角落里,半个身子都藏进阴影中,两只爪子捂住脸,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林岁宁先是一愣。 呆呆是在安慰她吗? 它能听懂? 现在它是在害羞? 反应过来之后,林岁宁很欢喜的说:“我最喜欢呆呆了,呆呆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猫!” 李玄泽羞得没法抬头。 她以为他是猫,可他自己知道,他不只是猫。 这不就是轻薄了人家吗? 林岁宁没再去逗猫,继续翻手里的书。 李玄泽在角落里趴下来。 沙沙的翻书声,在静谧的夜里很催人入眠。 他刚眯上眼,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离奇的画面。 是他无赖似的躺在地上,林岁宁俯身倾听他说话。 他盯着她嫣红的唇,鬼使神差的伸手到她脑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迎向自己…… 李玄泽猛地睁开眼。 她发丝的滑软,唇瓣的柔嫩,太真实了。 他很惭愧的看了眼还在挑灯夜读的林岁宁,又把眼闭上。 接着做梦呗。 反正做梦不犯天条,也不犯律法。 …… 林岁宁总算找到了关于醉酒后病人救治的只言片语。 一是催吐,二是侧躺。 说干就干。 李玄泽听到动静,睁开困顿的眼,扭过头,看到她掀开了他的被褥。 “殿下,得罪了。” 她说完,连拉带拽,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挪动一点儿。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边淌下。 她歇了歇,干脆脱掉鞋袜,上床榻到里头去,把太子平躺的身子侧过来之后,奋力把人往外推。 李玄泽跑过来,一脸吃惊的站在床边看。 看不明白。 这是要干什么? 林岁宁终于把人推到了床边。 又下床,把太子的脑袋抱到床外来,伸手要往太子的喉咙里抠。 李玄泽冲过去,浑身的毛都炸开。 “喵喵喵!!!” 别搞啊!难受! 她下狠心往喉咙深处抠。 李玄泽对那份折磨感同身受,顿时打起了震耳欲聋的恶心。 林岁宁听到它犯呕的声音,手上一顿,诧异的看向它。 “呆呆,你怎么了?” 李玄泽眼泪都呕出来了,嘴里还是啥也没吐出来。 “喵……” “呆呆你怎么哭了啊?” 林岁宁顾不上太子了,慌忙把它抱起来哄,“哪里难受啊?是不是肚子难受?” 荷包蛋和山竹听到猫叫,都冲了进来。 “林姑娘,这猫怎么叫这么凶?” 太子交代过,夜里若听到猫叫得很凄惨很大声,一定要立刻进屋去看看。 呆呆终于缓和一点,没有再做出打恶心的姿态,在她怀里喘着粗气。 林岁宁的手在它背上安抚着,反问道:“你们白日里给它吃什么了,定是把它给吃撑了,方才都要吐了。” 荷包蛋认真想了想。 “没吃许多啊?难道是食材的问题?” 林岁宁说:“呆呆身子底差,吃的东西可一定要千万仔细。” “是,是。” 荷包蛋和山竹正欲退出去,山竹看到了床边要掉下来的太子。 “殿下!” 山竹惊呼着跑过去。 太子还在昏睡中,山竹便扶正太子的身子,让太子躺平了。 荷包蛋问:“殿下怎么到床边来了?” 林岁宁心虚的不敢低下头。 让人知道她擅动太子千金之体,会不会被治罪? 不对啊,她就是来照顾太子的,做的事也是为了太子好,并非不耻之事,她心虚什么? 林岁宁抬起眼眸,一五一十道:“我查到医书上说,醉酒的人得催吐,还得侧卧,如此对身子好,所以我才斗胆将殿下的身子翻到外头来。” 李玄泽在她怀里苦着脸。 想法很好,就是没这个必要。 更可怕的是,山竹居然还认同她的作法:“姑娘您催吐成功了吗?” 林岁宁摇摇头,“还没呢。” 荷包蛋伸出手。 “我来抱呆呆,姑娘您继续。” 第79章 怪谁? 林岁宁推辞道:“还是你们来吧。” “我们大老粗,还是姑娘来吧。” 山竹是大男人,自然知道醉酒要催吐的道理。 可自己要是没轻没重的,明早肯定被殿下重罚,但这位姑娘就不同了,殿下一定不会怪罪这位林姑娘的。 林岁宁想着,这哪是大老粗啊,心眼儿多得很,这种事谁上手谁担责。 要是没人看见,她自己偷偷干了也就干了。 既然有人瞧见,她最好是拉人一起干,有事谁也不能撇干净。 林岁宁说:“竹大人,我胆儿小,畏首畏尾的,便到眼下也没能弄成。素闻竹大人机警骁勇,这点事儿定然不在话下。” 山竹还是说:“姑娘心细,此事姑娘来做为好,姑娘也不必畏惧,殿下最是仁善了。” 林岁宁心想,信你的鬼。 太子再仁善,那也是太子,一国储君,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既然如此,不如请大夫来吧?” 山竹肉眼可见的犹豫了。 太子吩咐过,不必再因夜里昏谁一时寻太医,岂能违抗? 李玄泽欲哭无泪的看着这两人推来让去,心眼儿吊到了嗓子口。 既然谁都不敢来抠他喉咙,那就别抠了呗? 非得整这一出? 他看着像不吐就得死的样子吗? 片刻后,山竹做了决定。 “殿下喝的并不多,并不是一定要催吐的,这样吧,我在这儿看顾,姑娘你和呆呆回去歇息吧,” 林岁宁叮嘱道:“你得让殿下侧卧,这一夜千万要留意。” 山竹说:“姑娘放心吧。” 林岁宁抱着呆呆走出没多少路,呆呆就突然脖子往外一伸,狂呕起来。 她吓得把呆呆放在地上,给它拍背。 这小可怜,总是晚上半点不吃,白日里又狂吃,饿一顿撑一顿的,如何能不吃坏肚子? 李玄泽吐了个天昏地暗,胆汁都快给吐出来。 终于那股死命抠喉的感觉停了下来,嘴里还是难受的要命。 呸呸呸的吐口水。 林岁宁也不嫌弃,在边上一边安抚着它,一边说教:“白日里我不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少吃点,这么大个猫了,也不晓得照顾好自己。” 回到屋子里,李玄泽睡着之后,中途还气醒过来。 满脑子的愤怒,怒气冲天。 不是,山竹有病吧? 抠那么大力? 至于把整只手塞他嘴里吗? …… 又是大清早。 林诚录来百花苑找女儿来了。 梁王妃听说是林岁宁的父亲,当即便允了,请他入内来。 林岁宁在用早膳的堂屋外看到父亲,顿时未食先饱,什么都不想吃了。 她转身就走。 “林岁宁,”林诚录唤住她,“你眼里是半点没有父亲了!” 林岁宁瞥见不远处,王妃正向这里走来。 她转身,冷淡道:“父亲,谢家与我已经退婚,周稷卿自身难保,我这个女儿于你来说了无用处,你又在寻我做什么?” 她相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诚录斥责道:“谁允许你跟谢家退的婚?谢家没有答应,我也没答应!” 林岁宁瞳孔一滞。 退得好好的,怎么又不退了,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需要你答应,”林岁宁斩钉截铁的说,“反正我不会嫁。” 没有过争执的话一切都好说。 可她上回都跟谢父吵成这样了,还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这由得你吗?!” 眼见着王妃越走越近,林诚录又换了副嘴脸,好声好气的说:“岁宁啊,明日是你的及笄礼,难道你还不回来?” 林岁宁不乐意让外人看笑话,刻意压低了声量。 “大肆替我办及笄礼,请那么多宾客来观礼,显得你多重视母亲和我,又显得继母善待我了,做这场戏,何必呢?” 像林家这种门户,大可以关起门来做个及笄礼,请以为德高望重的长辈加笄便好。 可父亲和继母偏偏要给她大办。 不就是做戏给别人看罢了? 林诚录沉下脸,“岁宁,你跟娘家处不好,在外头谁看得起你?” 林岁宁笑了。 “我哪里有什么娘家?” 说话间,梁王妃到了眼前,笑着说:“林县丞,这是急着来接女儿回去了?” 方才得话,王妃是不曾听见的。 林诚录行跪礼,恭谨道:“小女得王妃娘娘的青睐,是小女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明天是小女的及笄礼,下官来接她回去,明日行过礼了,下官再将她送来,请王妃娘娘应允。” 这番话一气呵成,想来背得很辛苦。 梁王妃侧首对林岁宁道: “及笄礼对女子来说是重中之重,可不能错过了,去吧。” “是。” 回去,林岁宁倒也不虚,毕竟人仗猫势,荷包蛋和煎蛋两个会跟着她呢。 奈何不了皇后,还奈何不了那几个林家人吗? …… 山竹不知太子今日怎么回事,吃了炸药一般,总是对他没有好脸色。 一直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上完茅坑洗手了吗?” “你为什么不爱洗手?” “你手脏你知道吗?” 山竹愣愣道:“这就去洗。” 太子更加暴躁。 “现在去洗有什么用?!” 山竹思来想去,反省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殿下知道我昨晚帮您催吐了?” 李玄泽沉着脸,嘴角抽蹙着,一遍又一遍漱口。 山竹错愕道:“所以殿下昏睡之时,能感受到发生的事?!” 李玄泽沉沉“嗯”了声,继续漱口。 山竹就没想到还能有这么悬乎的事。 人睡死到天崩地裂都闹不醒了,居然还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早知道如此,打死他也不敢去抠太子的喉咙啊! “殿下,这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林姑娘要给您催吐,我不得不这样做啊!” 李玄泽问:“你认为我该去怪罪林岁宁?” 山竹一噎。 “自然不能怪林姑娘,怪我,都怪我。不过殿下,我昨晚给您催吐时洗手了的……” 但他后半句话到底心虚了,越说越无力。 正认错呢,山竹寻思着是不是该走走形式,跪下来磕一个,另一位侍从前来传话。 “殿下,林姑娘带着呆呆回林家了。” 第80章 酸 李玄泽皱起眉。 她怎么会突然回林家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从道:“明日是林姑娘的及笄礼。” 及笄,便是她满十五岁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山竹很有眼力见的提醒道:“殿下,女子极为看重及笄,亲朋好友都会送上一份礼。” “哦,”李玄泽接过侍从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回东宫。” 总不能街边随便买点就送了,他值钱的玩意儿都在东宫。 …… 意想不到的是,林芳菲居然回林家了。 林岁宁在膳堂见到她,第一句话便是:“皇后娘娘放了你?” 是真的好奇。 皇后这样兴师动众的抓她,怎么就能放了她? 还是说,太子想方设法把人救了出来?那怎么不把人安置在身边呢?还让她回林家。 难道是派了无数个暗卫在护着她吗? 像护着呆呆那样? 林芳菲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盖住了狰狞的疤痕。 只是抹得太白,像戏台上的奸佞角色似的,又像女鬼一般。 林芳菲双目死死盯着她,眸中好似燃了一团烈火,恨不能将她燃烧殆尽。 “林岁宁,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林岁宁笑说:“眼下不还没到头嘛,妹妹总盼着我受苦做什么,对妹妹有好处吗?” 话音刚落,林诚录便一筷子拍在桌上。 “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 林岁宁习以为常,每回她跟三妹斗嘴,父亲都是不分青红皂白便斥责她,永远不可能向着她的。 她不紧不慢的起了身。 “父亲若是要这样给我过及笄礼,我可就不过了,谢家那门亲事,我也就不考虑了,我这就回百花苑,同梁王妃说明缘由去。” 林诚录脸上变化莫测的一阵黑一阵红。 梁王妃对林岁宁的亲昵,他今早便看在眼里了,这个女儿不好得罪。 可三闺女是太子的心上人,更不好得罪。 林诚录缓了语气。 “父亲说话是过了些,也是为你好,你招惹你三妹,若是太子殿下怪罪于你,你担当不起啊。忍一时之气,算不得吃了多大的亏。姑娘家的,往后在婆家,也多的是要低头的时候。” 林岁宁主要看他嗓门,只要他不以嗓门压人,她便愿意同他掰扯掰扯。 施施然坐下来。 “父亲煞费苦心,怕我学不会低头,便从小不允我抬起头来做人,这样的苦心,真叫人闻之落泪。” 林诚录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嘲讽,拿起筷子的手略略僵硬,深吸了一口气来压下心底里的愤怒。 “你谢伯父说,先前你对他不敬一事,他不予追究了。明日他们父子会过来,你跟谢伯父认个错,毕竟将来是你公爹……” 林岁宁说:“不会是我公爹。” 从前她会想要尽快嫁个好人家,再想法子把姨娘捞出去,也好让小桃跟着她过好日子。 可现在姨娘找不见了,小桃在世子府,她也算只身一人,还有什么可妥协的? 不嫁便是不嫁,将就不了半点。 林诚录说:“你也不要把话说那么死,至少谢元对你不错的。” 狗屁不通。 林岁宁只当他在说鬼话。 她和谢元见了几回啊,人对她好不好,如何能看出来,又是凭何断定的? …… 入夜,林芳菲主动来寻林岁宁,还拿了一件衣服。 她似乎伤了一条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林岁宁面前来,将衣裳放在桌上,慢慢摊开这件团蝶百花凤尾裙。 “二姐,你明日及笄礼,总要穿点好点的。” 林岁宁实在不能习惯她这幅好心模样,干脆道:“有话直说。” 林芳菲见她不吃这套,也不恼。 “二姐,我也不是盼着你过不好,只是谢家看不起你,听说你还惹了谢伯父,这对你来说,实在不是桩好婚事。” 林岁宁静静地看着她。 奇了怪了。 她怎么都惦记上谢家了? 难道被皇后毁了容打伤腿之后,深觉宫门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了? 有这觉悟,倒也可以。 但跟过太子的人了,谢家有几个胆子,岂敢接纳? 林芳菲循循善诱道:“城东张员外家的公子,你知道吗?年十八,家世尚可,人也不错,容貌也不错,你若是愿意嫁过去,我愿为你去向父亲说情。至于谢家那边,我也自有办法。” 床榻上趴着的猫眯起眼,一脸不爽的看向这个女子。 林岁宁诚心实意的问:“三妹,这么好的张公子,你怎么不嫁?” 李玄泽在心里附和,对啊对啊,自己怎么不嫁,这么好心好意的安排给你姐姐? 林芳菲娇羞一笑。 “二姐这不是说笑吗,太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去嫁给别人呢?” 林岁宁笑了。 要是没有嫁给谢元的心思,那特地来这扯什么呢? 不就是生怕谢元娶了人,不能成为她退而求其次的后路吗? 林芳菲继续侃侃而谈:“你知道太子这样尊贵的人,他居然会为我剥虾,为我剃鱼刺,给我描眉,他对我这样好,我怎么能嫁给别人?” 林岁宁眸色一黯。 她相信太子真对林芳菲有那么好。 毕竟太子对她的善意,都是出自林芳菲的缘故。 可是。 那个在众人面前说“朝廷命官要颜面,平民百姓就不要颜面了”的太子。 那个交代梁王妃照顾她的太子。 在雷雨天的藏书阁里,陪她坐在墙边,拿肩膀给她靠的太子。 那个一触既分的吻…… 她真的没有心动过吗? 林芳菲还在说:“二姐啊,我们到底是亲姐妹,若不是念着姐妹之情,我也不会让太子殿下照顾你了。嫁给张公子,真的是我为你想的最好的出路了,二姐好好想想吧。” 李玄泽站在被褥上,绷直四条小短腿,冲林芳菲瞪圆了眼。 虽说他有意让外人误以为,他找的就是林芳菲。 可亲耳听到林芳菲面不改色的编故事,他还是大为震撼。 他什么时候给人剥过虾? 什么时候给人剃过鱼刺? 什么时候给人描过眉? 人怎么能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话? 明明他警告过林芳菲,不可在林岁宁面前胡说八道。 她怎么敢?! 他气的在原地转圈圈。 觉得城东张员外的公子好是吧。 明天本太子就给你赐婚! 第81章 八月十五 林岁宁沉默一会儿,淡声道:“你知道你卑鄙在何处吗?” “什么?” 林芳菲一时没反应过来,缓缓后,愠怒道:“你别不识好歹,若没有我给你引荐,张家的亲事岂能轮得到你,你真是狼心狗……” “城东的张公子,我有所耳闻,娶过两任妻子的,一个被逼疯,一个自尽而亡。” 林岁宁截断了她的话。 那个性子古怪的烂男人,在安淮县早已出了名,正经人家,谁会让自己家的闺女嫁过去受磋磨? 可笑这个三妹以为她足不出户,便是聋的,瞎的,对外头的事充耳不闻。 在林芳菲骤然阴翳的目光下,林岁宁有条不紊的叠好了桌上的衣服,塞回她怀里。 这破衣服,林岁宁不稀罕。 只是不想暴殄天物,毕竟是女工一针一线缝的,否则撕烂了丢出去,也好解一解心头之气。 “你就卑鄙在,即盼着我让出谢家的亲事,又不肯真心实意的给我指个良人。” 林芳菲面目扭曲。 在只有几盏摇曳烛火照明的昏暗夜色中,刷白的脸尤其突兀,状如恶鬼。 “我需要你让吗?谢元中意的本就是……” 话到一半,她又不说了。 林岁宁笑问:“说啊,中意的是谁?你吗?” 林芳菲不再吭声,抱着衣服往外走。 呆呆对着她的背影一阵呸呸呸。 有些时候,他还为拿林芳菲当挡箭牌心存愧疚。 现在想来,愧疚个屁。 对自家人那么大恶意,但凡她心存一点善念,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林岁宁似乎并没有将方才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她抱起呆呆,看着它气鼓鼓的样,噗嗤笑出声。 “你在气什么呀?” 呆呆短促低沉的叫了声,鼻子里哼气。 林岁宁说:“她啊,肯定是皇后一而再的为难,让她放弃留在东宫了,想谢元收了她。” 呆呆歪了下头,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岁宁摸着它下巴,看它不自在的转过头去,继续说:“她这心思,太子会察觉的,对不对?” 呆呆点点头。 当然啊!看在眼里那都! 林岁宁又说:“你说太子是会看清她,还是心疼她?” 呆呆的胡须抖了抖。 心疼,开什么玩笑? 等着吧,明日就让你看一出好戏。 “睡吧,”林岁宁亲亲它额头,“明日是我生辰,我及笄啦。” 她沉默了许久,又很轻很轻的说:“如果姨娘在就好了。” 每年八月十五,只有姨娘和小桃会记得她的生辰。 姨娘会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叮嘱她不能把面条咬断,如此才能长久康安。 …… “周稷卿和方晚葶还没消息?” 太子晨起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 山竹禀道:“最后有人瞧见周稷卿的马车便是在安淮县城门外,之后便凭空失了踪迹一般,周边几个县都没有人见过那辆马车。” 那便是毫无进展。 一排宫人跪着呈上金水盆,净巾,茶叶等物。 李玄泽盥漱过后,突然道:“方向错了。” 山竹颔首:“临近的城都找了,但凡马车能过的狭道也都追了,了无音讯。” 李玄泽道:“凭马车找人的方向错了。” 一辆马车要四处藏身总归是难。 正因如此,东宫的人四处搜寻,也先是问有没有见过这辆马车。 可周稷卿若是将那辆马车藏起来,再重新换个赶路的法子,并不难的。 山竹领悟到太子的意思,沉思道:“如此一来,更难找到了。” 李玄泽捏了捏眉心。 是的,而且周稷卿当真孤家寡人,没有一个血缘之亲,独来独往,有收养之恩的周老先生,也已于两年前病故。 他是没有半点软肋。 “及笄礼,送去了?” “送去了,是以梁王妃的名义送的。” 李玄泽挑了下眉,赞扬的看了他一眼。 “好。” 他并没有吩咐怎么送。 但山竹太懂主子的处境和意思。 主子还有些麻烦没有彻底解决,不愿大张旗鼓的,让林姑娘成为众矢之的,却也想给林姑娘撑腰,让她风光。 那么,借梁王妃的名义,再好不过。 旁人说不上什么是非,反而会敬畏几分。 李玄泽又吩咐道:“赐婚的旨意,等人多的时候再说。” 丢脸这种事,自然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李玄泽写那道手谕时都愣了愣。 他怎么变得这样恶毒了? …… 屋子里所有伤人的锐器都被藏了起来。 甚至碗都换成了木碗。 周稷卿无论何时进去,她都在地上坐着,抱着膝盖,赤着双足。 他强行给她穿上鞋袜。 她会反抗的,只要那只手一碰到她的脚踝,耳光就接踵而至。 但今日,她没有挣扎。 “八月十五了。” 难得她主动说话,还是不带戾气的,周稷卿“嗯”了声,“八月十五了。” 方晚葶眉眼低垂,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眸中流淌过春风化雨的温柔。 只是片刻,那些暖意都散去了,只剩秋叶落尽的萧索。 周稷卿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 “晚葶,你来月事了,不能着凉,到床上去。” 方晚葶转而看向他。 “那你告诉我,百花宴那一日,你把岁宁带出去,做什么了?” 周稷卿喉间一滚。 “我没有碰她。” “除了这个。” “什么都没做,只是气你而已,”周稷卿哑声说,“你以为我对那么个小丫头真的会有心思吗?” 方晚葶唇边勾起讥讽的笑。 他心虚的时候,视线会向下瞟,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要你说实话,那一日,你到底为什么带她出去。你连坦诚都做不到,还谈回到过去?过去的你会骗我吗?” 周稷卿站起来,定定看了她半晌。 焦躁不安的扯了扯衣襟。 他的情绪越来越盛,一脚踢在墙根。 “你非要提林岁宁?不提她你能死是吗?” “好啊,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我把她带去,就是让陆怡玩的,陆怡知道了我们在书房里干的事,她总要找人追究吧。” “她当众把林岁宁衣服剪破了,把人扔水里了。” “人倒是没死,被捞起来了,落汤鸡似的。” “呵,你知道了,痛快了?” 方晚葶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周稷卿看清了她眼底的心疼,这种心疼,化成了铺天盖地的痛苦。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胸腔剧烈的浮动,痛不欲生的缩起了身子。 像乌龟一样,把脸藏进了怀里。 周稷卿手指蜷了起来。 “你这么心疼她,有心疼过我吗?” 第82章 赐婚 这一声,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稷卿看了她许久。 最后道:“我让人熬了姜汤,你喝点。” 方晚葶不吭声,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周稷卿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不能先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说完,他往外走。 …… 林岁宁在园子里,看到那高高的花丛后面,林芳菲和谢元在拉拉扯扯。 谢元避犹不及,甚至有些害怕。 “芳菲,你如今是太子的人,可不能这样!” 林芳菲执着的要去牵他的手。 “你娶了我吧,太子不会怪罪的,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谢元一而再的甩开,甚至把双手举高。 “林芳菲,你清醒点,你是什么人啊,安淮县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哪个跟你不熟,你别纠缠我啊!” 林芳菲气得花枝乱颤,用力剁了剁脚。 “我哪里同别人都熟了?!你不要污蔑人清白!” 谢元毫不客气的说:“你是什么好人吗?你爹怎么对你的,我可看在眼里的,你居然让太子派周大人来揍你爹?” 林芳菲更气更委屈了。 “我没有!” “林芳菲你别这样,”谢元很无奈的说,“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我爹娘连林岁宁都看不上,怎会看得上你?你别纠缠了,毕竟我是要做你姐夫的,你既然攀了太子,那就好好攀,别害人。” 林芳菲哏咽道:“你先前对我的好,难道就是假的?你难道没有喜欢过我吗?” 一丛一隔,林岁宁听着清清楚楚。 也挺唏嘘的。 先前谢元怎么待林芳菲的,她也瞧见了。 但凡没有今天这一出,估计下回遇见,他还是能对林芳菲温存一些。 林芳菲错就错在,看不清形势。 谢元能给她一时温存,却不会对她负责,尤其是如今,她跟过太子,毁了容,瘸了腿,桩桩件件都让谢元敬而远之。 她却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愿意,谢元就会娶她。 林岁宁没有再听下去,拔步离开。 一到正堂,林诚录满面笑容的迎上来,“闺女,你认得永安侯世子,怎么没告诉过爹爹?” 正堂里已站了不少叔伯,而那最正中的高座上,许辰坐在那,手里抓了把瓜子,磕得起劲,见林岁宁的目光望来,他扬起笑容。 “林岁宁!我来给你送礼!” 林岁宁连忙上前示礼,“多谢世子。” 许辰摆手,他身后侧的侍从端着蒙红布的托盘上前。 “看看。” 林岁宁掀开红布,八块金灿灿的金条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林诚录晃昏了眼,上赶着谄媚道:“世子阔绰,是小女的福分啊!” 许辰说:“梁王妃的礼,也托我带来了。” 又一位侍从呈着一对赤金累丝梅花镯上前。 “林姑娘,这对宝镯,是梁王妃的珍爱之物,送给林姑娘,贺林姑娘及笄之喜。” 这两件礼一收,林诚录脸上的笑已止不住。 重要的不是收什么,而是送礼的人是谁。 永安侯世子和梁王妃同来府上送礼,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情形。 这样好了,可算一雪前耻。 礼送到,许辰也不在这儿久留,长腿一迈。 “走啦!改日见!” 林岁宁想好好跟世子道个谢,往前走两步,就有几位叔伯拦住她。 “哎呀,岁宁如今出落得标致了。” “又标致又懂事!” “我家闺女要有这样,我做梦都笑醒了!” 话说得漂亮,林岁宁却不想搭理。 以往这些人不是没上过门,却是从未对她这样好的口气。 更是没少顺着父亲,说过“你家这个二姑娘,自然是处处比不上三姑娘”这样的话。 如今这些客套话,林岁宁只是一笑了之。 “叔叔伯伯,让一让。” 他们却跟听不懂这话似的,继续道:“岁宁长得好看,福气也好,有这样一个好妹妹牵线搭桥,得以入了梁王妃的眼,这往后啊,是不愁嫁个好夫婿了!” 林岁宁眼看着世子走没了影,不耐道:“让一让。” 叔伯们这才让开一条道。 林岁宁还没走出屋子,就听见后头的窃窃私语。 “林兄啊,你这个女儿眼里没你吧?” 林诚录说:“别提了,这丫头给点颜色就上天。要不是托了芳菲的福,她哪来的能耐进百花宴,被梁王妃和世子赏识?那都是太子殿下看在我家芳菲的面儿上,照顾着呢。” “说起来,今日不见你家三姑娘?是在东宫吗?” “在的在的,我家芳菲是正经姑娘,不喜欢抛头露面。” 林岁宁回头,想同他好好理论来着,又有人前来送礼。 来者气势磅礴,身后跟了数百名士兵,身披铠甲,手持铜剑,有种天子下诏的气势。 “奉梁王妃之命,来给林姑娘送贺及笄之礼!” 林岁宁微愣。 王妃不是送过了吗? 刚刚那对镯子啊。 愣神之间,五个足以藏进壮年男人的大箱子被抬到眼前来。 侍从一一掀开。 第一个箱子里,满是金砖。 第二个箱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珠翠。 第三个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夜明珠。 第四个和第五个箱子里,叠满名贵布匹,每一匹都琳琅耀目,是稀世珍品。 林岁宁还在愣神,“大人,这是王妃娘娘送的?” 面前眼生的侍从对她点点头。 “是的,林姑娘。” 众人一片惊愕之色。 这手笔,哪是送礼? 这是直接送了价值连城的财富! 话落,他又高声道:“林三姑娘在何处?太子殿下手谕,给林三姑娘!” 闻言,林诚录喜出望外的让下人去将林芳菲找来。 林岁宁看看那几个显眼的箱子,再看看传话的官差。 这人替王妃送礼,又传太子手谕? 看来王妃与太子果真亲近,官差都用一人。 万莲扶着林芳菲赶来的,喜气洋洋的往官差面前一跪。 众人一同跪下来。 “民女林芳菲,谨听太子殿下手谕!” 林芳菲声色不稳,很是紧张。 林诚录和万莲确实兴奋得紧。 这架势,明摆着便是要给位分了! 如此兴师动众,给的位分估计还不低! 官差的目光扫视过这跪着的一片,慢慢开口:“安淮县丞之女林芳菲,貌佳出众,柔顺淑德,是闺秀仪范……” 听到这,林岁宁心想,果真是要给位分了。 太子待林芳菲,当真是情深义重,无论多少阻碍,都要与她修成正果。 林诚录和万莲更是激动的相视一眼。 有了东宫的名分,那就有了正儿八经的荣华富贵。 也算是柳暗花明,从此扬眉吐气了! 官差特地在这顿了顿,再接着道:“另有安淮县张临之子张逐阳,气宇不凡,品行端正,家教有方,特给林芳菲与张逐阳赐婚,愿成佳偶,百年好合!” 第83章 我想换个继母 林岁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张逐阳? 不就是昨晚三妹想让她嫁的那位张公子吗? 那个逼死原配,逼疯续弦的张公子? 林诚录脸上的喜悦僵滞住,小心翼翼的问:“官爷,是不是弄错了?” 万莲同样不可置信。 “官爷!殿下不可能把小女赐婚给张逐阳的……” 官差收起手谕。 “太子殿下亲笔所写,不会有错,谢恩吧。” “不是,绝不可能,”林诚录摇着头,倔强道,“殿下待芳菲这样好,不会赐婚的。” 官差说:“你这是宁死不从了?” 万莲看向林芳菲,焦急道:“芳菲,快说句话啊!” 林芳菲低垂着头,按在地上的双手难堪的蜷起,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她脸上的灰败之色。 只有她知道,太子不可能给她名分。 可为什么给她赐婚? 赐的还是张逐阳那个名声败坏的? 入秋的天了,林诚录却热得厉害,豆大的汗珠直淌。 “芳菲,你快说话啊,你跟太子怎么回事?” 林芳菲紧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言。 官差冷道:“既然不谢恩,我便如实向殿下回禀了。” “谢,谢!谢殿下给小女赐婚!” 林诚录重重磕了两个头,紧跟着呵斥道:“芳菲!你哑巴了?!” 无论太子这道口谕是赐婚还是赐死,他们都必须谢恩,先叩谢隆恩,再想别的对策。 林芳菲额头触地,声如细蚊。 “谢殿下赐婚。” 狼狈,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屈服。 官差走没了影,林芳菲还跪在地上,捂着脸,大有哭晕过去的架势。 林诚录指着她,手指抖得厉害。 “你是不是惹恼太子殿下了?啊?否则殿下会给你指这么一桩婚事?!” 万莲还心存一点期翼,推搡着她。 “芳菲,你倒是说话啊!若是殿下生你的气,去给殿下道个歉,没准就……” 林诚录环视四周。 所有宾客都瞧着他们这儿,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议论什么。 定是耻笑他们这一家人了。 他想起来那日,宣扬夫人要被接去东宫享福,到底成一场空。 甚至,周稷卿还在众人面前揍他。 他发誓要证明女儿真的受了太子青睐,争点脸面回来,方才,他又以为自己要扬眉吐气了。 结果,太子竟然给他女儿赐了婚。 这足以让所有人相信,他撒了谎,吹了牛,太子根本就不中意他的女儿。 甚至,太子还把他的女儿,赐给了狗都嫌弃的张家。 那种羞耻的,丢脸的,无颜见人的感觉,让他心里头腾起无法遏制的愤怒。 林诚录看向那个,让他丢脸的始作俑者。 “林芳菲!你哑巴了?说话!” 这一声吼如雷鸣般凶厉,众人停下窃窃私语,齐齐向他们看来。 林芳菲被吼得身子一颤。 她从未被父亲这样凶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本就脆弱的心弦一下子崩溃。 “是我想去东宫的吗?是你和母亲!你们让我撒谎……” 万莲手快,死死捂住她的嘴。 “芳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芳菲万念俱灰地靠在母亲怀里,无声淌着泪。 林诚录不安地扫视围观之人,目光在某一处定住。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关心他们的事。 他的另一个女儿,林岁宁,正站在五个大箱子面前,神情有些发愁。 林诚录的脑中豁然开朗。 毁了三姑娘算什么,他还有个二姑娘,天无绝人之路! 他定了定心神,抬步向林岁宁走去。 林岁宁招呼来守在暗处的煎蛋,询问道:“买一个身手很好的护卫多少银钱?” 煎蛋说:“得看身手多好。” “跟您一样呢?” “不知道。” 像煎蛋这样百里挑一的高手,当初是挺了无数险阻,踩着尸堆死里逃生,再由皇帝过目了,才来到太子面前的。 皇帝有没有花钱,花了多少钱,煎蛋真的不知道。 太子身边人的位置,哪怕不拿钱,也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就是不知道,林姑娘为什么问起他身价来了? 林岁宁说:“那你知道,在哪儿能买到高手吗?” 前几日夫子教过她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突然手握这么多财富,难保不会被许多贼人惦记。 谋财害命这种事,并不罕见。 她可不想再次被人议起时,已成一具尸体。 煎蛋顿了顿,道:“姑娘若是要用人,我调些人来给姑娘用,姑娘要多少?” 这么豪爽? 东宫的人也能说调就调? 林岁宁寻思着,早知道这么容易,那回夜搜周府,就带足了人去,翻他个底朝天,而不是单枪匹马了。 煎蛋解释道:“主要是买来的人,不明来路,未必值得信任,东宫人手众多,我手下也多,足够供姑娘调遣的。” 这么一说,倒也的确有理。 林岁宁再问:“那依煎大人看,得有多少人手,才能守住这些?” 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张扬的箱子。 林诚录大步走过来,一脸慈蔼的笑。 “宁宁啊,父亲叫几个人来帮你把箱子搬回院子了去?还是父亲帮你保管着?” 林岁宁没理他,对煎蛋道:“烦请煎大人帮我安排人搬箱子。” “是。” 煎蛋立刻去办。 林诚录又说:“宁宁,一会儿加笄的时辰到了,先回堂屋去吧?” 他语气平和自然,仿佛他们向来父慈女孝,没有任何隔阂。 只是“宁宁”这个称呼,令林岁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瞥了林诚录一眼,“三妹还在那哭呢,父亲不去安慰吗?” 林诚录说:“今日是你的及笄礼,你最重要。” 林岁宁笑了。 原来,父亲对林芳菲的爱也没有多深。 一旦彻彻底底成了废子,父爱,信任,也就凭空消失了。 “父亲,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及笄,父亲有什么送给我吗?” 林诚录语气宠溺,“宁宁想要什么?” 林岁宁看向不远处,扶起林芳菲的万莲,眼帘浮动,漫不经心道:“我想要换个继母呢。” 第84章 闹吧 林诚录眸中一闪,目光扫过那些明晃晃的金砖,和拳头大的夜明珠,双眼冒光的似在盘算什么。 缓缓才道:“宁宁,父亲知道你受苦了,等你的及笄礼结束,旁的事从长计议。” 林岁宁冷淡道:“等着。” 她总得先亲眼看着她的这些东西被搬回去,否则她坐立难安。 林诚录在一旁嘘寒问暖。 “宁宁,累不累,要不要让人搬把椅子来?” 一个箱子就得四个人抬,足足二十个人,才把这五个箱子抬走。 谢家那对父子在这时满面春风地迎上来。 谢父先堆着笑开口,“岁宁啊,谢元对你的及笄礼,是上心得很啊,前些日子便千挑万挑,如何也挑不中,觉得啥玩意儿也配不上你。” 林岁宁附和道:“是配不上。” 她没注意到谢家送了什么礼。 在梁王妃送的这五个箱子面前,谢家不管送了什么,都相形见绌,也不好拿出来显摆说嘴了。 不过,她说的配不上,可不只是指物件。 管他谢元在旁人眼里是个多香的饽饽,在她这边,她 谢父脸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婚约之事不能草率,也不该是三言两语的,就把定了十几年的婚事散了,咱们两家人还是坐下来,好好说一说吧。” 拿出这样的态度,且是在周遭还有许多外人的情境下。 算是诚意十足了。 与上次在百花苑相见之时,可谓全然不同。 林岁宁首先想的是,哪怕见她今日被权贵青睐,也不至于上赶着到这地步。 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能从她身上捞什么好处? 对方身为长辈低头说话,她也不便做出疾言厉色来。 “伯父说得不错,婚事不容草率,亦不容戏言。” 林岁宁眉眼轻抬,温和道:“伯母先开口要退这桩婚事,我也应了,姻缘之事,无缘不该强求,两家人不必因退婚一事从此剑拔弩张,还是好和和气气的。可伯父眼下这话又是何意,今日退,明日又不退,后日再退,岂不平白惹人笑话?” 谢元紧跟着道:“岁宁,如果你是介意上回我母亲提退婚的事,她可以来与你解释,当时她在气头上,做不得数的。” 林岁宁好奇问:“你们家很喜欢在众目睽睽下议论婚事吗?” 一句话,把谢家父子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林诚录尴尬笑道:“是啊,这么多人瞧着,那些事儿还是咱们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聊才是。” 整个加笄之礼算不上繁琐,很快便结束。 林岁宁很清晰地察觉到,所有人待她的态度大不相同了。 宾客对她多了几分敬畏,父亲嘴里再没有提起林芳菲半句,似乎太子赐婚的那个插曲,没有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但散席之时,林岁宁还是听到有人在偷偷议论。 “我就觉得那个三姑娘,平平无奇的,姿色也一般,怎么可能入太子的眼?” “吹牛不打草稿呗,我可从前没信过。” “还是二姑娘好本事,看看梁王妃送的那些东西,郡主出嫁带的嫁妆也不过如此吧。” “林诚录瞎了眼,把那三姑娘当个宝,如今才知道压错宝了。” 不得不说,听到这些议论,林岁宁心中还是挺畅快的。 爽。 爽快得很。 今日真是个好日子,若是姨娘在,那就更好了。 没高兴半晌,林芳菲突然冲出来拦住她去路,大声说:“二姐,我好心好意把你引荐给太子殿下,你居然背着我偷偷勾引,让太子殿下厌弃了我,你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是不是人!” 宾客还没走完。 许多人纷纷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林岁宁沉下眼色。 她还没开口,林诚录先呵斥道:“你发什么疯,滚回去!” 林芳菲哽咽着道:“嫁给张逐阳就没活路了,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让世人都知道,是我的好二姐逼死我的!” 林诚录大步过去,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要死自己去死,别给你二姐泼脏水!” 林芳菲摔坐在地上,捂着脸,惊愕的看着父亲。 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不曾这样待过她。 林岁宁想起过往无数次,父亲向着她以后,她在父亲的身后,向自己投来的得意的眼神。 是胜利,是炫耀。 林岁宁从前不知她有什么可高兴的,为什么以此为乐,如今依然不能完全领悟那种心境。 那种踩着亲姐妹的尊严,争夺父亲的心境。 可能这个父亲,实在没什么值得争的吧。 “林芳菲,你别凭空臆想,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曾对你有过感情吧,但凡有过,他都不会将你许配给旁人。” 林芳菲瞪大了一双枯涸的眼。 “就是你!你跟殿下告状,你让殿下给我赐的婚,否则怎么会是张逐阳,就是你!” 她转而看向父亲,眼里的泪说来就来。 “父亲,是二姐害了我,她害我……” 企料,林诚录并没有心疼她,反而面上腾起厌恶之色,又一巴掌扇过去。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再不把嘴闭上,我拿针给你缝起来!” 林岁宁心中有几分愕然。 三妹经历这么多事,还是看不透父亲的为人。 她说的那番话,但凡父亲信了一句,就更加不会偏袒她了。 一个女儿能怂恿太子殿下,一个女儿只能被害。 他当然斩钉截铁的向着有本事的那个。 万莲扑过来抱住林芳菲,把人护在怀里,冲林诚录吼道:“你害了芳菲,还敢对芳菲动手,你就不怕逼疯了我,把你那些事都抖落出去,我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林家的下人们很有眼力见的,已经在催宾客们走人。 宾客们好似走不动路一般,慢吞吞的,许多人好一会儿都没走出门口。 谢家父子说是要暂时回避,却也没走,还留在那往这边张望。 林诚录的脸色十分别扭难看。 冲万莲高高扬起的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林岁宁见迟迟没有进展,云淡风轻的开口。 “父亲,我身后有梁王妃,有永安侯世子,有太子殿下呢,你是我的父亲,你见她怕什么呢?” 再说了,万莲还要呆在林家过日子,林芳菲嫁过去,还得倚仗娘家,怎么可能自毁呢? 林诚录听了女儿的话,终于有了主心骨,对着万莲的脸扇下去。 第85章 把臭豆腐给我 场面更混乱了。 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林岁宁趁着他们吵得厉害,当即走人。 后来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林岁宁不关心。 入夜之后,父亲来敲过院门,说要同她商量点事儿。 荷包蛋和煎蛋如两座大山,挡在了他面前。 “林姑娘说,呆呆天黑了不见人,会被吓到。” 林诚录说:“我不吓猫,我就同她说几句话,也可以叫她出来。” 荷包蛋说:“不方便,请回。” 林姑娘交代得很清楚,若是这个人找来,那就不理。 若是林芳菲和万莲找来,也轰走。 今日这种好日子,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功夫。 林诚录看着荷包蛋铁板的脸,放弃了纠缠。 “那请大人转告她,看她晚膳没吃什么,若是肚子饿,就让膳房做点。” …… 大晚上的,好好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她突然笑出声。 李玄泽诧异的抬起头看她。 林岁宁搂住它。 “好奇怪啊呆呆,梁王妃为什么给我送两次礼?” 李玄泽半个身子趴在她胸前,慵懒眯起眼。 都怪他没有事先跟王妃通个气。 他也没想到,只是让王妃照顾照顾岁宁,王妃能这样处处上心。 林岁宁好像心情很好,抱着它在床上滚过来,又滚回去。 “我觉得,那个镯子,肯定也是世子送的。” 闻言,李玄泽愣了愣。 “喵?” 哪个镯子? 许辰背着他干什么了? 林岁宁笃定道:“一定是世子想给我撑腰,所以不仅送了八块金条,还假以梁王妃的名义,再给我送个镯子。” 李玄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八块金条? 很稀罕吗? 一个镯子又怎么了? 我给你送了多少你没看到吗?你居然还有空去想那八块金条和镯子?! 林岁宁越想越感慨,“世子真是个好人啊。” “喵!” 呆呆在她怀里很不满的叫了声。 随即挣脱了她,自己跑到床尾去睡,把毛茸茸的猫屁股对着她。 林岁宁也跟着到床尾来。 “呆呆,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世子和梁王妃呢?” 呆呆好像不爱听她说话,把脸转了过去,不看她。 林岁宁自顾自的说:“世子还帮我照顾小桃呢,我得好好谢谢他。” 李玄泽气鼓鼓的,喵都不想喵一声。 满脑子都是“报答世子”这几个字。 许久之后,他才转过来。 她睡着了,抱着被子,双眸轻闭,浅浅呼吸声落在他耳畔。 李玄泽用爪子把她掉到脖子里的头发轻轻拂开。 把脑袋埋在她肩窝里,贴着她肩膀,气鼓鼓的睡去。 …… 以往林岁宁到用早膳的地儿,父亲和继母早坐那儿吃上一阵了。 今日他们也坐在那儿,筷子都搁在一旁,小菜纹丝不动。 没看见林芳菲。 万莲半边脸肿得发青,主动站起来给林岁宁盛了碗莲子羹。 “岁宁啊,一会儿还要去百花苑吗?” 林岁宁突然就不想吃了,怕她下毒。 大不了一会儿路上买几个包子。 甚至可以去醉香楼。 毕竟她现在有的是钱。 林岁宁看向父亲。 “昨日我要的生辰礼,父亲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说了,她想换个继母。 林诚录笑着说:“父亲放在心上的,你母亲的确有许多不是之处,我也好好训了她一通,这不,她来给你赔礼来了。” 林岁宁说:“她不是我母亲,我也不需要赔罪。” 那一对夫妻却故作听不懂。 万莲那张青肿的脸挤出讨好的笑,鬼话连篇道:“从前我待你是苛刻了点,也是盼着你懂事,其实我给你准备不少嫁妆的,你只有嫁了人,才晓得我良苦用心。” 林岁宁静静看着她。 “所以呢?” 万莲将莲子羹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好声好气地说:“你和芳菲到底是亲姐妹,她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你还记得你们小时候在一块儿玩……” “记得,”林岁宁说,“包括八岁时她打碎别人家的东西,还诬陷是我做的。” 万莲当即说:“那时候她才多大,孩童时候不晓得是非,做不得数的。” 林岁宁笑了。 “孩童时候不晓得是非,我才会同她在一块儿玩。如今晓得了,自然是没什么亲情的。你同我说这些,不如拉着父亲一块儿去张家磕头去,没准张家看你们可怜,发发善心,待三妹好一些,不叫她死了疯了。” 多呆一刻她都嫌恶心,转身便走。 她的身后,万莲一个劲的冲林诚录使脸色,盼着他开口说一句话。 若是以往,林岁宁敢这样说话,万莲早就摆出继母架势来骂人了。 今日却顾不上生气的,只盼着芳菲的婚事能有转圜余地。 林诚录却是重重一放杯子。 “我让你给闺女认错,你这是好好认错的态度?” 剩下的话,林岁宁就不再听了。 父亲呵斥继母,也只是做给她看的。 看样子,继母握着父亲什么把柄,逼父亲休妻,估计是不会太顺利。 不休便不休吧。 既然王妃愿意给她撑腰,她便不会委屈了自己。 …… 林岁宁在街上买了臭豆腐,坐在马车里吃了一路,到了百花苑门口还没有吃完。 下马车后,正迟疑着扔哪里,许辰向她走过来。 “拿着什么呀?” 林岁宁礼道:“臭豆腐,有点臭……” 许辰双眸一亮。 “这个听说过,我尝尝。” 林岁宁犹豫了一下,双手递上。 许辰打开闻了闻,用手拿了一块,刚想吃,便听见太子的声音。 “许辰,你过来。” 太子坐在高高的八抬步辇之上,背后是万丈晨光。 林岁宁望了一眼,便低下头。 许辰把这块臭豆腐扔进嘴里,嘴里嚼着,给她比了个很棒的手势。 林岁宁莞尔一笑,随在许辰身后去给太子行礼。 她尚未跪下,太子的声音传来。 “免礼。” 林岁宁便站直了蹲到一半的身子,微微颔首,“见过太子殿下。” 她能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头顶,又缓缓挪开。 李玄泽看向许辰手里的袋子,嗓音慵懒道,“那是什么?” 许辰爽朗道:“哦,臭豆腐!” 李玄泽道:“给我。” 太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许辰不明所以。 “这个很臭的!” 李玄泽重复道:“给我。” 他坐得高望得远,明明白白的看到了,这东西是林岁宁给许辰的。 第86章 太子妃 林岁宁就这么看着那袋剩下的臭豆腐,被许辰递给了太子。 尴尬的想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只是一袋臭豆腐,世子和太子轮着吃,卖臭豆腐的商贩能想到有今日? 那味儿,李玄泽闻一口就想吐。 但他冷着脸,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把臭豆腐一块又一块,强行给吃完了。 完事儿,他故作轻松的说:“许辰,你不会介意吧?” “啊?” 许辰没听懂,他介意个啥啊? 只是奇怪,太子这样闻不得臭味的人,居然会吃臭豆腐,看来这家臭豆腐要发财了。 味道的确好,可惜他才吃了一块。 许辰转而问林岁宁:“这是哪家买的啊?” 林岁宁说:“世子喜欢,我一会儿再去买些来。” 反正时辰还早。 “好啊!” 他们一拍即合。 就等目送太子进百花苑之后,再去趟街市。 李玄泽若无其事的,把臭烘烘的袋子叠起来,山竹双手接过时,看到太子给他使的眼色。 山竹略一思索,对林岁宁道:“林姑娘,王妃在藏书阁等你。” 林岁宁可不敢让王妃久等。 “我这就过去。” 只能明日再给世子代买臭豆腐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山竹这刚和太子从外头来,怎么就知道王妃在等她了? …… 林岁宁去藏书阁的路上,随手找了个侍女问一句。 “王妃在藏书阁吗?” 侍女说:“姑娘,王妃在挽风亭。昨夜戌时,那边的紫扶摇都开了,开得可好看了,王妃赏花去了呢。” 紫扶摇是数年只开一回的奇花,还娇气,来阵大风便尽数吹去。 最是畏风,偏偏先人要给这种花取名扶摇。 林岁宁心想,挺巧的,八月十五的戌时,便是她的诞辰。 她指了指与藏书阁相反的方向。 “挽风亭是在那边吗?” 侍女:“姑娘,我给您带路。” 林岁宁往那一片花海去,遥遥便闻见淡雅亦不甜腻的芬芳。 她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既然王妃在赏花,为什么山竹要说,王妃在藏书阁等她呢? 山竹弄错了? …… 林岁宁到藏书阁已近午时。 刚巧遇到往外走的太子。 她颔首行礼。 “啊?哦,哦,”山竹好似看懂什么,又恍然大悟地说,“外面日头大,殿下要不缓缓再走?” 李玄泽把踏出去的脚缩回来。 “那就缓缓再走。” 看着太子又回进藏书阁里头,林岁宁有些进退两难。 进去吧,又和太子独处,显得不太合适。 若是出去吧,也不太好,王妃让她来这边看书的。 她在原地杵了会儿,太子的声音传来。 “林岁宁,本草纲目在何处?” 又找本草纲目? 林岁宁不敢怠慢,赶紧进去帮太子找。 这一堆医书被动过,她一本本地找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本。 李玄泽跟在她身后,装模作样地一块儿找。 书架底下慢悠悠地爬出只肥大的蟑螂,往他脚下爬。 林岁宁一门心思在找那本书呢,突然被人用力一拽,那人拉着她就跑,跑到角落里。 慌乱之下,她对上他复杂的,痛苦的眼神。 “殿下,怎么了?” 他低沉的嗓音沙哑道:“有蟑螂。” 林岁宁想说自己不会被蟑螂吓死,要被太子你吓死了。 这么大逃跑的架势,她还以为出了天大的事呢。 “在哪儿,刚刚那儿吗?” “对。” 李玄泽往她身后躲,刚捏住她绯色衣袖的一点面料,她却大步往方才的地方走去,那一点点衣料从他手中抽出去。 她低着头搜寻了一会儿,忽而双眼一亮,抬起脚用力一踩。 “殿下,没事了。” 李玄泽挺直胸膛,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去楼上吧。” 楼梯走到一半,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 有人要闯进藏书阁里头来。 那个女子的声音,林岁宁有些耳熟。 “山竹,你让开,我要进去找太子殿下。” 山竹恭敬而疏离道:“郡主,殿下在看书,不能被打扰。” “我奉皇后之命来寻殿下传话,你岂敢拦我!” 这个声音,林岁宁想起来了。 民间早已有风声。 秦太师之女秦静姝,受皇后喜爱,封为玉安郡主,亦是内定的太子妃。 林岁宁看向太子。 他眉头微蹙,沉思了会儿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上走。 外头的动静还在继续,只是山竹分毫不肯让步。 林岁宁忍不住说:“殿下,我有一问。” “嗯。” “殿下为什么将林芳菲赐婚给张逐阳?” 说出口,林岁宁又有点后悔。 一定是太子对她好,她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都敢问。 更怕太子以为她在给林芳菲求情,一时心软便收回成命。 李玄泽说:“般配。” 林岁宁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知道了林芳菲骗她了,还是单纯的厌烦了。 又或者,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那他又为什么派人护着呆呆,又为什么没有收回对她的照顾? 林岁宁想知道的太多太多。 李玄泽立在窗边,藏书阁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看样子,山竹应付不了死缠烂打的秦静姝。 秦静姝气急败坏之下,说道:“你敢违抗皇后之命,我杀了你也无罪!” 山竹依然不动如山。 “郡主,我是天子亲定的太子侍中,官从正三品,哪怕是郡主的父亲秦太师来了,也不会轻易对我动手,郡主杀了我,岂能无罪?” 争执不休。 绕来绕去就这些话。 李玄泽眉宇紧锁,眼中越来越沉。 “林岁宁,你觉得她如何?” 林岁宁道:“殿下,民女不敢妄言未来的太子妃。” 她是故意的。 她就是提醒太子,“未来太子妃”这种未定数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她也没有忘记,那一日玉安郡主与陆怡一同拿婢女作罚为乐,事后又在太子面前做好人,大义凛然的站出来指责陆怡。 好一派虚伪的嘴脸。 李玄泽轻嗤,“太子妃?” 他的语气里尽是嘲讽。 林岁宁仓惶跪地。 “殿下恕罪,民女失言。” 李玄泽垂眸看着她。 她乖巧的跪在他脚边,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林岁宁,你记住,”他低声道,“我的太子妃不会是秦静姝。” 第87章 你愿意吗 太子明明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可林岁宁恍惚间,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在给她承诺。 他的手伸到她面前。 这回,她手里什么都没有,总不可能是问她拿东西的。 林岁宁心想,每次有人给太子下跪,太子都要亲手扶吗? 可是,她是女子,太子是男子,手掌相触真的合适吗? 可是太子伸了手,她岂能置之不理? 犹豫着,她将手递了出去。 那只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将她拉起身。 指尖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令林岁宁红了脸。 李玄泽收回手,道:“林岁宁,我也有一问。” 林岁宁忽然双手无所适从,视线也无处安放。 “殿下,民女知无不言。” 他迟疑了会儿,才道:“若有一人心悦你,但你们在一起,势必会有许多人反对,也会有无数明枪暗箭射向你。他没有十全的把握保全你,你还会愿意,与他在一起吗?” 说完,李玄泽眸色深深的看着她,不愿错过她眼底任何浮动。 林岁宁想了想,说:“他心悦我,我未必心悦他,我若不心悦他,何必要去趟这水深火热呢?” 李玄泽收回目光。 她说的对。 一场单相思,怎能绑着另一人共沉沦。 林岁宁心想,这世上,还有太子不能保全的人吗? 除非是面对皇帝,皇后。 难道是为了保全林芳菲,才不得已将她赐给了张逐阳。 明面上推开,实则是保护? 李玄泽的视线望向窗外。 百花苑到处是花,到处是景,可他眼中却仿佛空无一物。 “每一个母亲,都会想要儿子娶一个温柔的,善良的姑娘,是不是?” 林岁宁不敢轻易答这话。 太子不就在说皇后吗? 就连她这个平民百姓也知道,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除了出身名门,还得端淑知礼。 玉安郡主倒是出身名门。 可她娇纵任性,品行不善,这样的人,平常人家都未必想要娶回家,怎能母仪天下? 而皇后怎样想的,岂是林岁宁能猜的? 听说越是位高权重,骨肉亲情便越是寡淡,皇后大抵是如此。 林岁宁思来想去,只是说:“殿下,未必每一位母亲都是明智的。” 外头,无论秦静姝怎么纠缠,山竹连替她传个话都不肯。 秦静姝最终束手无策,气鼓鼓的走人。 李玄泽淡淡说:“她撒谎,我母后正在禁足,不可能让她来给我传话。” 所谓禁足,不只是禁皇后一人的足。 整个凤仪宫不能与外面来往,包括传信。 林岁宁惊愕之余,抿紧了唇。 这种天大的事,是她能知道的事吗? 李玄泽没等到她吭声,回首看她。 林岁宁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眼眸一颤,立刻说:“殿下,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不会说出去的!” 李玄泽道:“你能给谁去说。” 她身边除了一只猫,就没别人了,她的姨娘,她的丫鬟小桃,都不在。 哪怕她身边有人,他也不在乎让她知道。 从前他受困于母后的事,直到陪林岁宁走过这些时日,他忽然便想开了。 有些母亲,只是不爱自己的孩子而已,正如林岁宁的父亲。 故而只有利用,逼迫。 “去用膳。” 李玄泽转身往楼下走。 走出藏书阁,林岁宁路过山竹身边,停下来,小声问:“山竹大人,我姨娘有消息了吗?” 山竹摇摇头,实话实说。 “姑娘,还在尽力。” 林岁宁眸色一黯。 失踪的人越久,找到的希望越是渺茫。 “知道了,谢谢大人。” …… 方晚葶感染了风寒。 大夫来时,趁周稷卿转身喝茶的空当,她往大夫怀里偷偷塞了块布。 她没有办法在这儿干等下去,一日复一日。 她只能赌一把,哪怕这个大夫要出卖她,她也认了,大不了继续被关禁在此处。 可大夫出了屋子,便被仔仔细细搜了身。 那块写着血字的布被搜了出来。 很快,几个下人进屋子,不由分说的就把方晚葶从床榻上拉起来,往外面拖。 周稷卿跟着到外头。 “秦太师,这是做什么?” 秦太师示意下人,将那块布扔到周稷卿面前。 “看看,这是你的女人。” 周稷卿捡起来,展开这块布。 上头赫然写着几行血淋淋的字。 意思是,请求大夫去寻定北侯世子张顾辞,若能救她一命,定予重谢。 周稷卿将这块布揉搓到掌中,手背青筋暴起。 “无事,她跑不了。” 秦太师笑了。 “我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才留你一命,你若贪恋女色到这地步,非要保这么个祸患,我可留不得你了。” 周稷卿看向方晚葶。 方晚葶摔坐在空地上。 这么些时日来,这是她头一回出屋子,久未见太阳,哪怕日头不盛,仍然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拿手挡了挡。 秦太师云淡风轻的吐出一字。 “杀。” “不可,”周稷卿声量拔高,“太师,她有用。” 秦太师倒也有耐心,不在乎多听他一言。 “何用?” “太子动用这么多人手寻我,实则,是寻她。” “哦?” 秦太师会收下周稷卿,也正是因为,太子这样大费周章的找此人。 这说明,此人定然有用。 而他到今日也没看出来,有用在何处。 周稷卿说:“太子的心上人,其实并不是林芳菲,而是林家的三姑娘林岁宁,林岁宁生母早亡,是方晚葶将她养大,林岁宁视其为母亲,看得比命还重。” 方晚葶睁不开眼,却能听到他说这些话。 一字一句,都叫她心中擂鼓大作。 原来那是秦太师,这是在太师府,周稷卿同秦太师勾连上了? 周稷卿又在说什么。 岁宁怎么就成了太子的心上人? 周稷卿继续道:“太子既然中意林岁宁,定有破绽,太师可去查。” 秦太师当然会去查。 毕竟人还在府上,插翅难逃。 方晚葶听到那行人离开。 有人将她拦腰抱起,抱回屋子里。 她这才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 周稷卿把她扔到床上。 她要起身,周稷卿按着她肩膀,把她按下去。 “就这么想离开我?嗯?” 他紊乱的呼吸落在她唇角,“方晚葶,你欠教训。” 第88章 试探 林岁宁被一位眼生的侍从拦住去路。 “要见方晚葶,便随我来。” 眼前人同百花苑其他侍从打扮一样,却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个子在男子中偏瘦小,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林岁宁左右看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 侍从道:“只能林姑娘一人。” 如此,林岁宁便警惕的退后一步。 “那我不去。” 对方未必真知道姨娘在哪里。 且若是只能她一人去,定是没安好心。 林岁宁以为不会到此结束,对方必然还会拿出什么条件来。 可这位侍从并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林岁宁站在原地,见人走没了影,又想要追上去。 万一呢? 万一那人真知道她姨娘在哪里? 她又岂能置之不理? 可无论怎么追,怎么找寻,都找不见那人。 许辰喊住她。 “林姑娘,你在找什么?” 林岁宁环顾四周,心中紧揪着,问:“世子,这百花苑,外人要混进来,容易吗?” 许辰说:“外头把关还算严的吧?” 那人也未必是混进来的。 或许本就在百花苑中伺候,只是被人买通。 许辰见她满腹心事,好奇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岁宁的手摸上空无一物的腕部。 “我丢了个镯子,烦请世子让人帮忙跑个腿,关上百花苑的大门,我这就去找王妃,让王妃娘娘帮忙搜查整个百花苑。” 她等不及了,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那人急着走,她就偏要将他找出来,问个明白。 “好!” 许辰给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一溜烟的往大门口跑去。 事是让人帮忙做了,许辰还问个没完。 “镯子在手腕上,怎么会丢啊?” “你想想看,会不会你没戴出来啊?” “今早你给我臭豆腐的时候,我好像没见你戴镯子啊?” 许辰记得的。 她抬手递臭豆腐时,那绿萝纱的软烟袖滑到肘弯处,露出凝脂玉臂,白得耀眼,雪雕一般。 故而他偷偷瞄了一眼,记得那白皙纤腕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什么也没戴。 林岁宁笃定道:“戴了的,是一只琉璃雕花镯。” 她总要给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好说服王妃召集百花苑所有侍从。 许辰张了张嘴,没有再反驳。 “那我们去见王妃娘娘吧。” 真是可怜,才刚及笄,记性就这么差了,戴没戴镯子都不记得。 他还是不揭穿为好,多伤人颜面。 …… 林岁宁随在许辰身后踏过赤色门槛,步入堂屋。 李玄泽位于堂屋正中的上座,放下手中白玉茶盏,目光向她瞥来。 他右手边的檀木圈椅上,坐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袭深蓝锦袍,人在中年,不失丰神俊朗却也淡漠,有一种王侯将相的雍容。 只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林岁宁向太子和王妃示礼,到这位中年男子这儿,卡了壳。 “太师!”许辰大声给人打招呼,“今日热闹得很啊,太师也来了!” “静姝说这儿景致好,非得拉着我来看看。” 话落,秦太师转而对太子道:“听闻静姝方才冒犯了殿下,这丫头实在被惯坏了,我回去会好生管教。” 李玄泽垂眸,以杯盖轻舀茶沫,并不言语。 真要有心管,早管了。 秦太师是纵容秦静姝来打扰他的,见他态度冷硬,才假情假意地来表个态。 许辰心直口快道:“太师哪里的话,秦静姝又不是第一日冒犯太子,这么大了,管教也没啥用了!” 堂屋中陷入一阵沉默。 许辰见秦太师脸沉得厉害,宽慰道:“太师也别灰心,虽说这性子嫁个好人家是悬了,大不了养一辈子嘛,太师也不是养不起!” 林岁宁原本心事重重,听他这样说,险些笑出声,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失仪。 这个永安侯世子,当真是有趣。 秦太师冷呵。 “巧了,永安侯也是这样说世子的。” 许辰丝毫不觉得秦太师这是在怼他,满不在乎地走过去,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来。 往后向某位侍女招招手。 “愣什么神,给本世子倒水。” 侍女赶紧忙活起来。 梁王妃见这气氛变得不对劲,生怕他们在这儿打起来,赶紧试图把一人支开。 “世子啊,挽风亭的紫扶摇开了,不如世子带岁宁去看看?” 林岁宁颔首立在一旁,似乎察觉有道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 许辰说:“给忙忘了!王妃娘娘,岁宁丢了只镯子,请王妃娘娘帮忙找找!” 虽说他敢肯定岁宁没有戴镯子出来。 但既然她想找,那就让她找,不然这心里头总归不舒坦。 梁王妃看向林岁宁,这丫头不像是个会丢东西的性子,还是镯子这样的贴身之物。 “丢了个镯子?” 林岁宁点点头,焦急道:“是的,王妃娘娘,方才那人从我手上抢去的,是侍从打扮的一人。” 许辰正喝着茶,闻言,错愕地抬起眼。 被抢走这样的事总不可能记茬吧。 难道是他记错了,真戴镯子了? 难道那个年纪轻轻就记性不好的,是他自己? 梁王妃起身,“殿下,太师,我这百花苑里出了贼,得好生去查查怎么回事。” 秦太师看向李玄泽。 “殿下,这闲来无事,不如一同去看看?” 李玄泽很讨厌秦太师这种仿佛跟他很熟的样子。 不熟,熟不了半点。 虽然他对林岁宁丢镯子的事感兴趣,特别想去看看,但他忍住了。 他不仅忍住,还要拉踩秦太师几句。 “太师当真如市井妇人一般,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都爱看上一眼。” 秦太师笑道:“人生可不就是无数琐事,衣食住行,那一件不琐,又有哪一件能轻视。” 完犊子,居然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李玄泽面上依然冷漠。 反驳不了,便置之不理,装作不屑一顾,这是太傅教他的。 秦太师却没有立刻跟着王妃和世子过去,反而道:“方才那个姑娘是谁,世子的人吗?” 李玄泽抬起眼,淡淡道:“这话你该去问许辰。” 秦太师闲适道:“我看那姑娘挺有本事,世子待她亲昵,王妃也挺看重她,不知是哪家的闺女,从未见过?” 李玄泽拿起茶,抿了一口。 “姑娘都养在深闺,没见过,不是挺寻常的吗。” 第89章 把衣服穿上啊喂 秦太师没有再多问。 一个个都出去了,李玄泽放下茶碗,把山竹叫进来。 “去查查,林岁宁怎么回事。” 若是有人上手抢镯子,那暗卫早就把人逮住,无需来求助王妃。 且她从来不戴镯子。 闹这一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 百花苑的侍从都到齐了。 林岁宁逐一辨认过去,很快,百余人尽数阅过,一无所获。 守大门的侍卫说,今早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那人一定还在这里,躲在什么地方。” 听言,许辰试探着问:“林姑娘,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白日里打了个盹?” “没有啊。” 林岁宁昨晚心情不错,抱着呆呆睡得很香。 许辰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太紧张了,然后……” 梁王妃瞧出了不对劲,吩咐人将百花苑里里外外都找一遍,务必搜查个底朝天。 再让林岁宁到一边单独问话。 “岁宁,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林岁宁一五一十道:“王妃娘娘,有人以我姨娘为饵,诱我孤身去见。若那人所言不虚,应当是周稷卿的人。” 梁王妃蹙紧眉头。 “他来诱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林岁宁也想不明白,回答不了。 逃跑的好好的,这么几日过去,应当也已在很远之处,天辽海阔的,只要小心些,很难再被抓到。 这时候,回头来诱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凭什么? 凭她得了五箱价值连城的财富? 故而宁可冒着丢命的风险,也要回头来逮住她? 实在牵强。 毕竟周稷卿走时,带走不少值钱的东西,不该愁吃穿到这地步。 梁王妃叹息道:“岁宁,你姨娘的事,我也有听说。但我听说,她在周府过世了。” 林诚录认过尸后,只当方晚葶死了。 这个消息,自然传了出去。 那具女尸并不是方晚葶,反而很可能是陆怡的事,外头并没有人知道。 林岁宁私心是不想外人知道的,否则若是让陆国公先找到周稷卿,为了给死去的女儿报仇,很可能将姨娘一同杀了。 故而,她请求太子不要声张,太子也答应了她。 面对梁王妃,林岁宁迟疑须臾,还是选择了隐瞒,只说:“我觉得姨娘没有死。” 梁王妃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眸中满是怜爱。 “我会把这个传话的人揪出来,但你自己要清醒,对方是什么牛鬼蛇神尚不可知,千万不要孤身去犯险。” 林岁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夜里。 林岁宁在澡桶中泡了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李玄泽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迟迟没等到她起身,觉得不对劲,试探性喵了声。 平时,他只要出声,林岁宁就会问他:呆呆,怎么啦? 但今日,林岁宁没有理他。 该不会晕了吧? 在水里晕倒可是要溺死的啊! 李玄泽越想越慌,纵身一跃,跳上木桶边沿。 她闭着眼,月眉微蹙,锁骨之下尽数泡在水中,只露出雪腻肩头在外。 其余的,都在水下若隐若现。 木桶边沿就那么点,又打滑,李玄泽踩不稳,猝不及防的往下摔。 扑通…… 林岁宁把湿漉漉的猫从水里捞起来。 “呆呆,你干嘛呀?” 李玄泽脸上都是水,在她怀里狂甩猫头。 太狼狈了! 猫脸都丢尽了! 林岁宁抱着她出浴桶,先给它脸上的水擦得半干,再去擦它的身。 李玄泽双眼紧闭,缩起四只爪子,一动不动任由她翻来覆去。 擦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发呆。 李玄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动静,睁开眼看她。 她说:“呆呆,你说会不会是姨娘要见我,所以周稷卿才让人来找我?” 李玄泽一听,急了。 “喵呜?!” 怎么可能呢?! 白日里的事,他从梁王妃那已经了解到始末。 他还很庆幸,林岁宁并不傻的,不会有人设个陷阱就跳下去的。 可现在,她怎么能这样想? 林岁宁不吭声了,继续默默给它擦这身湿漉漉的橘毛。 它却叫唤个不停。 “喵!” “喵呜喵呜?” “喵喵喵!” 千万千万,不能想茬了啊! 那人是故意的,对,是故意的。 白日里虚晃的那一下,就没想过当时把她骗走,却给足了时间让她胡思乱想。 如此一来,她甚至会期待那人的再次出现,甚至会后悔白日里没有跟着走。 这是多大一个坑!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 “我好想姨娘啊,好想让姨娘知道,我现在有梁王妃的袒护,有了很多很多金砖和夜明珠,连我的呆呆都有很厉害的人保护,小桃在世子府也很安逸,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 李玄泽安静下来。 他知道林岁宁在努力的好好活。 在她找不到姨娘的那天,她对小桃说:你放心,我不会垮掉的,我要是垮掉了,怎么对得起姨娘。 所以她依然好好照顾自己,依然会笑。 姨娘教会她三思而行的理智,也赋予她不计后果的冲动。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计较得失,权衡不了利弊的。 譬如方晚葶之于她。 李玄泽心知,她若执意要逆行而去,他拦不住。 不过,他能派更多的暗卫护她周全。 他看向挂在一边的沐巾。 不管怎么说,先把身子擦擦,把衣服穿上啊喂! …… 想象中的危机迟迟没来。 那人仿佛放弃了一般,迟迟没有再给林岁宁传话。 直到林芳菲出嫁,一切都风平浪静。 林诚录吃了无数回闭门羹,才终于被允许进院子一次。 进了院子,看到正在栽花的女儿,林诚录第一句话便是:“你的婚事,该考虑起来了,那谢家你不同意,可以看看……” 林岁宁头也没抬。 “我自己会看,不必你说。” 林诚录硬生生把一堆话吞回去,又道:“听闻明日是永安侯世子的生辰,你去吗?” 林岁宁踩实了土堆。 “当然。” 礼都备好了,八颗夜明珠,到时候她会跟着梁王妃一起去。 听到女儿这样回答,林诚录露出欣慰笑意。 “为父同你一起去吧。” 林岁宁好奇道:“世子邀你去了?” 林诚录理直气壮。 “为父跟着你去。” 林岁宁拍了拍满是泥土的手,笑道:“我带上你,你再带上继母,继母再带上大哥三妹?要不要再把叔叔伯伯侄子们都给带上啊?” 第90章 我想亲你 林诚录黑着脸道:“那也不必,只是……” 林岁宁无奈道:“父亲,你就别凑什么热闹,给我丢人现眼了。” 过去,她有许多时候想要求助父亲,无一如愿。 如今她被斥责自私也好,不孝也罢,她也绝不能让父亲如愿一点。 林诚录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林岁宁的耐心已经耗尽。 “出去。” 她压根没打算好好听父亲说话,只是闲来无聊,才让进来解解闷。 可这人一进来,她便发现,还不如不进来呢,半点不解气,还堵心。 下回还是不见了罢。 …… 永安侯世子的十六岁生辰宴,并没有办的多铺张。 只是帝后亲临,三公九卿尽数前来送礼,足见这位世子的地位之重。 李玄泽早早便到了,正在同许辰下棋,皇后来势汹汹。 “太子,你同我来。” 李玄泽一早便听说父皇给母后解了一日禁足,母后会来寻她,并不意外。 他落下白子。 “有话就在这儿说。” 许辰看看皇后那千里冰封的脸色,再看看太子那爱搭不理的样子,赶紧起身。 他可不想卷入皇后和太子的是非中来。 “我去招待宾客,招待宾客。” 许辰溜得飞快,还关上了门。 空旷的屋中便只剩下母子二人。 “你好样的,让你父皇幽禁我?你还记得我是你生身母亲吗?!” 皇后的质问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玄泽盘腿坐在棋盘前,静静端详着黑白棋局,仿佛他眼中,耳中,只有那波诡云翳的残局。 他的冷漠,反而更激怒她。 皇后几步上前,一把掀翻棋盘,黑白珠子散落一地。 “你是我生的,你有本事把命还给我啊!” 李玄泽面无表情的看向她,眼中无一丝温度。 从小到大,她总在用各种各样的法子叫他听话,妥协。 装病这一招她用的最得心应手。 可是他也记得,他和秦静姝同时生病之时,她召秦静姝进宫,亲自带在身边照顾。 可对于他,她只是每日派太监来慰问一句。 而她也会有理由。 男子比不得女子,不能娇气,故而她忍痛疏离,都是为了他好。 可笑他也曾真的信过这鬼话。 皇后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玄泽捻起掉落在衣袍上的一枚黑子,漫不经心道:“我的命,你有本事就拿,没本事就别嚎。” 皇后怔了怔。 缓缓后,气得发抖。 “你在说什么,你……” “我们之间,你很清楚,是母凭子贵,而非子凭母贵,”李玄泽修长指尖摩挲着棋子,淡淡道,“换言之,你的荣华尊位是我给的。” 父皇醉酒后曾言。 立他为太子,并非是因嫡庶,也不为其他。 只是天意。 天意说,他得是太子。 太子的母亲,便得是皇后,这是太子应有的体面。 皇后死死盯着他。 “你以为我稀罕这尊荣,我要进宫做后妃的吗?李玄泽,我给了你命,你岂能这样对我……” “不稀罕,你就别戴这凤冠,别掌那凤印,别凭着皇后威仪草菅人命,我也未必想要投生在你腹中。” 李玄泽始终没有正视她的目光。 从小到大,他虽性子倔,却也是头一回对母后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面上从容,袖下捏着棋子的手却在抖。 皇后久久未言。 外头的喧嚣声时近时远。 时而高昂,时而低落。 良久后,皇后伸手触及他的脸,指腹描摹过他清俊的眉眼。 “是母后的不是,从今往后,母后不会再逼迫你了,这是最后一件事。” 她宽大袖中的异香,扑鼻而来。 这香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味。 李玄泽猛地起身。 “什么东西?” 皇后收回手,意味深长道:“男人都喜欢的销魂东西罢了。玄泽,母后也不是多为难你,只是母后欠了秦家许多,这恩,总要还的。” 李玄泽不跟她多说,当即夺门而出。 皇后追几步,没追上,看傻了眼。 “这,这……” 他人就这么跑了?这药怎么用了还能走得动路的啊! 芳姑姑在屋外,见太子一溜烟的没了人影,诧异道:“这不是要等玉安郡主过来,这……” 皇后更是六神无主。 “这假药吧!” 明明说这药里有软筋散,闻了走不动路的啊! …… 林岁宁终于见到了小桃。 小桃抱着她痛哭流涕:“小姐,我好想你,终于见到你了!” 林岁宁安慰她说:“那我带你回去吧,如今在林家,无人能欺负我们了。” 小桃却没吭声。 林岁宁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小桃才支支吾吾的说:“小姐,我有心悦的人了。” 是世子府的一等侍卫,高琼。 好好好。 终于成孤家寡人了。 林岁宁见过高琼后,离开小桃住的屋子。 正寻思着,怎么跟世子提这两人的婚事,也寻思着拿多少金砖当嫁妆,突然被拽住胳膊,拉进了一旁的屋子里。 她人被抵在朱色缕空雕花格栅门上,吓得差点失声尖叫,直到看清了眼前这张脸,才生生止住嗓子。 “殿下……” 那张平日里清俊如霜的脸,此刻脸颊染着异样的红。 他凝视着她的杏唇,喉间一滚,脸慢慢逼近,粗重的呼吸扑在她唇边。 林岁宁胆颤道:“殿下,你怎么了?” 想也知道,这种欲把她拆骨入腹的架势,估计是中了什么药。 他的乌睫抖了抖,低哑道:“我想亲你。” 跑了大半个世子府,原本他是要找个湖跳的,可突然看到了她,他就改变了主意。 林岁宁怔住。 他似乎很难耐,强忍着冲动问:“可以吗?” 结果她根本没有回答,他的唇就压了下来,硬生生撬开她的唇齿。 势不可挡,攻城略地。 他舌尖的龙井茶香味在嘴里肆意蔓延。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跟上次蜻蜓点水一触既分的吻不同,这个……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无师自通一般,从她嘴里撤出来,便从唇角往颈下游。 他不安分的手却从她腰间,蜿蜒而上。 李玄泽的脑子里,尽是她出浴时香艳不可方物的样子。 他真真切切的见过的,也触及过。 说没有心存过悸动,没有幻想过与她亲密无间,都是假的,假的。 他早就有冲动。 早就想…… 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面对她,正视他的情感,正视他的欲望。 第91章 一定不辜负你 林岁宁双手抵在身前,攥紧他烟墨色锦袍的一点衣料。 以往的触碰已算越矩,眼下的亲吻,更是不合乎礼法,离经叛道。 但她紧张,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却没有抗拒。 内心最深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呼啸而出。 叫嚣着,催她勇敢一回。 去回应。 去把那心中高悬的、遥不可及的太阳摘下来,据为自有。 “殿下……” 李玄泽顺着她的手臂,找到她的手,一根根拨拂过她的纤指,缓缓五指相扣,胸腹相贴。 他俯在她耳边,艰难的说:“对不起,我中了药,一会儿可能忍不住会伤害你,但我一定,一定不辜负你。” 林岁宁也终于把理智找回来。 不行。 此时趁人之危,固然是得到太子的好法子,他也一定会对她负责,给她个足以安身立命的名分。 可是然后呢? 这不是顺应礼法,水到渠成的。 太子的愧疚也不会持续太久,没准还会觉得,她并没有反抗…… 在世人眼中,嘴里,她是趁虚而入的得逞者。 哪怕再心动,她也一定要自重。 林岁宁用力握住他手腕。 “殿下,我去找太医来,好不好?” 李玄泽唇瓣动了动,却是无声。 缓缓后,他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退后一步,紧密相贴的两人就这样分开。 也是,他不能这样。 不能趁药行凶。 他呼吸还有些紊乱,身下有冲动,不过尚且能忍。 “去把太医找来。” 李玄泽眼睁睁看着林岁宁拉开门跑出去。 没一会儿,皇帝大步踏进这间偏僻的小屋子。 “怎么回事?” 皇帝的面色很凝重。 李玄泽坐在灯挂椅上,有种扒光了示众的狼狈感。 中药这种事,到底难堪。 “父皇得问母后了。” 皇帝眉间一拧,厉声吩咐道:“来人,去把皇后请来!” 话落。 世子府的大夫先到了。 一番摸脉看诊过后,大夫说:“殿下,您没有中药。” 李玄泽愣了愣。 “不可能,我刚心跳很快,脸很烫,人很热。” 大夫猜测说:“殿下,您是不是疾走了?跑太快了也会胸闷气短心跳快,脸红的。” 他当然跑了啊! 当时,李玄泽跑了大半个世子府,找不到半个水塘。 边跑边在心里骂许辰个怪胎,府上连个水塘都没有。 不对不对。 他把林岁宁按门上强行亲了啊! 不仅亲了脸还亲了脖子,不仅摸了腰还…… 结果大夫说他没中药,怎么可能! 那他不就纯粹耍流氓了吗? 李玄泽臭着脸道:“你这大夫不行,我等太医来。” 很快,太医也赶到了,给出了一样的结论。 “殿下,您没有中药的迹象。” 李玄泽顿时有些凌乱。 莫非是药太厉害了,厉害到太医都找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太医斗胆问:“殿下为何认为自己中了药?” 李玄泽说:“我闻了一股异香,下药的人说那是……” 太医跪地恭谨道:“殿下,话本子里有闻之催情的媚香,事实上可没有,真正催情的药都是要吃进去的,或是涂抹在体内,方可有一点微薄的效用。” 李玄泽看向另一位战战兢兢跪在一边的大夫。 大夫低头说:“的确如太医所言。” 李玄泽捂了下额头。 所以他对林岁宁做什么了? 太医和大夫都退出去。 屋子里只余父子两两相对。 李玄泽垂眸,看着自己身前被抓皱的衣袍,开口道:“父皇,给秦静姝赐婚吧。” 母后没有真给自己下药,父皇便不会对母后做出多重的处罚来。 父皇这人在朝雷厉风行,却对待后宫众位妇人,上到皇后,下到婕妤,都是仁慈三分。 若非如此,母后也不会行事越发过分。 李玄泽思来想去,只有把秦静姝嫁出去,母后也就死了这条心。 他原本不喜欢乱点鸳鸯谱的事,但实在忍无可忍。 皇帝说:“赐给谁?” 李玄泽指腹揉上太阳穴。 “长安多的是与她交好的儿郎,劳烦父皇费费心。” 秦静姝的身后,可不缺爱慕她的小尾巴。 皇帝沉思片刻,拧眉道:“近来不便。这既要给许辰赐婚,又给秦静姝赐婚,同时招惹两位大臣,不太合适。” 李玄泽两眼一黑。 好些天没动静,他居然以为父皇忘了! 想来,父皇就是在等许辰的生辰宴,帝后亲临,他做足了疼爱重视之态。再提赐婚,永安侯若有不满,便显得不识好歹。 父皇真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惦记着要给许辰和小桃赐婚! “许辰就先缓缓,父皇先把秦静姝的事办了,这是关系到儿臣的大事。” 皇帝说:“缓不了,许辰已经十六了,永安侯夫妇日日想着给他定亲,赐婚的事得尽快了。” 李玄泽道:“父皇,许辰志不在朝堂,他就是闲云野鹤,不管娶谁也一样,不成气候,父皇又何必如此!” 皇帝没听他把话说完,便转身走人。 …… 世子府硕大,林岁宁找了个僻静处,坐在柳树边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发呆。 方才那个绵长热烈的吻,他掌心的温度,眼底的赤诚…… 都只是因为中药吗? 那种药,真的好凶猛,能让平日里端方雅正的太子殿下,变得这样炙热冲动。 他还说,一定,一定不会辜负她。 许辰终于找到林岁宁,在边上站了半晌。 忍不住开口问:“太子中了药,那他有没有做什么……” 她从那屋子里跑出来,并不敢随意找个人便透露太子中药的事,幸而很快她便看到许辰的身影。 他一身张扬红衣,在人群里十分耀目。 也幸而,她只是刚说了“世子”二字,许辰便从她脸色中看明白出了事,立刻让她单独回话。 这才传太医,传大夫。 但毕竟,事关太子中药,她又是唯一在太子身边的人,许辰难免要替她多想。 林岁宁把突然发烫的脸埋进怀里。 许辰以为她委屈得哭了,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若太子对你做了失礼之事,他至少得给你名分,我帮你给他说。” 虽说太子是中药的缘故,情非得已,但大男人,有些事该担就得担了。 否则让一个姑娘家,往后如何是好? 他才不怕太子。 林岁宁急道:“没有,太子殿下没有对我做什么,世子别去。” 她生怕他去找太子说什么,让太子误以为她找人告状,逼太子给名分。 所谓姻缘,她期盼你情我愿,两相契合,细水长流。 强求来的只能适得其反。 第92章 心上人 许辰却不怎么相信。 一个姑娘有没有心事,这不显而易见吗? 或许他问的太直白,太失礼了。 姑娘家总是害臊,对方又是太子,难免会胆怯的。 “行吧。”许辰想了想,说,“若实在没法子,你嫁我呗。” 林岁宁抬起头,一双圆圆的杏仁眼惊讶的看着他。 许辰倒也不好意思了,转过脸去。 随随便便就说出嫁娶之言,确实太草率了。 这时,大夫过来给许辰回话。 “太子殿下并没有中药,不过太子殿下吩咐了,没有中药的事不能宣扬,尤其不能让林姑娘知道。” 大夫是世子府的,从世子手里拿月俸,有什么自然一五一十的告知世子。 他哪里知道,世子身旁那位坐在石头上一脸愣神的,就是林姑娘。 许辰摆手,示意大夫退下。 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林岁宁。 既然没中药,肯定也没对林姑娘动手动脚,也是桩好事。 可就搞不明白了。 太子莫名其妙假装自己中药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定谁的罪,故意造出个罪名来? 没想到太子看着好好一个人,玩这种下三流的手段。 真是小刀划屁股,开眼了。 那又为什么得瞒着林姑娘? 信不过? 也是,非亲非故的,肯定要瞒着她了。 林岁宁也在这短短的片刻间,脑中乱成一团。 太子刚刚那模样没有中药? 怎么可能呢? 是哪儿出了错了? 正胡思乱想着,永安侯派人来唤许辰过去。 许辰刚走,有支飞镖乘疾风而来,扎在林岁宁的脚边。 林岁宁站起身,扫顾四周。 这地方偏,附近都没多少人,也都没往这儿看。 她将飞镖捡起来,上头绑着一张小纸。 纸上有一行字。 …… 宴上,梁王妃让林岁宁坐在身侧,引来不少侧目。 与百花宴时不同,当时大多是女眷,这会儿大多是官僚。 梁王妃耐着性子,与她一一介绍那些人。 林岁宁越听越不安。 “王妃娘娘,这不合规矩,要不我坐后头去。” 正中的上座,那必然是帝后和太子,而林岁宁临近的席位上坐着的,是王侯将相,以及各位妻室。 其他的世家子弟,甚至皇子公主,都在后排。 唯有许辰这位寿星在前头坐着。 梁王妃身旁的自己,显得多么突兀。 梁王妃安抚道:“不必想太多,我既然能让你坐这儿,便无事,你足以配得上这个位置。” 林岁宁是相信梁王妃的。 这些时日里,她也弄明白了为何皇后都只能对梁王妃干瞪眼,不能从梁王妃手里夺人。 在皇帝和诸位王侯眼中,梁王妃是天保之人,有神助。 不敬,会遭天谴。 曾经便有好些人遭了报应。 加之梁王妃性子温和,与世无争,权贵们自然乐意敬她三分,不与之过不去。 林岁宁看着眼前闻所未闻见所未闻的珍馐,频频出神。 脑子里尽是那张纸上的那一句话。 歌舞换了一批,她眼前的酒菜纹丝不动。 李玄泽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 视线却忍不住频频往林岁宁那儿瞟。 看到她愁眉不展,他更是如坐针毡。 今日那样轻薄的举止,肯定吓到她了,肯定。 女子视清白如命,她该不会想不开去寻死吧。 一曲又罢,舞娘们行礼告退。 席上没了丝竹之声,安静许多,皇帝突然开口:“朕还记得,许辰小时候最是顽皮,转眼间都十六了,还有中意的姑娘了。” 许辰正在跟父亲掰扯能不能喝酒的事儿,乍然听到皇帝这样说,困惑道:“啊?” 他有中意的姑娘? 哪个? 皇后紧跟着道:“是啊,不管那丫头是什么身份,重在世子喜欢,永安侯开明,定也不会棒打鸳鸯的。” 永安侯冲许辰干瞪眼。 仿佛在问:啥姑娘,我当爹的怎么不知道?还要皇帝皇后来告诉我? 许辰一脸踩到屎的尴尬。 皇后一开口,他就想起来了。 说的是小桃啊! 他还以为这事过去了呢,居然没过去?! 许辰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子。 你可答应过这事帮我摆平的啊! 李玄泽开口道:“父皇,许辰中意的姑娘很多,并不是一个,至于要娶谁,就让他慢慢捋吧。” 许辰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他的心突然就成汪洋,能纳百川了,这话还不如不说。 皇帝却径直无视了太子的话,对永安侯道:“孩子腼腆,生怕你责怪,朕就做了这个主,给许辰和那个丫头赐了婚吧。” 永安侯没有立刻接话,使劲瞪许辰。 许辰将一口酒下,准备借酒壮胆,来个与皇帝对抗—— 林岁宁突然站出来,走到空地上跪下。 “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并非有意自寻死路。 那纸条上,便是让她在皇帝赐婚之时,站出来千方百计的阻止。 否则,方晚葶会和陆怡一样死于珠钗。 知道陆怡已死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周稷卿便是其中之一。 且,林岁宁看过周稷卿留下来的一些文书。 纸条上的,与周稷卿的字迹一般无二。 哪怕是戏耍,是骗局。 林岁宁亦不敢违背,不敢赌。 这样一个姑娘的突然搅局,令所有人愣神片刻。 眼下是什么情形,天子要赐婚,永安侯和许辰都不敢明明白白的拒,这姑娘却站出来请求收回成命。 这不是找死吗? 李玄泽眉心紧蹙。 “你坐回去。” 梁王妃也道:“岁宁,你这是做什么?快回来。” 林岁宁却依然固执的跪在那。 眼看着天子眼色越来越沉,许辰急步走出来,跪在林岁宁的身旁。 “林姑娘无意冒犯陛下,只是不忍我将错就错……” 皇帝眸色趋冷,口吻淡淡:“这位林姑娘,就是你那位心上人?” 任谁都想不到,一个事外人会站出来。 她既然冒死站出来,那便是当事者。 许辰噎住,看了林岁宁一眼。 席位中,秦太师笑道:“这位林姑娘,我在百花苑见过的,的确与世子私交不浅,陛下,你看世子这样着急出来袒护,可不就是有心?” 皇帝顺势道:“既然如此,许辰与这位林姑娘,便择日成……” “不可。” 李玄泽额边青筋猛跳,出声制止道。 第93章 乱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太子。 李玄泽用力攥着手中玉杯,面色沉稳道:“永安侯有所误会,许辰与这位姑娘不是那回事,他的事我最清楚。父皇,这桩婚事宴后再议吧。” 梁王妃紧跟着附和。 “太子说的是,这林姑娘我带在身边,自是清楚的,她与许辰……” “不是,这,”许辰一脸懵的打断王妃的言辞,“我觉得给我和林姑娘赐婚,可以的啊!” 小桃完全不熟,赐婚他肯定抗拒。 而且这两日他发现自己的侍卫正跟小桃眉来眼去,他还打算成人之美呢! 至于林岁宁,他觉得挺合眼的,就没必要再抗拒赐婚啊!赐就赐呗! 太子和梁王妃替他拒绝个什么劲儿? 李玄泽绷不住了。 “许辰,她愿意嫁你了?” “太子是在说笑吗,”皇后凉凉道,“没记错的话,这位林姑娘是安淮县丞之女,这样的门第,世子愿意娶她,便是她的福分,岂容她情不情愿?” 这个林岁宁,皇后见过一面,自然记忆犹新。 也自然是,巴不得立刻促成林岁宁和许辰的婚事,好兵不血刃的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许辰倒觉得太子说的有理,成婚不是他一人之事,转而看向林岁宁。 “你觉得如何?” 林岁宁颔首,无言。 正如皇后所说,岂容她情不情愿? 方才她想不明白,为何周稷卿要她出来违抗圣意,眼下倒是隐约明白了一些。 那背后之人,想看到的,估计是她和许辰成婚。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门第不门第的,永安侯也非迂腐之人,不会计较。姑娘挺俊俏,与许辰甚是相配,就这样吧,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许辰与这位林氏女……” 永安侯心直口快道:“陛下,我是个迂腐之人呐!”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孩子娶个心仪之人,方才圆满,你就别迂腐了。” 话到这地步,永安侯哪里还看不明白,只能闷一口酒。 皇帝正欲再次开口,郑重其事的吧话说完—— 砰得一声。 太子忽然往侧一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厥过去。 “太子殿下!” “殿下!” 席上顿时一片混乱。 有人高喊传太医,有人吩咐去抬担架。 皇帝也顾不得赐婚的事了,慌忙去查看太子的状况,亲自给太子掐人中,却了无用处。 太监们合力将太子扛上担架,飞奔似的往厢房去。 没人注意到,半路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太子,手摸到担架外,把垂在那摇摇晃晃不停撞击担架的佩玉给捡了进来。 世子府的厢房内。 走了两波太医,谁也看不出来毛病。 最后一致结论,气血攻心。 在上衣被剥掉将要施针之时,太子悠悠转醒。 “父皇……” 他气若浮丝的一声呼唤,皇帝大步走到他身边来。 “父皇在,你觉得怎么样?” “父皇,不能给许辰赐婚,咳咳咳……” 李玄泽握住皇帝的手,说着说着猛烈咳嗽起来。 皇帝深深叹口气。 “你何必?他娶个媳妇,他又不吃亏。小门小户的姑娘反而老实,不娇气,未必是坏事。” 一听这话,李玄泽精神了。 坐起身,试探道:“父皇说的是,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儿臣也觉得,小门小户的姑娘更有烟火气息,知人情冷暖。” 皇帝听出他言下之意,干笑一声。 “你东宫的后院有得是位置,侧妃,良娣,都凭你喜好。至于太子妃,朕给你几个人选,你挑一挑。” 李玄泽唇抿成了直线。 他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杨贵妃的下场,记得么?”皇帝道,“朕容许你偏爱一个姑娘,但不容许你因此失智,玄泽,你是太子,朕信你知孰轻孰重。” 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终被逼死在马嵬坡下。 君王的专宠,未必是福。 李玄泽眼底掠过一抹黯然的神色,漆黑的双眸,宛若化不开的浓墨。 …… 许辰呆在屋外,在那对着一颗树,自言自语的小声低估。 李玄泽停步。 “许辰?” 许辰背影一僵,缓缓才转过来,却还是低着头,别别扭扭的,不正视太子的目光。 李玄泽走到他面前。 “我有话跟你说。” 许辰生怕太子说出什么来,抢先道:“我喜欢女的!” 李玄泽眸色一沉。 为什么说这个?他是想说,他喜欢林岁宁,想要这桩婚事么? 许辰深吸了一口气,语无伦次的道:“我的确是很好,相貌好性子好,可是过去我常常黏着殿下是把殿下视为兄弟,也希望殿下只把我当兄弟,我总是要娶妻生子的。” 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可他到底在说什么? 李玄泽静下心来,才将他要表达的意思领略了五六成。 这个意思是,让自己看在兄弟情面上,成全他? “总之,林岁宁不行,我们一同想法子,这桩婚事肯定要阻止的,绝不能让我父皇下这道旨意。” “为何?”许辰紧紧盯着他,“我觉得可以啊?” 李玄泽下颔线紧绷,半晌,牵了牵唇。 “因为,我心悦……” 听到心悦两个字,许辰如临大敌,落荒而逃,生怕听到太子说完这话。 许辰一路跑到了凉亭里。 他让林岁宁在这里等他的,有些话得聊聊明白。 “妈呀吓死我了,太子要向我表露心意,幸好我跑得快。” 林岁宁愣住。 “啊?” 世子这是在说什么啊? 许辰叹口气,“都怪我太迟钝了,没早点看明白,一直都没有喜欢的姑娘,可不就是……” 太子说是喜欢那个林芳菲,倒是不见他跟林芳菲有半点亲近,还给林芳菲赐了婚。 如今百般干涉他的事。 他要娶林岁宁,太子激动到当场昏厥,这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动情太深么? 许辰知道有几个世家子弟是断背,就没想过这事会发生在太子身上。 看到林岁宁越睁越大的眼,许辰捂住嘴。 “你当没听见,这事可不能说出去。” 林岁宁只觉得世子喝多了,在说胡话,自然不会追问,更不会到处宣扬。 “世子,我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_ 一炷香后,林岁宁在茶室中见到了太子。 经历过那样越矩的接触,李玄泽一看到她,就不可遏制的回想起当时,她紧攥着他衣袍的手,和当时自己宛若战鼓的心跳…… 视线便无处安放。 干脆转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望着窗外。 林岁宁也一样。 先前面对太子,身份地位的悬殊,以至于她总是拘谨。 而现在,更多了无所适从。 “林岁宁,”他终于开口,“我从未喜欢过林芳菲。” 第94章 大人物 李玄泽没听到她出声,忍不住转过身来,看着她,等她顺着往下问。 只要她问,他便言无不尽。 若她不问,他也会坦白。 她垂眸,唇紧抿着,半晌才道:“殿下,皇上要在宴上给世子赐婚一事,有许多人知晓吗?” 李玄泽思忖道:“应当只有我父皇母后知情。” 事发突发,连他都不曾料到,但母后接话很快,想来父皇是与她提了一嘴的。 这种事,犯不着与旁人去商议,不必经手他人,自然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林岁宁眸中的大雾越来越浓。 若是只有帝后知情,那么周稷卿,是从何得知的呢? 李玄泽问:“怎么?” 林岁宁斗胆道:“殿下,周稷卿还在长安,或许皇后娘娘……” 她怀疑皇后。 堂堂皇后不该做出窝藏周稷卿的事来。 但如果赐婚之事真的只有帝后知情,那一定是皇后。 只是这其中内情,和缘由,她尚且想不明白。 外头传来山竹的声音。 “殿下,射来一支飞镖。” 李玄泽当即让他进来呈上。 林岁宁一眼便认出来,这与白日里的那支飞镖一模一样,上头用红绳绑了一张纸。 为防有毒,是山竹当着太子的面打开的。 上头只有两字。 “闭,嘴。” 李玄泽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困惑道:“叫谁闭嘴,什么意思?” 林岁宁磕了下眼皮,慢慢低下头。 李玄泽盯着纸张看了会儿,放到一边,示意山竹出去。 “你方才说,周稷卿在长安?”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有认真听的。 林岁宁顿了顿后,道:“今日随王妃来长安,见识世子府的铜墙铁壁,忽而心想,长安那么多深宅大院,或许便于周稷卿藏身吧。” 李玄泽点点头。 若是谁敢包藏周稷卿,也必然对他有不臣之心。 长安的高门众多,几个平日里与周稷卿走得近的,他也让人暗地里去搜寻过,只是一无所获。 “你还提到我母后,她怎么?” 林岁宁颔首道:“听世子说,殿下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 “哦,”李玄泽不以为然,“母子之间,总要吵一吵的。” 他得想办法把秦静姝嫁出去,否则往后多得是争吵之处。 林岁宁掀起眼眸,目光与他对上一瞬,便匆匆挪开。 “殿下,我先退下了。” 她如今是咽喉被牢牢扼着,那人叫她往东,她便不能往西。 那人叫她闭嘴,她只能把话都咽回肚子里。 李玄泽恍恍惚惚的,等她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道:“你要见我,就只说这些?” 许辰说她要见自己时,他是有些慌乱的。比以往每一次都慌乱。 生怕她上来便是一耳光,怒斥他登徒子,然后哭着索取一个名分。 但仔细想来,她的性子,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林岁宁单薄的背影一顿。 “还有别的话的。” “你说,”李玄泽道,“什么都能说。” “想问一问殿下,蝼蚁能撼树吗?” 她轻声道:“蝼蚁既然不能撼树,那些树,又为什么偏偏不能放过这些蝼蚁。” 李玄泽哑然。 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弱女子。 何其无辜,却因他而被动地卷入这些事中来。 林岁宁推开门,抬起脸,望向天际的彩云鸟影。 红烬生辉,似是老天爷醉了酒,红了脸颊,成了晚霞。 …… 回到安淮县,已是月明星稀,与刚回来的兄长林慕风遇了个正着。 兄长在外这些时日,县里早就有流言,说兄长是犯了事,才遭人关起来的,对方的官位不低。 “岁宁啊,那个救我的大人物让给你带句话,说只要顺势而为,遵从圣旨,咱们家每个人,他都能保平平安安的!” 咱们家每个人? 也包括姨娘么? 林岁宁本是要与兄长擦肩而过,听到这话,追问道:“那个大人物是谁?” 林慕风耸肩。 “我不知道。” 林岁宁又问:“你没见到么,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 “都说大人物了,哪里能让我见到,话都是让手下来传的。”林慕风好奇问,“对了,什么圣旨啊?” 既然他一问三不知,林岁宁便不再与他多说。 走出几步后,林岁宁又想到什么,回头追上去。 “你先前得罪的是什么人,这些时日被关在何处?关你的人是谁?” 她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也不能直接去向太子开口,便只能从细枝末节去顺藤摸瓜。 林慕风不耐道:“问什么问,没大没小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落,荷包蛋拿出剑抵在他喉间。 “林姑娘问你话,你就说。” 林慕风被吓了一跳。 “林岁宁你要造反吗!这是你姘头吗!你快让他把剑拿掉!不然我告诉父亲,要你好看!” 林诚录到这时才赶来,先给了儿子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东宫的人!还不快给这位大人和你妹妹认错!” 林慕风刚回来,对府上天翻地覆的情形还一无所知。 一听父亲这话,惊直了眼。 “失敬失敬!林岁宁你有能耐啊,东宫的人都被你……好,这敢情好!” 林岁宁沉着脸说:“你就告诉我,你得罪的到底是谁。” 林慕风是不把林岁宁放眼里的,自己干的好事,也不想宣扬出来惹人笑话。 可他又畏惧林岁宁身后那个魁梧的侍卫,只能一五一十道:“哎我就是调戏了个姑娘,谁知那姑娘跟御史中丞严大人的外甥有一腿,那人就打了我一顿,拖我进伶人院,让我在那干点洒扫的活……” 话说到最后,是越来越虚。 伶人院的男子,都是给公主郡主们调乐享用的,偶尔一些有龙阳癖好的权贵,也会去挑一挑。 要说进了那里,没卖身,只干些洒扫的活,都是虚的。 “我说真的啊,我就干点粗活,直到那位大人物派人来同院里的老鸨打招呼让我走,我都是清清白白的!” 林岁宁当即想去趟伶人院,问问老鸨,到底是哪位大人物来打的招呼。 但,这样容易打草惊蛇。 且她径直去问,估计也得不到答案。 她沉浸在理不清的纷乱思绪中,呆呆走到她脚边,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 第95章 我要成亲啦 林岁宁想着,是不是有些事深夜去办,才可能不被盯着。 显然,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她就不信了,这些人深更半夜不睡觉的无时不刻的死盯着她瞧。 林岁宁硬生生等到了子时。 再拜托荷包蛋去把伶人院的老鸨“请来”。 荷包蛋一听伶人院,吃惊道:“姑娘你这,还没嫁人呢,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岁宁说:“我只是要见老鸨,不需要风月之事。” “我懂我懂,但这真不行,姑娘要不找煎蛋去做。” 荷包蛋觉得主子对这姑娘不一般。 她深更半夜找伶人作陪,自己还助纣为虐,到时候屁股都会被打开花吧?! 但让煎蛋去做,那就没事了,问责也问不到他头上。 林岁宁解释道:“我是要寻老鸨,问我兄长林慕风的事。” 这样说,荷包蛋想起来那件事,恍然大悟。 “我这就去!” …… 老鸨来时,哈欠连天。 “姑娘哎,您要是想男人,白日里来院里挑吧,这大晚上,鸭子也是要睡觉的呀。” 林岁宁开门见山的问:“林慕风是谁保出来的?” 言出,老鸨的面色便凝住,目光撇向杵在门口的荷包蛋。 荷包蛋很识趣地退出去,关上门。 老鸨道:“姑娘,那人让我给您留了句话。” 林岁宁眼眸沉了沉。 所以,那人料到她会找到这个老鸨。 他总是先一步,猜到她要如何做。 “什么话?” 老鸨压低了声量道:“那人祝您和世子喜结良缘,早生贵子,待到麟儿满月之时,方氏便能回来姑娘身边享福了。” 床铺上,正打瞌睡的猫儿突然炸了毛,直勾勾地看着这老鸨。 林岁宁追问:“那人是谁?” 她并不抱期望。 想着,这老鸨定是不会开口的。 “是皇后娘娘,”老鸨说,“只要姑娘识趣,顺着娘娘安排的路走,有荣华富贵不说,也能保住在意之人。” 林岁宁送走老鸨,坐在床边发呆。 皇后为什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她有值得皇后动这样迂回心思的分量? 为什么? 难道皇后是她亲娘,生怕她嫁得不好? 平心而论,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上上乘的夫婿,明晃晃的高攀。 她喃喃自言自语。 “呆呆,我要成亲啦。” 若是从前,得了这样的姻缘,她该庆幸才是。 而且,不需付出很大代价,对方承诺了姨娘会回来,她该高兴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好似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身边那只猫,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最后黯然垂下眼眸。 - 山竹看呆了。 大清早,太子一声不吭,要把那鞋袜蹬破了似的,很用力的穿。 一旁伺候的宫人看着苗头不对,端个洗漱瓷盆也都小心翼翼。 太子沉着脸,直到气冲冲的用完早膳,才吩咐道: “去把凤仪宫搜个遍,找仔细了。” “不能打草惊蛇。” 李玄泽想了想,又沉声道:“太师府也去搜一遍。” 母后做那些事,就是为了把秦静姝捧上太子妃之位,那么秦太师极有可能助纣为虐。 山竹道:“太师府恐怕并不容易,秦太师豢养不少死士,他的府邸是出了名的固若金汤。” 李玄泽眸中闪过一道寒芒。 “那就去挖他那些龌龊事,叫几个大臣上奏弹劾他,让父皇下旨,光明正大的去搜。” 山竹把皮蛋和松花蛋找来,交代人办事。 皮蛋嘴多,嘟囔了句:“殿下近来是怎么了,凤仪宫也要去搜。” 山竹也觉得奇怪。 尤其是,他几乎形影不离的跟在太子身边,太子都没出过长安城,却无故喜欢上了安淮县的林姑娘。 总是若无其事的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又性情大变。 有时傻乐,有时怒气冲天。 总归,怪怪的。 好像在梦里经历了不少事儿。 _ 长安城,某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邸内。 山珍海味摆满檀木圆桌。 “你有功,”秦太师心情大好,举杯饮尽,“说说看,想要什么?” 周稷卿多喝了几杯,已然有些醉意。 太师既然问他要什么,他便直言。 “一双金环,一双银戒,一对明珠,一只香囊,一对手镯,一块佩玉。” 秦太师笑道:“周大人,你应该要银两,事成之后我派人送你远走,你总要盘缠的。” 周稷卿摇摇头。 “太师,我就要那些了。” 秦太师从不吝啬对待有功之臣。 他要的东西,很快尽数备好,也没有一件滥竽充数,都是上好之物。 周稷卿带着这些东西,摇摇晃晃地进屋子。 将东西一件件摆放在桌上。 “从前我说要娶你,却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来,你倒也不嫌弃。” 周稷卿自说自话。 半跪在她身前,抓过她手腕,强行把镯子套在她瘦成皮包骨的腕上。 “你那时跟我说,只要一双金环,一双银戒,一对明珠,一只香囊,一对手镯,一块佩玉,哪怕眼下备不上,来日补给你便好。” 他把她的手包裹在掌中,抬起脸,醉醺醺的眼底微微泛红。 “你还记得,为什么只要这些么?” 方晚葶神色依然如一潭死水。 “忘了。” 周稷卿喃喃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这缘由,她从未说起过,可当初听她说时,他便一清二楚。 他熟读繁钦的这首定情诗。 “够了,”方晚葶抽出手,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我累了,想歇会儿。” 她摘下镯子放在一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一副谢客之态。 周稷卿直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都融不化?” 方晚葶慢慢抬起唇角,眸中却是冰冷的,一丝冷硬的讥讽笑意慢慢绽放。 “你拉着我下地狱,我还要为此动容?” 是他打晕了她,把她带出林家,圈禁在此处不见天日。 如今还要继续拿她来威胁岁宁。 她倒也想问问,他怎么有脸问出来这些话? 周稷卿揉太阳穴的手指一停,眼帘下沉。 “你别惹我。” 他大可以劝秦太师直接弄死林岁宁,或是毁了林岁宁的名声或清白。 要断掉太子对她的念想,有的是法子。 但他让林岁宁走了条高嫁的路,从此高枕无忧。 若不是为了方晚葶,他何以费这个心思? 可现在,他很累。 在太师手里寄人篱下,全凭自己的用处,若是他了无用处了,就不知下场到底如何。 周稷卿伸手去拉她。 刚触及她手臂,却是一巴掌迎面而来。 这一回,周稷卿没有任由她打,用力扼住她手腕。 “你在犟什么,”周稷卿贴近她的脸,嗤道,“不就仗着我舍不得动你。” 第96章 受不起 “你省省吧,”方晚葶毫不留情的说,“你哪里是舍不得动我,你只是不甘心,只是心中或许还有一丝良知尚存,知道你恩将仇报,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稷卿盯着她的眼睛,痛苦如洪水决堤般涌入他眼底。 “你不用天打雷劈吗?你入林家的那一夜,你知道我在哪儿?你知道……” 说到此处,他似乎回想起了极其痛苦的往事,忽然哽住,痛得面目模糊,弯下身来。 方晚葶别过脸去。 她无话可说,也没有半句宽慰给他。 周稷卿低声道:“你明知,我要的不多,我把你的后路都想好了,你也不会被困在这儿太久。一年,只要一年,我等了你十年,要你一年,不算过分。” 方晚葶甩开他的手。 别说一年,哪怕只是一天,也不算理所应当。 他的话,她也是半个字都不信。 …… 林岁宁用早膳之时,问了荷包蛋。 “我听说,有些富家子弟会被土匪绑去,土匪索要赎金,你见过这样的事吗?” 荷包蛋不以为然:“这种事多了去了。” 林岁宁问:“那土匪拿到了赎金,那些富家子弟,都能回来吧?” 荷包蛋乍舌道: “怎么可能?十个里九个都回不来的。” 林岁宁沉默了。 勺子几度到唇边,到底是张不开口,咽不下去。 “为什么?土匪拿到了赎金,为什么还要杀人害命,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钱吗?” 譬如想促成她和世子的那位。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还不能放过姨娘吗? 荷包蛋说:“万一人质听到过啥,记得啥,带着人杀回去,不是自找麻烦了?把人弄死,带着钱直接跑路,多省事。” “所以啊,要我说,家里人要是被绑了,直接弃了得了,免得人财两空。” 可被绑的是亲人,又有多少人能狠下心来不予理睬? 哪怕能回来的机会是万分之一,也没有人会放弃。 林岁宁的心越揪越紧。 “若是绑匪位高权重,不需要跑路,旁人也找不了她麻烦呢?她还有必要杀了人质吗?” 荷包蛋看向林岁宁,满面困惑。 “位高权重,还需要绑富家子弟来要赎金?” 林岁宁道:“我是打个比方。” “权贵绑了人,还会好心给你送回来啊?” 荷包蛋抱起剑,侃侃而谈,“不可能的事,你看他们不拿剑,整日吃喝玩乐的,手里死的人比我杀过的还多。怎么可能大发善心,把人绑走还送回来,就算送回来,也半死不活了。” 林岁宁彻底吃不下了,放下勺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 荷包蛋看她脸色有些发白,问道:“林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林岁宁摇摇头。 这不是大夫能治好的事。 她起身,想到屋子里去歇歇。 有侍从来传话,“林姑娘,王妃问您今日去不去百花苑。” 林岁宁毫不迟疑。 “去。” …… 见到梁王妃,梁王妃亲昵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身边来坐下。 “岁宁,你说句心里话,愿意嫁给世子吗?若是不愿,我去面见皇帝,让他收回成命。” 问话之前,梁王妃便屏退左右,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 林岁宁低下眼眸。 “王妃娘娘,我不能不嫁。” 梁王妃轻抚她手背,“你只管遵从自己的心,不必畏惧圣意不圣意的,有我和太……护着你。” 林岁宁说:“有人误以为太子钟情于我,千方百计阻拦,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甚至拿我最亲人的性命来威胁我。王妃娘娘,我不得不嫁。” 这件事,没有她权衡利弊去考虑的余地。 只能暂时顺着走。 梁王妃顿了顿,问:“何意?” 她不是已经没有在意之人了么? 她的姨娘死了,她的丫鬟小兰在世子府,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软肋能被拿捏? 林岁宁离座,跪下来,以额触地。 “王妃娘娘,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了,哪怕我照做,可到时候又岂会真的信守承诺将姨娘还我?怕是不会。王妃娘娘,求求你……” 梁王妃连忙弯下身,双手扶她。 “别急,好好说。” 林岁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梁王妃说得清清楚楚。 她也知道,梁王妃一定会告知太子的。 此举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挣扎了一整夜想要做的事,在听到荷包蛋那番话后,她更是坚定了这么做的决心。 那幕后之人,想让她在太子面前“闭嘴”,她却偏要让太子知晓。 除了太子,还有谁能从皇后手里夺人? 她不能坐等。 不能始终被牵着鼻子走。 因为在那些人得逞之后,没有给姨娘活路的理由。 梁王妃听完这一些,宽慰她道:“那就先顺应着,我会想方设法让你姨娘活着出来。” 林岁宁又要拜谢。 梁王妃赶紧拦住她跪地的动作,情急道:“你千万不要对我行大礼,我受不起。” 林岁宁只当王妃是心善,并没有去深想“受不起”是何含义。 她一走,梁王妃望向那面沉香木雕四季如意披风。 许辰从屏风后走出来,有些垂头丧气。 “多谢王妃。” 他原本只是让王妃替他问问林岁宁,到底对这桩婚事怎么看的,情不情愿,不成想听见这些话。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些事来。 手段太龌龊了,龌龊到令人发指,气的他差点一拳砸到屏风上。 又想到梁王妃的这面屏风很贵,上次他亏了五千两到现在,手上拮据着呢,就愣生生收住了拳头。 梁王妃看向他。 “世子,你打算怎么做?” “她既然不情愿,肯定不能逼着她呗,”许辰耷拉着脑袋说,愁眉不展,“可是她那个姨娘的事,事关皇后,她能有什么办法,这不是螳臂当车?” 梁王妃叹口气。 “只能暗查,看能不能找到方氏藏身之处了。” 第97章 别怕 林岁宁掀开车帘,神情一顿。 太子一袭月白色锦袍坐在里头,闭着眼背靠车厢,眉心微蹙,像是在小憩。 林岁宁退出去,看看这马车的式样,再看看车夫,确认下自己没走错,再进去,坐在他右手旁的位置。 锦缎车帘落下来。 马车缓缓驶出。 车厢内显得有些逼仄,林岁宁频频掀开车帘,却见这路并不是往林家去的路。 “殿下?” 李玄泽低低“嗯”了声。 他大抵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说道:“不去哪儿。” 他心情不虞之时,便喜欢坐在马车里,让车夫绕着长安城一直转。 哒哒的马蹄,车轱辘转动声,外头摊贩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那些平凡而热闹的烟火气息,能让他平静下来。 相比长安,安淮县就安静许多。 “我把秦静姝抓了。”李玄泽说。 母后拿方晚葶去威胁岁宁,他也抓个人质呗。 一日不放方晚葶,他也一日不放秦静姝。 林岁宁不是很明白。 “啊?” 李玄泽苦笑一声。 “她骗我说是恩情,可我知道,她是骗我的。小时候我就看到,她跟那人纠缠在一块儿。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那情形。” 林岁宁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太子在说谁,她是该听懂,还是不该听懂? 李玄泽说:“故而我厌恶那人,也厌恶那人的女儿。娶她,绝无可能。” 林岁宁深吸一口气。 那人指的便是秦太师了。 与秦太师纠缠在一块儿的那位是…… 她颔首,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殿下若是累了,先歇歇吧。” 可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种宫闱密辛,谁听了不得掉脑袋? 李玄泽睁开眼,看向她。 这些话,他从未与任何一人说过,哪怕是最亲近的山竹,亦或是许辰,他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 旁人说起皇后待秦静姝好,他也只是笑笑。 那些事,他从来都是独自消受了。 可他面对林岁宁,不知怎的,就是想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也没有那种不踏实的虚慌,反而如释重负。 背了许多年的大包袱,终于丢了。 “岁宁,你信我么?” 林岁宁心中轻漾。 好似一片叶,被风吹落湖中,泛起微微涟漪。 这是太子头一回,没有带姓氏,这样亲昵的唤她。 她点了点头。 李玄泽与她赤诚的目光相触,又不自在的避开,望向那顺着马车颠簸,如浪花摆动的车帘一角。 “若你姨娘千真万确在我母后那里,我一定让她好好的回到你身边。” “她威胁你,我也能威胁她,毕竟她在这世上还有在意之人。” 林岁宁呆愣在那。 太子的意思是说,他抓了秦静姝,是为了帮她威胁皇后? 可是,太子是如何知道,姨娘的下落与皇后有关的? 刚刚她从百花苑出来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王妃就已经告知太子了? 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难道昨晚她和老鸨的话,被荷包蛋偷听去了? 可当时,老鸨提及姨娘的那句,明明已经把声量压得很低了。 真不愧是太子的人,耳力一等一的好。 李玄泽说:“总之,你信我,安心过好你的日子,等你姨娘回来。” 林岁宁再次点了点头。 太子没有唬她的道理。 无论事成不成,太子尽了这份力,她便感念在心。 “殿下,有个地方很美,殿下去看看吗?” 初入山,李玄泽还觉得不以为然。 山而已,这座山光秃秃的,连颗带果子的树都瞧不见,实在算不得有趣。 直到站在山坡边,往下望,大山金色稻田映入眼底。 风吹过,金黄的波浪起伏荡漾。 李玄泽眼前一亮。 他不是没见过稻田,只是没在山上看过稻田。 这个高度的山坡望下去,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紧随着那些戴着蓑笠,佝偻着腰,正在田地间忙碌的百姓。 林岁宁说:“儿时姨娘带我来过一次,许多年了,后来很少能出门,但我记得这里。” 李玄泽转眸看她。 “这世间还有许多奇景,许辰都能带你去看。” 哪怕这回他能把姨娘弄出来,可往后呢? 想来,嫁给许辰,对她也算一桩好事,没人会再想着威胁她,害她。 林岁宁听着这话,唇边自在的笑意忽然凝住。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李玄泽拉起她手腕,往下山的路去。 走出几步,他又觉得不合适,松开她的手。 天边乌云滚滚,雨势变大的突然,下山的路都变得泥泞。 她脚下一滑,若不是被他及时拽住手臂,就得摔一屁股泥。 李玄泽拉着她,躲进就近的山洞里。 这山洞算浅,同她的闺房差不多大。 自云霄传来的轰鸣声,叫她身子瑟缩着,往他身边靠,只是不触碰到他。 她的手捂着腹部,脸色显得有些痛苦,慢慢蹲下来。 “怎么了?” 李玄泽想了想,眼下到了用膳的时辰,她该饿了。 “等雨再小些,我们就下山。” 他忽然发现,在她蜜合上的裙袍上,有血色晕开。 李玄泽愣怔住。 她小产了? 难道是亲嘴,让她怀上孩子了? 不对啊,嬷嬷说光亲嘴不怀孩子的,得…… 所以亲嘴到底能不能怀孩子?! 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李玄泽手足无措的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我先跑下山,让人抬轿子来,你等我。” 林岁宁一急,抓住他裙袍的一角。 “别!” 外头在打雷,他下山一来一去,不知要等多久。 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她会很害怕。 明明并不热,李玄泽心头躁乱得很,额边无知无觉的淌下汗来。 “但是你,你要小产了,我们赶紧去找大夫,说不定能保,这个孩子,我……” 他想要这个孩子的,他还没当过爹。 林岁宁脸一红。 “不是小产。” 她只是来月事了,肚子有点难受,一会儿能好。 李玄泽额边青筋猛跳。 “我知道你为了姨娘,不可能会嫁我,但你没必要瞒我,我连这都看不懂吗?” 林岁宁的脸更红了,红得无地自容。 都没跟男人同床共枕过,哪来的小产? 她从十三岁开始来月事,哪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一声巨大的雷鸣,那闪电劈到了洞口,照得洞里一亮。 林岁宁吓得起身扑进他怀里。 李玄泽一愣,双臂环住她身子,把她护在怀中。 第98章 亲自去找 刚有下雨的苗头,山竹就吩咐人去扛轿子来。 等轿子备好,山竹直奔山洞里头。 一进去,就看到林姑娘靠在太子怀中,太子拥着她。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李玄泽转眸,看向山竹。 四目相触,山竹马不停蹄地退出去。 “哎呀,没找到太子!” 皮蛋说:“不可能!我一直跟着呢,就在里面!” 山竹一个劲地给皮蛋使眼色。 “真没有!” 皮蛋没看懂他的意思,怒道:“我敢确定殿下一定在里面!” 他大力推开山竹,非得自己进去看一眼。 刚好看到,里头的男女仓皇分开。 李玄泽三两下脱了外袍,给她披上以遮掩她裙下晕开的血。 林岁宁见太子只剩了青古色里衣,又觉身上污秽,怕弄脏了太子的衣袍,连忙推辞。 他道:“我是太子,我让你穿,你就穿着。” 她这才不再推辞,任由他将这件还有余温的衣袍披在身上。 周身一暖。 她的脸颊随之更红几分。 李玄泽望向看直了眼的皮蛋,蹙起眉。 “往哪儿看?眼睛不要自己挖了。” 皮蛋赶紧退出去。 在外头,皮蛋差点跟山竹吵起来。 “你什么意思?里面什么情况,你故意不告诉我?” 山竹抱着剑耸耸肩。 “叫你别进去的。” 皮蛋要气炸了,“你没长嘴啊,害我被殿下责骂。” 山竹说:“活该,拦都拦不住你。” …… “月事?” 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玄泽寻思着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林岁宁尴尬得想刨个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殿下别问了,行吗?” 李玄泽一脸茫然的“哦”了声。 又说:“怎么会流血?而且你肚子疼,真的不用看大夫吗?” 他始终觉得,她是在故作坚强。 都这样了,怎么能没事? 林岁宁岔开话题。 “雨小了,我们赶紧下山吧。” …… 皇后解除禁足之日,尚在梳洗,太子已经到了,在凤仪宫外等着。 芳姑姑正捏着螺子黛为她描眉。 对着铜镜中风韵不减的容颜,皇后挑了挑唇。 “让他等着。” 这一个月都熬过来了,眼下,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宫女却呈上几本册子。 “皇后娘娘,殿下说这些您先过目。” 皇后轻抬眼帘,朱唇微启:“念。” 宫女打开册子,清声道:“丁酉年正月十八,秦太师于欢宜楼内,见荆州刺史王铎,收银五万两……” 听到此处,皇后脸色一沉,厉声呵道:“闭嘴!” 宫女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呵吓得浑身一颤,手中册子差点掉落。 她赶紧合上册子,低垂着头,双手高举过顶,大气也不敢出。 芳姑姑从宫女手中接过册子,呈到皇后面前。 皇后翻开最上面一本,走马观花地看了几页,眸中风暴越来越甚。 终于,皇后忍无可忍,手中的册子被她猛地重拍在桌上。 “让太子进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立即有宫女出去传话。 一时间,凤仪宫内一片冷寂,宫女太监们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皇后纵使有滔天怒火,无意于为难这些宫人,轻抬手,让人尽数退下。 宫人们退出去时,遇到大步迈进皇后寝宫的太子,纷纷退避两旁,跪身行礼。 芳姑姑出声道:“殿下,娘娘身子不好,受不得气。” 李玄泽心道:她身子不好,我是她生的,身子底能好到哪儿去,她就不怕气死我? 懒得同芳姑姑理论,大步踏进寝宫之内。 身后沉香木门刚合上,一堆册子向他飞来,砸落在他脚边。 “太子,你这一日日的都在做些什么?!” 李玄泽余光一掠,淡淡道:“结党营私是大罪,母后若是还不知收手,这些册子便会出现在御书房。” 皇后怔怔向他走了两步。 “收手什么,本宫对你做什么了,可曾伤害过你半点?你是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假药?” 李玄泽道:“方晚葶。” 皇后眸中划过茫然之色,半晌后,道:“是谁?” 李玄泽冷嗤:“是吗,你没有私藏周稷卿,没有利用方晚葶?” 皇后满是错愕:“周稷卿,是那个礼部侍郎吗,陆国公的女婿?我藏他做什么?” 李玄泽探究的目光仔仔细细盯着她。 她眼底的茫然毫无破绽。 似乎她真的不知道周稷卿方晚葶怎么回事。 但伶人院的老鸨,的确口口声声说是奉皇后之命。 想来那老鸨有说谎的嫌疑。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先威逼了再说。 “我只给你三日功夫,三日之后,见不到方晚葶,这些册子我会呈给父皇,至于秦静姝,她也回不来。” 他转身一瞬,皇后向他追了两步,怒道:“你把静姝怎么了?!” 李玄泽背对着她,漠然道:“方晚葶不死,秦静姝也不会死。” “李玄泽!” 皇后咬牙切齿,“你不能这样对待恩人,秦太师于我有恩,恩人之女,你怎能……” “皇后,”李玄泽凉凉截断她的话,“谎话说多了,自己都当真了。” 他大步往前头。 皇后怔怔立在原地,看他用力拉开沉香木门,迈进光里。 …… 三日之后的夜里。 荷包蛋要把呆呆带出去。 “殿下想呆呆了,让呆呆去东宫住一晚。” 林岁宁目送他们离开,又在荷包蛋上马之前,追上去说道:“呆呆喜欢睡床,喜欢跟人一条被窝,若是殿下不习惯,可以在看过呆呆之后,再把呆呆送回来。” 李玄泽被荷包蛋夹在怀里,听得面红耳赤。 不是他非要一个被窝,是她非要抱着他睡好吗! 荷包蛋并没有带它回东宫,而是将它带到太师府附近。 “哎,傻猫,是殿下让我把你在这里放下的,走丢了不能怪我啊。” 说起来太子也真是奇怪,让他费劲保护这么久,却在今日命他将呆呆放在这儿,任其跑路。 太子到底要干什么,他也不能问,只能奉命行事。 李玄泽被他从马上抛下来,差点在泥地里摔了个猫吃屎,幸好反应过来调整姿势,四脚稳稳抓地。 但也吓得不轻。 在心里暗骂了荷包蛋几句后,就向太师府跑去。 三日过去,母后以各种方式来逼他妥协。 时而装不治之症,时而对他破口大骂。 却就是交不出方晚葶。 他便自己去找。 太师府是铜墙铁壁,人进不去,他一只猫却无人会拦。 一夜的功夫,够他找遍整个太师府。 第99章 偷听 李玄泽跳上高墙,轻盈迈步在红瓦之上。 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抬头看。 一看是只猫,也就不以为然。 他矫健熟稔的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 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偏院,甚至那些偏院他逗留得更长久些。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间一间的找过去。 直到整座府邸的最正中,也是最高的那个屋檐上,他看到有人身披黑袍,头戴蒙纱斗笠,匆匆踏入屋子里。 有蹊跷。 李玄泽趴下来,猫耳紧贴红瓦,听里头的动静。 那人进入屋中便摘下斗笠,解开黑袍。 “静姝在太子手里,你是半点不急?” 听见这道声音,李玄泽整个猫都不痛快了。 是他的母后。 母后会出现在太师府,他并不意外。 只是此时此刻,在母后的嘴里,把亲疏有别阐释得通透。 他是“太子”,另一位是“静姝”。 秦太师道:“周稷卿和那方,方什么的,与我们何干?我们从何去找人?我看,太子此举就是在为难我罢了。他可以不娶静姝,又为何要这样待她?静姝从小便喜欢他,何其无辜。” 闻言,李玄泽悬着的心沉沉下坠。 若是人真的不在母后和秦太师手里,那就更难找到了。 皇后冷呵,“我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偏要和你跟静姝过不去,不会是知道了咱们的事吧?” “难说。” “软硬他都不吃,就不肯放了静姝,你说他到底要什么?”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秦太师道:“十八皇子天资聪颖,你不如将他养在嗣下。” “十八皇子是有生母的,我怎么……” “他生母是宫女出身,死了也无人在意。” 李玄泽喘息变得粗重。 这老家伙的意思,是在劝母后杀了十八弟的生母,再把十八弟收为己有。 皇后对他的提议很不赞同。 “眼下是让谁做太子的事吗,眼下是静姝的安危!” 秦太师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怀里来,在她耳边摩挲。 “他不听你的话,对我挥刀相向,你若对他狠不下心来,早晚害了你我。再者,他不做太子,也还是个皇子,他受不了苦的。” 皇后绵绵靠着他胸膛,困惑道:“你怎么半点不着急静姝的安危啊?他拿捏着静姝性命呢,你还敢动他太子之位,不怕他杀了我们的静姝?” 我们的静姝。 李玄泽脑中轰得炸开。 他一直以为母后对秦静姝是爱屋及乌。 可听这意思,秦静姝是母后的孩子? 那她怎么能千方百计的逼自己娶秦静姝? 难道自己并不是她的孩子? 秦太师道:“实在救不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不过我还有别的女儿,在我心里,都是我们的女儿。” 听言,皇后不大高兴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有她叫静姝,静姝只有一个,你别的孽种怎么跟她相提并论?” “好好好,不能比,谁也比不上静姝,更比不上你。” 接下来的动静便有些污秽不堪。 妇人的娇嗔的喘息,男人的调情,床摇得咯吱作响。 李玄泽不能再听下去。 他离开太师府,回到被扔下马的地方,荷包蛋还在那等着。 “傻猫还真回来了。” 他木然抬起头,猫如其名,呆呆的望着荷包蛋。 他有些不明白。 明明秦静姝还比他小几个月的,秦静姝出生,母后早已经入宫。 那又是怎么能瞒天过海的? 他呢。 他又是谁生的孩子? 荷包蛋下马,把他一把捞起夹在咯吱窝下,策马疾奔。 …… 林岁宁习惯了呆呆陪着,今日它不在,怎么也睡不着。 快要入睡之时,荷包蛋敲门。 “林姑娘,呆呆回来了。” 林岁宁草草穿了件外衣,便开门去接。 荷包蛋把猫递过来。 林岁宁下意识的闻一闻呆呆身上,还看了它脚底。 若是不干净,她得把猫洗了再抱着睡。 荷包蛋立刻说:“洗过了。” 这猫方才四脚都是泥,去东宫当然不能脏成这样,于是他和煎蛋两个,把猫按在水桶里搓了一遍,擦干了再来抱给林岁宁。 “谢谢大人。” 林岁宁关上门,把生无可恋的猫抱到床上。 这猫显得有些不高兴,耸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怎么啦?太子骂你啦?” 李玄泽靠在她怀里,很纳闷,他看起来像是骂猫的人? 林岁宁进被窝,再把它搂进来。 说起来,已经有八日没见过太子了。 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那日下山,太子执着的要请大夫给她看。 最后大夫断定她没事,没有身孕,更不可能小产,太子的神情很是复杂。 似乎是失落,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从那日后,她便没再见过太子,准确的说,是他没再来过安淮县。 天未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了她。 敲的是院子的门。 “岁宁!我有急事!你快出来!” 林岁宁不耐烦的揉了揉眼。 吵死了,这个林慕风。 李玄泽在她胳膊上翻了个身,蹬了蹬腿,也很烦躁。 外头那敲门声没完没了。 直到荷包蛋出去骂人。 “天都没亮,叫魂啊?吵醒了太子殿下的猫,看你有没有好果子吃!” 林慕风道:“大人你行行好,帮我给三妹传个话,我这十万火急的大事,她与我兄妹情深,不会不管我的!” 说到这,荷包蛋犹豫了。 的确林姑娘挺在意这小子的,那日为了这小子,大半夜睡不着,还让他去找老鸨。 正犹豫着,林岁宁打着哈欠出来了。 “什么事儿,说说看?” 林慕风见她出来,心中一喜,“好妹妹,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 “等等,”林岁宁没睡醒,半睁着双眼,慵懒看着他,“你说是十万火急,我才特意出来听的。” 她顿了顿,道:”这要是你说的事没有十万火急,那我就打断你的一条腿,让你不能胡乱跑来扰我清梦。” 她厌恶林慕风,不亚于林芳菲。 在她母亲过世之前,林慕风和林芳菲随万莲住在外宅,林府只有一个大小姐,那便是她林岁宁。 母亲过世之后,万莲入府,林慕风成了大公子,她成了二姑娘。 她少不更事,自然是不计较。 可林慕风视她为鸠占鹊巢的仇敌,处处为难她,没少伸腿绊倒她,也没少往她院子里扔老鼠。 甚至一个大男人到处编排,说她母亲是用了伤天害理的手段,才成为原配夫人。 如今别说他十万火急。 哪怕他即刻要死,林岁宁也只会希望他死远点,别脏了她院子。 第100章 失散多年的女儿 林慕风肉眼可见的犹豫了下。 但还是理直气壮道:“我欠了人赌债,还不上得打死我,这不是十万火急嘛?” “父亲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你帮我还了,我知道你及笄礼的时候梁王妃给你送了不少金砖,你拿两块给我。” 林岁宁平静的听他说完,关上门。 是个好消息,但他那神态,似乎没到马上要被打死的地步。 那就看看他能不能被打死吧。 …… 李玄泽近来心情不畅,没睡好,哈欠连天,就更怨气横生。 “去查查林慕风怎么回事,看他欠了谁家钱,把他扔这户门口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 还不起就身体力行,总归要偿还。 山竹对太子这些莫名其妙的命令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 山竹顿了顿,道:“永安侯世子昨夜入宫,在乾元殿中长跪不起,至今没有起身。” 李玄泽早膳都没用,空着腹就去了乾元殿。 这个时辰,皇帝在准备上早朝,空旷的殿中只有许辰一人跪在那,如石雕一般。 李玄泽在他身边站了会儿。 “你不是想娶林岁宁,怎么又来请求我父皇收回旨意了?” 昨晚赐婚的旨意送到永安侯府,许辰便当即入宫,俨然,并不是来谢恩的。 许辰满脸正气说:“我不知那人为何要设计我娶林姑娘,但只要林姑娘不愿,任何手段威逼她,胁迫她,都是见不得光的龌龊事,非君子所为,我绝不容忍,也不会顺势而为。” 长安不乏壮有凌云志的世家子弟。 唯独同许辰在一起,李玄泽才有不待春山慢,我与明月宴群山的自在。 许辰向来是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之人。 可少年的坦荡无畏,实在不该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势的漩涡中,一点点被欺压,被撕碎。 李玄泽掀起裙袍,跪在他身侧。 许辰震惊的看向他。 “太子,你该去上朝,你在这干嘛?” 李玄泽说:“我陪你。” 许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挪了挪膝盖,离他稍稍远点。 “太子!你是一国储君!不能……不能……” 李玄泽没搭理,就笔直的跪在那。 许辰急了,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量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放过我吧,我违抗圣旨未必是死罪,但若是勾引储君致使储君成了……那皇上肯定恨不得杀了我!我一定活不了了!” “我父皇不会杀你。” 李玄泽深知父皇还不想与永安侯撕破脸皮,故而只是赐个婚,不会做太过的事。 不过,许辰这话是什么意思? “勾引储君?” 李玄泽眉头紧锁,困惑得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你勾引我?” 许辰说:“殿下,我抗旨拒婚不是因为心中有别人,我恰恰是因为喜欢林姑娘,我才这样做!” 李玄泽嗯了声。 “许辰,我们从长计议。” 摆在岁宁和许辰面前的,不仅是方晚葶的生死,还有身份,以及帝王的忌惮。 关于方晚葶,他想过顺势而为,再漫天搜寻。 可偌大的长安城里,藏一个两个人何其容易,何况还未必藏在长安,甚至未必活着。 但要逼其自乱阵脚,暴露端倪,只能反其道行之,绝不能让其如愿。 仔细想来,有这样做的动机的人,知晓他对林岁宁的心意,又知晓父皇会赐婚,还知晓许辰八成会接纳这桩婚事。 若非母后或者秦太师,还能有谁? 林岁宁的身份,可解,给她一个尊贵的无可挑剔的身份便是。 帝王的忌惮,不能全然规避,但可转嫁。 许辰垂头丧气的说:“怎么从长计议?” …… 皇帝下朝后,打算去义正言辞的呵斥许辰几句,把人骂出宫去。 太监却说:“陛下,世子已经出宫了。” “体力不支?” 皇帝寻思着,若是跪晕了过去,他还得派个太医去看看。 太监说:“是太子殿下去劝了几句。” 皇帝坐在御辇上,很意外的挑了挑眉。 他不是没瞧出来,太子介怀这桩婚事的缘由,以为相比永安侯,太子那边更难应付。 没成想,太子竟然会去劝解许辰? …… 林岁宁在街上买布,天气转凉,她辗转了几个铺子,想着给呆呆做几件小衣裳御寒。 第三家铺子里,几个姑娘正聊着隔壁长安城的新鲜事。 “梁王和王妃居然有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听说还是咱们安淮县的姑娘。” “那不是一下子,飞上枝头变郡主了吗?” “命真好啊,失散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被找到。” “谁家的姑娘啊?” “就是不知道啊!半点风声都听不见。” 闻言,林岁宁看向跟在身后的荷包蛋。 “你知道这事吗?” 她昨日还去了百花苑,见到王妃的。这么大的事,却没见王妃提起只言片语。 荷包蛋摇摇头,“知道的不多,不过,皇帝很重视此事,亲自为这位郡主在皇宫设宴,就在三日后。到时候就知道这好命的姑娘是谁了。” 也是奇怪,明明荷包蛋整日就跟着她和呆呆,也不见与外人来往,消息却是通透。 林岁宁挑了件柔软的料子。 只是这料子粉粉嫩嫩的,绣着嫣红的杜鹃花。 不过给小猫穿,粉的还是绿的不要紧。 回到林家,梁王府派人过来。 “王妃让小的来请林姑娘去王府小住。” 林岁宁问:“王府?” 小厮说:“是的,梁王府。” 王妃派人来请,林岁宁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百花苑在安淮县,王府在长安。 这时,王妃该同好不容易找到的沧海遗珠享天伦之乐,怎么想着让她过去? 难道是那郡主与她年岁相仿,又同是安淮县之人,让她过去陪陪么? 林岁宁又问:“我能带上我的猫吗?” “自然可以。” “还有这位荷包蛋大人和煎蛋大人,也能进梁王府吗?” 小厮笑道:“王妃娘娘吩咐了,一切依姑娘心意。” 如此,林岁宁抱着呆呆,坐上了去长安的马车,还带上了那两批做小衣裳的布料。 第101章 太子要我做什么 到那巍峨的门匾下,马车一停,林岁宁掀开车帘,见到龙飞凤舞的梁王府三字,料想着该下车了。 车夫与门卫打过招呼后,竟然径直行了进去。 马车驶过杨柳成行的林荫道,穿过湖心桥,又在层台累榭间的青砖地上驶了一阵,最后在一间雅致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饶是来过长安,见过世子府的恢宏,林岁宁依然在这一时半会儿,惊艳得挪不开眼。 院墙上爬满花藤,绿藤开着的紫红色花朵她从未见过,那花藤蔓延至墙外,南墙外是百杆翠竹。. 院里静置的秋千架,散着新木的味道。 秋兰正和几个丫头在屋里洒扫。 见姑娘到了,迎上来见过礼,道:“这院子许久无人住过,但东西都是新的,姑娘安心用着。” 林岁宁问:“王妃在何处?” 她入府来,总该先去见一见王妃的。 秋兰道:“王妃娘娘吩咐了,姑娘您就在这安心歇着便是。” 来王府之前,林岁宁想过今晚或许是宴堂满座,歌舞升平,各种大人物压得她不敢抬头。 或许是跟在王妃终于认回的郡主身后,端着一脸笑,陪其解闷。 不成想,她就呆在这院子里头,和秋千花藤作伴。 她闲来无事,白日里就给呆呆栽小衣服玩儿,小猫穿的衣服无需多大,很快便缝好两件。 …… 梁王妃认女这么大的事,凤仪宫自然有所耳闻。 皇后躺在嵌金丝昙花小榻上。 芳姑姑给她按揉着太阳穴,边按边道:“听说梁王和梁王妃特别爱重这位姑娘,为了认亲一事,还请旨将驻守边关的世子给请了回来。” 李嬷嬷附和。 “这两日啊,梁王和梁王妃都亲自陪着那姑娘,游船泛湖,还为了逗那姑娘一笑,梁王还买了糖葫芦吃呢。” 芳姑姑道:“就是那姑娘一直蒙着面,究竟什么模样,是无人能瞧见。” 皇后拨弄着护甲上细小的玉石,轻嗤道:“本宫怎么不记得楚芩还丢过一个女儿?” 每回梁王妃有孕,产子,生下两儿一女,皇后都记得分明。 怎么凭空来个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出戏,到底是唱给谁看? 芳姑姑两指并拢,均匀有力的按着皇后的太阳穴,与李嬷嬷相视过后,才缓缓道:“是啊,谁记得呢?倒是听说,钦天监夜观天象,看出这位姑娘命贵不可言,皇上准备立其为太子妃呢。” 闻言,皇后睁开眼,目光如刀般扫向身后的芳姑姑。 芳姑姑当即绕到前头跪了下来。 李嬷嬷也跟着跪在其旁,大气不敢喘。 皇后沉着脸,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芳姑姑眼神瞥向李嬷嬷。 她都说了那么多,该轮到李嬷嬷说几句了吧? 李嬷嬷一鼓作气道:“另外就是,听说梁王妃的女儿是在安淮县找到的。前日,梁王妃派马车去接了林二姑娘,林二姑娘住进了梁王府!” “林岁宁,”皇后口吻凉凉的念出她名字,冷呵道:“太子真是千方百计,非娶她不可了。” 李嬷嬷道:“钦天监算过,这事当是板上钉钉了。” 太祖高祖都极信天意,当今皇帝也不例外。 皇后拧眉道:“钦天监,不是同秦太师交好么,什么时候被太子收买了?来人,准备笔墨——” 她想了想,又道:“我亲自出宫一趟。” …… 丽秀宫中,几个侍卫匆匆而入。 苏昭仪将年仅八岁的十八皇子搂在怀里,警惕地看着这些人。 为首的侍卫上前一步,恭谨道:“苏昭仪,秦太师派我们来将皇子带出宫。” 苏昭仪面露迟疑。 “为什么要这样做?不会被禁军捉到吗?” “太师自有法子,”侍卫道,“陛下对皇子心生疑心,已经刻不容缓了。” 闻言,苏昭仪很是慌张。 “陛下有疑心了,那可以将我一同带出宫吗?” 苏昭仪换上了宫女装,和十八皇子一人钻一个木桶,被侍卫们扛着带了出去。 等到木桶落地,盖头被揭开,苏昭仪察觉到不对劲。 这么会儿,绝不可能已经出了皇宫。 她头探出木桶,却见方才那位侍卫,正向一袭玄色锦袍的太子行礼。 “殿下,人带来了。” 李玄泽眉眼舒展,看向这位身子缩在木桶里一脸怔松的苏昭仪。 苏昭仪心知不妙,还没出木桶,便四处张望着找十八皇子的身影。 “不必找了,”李玄泽淡淡道,“十八弟我已安顿好。” 秦太师会向母后提出抚养十八弟,他便知其中定有别的蹊跷。 那么多皇子,偏偏是十八弟。 他查过,十八弟的生母苏昭仪宫女出身,背景再简单不过。 那扶持他十八弟做太子的好处,很可能出在十八弟本身。 而父皇子嗣众多,这个十八弟出生到现在,见过父皇的次数屈指可数,其母也一贯低调,在丽秀宫中闭门不出。 血统到底正不正,无人去追究。 苏昭仪双腿发软,摔着翻出木桶,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她将心头的恐慌极力克制下去,理直气壮地对峙道:“纵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私自扣留皇子和妃嫔吧!” 李玄泽薄唇轻勾,戏谑的目光瞥着她。 “那你先解释解释,怎么以秦太师之名,你就做贼心虚的跟着跑了?你是有什么事儿,怕我父皇知晓?” 苏昭仪嘴唇泛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沉重而急促。 “这是污蔑!太子这是污蔑我!” 只要她死不承认,非说太子强行绑的她来,又能如何? 李玄泽神色清冷平淡。 “我是皇太子,坐了储君之位十五年,要污蔑你一个六年不曾承宠的妃嫔?还是我忌惮那位只在大年夜能见到父皇的十八弟,非要给他泼脏水?你认为父皇是信我还是信你?” 苏昭仪自然心中有数,那么多皇子,皇帝的眼中却唯有一个儿子,便是太子。 旁的人,何来一争之力?太子又需要去忌惮谁,污蔑谁? 再者,皇室自然有验亲之法,她又能狡辩到几时? 苏昭仪怔怔望了太子一会儿后,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李玄泽道:“我既然没把你们送到父皇那儿,便是给十八弟留条生路。” 苏昭仪背影顿住。 缓缓后,她转身。 “太子要我做什么?” 第102章 梁王认我为女儿? 秋日的午后暖阳很舒服。 林岁宁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小小的衣裳。 小橘猫安安静静的呆在她身边的秋千上,懒洋洋盘成一团,时而翻个身,背对着她。 “太子殿下。” 听见行礼声,林岁宁抬起头,看到太子在院外,荷包蛋正低声给太子回话。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 林岁宁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等他们说完了,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出去向太子见礼。 林岁宁显得有些拘谨。 “见过殿下。” 自下山后一别,便没再见过太子。 山洞中她对太子投怀送抱,的确是对雷雨有所畏惧,更是有自己的心思。 太子若是能心悦她,能对她上心,想必对找回姨娘之事更加尽力。 总归是有利的。 只是当时过于刻意的举止,之后回想起来,叫她羞愧不已。 明明与世子的婚事是即成之事,她怎么还能为一己之私,去招惹太子? 是她错了。 以至于这么多天之后,再面对太子,有些抬不起头来。 李玄泽倒是没什么不适从的。 踏进院子里,一眼看到那只在荡秋千的猫,和旁边石桌上的布料和针线。 衣服挺小,像是给奶娃娃做的。 李玄泽拿起那粉嫩的料子,低哑道:“你喜欢孩子。” 自然是得成亲才能生孩子,看这式样,是女娃娃才能穿的。 看来她很想要个女儿,才会早早的缝起女娃娃的衣裳。 林岁宁双颊滚烫,一个男子这样晦涩不明的语气,问这样的话,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喜欢的。” 李玄泽看向她,“我父皇给你和许辰赐婚了。” 林岁宁当然知晓这件事。 去林家传圣旨的宫人没能见到她,又来到王府,梁王妃与她一同接的旨。 那是圣旨,她只有遵从。旁的念想,她是半点也不能有。 她不能抗旨,也没有人会为她抗旨。 再说,这门亲事也没有糟糕到她以命去拒绝去逃避的地步。 甚至,在别人眼里,这是她前世做尽善事,这辈子才在退了谢家的婚之后,还能嫁给世子做正室。 她该知足的。 “陛下隆恩,岁宁感念不尽。” 李玄泽道:“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林岁宁愕然抬起眼眸,与他晦涩的目光相撞。 “天子赐婚,我愿不愿意,重要吗?” 李玄泽道:“重要。” 原先想着,她能嫁给许辰也好,大不了他放手,只要她平安,便算是幸事。 但许辰在乾元殿那番话,也算点醒了他。 最最重要的,还是她愿不愿。 只要她不愿,只要她心里也有他,他就算以血肉筑起城墙,也得让她称心如意。 林岁宁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遥想起世子府中,皇帝欲赐婚,太子似乎也说了这样一句话:许辰,她愿意嫁你了? 旁人只在意世子肯不肯娶,永安侯能不能闷声认了这亲事。 唯有太子在乎,她愿不愿意。 林岁宁心中翻江倒海了几番,最后低头道:“我愿殿下平安无恙。” 太子的心意,她岂会到这时还看不明白。 只是他们面对的是圣旨,是皇帝啊。 她低语的寥寥几字,李玄泽放在心里细细嚼着,半晌后才明白透彻。 她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说:“若相比平安,我更想要你事事顺遂呢?” 林岁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嫁给世子是妻,嫁给殿下,却只能是妾。” 李玄泽干笑了声。 她想的多透彻。 世子妃已经足够尊贵,放着正室不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抗旨,入东宫做个侧妃。 等到太子妃册立,还得日日去给太子妃敬茶,生下的孩子都只是庶子。 明白人,都知道怎么选。 “若是你能做太子妃呢?” 林岁宁很明显愣住了。 太子妃? 她做太子妃? 她下意识的看向秋千上那只猫。 呆呆,这话你信吗? 反正她是不信。 太子妃,不仅得出身高门,还得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首肯。 她哪样都够不上。 李玄泽道:“你与许辰的婚事,在梁王夫妇认你为女儿之后,便化为乌有。赐婚的是许辰和林岁宁,而你是梁王的女儿,你姓闻。故而,这桩婚事你若不愿,便不必嫁,你若是愿——” 他顿了顿,再道:“你若是愿,我再为你和许辰请旨。” 林岁宁又是一愣。 “梁王要认我为女儿?” 李玄泽点点头。 “逼他们乱阵脚的权宜之计,你愿意,往后你就是郡主,你若是介怀,往后可改回来。” 林岁宁听得傻了眼。 介怀倒是并不介怀,林这个姓,她半点不稀罕。 原本对那位沧海遗珠有些羡慕,一朝成了梁王妃的掌上明珠,成了郡主,多少人做梦都盼望着的事儿? 盼望有那样尊贵的身份,有那样温柔的母亲。 这会儿却告诉她,百姓们好奇的那位姑娘,就是她自己? “殿下,我若不奉旨成婚,会不会惹怒挟持姨娘的那个人?” 李玄泽笑了笑。 “不会,他还得来求我们。” 要想扭转局面,就得破局,由自己来拿捏着对方命脉。 到时候,何愁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林岁宁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他扬起眉眼笃定的模样,莫名的令她心安。 林岁宁道:“多谢殿下。” 李玄泽其实还是想知道,对于跟许辰的婚事,她到底是情愿的,还是被迫的。 方才她的回答,并没有说得够明白,够坦率。 他启了启唇,又想着,这时候问了又有何用? 等到她姨娘回来了,她没了威胁,到时候才好真正顺从内心的选一回。 天气已晚。 他肉身也该回去了。 …… 时辰掐得刚刚好。 刚在东宫躺下没多久,便回到林岁宁身边。 只是很意外发现自己穿了件衣裳,两只前腿被包得紧紧的。 还是粉的。 带花的! 不就是他白日里在石桌上看到的那条奶娃娃的衣裳吗? 她怎么给猫穿上了?! 李玄泽站起来,又发现后面两条腿冷嗖嗖的。 为了方便它嘘嘘,这居然是条裙子! 林岁宁正捣鼓着一堆食材,在院子西侧的小膳房里煮些吃的,余光一瞥,发现呆呆在地上打滚,两只爪子拼命的扒拉身上这条裙子。 “呆呆,做什么呢!别把衣服扯坏了! “这料子很贵的!” 从前她自己穿的料子都没那么好,及笄礼之后发了笔横财,给猫也能穿得好点。 可即使她再有钱,也不能暴殄天物。 她语气有点凶。 李玄泽顿时泄了力,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第103章 传闻 林岁宁注意了它好一会儿。 呆呆穿着杜鹃花小裙子仰面躺在地上,圆溜溜的双眼湿盈盈的,眼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转动,好似她再凶一句,泪水便要掉出来。 她后悔刚刚说话重了。 蹲下来,把它抱怀里,单手搂着,另一只手拿铲子炒锅里的食物。 李玄泽震惊的看锅子里这团玩意儿。 蛋炒菜炒肉炒饭? 大杂烩? 这玩意儿能吃? 更糟糕的是,炒完之后,她拿出三个碗来,两大一小,瓜分了这碗黑乎乎的杂烩饭,还把那只小碗放在地上,把它也放在地上。 “吃吧。” 另外两碗,她要拿去犒劳荷包蛋和煎蛋。 李玄泽趁她出去,赶紧用爪子扒拉碗里的饭。 只要把这些饭藏起来,林岁宁就会以为被吃光了,还会夸他是乖猫。 但很不巧,它还没把饭成功扒拉到灶炉里面,一半还在外头,林岁宁就回来了。 “呆呆!” 一声厉斥,李玄泽身子僵在那,动弹不了。 林岁宁蹲下来,看了眼地上的残局,拍拍它的屁股。 “你就这么不赏脸啊?” 李玄泽抿直唇。 都已经弄地上了,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打死了也不吃。 她却只是把它捞起来,擦掉它爪子底下黏着的米饭和饭渣,把它抱放到一边。 再拿了扫帚,把弄了一地的饭粒菜叶子肉沫给扫起来。 李玄泽看着她不躁不乱,安安静静收拾的模样,忽然有些懊悔。 哪怕再难吃,又吃不死,吃几口又能怎么样? 林岁宁很快收拾好。 荷包蛋拿了封信进来。 “林姑娘,永安侯世子派人送了信来。” 林岁宁接过手,纤指撑开信封,拿出里头的纸张。 李玄泽站在地上仰起头,只能看到那纸张背面透出的点点墨迹。 字写了挺多。 都写了点啥啊,还大晚上的让人送来! 花裙子限制了发挥,李玄泽跳了两下,才跳到灶台上去,脖子伸老长,还是看不到纸上的内容,就使劲蹦高。 蹦一次,看到一个字。 蹦了三次后,林岁宁把纸叠起来,放在一旁。 “世子的人还在外头吗?” “在的。” 林岁宁原是想让送信的侍从替自己说声知道了,想了想,还是回个信显得尊重人,便让荷包蛋去拿纸墨。 转眸,看到呆呆在扒拉那张信纸,爪子这样戳那样戳,折好的信纸竟然被它一点点的摊开来。 林岁宁一把从它爪子下夺过了纸张。 “呆呆不可以哦,这不是用来玩的。” 李玄泽眼眼看着她把纸又叠好,郑重其事的塞回信封里,鼻子里哼了好几声。 这王八蛋许辰,口口声声说不会强迫岁宁嫁,却暗戳戳大半夜的送书信来,估计肯定写了不少矫情话,这不是欠揍是什么。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笑得眉眼弯弯。 “世子可真有意思。” 她想到那信上洋洋洒洒的内容,就忍不住想笑。 李玄泽更忍不住了。 他非要看看不可。 终于,在夜深之后,看到身边的林岁宁稳稳入睡,他轻手轻脚下了床,蹦到桌上,从那堆书里叼出那封信。 费了好大的劲,差点吵醒林岁宁,终于把里头的信纸弄了出来。 “林姑娘,我几度认为,天子偏偏给你我赐婚,我们便是有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的。但我们之间的阻隔实在太多。” “听闻白日里他又来寻你,他为难你了吗?这实在都怪我,怪我不知分寸的亲近,惹他对我起了超脱男女之情的心思。” “我对你有几分好,他自然会心生不悦。如今我夜不能寐,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是为了怕信的内容暴露,许辰才没有点名道姓,只称为“他”。 李玄泽仔细想了想。 这个“他”是谁? 谁对许辰起了那心思?又来为难林岁宁了? 可是荷包蛋明明说白日里没有人找林岁宁的。 他走时,天色不都晚了吗,那之后难道还有人来过? 信还没完,李玄泽继续看下去。 “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做真正伤害你的事,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本心良善。” “谨以此信,聊表对林姑娘的歉意,还请林姑娘诸事小心。” 李玄泽脑中一个咯噔。 跟许辰一起长大? 难道是说他?! 不会吧,他又没有对许辰起“超脱男女之情”的心思。 难道是…… 梁王世子闻知许?! 和许辰一块儿长大,又知道林岁宁在这儿,想必就是他了。 好家伙,梁王和王妃要是知道世子是这样的,大概会吐血三升吧。 李玄泽把信拿了出来,却塞不回去了,两只笨拙的爪子怎么都叠不好这张纸。 弄了老半天,他干脆将把信和信封叼到床底下扔最里头的角落里,然后若无其事的钻进被窝睡觉。 …… 再从东宫醒来,山竹便提醒他。 “殿下,今日休沐,皇上为宵宁郡主设宴,不必穿朝服。” 众人还没见过梁王失而复得的女儿,皇帝便已下旨封了郡主,还赐了封号。 宵宁,元宵即为团圆,宁是安定之意。 李玄泽伸直双臂,宫人为他套上莽纹锦袍,戴上发冠。 “民间那些传言,可传出去了?” 山竹点头道:“传出去了,如今长安城中人人都知道,十八皇子是最聪颖的皇子,不仅在学识有神童之资,骑射样样都是佼佼者,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十八皇子的事迹。” 李玄泽很满意,转而去了乾元宫。 皇帝正在用早膳,招呼太子到身边来坐下。 “这长安城的谣言,传得是越发不着边际了。钦天监何时说过梁王之女贵不可言,朕又何时起了立太子妃的意思?” 李玄泽不动声色道:“百姓闲得慌,没有稀罕事可闻,就自己编排点。民间还有传闻,说十八弟最得圣心,风头要盖过儿臣。这些以讹传讹的东西,向来虚浮得很,不必去入心。” “十八?” 皇帝舀汤羹的勺子一顿,似是在回想,十八皇子是哪个孩子,什么模样。 李玄泽顺口道:“是啊,十八弟和苏昭仪向来不与人来往,久居宫中,也不知外头这些传言是哪来的。” 皇帝的面色凝重如石,沉默片刻后,笑着道:“梁王要认女,朕随他去,哪怕要认个娘朕也为他设宴贺喜。至于太子妃,玉安郡主不成,宵宁郡主也不成。” 第104章 风起 李玄泽倒也不急。 此事做的这样明显,父皇自然也能看出些端倪。 当务之急,并不是让父皇同意他娶谁。 他提了十八弟,等他走出乾元宫,父皇便会派人去查这些流言,也会盯紧苏昭仪。 …… 梁王妃当众给林岁宁蒙上面纱,在她耳边说:“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沉住气,只当置身事外。” “是。” 林岁宁上了马车,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位女子。 与她一模一样的穿着,梳着同样的发髻,连发髻上插着的琳琅珠钗,蒙的面纱,都如出一辙。 唯有弯弯的柳眉和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露在外头。 眼角的泪痣好生熟悉。 林岁宁问:“你是?” 女子摘下面纱,露出俏丽真容。 “岁宁,多日不见。” 居然是孙清,在藏书阁教习过她一些时日的夫子。 林岁宁倒抽一口凉气。 这样的打扮,又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怪不得王妃要给她戴上面纱,为的便是叫人真假难辨。 “他们要你代替我经历什么?” 孙清只是说:“一会儿有躁乱,我会出去,你就呆在马车里,不要下来。” 林岁宁看着她,眉头紧锁。 她出去,这是做靶子,代替自己引开人马? 梁王认个女儿也这样危机四伏吗? 孙清眨了眨眼,宽慰道:“你以为我只懂诗文字画?你放心,既然选中我来做替身,我自然能应付,我父亲可是开武馆的。” 林岁宁心中突然很不安。 即使梁王妃都安排好了人替她挡灾,可她什么都不知情,便犹如走在悬崖边,不知哪一步便掉入万丈深渊。 以至于战战兢兢。 到这一步,退无可退,只能牢记梁王妃给的交代。无论何时,沉住气。 又免不了担忧起孙清的安危来。 无辜之人,却要这样以命犯险。 林岁宁紧紧握住孙清的手。可旁的话,多说也是无用。 孙清见她神情紧绷,安抚道:“拿人钱财为人办事罢了,你不必愧疚。我这几日,可拿了旁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银钱。且能预料到有人刺杀,自然备好了后路,放心,我们都会平安的。” 从梁王府到皇宫,要经过喧闹的街市,再入一条僻静的青砖道。 忽然,马车急促一停。 外头响起刀剑相撞的打斗声。 有人喊道:“保护郡主离开!” 车帘被掀开一角,蒙着面纱的孙清被扶下去。 林岁宁留在逼仄的车厢里,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很快打斗声渐弱,有一批人往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马车停了。 “林姑娘,可以下来了。” 是荷包蛋的声音。 她下了马车,一顶四抬暖轿就停在马车旁,荷包蛋示意她入轿。 林岁宁二话不问,钻进了轿子里。 抬轿的人走的很快。 绕了许多弯路,终于落轿。 这回掀开轿帘的,是梁王妃身边的孟姑姑。 “郡主,这里是奉天殿。” 奉天殿,是皇宫之内,皇帝设宴之处。 林岁宁抬头看。 红砖赤瓦的殿宇在百步台阶之上,飞檐上盘踞两条金龙,似要腾空而去。 孟姑姑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用仅有她能听到的声量道:“人都到了,里头正热闹呢,郡主不必言语,静观其变其可。” 林岁宁踏进奉天殿的那刻,里头许许多多人,倒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皇后,太子,梁王和王妃,永安侯父子,秦太师。 林岁宁能认得的面孔,都已到了。 虽说是为她设宴,她的入殿,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殿中跪着一位女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位女子。 女子抽泣着,梨花带雨的哭诉。 “几日前,秦太师派人传话于我,说助钰儿夺嫡,可我并无此心,便婉拒了,随后钰儿便找不见了……” 皇帝满面沉冷,一言不发。 秦太师死死盯着那女子,片刻后,上前几步,跪地道: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定是臣碍了谁眼,才叫苏昭仪这样陷害于臣!” 苏昭仪捂着心口,撕心裂肺道:“我拿我的钰儿陷害你吗?秦太师,你敢不敢发誓,你不曾动过助十八皇子夺嫡的心思,你敢拿你的荣华富贵起誓吗?!” 秦太师目龇欲裂,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了,缓缓收敛了怒色,转而向皇帝磕头。 “陛下明察,十八皇子资质平庸,如何与太子殿下相较,臣就是起了这般心思,也不该是十八皇子!” 此时,围观的大臣之中,有人插嘴道: “十八皇子平庸?十八皇子不是三岁背诗经,六岁能作诗,状元郎都称其为神童吗?” 言出,立刻有数位大臣附和。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民间都说十八皇子是百年难遇的神童。” “我听国子监的司业也说过,十八皇子真是处处天姿过人。” 听大臣们这样说,皇帝来了兴趣。 “钰儿当真如此聪颖?” 皇帝向来只关心太子的功课,对其他皇子一视同仁的漠视,那群孩子中谁出色些,谁平庸些,他都充耳不闻。 只是乍然听说十八皇子这样的突出,难免挑起几分兴致。 二皇子从人群中走出,当即说:“父皇,都是胡说八道的,十八弟是有几分机灵,却远没有那么神,论功课,还不如十九弟做的好呢。” 五皇子也附和。 “是啊,我们一块儿在国子监念书,如何能不晓得?” 臣子们面面相觑,皇帝的眼色再度沉了沉。 苏昭仪在此时,也梨花带雨的哭道:“是谁在外头捧杀他啊!这是害了我的钰儿啊!” 众人的探究的目光看向秦太师。 这么说来,苏昭仪所言,的确很可能是真的。 皇后见状,怒斥道:“苏昭仪,你到底是为谁所使,利用十八皇子来陷害秦太师?!” 苏昭仪不甘示弱的回怼。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谁会拿亲子来陷害旁人?” 皇后厉声道:“定是有人许了你更大的好处!” 李玄泽一直默立在旁。 淡声提醒道:“母后,此事事关十八弟,事关苏昭仪,事关秦太师,却与你无关。你是如何笃定,秦太师是无辜的?” 第105章 锤锤锤 皇后义正言辞道:“太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在朝野又是什么声望,难免得罪小人,遭人嫉恨。” “这些事本宫一介妇人,本不该多言,可陛下若错失良臣,是启元朝不幸,更是百姓不幸,本宫岂能作壁上观?”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 李玄泽附和道:“母后所言不虚,太师的声望那是无人能及的,在朝在野,皆是一片赞誉颂声。” 众臣倒吸了口凉气。 丞相能有声望,将军能有声望,太师却不能。 太师仅仅辅弼皇帝,并无旁的实权,若太平盛世的功绩声望尽归于太师,皇帝又算什么? 皇后上下眼皮一磕,觉察出些不对劲来,游刃有余的改个口。 “什么无人能及,他只是太师而已,自然是比不上陛下的。” 说到此处,似乎陷入僵局。 不管苏昭仪如何指控,也只是口头之言,无凭无据。 这时,梁王开口道:“方才有人说,国子监司业夸十八皇子为神童?诸位皇子却说并不是。这传言该不会是司业传出去的吧,陛下,将那司业叫来问一问,如何?” 皇帝走到龙椅上坐下。 “传吧。” 殿中众人噤若寒蝉。 一片寂静之中,梁王妃向林岁宁招了招手,满目慈爱。 “岁宁,过来。” 林岁宁上前,走到她身边。 梁王妃对众人道:“也是巧,上回永安侯世子生辰宴后,我竟意外发现这姑娘是我亲生女儿,老天待我不薄,将我的掌上明珠送回来了。” 一时间,各位大臣都是说漂亮话的。 “恭喜啊,王妃果然福泽深厚,明珠丢了这么多年都能找回来!” “郡主的福气在后头!” “这郡主的眼睛像王妃你啊!” 林岁宁还戴着面纱,他们便只能说这双眼睛。 孟姑姑在此时,向王妃福了福身。 “王妃娘娘,方才好生惊险,从王府来宫中的路上,竟有人刺杀郡主!” 刺杀二字,一石激起千层浪。 梁王面色凝重。 “什么人要刺杀我的女儿?!” 当着众人面,梁王妃让林岁宁转了个圈,上上下下不见伤势,才舒了口气。 “刺客抓住了没?” 孟姑姑摇摇头,“都是死士,眼看不敌,尽数割喉自尽了,死无对证。” 说到死士,许多目光若有似无的飘向秦太师。 谁人不知太师爱养死士,太师府的死士最多? 永安侯心直口快。 “只是个郡主,又能妨碍谁的眼?值得派人去杀?” 许辰说:“那可不只是个郡主,谁不知道她要当太子妃的啊!太子妃被她当了,别人还当个什么,当然值得杀一杀了!” 在场之人也都随之想起前两日的流言。 说是梁王认回的女儿命贵不可言,皇帝欲立其为太子妃。 而之前,最有希望做太子妃的,不是秦太师之女秦静姝吗? 如此一来,刺杀这位郡主的,很可能是…… 不怪旁人这样想。 就连皇帝也是显然有所怀疑,眉头紧锁着盯着秦太师瞧。 秦太师还跪在那,从未被允起身。 见这么多目光都看向他一人,他脸色铁青,却不知从何为自己辩解。 皇帝笑了一声。 “一个太子妃之位,争破头了,看来是要早日定下来,免得再起事端。” 天子这话,便是认定了郡主被刺杀,与争太子妃之位有关。 那是话里话外的,给秦太师定了罪,只是尚未施罚。 秦太师猛地抬头。 “陛下,臣的女儿静姝,也正被人所挟,并不在臣的身边啊!” 言下之意,他女儿都生死未卜,他哪来的兴致去争太子妃之位? 太监跪地给皇帝递茶,皇帝抿了口润润喉,对于秦太师的话不予理会。 李玄泽牵唇,慢条斯理地开口。 “昨日太师还在酒楼与几位官员开怀畅饮,原以为太师好雅兴,竟是女儿下落不明,借酒浇愁去了?” 太师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因女儿一事丢魂失魄,自然有许多人心知肚明。 若秦静姝真丢了,而太师还若无其事,那实在过于冷血。 秦太师看向太子,大抵是气血翻涌的厉害,脖颈都涨得通红。 李玄泽坦坦荡荡地回应他的目光。 有种说出来啊? 说你女儿是本太子绑的。 你敢说出来,旁人就会认为你疯了。 且,就算有证据说是本太子绑了又如何? 父皇会因此事责罚本太子吗? 百官会因此事而向着你吗? 并不会。 反而会有不少趋炎附势的官员站出来,拿出各种各样巧妙的缘由,来指证你女儿罪有应得。 你不敢说。 果然,秦太师愤然收回目光。 国子监司业被带到殿中。 皇帝问:“你说,十八皇子天资究竟如何?” 司业拜倒回话。 “十八皇子聪颖,过目不忘,非常人能及,是世所罕见的奇才……” 只是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麻木,像背书,不像肺腑之言。 二皇子当即戳穿他的谎言。 “十八弟没有这样聪慧,背静夜思还用了半日呢!” 皇帝眸色变沉。 太监见了皇帝脸色,厉斥道:“司业,你敢欺君?” 司业一慌,连连磕头。 “陛下,十八皇子的确没有这般聪慧,是,是……” 是了半晌,却是不出所以然来。 皇帝摆摆手,示意将他拖下去。 侍卫上前来抓住他两条手臂,司业才喊出口,“是太师让我逢人便夸十八皇子的啊!” 秦太师愕然转眸。 “你胡说!” 司业连声求饶,“陛下!卑职人微言轻,岂敢违背太师啊!陛下饶命!” 李玄泽一向仁慈,见到如此情形于心不忍,替他求个情。 “父皇,的确秦太师位高权重,富有声望,区区国子监司业如何反抗得了?何况撒个谎也不是多大的罪,威逼他的人才叫居心叵测。” 皇帝点点头。 这也只是个不足为道的小角色。 “罚一年俸禄。” 闻言,司业才松口气,感激的向皇帝太子谢恩,再退出去。 李玄泽看向母后。 母后想来是努力克制了,才不至于方寸大乱,但红透的眼尾,还是出卖了她心底的焦急。 秦太师跪在那,苦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臣死不足惜,只是臣往后是不能服侍陛下了,还望陛下保重,福寿安康。” 皇帝没有立刻表态,沉着眼眸,似在思虑些什么。 李玄泽坐下来,转眸对皇帝道:“父皇,十八弟不知所踪,是要找的,太师府也自然是要搜的。太师名下还有不少宅院,都搜个遍吧。” 第106章 太子都是为了你啊 皇帝很认同太子的提议,当即吩咐人去办,还吩咐严守城门。 秦太师被带下去之前,听到太子说:“父皇,既然事出夺嫡,太师便交给儿臣来审吧。” “行。” 皇帝应得干脆。 这场风波告一段落,众人入席就坐。 李玄泽无视了皇后屡屡剜来的骇人目光,痛痛快快饮下杯中酒。 皇后压下心头怒火,转而望向梁王妃身边蒙着面纱的姑娘。 皮笑肉不笑的说:“王妃真是心疼自家姑娘,天子面前,也舍不得让姑娘的如花美貌给人瞧了去。” 林岁宁正欲揭下面纱,皇帝却道:“无妨,待嫁的姑娘本该矜持些。” 李玄泽到了嘴边的筷子顿了顿。 父皇这是在阻止林岁宁摘下面纱。 上回世子府中,众人是见过她相貌的,若是她的模样叫众人所见,她与许辰的婚事必然旧事重提。 大臣们定然纷纷祝贺永安侯,与梁王结秦晋之好,喜上加喜。 如此,不便父皇收回赐婚旨意。 故而父皇在这会儿阻止林岁宁摘面纱,定是不想再促成这门亲事。 父皇坚持要给许辰找个平民妻。如今林岁宁已经不是“平民”了。 想来,酒宴结束后不久,父皇自有法子,让赐婚之事变得子虚乌有。 李玄泽又喝了杯酒。 今日是个好日子,诸事顺遂。 林岁宁抬到耳边的手摘也不是,放也不是。 直到梁王妃对她摇了摇头,她才放下手,任由白纱蒙面。 接下来,载歌载舞,丝竹绕梁,殿中一派和乐。 大臣们的高谈阔论,半点没压着声量,生怕旁人听不见。 丞相说:“昨日太师邀我去酒楼,我是真不想去,只是同在朝为官,拒绝不了。” 太傅说:“谁说不是呢,总向我提及太子殿下,我是不愿多说。” 骠骑将军说:“我向来看不惯他的,都说他名声好,我看是太圆滑,我一介武夫,可学不来那腔调。” 别的大臣也都一言一语,唯恐没插上嘴。 林岁宁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便是墙倒众人推了。 他们说得起劲,永安侯对许辰道:“看看,多像各位世伯学着点,别一根筋,想什么都被人看穿。” 许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哦。” 他是个闲不下来嘴不停的性子,今日却频频对着酒菜出神。 永安侯看了他几眼,并未多言。 皇后离座,向皇帝福了福身,“臣妾身子不适,先行退下了。” 皇帝没有立刻应声,任由她在面前欠着身,看向李玄泽。 “太子今日的事做得很好,果真是成人了,朕甚是欣慰。” 李玄泽心中一个咯噔。 他分明只是说了几句话,父皇却说他事做得很好。 指的什么?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举了举酒杯,“多亏了父皇谆谆教诲。” 皇帝笑道:“你太傅也有功。” 说罢,他再对皇后道:“去吧。” 皇后走出奉天殿。 她神情只是阴沉了些许,搭在芳姑姑手背上的手却是颤抖不止。 芳姑姑低声劝道:“娘娘要冷静,您是皇后。” 皇后冷哼一声。 “一会儿,我要见林岁宁。” …… 直到未时酒宴才散去。 林岁宁随梁王妃一同离开,出宫的路上经过御花园,芳姑姑拦住了他们去路。 芳姑姑给梁王妃行过礼后,对林岁宁道:“林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林岁宁站在梁王妃身后侧。 “这位姑姑是不是找错了人,我不姓林。” 太子同她说过,在外人眼里,眼下她便是梁王的女儿,姓闻,不姓林。 甭管皇后找谁,反正她不是林姑娘。 芳姑姑愣了一愣,语气不耐的改口。 “宵宁郡主,皇后娘娘请你过去。” 梁王妃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酒宴都坐不住,还有力气见我女儿?芳姑姑,你该不会假传皇后懿旨吧。” 芳姑姑面对梁王妃,可不敢颐指气使的。 再次福了福礼。 “王妃娘娘,宫里人人都知,见我如同见皇后。我又岂敢假传娘娘懿旨,这可是死罪。” 梁王妃笑道:“宫里人人都知,我可不是宫里人呐。” 她这是要袒护到底了。 芳姑姑颔首道:“王妃娘娘,我也只是替皇后娘娘传话,没把人带到凤仪宫中,皇后娘娘会责罚我的,还请王妃娘娘行个方便。” “你被责罚,与我何干呐。” 梁王妃绕过她便想走。 芳姑姑沉声道:“林姑娘刚封为郡主,就要违抗皇后娘娘吗?” 另一道声音,从五步远之处响起。 “母后操心的事太多了,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李玄泽向她们走过来,停步后,示意梁王妃带着林岁宁先走。 “母后若是闲得慌,就抄点经书怡情养性,也好给我积点德。” 芳姑姑眼看着林岁宁走远,收回目光,恳求的语气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今日都快气吐血了,您哪怕有再多怨气,这些时日就……” “她最好是别吐血,”李玄泽凉声道,“她是生怕旁人看不出她为何事心急如焚吗?她到底记不记得,她是谁的生母?” 芳姑姑对他使劲挤眉弄眼。 “殿下快别再这儿说了,去凤仪宫说吧,您去看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话要与您说。” “她身子不适,我就不去了,免得病气过给我,我是万金之躯,伤不得。”李玄泽顿了顿,再说,“病没好,就别出来了,好生养着,这是父皇的意思。” …… 直到上了马车,梁王妃才出声。 “这皇后,自身难保了都不知,还想着难为于你呢。” 林岁宁眨了眨眼。 她也瞧出了皇后不对劲。 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秦太师的长子都不曾站出来求情,只当置身事外,皇后却是这般急切的想让苏昭仪改口,还秦太师清白。 “王妃娘娘,夫子可安然无恙?” 梁王妃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些事本就在股掌之中,如何能叫孙清有事?放心,好着呢。” 林岁宁悬着的心放下来。 梁王妃向她偏了偏,轻声说:“太子都是为了你啊。” 第107章 你是顶顶重要的人 林岁宁知道太子为她做了不少。 但王妃说的,究竟是哪些事呢? 梁王妃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太子忍耐了他们许多年,若不是为你,很多肮脏事啊,他是要永远埋在肚子里的。” 林岁宁隐约能明白一些。 “皇后娘娘今日失智了,”她说,“或许太子殿下今日本无意让皇后娘娘难堪,可是皇后娘娘太过急切。” 今日无论是哪一步,太子都只冲着秦太师而去,丝毫没有提及皇后半点。 这大概便是太子对皇后的留有余地。 梁王妃感慨万分, “这些年,陛下没察觉出她的端倪,已是万幸之事,她倒好,一个劲的往死里作。今日是什么场合,她也半点不顾及后果,不为太子着想,一时只有那……” 说到此处,她无奈的摇摇头,“想必太子心寒至极。” 林岁宁知道自己不该问,还是多嘴。 “皇后她为什么这样急着替秦太师开脱?” 梁王妃挪开视线,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别问。” 林岁宁便闭上了嘴。 马车刚回到梁王妃,林岁宁还没下来,就听见太监说道:“宵宁郡主,陛下召您进宫。” 皇帝召见,是再没有拒绝的余地。 梁王妃要与她同去。 太监道:“王妃娘娘见谅,殿下只召郡主一人。” 林岁宁见梁王妃放不下心,对她莞尔一笑。 “陛下是明君,您不必忧虑。” 想来皇帝也不会太过难为于她,至少不会像皇后那般。 否则,也不会赐封郡主。 乾元殿中,她被带路到一道屏风前,盈盈跪地。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屏风后,皇帝与太子在棋盘边相对而坐,皇帝持黑子,太子持白子。 闻声,太子被分了神,手中的棋子迟迟未能落下。 皇帝道:“可是要认输了?” 李玄泽尽力将心中杂念都驱逐出去,凝神端详着这棋局。 皇帝意味深长道:“棋局如朝局,不容行差踏错一步,你是握子之人,只管走你的子,岂能被无关紧要的人扰乱心思。” 李玄泽心知肚明,父皇特地把岁宁喊来,又说这番话,是在点他。 父皇是看出来他做的这些事,都与岁宁有关。 他在险要处稳稳落下一字。 “父皇,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己。” 皇帝挑眉。 “哦?为你自己做什么了?” 李玄泽道:“悦已。” 皇帝爽朗笑了一声。 “这倒不错,人活一世,总要悦己的,如此才快活。” 林岁宁跪在一道屏风之后,迟迟没有被允起身。 她只能跪着,听着那珠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听着皇帝与太子的对话。 一局罢,李玄泽道:“儿臣不敌。” 太监上前,将黑白子分放回瓷罐中。 “是你的心思没有全然在棋局上,”皇帝随口道,“再下一局就回东宫去,朕亲自挑选了个姑娘伺候你,容貌很是不错,你今日便与她行房。” 林岁宁的双手无知无觉的攥紧了。 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刺痛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深呼吸。 明知道他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不会是属于她的。 可她控制不住的,脑中却全然是他亲吻自己时的心跳,他的怀抱,他掌心的炙热,他满眼在乎的问她愿不愿意嫁的模样…… 她也控制不去的想,他和别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明知不该,可她还是管不住的去想。越深想,心中越酸涩难当。 太子低着头,迟迟没有应话。 皇帝面上的笑越来越淡,直至彻底消失。 “玄泽,你从未惹恼过朕。” 哪怕是为许辰求情,跪到昏厥,他亦不曾真正恼过。 李玄泽道:“父皇,儿臣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行房。” 皇帝一掌拍在棋盘上。 太监还没来得及将棋盘收拾干净,几颗黑子被震落下来,滚去许远。 乾元殿中伺候的宫人太监纷纷跪地。 “陛下息怒!” 皇帝从未对太子发过怒火。 这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你是太子!”皇帝面色沉冷,“朕说过,你只要不做的太过,朕都能容你!” 李玄泽垂首不语。 他知道他是太子,开枝散叶甚至雨露均沾都是他的责任。 可是他不想,更不愿在林岁宁面前,答应父皇这样的事。 皇帝看他一会儿,见他神情没有松动的意思,雷霆大怒道: “你也去跪着,跪到想明白为止!” 李玄泽这倒是听话,当即绕过屏风,在林岁宁身旁跪下来。 皇帝走出来,目光在林岁宁脸上扫了一眼,重重甩袖离去。 太子殿下罚跪,宫人可不敢多看,收拾好残局便仓惶退出去。 森冷的殿中,便就只剩了两人。 林岁宁不安道:“殿下?” “嗯。” 他嗓音微哑。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也不吭声,就这样一块儿面向屏风跪着。 林岁宁心里腾起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若是一块儿向面前的屏风磕个头,像不像拜堂? 以至于她莫名其妙的勾起唇角。 又觉得这样不对,她可是被皇帝勒令跪在这儿呢,怎么笑得出来? 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欢喜。 良久后,李玄泽嘟囔道:“又不是我要做太子的。” 许多事端,皆因他是太子而起。 他若不是太子,想和一个女子在一起或许未必那么难,也不会有人为了占他正妻之位,费尽心思。 父皇也不会逼他行房。 可是,他满月就被立为太子,当时他懂个啥? 一点点大的奶娃娃,就背负储君之位,背负那么多虎视眈眈…… 有人问过他乐不乐意吗? 林岁宁轻笑:“殿下,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皇后娘娘要见我,陛下也要见我,太子还与我跪一块儿,我应该是顶顶重要的人吧。” 李玄泽心中烦闷突然一扫而空。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在想这些,逗得他也莫名想笑。 “是啊,你是顶顶重要的人。” 让我终究对生母挥刀相向,让我挨了父皇第一顿责骂。 你能不重要吗? 林岁宁又说:“殿下,为什么不肯跟那姑娘同房啊?” 她鼓起了十万分的勇气,才斗胆问出这话来。 第108章 十日 李玄泽皱眉说:“不喜欢,做不到。” 说来也奇怪。 先前他似乎没有这样排斥,得知母后给他安排了个相貌平平的宫女,他心中是没有半点波澜。 但如今,哪怕那人貌若天仙,他仍然排斥。 风月之事,合该情投意合。 就像亲吻,拥抱,只有和心上人做这样的举止,后劲才无穷大。 林岁宁低头,手指绞着丝帕。 从前她从未幻想过,郎君能守她一人,除非嫁于娶不起妾室的清贫人家。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对着太子,有了天大的妄想。 是一个关于情有独钟,长相厮守的妄想。 李玄泽看了看外头天色。 “一会儿我会晕过去。” 先打个招呼,她就不会惊慌失措了。 林岁宁睁大了眼问:“是装晕吗?还是殿下你现在身子不适?” “装的。” 这样说,省得她胡思乱想担心了。 林岁宁想着,才跪这么会儿就装晕,皇帝能信吗?皇帝也不是傻的吧。 正寻思着,殿门被推开,太监躬身而入,向太子行礼。 “陛下让奴才来传句话,姑娘还在等着殿下,殿下若是去了,明天林姑娘便是东宫的侧妃娘娘。” 李玄泽问:“若我不去呢?” 他还记得林岁宁说,嫁给世子是正妻,嫁给他是妾。 这个侧妃,想来她是绝不会稀罕的。 他又何必委曲求全,给她换一个,她并不稀罕的名分。 于是太监面向林岁宁,说道:“宵宁郡主想来是识大体之人,知晓狐媚惑主是什么罪名。” 李玄泽冷声。 “与她何干?” 太监道:“殿下见谅,陛下就是这样说的。” 林岁宁掀起眼眸。 “臣女以为,陛下贤明,定不会以狐媚惑主定罪于我。能被迷惑的,向来是昏君,庸主,若定我惑主之罪,岂非落了太子殿下昏聩之实?” 太监想争论来着,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圣意如此,还请殿下做出抉择。” 李玄泽脸色很难看的起身。 “我去见父皇。” 他走了两步,戌时到,砰得往前摔去。 “殿下!” 林岁宁和太监异口同声的惊呼。 两人一同去扶,他摔的姿势有些狼狈,脸着地,鼻子大概是摔伤了,人已经失去意识,鼻血却潺潺往下淌。 “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子殿下摔晕啦!” 一番人荒马乱后,太子被抬到乾元宫偏殿的榻上,一群太医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山竹把林岁宁往外带,却在门口遇见了急切赶来的皇帝。 林岁宁已经跪到角落里,把头埋得很低,皇帝却还是瞥向她。 “你留下。” 随即大步走向榻边,太医赶紧让开一条道。 皇帝见了太子满脸的血,焦急得声量拔高。 “怎么会摔成这样?伤哪儿了?!” 传话太监颤栗道:“太子殿下许是跪久了,刚一起身,便突然昏厥过去,摔得不巧,大概是摔到鼻梁骨了。” 太医附和道:“确实伤了鼻梁骨,这些血都是鼻血。” 皇帝不忍再看昏迷不醒的太医,挪开眼。 “严重吗?” “看着是不严重,就是殿下这昏厥……” 昏厥是老毛病了,总是这个时辰,总也治不好。 皇帝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你们都留在这,务必好好医治太子,直到太子醒来。” 留下这一句后,他凌厉目光望向角落里的林岁宁。 “随朕来。” …… 林岁宁被带到偏殿旁的隔间中。 在这儿,等听到太医们商量着医治太子的动静。 皇帝面朝着那动静的方向。 林岁宁乖巧跪在他脚边。 眼前之人,是启元朝的天子,是太子的父亲。 是抬一抬眼皮子,就能要了她命的人。 说一点儿不怕,是虚的。 皇帝开口,却不似她料想的那般疾言厉色。 “太子是个好孩子,在此之前,从未让朕失望过。” 林岁宁搭不上话,只能垂首默默听着。 皇帝接着道:“朕没有专宠的妃嫔,从不过问其他皇子,便是让世人知晓,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动,免去些多余心思。” 这些事,林岁宁自然也有耳闻。 如今后宫中嫔妃数以百计,皇帝雨露均沾到无可挑剔的地步,没有人能被召幸超过三回。 皇帝闭上眼。 “朕给他挑最好的三师,五军精锐护他长大,看他学会算计,朕却高兴。” 林岁宁由衷道:“陛下对太子殿下的舔犊之情,感天动地,殿下亦铭记于心。” 偏殿中的动静渐弱,大抵是太子的鼻血止住了。 皇帝语调闲散,意味深长道:“他是太子。他可以多情,可以仁慈,可以不念母子亲情,却不能将男女之情凌驾于一切之上。” 林岁宁不卑不亢。 “陛下如此圣明,太子殿下受陛下教诲,绝不会昏聩至此的。殿下心中有陛下,有江山百姓,再是其他。” 皇帝转眸看向她。 她跪得端正,姿态恭顺,看着拘谨,倒是面对自己这皇帝,并没有慌得自乱阵脚,反而能说出这样的漂亮话来。 一句“太子受天子教诲”,太子便必然圣明,必然不能是“男女之情”凌驾一切之人,也必然不会因她失智。 所以,她是无辜的了。 短短一句话,捧了他这个皇帝,摘清了太子和自己,真当是巧舌如簧的一张嘴。 皇帝道:“他心中有什么,你比朕清楚?” 林岁宁面上沉静,实则已是汗流浃背。 “殿下对陛下是敬仰,是感恩,是父子之情,对民女只是怜惜,民女有自知之明。” 皇帝笑道:“好一个怜惜,他怜惜你,朕是动不得你了。” 林岁宁道:“陛下自然不会,陛下怜悯众生,是百姓之福。” 好好好,又把他高高架起了。 他但凡刻薄点,便成了不怜悯终生了。 皇帝道:“倒也不必舌灿莲花,朕给你指条明路,你来说服太子,告诉他生为太子该海纳百川的道理,朕给你十日功夫,十日之后,朕要看到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第109章 方晚葶的下落 林岁宁斗胆道:“陛下,民女未必能做到。” 皇帝意外的挑了挑眉。 登基这么久来,他并非没见过敢忤逆他的勇夫,朝堂之上,对他的决议,也并非每个大臣都恭维。 但这样一件小事,她说她未必能做到,实在有点不知死活。 她说:“陛下,在我出现之前,太子殿下身边有别的女子吗?” 皇帝说:“他从小不爱跟姑娘玩。” 林岁宁本以为,皇帝会说林芳菲,又或是不吭声。 可皇帝这般意思,是太子身边真的从无旁人,林芳菲也不算。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陛下既然能等上十日,何不多等些时日。” 皇帝冷笑一声。 “你让朕等。” “男女之情,何来天长地久的,”林岁宁轻声说,“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这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年轻气盛,越是百般阻扰,他便越是非我不可。但哪怕稀世珍宝,千方百计的到了手,也总有看腻的一日,更何况,我只是凡夫俗子。” 只是说来也奇怪。 梁王妃说太子事事为她,皇帝和皇后的意思,也是太子钟情于她。 可太子的这份钟情,到底从何而来? 林岁宁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百花宴初见之时,她的浑身狼狈? 她这一番话,令皇帝心头的怒火熄灭了大半。 平心而论,她说的确实在情理之中。 男女之情并不长久,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姑娘,或许有些姿色,可长安城,最不缺的是美人。 “太子若十年才腻,朕难道等上十年?” 林岁宁立刻道:“陛下春秋鼎盛,莫说十年,哪怕二十年之后,太子仍是太子。” 皇帝被她逗笑。 言下之意是他长寿,等得起。 这丫头,胆子挺大。 “朕只给你半年,”皇帝道,“半年之后,太子若还如此执拗,朕赐你死罪。” 十日,变成了半年。 林岁宁想着,费尽口舌好歹多活了半年,也算值得。 “谢陛下。” …… 林岁宁回到王府,被呆呆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呆呆无力趴在地上,鼻子下一片血肉模糊,看到她回来的那一刻,圆溜溜的眸子一亮。 她手忙脚乱的拿帕子给它擦。 “荷包蛋!” “呆呆怎么回事!” 荷包蛋闻声跑进来。 见这情形,也是一脸懵。 “我不知道啊!我看天快黑了就让它自己呆屋子里,怎么弄成这样啊!” 林岁宁不是第一回见呆呆流鼻血了,可这么多却是头一次见。 碰到它鼻子时,呆呆挣得有些厉害。 她就意识到它伤到了鼻子,动作轻轻的。 不过血迹都已干涸,擦干净脸和下巴之后,就没再淌出来。 收拾好后,林岁宁让荷包蛋出去。 “你到底怎么了啊,太子摔成这样,你也摔成这样。” 李玄泽很不好意思的别过猫脸。 今日被气猛了,忘记戌时要到了,本体估计摔得很惨烈,把她吓得不轻。 辛苦她了,在宫里受惊吓,回来又受惊吓。 林岁宁坐在窗边灯挂椅上,把它抱怀里来,轻轻摸它的脑袋。 李玄泽觉得不对劲,抬头看。 她望着窗外柳梢上高悬的下弦月,眼泪无声往下掉,似断了线的珠子。 他慌了神。 喂,我没事啊。 只是摔个鼻子而已。 看着惨烈,其实是没有事的啊! 不对,她是有别的心事。 李玄泽在她腿上直起身,双只前爪攀着她肩膀,脸颊蹭她的下巴。 “喵~” 轻轻软软的一声猫叫,让她回过神来,擦掉眼泪,亲了亲呆呆的额头。 “不知道姨娘在哪儿呢。” “好想姨娘啊。” 李玄泽很想知道,他晕倒之后,父皇是怎么对待林岁宁的。 想来没说什么好话,才让她这样难过。 这一夜,她有些沉默寡言,不像往常一般爱抱着他说些有的没的。 甚至入睡前,也没有对他说那句:睡啦,呆呆,最喜欢你了。 …… 太师府翻了个底朝天,以及秦太师在长安城所有的宅院,都去搜刮了一遍。 金银珠宝搜出不少。 人却是一无所获。 李玄泽把秦太师从私牢里提出来审问。 “藏哪儿了?” 东宫没有正儿八经的囚服,便只是将秦太师外衣扒了。 秦太师一身草白色里衣,披散着发,被强行按着跪下来,面上却是淡然。 “太子指什么?” 李玄泽说:“方晚葶。” 秦太师佯装沉思了会儿,问道:“是个姑娘?与我有何关系。” 李玄泽顶着淤青发紫的鼻梁,唇角扬起弧度,语调端得散漫。 “你不说,我只能往你儿子头上查,你的三个儿子手里都不干净吧,外面还有两房外室,一个体弱多病,你许久不去看了,另一个天资聪颖,你给请了大儒教导……” 秦太师沉了沉眼眸。 太子这是知道他不在意成为废子的女儿,便拿儿子的性命来威胁他了。 他走到这地步,自然不想断子绝孙。 李玄泽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回话,宫人递上茶,他便抿一口。 秦太师道:“我对皇后有恩,你这样对待恩人,就不怕皇后寒心吗?” 李玄泽手里的茶盏砸到他额头上,一声厉斥。 “你还敢提我母后?!” 宫人被震得纷纷跪地,山竹让人都退出去,只留自己在太子身边护驾。 秦太师的额角被砸破,暗红的血顺着脸颊躺下。 他看着暴怒的太子,扯起唇笑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李玄泽看着他得意的眼神,恨不得即刻拔出山竹的佩剑,一剑捅死了这家伙。 千刀万剐,拆骨入腹。 但他要冷静,他还没有找到方晚葶,不能失控。 他转过身,背对着秦太师,几番深呼吸后,道:“你的罪,足够斩你满门数次,到底是一个人死,还是满门赴死,就看你怎么做了。” 秦太师放肆笑道:“何止满门,我还要拉着皇后一块儿死。” 嚣张的笑声回荡在殿中。 李玄泽忍无可忍的拔出山竹手中剑,锋芒一闪,抵在他额心。 秦太师并不避让。 笑够了,他说:“好了,不就是要方晚葶的下落,我告诉你便是。” 第110章 很疼 李玄泽道:“说。” “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断定,方晚葶一定在我这儿的?” 秦太师相信自己的府邸固若金汤,没有消息外泄的机会。 且皇后一无所知。 太子又是怎么敢如此肯定? 李玄泽说:“许辰生辰宴之日,是我母后告诉你,我父皇当日要给许辰赐婚的吧。你到访百花苑的那一回,见过许辰待林岁宁非比寻常。故而,能知道父皇要赐婚的消息,又知道许辰会愿意娶林岁宁,以此来做文章的,只有你,秦太师。” 他原本并不能断定,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那回在梁上,听到秦太师在母后面前矢口否认,他也差点信以为真。 但梁王妃特地来见了他。 岁宁将收到飞镖字条的事,向梁王妃全盘托出,梁王妃给他转述,说得清清楚楚。 由此,便不难推断。 “你还以我母后名义,特地去伶人院放了林慕风,让他回林家传话。” 李玄泽顿了顿,继续道:“传话,用飞镖即可。你却偏偏要多此一举,为的是让老鸨亲口说出,幕后之人是我母后,你想要我们母子离心。” 仔细想来,老鸨太过轻易的便告诉林岁宁受何人指使,这本就有蹊跷。 李玄泽原本以为,秦太师只是想让女儿做太子妃,实则不然,坚持让秦静姝做太子妃的只是母后。 对于秦太师而言,女儿早已成废子。 “这些年来,我遭过不少诬陷算计,父皇始终偏信于我,从无怀疑。这世上,或许只有我母后亲口指证我,才能管点用处。” “你打的便是这主意,让我母后大义灭亲,世人不得不信,父皇也不得不信。再让母后把十八皇子养在身边,皇后亲自养育的,自然成为下一任太子的不二人选。” 秦太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十八皇子的事?” 必然是知晓其中内情,才会拿苏昭仪和十八皇子做文章。 李玄泽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个趴在太师府房顶的夜。 那个夜里,他听到秦太师怂恿母后收养十八皇子。 对于秦太师的用意,母后难道真的毫无察觉吗? 并非吧。 只是哪怕秦太师堂而皇之的野心昭昭,母后也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 李玄泽沉痛的闭上眼。 他查过,秦静姝的确是秦太师的夫人所生,跟母后并没有关系。 而自己,在腹中就备受父皇关心,母后怀着他被立为皇后,生产之时,更是许多产婆和太医保驾护航。 出世之后,照顾他的人也都是父皇亲自拣选。 没有机会偷龙转凤。 他千真万确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可悲的是,生身母亲向着外人,把别人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骨肉。 罢了,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少了一个至亲,丧母总是要痛一痛的。 至于十八皇子的事怎么知道的,就让这家伙猜去吧。 李玄泽冷声问:“方晚葶在哪里。” 秦太师提了提唇角。 “在皇帝手里。” 李玄泽寒厉目光剜向他,手腕一转,剑尖刺入他眉心。 秦太师笑道:“我记错了,在永安侯府吧。” 这德性是不打算坦白了。 李玄泽把剑扔给山竹,往外走,他得去向父皇请旨搜整个长安城。 “天牢的刑具都拿来了吧。” “回殿下,拿来了。” “上刑。” …… 东宫门口,皇后挡住他去路。 李玄泽绕过她。 “太子!”皇后凄声喊住他,“我与你单独说几句话,只要几句话。” 李玄泽道:“有话就在这儿说。” 这儿是东宫的大门口,那么多侍从和宫人,皇后自然开不了口。 “太子,我们多年母子情分,一定要走到今日的地步吗?” 李玄泽反问:“我为难过你?”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对母后如何。 奉天殿中拆她的台,实在是忍无可忍。 哪怕事到如今,他仍然盼着母后能够醒悟,看清秦太师的嘴脸。 但一看母后的模样,他便知,是来给秦太师求情的。 皇后一步步走到太子面前。 孩子长大了,比她高了一个头有余。 李玄泽习惯性的,在她贴近自己的时候,微微颔首去倾听。 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量说: “你若是不放过他,我便让皇帝知道,你是苟合出来的,是野种,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有许多法子能让他相信。” 李玄泽怔住。 彻骨凉意从脊背腾起,蔓延至四肢,冻得他手脚发僵。 他麻木的转眸,盯着她的脸。 皇后轻声细语的,继续说着最凉薄的话。 “他死了,我活不了,自然也带走你的。太子啊,是一块儿活,还是一块儿死,就看你怎么选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他耳边嗡嗡的,隐约听到宫人门在喊:“恭送皇后。” …… 李玄泽到了梁王府中,突然想不起他是来做什么的。 王府水塘里的鱼又大又肥,他在荷塘边,看了会儿水里的鱼。 直到山竹出声:“殿下,您不去找林姑娘吗?要不把林姑娘传召过来?” 李玄泽这才想起来,他原本出东宫,是有话要问林岁宁的。 “我去寻她。” 飘满桂花香的小院里,她坐在石桌边,一针一线缝着小衣裳。 这回是件银朱色的小袄子,绣着花开并蒂的式样。 这样的小袄子,在她手上很是好看,穿上去就…… 林岁宁手上不停,心绪却飞去了九霄云外,连太子走到了身边都不知。 恍神回神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一时心惊,手一抖,扎破了指头。 顾不得手指,她慌忙放下东西,要离座行礼,被他扶住手腕。 “你受伤了。” 李玄泽熟捻的进她屋子里,从她妆镜边的小匣子里拿了方帕子,拿过她的手指给她包扎。 他动作笨拙,把她手指缠绕成粽子后,要打结了,那“粽子”却松了。 干脆松松垮垮的打了结,又不满意,拆掉重来。 林岁宁看着他极其认真的眉眼,忍不住问:“殿下怎么知道我帕子放在哪里?” “我……” 当然知道了,看了无数遍。 李玄泽把话咽回去,干涩道:“猜的。” 林岁宁目光凝滞在他青肿惨烈的鼻梁上,没来由的鼻头一酸,好似对这伤感同身受。 “殿下,疼吗?” 李玄泽“嗯”了声。 太医会关照他鼻子要按时敷药,近来要忌口,山竹会在他洗脸时,分外紧张。 可是母后却对他这样的伤势视若无睹,还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来。 李玄泽终于给她包好了手指,打了个麻花一样的结。 他哑声说:“疼,很疼。” 第111章 殿下没有错 林岁宁踮起脚尖。 看她越凑越近的唇,李玄泽睁大眼。 这是…… 这是要亲她吗? 为了让她得以够到,李玄泽低下头,紧张地闭上眼睛,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在这一时片刻间,所有的喧嚣纷扰都仿佛远去。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 可是想象中柔软的触感没有来。 一阵微凉的风呼在他受伤的鼻梁上,凉凉的,温柔的。 他睁开眼。 对上他的目光,林岁宁的脸颊在这一刹染上绯红,如同初绽的桃花。 轻轻退后一步,声如细蚊。 “我受伤,姨娘都是这样给我吹的。” 她若是抬头看,便能看到太子的一双耳朵红透了。 “哦,好像真的不疼了。” 李玄泽的手突然无处安放,拿起那条缝了一半的小袄子把玩。 “这个是……给呆呆的?” 林岁宁说:“是啊,这件厚点,等到入冬再给它穿,到时候天寒地冻地,我就不愿意拿针了,眼下反正闲着,多给它缝几件。” “公猫穿这式样,不合适吧?” “好看的呀。” 林岁宁压根没考虑他说的合适不合适,给猫穿衣服哪里挑什么红绿,好看就行。 她收起针线放在一边,免得扎到太子的手。 李玄泽心想着算了,反正也是关起门来穿,没有外人瞧见。 他突然问:“我父皇要你怎样做?” 她在人前总是若无其事。 可在人后,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样偷偷地掉眼泪,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林岁宁颔首说:“陛下不是要我怎么做,而是想要太子殿下如何做。” 李玄泽哑然。 父皇要的从来不是她如何,而是他,得做一个符合父皇期盼的君王。 但父皇他一定,义正言辞要求她远离他了。 “岁宁,你怎么想?” 林岁宁把小袄子叠起来,看向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的呆呆。 爬满绿藤的秋千架静止在那。 呆呆蜷成一团,偶尔会抬起头睁开眼望她,看到她在,似乎安了心,再次睡去。 她说:“我觉得殿下没有错。” 尽管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好。 但她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那是劳民伤财。 烽火戏诸侯,才叫昏君。 太子没有做罔顾社稷伤天害理的事,不需要改。 若没有太子,她或许早就在百花宴之时,被陆怡折磨死了。 她的呆呆,也很难安然无恙到现在。 什么十天半年,她才不会去劝说太子要如何,逼着太子去接受别的女人。 至于姨娘,太子让她相信姨娘会回来,她就信。 李玄泽启唇还欲说什么。 特意躲起来的荷包蛋突然再度出现在院门口,急匆匆道:“殿下,永安侯夫妇来了梁王府,来为世子向林姑娘提亲。” 永安侯亲自来提亲,是极其中意这桩婚事,也是对梁王府的敬重。 李玄泽皱眉。 “赐婚不是作废了吗?” 昨日宴后,父皇就命人去永安侯府和林府拿回了赐婚圣旨。 荷包蛋说:“永安侯说,陛下只是收回赐婚旨意,却没说两家不能成婚呐。” 林岁宁心生诧异。 皇帝既然收回赐婚旨意,便是不允两家成婚的意思,永安侯怎么敢? 李玄泽想了想,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请许辰过来。” 这永安侯,他亲自登门提亲,这是没给梁王和梁王妃拒绝的余地。 只有许辰来搅合搅合,才免得梁王夫妇难做。 …… 正堂内,梁王并不在。 无论永安侯说什么,梁王妃都是一句:“这么大事,等我们王爷回来再议,我一个妇道人家,可做不了主。” 永安侯笑道:“王妃这是过谦了,谁人不知道梁王对王妃你是言听计从,王府的大事小事,不全凭王妃做主?” 梁王妃故作为难道:“侯爷,事关闺女的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我岂敢擅自做主。” 说完,梁王妃再假意催促侍女:“去给王爷传过话了吗,王爷怎么还不过来?” 永安侯倒也很有耐心,就在这等着。 正僵持着,太子过来了,往永安侯身边一坐。 “先前我父皇赐了婚,不见侯爷去林家提亲,怎么这会儿着急了?” 永安侯示过礼后,道:“先前犬子不懂事,长跪乾元宫,陛下才收回了旨意。这实在是不顾郡主体面,我已好好教训过他了。” 李玄泽好奇问:“怎么教训的?” 他明明记得,许辰跪完乾元宫回去,永安侯还好好安抚了一番,亲自给儿子跪青的膝盖上药。 永安侯清咳道:“总之,眼下犬子已经知道错了。犬子这样胡闹过,王妃心中自然有气……” “侯爷多虑了,我不曾将此事入心,”梁王妃笑说,“现在的孩子,自己有主意得很,咱们做父母的不要强求,人来世上一遭,日子也短,称心如意才好。” 言下之意,让永安侯遵从世子的意思,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永安侯啧啧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口是心非的儿子,分明是爱慕郡主的,否则我怎么能拉下这张老脸来上门提亲?” 梁王妃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爱慕不爱慕的,旁人可说不清。” 这时,一位侍从匆匆入内,急声道:“侯爷,夫人落水了!” 永安侯猛地立起。 “怎么回事?人救起没有?” “救起了,就是眼下还昏迷不醒,大夫正在诊治。” 永安侯厉声问:“怎么会落水,你们不跟紧夫人吗?” “夫人遇见宵宁郡主,宵宁郡主要与夫人在塘边说几句话,夫人便支开了我们……” 剩下的话,侍从支支吾吾的说不口话,目光向梁王妃瞥了好几回。 梁王妃不耐道:“有话直说。” 侍从低着头,低声说:“然后我们听见夫人与宵宁郡主起了争执,夫人喊救命时我们跑过去,就见夫人已经掉进水里。” “人在哪儿,带路。”永安侯急切的大步往外走。 梁王妃没着急跟着去,反而问太子。 “太子殿下,你怎么看?” 李玄泽半晌无言,冷冷道:“夫妇两个一同上门提亲,一个在这儿同你纠缠,一个却有闲心在外头看景。大抵不是偶尔遇见,而是专程在那等着岁宁吧。” 第112章 她想说的是什么? 王府的某一间厢房内。 欧阳虞兰呛的水都咳了出来,也施了针,却迟迟不见转醒。 永安侯在床边守了会儿,不见起色,吩咐道:“把夫人带回去医治。” 梁王妃刚要命人让路,林岁宁却出声道:“且慢。” 永安侯寒厉的目光扫向她。 “郡主,你身份尊贵,但国有法纪,并非妄为之地,事后我自会替夫人要一个公道。” 林岁宁缓了缓惊骇未定的心神,嗓音微微嘶哑。 “侯爷,夫人以往可有忽然昏厥之事?” “我夫人身子一向康健,”永安侯冷哼,“你想说我夫人偏偏与你单独相处时,在你面前昏厥,然后偏偏落了水?” 林岁宁道:“事实如此。” 她转而面向李玄泽。 “请太子殿下传太医来,仔细查看欧阳夫人病体。” 方才,她在荷塘边遇见赏鱼的欧阳夫人。 欧阳夫人要凑她耳边说句话,才刚吐出一个字眼,便突然两眼一闭,落入水中。 她大声呼救时,视线不曾离开欧阳夫人,却见欧阳夫人在水中半点没有挣扎。 故而,在落水之前,欧阳夫人就已经昏迷。 李玄泽当即吩咐人去传太医。 梁王妃让大夫到面前来,“你看侯夫人身子底如何?” 大夫一五一十答道:“侯夫人呛出水后面色恢复红润,舌苔如常,脉相稳健,想来身子无恙,就是不知为何不醒,或许再过会儿便会醒来吧。” 梁王妃摆摆手,示意大夫退下去。 永安侯嫌侍女们墨迹,将夫人扶起都费了好大功夫,便亲自用薄被褥裹了夫人的身子,打横抱起往外走。 他是武将出身,抱个妇人毫不费力。 山竹伸出一条手臂,拦住永安侯去路。 “侯爷,太医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永安侯看向太子,“传了太医,是要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吗?” 林岁宁沙哑着嗓子道:“侯爷方才便说,势必向我要个公道,不传太医,这事陛下就不会知情吗?” 永安侯面色铁青。 “都是气话罢了,何以闹到那个地步。” 林岁宁坚持道:“侯爷爱重夫人,又岂能不允太医为夫人诊治?” 哪怕侯府不予追究,可若是此事查不明白,她便会一直背负着推侯夫人入水的罪名。 众人会猜测她因世子拒婚,而恼羞成怒。 这事发生在梁王府中,还会连累梁王和梁王妃被编排。 故而,她一定要等来太医,查出导致欧阳夫人昏迷的真正原因。 永安侯的脸色越来越沉。 “梁王府的大夫医术难道不精,换成太医就能看出什么了?那可未必。” 那倒确实未必。 林岁宁看过几本医术,自然也晓得,不是所有病症都能被查出来的,很多人直到死去,也不明缘由。 若是太医过来,依然说夫人只是溺水,她便百口莫辩了。 迟疑之间,永安侯怀里的欧阳夫人慢慢睁开了眼。 “侯爷。” 永安侯紧绷的眉眼一松,“虞兰,你感觉怎么样?” 人醒了,他也不急着带走了,把人放下来,让她坐在圈椅上。 欧阳虞兰环视屋中的几人,目光掠过林岁宁时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挪开。 “我没事。” 永安侯追问:“你怎么落的水,是被谁推的?” “我落水了么?”欧阳虞兰愣了愣,似乎是在反应什么,缓缓后,才道:“没人推我,是我没踩稳,脚滑了。” 林岁宁瞳孔放大。 “你……” 根本不是这样,她看得很清楚,失足落水,怎么可能毫无挣扎? 李玄泽出声,截断了她要说的话。 “既然是场误会,永安侯方才冤了郡主,是不是该向郡主道歉?” 永安侯倒也没有推辞,很爽快地道:“郡主,方才事出急切,我言辞有不当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事情闹成这样,提亲之事自然暂时不了了之。 送走永安侯夫妇后,李玄泽召人来问:“不是让去把许辰叫来了,怎么人还没来?” 侍从道:“世子在酒楼被人灌了两杯,来的路上醉睡过去,还在马车里歇着。” 李玄泽顿时无言以对。 ”那就歇着吧。” 那家伙酒量差,两杯就醉,偏偏他又爱喝,被灌醉是常有的事。 林岁宁看着拧眉沉思的太子,欲言又止。 为什么方才阻止她说出真相,她完全可以与欧阳虞兰对峙的。 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 她想,太子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 梁王妃大抵是猜出她在想什么,意味深长的说:“欧阳虞兰咬死了自己滑倒的,你指证有什么用?她既然不攀咬你,说明也无意与你为难,息事宁人了吧。” 林岁宁说:“可是永安侯不对劲,他为何阻止请太医?” 梁王妃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就是侯府的家事了。你只要摘清自己便好,其他的你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林岁宁问:“王妃娘娘,你信我?” 梁王妃笑了一声。 她还未说话,李玄泽道:“你又不傻,无故把侯夫人推水里,侯夫人那性子,也不像会与你争执起来,那个下人在撒谎。” 他顿了顿,问:“嗓子怎么了?” “喊哑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林岁宁心中也有些难受。 她见欧阳夫人落水,自己又不会水,不敢贸贸然跳下水去救,只能拼了命喊救命。 事后侯府下人的嘴里,喊救命的成了欧阳夫人,而她漠然旁观。 李玄泽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她问:“侯夫人支开了下人,要与你说话?” 林岁宁点头。 “她说要与我说些关于世子的事,让下人一边去。” “她说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便晕了过去。” 说到此处,林岁宁突发奇想,“所以会不会是有人为了阻止侯夫人告诉我什么,这才让她在当时昏厥?!” 梁王妃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她能有什么秘密要同你说的,她久居后宅,难得出来露脸,也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我的百花宴她都没来。” 第113章 夜入侯府 永安侯的夫人能有什么秘密呢? 这个答案,一时半会儿怕是无解了。 李玄泽见林岁宁愁眉不展,对她道:“这对夫妇是有点古怪,不过仔细想来,并不是冲着害你而来的。” 林岁宁也觉得并不是。 相比害她,更像是为了害侯夫人。 当时,侯府的侍从不应该走远。 可林岁宁喊了好一会儿救命才来人,这一步差池,侯夫人便会溺死的。 “若是为了阻止她告诉我一些事,那她到底要说什么?碰巧遇到我,想通过我求救,还是,那些话只能告诉我?若与我有关,那又是什么呢?” 李玄泽眼帘微动。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必胡思乱想,或许就是个巧合,人突然莫名昏厥不常见,也并非没有。” 先叫她安心,就怕她一时冲动做出莽撞之事。 …… 离开梁王府之前,李玄泽交代荷包蛋。 “戌时之后,把呆呆带到永安侯府附近放下来。” “放轻点,别扔。” 说到后半句,李玄泽有点怨言,瞪了他一眼。 荷包蛋愣了一愣,这指责的口气。 太子怎么知道上回他把呆呆抛出去的? 呆呆告诉太子的? 还是那边附近有人在监视? “没事儿殿下,我上回把呆呆洗干净了,林姑娘看不出来我把猫带去哪儿了。” 说到洗,李玄泽怨念更深了。 当时,荷包蛋和煎蛋两个把猫按水桶里一顿搓。 它要死要活挣扎,被荷包蛋一巴掌拍在猫屁股上。 “傻猫,老实点,少受点罪。” 煎蛋威胁它道:“再不老实,把你皮拔了,天底下多的是一模一样的小黄猫,随便抓一只取代你。” 它顿时老老实实,一动也不动。 任由这两个大老粗擀面团似的把它搓了一顿,还抓起来甩一甩。 想到这些,李玄泽咬牙切齿的说:“不准给呆呆洗澡。” 荷包蛋问:“可是很脏的话就不像是去东宫了……” 东宫可是一尘不染的,满地打滚也弄不了那么脏。 李玄泽很嫌弃的剜他一眼。 “蠢货,不能说带回来路上跑了,掉水坑里,再抓回来的吗?” 荷包蛋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在太子走远之后,抓了抓后脑勺。 “我这种身手,怎么可能让一只猫跑了,还掉水坑里?” “那不是自砸招牌吗?” “林姑娘不会认为我很蹩脚吗?” 管它的,反正脏了照洗不误,太子又不会知道他洗猫了。 …… 是个无星无风之夜。 荷包蛋下意识地要把夹在咯吱窝的猫扔下去,想起来太子的交代,于是跳下马,轻手轻脚地把猫放下来。 一边跑一边嘟囔。 “这太子也是绝了,大半夜让我来溜猫,真是东宫人太多了吃饱了撑的。” “待我还不比一只猫好呢。” “一天天的伺候只傻猫,得加俸禄才行。” “去吧,傻猫。” 说着,他拍了拍橘猫的屁股。 在他看不到的那面,橘猫翻了个白眼,撒开腿融入黑夜中,很快没了人影。 许辰的世子府,与永安侯府相邻而建。 李玄泽抬头看了眼世子府的门楣,倒退几步,跳上墙檐。 顺着墙檐走了一阵,再纵身一跃,就上了永安侯府某间厢房的屋顶。 许辰今年才有自己的世子府,在此之前,一直住在永安侯府,李玄泽自然没少来。 顺着连绵的屋顶,很快找到永安侯的卧房。 卧房内灯火通明,却只有细微的动静。 李玄泽趴下来,耳朵贴着瓦片,才勉强听清里头的对话。 是欧阳虞兰的声音。 “我还能找她说什么,就问问她,到底情不情愿嫁给辰儿。” “都去提亲了,有必要问这些?” “怎么就没必要了,她若是不情愿,梁王妃势必不会答应,我们也不必纠缠。” 永安侯沉默了一阵,道:“为何要支开下人?” 欧阳虞兰被问得有了脾气。 “你说呢,人家姑娘要是不愿意嫁,让咱们府上下人听去了,辰儿还要不要脸面了?就这么点事,你问到现在,我还能找她说什么?” 永安侯淡淡道:“最好是这样。” “不然呢,能是怎样?”欧阳虞兰气道,“我落个水差点死了,你不问这个,偏问我想找人家姑娘说什么,你看你这人莫名不莫名?” 屋里头安静了一阵。 永安侯问:“你记不记得自己怎么落水的?” “不记得了。” 欧阳虞兰没好气的说。 永安侯笑了笑,“是吗,你忘了怎么落水,后脑勺总还是痛的吧,怎么不见你提。” 屋里头。 欧阳虞兰看着铜镜中卸了妆容的自己霎然变了脸色。 永安侯立在她身后,拔了她的发钗,放下她乌黑长发,拨开后脑勺的发丝。 这里有被石子击过的印迹。 永安侯笑着道:“虞兰,在想什么?” 欧阳虞兰磕了下眼皮,面色恢复如常。 “可不止头疼,浑身都疼,胳膊啊腿的,哪里不疼?大抵是落水后撞的吧。” 永安侯没再说什么,替她捋了捋肩上的发。 “睡吧。” 两人熄灯就寝,李玄泽再听不到动静,便拔腿换个地方。 古怪,古怪得很。 这间卧房熄火之后,整个永安侯府就没一盏灯,完完全全黑灯瞎火的。 幸好猫的眼睛好,也能看清楚。 几乎每间厢房门口都有多人把守,看起来每间厢房里头都藏着宝贝似的。 没有动静,它也没法闯进去找一找。 溜达了两圈,打道回府。 …… 许辰睡到了次日才醒。 醒来迷迷糊糊的,眼珠子慢慢转了一圈,看着眼前重紫色的帐幔,这间飘着龙井茶香的屋子…… 这是东宫! 他呆坐了会儿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查看被子,看自己襟裤,还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不疼,还好。 许辰松了口气,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侍女在一旁侯着。 “太子殿下在等您。” 许辰猛地拍了下自己脑袋,草草收拾好自己,满脸窘迫的跟着侍女走。 李玄泽正吃着茶叶蛋,淡淡道:“坐。” 许辰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 一桌子的美食,有糕点有羹汤。 许辰随手拿了个菜饽饽,啃一口。 “我昨日不是在酒楼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第114章 飞镖 李玄泽说:“先吃,吃饱了我有事问你。” 许辰却满脑子想着,昨天好像在酒楼里就人事不省了,在桌子上靠靠来着。 太子是怎么把他带出酒楼的? 该不会,打横抱出来的吧! 那画面得…… 他瞥了眼太子的身板,高高瘦瘦的,跟自己身量差不多,应该抱不动吧。 李玄泽注意到他鬼鬼祟祟的目光。 “往哪儿看?” 许辰顿时低下头,脸还躁红了一片。 李玄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吃饱后,给山竹一个眼神,山竹便带着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突然单独相对,许辰心弦一紧。 “太子,你要干嘛?” 平时他来找太子玩,太子可从来没把山竹支开过。 李玄泽直截了当的说:“你母亲昨日落水了。” “啊?” 许辰微愣过后,大咧咧道:“没事儿,我母亲会水,这天也不凉,过个水没事儿。” 李玄泽到嘴的茶顿住。 所以欧阳虞兰会水,永安侯能不知道吗? “你爹娘去梁王府提亲的事,跟你商量过吗?” “去提亲了?!”许辰拍案而起,“我不知道啊!我得去拦着!” 他一溜烟儿往外冲,李玄泽喊都喊不住。 …… 每个月十五,欧阳虞兰都会去城外的兰昭寺中敬香。 跪在蒲团上磕头之时,身旁面戴面纱的女子低声道:“侯夫人。” 寺中诵经之声绕梁,盖过了一切微小的动静,只有欧阳虞兰听到了她的声音。 欧阳虞兰维持着合掌祝祷的姿势,轻轻道:“林姑娘,我只替人传句话,她要你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所迫,不必再找她。” 林岁宁向面前的菩萨金像磕头,按在蒲团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在哪里?” 她屏息等着欧阳虞兰的回答,生怕在这片诵经声中错过这个答案。 可欧阳虞兰半晌无言。 再度磕头起身前,只留下两个字。 “死了。” 林岁宁在蒲团上跪了许久。 侍女扶着她起身时,她双腿已然僵硬。 掀开车帘,对上太子的目光,林岁宁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湿意都憋回去。 “我不信她说的话。如果姨娘真的死了,就不会让我不必再找她。” 李玄泽说:“所以真的在永安侯府。” “可是永安侯和秦太师,不是向来不对付吗?原本在秦太师手里的人,怎么会去了永安侯那儿?” 林岁宁记得,世子生辰宴时,以及在奉天殿,永安侯对秦太师是落井下石的。 难道都只是摘清自己的表象么? 李玄泽视线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岁宁唇色发白,轻声问:“若是在侯府,是不是比在太师府更麻烦?” 先祖之时,太师一职便已不能拥兵,时至今日,太师只是文臣,将其连根拔除还算轻易。 可永安侯手里有兵权,有累累战功,就连皇帝也不会在明面上与他为难。 李玄泽说:“大不了让许辰去找。” 身为世子搜自己家,总归没人拦着,拦着就不对劲。 林岁宁摇摇头。 “不行,连侯夫人都差点溺水而亡,这件事世子知道了,对他未必是好事。” 李玄泽说:“虎毒不食子。” 永安侯怎么疼许辰的,他是看在眼里,要说会对许辰动手,他觉得不太可能。 “那可未必,”林岁宁无力说,“永安侯子嗣多着,实在万不得已,亲子都会舍弃。” 她背靠着车厢,心绪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起伏不定。 “我姨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目的何在?” 李玄泽同样陷入沉思。 永安侯难道真如父皇所忌惮的那般包藏祸心,拿捏方晚葶,其实是为了拿捏他么? 那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从兰昭寺回长安,有好长一段路。 林岁宁太困,半路便支撑不住,闭上眼,身子无知觉的往一边倒。 李玄泽眼疾手快的坐过去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马车突然停下来。 山竹隔着车帘请示道:“殿下,前面的路上有弓箭手埋伏,是打,还是绕路?” 李玄泽眉心皱了皱,看了眼睡在肩头的女子。 “绕路吧。” 让她多睡会儿也好。 但另一条山路并没有安稳一些。 狭道之处,一群黑衣人持刀冲下山坡,与侍卫们打作一团。 一时间,刀剑相撞的刺耳声,侍卫高喊的护驾声,令她惊醒过来,睁开迷蒙的眼。 她惊愕坐直身子的一瞬,李玄泽握住她的手。 “会没事的。” 有人踩上车顶打斗,车厢剧烈晃动起来。 山竹一剑刺穿对方的胸膛,拔出剑,掀开车帘道:“殿下,对方人多,恐怕不敌,我们护送您先走。” 他的剑尖还在滴着血。 李玄泽当即带着林岁宁下马车。 山竹和七八名侍卫将他们围成一圈,护送着后撤。 其余的侍卫拖住了黑衣人。 终于跑出一段路,进了树林,离缠斗的人群远了些。 周围很静,静的只有鸟雀鸣叫,和脚踩在落叶上的声响。 侍卫们不再围得那么拢,分散一些查看附近的情况。 林岁宁跟在太子身后,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热潮潮的,他却还紧紧握着。 李玄泽惊魂未定,却得在她面前佯作镇定。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潮红的脸,安抚的话还未说出口—— 她突然目光一定,猛地把他拉到身后,张开双臂。 一支飞镖从林中袭来,直击她的胸膛。 “太子殿下!” 众人听见飞镖呼啸而来的风,眼见着那利器向着太子而去,又见林姑娘将太子拉到身后,自己以身躯去挡。 他们疾奔而来,却赶不及。 林岁宁做到了利刃刺入心脏的准备,用力闭上了眼。 迟迟没等到剧痛,她睁开眼,却见飞镖在她身前一寸处生生顿住。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它,阻止它往前。 那飞镖停了会儿后,突然极速往回飞。 在它来的方向,不远处的那棵树突然剧烈晃起来,有个黑衣人在上头挣扎了会儿,猛地掉下来。 侍卫跑上前去查看,惊呼道:“他被飞镖扎死了!” 第115章 你终于来了 山竹也去看了那个黑衣人。 飞镖倒扎进黑衣人的心口处,大概还没死透,血窟窿里仍在往外涌着血。 山竹跑回来,愕然的看着林岁宁。 林岁宁脸色煞白,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这一切发生的突然。 短短的一时片刻里,被惊了两回。 一是濒死的恐惧,二是飞镖居然回头! 有句话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从今往后,他们就不那么想了。 她全身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双脚焊在原地,望着尸首的方向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李玄泽握着她肩膀,把她转过来,拥进怀里,双臂紧紧锢着她。 他说不出话来。 方才他以为,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了。 山竹和侍卫很有眼力见的,齐刷刷背过身去。 林岁宁慌忙从他怀里退出来,脸红一片。 “我们现在跑,还是……” “山竹方才放了信号,松花蛋会带人来,届时再撤退。” 虽然早有耳闻,听到松花蛋的名字,林岁宁还是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李玄泽不知她在笑什么,山竹背对着他们,解释道:“殿下喜欢吃蛋。” 林岁宁一双杏眼亮盈盈的。 “呆呆也喜欢吃蛋,比吃鱼还喜欢!” 好几回了,大晚上给呆呆加餐,呆呆就盯着那个蛋吃,别的啥也不碰。 说来也奇怪,白天的时候呆呆就不挑食。 久而久之,到了夜里,她就只给呆呆吃蛋。 李玄泽揉了揉鼻子。 “哦。” 没多久,松花蛋就带着黑压压的人马赶到。 马上驮满黑衣人的尸首。 “殿下,都自尽了,没能抓到活口。” 松花蛋一脸板正,高高大大的,一身银色铠甲,头盔上高扬红樱。 就像荷包蛋和煎蛋一样,初见时就觉得跟名字半点不符合。 山竹命人查看那些尸首。 侍卫从其中一具尸首的衣襟里,搜出一方帕子,呈到太子面前。 林岁宁一眼便认出上头绣的木丹花。 “那帕子上是不是还有岁岁平安四个字?” 李玄泽看了眼,点了下头。 林岁宁一把将帕子夺过来。 这块帕子上,还有一行墨色小字。 “秋来余暑未能清,万紫千红生辰时。” 李玄泽念出这两句,困惑道:“前半句不是林希逸的诗吗,后半句怎么这样接?都秋日了,何来万紫千红?” 林岁宁深吸一口气。 “殿下,这块帕子可以给我吗?” 李玄泽叫人用银针验了,确认无毒,才让她收着。 “这块帕子,和你姨娘有关?” 林岁宁点点头。 姨娘绣了许多帕子,最爱在帕子的一角绣上一朵清丽的木丹花或者桃花,在另一角绣上岁岁平安四个字。 木丹花的帕子,姨娘自己用。桃花的帕子,姨娘给她用。 马车再度被牵来。 回长安的一路,她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这帕子,将帕子的每一寸反反复复的看。 李玄泽说:“那块飞镖,与先前你收到的飞镖一模一样,可这样式很普通,上头没有任何标记。” 林岁宁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李玄泽又说:“梁王妃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人射杀她,结果被箭支反噬。” 林岁宁突然想起什么,从衣襟里拿出一块玉雕的蝉,放在指尖摩挲。 “这是梁王妃给我的。” 李玄泽凝住目光,“是这东西。” 林岁宁听这语气,转眸看他。 “殿下知道它吗?” 李玄泽点点头,“这是巫祝给梁王妃的东西,外面对这东西传得神乎邪乎。” 林岁宁愣住。 巫祝她自然知道,通鬼神,晓古今,十几年前隐世。 在启元朝百姓眼里是神明一样的存在,皇帝身为天子,在巫祝面前也得敬畏谦卑。 可是梁王妃把东西给她时,明明说这是她母亲的东西。 她母亲,是林家的女儿,再平凡不过的姑娘,怎么能跟巫祝牵扯上关系? 李玄泽眸色深深道:“王妃既然给了你,你便要收好了,这东西确实可能保人一命。” 林岁宁把玉蝉放在帕子里,包进来放回衣襟内。 马车在梁王府门口停下。 她提起裙摆下马车,遇见拿着糖葫芦的闻映月。 闻映月蹦起来向她招了招手! “姐姐!” 闻映月是王妃的小女儿。 年十岁,很是黏人,自从知道自己多了个姐姐,总想缠着林岁宁玩。 林岁宁把沉重心思放一放,笑着回应她。 “牙不疼啦,又在吃糖葫芦了?” 闻映月打量着慢慢驶离的马车,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嘟起嘴道: “这不是咱们王府的马车呀,姐姐跟谁出去玩了,怎么不带我?” 林岁宁摸摸她头,“下回带你。” “好哎!姐姐下回带我!” 闻映月很好哄,拉着她手往膳房去,“姐姐跟膳房说一声,做一道翠玉豆糕,我想吃!母亲交代了不让膳房听我话,姐姐去说!” 林岁宁只能由着她。 去膳房交代好,闻映月就蹲那儿不走了。 林岁宁独自回到院子里,重新慢慢打开这块帕子。 …… 入夜之前,林岁宁再次出城。 百花苑的主子不在,显得冷清不少。 她在花圃之间漫无目的闲走,在天色变得昏暗之际,一位婢女出现在她面前。 “林姑娘,请随我来。” 林岁宁跟着她往前走,走入藏书阁中,来到一面靠墙的书架前。 婢女手伸向第二排,抽出几本书,露出墙上的八卦圆盘。 她信手拨弄,圆盘转了半圈,整排书架便向左移动,露出里头暗藏的内室。 内室里头灯火通明。 一个女子被绑在木架上,嘴里塞满布,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林岁宁,顿时泪如雨下,冲她用力摇头。 周稷卿闲适坐在一旁,笑着道:“你终于来了。” 林岁宁看了眼木架上的女子,哑声说:“放我姨娘,要什么条件。” 秋来余暑未能清,是林希逸的诗没有错,诗名是二十日待月有感。 今日便是九月二十。 万紫千红,那便是百花苑。 而生辰时,大概就是她出生的戌时了。 所以,他的意思便是,二十日戌时到百花苑来见他。 想来,百花苑是周稷卿督造的,他要在这里设个机关,设个同样外头的暗室,是容易。 第116章 团聚 周稷卿淡淡说:“你来换她。” 林岁宁看向方晚葶。 绳索勒得很紧,姨娘看起来没受什么外伤,却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这一个多月,她被磋磨成了什么样。 她疲惫不堪,双目流露出难言的悲戚,一直摇头。 她的意思是不要管我。 林岁宁心尖针扎一般,疼得皱紧眉头,强作镇定的收回目光,问:“拿姨娘威胁我,拿我,又想威胁谁?” 周稷卿笑道:“明知故问。” 显而易见,值得那么些显贵动心思的,只能是更显赫的人。 “好,”林岁宁答应得很爽快,“你先让我姨娘走过来。” 至于她自己,大不了就是一死,总之绝不会让人拿她来威胁太子。 藏书阁里无风,那烛火却时明时暗。 周稷卿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指尖盘弄着指环,迟迟没有吭声。 林岁宁说:“这位婢女想必也会武吧,我单枪匹马,难不成还能是你们两个的对手,既然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周稷卿大抵是被她说服了。 看向那位婢女,指使道:“解开。” 婢女上前,袖中滑出把匕首,利索的割断绳子。 方晚葶双手自由的那瞬,迅速拔了嘴里的布,要向林岁宁跑过去。 婢女的匕首抵在她喉间,阻止了她的动作,凶厉道: “不准过去。” 婢女的动作丝毫没在意轻重,锋刃在方晚葶的脖颈间弄出一道血痕。 “姨娘!”林岁宁急道,“你别伤了我姨娘,你伤了她,我就不换了!” 婢女也没想着伤人,利刃仍架在她脖子上,但松开一些。 锋刃在喉,方晚葶反而显得异常冷静淡然,只是声音哑得出奇,好似砂砾磨过。 “岁宁,听话,你走。” 林岁宁摇头。 她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走。 周稷卿余光瞥了眼。 方晚葶皮肤白,这道痕迹在她喉间就显得特别刺目。 他语气变冷。 “没事,让她过去。” 婢女坚持道:“不行,主子吩咐了,必须看到林岁宁才能放了方晚葶。” “你主子说了,这件事交给我办,”周稷卿冷冷道,“弄砸了,你担得起罪责?” “可是……” 婢女还在犹豫,藏书阁的门被推开,荷包蛋带着一群侍从势不可挡的涌入,一只橘猫冲在最前面。 林岁宁的身后顿时站满了人,无数把剑对准内室里头的人。 橘猫跑到林岁宁的身前,弓起背炸开毛,警惕地盯着那个挟持了方晚葶的婢女。 确切地说,盯着那把匕首。 荷包蛋喊道:“把人放了!绕你们不死!” 他放话,橘猫也跟着凶狠“喵”了一声。 周稷卿冷静的对婢女道:“把人给我,你去关暗室的门。” 事出急迫,来不及多作犹豫,婢女把方晚葶推到他怀里,冲过去拍下机关的按钮。 林岁宁见门要落下来,挣开侍卫的阻拦,不管不顾的要往内室里冲。 荷包蛋拉住她。 “林姑娘!冷静!里头说不定有机关!不能进去!” 太子命他跟紧林姑娘,万一他把人搞丢了,他可就完了! 林岁宁心迅速沉落下去。 却见在暗门合上之际,周稷卿突然大力一推,把方晚葶推了出来。 方晚葶猝不及防的摔在林岁宁面前。 荷包蛋也终于不再拦着,林岁宁扑过去扶她。 方晚葶抓住林岁宁的双臂,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到周稷卿站在内室里头,对她凄然一笑。 是安心,是释怀,是不舍。 石门在她眼前落下。 方晚葶喘着粗气,忽然整个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找的生路。 她丢魂失魄的挣开岁宁,往石门扑过去,双手在那石门上乱拍,嘴里喃喃念着。 “怎么开,这门怎么开……” 林岁宁让人拉开姨娘,自己去转那个八卦圆盘,可是这一回,这圆盘怎么都转不动。 方晚葶身子软下来,又不是林岁宁扶住,她便要摔倒了去。 林岁宁紧紧拥住她。 “姨娘,我们回去,我们先回去。” 橘猫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对着那道石门发呆。 百思不得其解。 这周稷卿,不是要拿方晚葶威胁岁宁吗?为什么会突然把她推出来? …… 昨日夜里。 方晚葶睡到半夜,身边一沉。 那人的胸膛贴住她脊背,双臂环住她的腰肢,亲吻她的后颈。 他动作越来越过火。 方晚葶启唇,凉凉道:“滚。” 周稷卿嗓音微倦,在她耳边轻声说:“明日,你就能见到林岁宁了。” 黑暗的夜里,方晚葶心弦一紧。 “你想做什么?” 这种情境下见到岁宁,反而意味着并不是好事,一定会有变故。 周稷卿避而不答,只是在她身后紧紧抱着她。 “你放心,林岁宁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明日你就能离开这儿了。” 方晚葶挣脱开他的双臂,坐起身,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他们会轻易放我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别碰我。” 夜很暗,暗到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脸。 周稷卿深吸一口气,握住她肩膀。 “落到他们手里,我自然活不了,但你可以,晚葶,我一定给你找一条生路。让你和林岁宁,团聚。”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无比艰难。 …… 马车里。 李玄泽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女子,深深舒了口气。 心头一件大事,总算尘埃落定了,只是这人解救得太突然,甚至不能算是他们解救的。 林岁宁生怕姨娘撒手没了似的,抱着就不能放手。 等姨娘神绪终于缓过来一些,她问:“这阵子你在哪里,是不是永安侯府?” 方晚葶摇摇头。 “是在太师府。” 林岁宁又问:“那后来是不是换地方了?” 方晚葶还是摇头。 “没有,一直在那儿,直到今日才换地方。” 闻言,李玄泽诧异的抬起头。 不对啊,把秦太师抓起来之后,太师府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了,就翻出些数额骇人的金银珠宝来。 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林岁宁也是想到了此处,皱着眉头问:“姨娘,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在太师府?” 第117章 瓜葛从何而起 方晚葶头疼欲裂的捂住脑袋。 她一回想起那些时日的细枝末节,就想到周稷卿。 时而是她每一次提起岁宁,他无法克制的怒火和怨念。 时而是他追问,这么多年她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心疼过他。 时而是他的讨好。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往事就算了吧,求她待他好一点。 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她脑中乱哄哄搅作一团。 林岁宁见她痛苦,心疼的连忙抱紧了她。 “我不问了,不问了。” 李玄泽在凳子上蜷成一团,屁股挨着林岁宁,偶尔抬起头看她们一眼。 …… 马车驶入梁王府,停在陌生的院落前,方晚葶才反应过来,她们没有回安淮县,没有回林家。 “这是哪里?” “梁王府,”林岁宁拉着她进屋,解释道,“王妃娘娘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们能安心住在这里。” 方晚葶惊道:“王妃娘娘?” 她这才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中抽出身来,想到今日的不对劲之处。 “今日跟着你的那些官兵是……” “太子的人。” 林岁宁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新枕头来,还挑了条自以为最好看的新寝衣给姨娘。 方晚葶指腹摩挲着这柔软细腻的料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出神片刻后,问她:“你和太子是怎么有瓜葛的?” 林岁宁坦白说:“第一次见面是在百花苑,太子为我解围,后来又在藏书阁遇见几回……” “可是周稷卿说,他大肆找养猫的姑娘实则是找你,”方晚葶皱眉道,“可是那事不是在百花宴之前吗?” 林岁宁噗嗤一笑。 “周稷卿的话你也信,他胡说八道呢。百花宴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太子。” 再说了,惹得太子大肆搜寻,劳师动众,民间不少人称其为手段了得的狐媚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顶帽子,她可戴不下。 只是不知,当时太子要找的姑娘,到底是谁呢? 方晚葶沉默一阵,而后语重心长道:“岁宁,东宫是龙潭虎穴,太子对你或许一时新鲜,但不会长久。” 林岁宁给呆呆穿衣服的动作一顿,敷衍的回应:“嗯。” 呆呆闷闷不乐的喵了声。 龙潭虎穴他不否认。 可又凭什么说是一时新鲜? 方晚葶还在喋喋不休。 “太子当时待林芳菲多好,让她留在东宫,还要将万莲接去,你可要清醒着点。” “人家是太子,身边多的是莺莺燕燕,你心思单纯,背后还无人,不是那些权贵千金的对手。” 林岁宁知晓姨娘从来不指望她去高攀谁,只盼着她平安顺遂,而之前的一些祸事,或多或少与太子有关,姨娘自然是忌讳的。 但她忍不住说:“我觉得太子是很好的人。” 李玄泽正落寞着,听她这样说,顿时又有了精神,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接着说:“姨娘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快去洗吧,隔间里放了水,水都快凉了。” 李玄泽看着方晚葶拿着寝衣去了隔间,心中腾生不妙的感觉。 不会吧? 这姨娘不会今晚也睡这屋吧? 那它怎么办? 一会儿后,它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林岁宁真的拉着方晚葶一块儿睡! 可怕的是,林岁宁要跟姨娘睡一床,居然还要把它抱上床! 甚至还企图让它睡她和姨娘中间! 李玄泽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抱上去,它坚持不懈的从被褥上跳下来。 床上还有别人,睡不了一点! 最后林岁宁发了脾气。 “呆呆你不睡觉了吗?” 穿着粉裙子的橘猫倔强的跑到角落里去,面朝墙,赌气不理人。 林岁宁没办法了,只能拿个小毯子,铺在角落里的地上,摸摸它的脑袋,轻声说: “我姨娘人很好的,你别不喜欢她。” 李玄泽有苦难言。 不是讨厌她姨娘,跟两个女子一起睡,像什么话? 在地上躺了大半夜,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 期间,林岁宁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角落里看看它。 它闭上眼假寐。 林岁宁就拿了件衣服,轻轻盖住它蜷成一团的身子。 …… 终于找回姨娘,林岁宁的心情格外的好,这一夜也睡得格外安稳。 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告诉王妃这个好消息。 刚用完早膳,东宫派人来传话。 “太子请方晚葶去太师府。” 自然是要找方晚葶去辨认,以确定她当时到底是不是被困在太师府。 林岁宁担忧的看向姨娘,生怕那地方激起她不好的记忆。 方晚葶却显得有些急切。 “现在就去吧。” 林岁宁不放心,要陪着她一块儿去。 梁王府的大门口,闻映月拿着一根糖葫芦拦住林岁宁的马车。 “姐姐你去哪,我也一起去!” 林岁宁轻柔的口吻道:“姐姐要去办事,不方便带你。” 小孩子说哭就哭,闻映月双眼瞬间红透,嘟起嘴,道:“姐姐骗人,姐姐说下次出门带我的。” 林岁宁安抚她。 “等姐姐回来,就带你出去玩,今晚长安有灯会,姐姐带你去看。” 闻映月很好哄的,这就高兴起来。 “我要看灯会!姐姐早点回来!” 她长得最像梁王妃,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很是可爱。 林岁宁上了马车,小姑娘还在后面欢快挥着手。 太师府的门口贴着封条。 梁王府的马车一到,李玄泽便示意人揭开封条,打开门。 人住的地方,只是一些时日不打理,就显得灰蒙蒙的,死气沉沉。 林岁宁扶着方晚葶下马车,便立即给太子行礼。 李玄泽顶着黑眼圈,随和道:“免礼。” 这一夜在地上根本就没法睡,醒来这脸色好不了半点,困得不行。 巍峨的门楣下,方晚葶摇了摇头。 “我是被蒙着眼带进去的,看不见大门的样子,但我记得只走了两步台阶,但这有六步,不是这道门。” 山竹说:“太师府的后门倒是两步台阶的。” 大多数府邸的后门都是两步台阶,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李玄泽淡淡道:“进去吧。” 认不得大门,但方晚葶住了一个多月的屋子总归有印象,若是在太师府找不到这间,那便说明不在这儿。 看了一排屋子,走过长廊去寻下一间厢房时,李玄泽打了个哈欠。 林岁宁立即说起客套话。 “殿下受累了,不如殿下先去歇着,我带着姨娘看屋子就行。” 第118章 原谅他,是律法的事 李玄泽立马打起精神,腰杆子挺了不少。 “不必,继续。” 幸而天公作美,这天气不凉不热,多走一会儿也不嫌累。 方晚葶不知疲惫的一间又一间看过去。 林岁宁跟在后面,突然想到什么,一个转身,手不经意地触碰到身旁人的手,温热干燥的触感叫她脸一红。 刚想收回,手指却被他顺其自然地握住了。 他的指腹还在她手心摩挲了下。 林岁宁的脸更红了,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姨娘在……” 话还没说完,方晚葶突然回过头来。 那两只紧握的手立马分开。 方晚葶没注意到他俩的异样,“我想起来,那间厢房从早到晚都见不到阳光。” 但太师府的这些房屋稀疏,或多或少都能照到太阳。 李玄泽立刻吩咐山竹:“整座府邸找一遍,哪几间照不到太阳的,再带方姨去看。” “是。” 山竹立刻让人去办。 方姨。 这个称呼让方晚葶愣了愣。 太子完全应该对她点名道姓的,而不是像一个普通晚辈一样,对她尊称为姨。 先前出于身份地位悬殊,她始终没有抬头正视太子,没有看太子是何模样。 到这时,她才抬眸看了太子一眼。 单看相貌,是个清如霜皎如月的少年,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但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 与想象中万人之上的太子大相径庭。 方晚葶默默收回目光。 接下来的事,挺不顺利。 整座太师府算是看遍了,并没有找到符合方晚葶记忆中的那间厢房。 离开太师府之际,林岁宁问道:“姨娘,你那些时日里,是不是见过永安侯夫人欧阳虞兰?” 方晚葶没有任何犹豫便摇头。 “怎么可能?” 那些时日里,她终日只能见周稷卿,饭菜都是周稷卿端来的,病时大夫为她诊治过,就没有再接触任何人了。 再就是那回异想天开,想借助大夫传信,被秦太师抓了个正着。 林岁宁目露诧异。 “姨娘,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见过侯夫人?” 方晚葶不假思索,“真的没有。” 李玄泽道:“那或许是欧阳虞兰在哪里偷听到的消息,未必要见过方姨本人。” 林岁宁深深蹙起了眉。 可是侯夫人在寺庙里与她说的那些话,完完全全,是在替姨娘传话似的,劝她别找了,劝她随心所欲。 若只是给她传消息,不该是这样的口吻。 方晚葶问:“秦太师不止有一座府邸吧,会不会当时我在别苑?” 太子身后的山竹说道:“有几个别苑,不比这个大,平日里戒备也没有那么森严,不像会藏人。” 方晚葶说:“那也都去看看吧。” 林岁宁扶着姨娘上马车,好几次想开口,欲言又止。 她想问问,都已经逃脱了,为何姨娘这样急切的想找出那个地方。 是为了……找到周稷卿的下落吗? 车帘放下来,外人都被隔绝在外,方晚葶才开口,“岁宁,昨晚百花苑那个密室,太子有没有派人再打开去看?” “一会儿问问。” 林岁宁一直跟姨娘就没分开过,姨娘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说:“百花苑是周稷卿督造的,那个密室,他一定也留了后手,不会让自己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吧。” 方晚葶低垂目光,黯然道:“希望如此,我不想欠他。” 和周稷卿的这些年,恩恩怨怨,说不清。 她对其有些作为实在不能够理解,不能共情,甚至厌恶,但事到如今,她不希望他死了。 林岁宁半晌无言。 后忍不住问:“他若还活着,姨娘会原谅他吗?” 林岁宁对周稷卿,实在深恶痛绝得很。 她记得周稷卿逼受伤的姨娘跳鼓上舞,记得他对姨娘的羞辱,又扬言要纳自己为妾。 还在百花宴之后,强行带走姨娘不知所踪,叫她提心吊胆这么久。 但如果姨娘铁了心要释怀,要与他重修旧好,林岁宁也没有半点法子,只能把昔日的介怀都打碎了吞下去。 方晚葶苦笑,“原谅他,是律法的事,他杀了陆怡啊……不是我的事。” 林岁宁搂住姨娘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姨娘说的对。” 很快马车停下,到了另一座秦太师的别苑。 这座别苑完全是个园林,鸟语花香的。 大门外便听到许多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也闻得见各种花香参合在一块儿的馥郁芬芳。 进去逛没多久,方晚葶便斩钉截铁的说:“不是这儿,那里闻不见这样的花香,也没有这么多鸟雀叫声。” 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奔往下一个地方。 就这样,辗转看了几个别苑,林岁宁很久没走这么多路,有些难捱的在路边石头上坐坐,揉揉腿。 李玄泽说:“我背你?” 林岁宁看了眼不远处的姨娘,耳尖在暖阳下红透。 “不要。” 她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在说笑,堂堂皇太子怎么能背她? 况且姨娘很唠叨的。 要是让姨娘知道她跟太子握过手,抱过,还亲过嘴,姨娘得说教她三天三夜不可。 姨娘就在这儿,她怎么敢让太子背? 李玄泽说:“你夜里还要陪闻映月逛灯会,眼下就把腿走累了,到时候怎么办?” 一块儿用午膳时,林岁宁提了嘴要陪闻映月的事,还让姨娘帮她记着,这事可千万千万不能忘了。 林岁宁低声说:“那也不用你背。” 李玄泽也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 “那我也走不动了,这个宅子就让山竹带着方姨去逛吧,反正我们也帮不上忙。” 我们。 林岁宁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词。 挺寻常的一个词,但不知怎的,她就是很喜欢听。 …… 今晚的长安城,处处是花灯,堪比元宵。 闻映月拉着林岁宁的手,穿梭在人群之间。 看到远处升空的孔明灯,闻映月高兴的直拍手。 “姐姐你看!” 林岁宁点头,情不自禁的笑开,“看到啦。” “那不是梁王府的小小姐,闻映月吗?” 听言,闻映月转眸看向那两位姑娘,眉头皱了皱,别过脸去只当没听见。 林岁宁认得这两位衣着华贵张望的千金小姐。 丞相府的三姑娘孟吟秋,和国公府的三姑娘陆悦,两位在家中都排第三,很合得来,时常形影不离。 陆悦还是陆怡的亲妹妹。 闻映月不搭理她们,林岁宁自然也不理。 孟吟秋却还要凑过来,丝毫不见外,张口就是:“小映月还没封郡主呢?” 闻映月一下子就生气了,眼睛瞪得圆圆。 “关你什么事?” 孟吟秋叹口气说:“你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姐姐,都喧宾夺主的封了郡主,你却还只是小小姐,我替你生气呢。” 第119章 撑腰 林岁宁诧异的皱了皱眉。 这是没认出来自己就是那位“喧宾夺主的野姐姐”,还是故意的? 她开口:“孟姑娘,郡主是陛下封的,你的意思是陛下有失偏颇,亏待了映月?” 孟吟秋这才注意到林岁宁,打量了一番。 “你是……” 林岁宁这才确信,她们是真不认得自己。 封郡主那一日,她始终戴着面纱,后来也不曾示人,外人虽说也有知情的,却少之又少。 闻映月双手叉腰,气鼓鼓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啊,我回去就告诉我母亲,说你们两个盼着我跟姐姐不好,挑唆我们不合!” 孟吟秋脸色微变,摸了摸闻映月的脸:“我们只不过开个玩笑。” 闻映月很嫌弃地打掉她的手,冲她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我觉得好笑那才叫开玩笑,我不觉得好笑,那就是你使坏。” 孟吟秋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闻映月,王妃难道告诉你,小孩子不能太较真?对于比你大的姐姐,也不能乱说话?” “就没有人告诉孟姑娘,少在小孩子面前说是非吗?” 林岁宁知晓自己不该惹事,毕竟梁王和丞相不会因为这些女儿之间起了分歧,就影响彼此的和气。 可孟吟秋这话有意无意的,是在说王妃教导无方,映月才会较真。 不等孟吟秋反驳,林岁宁继续道:“有些人阴阳怪气的,反倒怪小孩子较劲,真有意思。” 说完,拉着闻映月就要走。 林岁宁自认为跟这两个女子从来没有与之打过交道,却唯恐天下不乱,来小孩子面前搬弄口舌是非,挑唆不和,真叫人厌恶。 可她们出来是为了玩得开心,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闹口舌是非。 孟吟秋却忍不下这口气,拦住林岁宁的去路。 “你是谁?我跟闻映月说话,你怎么敢插嘴?” 她自认无论公主郡主,门第高的千金,她个个都认得,但眼前这人不熟悉,断不会是什么很高的门第。 陆悦眼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那位差点跟永安侯世子结了亲的林家女吗?” 孟吟秋反应了会儿,噗嗤笑出声。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许辰长跪乾元宫,宁可抗旨,也不愿意娶的林家女啊。” 街上热闹,她大咧咧的声量吸引不少人注意,已有许多人往这边看来。 先前永安侯世子被赐婚又退婚的事迹,长安不少人听过这件事,能见到当事人,百姓们自然乐意看一眼。 林岁宁沉下脸色。 “这样喜欢当街无事生非,就是相府千金的涵养吗?” 孟吟秋笑道:“我说你的话说错了吗?你好本事,能让陛下赐婚,许辰却宁可抗旨也不娶你!听说你还被谢家退过婚呢。” 此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所以乱七八糟的谣言就是孟姑娘这样的人传出来的吧!” 众目睽睽之下,许辰手持一把墨扇走上前,笑着说:“陛下什么时候赐过婚,我又什么时候不肯娶了?明明是林姑娘不曾接受过我心意!” 天子赐婚的事,百姓也都只是耳闻。 但永安侯世子亲口说了子虚乌有,众人自然是信的,感慨着人言可畏,有的竟然也能说成没的。 孟吟秋面红耳赤的理论道: “那日你生辰,陛下明明当众提了,那么多大臣都听到看到了,你敢说没有吗!” 许辰反驳道:“陛下那只是提了嘴,且是因为我爱慕林姑娘,陛下才会提,何时赐过婚了?你赐婚旨意看到了吗?” 说完,他又唯恐谁听不清似的,大声说:“我私自爱慕林姑娘,那是因为林姑娘书画一绝,文采也好,可不要随便编排什么啊!别听风就是雨的往人家头上乱泼脏水啊!” 闻映月拉了拉林岁宁的衣袖。 虽然她才十岁,但她看明白了世子对姐姐明晃晃的袒护。 很小声地说:“姐姐,世子哥哥真好。” 林岁宁点点头,对许辰目露感激。 她自己再如何解释,都不如许辰亲自出来说两句话。 如此一来,不仅她被许辰嫌弃的流言不攻自破,反而长安人还会传她是个才貌俱佳的女子,书画文采俱全。 孟吟秋环视四周,见百姓看她的眼色复杂起来,自己却百口莫辩,难堪的攥紧手中帕子。 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许辰嫌弃林姑娘,眼下这不是打脸么? 陆悦见状,立马先摘清自己。 “那些流言我早就觉得不对劲!陛下赐婚,哪里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陛下待世子不错,怎么可能会赐一桩不合心意的婚事?” 人群中不少人觉得这话有理,跟着点头。 孟吟秋瞪了陆悦一眼,咬紧下唇,作出一派楚楚可怜的姿态。 “许辰,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父亲和我父亲也是世交,你居然为了她这样对我吗?” 许辰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大声说: “你知道你父亲和我父亲世交,你还这样编排我啊!我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去违抗圣旨,你撒这种谎,是想害死我吗?” 孟吟秋被吼得一怔,当即要落下泪来,凄楚的看了他一眼,拿帕子捂着嘴委屈跑开。 陆悦追上去。 孟吟秋甩开她的手,“我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你也没向着我说话,你算什么姐妹!而且赐婚的事我是听父亲说的,父亲不会说假话!” 陆悦安抚道:“世子要帮她,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刚不是听说太子在那边城楼上,到底赐没赐过婚,我们去问问呗?” 第120章 上船 城楼上站得高,长安城的情景一览无余。 山竹指着下面一群人,道:“那是林姑娘和世子吗?” 离得远,只能看个身形,瞧不清具体容貌。 李玄泽低沉“嗯”了声。 她身上那件衣服的料子,是他从贡品里看到特地扣下去送给她的。 近看同普通浮光锦没什么不同,远远望着却莹莹生辉,像月光一般,叫她在一众凡人之间,似出尘的仙子。 至于许辰,旁人都喜欢白扇子配诗文,他却拿把黑不溜秋的扇子,挂块翠绿的圆环和田玉在下面。 不是他还能是谁? 人来人往中,林岁宁和许辰就站在那儿,相对而立,中间隔了点距离,不算亲昵,像是街上偶然遇见攀谈几句的熟人。 只是他们彼此相对,看起来相谈甚欢,丝毫没有挪地儿的意思。 山竹见太子脸色黑压压的,清咳道:“林姑娘还带着映月小姐,这应该没什么吧。” 李玄泽嗤笑,“当然没什么。” 街上乱跑的孩子多,有两个提着花灯的孩子你追我赶的,险些撞到林岁宁。 林岁宁牵着闻映月往边上避让,许辰扶了她一把。 只是扶一下,一触既分。 李玄泽立刻抬步往台阶那边走。 山竹紧步跟上。 下台阶时,遇上了孟吟秋和陆悦。 两位姑娘盈盈行礼,李玄泽视若无睹的往下走。 “太子殿下!” 孟吟秋喊了他,提着裙摆碎步跑上前,“殿下是要去找世子吗?世子跟那个林家女在一起呢!” 李玄泽蹙了蹙眉。 她说着“林家女”口气不大对,挺轻蔑的。 太子一贯冷淡,孟吟秋便没意识到太子的不悦,自顾自的试探道:“我记得世子跟林家女有婚约,是陛下赐的婚,太子殿下,我没有记错吧?” 李玄泽的脸色更冷淡了。 他心情不爽就不说话,山竹的心眼儿替这位丞相千金提到了嗓子口。 “孟三小姐,您在胡说什么呢?世子跟谁都没有婚约。” 山竹都这样说了,孟吟秋还不信这个邪。 “殿下,是真的吗?” 此时,李玄泽已下了城楼,大步向许辰和林岁宁的方向走过去。 许辰和那一大一小两姑娘也正往这里走来。 隔着好多步远,李玄泽就听到许辰爽朗的声音。 “你在长安看灯会,就得上城楼,站得高啥看不见,你会看见城东那块空地上许多人在孔明灯,还能看见护城河里放满河灯,最好啊还是上游船,坐着看遍两岸的景致。” 闻映月欢快的说:“姐姐,我们去坐船吧!” 林岁宁捏了捏她小鼻子。 “好啊,我还没坐过船呢。” 说着,他们就要往游船那边去。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要被人群挡住,追不上了,山竹喊道:“世子!” 许辰停在那,林岁宁和闻映月也一块儿停在那回头看。 李玄泽在多人的簇拥下,一脸淡然的走入他们的视野。 “去哪儿,一起。” 许辰脸上浮现难言的尴尬,但也只能大大方方地说:“行啊,一起!” 孟吟秋还想跟上去,山竹伸出手臂挡了挡。 “殿下跟世子在一块儿,不喜欢有姑娘打扰的,还请见谅。” 孟吟秋指着林岁宁问:“那不是姑娘吗?” “那不一样。”山竹说。 孟吟秋再不服气,也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他们几个走远。 陆悦道:“看来世子是真喜欢她,连太子都习惯世子带她在身边了。这女人厉害啊!可是流言怎么就传成那么离谱……” “有什么厉害的,就凭她,顶多做个侍妾,”孟吟秋哼道,“就这种角色,都不配被我们放在眼里。” 陆悦很敷衍的连声附和。 “啊是是是是。” …… 今日的游船满客,半个空座都没有。 但太子要坐船,附近的好几艘船争相靠了岸。 三大一小,刚好坐一艘船。 船家迅速收拾了舱里的桌面,拿了崭新的茶碗沏茶。 山竹进去查看一番,给茶和糕点都验了毒。 李玄泽先上船。 男女有别,林岁宁顺其自然的坐在他对面。 许辰上去看这情形,犹豫了一下,无视太子冒火的眼神,坐在了林岁宁身边。 显然,太子是为了黏着他才要跟来坐船,他必须身体力行的让太子领悟到,他喜欢女子! 免得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这样子,就只剩太子身边有空位,闻映月开开心心地往那一坐。 层层涟漪泛开,小船慢悠悠驶向湖中。 闻映月嘴里塞着糕点,笑呵呵的看着肩并肩坐一块儿的林岁宁和许辰。 “姐姐跟世子哥哥好般配!” 她一直都很喜欢世子哥哥,也喜欢岁宁姐姐。 林岁宁慌乱地看了太子一眼,尴尬道:“映月,别胡说。” 许辰嘿嘿一笑。 “映月眼光不错!哥哥有许多好玩意儿,映月想要都送你!” “好啊好啊!” 闻映月转眸对太子说:“太子殿下,你没有看到,刚刚世子哥哥帮忙骂孟吟秋,好帅,好痛快!” 李玄泽轻嗤。 “骂女子算什么。” 反正这会儿他是绝对不会说许辰好话,说不了半点。 闻映月撅了噘嘴,“可是孟吟秋欺负我姐姐,说话很难听,世子哥哥才骂她的。” 李玄泽看向林岁宁。 闻映月有个亲姐姐叫闻映语,是个泼辣角色,孟吟秋断不敢欺凌到她头上去。 所以闻映月口中被欺负的姐姐,一定是林岁宁。 “孟吟秋对你做了什么?” 林岁宁垂眸说:“殿下,我没事。” 反正映月把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就装个大度吧,显得她人很好。 至于到底怎么欺辱的,她说明白倒显得这事没什么,几句口舌之争罢了。 她偏不说,太子可能反而以为她被欺辱得狠了,都不堪到难以启齿呢。 过去,或许没那么容易过去,长安毕竟就那么大,往后跟那个孟吟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许辰听她这样说,挺直了身子,感慨万千。 “林姑娘你真善良,跟那些世家小姐就是不一样,她们娇气得很,得理不饶人,一天天的都是事儿。” 说完,他问太子,“你说对吧?林姑娘真的很好。” 第121章 可怕死了 李玄泽冷脸道:“姑娘是好的,你也半点不顾她名声,多少双眼睛往这边看着,你跟她坐一凳。” 许辰纳闷地看了眼自己跟林岁宁的间隙。 他们都尽量靠边,中间都能坐下两个闻映月了。 再说了,他们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止,怎么就对她名声不利了? 泛个湖而已,他也没少跟别的世家姑娘这样坐过船,不是挺寻常的事吗? 闻映月拿了只梨,大口咬下去。 “没关系的!反正姐姐要和世子哥哥成亲的!” 林岁宁心一慌,看到太子的脸色越发沉冷,赶紧说:“映月,你吃东西小心些,别弄脏了太子的衣裙,不然你跟世子哥哥换一下位置,你来跟姐姐坐。” 闻映月完全没意识到姐姐的紧张处境。 “太子殿下人很好的!才不会计较呢!而且我很小心的!” 李玄泽看着船舱外的景致,不发一言。 谁说他不计较了?谁说他人好了? 好不了半点! 许辰自然也注意到太子的不悦,深深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会儿下了船单独聊聊吧,有些话总该说明白了。” 李玄泽“嗯”了声。 林岁宁眼见着他们处得不开心,提议道:“不如靠岸了吧?我有些晕船了。” 李玄泽刚想吩咐,许辰的声音盖过了他。 “山竹,赶紧靠岸!” 为防止出现刺杀这样事发生,山竹亲自摇的浆。 刚上岸,许辰就一连串的问候林岁宁:“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给你买点酸杏子,那玩意儿治晕船好使。” 李玄泽愣是插不上话,只能瞪山竹一眼。 “怎么划的船?” 山竹懵道:“就……” 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划船还能怎么划? 林岁宁打断了许辰的话,“世子不是与太子殿下有话要说吗?” 许辰这才看向太子。 李玄泽看向附近的一栋茶楼。 “去那里头说话吧。” 店家清退了几个包间的人,才请太子和世子入内。 关上门,许辰就说:“我虽然拒绝赐婚,但我还是喜欢姑娘,且感情是可以相处出来的,林姑娘对我并不反感,现在她是梁王府的郡主,身份也门当户对,我父母同意……” “我不同意,”李玄泽也很干脆的道,“林岁宁不会喜欢你。” 许辰问:“为什么?我是相貌拿不出手,还是家世拿不出手?” 李玄泽掀起眼帘,“她喜欢的是我。” 其实他也不确定林岁宁对他到底是怎么看,不管,反正他就要在许辰面前这么说。 许辰茫然问:“她怎么就喜欢你了?” 李玄泽勾了勾唇角。 “她亲过我。” 他了解许辰的性子,不会到处去宣扬这种事来伤害姑娘名声,所以他也就不忌讳了。 而且他也没说谎。林岁宁很喜欢亲呆呆,不仅亲,还抱着洗澡睡觉呢。 许辰怔了怔,眸中浮现失望的痛色,怒道:“你为了得到我,居然做到这种地步!你这样会伤害到林姑娘的!” 一定是为了拆散他跟林岁宁,所以太子才哄骗了林岁宁的芳心! 他真没想到,太子居然爱的这样疯魔,这样不折手段! 李玄泽一愣。 “得到你?” 许辰内心经过一番剧烈挣扎,最后破釜沉舟道:“你不要伤害她了,人家小姑娘,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磋磨,我跟你好就是了。” 李玄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跟我好?” 许辰向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大义凛然道:“我偷偷跟你好!但你不能拦着我娶妻生子,我爹儿子多,可我娘就我一个,我得给他生孙子……” 话还没说完,在门外偷听的闻映月摔了进来。 林岁宁跟着跑进来,看清屋里的情形,呆若木鸡的愣了愣,然后飞快把闻映月拉起来。 “门没关严实,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把闻映月拉出屋子,林岁宁还是没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看错了?世子居然坐在太子的腿上? 男子之间是这样相处吗? 她不太了解少年的兄弟情,见识少,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闻映月还想去偷听,合掌求她:“姐姐这回我一定小心!” 听得正刺激的时候呢! 林岁宁一把握住她手腕,坚持将她往外头拉。 “听话!” 闻映月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直到下台阶,垂头丧气认了命,乖乖跟着走。 这时,在那门口守着的山竹突然喊道:“殿下,戌时了!” 里头,李玄泽猛然意识到什么,刚想把许辰推开,眼忽然一闭,头往边上栽下去。 许辰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太子?太子!” 山竹冲进去,伸出手,习以为常的淡定。 “没事,把殿下交给我就行。” 许辰把太子交给山竹,惊魂未定胡思乱想道:“该不会是刚刚船上的茶里有毒吧?!” 正常人总不能无故昏厥啊! 山竹扶着太子往楼下去,交代道:“世子,若是有人看到问起,你就说太子喝多了,旁的不必多说。” 许辰抓了抓后脑勺。 什么啊,太子突然昏厥这么大的事,都不好好查查吗?东宫的人这么淡定吗? 难道不该把他这个唯一跟太子独处的人抓起来,好好审问吗? 难道是太子交代过,不可为难他? …… 回到梁王府,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打翻了不少东西。 林岁宁白日里晒的豆子,都被洒了一地。 而呆呆上窜下跳的,方晚葶正到处抓它。 见林岁宁回来,方晚葶埋汰道:“这猫太不乖,我要给它洗个澡,它跑得厉害,好似我要吃了它。” 林岁宁把跑到脚边的呆呆抱起来。 “呆呆夜里就认我,也只要我给它洗澡,姨娘去歇着吧。” 顺便教育下呆呆,“不可以这样,姨娘是很好的人,她不会伤害你,下次我不在,姨娘给你洗澡你就乖一点。” 呆呆穿着粉裙子,眼皮拉垮着,不出声响。 不穿衣服的时候也就罢了。 现在穿了衣服,别的女子来扒他的衣服,他怎能不尖叫着到处逃? 可怕死了。 第122章 哎呀,要命了 这一夜,橘猫还是独自在角落里睡的。 睡得咬牙切齿。 白日里怎么就记不起来给方晚葶安排个住处? 怎么能不安排? 气的它想拿爪子扇自己的脸。 明天可千万不能忘了! 熄灯之后,方晚葶问:“岁宁,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太子啊,”方晚葶说,“你现在是在太子的庇护之下,可太子没有给你名分,他是想怎样呢?” 橘猫竖起了耳朵。 林岁宁撒娇的口吻道:“哎呀,我也才刚及笄嘛,不急的。” “岁宁,你不懂,太子纳个侍妾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他没有让你去东宫,反而把你养在这儿。这能是什么缘由呢?他定是要等太子妃进了东宫,再来安排你。你沉溺在他对你若有似无的那点好,他却在日日想着选哪位千金为太子妃!” 许多权贵为了一桩好亲事,在娶妻之前,外面没少花天酒地,后院是干干净净的。 这样的夫家,很重视妻室,也很在意尊卑,不会出现宠妾灭妻的事。 太子不必如此。 可若非这个缘由,方晚葶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原因。 角落里的橘猫气得大口大口呼吸。 无奈它是只猫,也不能替自己辩解。 “不是的,”林岁宁轻声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他是太子,可哪怕他成了天子,也不是为所欲为的,”林岁宁很大胆的猜测说,“我觉得他给我身份,让夫子教我读书,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立。” 她没有证据。 但她能体会到,太子给她的一切,不只是为了拥有她,他在推着她往上走。 只是这条路或许并不容易。 一片漆黑之中,橘猫望向林岁宁的方向,发亮的眼眨了眨。 方晚葶很无奈,“你呀,可真敢想。” 林岁宁隔着被子抱紧她。 “我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他是太子啊,我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姨母,你说是不是?” 橘猫不安的站起来。 没有,他什么时候强迫过她?她若是有不愿意的苗头,他也不可能强求的啊! 方晚葶叹口气。 “你是对的。眼下的情形,也只能盼着太子对你好点。” 她缓缓后,才发现岁宁唤的是姨母,而不是姨娘。 林岁宁解释说:“王妃娘娘派人去了趟林家。姨母,你是自由身了,从此之后你是我的姨母,不是姨娘。” 是好事。 方晚葶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十年,她是无悔的。 林岁宁贴着她身子,哑声说:“姨母,那时候你叫我改口,我还傻呵呵的很高兴,以为是天大的好事,可真傻。” 那会儿她小,继母又动不动打她,父亲也不管。 终于姨母住到自己家里来,父亲笑着对她说:以后有姨娘疼你了。 她开心了好些天。 父亲待姨母好过几年,那几年里,继母没能再碰她,她身上的伤都慢慢养好了。 也是到长大之后才明白,她的开心,是姨母用什么换来的。 到现在她终于能还姨母一个自由身,只是太晚。 方晚葶抚她的脸颊,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 “没什么的,当初若嫁给周稷卿,也未必能好过,他是什么性子,早晚会因为想往上爬,再去攀附陆怡那样的姑娘,到时候我这个糟糠之妻的下场,能比秦香莲好一些吗?” “不管什么活法,人只要活着,这条路总是难的,总不能一帆风顺。” “如今这样,不是挺好?” 那两个姑娘哭抱在一块儿。 李玄泽听她们这样说那样说,弄得自己眼眶也湿湿的,浑身难受。 大晚上的,要命了。 …… 永安侯夫妇再次登门,说是为上回冤了郡主的事道歉。 林岁宁去正堂时,梁王和梁王妃正与这对夫妇相谈甚欢,毫无芥蒂的模样。 梁王妃笑着说:“上回的事儿把我们也吓得够呛,连夜让下人们给水塘砌上石栏,还好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咱们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永安侯摆一摆手。 “怎会说不清,那一日夫人出事,我急昏头,对郡主语气不善,后来细想,郡主也受了委屈,我这无论如何也得拉下这张老脸来登门认个错!” 论年纪,永安侯是长辈。论功劳,整个启元朝廷没几人能在永安侯面前夸大其词。 端看梁王和梁王妃双双在这儿陪客,林岁宁就不能再摆谱。 “侯爷哪里的话,谁还没有个情急的时候,换我遇上了这事,只怕更六神无主。” 林岁宁走进屋子里,立在梁王妃身旁,继续对永安侯道:“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我当真是钦佩不已。” 永安侯接话也很快,爽朗道:“子肖父,郡主想找个好夫婿,可看看我儿!” 林岁宁嘴角一蹙,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早知她便不多话,真是说多错多。 梁王妃笑道:“永安侯就是爱说笑,许辰呢,怎么不同永安侯一块儿过来?许辰原先同我们知许玩挺好,如今是不相往来了?” “他……” 永安侯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下人匆匆跑来。 “王妃娘娘!小小姐昏睡不醒!身子很烫!” 梁王妃站起身,“大夫传了没有?” “传了!府上的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要派人去请赵大夫?” “去传!” 林岁宁原本还以为,这是王妃让下人帮忙做戏,以便脱身的法子。 可到了闻映月的屋子里,她才知道映月是真的病了。 满头的冷汗,唇色惨白,双眼紧闭着,嘴里似乎喃喃念着什么,却听不清。 梁王妃捏袖子给孩子擦汗,急得要命。 “怎么回事?映月什么时候开始身子不适的?” 服侍闻映月的婢女快要哭出来,怯生生的说:“昨晚小小姐就不言不语的,也不肯洗漱就往床上躺了,今早喊不醒,才发现小小姐不对劲。” 说完便往地上一跪,“是奴婢不仔细,昨晚竟然毫无察觉,请王妃责罚!” 林岁宁蹙起眉。 昨晚送闻映月回来时,明明这孩子还好好的,怎么会回到屋子里就不言不语了呢? 是这婢女在撒谎,还是从府门口到回房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梁王妃顺着问:“昨晚?” 婢女磕头说:“昨晚小小姐跟宵宁郡主出去了!” 第123章 太子要娶谁 梁王妃看了林岁宁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没有再顺着往下问。 赵大夫赶来给闻映月施了针。 虽然人还不醒,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些,梁王妃这才到隔间同林岁宁说话。 “昨日我们去逛灯会,同太子和永安侯世子一块儿泛了湖,回来大概戌时,在马车上映月还是挺好的,蹦蹦跳跳下的马车,后来怎会这样了呢?王妃娘娘,或许可以仔细盘问昨日陪映月回屋子的下人,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林岁宁原本想着,会不会是昨日出去玩累了,映月才会生病。 可下人话里话外要牵扯到昨日映月被她带出去的事,还说映月回来时闷闷不乐,那就不对劲了。 或许不是单纯的生病,而是有居心叵测之人要借生病做点文章。 她便更应该劝着王妃查清来龙去脉。 “你不要多想,”梁王妃反过来宽慰她,“映月可不是个受了委屈不声不响的性子,早就到我这儿告状来了,且她最爱干净,哪里会不肯洗漱就睡?那个下人说的话,我觉得不可信。” 林岁宁松口气。 只要梁王妃明智,这事就没那么大,等映月醒来自会明了。 “王妃娘娘,你信我?” 梁王妃瞧着这姑娘眸光里闪烁的感激之情,轻笑一声,抬手安抚她发凉的脸颊。 被信任,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这姑娘却是这样庆幸感激。 “映月是个聪慧的,眼光也一向不错,映月喜欢你,那你一定待她挺好的。” “好了,咱得换地儿了,还有人等着咱们去应付呢。” …… 一同回到正堂,永安侯夫妇还等在那。 “映月没事吧?”梁王问。 梁王妃不想在外人面前多说,轻描淡写道:“小病小痛,难免的,不碍事。” 聊没一会儿,梁王便说去上茅房,匆匆离开。 永安侯问:“昨晚街上发生的事,王妃听说了没?” 梁王妃不紧不慢喝口茶。 “侯爷指的是哪件?” “许辰当街说爱慕林姑娘,非林姑娘不可!”永安侯尴尬笑道,“这小子这么干,是把他爹我逼上梁山了,还不得赶紧来提个亲?” 林岁宁以为,上回已经闹成这样,提亲之事不会再提,没成想这永安侯真当是开得了口。 这事还是得怪孟吟秋,若不是她在街上闹,也不会招惹世子说那些。 “侯爷误会了,世子是为了帮我解围,并不是真的爱慕我。” 她想,世子的确是心善的,或许对她是有些许好感,但绝对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她也不会这样自作多情。 永安侯哼道:“那小子,先前就老盯着你看,我当爹的能不知道他喜欢谁?” 梁王妃清咳。 “咱们做父母的还是不要武断了,我觉得这事得让两个孩子坐下来,一同说说清楚。” “我家小子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要说什么?” 永安侯心直口快的说:“王妃想把郡主许配给哪家?不会是太子吧?” 关键时候,许辰风一样的跑来,气喘吁吁的,怒道:“爹!你怎么又来梁王府了!” 永安侯挤眉弄眼的看向欧阳虞兰,示意她来开口。 欧阳虞兰先叫许辰规规矩矩的给梁王妃示过礼,再道:“上回我在梁王府落水,给王妃添了不少麻烦,这是来道谢的。” 许辰目光扫视这间正堂。 “你们来道谢,都不带点礼吗?” 永安侯把这事推在欧阳虞兰身上,“怎么搞的,都不记得带礼?” 欧阳虞兰干脆闭口不言,自顾自剥起了琉璃盏中的橘子。 许辰一看他俩就觉得不对劲,半句话也不信,满怀歉意问林岁宁: “我爹没有为难你吧?” 林岁宁寻思着,这话问的,她还能点头吗? 永安侯哼笑,“许辰,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何时为难过一个小姑娘,何况人家是梁王妃的女儿,陛下封的郡主,我为难他?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爹了?” 许辰道:“下次来带上我!” 说完,他毫不客气的对梁王妃说:“来都来了,用个膳吧!” …… 酒菜都上了桌,闻知许才姗姗来迟,往林岁宁边上一坐。 闻知许是梁王的长子,亦是梁王府的世子,闻映月的兄长。 林岁宁第一次见闻知许,是他从边关回来那日,林岁宁对他的印象就是黝黑。 想来边关的日头晒人。 几日不见,虽说还是偏黑,比初见时白了不少。 “稀客啊许辰,”闻知许举杯敬他,“我回来那么多天,你才来?” 许辰跟他碰了碰杯。 “等着你设宴喊我们,谁知你也不设,你是真不爱热闹啊。” 两人互相埋汰了几句,闻知许忽然道:“听说孟吟秋要当太子妃了?” 林岁宁不由自主的捏紧了筷子。 许辰神色一顿。 “哪儿听说的,没有这样的事!太子要娶谁,我哪能不知道?” 闻知许说:“就今早啊,今早我去宫里了,亲耳听到陛下提的,太子也没反对,这事估计就这样了吧。” 永安侯听了,笑着对欧阳虞兰说:“丞相该乐了,得叫他请咱们喝酒!” 欧阳虞兰附和,“多少太子妃是丞相之女,这回竟也不例外。” 林岁宁面对这一桌珍馐,忽然食难下咽。 她不想听下去了,只想找个理由离开这儿,又怕这样的举止欲盖弥彰。 她该若无其事才是。 梁王妃看了林岁宁一眼,见她呆滞在那,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连忙说: “这太子妃人选,不会如此草率的,没有昭告天下的都做不得数,先前多少人信誓旦旦的说秦静姝要做太子妃?你们就不要以讹传讹了。” 闻知许信誓旦旦的说:“母亲你要不信,那就等着看呗,看陛下会不会颁布旨意!今早那事,陛下可不止当着我和太子的面说,丞相太傅钦天监他们都在!” 林岁宁终究站起了身。 “我去看看映月。” 欧阳虞兰跟着起身,一脸关切。 “小小姐是哪里不适?我懂点医术,跟你一同去看看吧。” 永安侯拉着她,叫她坐下来,给她碗里夹了菜。 “王妃不是说了,没大碍,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第124章 不多想 林岁宁回去院子里,就对荷包蛋说:“帮我向东宫传句话,我要见太子一面。” 她相信闻知许说的话,闻知许不会信口开河。 但,那也并不是板上钉钉了不是吗? 若非太子亲口告诉她,他就是要娶孟吟秋了,她便不相信。 林岁宁难得主动提出见太子,荷包蛋亲自去跑了一趟。 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林姑娘,殿下的意思是说……” 荷包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眉头紧皱,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了。 林岁宁追问:“太子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荷包蛋深吸一口气。 “殿下说,近来就不见林姑娘了。还说……” “还说什么?” “殿下说,我和煎蛋要回去一个。” 林岁宁呆立在原地。 荷包蛋和煎蛋不只是两个人,他们手底下是两军精锐。 太子的意思是,撤回一半人力,不能在她和呆呆这儿耗费太多了。 所以,她是要慢慢被放弃了吗? 荷包蛋说:“林姑娘,我跟煎蛋商量过了,他回去。你也不要多想,殿下心里是有你的。” 林岁宁点点头,晦涩道:“我不多想。” 哪怕太子要把荷包蛋也撤走,她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这原本就是太子送给她和呆呆的福气,不能因为占有了些时日,就觉得理所当然。 无论太子心里是不是有她,她承过的恩都不变,感激也不会少半点。 道理她都懂。 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心里头好似有块大石头堵着,压得沉甸甸的。 林岁宁拿了把剪子,闷声不响的在院子里修剪了大半日。 剪了一地落叶,再扫干净,继续剪。 反反复复,枝叶都快给剪秃了。 荷包蛋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方姐,要不你安慰安慰她?” 方晚葶看着那一抹忙忙碌碌的纤瘦身影,心疼的挪开眼,问:“太子到底什么意思,要么干干脆脆说个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她怎么能不瞎想?安慰,旁人又能怎么安慰?” 荷包蛋撇了撇嘴角,嘟囔着说:“太子也没说不要她了,她也没必要多想的啊?” 方晚葶气得瞪圆了眼。 “你媳妇要嫁别人了,你也别多想吧。” 荷包蛋说:“我没媳妇儿啊…” 方晚葶不想跟他争论了。 他一个大老粗,又是男人,怎么能理解姑娘家的多愁善感。 林岁宁一直就没让自己闲下来,院子里头剪完了,就去剪外头的。 草地都被她修的齐齐整整。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她突然站定,望向漫天云霞。 “没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这么好的景,这么安逸的住处,怎么她偏偏高兴不起来? 她用几个时辰的功夫一直在想这件事,到现在,她突然想明白了。 是因她总要离开的。 那些美景,那些温存,终究是要离她远去的。 方晚葶同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岁宁,这世上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或长或短罢了。” 不妄图把任何人据为己有,或许就能坦然面对所有分离了。 林岁宁垂下眼帘,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可是我还是不信,怎么会是孟吟秋,他怎么能同意?” 她陷入了死胡同里,反反复复控制不住的去想。 他明明知道孟吟秋与她不合的。 怎么能是孟吟秋? 如果孟吟秋做了太子妃,而自己被安排做侍妾,到时候她会被拿捏得死死的,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那她宁可与太子再无瓜葛。 方晚葶把岁宁拉到怀里来,拥住她。 林岁宁下巴枕在她肩窝,自我反省道:“姨母,从前我总是要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才觉得是真的,这回,我,我是不是太武断了?” 可是他说近来不见她,还撤走了煎蛋。 这如果不是他要娶太子妃的原因,又能是什么呢? 方晚葶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的背。 “那就在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之前,就当都是假的。自己先好好的安生的过。等到真的尘埃落定了,到时你该死心就死心,干干脆脆的,不要拖泥带水。” 林岁宁用力点了点头。 她都经历过那么多事了,吃了那么多苦,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呢? 既然答应了姨母,她就把这些破事放一边,自己先填饱肚子,该怎么就怎么,日子好好过。 今晚的呆呆格外文静,就蹲在角落里看着她,只有一双眼睛随着她翩然身影转来转去。 林岁宁把盛放酱蛋的盘子放在桌上,蹲下来摸摸它脑袋。 “你白日里吃那么多,今晚就只有一个蛋了哦,饿了自己吃。” 橘猫静静望着她。 她的手依然那么轻柔,弯弯的眉眼里满是温情。 还好,她看起来不难过,洗漱后就上了床,还是跟方晚葶睡在一块儿。 明明他白日里吩咐了,给方晚葶另外安排间厢房的…… 李玄泽就蹲在角落里,眼看着她上床熄了烛火,也没有来抱它。 突然有点失落。 她非要它上床,它不肯睡是一回事。她压根就不抱它上床,这就是另一回事。 李玄泽辗转反侧大半夜,完全睡不着,心里头满满都是事儿。 实在没忍住,跳上了床。 林岁宁半夜醒来,发现呆呆睡在了她枕边,小半个猫屁股悬空着,轻轻一推,就得掉下床去。 她把呆呆搂怀里来,被子盖住它。 “还是床上软,对吧?” “过阵子被赶出去,可没这么好日子过啦,现在要珍惜这么软的床哦,睡一觉是一觉。” “白日里想吃就吃,往后跟我,只能吃剩菜啦。” “那也不会,我有钱,王妃娘娘给了我好多好多金砖,珠宝,我有钱。” “到时候我被赶出去,不会金砖也被收走吧?” “不行,我得想办法在外面藏点,偷偷带出去……” “一块金砖就够我们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衣食无忧啦。” “嗯,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呆呆乖,睡吧。” 她闭着眼嘀嘀咕咕说了一连串,还拿下巴蹭他的耳朵。 李玄泽疲倦的掀起一只眼皮,看了她一眼。 被赶出去,怎么可能? 第125章 你知道她是谁吗? 林岁宁再次见到太子,是十日之后,闻知许的临行宴。 当日,来了不少世家子弟,平日里闭门不出的闺阁姑娘们,也都差不多到齐了。 遥遥看到孟吟秋抱了只胖橘猫,林岁宁险些以为是她的呆呆,匆匆过去,孟吟秋正同几位姑娘说着话。 “这猫你怎么会没见过呢,我养了挺久了,叫呆呆,可乖了。” 有人问:“所以太子先前大肆找的那姑娘就是你呀?” 孟吟秋腼腆一笑,并不答话。 陆悦在旁说:“不然你们以为,近来那些流言是胡扯的呀?” 林岁宁走近了,看到孟吟秋怀里那只猫胸前是一片白毛,跟呆呆不一样。 她转身要走,又听到这几个姑娘压低了声量,说起闻映月。 “你们听说了没啊,闻映月被吓疯了,到现在魂还没回来呢。” “赵大夫太医都瞧遍了,没有用,人到现在都不出屋子,原本多机灵一小丫头,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好了。” “活该呗,”孟吟秋噗嗤一笑,“那丫头灯会那日与我遇见,趾高气昂的,句句为难与我,陆悦也瞧见了的,回去便遭了报……” 一道清丽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这样说一个十岁孩子不怕遭天谴吗?”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岁宁走过去,死死的盯着孟吟秋,“来,大声说,让那边的人都听听!” 她指的那边,是梁王夫妇,还有不少王公大臣。 孟吟秋脸色一变。 “又是你,随口说说罢了,你干什么呀你,唯恐天下不乱吗?” 有人问:“这姑娘是谁?” 孟吟秋讥讽说:“她啊,入了许辰的眼,可不得嚣张一番。” 林岁宁说:“你呢,你又是入了谁的眼,叫你连人都不屑做了?” 她不该如此冲动的与未来的太子妃呛声。 但她实在忍不了。 闻映月这些天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总惊恐的盯着外头,林岁宁每日会去陪她两个时辰,幸而这两天看起来有好转的趋势。 一个孩子变成这样,已经够叫人心疼,什么样的畜生还在为之庆幸,给孩子泼脏水? 孟吟秋见她还敢顶嘴,怒火中烧,目光看向身旁的几位姑娘, 可姑娘们一听这女子同永安侯世子有关,都不吭声。 甚至有两位默不作声的离她们远些,并不想卷入是非中去。 陆悦虽说是孟吟秋的好姐妹,这会儿也噤声当哑巴。 永安侯世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爽气,脾气也大,毕竟要做太子妃的是孟吟秋,又不是她陆悦,她才不上赶着吃亏。 孟吟秋见没人做她的狗腿子,只能亲自动嘴。 “永安侯替世子给宵宁郡主提亲的事,你听说了么?人家要娶闻映月的姐姐呢,你却还在给闻映月溜须拍马!” 林岁宁面色如常。 “你又在胡说八道,世子的婚事根本没有定下来,你却在信誓旦旦说他要娶谁了。” “怎么,不敢相信,”孟吟秋抚着怀里的猫,轻笑道,“这不就在梁王府,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啊。” 说到这,有人多嘴附和了声。 “是啊,这事我也听说了,永安侯府诚意挺足的,梁王妃不可能不答应。” 孟吟秋手肘子碰了碰陆悦。 “你不也听说了吗,你怎么不说句话?” 陆悦这才不情不愿的说一句:“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时,许辰往这儿走了过来。 “哪回事啊?” 这些天孟吟秋出尽风头,丝毫不收敛,方才那些姑娘里,自然有看不爽孟吟秋的人,眼见着要吵起来,马不停蹄的去把许辰寻来。 孟吟秋看到许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又想着自己快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挺直了腰杆。 “世子啊,事儿是这样,我原本同人聊得好好的,正在兴头上,这人突然就出来给我劈头盖脸一顿说,我能不来气么?” 许辰说:“她就不是会无端招惹你的性子。” 孟吟秋拔高声量。 “难道我就是么?” 许辰笑着看她,也不说话,一旁看戏的人也陆陆续续有人笑出声。 什么人什么性子,也不是一夕而就,旁人哪能不知。 不远之处,闻知许咋舌,摇摇头,低声说:“我收回先前的话,她不可能是太子妃。” 梁王妃笑了笑,“你在外多年,不晓得这丫头性子,也正常。” “还不是皇帝提,我便以为……” “真要立她,就直接下旨了,还当人面提一嘴啊?你呀,就是太年轻。” 故而梁王妃听闻知许说那事,就觉得不像。 当初皇帝想给许辰赐婚,那是趁人多便要一锤定音的,先前哪里放出过风声。 孟吟秋扫视四周,一张张看好戏的面孔,气更不打一来。 这个林岁宁,第二次让她这样丢脸! 陆悦见她脸色越发难看,赶紧拉住她,好言相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这是在梁王府,你刚说了闻映月的不是,这再闹下去,对你没好处。” “我还怕她一个县丞之女吗?”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儿……” “闭嘴。” 孟吟秋根本不领情,走到林岁宁面前,趾高气昂道:“你看着挺无辜挺弱小的,惹得男人提你出头,很得意是吧?只是你费尽心思得到的,却是我生来就有的,你这样的人,我实在瞧不上。” 林岁宁说:“这么多人听着,我就简而言之,请孟三小姐以后的嘴放干净些,不要编排闻映月的是非,闻映月是个很好的孩子,从来不会无端与人过不去!也不会像孟三小姐这样爱嚼舌根!” 声量不低,估摸着不远处的梁王妃都能听见。 孟吟秋慌了一瞬。 她自然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故而方才同人搬弄口舌,都是故意小声说,以防更多人听见。 可林岁宁扯这么大嗓子,是把她遮羞布都扒没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明明是你说宵宁郡主是野种,根本不是梁王妃的孩子,我劝你不要口无遮拦,你这才反咬我一口!” 林岁宁惊得睁大了眼:“我说宵宁郡主是野种?” “对!就是你!”孟吟秋目露凶狠,信誓旦旦的说:“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你别想抵赖。” 许辰噗嗤笑出声。 他长这么大,并非没见过人撒谎,也并非没见识过厚颜无耻。 像今日这样可笑,倒是头一回。 “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第126章 教女不善 “她,她不就是个县丞之女,安淮来的。” 对于这样的出身,孟吟秋嗤之以鼻。 许辰意有所指的说:“那你猜,宵宁郡主又是谁?” 话里暗示意味太浓,再听不明白就不应该了。 孟吟秋蹙眉看着林岁宁,没头没脑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的女儿,当然在这里了,”梁王妃走到林岁宁身侧,笑着看向孟吟秋,“孟姑娘,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说她自己是野种?” 孟吟秋的脸色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怎么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永安侯就是替儿子给她提亲? 那她方才说的那些算什么? 孟吟秋猛地看向陆悦,“你知道这个事吗?” 陆悦在她看不到的那边翻了个白眼,转过来说:“我不知道啊!” 孟吟秋耳边嗡嗡的,好似有无数只苍蝇在吵她,在嘲笑她。 大概是抱得太紧,怀里的猫不舒服地叫唤了声,挣扎着要从她怀里挣脱下来。 孟吟秋烦躁地拍了下它屁股,“老实点!” 猫咪哪懂威胁,挣扎得更起劲了。 眼见着孟吟秋抬起手还要打,林岁宁拽住她手腕:“你拿猫撒气做什么?” 孟吟秋气道:“我的猫,你也要管吗?” 这时,有人喊:“太子殿下到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开一条道,让刚踏入宴堂的太子一眼就能看到这边。 林岁宁松开孟吟秋的手腕,与众人一同给太子行礼。 孟吟秋把心头怒火强行压下去,抱着猫盈盈下蹲。 林岁宁低着头,不见其人,只能听到他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直到玄色蟒纹长靴映入眼底。 “免礼。” 低沉的嗓音入耳,林岁宁心中一跳。 这几天里,她一直在说服自己看淡,忘怀,又想方设法的去亲近梁王妃,以求被太子放弃之后,自己还能有一条好走的活路。 她以为,再次相见能心如止水,不会再起妄念。 似乎很难。 她仍然会因为他停在自己面前,就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她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站到梁王妃的身后去。 李玄泽问:“怎么回事?” 梁王妃温尔道:“让殿下见笑了,小女和太子妃起了几句口舌之争,尚未把话说开,或许还要理论理论。” 丞相原在外头散心,听下人说了这事儿,到此时才从外头匆匆赶来。 一来便听到王妃这样说,顷刻间起了满头凉汗。 “王妃这是什么话,哪来的太子妃?” 明眼人都知道,梁王妃这哪里是恭维的意思。 尚未定论,她便称其为“太子妃”,是天大的埋汰,是把孟吟秋架到火上烤。 梁王妃云淡风轻的一笑,客客气气道:“丞相谦逊了,可不是早晚的事吗,长安城谁人不知相府要有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了,方才还热火朝天的聊着呢。” 丞相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怒而对孟吟秋道:“一个姑娘家,没羞没臊地在外头胡说些什么?” 孟吟秋委屈地红了眼。 “不是我说的。” 就连她自己,也是听人说了才知道,皇帝点她名了,想让她做太子妃。 从前皇后喜欢秦静姝,多次说过秦静姝与太子般配这样的话,可皇帝是头一回点名道姓的提到谁。 搁谁不认为她有戏? 丞相恍然大悟地说:“太子殿下,莫不是有人恶意在外头编排,好将我女儿高高捧起,摔我们个措手不及。” 这个说法,倒也行得通。 李玄泽看向孟吟秋怀里的黄猫。 “什么时候养的?” 他嗓音淡淡,很是疏离。 林岁宁想到她们说,孟吟秋就是太子找了那么久的养猫姑娘,心里头只是酸涩一时半刻,而后又觉得莫名其妙。 身为丞相之女,跟太子没少见,怎能见面不识,以至于太子满城搜寻的地步? 简直胡扯。 孟吟秋眼睛眨了眨,垂眸怜爱地看向怀里的猫。 “呆呆啊,养了许久了。”’ 李玄泽看她面不改色地撒谎,想笑,大声的耻笑,可那么多人在,他不能当场笑出声,显得不端庄。 只能别开目光,强忍笑意,维持住脸上的冷漠神色。 太傅说过很多次,身为太子可以仁慈,但不能太随和了,最好是冷漠疏离的。 始终高高在上,才容易让人起敬畏之心。 人多的地方,他便轻易不会笑,要笑也是冷笑。 他身后的山竹咋舌道:“孟三小姐,之前殿下找养猫的姑娘时,你抱出来的并不是这只啊?” 孟吟秋理直气壮。 “我养了好多只猫的。” 她丝毫没注意到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丞相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闭嘴!谁准你带猫来梁王府的,半点不知规矩!” 太子之前找养猫姑娘的事,人尽皆知。 正是人尽皆知,孟吟秋将猫带来的目的,才显而易见。 方才丞相口口声声说是外人编排自家女儿,竭力把流言的事儿推给外人。 可女儿却再竭力将自己与那位养猫姑娘对号入座。 如此野心昭昭,这是上赶着把“太子妃”这滚烫的锅往窝里揽,也是打了他这个父亲的脸。 永安侯插嘴:“你这个女儿十三岁前是在她外祖母那养着吧?不懂长安的规矩,也是寻常。”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位不知何时到的永安侯。 这话看似是在给孟三姑娘的行径找理由,实则是在给丞相解围。 女儿没养好,在这里丢人现眼,那是外祖母的不是,并非丞相教女不善。 丞相自然能够领悟。 “都给你外祖母教坏了!早知如此,你幼时就不该让你去什么陇西,你的姐姐妹妹都是识大体明事理的,哪个像你一样!” “带着你的猫滚回去!” 孟吟秋被吼得一怔,咬紧下唇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连父亲都这样指责她,太子没有开口劝半句,便是不会再有人帮她说话了。 她抱着猫向外头跑去。 林岁宁想到那小黄猫在孟吟秋怀里挣扎的模样,提起裙摆就去追。 看孟吟秋那性子,今日出了这样的糗,很可能会对无辜的小猫撒气。 第127章 林岁宁拦住太子 世家千金自小娇生惯养,跑起来花枝乱颤的,轻而易举便被林岁宁追上。 林岁宁向她伸出手。 “把猫给我吧。” 孟吟秋厌恶至极的看着她,若不是这个人,自己也不会出糗到这地步。 “你凭什么要我的猫?” 林岁宁好声好气的说:“你不喜欢它,而且这猫对你来说也没用了,不是吗?” 孟吟秋看了她一会儿,挪步到水塘边,捏着猫的后颈,将它拎出石栏外。 “你去告诉那些人,对闻映月不满的是你,是你叫我把猫带来的,只要你说了,我就把猫给你。” 小黄猫悬空在那,像被点了死穴一般,乖巧得一动不动。 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林岁宁,似乎知道她是想救自己的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岁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曳地裙摆。 太笨重了,早知今日就不穿这件,穿件轻巧灵便的,下水去也不至于成为拖累。 “你以为我去说了那些话,便有用吗?你不会到现在都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当众那么指责你吧。” “为什么?” “他要摘清自己,让所有人看到,觊觎太子妃之位的只是你,与他这个父亲无关。” 孟吟秋茫然过后,还是不得其解。 “并非我要觊觎太子妃之位,是陛下中意我呀!” 若非如此,她岂会有那样的妄想? 林岁宁问:“你常进宫吗?” 孟吟秋沉冷看着她,闭口不言。 显然,她一个尚在闺阁的女儿,除了很重要的宫宴,又岂能入宫? 且她在陇西呆在十三岁,回来才两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岁宁换个问法,“你与陛下说上过话吗?” 暗示到这份上,孟吟秋终于察觉到哪儿不对劲。 她鲜少入宫,鲜少见到陛下,从未与陛下说上过只言片语,更没有能宣之于口的才情。 为什么陛下赏识的不是富有才情的二姐,也不是更为明艳的五妹,却是她? 凭什么是她? 林岁宁同情的语气说:“孟吟秋,你该庆幸只是丢脸,而不是丢命。” “我若是你,到了这个境地,便会抛光养晦,不再与人树敌,得罪了人那便负荆请罪,总之,要尽可能让自己变得贤良淑德。” “到底是你生身父母,久而久之,自然会心软,尽力帮你谋个好夫家的。” 原本,林岁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堂堂天子,岂会戏弄一个姑娘? 直到永安侯出面替丞相找台阶的那一刻,她想明白了大概。 世子同孟吟秋不合,可永安侯和丞相却是一条线儿拴俩蚂蚱。 当初皇帝会把身份低微的自己赐婚给世子,便是存了削势的念头。 至于为何偏偏是孟吟秋? 皇帝是料准了她心气浮躁,爱夸耀,又愚蠢。 只需随口提她一句,便能让这位喜爱惹是生非的姑娘欣喜若狂,得意忘形,惹来祸端。 或许他更想看到的,是丞相得意忘形。 林岁宁心想,这便是太子当时听到皇帝的戏言,并不出声阻止的原因。 太子知道,这事成不了。 孟吟秋总算领悟七八成,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林岁宁屏息道:“你把猫给我,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你知道梁……我母亲很有声望,到时候我让她对你好点,你的名声自然能回来。” 孟吟秋白着脸想了一阵。 林岁宁的视线频繁在小猫和她脸上转换,整颗心都是紧绷的,手也随时准备好撕破半条裙子,跳下水去救猫。 可一旦落了水,不一定有十成把握。 终于,孟吟秋想通了,手臂收回来,把猫扔到她脚边。 林岁宁抱起猫转身就走。 孟吟秋在她身后喊:“你答应的要让王妃对我好一些的啊!” 梁王妃的声望口碑的确很好。 只要梁王妃夸耀她一句,旁人都会听进耳朵里去。 林岁宁心想,我呸。 猫都到手了,谁还来哄你。 她回了趟院子,把小猫跟呆呆放一块,再去宴堂。 众人都已就坐,林岁宁从人后绕了下,坐在了闻知许身旁的空座上。 她视线频频往高座上瞟。 太子坐在那,神情淡淡赏着歌舞,时而浅抿一口佳酿,没有往她这看一眼。 林岁宁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不许看,不许看他了。 许辰举杯问道:“知许兄,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闻知许道:“边关的事谁能说准,不过等你大婚之日,提前一个月给我送书信,我一定请旨回来!” 许辰嘿嘿一笑。 “那估计你刚到那儿,又得赶回来了。” “赶呗,”闻知许已经酌了好几杯,脸颊熏红,口无遮拦的说,“你跟太子的婚事最好都在一块儿,省得我跑两趟!” 许辰到嘴的酒突然呛住,呛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缓过来,仓惶看了眼太子。 “太子肯定不能迁就我,那就我到时候婚期跟太子的靠靠拢!” 闻知许对他的答复很满意,转而看向梁王妃。 “母亲,你在外没有沧海遗珠了吧?” 这回是为了母亲认女,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直到现在他还很震惊,居然多了个妹妹。 可别过个半个,又多一个。 梁王妃说:“少喝点酒。” 闻知许又转而看向林岁宁,卷着舌头说: “妹妹,哥哥跟你说句真心话,许辰人挺好的,太子也不错,但是太子妃之位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哥哥对你没那个指望,就许辰吧,你考虑考虑他。” 林岁宁还是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眼太子。 或许是丝竹之声盖过了说话声,太子依然没有往这儿看一眼。 梁王妃有了点怒气,“闻知许,少说点儿话!” “好叻,”闻知许应得爽快,却还在同林岁宁说,“妹妹,哥哥不会害你的,许辰酒量差,两杯就倒,根本不会冲你发酒疯,而且他打架从来没赢过……” “闻知许!”许辰大吼一声,“我歇会儿!你给我闭嘴!” 他已经不胜酒力,想要在桌上趴会儿了。 菜还没上齐,有宫人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太子便起身离开。 李玄泽走出宴堂没多少路,正要上马车,有个女子提着曳地裙摆跑来,叫住他。 “太子殿下!” 林岁宁跑到他面前,一双杏眼直勾勾看着他,“殿下,永安侯来梁王府提了两回亲。” 李玄泽神色一顿,“我知道。” 他知道,却什么也没有做,没有阻止。 林岁宁心中难免失落。 “殿下明明白白告诉我吧,这提亲,我应还是不应?” 第128章 不 李玄泽的目光有一瞬的晦涩。 林岁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难忍的挣扎。 但很快,宫人催道:“殿下,陛下在等您。” 李玄泽没再迟疑,抬步上马车。 林岁宁看着车帘放下来,他半句话也不留,心中无端腾起怒火。 “那我就答应这门亲事了!” 马夫扬起鞭,车轱辘转动起来。 里头矜贵的太子依然没有出声。 林岁宁看着马车驶远,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竟还妄想着马车回个头。 这种妄想的落空,叫她心中怒气如野火烧原,越来越甚。 回到院子里还在生闷气,把一颗还没开花的桂花树剪得光秃秃的。 “放着世子不嫁,我傻啊我。” “我就嫁世子,嫁世子!” 方晚葶把她手里的剪刀拿下来。 “要嫁就嫁,嫁世子又不是什么坏事,别拿树撒气。” 林岁宁问:“姨母,可是世子府也是很高的门楣,我嫁进去之后若是假郡主的身份被戳穿了,他们瞧不上我,怎么办?” “先前我也盼着你别嫁高门,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婆母能平和些,丈夫踏实肯干,晓得疼人,那是最好,”方晚葶苦笑,“可哪儿去找那么好人家?真有那么好的婆母,人家早就上赶着定好亲了。别的门楣低的,嫁过去就一定好过吗?也未必。” 林岁宁点点头。 “理是这个理,那就嫁世子吧,我这就去跟梁王妃说,趁永安侯和世子还在府上,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她转身往院子外头走。 方晚葶把剪子放一旁石桌上,赶紧拉住她。 “我不反对你嫁世子,但别说气话,别在气头上做决定!给自己几日冷静的功夫,冷静下来了,到时候你再想怎么做,我都不拦你。” 虽然她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方晚葶能看出来,她心里有气。 气头上容易胡乱做决定,也容易懊悔。 林岁宁突然扑进她怀里。 方晚葶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心中感叹着孩子长大了,如今跟她一样高了。 林岁宁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话。 “我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他先前对我真的很好,我能感受到的。” “他若是不喜欢我了,我也不怨他,只要他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可是他偏不说,他什么都不说。” “那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好生气,刚刚都想把他从马车上揪下来,大声问他这样很有意思吗?” “可他是太子,我连骂他都不能。” “我真的想现在就做了决定,断了自己后路,也免得再胡思乱想了。” “姨母,我不想再去猜他怎么想了。” 方晚葶耐心的听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岁宁从前过得辛苦,可也是开心的时候多,他让岁宁难过,姨母是真不喜欢他。” 屋子里传来两只猫凶狠的叫声。 林岁宁顾不上再与姨母说些什么了,跑到屋里头去。 两只黄猫扭打在一块儿,攻势很猛,彼此都没手下留情,地上是一堆打下来的黄色猫毛。 “住手!” 林岁宁跟方晚葶一人一只猫,愣生生把它俩拉开来。 方才打成一团看不清,这会儿便能看到,那只胸前有白毛的猫伤势要重一些。 呆呆比它壮,又把自己当土着,下手是真狠。 林岁宁看向杵在一旁不动的荷包蛋。 “是这只新来的猫先动手的!”荷包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这也来不及拦。” 太子交代过,一旦呆呆和外头人发生冲突,无条件向着呆呆。 哪怕呆呆先动的手,也不能替它承认。 刚刚两猫打得厉害,别人看不清,可荷包蛋一个练武的自然看清了,呆呆占得上风,所以他直接没有插手。 方晚葶说:“两只公猫总是要打架的,去拿点金疮药来。” 荷包蛋立刻去办。 走到院门口,东宫的人来了。 “大人,太子殿下有赏。” 荷包蛋刚想谢恩,看清楚那匹布是绯红带花的,谢恩的话梗在了嗓子口。 “殿下是不是弄错了,我没媳妇儿啊?这布怎么用?” 那人说:“殿下怎么会有错。” 荷包蛋抱着这匹布去拿的金疮药。 半天都没想明白,就去问了林岁宁。 “林姑娘,你说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接下来要赏我一个媳妇儿了?” 林岁宁看着这匹云锦,说:“谁知道,可能东宫的布太多了吧。” 过了半个时辰,东宫又送来一批浮光锦的料子。 又说是赏荷包蛋的。 荷包蛋被整得一头雾水。 “难道真的是东宫的布太多了?” 太阳下山之前,东宫送来第四匹锦缎,无一例外,全是女子用的色。 荷包蛋有些慌了。 “该不会是我哪儿做错了吧?太子这是在告诫我什么?” 但到底什么意思呢?他想的头都要秃了。 林岁宁不说话,只是默默给两只公猫都穿上衣服,把它俩分别拎到两盆大鱼大肉的吃食前。 再蹲在那里,看着它俩吃东西。 方晚葶偷偷问她:“你怎么看?” 林岁宁说:“布,他这是想说不,以回应我今日问他的那句。” 方晚葶无奈摇摇头,“可真拧巴。” 这些小孩子,真是千奇百怪,也难为她真能看懂太子的意思。 林岁宁闷闷不乐。 “就是啊,他哑巴了吗,说一句不要嫁,也不会死的,却偏偏不肯开口。” 她胡思乱想了这些天,气了这大半日,到了眼下,她已经有点疲惫。 不想再因为他一点暗示,一点示好,一点似是而非的态度,再心生雀跃和期望。 戌时,李玄泽穿到橘猫身上时,刚好听到林岁宁斩钉截铁的说: “管他送多少布,他不亲口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明日我就跟梁王妃说,我要嫁世子。” 第129章 太子是混蛋 呆呆跑到她面前,一顿急躁的喵喵叫,看起来急疯了。 林岁宁盯着它。 “怎么啦?” 新来的橘猫听到那吵闹的猫叫声,耳朵转了个方向,眯着眼盯着呆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突然猛地挣脱方晚葶的怀抱,冲它扑过去。 李玄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多了只猫,便被猝不及防的扑倒在地。 那猫下死手往它脸上挠。 林岁宁赶紧把猫抱开,回想起白日里荷包蛋说新来的猫先动的手,这回她是信了。 “你再闹事儿,就让你在院子里过夜!别想进屋子了。” 那猫被打了几下屁股,顿时晓得害怕,憋屈的跑到床底下去躲着。 林岁宁无奈叹口气,去查看呆呆的情况。 李玄泽爪子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完了,这脸毁了。 林岁宁扒开呆呆的爪子,查看它脸上的伤势。 “看来要同时养两只猫得闹心死,这个屋子里只能留一只。” 方晚葶说:“要么这两只你都去阉掉,公猫都是会争会打的,阉掉就不打了。” 李玄泽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原地昏倒。 我一个挨揍的都没多大意见,你们别这么搞啊! 林岁宁说:“要么让那只猫去陪映月。” 映月这两天胃口是好些了,可还很容易受惊,不肯说话。 她不能时时刻刻去陪着映月,有只猫黏着映月或许能好些。 李玄泽松了口气,巴不得林岁宁赶紧把那只暴躁的猫送走,送得远远的。 脸上的抓伤好一会儿才消痛。 不痛了,才想到另一件要命的事。 她说要嫁给许辰! “喵!” “喵喵!” 它黏在林岁宁的腿边叫个不停。 林岁宁当它是饿了,拿了只僵蛋给它,“是要这个吗?” 它头摇的像拨浪鼓,咬住她的裤腿,叫她往放着笔墨纸砚的案牍走。 走到案牍边,它轻盈一跃跳上去,爪子扒拉砚台上的墨块。 磨点墨吧! 有墨,它就能用爪子写字! 林岁宁把它往边上拎,“这个不能玩哦。” 她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拿着寝衣要去隔间沐浴。 李玄泽灵机一动,蹦上她的妆镜台,扒拉出一盒胭脂来,使劲用嘴和爪子配合着,要把盒盖打开来。 费了老半天劲,终于把盖子扒拉得松一点儿。 林岁宁一把从它爪子下面夺过。 “这个也不可以玩,这个是太子送我的。” 橘猫圆溜溜的眼里闪过茫然。 好像是在她封郡主那一日,他送的贺礼中有一盒胭脂。 可是那一日,她收到很多很多胭脂,她竟还弄得很清楚,哪一盒是他送的。 林岁宁把胭脂盒握在手心里,愣神片刻后,突然又很生气地把胭脂盒放到它面前。 “你玩吧,我不要了。” 她转身就走。 李玄泽毫不犹豫的继续去扒拉这个胭脂盒,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盖弄开,爪子刚沾上一点儿—— 她又跑回来,再次夺走这个胭脂盒。 盖上了,放回小匣子里,用锁把匣子锁起来。 还用帕子擦干净了它的爪子。 方晚葶在旁叠着衣服,无奈笑了声。 “你啊。” 林岁宁解释道:“我不是舍不得,是要还给他,有些恩情我还不清,但东西还是能还的,我要把他送的东西,通通还给他。” 李玄泽愣愣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唇。 还给他做什么,两清吗? 方晚葶说:“好,通通还。去盥漱吧,我在这儿看着两猫。” 听到隔间门关上的声音,床底下另一只黄猫探出脑袋,冲李玄泽的方向哈气。 李玄泽懒得跟这只爱打架的猫计较,比起上次那只三花,这只就会龇牙咧嘴而已。 它再次环视四周,看看能不能有用来写写画画的东西。 毫无。 就连盛放酱蛋的碗里,也是一点汤汁都没有。 原本他不想向任何人暴露他和橘猫的关系,一旦暴露,这是把自己的命脉交在了外人手里。 但他信得过岁宁。 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晚葶看着呆呆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又蹦上案牍去折腾那块墨砚。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拎着它脖领把它拎起来。 “你干嘛啊呆呆?” “岁宁已经够心乱了,你乖一点,别把屋子里整得乱七八糟。” “再瞎折腾,就让你去荷包蛋那屋子里睡。” 李玄泽一想象自己被荷包蛋搂咯吱窝睡觉那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 算了,等她们睡熟了再找机会。 它很困,但就是硬撑着不睡,确定林岁宁和方晚葶都睡熟之后,它很慢很慢地从林岁宁怀里抽身出来。 猫爪子无声踩在地上,很快再次跳上案牍。 在砚台上吐了点口水,张大嘴咬住墨块,用力全力去磨。 呸呸呸,嘴里一股子怪味,但尚且能忍。 它费了好大劲才磨开一点儿,一声响亮刺耳的猫叫声吓得它嘴里的墨块都吐了出来。 那只睡在椅子上的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极其凶狠地冲它叫唤。 李玄泽几乎是要求它了。 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呀,小点声,别把…… 好吧,完了,林岁宁已经在揉眼睛了。 李玄泽眼看着林岁宁睁开眼,那只暴躁的猫又在此时突然不叫了,迅速趴下去微睁着眼,好似一直在乖乖睡觉。 跟方才判若两猫! 林岁宁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呆呆身边,拿起墨块看了看上头的咬痕,眉头紧锁。 “呆呆,你在吃这个?” 真是奇了怪了,平时到了夜里,呆呆嘴可挑了,喝水的杯子都必须放桌上才喝,今日居然连墨块都吃了,看来真是饿得狠了。 也怪这些天她只顾着纠结闻映月的事,还老想着太子那件事,没怎么顾上呆呆。 她打着哈欠,把砚台和墨块放到抽屉里去。 “看来白日里是真没吃饱。傻呆呆,桌上有蛋不知道吗?” 说着,她把呆呆抱到了桌上,直勾勾地盯着它。 不吃是不行了。 李玄泽一口一口把酱蛋吃下去。 林岁宁看着它吃完,才放下心,又把它抱回床上去睡。 她很快再次入睡。 只是似乎做了个很不好的梦,眉头一直蹙着。 它伸出缩了指甲的爪子,轻抚她眉心,想把她眉间的褶皱抚平,却见她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 林岁宁叹口气。 “呆呆,太子是混蛋。” “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肩膀给我靠,把披风给我穿,外衣也给我穿。” “为什么要亲我。” “是因为我出身低,就能被轻贱,被戏弄吗?” 从前她不觉得太子是那样的人。 百花苑之时,太子说平民百姓也要颜面,她便莫名心动,莫名相信太子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因为出身而低看她。 可现在,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去想。 “呆呆,我不想再理他了。” 第130章 下不为例 呆呆好似能看懂她的落寞,亲上她湿润的眼角,还亲她的鼻尖。 似安抚,似讨好。 它嘴边的毛蹭到她,林岁宁痒得发笑,轻轻推开它一点。 “好啦,睡吧。” 呆呆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 醒来,李玄泽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自己脸上那三道抓痕。 果然是毁容了。 呆呆有毛,不扒开还看不到,他这张量就明显了。 山竹先是吃惊,再训斥寝殿中伺候的宫人。 “殿下睡一觉怎么成这样了!守夜的人呢,怎么当差的!” 宫人哪知道怎么回事。 虽说夜里有些犯困,或许偷偷打过盹,可太子脸上弄出这样的伤,总归不小动静,可他们是半点没有察觉啊! 李玄泽说:“不赖他们,让太医来抹点金疮药便是。” 宫人们感恩戴德,连连磕头。 山竹还在埋汰不休。 “这像抓痕,寝宫里该不会进猫了吧,你们几个好好搜搜!” 李玄泽没有阻拦宫人搜宫。 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猜,只要不猜到他跟另一只猫命脉相连,都不要紧。 他上好药,便去了御书房。 一进去,皇帝就盯着他脸看。 “怎么伤的?” 李玄泽信口开河。 “对个宫女起了色心,夜黑风高的,她没认出我是太子,抓伤了我。” 父皇不就盼着他对别的女子起兴趣,那他就编出点儿来呗。 皇帝冷笑,“真能胡扯。戌时睡到天亮,去哪儿对个宫女动手动脚?” “哦,”李玄泽改口说,“那就是父皇派来东宫的福公公,趁我睡着抓破了我脸。” 皇帝怒不可遏。 “你再胡扯!福寿哪里敢这么对你!” 李玄泽说:“我说的实话,父皇没有信,那我只能说福寿抓的了,父皇还是不信。” 皇帝被他气得不轻,瞪了他半晌。 李玄泽却若无其事的去案牍边坐下来看起了文书。 皇帝冷着脸传来太医,询问了伤口,得知像是猫抓痕之时,困惑道: “东宫有猫?” 这个问题,太医回答不了,“微臣看着伤口像,但未必真是如此。” 皇帝又问:“不会留疤吧。” 太医信誓旦旦的说:“伤口不深,好好抹药是不会留疤。” 皇帝摆手示意太医退下,再拔步到龙椅前坐下来,翻看起奏折。 换折子的空当,皇帝突然说:“太子,你违背了同朕的约定。” 李玄泽视线稳稳落在文书中某些字眼上,面不改色。 “儿臣没有。” “你送的那些布,是在给她暗示,”皇帝行云流水的在奏折上写下批注,淡淡道:“朕说过,你不能告诉她任何。” 文书被李玄泽攥出了褶皱。 他嘴硬道:“只是犒赏属下而已,父皇说过,不能亏待亲信。” 皇帝笑。 “耍赖便是耍赖,三月之期重头来过。” 以三个月为期限,这段时里,太子不能过问林岁宁任何事,不能对其关怀,必须置之不理。 而只要林岁宁在三个月内没有答应与许辰的婚事,那太子妃之位,便是林岁宁的。 这是皇帝唯一肯妥协的条件。 但太子若是作弊,就不算。 李玄泽沉默半晌后,合上手中文书。 “父皇,我觉得不妥。” “何处不妥?” “儿臣按照父皇的意思,没有过问她的事,没有给她传达任何消息,父皇凭何认定儿臣耍赖?儿臣不服。” 这十日是真的难熬,每天算是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好歹也是过一日少一日,有个盼头。 他实在受不了重头来过。 皇帝搁下墨笔,平静与他对视。 “你会给她送布,是因你认为她会真的答应许辰的婚事,她对你的感情并非坚不可摧。” 李玄泽说:“人心可贵,正是因有血有肉,她的心又不是块石头,怎能坚不可摧?” “可你在朕面前是如何夸耀的,你信誓旦旦地说她对你的真情天地可鉴。”皇帝笑道:“只是十日功夫,便可轻易动摇,你拿什么来证明她对你的真心。” 李玄泽腮帮子紧绷。 “不必证明,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钟情。儿臣若冷待她,她还不会动摇,还要对儿臣死心塌地,那不叫爱,那叫犯贱。” “又或者,她贪图荣华富贵,那才会在儿臣身上死死纠缠到底。” “她会因儿臣的冷待而失望,恰恰说明她图的只是情,不是儿臣的太子尊位。” 皇帝凝眉,“歪理。” 李玄泽深吸一口气,斗胆道: “父皇,这十日来儿臣日日抓心挠肝不得安生,想来她也不会好受。” “倒也不是怕她嫁给许辰,我千方百计的暗示她,是想给她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她痛苦,儿臣只会更愧疚。” “若是一定要她受三个月折磨,儿臣才能如愿娶她,那么,儿臣宁愿不当太子。” “儿臣做个郡王,总能娶自己合心意的姑娘了吧。” 皇帝原本平和听着,直到听到那句“不当太子”,眼色顿时一冷。 一本奏折飞来,砸在李玄泽额头上。 “你是越来越混账了!这话你敢提第二回,当真以为朕舍不得废了你吗!” 李玄泽离座,在空地上跪下来,低着头一声不吭。 皇帝看到他被砸的额角泛出红来,怒气顿时消散些,可仍有余愠,指着他鼻子道: “多少人盯着你的太子之位,不折手段,恨不能抢个头破血流,你倒好,唾手可得的,半点不肯珍重。” “是朕把你护得太好了,叫你成了这般任性的性子。” 李玄泽从不否认,父皇待他好,是母后远远及不上的。 但有些事,他还是想坚持。 皇帝道:“你是年岁小,一头扎进去了,便没头没脑的想给她最好的。但总一天你会晓得,男女之情是最不足为道的东西,她一个琴棋书画都没学全的姑娘,怎么能做你的太子妃?” 李玄泽心想,母后那样,你还让她做了皇后呢。 虽然是生身母亲,他还真觉得,母后的心性还不如林岁宁呢。 皇帝长叹一口气。 “朕总不能你要什么,就应什么吧?已经把你惯坏了。” “她做这个太子妃,也总得有一个能说服朕的理由。” “罢了,还有八十天,昨日的事下不为例!” 第131章 放手 皇帝说完就走。 “父皇!父皇!” 任凭太子在后头喊,皇帝只当没听见,走得飞快。 李玄泽在御书房跪了会儿,见父皇没有回来的意思,才起身拍了拍裙袍。 “什么八十天,明明七十九天!” …… 一大早,两只猫死命打架。 林岁宁拉开这两家伙,立马抱着新来的猫去找闻映月。 单薄的小姑娘抱膝坐在床边,丫鬟正要喂她吃药。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岁宁把猫捧出来,闻映月的双眸一亮,又突然尖叫着往角落里躲。 丫鬟很为难的说:“郡主,小小姐怕猫,要不您先出去,我喂郡主吃了药,您再进来。” 林岁宁觉得奇怪。 这小姑娘根本不怕猫的,之前闻映月来找她,就很喜欢抱着呆呆玩,不然她也不会想到来给映月送只猫。 小姑娘喜欢什么,丫鬟居然不知么? “好。” 林岁宁嘴上先应下来,转身要往外走,正要踏出门外,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 “姐姐!” 林岁宁欣喜转眸。 这么多天映月都没有开口说话,突然开口叫人,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她放下猫,向映月跑出去。 小姑娘扁着嘴,眼里闪烁着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林岁宁抱住她身子。 “姐姐在。” 丫鬟犹犹豫豫地说:“郡主,小小姐该吃药了。” 林岁宁疑惑地看向这个丫鬟。 映月终于开口说话,该是件很高兴的事,身为映月的贴身丫鬟,根本看着都不激动? 林岁宁向她伸出手。 “药给我,我来喂,你快去找大夫过来,看看映月是不是好多了。” 丫鬟没有法子,只能把药碗给到林岁宁手里,不放心的叮嘱道: “郡主,小小姐怕苦,但是这药一定要吃的。” “嗯,知道了。” 闻映月的视线紧随着丫鬟,直到她身影退出门外,才紧紧抱住了林岁宁。 那扇门丫鬟没有给关上。 闻映月嘴唇贴在林岁宁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说:“姐姐,不想吃药。” 林岁宁刚要哄着她喝,忽然想到什么,嗅了嗅汤药的味道,浅尝了一口。 平常的药大多数是苦的,但这药有一股新泥的气味,入喉却辛辣得刺鼻。 那日为了治太子的醉后昏睡,她走马观花地翻看了许多医书,似乎在医书上的见过这种记载,有一味特殊的药材正是如此。 她记得,这种药材被列为禁忌慎用的药材之一,故而她特地多看了眼。 那到底是什么,是何功效,她眼下记不起来。 闻映月哀求着说:“这个喝了好难受,很困,姐姐,我不想喝。” 林岁宁看了眼窗外。 窗外,门口,都站了许多侍卫。 先前她都认为这是在保护映月,但如果,这些不仅仅是保护,而是监视呢? 她没法把药倒窗外。 倒在屋里,又会留下经久不散的气味。 仔细想了想后,林岁宁把药碗拿到自己唇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这药比平常的药还难喝,不仅苦还辣喉咙,几度差点儿吐出来,她都忍下了。 喝到最后还剩一点儿,她用手指沾了点,抹在闻映月唇边。 丫鬟回来时,林岁宁把只剩一点药渣的空碗递出去。 “这么苦的药真是难为映月了,不过映月真的很乖,到底是喝干净了。” 丫鬟面露感激:“是啊,平日里实在没法子,得强按着才灌下去,王妃也心疼,到底是郡主有法子。” 林岁宁说:“那往后就不要强灌了,让我来哄,映月听我的。” 她抱起猫走出去,回头看了眼,正巧看到丫鬟鼻子凑到闻映月的嘴边,在闻味道。 那药气味那么大,吃了药和没吃过药的嘴,到底明显。 林岁宁看到,丫鬟在闻过之后,这才松懈下来。 …… 这药劲上来得很快。 还没走回到院子里,她已经有些心慌气短。 前方那棵树无端变成了两棵,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黑白,也突然一片血色短暂糊住了眼。 林岁宁额边细碎的汗珠蹭蹭往外冒。 双脚发软发麻,不知是吓得,还是药的作用。 她没敢让自己停步,也不敢让自己走得太快,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紧不慢的回到院子里。 直到进了屋中,关上门,她身子靠着屋门缓缓落下来,坐在微凉的地上。 方晚葶过来扶她。 “这是怎么了?” 林岁宁发觉自己的嗓子竟然很难出声,好似有东西堵着。 她冲方晚葶张了张嘴,无声一开一合。 方晚葶看懂了,拿了针灸包来。 “要不要叫大夫?你只是看过几本医书,万一把自己搞伤了?” 林岁宁摇摇头。 监视闻映月的侍从丫鬟,总不能是外人,都是听从梁王和王妃的。 大夫也不例外。 灯会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闻映月到底看到了什么,不允许闻映月开口的又是谁? 梁王或者王妃,都有可能。 毕竟若是外人,或许会选择直接将闻映月灭口,来个以绝后患。 恰恰是因亲缘在,不能让闻映月泄露秘密,又舍不得她死,故而才用药物堵住她的嘴。 府上的大夫,绝不能用。 林岁宁费了好大的力,才将手抬起来,摸索着找到头上某个穴位。 另一只手握着针尖,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稳稳扎进去。 再是另一边。 这些是醒神明目的穴位,可以医治误食见手青出现幻觉的病症。 两边对称的插了两针,林岁宁闭着眼歇了会儿,双手总算不再那么没力,能浅握拳头了。 她便依次给自己其他相关穴位也扎上针。 这会儿,她仍然很乏力,总算能开口说话。 “姨母……” 林岁宁想了想,并没有将闻映月的事说出来,姨母帮不上忙,知道的多反正会连累姨母。 “我想到床上躺会儿。” 方晚葶扶着她上床榻,问道:“出去一趟怎么变这样了,那只猫你给小小姐了吗?” 林岁宁一怔。 那只猫呢? 方才药效上来,她人越来越虚,脑子里和眼前都浑得很,她是在哪个瞬间放了手? 第132章 她为我寻死?! 外头荷包蛋敲了两下门。 “林姑娘,宫里送来些荔枝,王妃请您过去品尝。” 林岁宁头还晕着,走路都不稳,这幅模样绝不能出去。 但谢绝了王妃的好意,又显得有猫腻。 何况在这个当口,王妃突然派人来传她,会不会就是因为她丢了猫都不知,被人瞧出了不对劲。于是派人来查探她的情况? 这便是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林岁宁抬头看了眼房顶上的横梁。 “姨母,帮我扔条白绫上去。” …… 王妃派来的孟姑姑还在院子里。 见敲门没等到回应,孟姑姑担忧的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荷包蛋一听,这里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人还是猫,他都得完蛋。 不管了,进去看看。 刚准备撞门,里头传来方晚葶的哭声。 “岁宁,别因为这点事就做傻事啊,你给我下来!你要这样,让姨母怎么活啊!” 闻言,荷包蛋猛地撞开门。 林岁宁脚踩凳子,脖子挂在白绫圈里,方晚葶死死抱住她两条腿。 见人闯进来,林岁宁猛地蹬掉凳子,脖子挂在了白棱圈上。 “岁宁!” 方晚葶哭得撕心裂肺。 荷包蛋扔出匕首,锋芒一闪,白绫裂了一半,却没尽数割断。 这事本不难,可他心慌了,未能一步到位。 林岁宁脖子还挂在上头,脸憋得通红。 完蛋! 这什么破烂的水平,她真是要骂街了,换她练个一年半载,也不至于这么差劲! 幸好荷包蛋还有把长剑,举起来一挥,终于斩断了白棱。 林岁宁掉下来,砸摔在地上,柔柔弱弱的咳起来,咳得两行眼泪直淌。 方晚葶扑上去抱住她。 “傻孩子,这么想不开,你不能这样啊!” 孟姑姑头一回亲眼见人自尽,大为震撼,急急走上前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不开了?” 方晚葶抹泪。 “还不是……” 话到一半,又如鲠在喉。 不必说得太明白,这些日子太子对林岁宁的冷淡,旁人虽然不说,可都看在眼里。 自然会顺其自然的联想到太子那儿。 荷包蛋连连叹气,炮语连珠的说道: “还能因为啥,太子呗,林姑娘你真的要想开,连我一个大老粗都知道花无百日红。” “他可是太子,待你到这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对你一直衷情,只衷情你一个?” “他早晚是要有佳丽三千的!你因为这事想不开,至于吗?” “你还得为咱们这些人考虑考虑,你要死了,你姨母怎么办,我还得被你连累!” 林岁宁心如死灰地躺在地上。 行行,原来这个道理连荷包蛋都明白。 虽然她根本不会因为太子去自尽,但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是被扎了一刀似的。 孟姑姑跟在梁王妃身边,是梁王妃最亲近的侍女。 关于林岁宁跟太子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孟姑姑也知晓一二。 孟姑姑苦口婆心的劝道: “好歹您还是梁王府的郡主,有一世的尊荣要享,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必要想不开,等郡主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有些事是真的不该看那么重。” 林岁宁依依靠在方晚葶怀里,无声落泪,楚楚可怜。 孟姑姑叹口气。 “你们好好安慰郡主,可别让她再做了傻事,我去跟王妃说一声。” 林岁宁看着她离开,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开些许。 如此一来,她丢了猫时的异样,可以理解成受情伤丢魂失魄。 而她自尽未遂摔下来,腿软走不动也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方晚葶扶她起来。 林岁宁站起身,交代荷包蛋:“那只与呆呆挺像的黄猫,不知哪儿去了,你派人去找找。” 荷包蛋道:“殿下说过,林姑娘只能养一只猫,那只丢了就丢了吧。” 昨天他还没想起来这个古怪的吩咐,这会儿让他找猫了,他突然想起来了。 林岁宁抿直了唇。 为什么她只能养一只猫?莫名其妙。 那他能够只有一个女人吗? …… 李玄泽还想找父皇好好聊聊,但父皇对他避而不见。 直到用膳的时辰,父皇总算召见他,让他陪着用膳。 无论他想开口说什么,刚出声,皇帝便冷冷淡淡道:“食不言。” 被打断了三次。 李玄泽只能把所有的话都暂时吞肚子里。 那就先好好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在他那双玉筷又一次叉向荷包蛋时,皇帝一筷子抽在他手背。 “说了多少遍,再喜欢吃,一顿膳也不能吃第二遍。” 李玄泽收回筷子,低声说:“所以父皇再喜欢一个姑娘,也不见第二面。” 皇帝神色微顿。 “嗯。” “可是儿臣……” “食不言。” 李玄泽闭上嘴。 离开乾元宫,山竹迎上来,声量又低又急,“殿下,林姑娘悬梁自尽了!” 李玄泽瞪大眼。 “什么?” 他僵立在原地,似乎没反应过来山竹说了什么。 山竹又道:“好在救回来了。” 李玄泽松口气。 人没事就好。 “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 皇帝是下令过,让东宫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不准在太子面前提起林岁宁的只言片语。 太子也不能过问。 但这会儿,都快要出事了,而且已经走到宫道上,身后跟着的几人都是亲信,应当无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是为了殿下,林姑娘以为殿下厌弃她,前几日就不对劲了,郁郁寡欢,到今日实在承受不住,就悬了梁,幸好方晚葶及时发现,否则人就没了。” 下一个路口,李玄泽果决往宫门口的方向走。 “殿下,您要去哪儿?备轿还是马车?” “梁王府。” “殿下,您别冲动,陛下若是知道了……” “人都快没了,我还顾得上别的吗?” 李玄泽双眸血丝密布,低吼道:“她差点为我死了!这一次拦住了,下次怎么办,我等不了了!” 他满脑子都是林岁宁泪流满面,绝望又深情的念着他的名字,慢慢将自己脖子套进白棱的模样。 她是有多痛苦,痛苦到连她的姨母都要抛下了,也要义无反顾的寻死。 第133章 瞒天过海 方晚葶给岁宁摔青的伤口抹了厚厚一层药。 尽管林岁宁再三说了不疼,方晚葶还是在伤口处吹了又吹。 方才她急得掉泪,不尽然是演戏,她是真心疼的要命。 “没事儿,”林岁宁眨了眨眼,“姨母,我晚膳想吃螃蟹,你让下人去端来,就说我从小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螃蟹哄得好我。” 方晚葶捏捏她脸。 “你啊,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去管别人的是非,顾好自己保住小命,行不行?” 虽然岁宁不说,方晚葶也能看出来,这孩子大抵是干涉了什么事,才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林岁宁绵绵道:“我不会有事的,有神力在护着我。” 她没有吹牛。 先前那支箭射向她,却原路折返,不是神力又能是什么?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 方晚葶立刻避让到一旁,欠身行礼。 梁王妃摆手示意平身,坐到床边来,卸了修长的护甲再握住林岁宁的手,怜惜的目光看着她。 “我派人去给太子传话了,这回务必要他给你个准话。” 王妃脸上的关切瞧不出任何破绽。 林岁宁垂眸道:“不必了,他的心若是不在我这儿了,再纠缠只会惹其厌烦。” 她体内药劲没过,瞳孔涣散无神,说话显得有气无力。 但在梁王妃看来,这不过是被伤过的姑娘心如死灰的模样。 梁王妃宽慰道:“或许太子有他的苦衷,我也算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容易心软的好孩子。且他还让荷包蛋留在你这,对你是上心的。” 林岁宁别过脸,应景的淌下一行凄楚的泪。 “早便知君恩如流水,来去匆匆,可我竟还生了情有独钟的妄想,是我的错。” 既然都为太子自尽了,她自该说些伤怀的要命的话来,显得她还想不开。 梁王妃看着她模样,好好一个姑娘为了点情意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感慨之下,眼尾也泛起一点湿意。 “天底下姑娘都这般,容易动心动情,把郎君的欢喜看得比命还重。可男人,疼你时为你赴汤蹈火,星星月亮都摘给你,变心也是说变就变,一旦变了心,那是半分怜惜都吝啬给。” 林岁宁愣了愣。 梁王一向对王妃言听计从,甚至没有任何侧室,在这长安城的权贵中,真正能做到再无二心,甚至没有第二个女人的,唯有梁王而已。 可偏偏王妃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似看透了红尘一般。 这世上,当真没有细水长流的鹣鲽情深么? 梁王妃察觉到失言,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我照顾你,也不全是太子的缘故,我与你母亲是故交。这儿永远是你的家,你不必担忧无家可归。你和你姨母都能好好住在这儿。从前多少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还不能好好过吗?” 林岁宁泪眼朦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梁王妃深深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叹口气,叮嘱方晚葶道:“你多陪着她,她若还有想不开的苗头,立刻来告诉我。” 方晚葶应声说是。 梁王妃走后,方晚葶在屋子里忙了一阵,再关上门,坐到床边来。 “王妃认得你母亲?” 林岁宁从衣襟里拿出块玉蝉,自从那日箭支离奇回返,她便将这块玉蝉当作吉物,穿了绳挂在脖子上。 “王妃说,她与我母亲是故人,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方晚葶仔细看了看那块玉蝉,思绪渐渐被回忆见缝插针的填满。 她仿佛看到姐姐往她兜里塞玉镯子,神神秘秘的说:这个能卖不少钱,你也可以不卖,留着当你的嫁妆。 她对着记忆里的画面,不由的勾了勾唇。 只是一瞬,她眸中便黯淡下来。 “岁宁,我对不起你母亲。” “啊?” “那年我缠着她,要她带我去上街去买烧饼吃,她拗不过,便带我去了。” “她在给摊贩铜板的时候,我却被旁人手里的竹蜻蜓吸引了去。” “等她发现的时候,坏人已经把我抗着跑了。” “她拼命的追,追不上,就拿石头砸坏人的头。” “坏人的头被砸破,恼羞成怒,便把我放下了,转而去追她。” 说到这儿,方晚葶捂住嘴,泣不成声。 林岁宁赶紧抱住她,软声哄着:“这不是你的错,能救到你,我母亲才不会后悔。” 方晚葶流了一会儿眼泪,擦了擦,再继续说:“你的祖母祖父,还未等到天黑,便不肯再找了,说即便找回来也是无用。” “五天后,她回来了,你外祖父外祖母却不肯给她开门。” “她拿出一锭大白银,才有人给她开门。” “她把我白银塞到我手里,说这是我的,除了我,这个家里任何人都不能用她的钱。” “她没有留下来,她只是来给我送大白银。” “之后她很少回来,一旦回来,便是给我送财物,旁的人,她提也不提一句。” “她还叮嘱我,她给攒的嫁妆,我得跟外头说是爹娘给的,如此我往后在婆家才有底气。” “我问她平时都住在哪儿,钱财是哪里来的,她都不说。” 林岁宁安安静静的听着。 她不知道那些详细的过往,只是听有些人嚼过舌根,似乎母亲的名声不太好。 一个姑娘,被自己娘家拒之门外,只能流落外头,名声可想而知。 “直到她雇了人来把方家收拾得喜气洋洋,抬了嫁妆进来,爹娘才知道她要出嫁了。” 方晚葶道:“成婚这么大事,家里长辈却是最后知道。你娘她呀,把你外祖父外祖母气得不轻,她却全然不当回事,也别叫我把外祖父的谩骂入心。” “我最心疼她的名声,她却说,又不用求人办事,别人怎么看不算事儿,那些个舌头长嘴巴臭的,没准还有求到咱们的一日,到时候且看他们怎么舌灿莲花。” 林岁宁听得乐了。 “母亲那样自在的人,怎么就看得上我父亲呢?” 听姨母的话里,母亲是个洒脱又能干的姑娘,怎么挑夫婿的目光就这样? 方晚葶忆道:“大婚前夜我们睡一铺,我问过她,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说不怎么样,差劲。” 林岁宁愣住。 知道差劲还嫁,什么道理? “那时我也听不明白,她能为自己婚事做主,没人逼她,她怎就选了个差劲的?她说,来不及了,选不到更合适的,差劲普通才能瞒天过海,就是苦了孩子了。” 方晚葶到至今都想不明白,瞒什么天过什么海? 正说的起劲,门被敲响,荷包蛋有点激动。 “林姑娘,殿下来了!” 第134章 解释 到这个时候,太子倒来了。 可想而知,跟她“自尽”的事有关。 太子本心良善,估计是不想闹出人命,又或者是梁王妃的请求,太子这才屈尊降贵来一遭。 可林岁宁从来没有想拿性命威胁太子。 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死缠烂打,玩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出了。 丢人。 林岁宁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方晚葶拍拍她的肩。 “姨母同他说几句话。” 林岁宁听着姨母的脚步声,姨母打开门走到外头,又把门关上。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的到门边去偷听。 方晚葶端端正正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 姿态谦卑恭谨,语气柔和,可身子坚决挡在了门口。 太子往哪儿,她便挡哪儿。 李玄泽没有硬来。 他心想,自家闺女为了一个负心男子寻死觅活,做长辈的哪能不怨。 这道门今日怕是不容易进。 岁宁没出来,想必也是伤透了心,不肯见他。 “方姨,岁宁没事吧?” “命是还在,”方晚葶说,“殿下此行过来,若是为了劝她保重性命,大可不必,我自会好好劝她,时时刻刻地陪着她的。” 李玄泽一个小辈的口吻道:“方姨,我是来与她把话说明白的,前些时日并非我本意,我这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她。” 一道朱色木门之后,林岁宁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生怕哪个字没听清晰。 听到那句“并非我本意”,她的心就砰砰跳了起来。 感受到自己莫名其妙的雀跃时,林岁宁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雀跃什么呢?他说什么都信? 方晚葶说:“那从今往后,太子殿下就能随心逐意了吗?” 李玄泽沉默了。 他会努力,会争取,但依然不能够胡乱承诺说他一定能做到。 方晚葶说:“这十日,我信殿下不是有意伤害岁宁的,岁宁也会相信。” “可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往后,殿下若再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岁宁难道要再死一次,才能换来殿下的解释吗?” 李玄泽喉间一滚,鼻头莫名发酸。 这些话对他来说字字诛心,他无言以对。 事实上,若不是她决然赴死,他仍然会想着再熬熬吧,只要再熬七十九日,他们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就能长相厮守了。 方晚葶见他不吭声,继续道:“殿下能对我一个民妇尊称一声姨,想来心胸开阔,不会有门第之介。岁宁会心悦殿下,也总有她的道理。可是事实上,还没进东宫的门,便早已危机四伏,困难重重了。” 从母后毁了林芳菲容颜的那日,李玄泽便意识到自己带给林岁宁的不只是福,还有祸端。 但他还是想为自己说句话。 “我把荷包蛋安排给岁宁,便是为了护她周全。” 方晚葶苦笑:“故剑情深,多重情重义的诏书,可结果呢,香消玉陨,南园遗爱。” 李玄泽牵了牵唇,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故剑情深,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帝王鹣鲽情深的佳话。 事实上,平民皇后许成君,十九岁,薨,葬于南园。 方晚葶倒不在意君王无情,大不了只是冷待。 她害怕的是,岁宁跟许成君一样,成了一缕芳魂,一座坟冢。 “阴丽华多聪明啊,”方晚葶感慨道,“辞让皇后之位,而光武帝等到大权在握,天下安定,逐废郭氏,从此便顺心如意了。” 只是在那此之前,光武帝和阴丽华双双隐忍了多久? 李玄泽握拳。 “时世不同,不该一概而论。汉宣帝流落民间,登基前才回皇宫,算是孤身一人,就连伺候许平君生产的都是霍光的人。” “光武帝正逢乱世,立郭圣通为后是为平乱。” “可我不同,如今天下太平,朝堂上亦没有霍光那般一手遮天的权臣,父皇之下,便就是我。” 方晚葶蹙眉:“所以是陛下不同意岁宁入东宫,那太子殿下还在执拗什么呢?” “我父皇……” 话才起了个头,屋门打开,林岁宁裹了件披风站在门槛之内。 面容憔悴。 “姨母,我想和太子说几句话。” 方晚葶叹了口气,终于让开了路。 李玄泽迫不及待的走进屋子里,有些话,他一定要说个明白。 “并非我不想理你,我与父皇立了个赌约,只要三个月内……” 林岁宁关上屋门。 “殿下,你觉得梁王夫妇如何?” 李玄泽一鼓作气的说:“其实只要三个月内,你不嫁给许辰,我父皇就同意你做太子妃了。” 说完,他紧张的看着林岁宁的神色。 林岁宁神色未动,“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梁王夫妇不对劲?” 李玄泽没有觉得梁王夫妇不对劲,倒觉得林岁宁不对劲。 居然对他的解释毫无兴趣,反而一心要问梁王夫妇。 看她身子虚的摇摇欲坠,李玄泽握住她手臂,把她拉到怀里来,紧紧抱住她。 “刚刚你姨母的话,你也听见了,是不是?你是怎么想的,你有在怨我吗?” 他生怕她跑了似的,双臂把她牢牢锢着,林岁宁没有力气,轻轻的推反而显得欲拒还迎。 林岁宁心想着,她刚那么问不对,太子既然会把她托付给梁王妃,自然是觉得梁王妃信得过。 又怎么会觉得梁王夫妇不对劲呢? “殿下为什么那样信得过梁王妃?” 李玄泽亲了亲她的发顶。 他这么多天,没能好好跟她说话,他现在就像一条被冲上岸晒了大半天日头的鱼,终于回到水里。 “岁宁,既然你死都不怕了,那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陪他一同向父皇抗争一回? 林岁宁在他怀里,虚弱的说:“殿下,闻映月的病不是被吓的,有人每日给她喂药,那药能使人身子疲软,说不出话,还会产生幻觉。” 她让太子进来说话,便是要告诉太子这些。 凭她单枪匹马,又怎么能从梁王府里救闻映月?自然这件事让太子来做为好。 李玄泽终于意识到什么。 “你悬梁自尽,是为了什么?” 林岁宁坦白说:“我喝了闻映月喝的药,药效很厉害,我到现在没能缓过来。为了避免暴露异样,我佯装自尽。” 李玄泽嘴角蹙了蹙。 他就没想到过会是这么一回事。 第135章 去东宫 “映月说,她看到了打人,那个人被打得很惨,皮开肉绽,还被折断了腿。” 只是闻映月的神志还未完全恢复。 究竟是谁在打人,谁被打,她都说不出来。 李玄泽说:“王府打杀个下人,也不算稀罕事。” 林岁宁摇摇头。 “若只是打杀个下人,至于给映月喂这样的药,叫她不能开口吗?” 故而,闻映月看到的,一直是系关梁王府命脉的大事。 梁王夫妇已是如此尊位,又有什么怕为人所知的呢? 左不过徇私枉法,亦或者有谋逆之心。 李玄泽想到此处,便道:“随我去东宫。” 在这儿住下去,他是不放心了。 虽说住在东宫对岁宁的名声不利,但他管不了许多了,呆在眼皮子底下是最稳妥的,且朝夕相见。 林岁宁凝想片刻,还是摇头。 “我走了,映月怎么办,晚膳后映月还有一顿药,我再去替她吃喝了。等到明日,映月就能清醒大半,能告诉我……” “你还要去替她喝药?”李玄泽皱着眉头说,“我把闻映月也带走不就行了?” “可是把映月带走,容易打草惊蛇,”林岁宁轻声说,“我小心些,是可以瞒过他们的,知道真相之后,你再……” “不行。” 李玄泽想也没想拒绝了。 让她再喝那种药,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无论再小心,都不能改变身处险境的事实,他宁可打草惊蛇,也不允许她涉险。 大概是药物影响,林岁宁脑子里很乱,她想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她转身欲去给自己倒杯水,头忽而一阵眩晕,手紧抓着桌子边沿才没有摔倒。 下一瞬,身子悬空,她被打横抱起。 林岁宁下意识的勾住他脖子,又反应过来,轻轻推他的胸膛。 “放我下来!” 他把她抱到床边就放下来,在她头顶义正言辞的说:“你就死了那条心,我不会让你再去喝那碗药的。除了你的姨母和闻映月,还要带上哪些人,或是哪些东西,你现在好好想想。” 林岁宁抬手捂了下发烫的脸。 “我渴,我想……” 她的下巴突然被抬起来,那张清俊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 他蜻蜓点水的在她唇上印了下,迅速撤开。 “我给你拿水。” 刚转身,手腕被握住。 他又回过头看,“嗯?” 林岁宁示意他再低头,似乎是有话要与他说。 “近一点。” 李玄泽很听话,耳朵贴到了她唇边。 林岁宁却突然捧着他脸颊,吻住了他的唇。 她捧着他脸颊的手慢慢伸到他脑后去,她浑身无力,只能双臂用力勾住他脖子来借力。 她的呼吸在颤抖。 李玄泽在愣怔片刻后,紧紧抱住了她。 …… 太子进去好一会儿都不出来,方晚葶有些不放心,要去推开门看看。 荷包蛋拦住她。 “殿下没让进去,我们不能擅闯。” 方晚葶越来越忐忑。 “那是岁宁的闺房,孤男寡女的,怎么能在里面呆这么久,不行,我进去看看。” “方姐!”荷包蛋坚持挡在门口,低声嘟囔,“就算有什么,不也挺正常嘛,她寻死觅活的,不就想让殿下过来,不就图的这个……” 方晚葶忍无可忍,一巴掌扇过去。 “你少胡说八道!男人色欲熏心,还偏要说女子图这个,真恶心。你给我滚开!” 荷包蛋从来没被人打过耳光,还是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震惊的一时不知做啥反应。 还手,好像不至于。 “你你你你你……” 荷包蛋莫名结巴了,“我说的是实话,林姑娘好不容易把殿下盼来了,当然想一举拿下,最好母凭子贵,你你你你现在进去,打扰了他们,没准林姑娘还怨你!” 方晚葶只当他在放屁,咬牙切齿的说: “你但凡有个女儿,你女儿跟男人孤男寡女在里头,你杀人的心都有。” 她推不开荷包蛋,就往里面喊:“岁宁!岁宁!你出来!” …… 大概是药物使人昏了头脑,又大概是太口渴,吻住就一发不可收拾。 听到姨母的声音时,她和太子缠滚在被褥上。 她攀着他肩膀,他一手扣着她后颈,一手托着她脊背,吻得难舍难分。 姨母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急。 林岁宁推了推身上的少年,少年恍然清醒,坐起身,用力喘息来压下心头燥热。 “你歇着,我出去看看。” “嗯。” 林岁宁面红耳赤,声如细蚊,把一旁的被褥抓过来抱在怀里。 门终于推开。 方晚葶看到太子微微红肿的唇,稍松的发冠,衣袍上的褶皱,瞳孔震了震。 她有一种自己精心养了十几年的花,被狗啃了个稀巴烂的滋味。 恨不得抓着那狗,狠狠揍一顿。 李玄泽看到方晚葶一脸天崩地裂的神色,茫然道:“方姨,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是太子,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方晚葶咬了咬牙,用力推开荷包蛋,往屋里冲了进去。 姑娘躺在床褥上。 怀里抱着被褥,头发蓬乱的散落在枕上,衣襟的系带也松了。 林岁宁见姨母脸色不对,手臂撑着试图坐起身,慌道:“姨母,怎么了?” 方晚葶一步步走到她床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会儿。 最后问:“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太子有没有?” “什么?” “你的清白还在不在。” 林岁宁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虽说没经历过人事,可姨母告诉过她,也总在她耳边唠叨,嫁人之前千万千万要留着清白。 方晚葶松了口气,但还是给她脑袋上一巴掌。 “你啊。我现在是管不住你了。” 林岁宁撒娇的抱住她手臂。 “姨母,他不会欺负我的,姨母就相信他吧。姨母,我们去东宫住。” …… 人多东西收拾的也快,小半个时辰,林岁宁就被扶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之前,林岁宁问:“映月带出来了?” “嗯,”李玄泽说,“当然。” 他没有过问梁王夫妇,直接去闻映月的屋子带走了她。 自然无人能拦。 林岁宁又问:“我姨母呢?” 马车外的荷包蛋说:“方姐说有些东西在林家,她要去安淮县一趟,派人跟着了,拿了东西就会回来。” 林岁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马车行驶到下一个转角时,林岁宁叫停了马车,急道:“殿下,快叫人把我姨母追回来!” 第136章 玉碎 姨母哪里还有什么财物。 何况在梁王府这么多天,姨母都不曾提起去拿东西,又怎么会在去东宫之前,心血来潮去安淮县? 一定不对劲。 李玄泽立刻叫停马车,派人去追。 “怎么了?” 无论怎么问,林岁宁都说不出话来。 她的咽喉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叫她出不了声。 李玄泽便不再问,只牢牢握住她的手,一遍遍的说:“没事的,有人跟着她。” 他知道方晚葶是林岁宁最重要的人,只要护住了方晚葶,岁宁便安心,他自然是专程派了人护着方晚葶安危的。 林岁宁频频掀开车帘看外头,心神不宁。 直到又一次掀开车帘时,看到路的尽头出现荷包蛋和方晚葶的身影。 她紧绷的心弦总算能喘口气,跳下马车,扑到方晚葶的怀里,止不住的埋汰抱怨:“姨母你干什么呀!你回什么安淮!你干什么去!” 方晚葶哭笑不得的拍她后背。 “你急什么呀?以为我又丢了啊?我真的就只是想回去拿点东西,既然你不让去,那就不去。” “去拿什么?” 方晚葶顿了顿,才说:“你娘留下来的一些字画。” 林岁宁几乎要哭出来。 “派人去一趟,一句话的事,你非得自己去吗?” 方晚葶耐着性子哄她,“好了,我时时刻刻就在你身边好不好?白天夜里的,都让你看到,这样好了吧?” 林岁宁吸了吸鼻子,委屈得要命。 “之前就找了那么久,再找不见你是要我的命。” “好好好,”方晚葶捏捏她的脸,调侃道:“你嫁人我都陪着,洞房花烛夜你也拿根绳子把我拴着得了。” 林岁宁噗嗤笑出声。 方晚葶指腹捻去她眼角的泪花,额头抵着她额头,温声说:“我向你保证,不会再让你找不见。” 得了姨母这话,林岁宁才安下心来。 回坐到马车里,李玄泽看着她红肿的眼,问:“你是不是想多了?有人跟着,方晚葶就算想去送死,也送不成啊。” 林岁宁这才将疑虑说出口。 “周稷卿很可能在梁王府中,若是他在,眼见着我们要走,对方是一定要出幺蛾子的。” 她疲惫闭上眼,脑袋往角落里靠。 “所以我才会害怕,害怕姨母会出事,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李玄泽立刻说:“梁王妃不可能窝藏周稷卿的。” 林岁宁看他下意识的反应便知,方才她说梁王夫妇可能意谋不轨的那些话,太子并没有尽信。 没有信,却着急让她去东宫…… 林岁宁无力笑了笑,目光瞥向起伏摆动的车帘一角。 “殿下为什么这样信得过梁王妃?” 李玄泽哑然。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要问为什么,我倒也答不上来。自我儿时,梁王妃就是很招人喜欢的婶婶,她心地良善,许多事我们搞不定的,会拜托她,她也从未让人失望过。几乎没有人说她不好。” 林岁宁思忖道:“那么无可挑剔吗?” 也的确,她之前也觉得梁王妃是很好的人,不摆权贵的架子,很随和,容易亲近。 这样的人,若从小便在其身边长大,难免会将其视为值得信任的长辈。 就像她信任姨母一般。 李玄泽说:“换言之,拿周稷卿和方晚葶无非是为了要挟你,拿你无非是要挟我。可你在梁王府呆了那么多时日,没有生过事端,我从小便是梁王府的常客,也不曾在王府遇到险象。王妃若要对我下手,并不难的。” 林岁宁越想越头疼。 太子说的有道理。 可梁王府,绝对是有秘密的。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李玄泽慢慢说:“再者,周稷卿那种人,之前还要对你……你姨母不可能为了他,让你担惊受怕吧。” 他可清楚记得,周稷卿那会儿还要纳岁宁为妾,想起来他就生气。 “是吧,我也觉得。” 林岁宁一直在强撑着,到了这会儿已经体力不支,说话声越来越轻。 “就怕她一时不冷静,人冲动起来,不晓得衡量得失。她对周稷卿没什么感情了,对他也没一句好话。但事实上,她愧疚了许多年,就怕她会觉得,自己害他成了这样……周稷卿一日找不到,我便心慌一日呀……” 李玄泽伸手一揽,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膀上。 “先别胡思乱想,等到明日问一问闻映月,或许便豁然开朗。” 林岁宁点点头。 等吧,急不来。幸好姨娘在身边,映月也带出来了。 另一辆马车逼仄的车厢中,方晚葶摊开紧握的手掌,帕子用力拭去掌心的血迹。 这不是她的血。 方才,婢女们在帮忙收拾行囊时,一片忙碌中,梁王府的下人送点心来。 方晚葶让人放那儿。 下人却说:“您还是打开看看吧。” 方晚葶觉得这下人古怪,小心打开了盖头,见是一件白里衣,困惑的用手去拿。 一抖开,手心沾了猩红的粘稠,她心中猛地一惊,猛地扔掉,险些惊叫出声来。 竟然是一件袖口绣着木丹花的里衣。 衬衣被血染透。 上头的血还未凝固。 方晚葶喜欢木丹,从前她给周稷卿绣的衣服,袖口上都是木丹的式样,且是两朵,她觉得好事成双,是个好寓意。 她十年没给周稷卿绣过衣服了,可是前些天她看到过,他每件里衣的袖口都是这式样。 绣工各有不同,他大抵是找了不同的人,仿同一个绣样。 下人不动声色的盖上盒子,低声说: “周大人一心求死,但主子有的是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姑娘,只要您帮忙做一件事,主子就放了他。” …… 方晚葶怎么都擦不净掌心的痕迹,眼前莫名渐渐模糊了。 一串串水珠自她眼角滚滚落下,滴落在掌心,缓缓化开了本已干涸的血迹。 她眼前忽得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飘雪冬日里,布衣少年久守在方家门外,眉上结了霜,冻僵的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一枚艳红的同心结。 第137章 猜测 他没有出声,只是哀求的看着她。 求她心软,求她改变主意。 方晚葶平静的从兜里拿出一块佩玉,放在他掌心。 “去当了,另外娶个媳妇吧,考个功名,好好过日子,你能够前程似锦的。” 她踏进大门,身后传来玉碎的动静。 他砸得很用力。 佩玉七零八碎的躺了一地。 那时,方晚葶觉得挺可惜的,那是她所有的饰物里,最贵的一件。 …… “为什么说周稷卿在梁王府?” “殿下还记得世子生辰当日的事吗?” 听到世子二字,李玄泽不适的挑了挑眉。 “嗯,记得。” 林岁宁枕在他肩膀上,闭着眼,满面不胜药力的疲惫,条理却清晰。 “陛下是在当日入了世子府后,才告知皇后娘娘将要给世子赐婚的事。而之后,皇后娘娘寻机会传达给永安侯,永安侯再令周稷卿写下字条,传飞镖给我。” “而皇后娘娘从入世子府,到飞镖传信,才不过半个时辰,这说明——” 李玄泽若有所思,“说明周稷卿所在之处,离世子府很近。” 林岁宁绵绵依着他肩膀,下颔轻轻点了点。 “嗯,总不能永安侯出来赴宴,还随身带个被通缉的周稷卿,这不可能。故而周稷卿当时所在之处,定在世子府的近处。” 李玄泽将她鬓边发丝捋到耳后,继而道:“永安侯府离世子府最近,再便是梁王府了。” 林岁宁说:“还有,周稷卿是在百花苑把姨母送出来的。” 百花苑是周稷卿奉命督造的,可那也是梁王妃的后花园。 背后之人同意在百花苑做这事,是不是以为,百花苑是自己的地盘,足以控制呢? 李玄泽抿直了唇,苦思冥想了会儿,最终摇摇头。 “你说的有理。可若是梁王妃参与了,我们那一日,不能如此顺利的离开百花苑。” 那一日去百花苑之前,便和梁王妃通过气。 此后东宫的人从进入百花苑到撤离,顺利得畅通无堵,也是因有梁王妃的干预。 说到此处,林岁宁也是想不明白。 李玄泽偏头亲了亲她额角。 “不想了,眼下想不出个结果,等明早看看闻映月能否说出什么来。” …… 刚进东宫,福公公匆匆迎上来。 “殿下,陛下在崇文殿等您。” 崇文殿是太子的书房。 李玄泽交代山竹:“你把林姑娘带去琼华殿安顿,记住给方姨单独安排一间偏殿,闻映月就跟方姨住一块儿。” 他真是受够了夜里睡地上,也受够了屋子里还有别人。 山竹请示:“那呆呆?” “当然是跟林姑娘住。” 李玄泽摆摆手示意他去办,准备去崇文殿好好应付一番。 福公公说:“陛下让林姑娘一同过去。” “她身子不适,改日吧,我自己去见父皇就行。” 李玄泽拒绝的很果脆。 林岁宁却说:“不碍事,我去见陛下吧。” 若是不去,只怕皇帝会更厌恶她,以为她有天大的胆子。 她是真不适,真虚弱,大不了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晕倒便是了。 李玄泽想了想,还是带上了她。 崇文殿中,天子特地屏退了下人。 林岁宁跪在那,皇帝迟迟不允起身。 李玄泽看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于心不忍的说:“父皇,她体内有毒药,实在是跪不起,要不明日,明日我定带她来见父皇。” 皇帝呵道:“心疼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李玄泽低着头。 “父皇说过,要体恤百姓,难道她就不是百姓了吗?” 皇帝讥讽道:“行啊,天底下受苦受难的姑娘多的是,你倒是多带几个回来体恤体恤?” 李玄泽撇了撇嘴。 “一个都体恤不好,叫她委屈,怎么还能体恤别的?” 皇帝冷冷笑了声。 “她委屈?我看这丫头手段也很一般,只是个上吊就把你骗住了,这都是后宫里那些女人玩烂的手段。”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皇帝从来不吃,也有厌烦得很。 竟不知怎么生了个这么好骗的太子,随便一个把戏就骗得死心塌地。 李玄泽说:“父皇不知内情,岁宁根本没有自尽。” 不喜欢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叫纠缠,令人生厌。喜欢的人这样做,那叫非你不可,也叫有趣。 他巴不得岁宁为他费点心思。 可惜今天这出自尽,根本不是给他看的。 皇帝被他气笑,“哦,她没有自尽,就逼得你放下与朕的约定,豁出去把人带到东宫来了?” “父皇,没有人逼我,是我……” 外头太监喊道:“陛下!梁王求见!” 梁王难得进宫求见圣驾,皇帝无奈只能剜太子一眼,把怒火先放放。 “让他进来。” 梁王入内,行过礼后,便叩问太子:“敢问殿下,为何将小女带到东宫来?” 李玄泽一本正经胡扯道:“哦,我母后以往最喜欢她了。便让我把她带宫里来,请太医好好医治她的怪病,也好常常看见她。” 梁王转而向皇帝揖手告状。 “陛下!太子殿下把小女带进东宫来,外头顷刻会有流言,小女往后还怎么嫁人啊!” 皇帝以为他说的小女是林岁宁,随口道:“那就带回去。” “好!只要不在东宫过夜,名声总归保得住。” 李玄泽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梁王,你若是真爱这小闺女,早该请旨让太医们尽数去给闻映月诊治了吧?” “可据我所知,你是一次也没来请过旨。” “她被吓成了痴傻这不重要,名声才更重要?” 外头多少人在议论,梁王府的小小姐被吓成了傻子,多少人说闻映月是嫁不到多高门第了。 在这种时候,太子若肯与她有瓜葛,怎么能算是坏事? 可偏偏,梁王着急了。 至此,李玄泽才觉得林岁宁的猜测不错,梁王真的不对劲。 第138章 这人世 梁王对他的声声质问避之不谈。 “太子殿下,小女生病也好,痴傻也罢,都是臣的女儿,臣总是放心不下她孤身在外的!殿下往后有了闺女,自然能体谅臣的心境!” 李玄泽说:“并不是孤身吧,她和你另一个女儿宵宁郡主一块儿来东宫小住,你是看不见宵宁郡主吗?” 林岁宁有点儿尴尬,头垂得更低了些。 梁王无话可说的看向皇帝,盼着皇帝帮忙说两句。 那个宵宁郡主,谁不是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不过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被迫认个“沧海遗珠”而已。 替太子做这事,也算有功。太子却拿宵宁郡主说话,这可明摆着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梁王心想着,哪怕是太子,无故扣留郡王之女,说破了天也不在情理之中。 皇帝早已置身事外的坐下来,把盛放着瓜子柑橘的两个琉璃盏往身边拉一拉,磕起了瓜子。 见梁王以目光向他求助,皇帝施施然:“你多虑了,这明眼人一看便知,映月是陪宵宁郡主在东宫暂住,跟太子有点啥事的是宵宁郡主,不是映月。就算被人议论,那也是宵宁郡主,伤不到你女儿闻映月的名声。” 这是明摆着向着太子了。 梁王满眼惶惶不安和迷惑:“臣实在不解,宵宁郡主要住东宫,为何要拉上小女?小女还在病中,离不开母亲的。” 此时,梁王妃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我方才去看过映月了,映月挺喜欢东宫,就让她住着吧。” 梁王说:“映月连开口说话都难,怎么告诉的你她喜欢东宫?” 王妃置若未闻,上前端庄向皇帝见礼,“陛下见笑了,梁王他这阵子被映月的病情急得恍惚,闺女离开家一会儿他就心慌,其实大可不必,人都有自己的造化。” 皇帝似乎并不将此事入心。 “朕与太子还有话说,你们夫妇回吧。” 梁王仍不情愿走。 王妃调笑的口吻说:“行了,还赖在这儿,不晓得的人还当你在害怕什么。” 这话一说,梁王总算闭上了嘴,不再停留。 等人都退了出去,李玄泽才开口:“父皇,梁王不对劲。” “你往后便知,不对劲的人多着。”皇帝抿口茶,淡淡说,“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不痛不痒无关紧要,就随他去,实在妨碍到你了,再去查他。” 李玄泽若有所思的嗯了声。 那我母后不对劲,你知道吗? 林岁宁有些跪不住了,头越发昏沉,地砖在眼前时近时远。 虚汗湿了衣襟,她终于,支撑不住双掌按在地上,身子要往一侧倒去,手臂被迅速握住。 她抬起头,看到太子紧蹙的眉心。 “玄泽。” 皇帝低声唤他的名,似警告,要他注意举止。 李玄泽仍然把她扶起来,打横抱起。 “父皇,哪怕路边看到个陌生女子,也该施以援手吧。” 皇帝冷眼看着太子怀里的姑娘,唇色白的没了一丝血色,看起来是真病。 “路边的女子朕可不会捡。” 李玄泽说:“父皇恕罪,岁宁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不能忘恩负义。” 林岁宁双臂勾住他的脖领,直勾勾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线。 她哪里对太子有什么救命之恩? 太子竟然为了她,编造这样的谎言。 林岁宁被他抱着走出崇文殿,这几步路的功夫,心虚的要命,感觉皇帝的目光能在她背后灼出洞来。 路边的宫人纷纷颔首,她把脸埋进了太子怀里。 终于踏进琼华殿里,婢女纷纷跪地。 李玄泽把她放在金丝檀木软榻上。 林岁宁忐忑道:“陛下会不会……” “不太会,”李玄泽知道她在想什么,“父皇跟我母后不一样。” 虽说母后是女人,可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没做过,故而当初对于母后,李玄泽反而是忌讳良多。 父皇虽说是皇帝,可除了穷凶极恶之辈,父皇就没轻易要过谁的命,更没有严惩过任何姑娘。 李玄泽几乎是能笃定,父皇不会对林岁宁做出过火的事。 否则他哪里敢把人带回东宫? 林岁宁微不可闻的“唔”了声,缓缓眯上眼。 强撑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再跟药效对抗,能放心的睡一会儿。 方晚葶进来时,看到太子蹲下身,握住岁宁的脚倮,帮她脱下鞋袜,动作很轻很轻,没有惊醒榻上熟睡的姑娘。 李玄泽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口。 合上门。 “方姨,去见闻映月吗?” 方晚葶说:“嗯。” …… 闻映月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见有人进来,捏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 李玄泽等她擦好了,才走上前去。 “映月,知道我是谁吗?” 闻映月反应显得有些迟钝,看了他好几眼,才点头。 从前她是个多机灵的小丫头,每每见了他,会没大没小的喊太子哥哥,也管许辰叫世子哥哥。 上回同坐游船泛湖,她还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如今竟成了这模样。 李玄泽轻声问:“我们灯会回来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闻映月双眸微滞,陷入回忆中。 忽然呼吸变得急促,身子剧烈颤抖进来。 方晚葶握住她两边肩膀,哄着她说:“不怕,不怕,很难过就不要想了。” 闻映月满脸惊恐。 “他的腿,腿……” 方晚葶眉心狠狠一拧,再开口,嗓子变得有些沙哑。 “打他的人是谁,是你的父亲吗?” 闻映月抿紧唇,闭上眼,把脑袋埋进怀里,没有回答。 李玄泽问:“映月,你父亲是不是叫你不要把事情往外说?” 闻映月的两只手胡乱的去抓,把被子抓起来盖住自己。 像个蜗牛似的躲在里头。 方晚葶直起身,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止不住颤抖。 “算了吧,她还小,叫她回想这种事也的确残忍,也或许是药劲还没过,毕竟吃了这么多天的药。” 反正人在东宫,不急于一时。 出去后,方晚葶走得很快。 “方姨。” 李玄泽叫住她。 方晚葶停步。 “太子殿下放心。他们用周稷卿来要挟我,是错估了我和周稷卿的感情,也低估了岁宁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救不了他,但我仍然盼着殿下找到他人,或许能给他个痛快,叫他少受点罪。” 方晚葶抬头,望向渐渐灰暗的天空,明暗交际之处,是一片绚烂的红。 “这人世对他来说,挺苦的。” 第139章 你随便哪只猫都要? 哪怕人真在梁王手里,出了闻映月的事,他无论如何都会把周稷卿转移到外头去。 若冒然搜寻梁王府,八成一无所获,还会弄得长安城人心惶惶。 百姓和官员们都会议论,说太子殿下近来真的很爱搜人府邸…… 面子倒是不要紧,就是事情做了,最好能一举看到成效,否则只是不停的打草惊蛇。 李玄泽变成猫后,好端端趴在椅上发呆,想着这事该怎么办,荷包蛋扔了只黄猫进来。 两只猫相视,李玄泽愣住。 居然长得一模一样的! 幸好自己还有条粉裙子,不会被弄混。 荷包蛋拎着那只猫的耳朵,让它离呆呆远点。 “长得差不多吧,林姑娘应该看不出来。” 林姑娘让他去找猫,荷包蛋哪里分得清那只跟呆呆打很凶的猫到底长什么样,橘猫看起来不都一个样? 梁王府那么大,难不成还真去角角落落的找一只猫? 于是街上随便捡了一只,应付应付。 荷包蛋把猫放下就走。 屋子里就剩下熟睡的林岁宁和两只猫。 李玄泽觉得那只猫眼神不对劲,太犀利,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往榻的方向跑。 虽然林岁宁睡得很沉,可只要到她怀里去,这野猫看到有人,肯定也不敢靠近。 刚跳下椅子,那野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冲来。 李玄泽被扑倒在地。 完全不知道怎么跟猫打架! 只能死死护着自己的脸,一阵凄厉的惨叫。 等林岁宁被闹醒,揉着眼睛坐起身,荷包蛋推开门冲进来,李玄泽的粉裙子都被扒掉了。 地上一片碎布和黄毛。 李玄泽浑身到处火辣辣的疼。 那野猫还把破碎的粉裙子扑在身下蹭来蹭去,很是得意欢快。 李玄泽见有人进来,抖抖毛站起身,扯起嗓子对那只猫一阵狂叫。 看你怎么挨揍吧! 这儿是东宫!都是我的人!我的人! 你完蛋了! 正嚣张着,李玄泽的后颈突然被捏住。 荷包蛋把它拎了起来。 “林姑娘,这猫太吵,我还是把它带出去让方姐照顾吧。” 林岁宁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 两只猫打架,分开也好。 “嗯。” 李玄泽又一顿急躁的狂叫。 你踏马是不是瞎啊荷包蛋,连你主子都分不清,你踏马眼睛没有用就送人了吧! 曹! 好气啊! 荷包蛋见它叫得凶,一巴掌拍在它屁股上。 “破猫,再凶我把你扔回街上,随便再换只来。” 李玄泽盯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噤了声。 你等着,明早你就完了。 明早我就给你改名,从此你不叫荷包蛋,你叫破蛋。 破蛋! 李玄泽被扔进方晚葶和闻映月的屋子。 嘶,那野猫打架是真狠,爪子也是真厉,跟刀片一样,它浑身火辣辣的疼。 方晚葶只顾着照顾闻映月,顾不上它这只猫。 闻映月抱着膝盖坐了好久,不肯让方晚葶帮她换衣服,方晚葶哄了许久,闻映月才肯躺下来睡。 等她睡着好一会儿,方晚葶轻声问:“睡了吗?我去看看你岁宁姐姐。” 小姑娘没吭声。 方晚葶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李玄泽想不动声色的跟上,结果她门关得很快,差点挤到它爪子。 没得法子了。 它叹口气,大不了就在这过一夜。 床上传来细微的抽泣声,李玄泽转过脑袋,看向那个小姑娘。 闻映月确实挺可怜的,才十岁,往后不知还能不能恢复。 它跳上床,到床内侧看着她。 闻映月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猫,哭得一抽一抽的。 “呆呆,我今天听见,听见母亲打爹爹,母亲哭了,母亲很伤心……” 李玄泽想了想。 那大概是白日里还在梁王府的时候,闻映月漏吃一顿药,神智恢复了不少,而梁王夫妇就在她屋子里吵。 不过梁王妃进宫时的模样,神态云淡风轻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大概是善于掩饰吧。 闻映月抽泣着说:“母亲说,爹爹要完了,可是他是我爹爹,我不想爹爹有事。” 所以被问谁在打人的时候,闻映月没有吭声。 她还是想护着爹爹的。 李玄泽叹口气。 当女儿的舍不得父亲,当父亲的却给女儿灌这样的药,要女儿日复一日的当个傻子。 “可是爹爹好残忍啊,他让人用石头敲那个人的腿,我叫爹爹别这样,爹爹不听我……” 小姑娘哭累了就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 …… 天亮第一件事,李玄泽让人把那只野猫丢出东宫。 荷包蛋震惊:“啊,这是呆呆啊,真的要丢出去吗?” 李玄泽瞪他,瞪得荷包蛋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你瞎啊,这是呆呆吗?眼睛不要可以挖了!” 荷包蛋拿手指对着眼睛比划了下。 不行啊,挖了挺疼的。 “那是弄错了,昨晚两只猫打架,就把它们分开,没想那么多。” 李玄泽手臂抬一下都疼,今早穿衣服背上也火辣辣的疼。 他被揍成这样,那只猫却一句不挨骂,还跟岁宁同床共枕。 自己却在闻映月的屋子里,好不容易要睡着,又被闻映月哭醒,来来回回折腾。 李玄烨越想越气,厉声道:“你好好看看这只猫,这是林姑娘要你找的猫吗?你是不是瞎?!” 林岁宁听到太子在发怒,觉得荷包蛋也挺无辜的,插嘴劝道:“猫都长得差不多,找错了也是难免,既然来了也是缘分,留下来也挺好。” 东宫那么大,多养只猫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就当积德行善。 李玄泽转而问她:“你呢,你也认不出呆呆?你不知道昨晚你屋子里的不是呆呆?” 林岁宁一噎。 “我认出来了呀。” 她一下子就能认出来呆呆。可两只猫呆一起打架,分开就好了。 睡在她屋子里的是呆呆还是另外一只猫,有什么要紧?呆呆是被带去了姨母和映月那儿,又不是去了什么狼窝。 李玄泽瞪直了眼。 “你认出来了,你还让那野猫上你的床睡觉,你不知道它是公猫吗?” 他语气里委屈又有怨念。 林岁宁愣住。 公猫怎么了?呆呆不也是公猫吗? “猫而已,有什么要紧?” 李玄泽怨气冲天:“你怎么随便哪只猫都要?!” 第140章 内情 林岁宁不知太子为何不高兴。 有点儿莫名其妙。 或许是心情不好,借故宣泄吧。 李玄泽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缓了缓说:“你答应过,专心照顾呆呆,不养别的猫的。” 林岁宁手指搅弄着帕子,浓如墨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神色,不吭声。 为什么只能养呆呆呢? 猫丢也丢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李玄泽软声道:“去用早膳,一会儿我要再提审秦太师。” 林岁宁却没有跟上来。 李玄泽走出几步,回头看她。 “怎么了?” 林岁宁问:“那个养猫的姑娘,殿下不找了吗?” 李玄泽眼皮跳了跳。 “不必找了。” “可是我并不是那个姑娘,”林岁宁低着头说,“我不知道那个姑娘和那只猫,与殿下有怎样的回忆,可是那个姑娘不是我,我的呆呆也不是那只猫。” 李玄泽眉头皱起。 “你是。” “我不是,”林岁宁苦涩说,“殿下找那个姑娘时,呆呆刚到我身边。” 当时没几人知道她养了猫,而且她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太子,太子绝不可能找她的。 从前她刻意不去想,太子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可明摆着,太子派人护着她,甚至对呆呆还格外特殊一些,这些都是莫名其妙的事。 今日看太子这样的反应,她忽然觉得,是不是她一定要只跟呆呆在一块儿,才像那个姑娘?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享别人的福气吧。 李玄泽生硬道:“这其中有内情,我往后会告诉你。” 林岁宁便不再问。 她强行挤出一个释怀的笑。 “我去看看映月。”. …… 东宫私牢中,血腥气浓郁不散。 宫人提前半个时辰打扫,把牢房里的死老鼠蟑螂都扫了出去,点上熏香祛味,还抬了张宽大赤红檀木椅放置在牢中。 秦太师被铁链拴着,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这群人忙着收拾,便知太子要来。 果然,不多时,李玄泽踏进这间牢房,往檀木椅上一坐。 “秦喻之,你的嘴是真严啊。” 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始终坚持声称利用周稷卿一事,是他一人所为。 秦太师笑道:“我总不能无中生有。” 李玄泽看着面前这张胡子拉碴的脸,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到了这副狼狈境地,依然是俊朗挺拔的。 尤其那双桃花眼,看谁都含情脉脉。 难怪把母后迷得神志不清。 “百花宴我教训周稷卿之时你在长安,你是怎么得到消息,赶到安淮县城外去拦下周稷卿的?” 秦太师理所当然道:“殿下一有风吹草动,自然是万众瞩目。” 李玄泽先前也以为大抵是如此。 眼下想来,不尽然。 “拦下周稷卿的,本就是梁王吧。他陪同王妃在安淮县,对百花宴时发生的事一目了然,见我一反常态针对周稷卿,便动了心思。” 李玄泽摩挲着腰间佩玉,淡淡问:“除了梁王,还有谁?永安侯是不是也与你们为伍?” 虽说方晚葶声称绝对没见过侯夫人,可侯夫人那次传话,终究是可疑的。 秦太师笑了起来。 整个牢房里回荡着他猖狂放肆的笑声。 “殿下说的不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眼睛。” 这笑声太刺耳,李玄泽听着不适。 身旁侍从一鞭子抽在秦太师身上,厉声道:“不准笑!” 李玄泽摆摆手,示意人不必动手。 “她真心待你,你却与梁王喉结,想将她的儿子置于万劫不复境地,你对她有几分真心?” 他口中的“她”是谁,秦太师了然。 短暂沉默过后,秦太师讥讽的语气道:“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又怎会眼看着她嫁给别人而无动于衷?不得不说,她的确好骗,几滴眼泪,一个女儿的名字,就足以让她执着十几年。” 李玄泽恨不得一剑捅穿了他。 秦太师勾起唇角。 “你敢让我死,便有人将她的丑事捅出去。” 皇后丑事大白于天下,太子的血脉也会存疑。 到时候,皇帝待太子就未必如从前了。 他是料准了太子有顾虑,必然束手束脚。 李玄泽咬了咬牙后槽。 “你放心,我不杀你,饿了有人喂饭,病了我传太医给你看,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我祝你长命百岁。” …… 林岁宁把闻映月拉到东宫的荷塘边来,拉着她喂鱼。 这丫头先前最是闲不住,可现在却一天到晚就想躲在屋子里,这肯定不成。 总是要让她慢慢走出来的。 闻映月对着水里成群的大金鲤发呆,也不肯拿饲料去喂。 林岁宁一边喂一边故意找话说:“你知道荷包蛋多笨吗,居然分不清哪只是呆呆,大清早的殿下给他好一顿骂,真可怜啊。” 闻映月还是不吭声。 鱼儿游来游去,争先恐后地抢吃食,她的眼珠子却没有随之动一下。 微风拂过,她鬓边被轻轻吹起,才磕了下眼皮。 林岁宁又说:“你喜欢蹴鞠吗,或者投壶?” 闻映月摇摇头,终于开口说话,很小声很小声,林岁宁差点没听清。 “姐姐,随便走走吧,我没来过东宫。” 能提要求是天大的好事,林岁宁牵着她的小手就在东宫随处逛逛。 生怕她闷着,林岁宁嘴不停地说话。 “哇,那边那棵树好大,上面的鸟好漂亮!” “那边好香,应该是膳房吧,不知道做什么好吃的,映月要不要去看看?” “那边……” 宫人在身边提醒道:“郡主,那边是牢房,腥气重。” 林岁宁脚步微顿,往那儿望了眼。 自今早太子发怒过后,她心里头始终吞了一斤醋似的,酸涩得不行。 这是太子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大概那个姑娘,对太子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哪里能这么容易不去多想,不去在乎? 原本想再问问明白,可是太子急着去提审秦太师,她也只能暂时把很多困惑都咽进肚子里。 现在,太子就在牢房里吧。 林岁宁握着闻映月的手紧了紧,故作轻快地说:“我们换个地方吧,去那边花园里再看看好不好?刚刚我望了眼,那边秋菊开得好美。” 闻映月嗯了声。 她们刚要走,牢房那边传来宫人的呼唤声。 “皇后娘娘!您慢点走!” 林岁宁扭头去看,见皇后正从牢房里出来,把欲搀扶她的婢女种种甩开去,走得飞快。 第141章 猫成精了 太子在其后走出牢房,立在原地看着皇后的背影。 皇后走远之后,他这才迈开腿离开。 闻映月摇了摇林岁宁的手。 “姐姐,我困了。” 林岁宁把她送回屋去,独自回到琼华殿中发了会儿呆。 满脑子胡思乱想。 想呆呆对于太子的特殊,又想到太子在牢房门口,看着皇后背影眸底黯然的模样。 一会儿气恼,一会儿心疼他,林岁宁被这两种情绪来来回回折腾。 她想得太出神,就连有人推开门进来也没留意。 直到太子手握着小瓷瓶站在她面前,出声道:“帮我上药。” “啊?上哪儿?” 随即,林岁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脱下外袍,又打开里衣。 太子看着清瘦,胸膛胳膊竟有薄薄的肌肉。并不粗犷张扬,却也显得结实挺拔。 他的身上有几道狰目抓痕,用胸口蔓延到腰腹处。 林岁宁慌忙背过身去。 “上药的事,殿下还是找太医做吧。” 李玄泽看着她红透的脸颊,说:“太医来看了,父皇就会知晓。要是父皇再听说我被猫抓伤,或许宫里的猫狗都没活路了。” “哦,”林岁宁背对着他,说,“殿下也信不过山竹吗?” 上药这种事又没难度,太子难道还没个别的亲信,偏偏要她来吗? 李玄泽抿直了唇,她语气很淡,但他还是听出来不对劲。 “你在生气吗?” 他也有私心。 从小他生病受伤的时候,总希望母后能抱抱他,哄哄他。 现在他这么大了,还是会想要人心疼他。 可是岁宁看起来有心事,有芥蒂。 林岁宁没什么语气地道:“我哪里敢生太子殿下的气。” 她只是心里有些不适。 明明她只是一个晚上没照顾上呆呆而已,而且她昨日药效没过,人很乏,顾不上那么多。 他却为了呆呆大声质问她,好似她背叛了他一样。 难道她就不会伤心,没有脾气的吗? “今早我话是有些重了,”李玄泽晦涩道,“但我伤成这样,你都不问一问吗?” 他是在认错,语气里还有点撒娇讨好的意味。 林岁宁发现自己是真不争气,这就动摇了。 毕竟他有伤。 她去水盆里净了手,擦干,再接过他手里的药瓶,倒一点在指腹上,绕到他身后。 面对他挺拔的脊背,林岁宁深吸一口气,手却迟迟不敢碰上去。 她是第一回见男子的身体,有种违背礼法的羞耻感,脸不知不觉地烫到耳根,心砰砰直跳。 李玄泽看不到背后的她是什么神色,没等到动静,低声问:“在想什么?” 林岁宁心中默念着这只是上药,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然后一鼓作气的抬起手,先从他肩上的伤口开始抹,嘟囔道:“这么长这么深,你说猫抓的,这猫成精了吧。” “嗯,”李玄泽哑声说,“猫成精了。” 那只野猫抓在呆呆身上的伤痕,确实没这么长这么深,可是转换到他身上来,伤口就变得巨大。 林岁宁问:“到底是怎么弄的?” 李玄泽道:“真是猫抓的,就昨晚那只野猫。” 林岁宁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怎么可能呢,他就算平躺着不动,猫也抓不出这么长的痕迹。 何况他一个大活人,随便一甩就能把猫甩飞,东宫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哪里能让他被猫抓成这样? 显然,她正儿八经地问伤口来历,他却在说玩笑话。 不肯说实话拉倒。 微凉的指腹沿着他的伤口慢慢游走,到腰际时更酥酥麻麻,李玄泽不禁瑟缩了下。 林岁宁说:“疼吗?那我再轻点。” 李玄泽摇摇头。 不是疼,是痒。 她的手指颤颤栗栗地抚过他伤处,好似万千蚁虫在爬,尤其腰处,痒得要命。 终于抹完了背部,林岁宁绕到他身前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胸膛,却无从下手。 太子大抵也有些紧张,凌乱的呼吸声落在她头顶。 林岁宁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要不殿下躺着吧。” 太子比她高大半个头,她的手总抬着,也累。 李玄泽熟稔地绕过屏风,往她睡的床上仰面一躺。 林岁宁跟过去,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他胸前的红痕处抹药,不敢与他对视一眼。 她柔软的手指从他胸前游走到腹部。 李玄泽突然腰腹一紧。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连忙说:“这里我自己来。” 本来腹部他自己就能够到,完全可以自己上药的,林岁宁便没有跟他推辞,把药给了他,自己背过身去不看。 她耳尖红透,懊恼的捂了下耳朵。 李玄泽看着她的后脑勺,连整瓶药都倒在了肚脐上都没发觉。 这就害臊成这样。 她若是知道,自己天天抱在怀里睡觉的猫就是他,甚至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到时候她会不会羞愤地打他耳光,骂他登徒子? 门外传来方晚葶的声音。 “岁宁,你在里面吗?” 方晚葶当然知道岁宁在里面,不仅知道,还晓得太子也在里面,还进去好一会儿了。 岁宁被带到东宫来,或许成为太子的女人是早晚的事,可方晚葶还是希望晚一些好。 越轻易得到的,越不被珍重。 里头的两人做贼心虚一般忙着收拾。 太子赶紧起身穿衣,药粉从肚脐上滑落,弄脏了被他压在身下的被褥。 林岁宁着急忙慌地把被褥卷起来先扔床底下。 她可不能让姨母知道,太子躺了她的床。 等到方晚葶推门而入,李玄泽已经穿戴周整,若无其事地坐在圈椅上喝茶。 林岁宁正在水盆里净手。 “姨母,怎么了?” 方晚葶嗅到空中一股淡淡药香,故作惊讶地向太子行礼。 “殿下也在啊,我发现呆呆身上好像有伤,想叫岁宁看看的,是不是打扰到殿下了?” 李玄泽云淡风轻。 “无妨。” 林岁宁觉得有些奇怪,呆呆被抓破的伤口不是今早就看过了吗? 都仔仔细细扒开毛上了药,怎么姨母还要说这事? 太子喝完这杯茶就走。 人才刚走出门口,还没走远,方晚葶便绕到屏风后,看向那张床榻。 “你被褥呢?” 林岁宁不善于在姨母面前撒谎,支支吾吾的说:“弄,弄脏了,就拿掉了,一会儿让宫人拿新的来。” 方晚葶看着她问:“被褥怎么会弄脏?” 第142章 我想要个名分 “不小心,打翻了水……” 这个借口太蹩脚,再加之她目光闪闪烁烁,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方晚葶半个字也不信。 “他碰你了?” “没,没有。” 方晚葶深深看了她许久,似是在仔仔细细的看她有没有说谎,又似在透过她看另一番尘世,另一个人。 林岁宁看到姨母眼底缓缓泛起红丝,有些不明所以。 “姨母?” 方晚葶收回目光,叹息道:“你长大成人了,姨母往后能为你做的,除了好好活着,就再无其他了。” 孩子长大了,有些事,自己能为自己做主。 而她干涉太多,得来的结果便是孩子对她撒谎,不再实诚。 方晚葶推开殿门走出来。 荷包蛋靠着门口那棵树,看她出来,嘟囔道:“有什么用啊,拦得住初一,拦得了十五吗?方姐,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没有过女人,多少人争着抢着想做第一个。” 他除了向着自家主子,更觉得方晚葶这事做的莫名其妙。 那么大个靠山在这儿,傻子才不晓得靠。 方晚葶说:“岁宁的母亲走的早。” 荷包蛋不知她为何说这个。 “嗐,这世上无父无母的多的是。” 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方晚葶又说:“我做这个妾室,被人耻笑轻蔑了多年,但若熬了这么久,旁人依然指责岁宁没娘教,品行不端,那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我九泉之下的姐姐。” 荷包蛋张了张嘴,又合上。 良久后,才底气不足地说:“也不叫品行不端吧,天下女人,本就任太子挑选,林姑娘只是被太子选择而已,旁人若说是非,那是出于嫉妒。” 他顿了顿,问:“方姐,你是不是被太多人指责不洁身自好,所以太在意清白?” 方晚葶眸色幽远。 “或许吧。” “其实太子人很好的,”荷包蛋由衷说,“我们在太子身边呆了十来年了,也算看着他长大的,太子心地真的很好,也是头一回见他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我是觉得,他不会欺负林姑娘的。” 方晚葶笑了笑。 “那就借你吉言。” 小闺女动了芳心,心甘情愿的,对方又是太子,她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烧香拜佛,向老天求一份安稳。 她笑起来,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她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波光粼粼。 荷包蛋憨笑。 “其实你好像比我还小点,太子殿下管你叫姨,我总不能管你叫妹妹,只能叫你方姐,你不介意吧?” 方晚葶没再跟他攀谈,看了眼台阶上伸懒腰的呆呆,抬步离开。 …… 过了午时,太子会在崇文殿里看文书。 宫人在殿中另外搬了张矮几,林岁宁就坐在这儿翻书。 太子执着地要她学琴棋书画。 她清早要练琴下棋,午后看书练字,被安排得满满的。 李玄泽时不时看她一眼。 “不懂的地方问我。” “是。” 林岁宁一目三行,但事实上啥也没看进去。 密密麻麻的字眼催人入眠,不知不觉,她便枕在了书上,浅浅睡去。 李玄泽拿过架子上的玄色莽纹披风,轻轻盖住她肩膀。 她在睡梦中羽睫颤了颤。 李玄泽盯着她紧抿的杏唇,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小鸡啄米一般,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林岁宁迅速别过脸去,很冷淡的说:“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李玄泽尴尬的想找地缝钻进去。 他没想什么男女礼节,之前她都主动吻他了,他以为亲一下不是件很过分的事。 可她现在说男女授受不亲,就显得他吃人豆腐,干了流氓行径。 林岁宁脑袋靠在矮几上,迷蒙的眼看着他。 盖披风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 她就想看看太子盖了披风还不走是想干什么。 侧妃,庶妃,昭仪,昭媛,良娣,良媛……那么多名分,一个都没有给她。 男子豢养一个姑娘,无非是爱或欲。 这么日复一日的在东宫住下去,早晚有破男女大防的时候。 可她无名无分的,到时候真生下来孩子,自己都不配养。 “我想要个名分。” 李玄泽喉间一滚,“再等等。” “等多久?” “不知道,”李玄泽无力道,“我父皇总以为高门才出大家闺秀,所以你好好学琴棋诗画,他那边松了口,这事就容易了。” 林岁宁起身,拿下肩膀上的披风,叠好放在桌上。 奇怪,第一次在百花宴见面当天,太子就安排孙清教授她功课。 难道早在那时,太子想的便是让皇帝认可她? 怎么可能呢,那只是一面而已。 可除了这个理由,还能怎么解释当初太子的举止? 或是,她真的很像那个姑娘?只一眼,就叫太子认定她了? 她记得那时太子醉酒亲了她,太子还说醉话:你也没少亲我。 那个姑娘,跟太子亲过很多回吗? 李玄泽见她神色黯然,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来。 “不信我?”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墨色翻涌。 “岁宁,我没有在敷衍你,只是立太子妃兹事体大,非我一人能定,到底要等多久,我给不了你承诺。” 林岁宁鼻头发酸。 “你别拿这样的话哄我。” 太子妃之位她从来没有妄想过。 启元朝每一任太子妃和皇后都出身高门,从来没有麻雀飞上枝头的先例,顶多做个宠妃。 在她的设想中,能做一个被偏爱的侧妃,或许已是隆宠至极。 可他说要她做太子妃,还要她等。 都说君无戏言,可到底这只是一句空话。 “没有哄你,”李玄泽握住她两边肩膀,认真的看着她,“我非你不娶的。” 林岁宁看着他的眼睛。 他眼里的光很坚定,让人无法抗拒,无法逃避。 明明想好,不去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可她竟鬼使神差的心生雀跃。 山竹跑进来时,李玄泽正慢慢低头靠近她的唇,她这回没有躲的打算,刚触碰到柔软的唇边,急躁的脚步声使黏糊的两人迅速分开。 林岁宁红着脸退到一边去。 李玄泽回坐到椅上,懊恼的心想,这山竹要说不出点重要的大事来,今日非得狠狠骂他不可。 山竹说:“殿下,梁王妃派人将周稷卿送来了!” 这两日里,梁王夫妇可谓是大干一场,闹了和离。 连刚启程准备去边关的世子闻知许也给惊动了,请旨彻夜兼程的赶了回来,就为了调解父亲母亲这点事儿。 李玄泽原想趁乱去把周稷卿搜寻出来,梁王妃丢给他一句话:你要信得过我,就等着,周稷卿我会送来你手里,梁王的罪证我也会亲手交给你。 他便按兵不动,等上几日。 听到周稷卿三个字,林岁宁问道:“是生是死?” 第143章 不是一路人 她本不关心此人死活,可只要周稷卿活着,姨母内心的负担便轻一些。 “活的,”山竹摇摇头,“不过跟死没什么区别了,一条腿算是完全废了,惨不忍睹,林姑娘您最好别看。” 林岁宁想也知道,周稷卿耍了他们,肯定要承受许多怒火,遭罪是必然之事。 闻映月到现在都不愿去回想那画面,可见有多残忍。 “这事能不能先不告诉我姨母?给他好好医治,等到看起来不那么惨了,再告诉她。” “嗯。” 李玄泽答应下来。 山竹又说:“还有就是半个月后的秋猎一事,陛下派人来问您,想去南苑还是月西山?”. “月西山吧。”李玄泽随口说。 …… 方晚葶负责按着呆呆。 林岁宁则一点点地扒开浓密的毛,仔仔细细的给呆呆伤口抹药。 “快好了,明天该掉痂了,就不必再抹药了。” 说完,林岁宁忽然想起太子的伤。 为了避免姨母再胡思乱想,这几天她都在崇文殿给太子上的药。 太子那些抓痕,看起来也是明天掉痂。 “岁宁,在想什么?” 林岁宁在想,怎么会这么巧,呆呆胸口是三条抓痕,最长的一条几乎横跨整个胸腹,太子也是。 呆呆背上的抓痕是五道,太子也是。 太子说,是野猫抓的…… 是巧合吗? 方晚葶又唤她一声,“岁宁?” 林岁宁缓过神来,问道:“姨母,你为什么要对周稷卿有愧,从前不都是你在帮他,后来哪怕悔婚,你也无愧于他吧。” 方晚葶说:“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林岁宁把呆呆翻过身来,给它背上抹药,试探着问道:“如果他回来了,姨母会原谅他,跟他在一起吗?” 方晚葶摇摇头。 “原谅他,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林岁宁不太明白。 “姨母看起来很放不下他。” 折腾完呆呆,方晚葶洗了手,笑着捏了捏林岁宁的脸。 “你问的什么傻话,他做你姨夫,难道你会同意吗?” 林岁宁私心当然是不乐意的。 她是个记仇的姑娘。 她记得那会儿周稷卿逼着姨母跳舞,姨母从鼓上掉下来。 也记得周稷卿把她交给陆怡,她在百花苑里当众出糗。 “我只要姨母高兴。” “没有感情了,”方晚葶解释说,“说实话,进林家十年,前九年,我心里还一直念着他,会时常想起他,听说他成了礼部侍郎,终于出人头地,还挺为他高兴。” “但从他出现在林家,威逼利诱我们的那一刻,那些念想从此就荡然无存了。” “他最丑陋的一面被我看到过了,还怎么能够毫无芥蒂地相爱?” “我跟他,实在不是一路人。” “但总归相识那么多年,我陪着他从饥寒交迫到温饱,他也陪我一段豆蔻年华,我仍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的。” “哪怕他有错,有过杀人的罪过,也该是大理寺来定罪,而不是那些人滥用私刑。” 听到这,林岁宁松了口气。 “姨母你这么想,挺好的。” 她走出去,反手关上门。 门外被两位宫人搀扶着的周稷卿脸色惨白如霜。 他开口,嗓子沙哑难辨。 “我那时没有威逼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听她说后悔了。” 林岁宁心中有片刻的感慨。 当初在林家看到周稷卿的第一面,是她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官,只觉得对方高高在上,冷漠,贵不可言。 眼下,他哪怕已被宫人收拾干净,换上了崭新的衣袍,可佝偻着腰,瘦骨嶙峋的身子都撑不起这件衣裳,露在衣袖外的一双手遍体鳞伤。 若不是知晓他就是周稷卿,林岁宁是无法把他跟当初那个周大人联系在一块儿。 林岁宁叹口气,说:“你不必跟我解释,你既然听明白了我姨母的意思,往后不要纠缠。” 周稷卿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她。 “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当初她若不是为你,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她辜负我,但你欠她一辈子。” 他眸中恨意腾腾,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林岁宁估计被他杀死千百回了。 林岁宁看了眼他的裤腿。 他那条左腿彻底废了,右腿拔出了十几根钉子,虽说右腿还能用,却暂时完全支撑不了他站立。 看在这些天他受了这么多折磨的份上,林岁宁不跟他争执。 林岁宁让人扶他到一旁偏殿中,摆手让宫人退下。 “我就问你一句,你和我姨母被迫呆在梁王府的那些天里,你有没有碰过我姨母?” 周稷卿脸色微变,眸中闪过难堪。 “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问的事吗?” 林岁宁说:“她不可能情愿的,是有人逼着你强迫她的吗?” 她本不会想到这些,姨母也只字未提,但姨母回到她身边之后,偷偷托荷包蛋帮她买避子药。 荷包蛋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太子。 周稷卿沉着脸没吭声。 林岁宁冷笑着说:“不要脸的畜生事都做尽了,那你凭什么到了这时候,仗着自己伤势重,来利用她的同情心?” 姨母是个心很软的人,没准看到他伤成这样,他再说几句软话,姨母就彻底原谅她了。 周稷卿呵道:“你口口声声只要你姨母高兴就好,到头来你瞒着她逼退我。你有种光明磊落一点,让我现在见她,让她当面来与我说那些话。” 偏殿的门在此时被推开,光照进了这间昏暗的屋子。 方晚葶走进来说:“我亲口说了,你保证你就死心了?” 她走到周稷卿面前,停下来。 “或者你死不死心,又能妨碍我什么?” 周稷卿扶着椅子想要站起来,浑身用力得青筋都暴起了,却还是跌回椅子上。 双腿因过于用力伤口裂开,草绿色的裙袍上有血色晕开。 他企图从方晚葶脸上看到恻隐之心。 方晚葶却始终淡淡的,波澜不惊的看着他狼狈的动静。 他终于泄了力,生无可恋的靠着椅背,苦笑。 “如果我没有企图伤害林岁宁,我们之间或许不会变成这样,是不是?” 方晚葶低垂目光,点了下头。 周稷卿笑得凄楚惨淡。 “换做谁能不怨恨她,是她抢走我妻子,是她占有你十年,是她害了你一辈子!” 他笑着笑着,掩面痛哭。 “起初我努力的考功名,攀上陆怡,拼命往上爬,就盼着有朝一日,把你和林岁宁都从林家带出来好好安顿。可我在这条路受的磋磨越多,怨恨也就越多,我不能恨你,便就恨她了……” 林岁宁看到姨母久久未言,心想着自己在这儿,姨母或许有些话不方便开口,便说:“我去看看呆呆。” 她一走,也隔绝了外头的阳光,屋子里恢复成一片昏暗。 第144章 呆呆和太子?(这章别跳) 方晚葶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周稷卿脸上的泪。 她的举止轻柔,柔软的指腹抚过他的眼。 周稷卿眼里的死灰又燃了起来,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直到她又开口。 “你最初不恨,是因你清楚知道我不欠你的。没有我,周夫子不会收养你,你何来识字念书考功名的机会?你在街头做乞儿,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在某一个夜里。” 她从来不想挟恩图报,可有些事不提,似乎便算她从来没有做过。 “你后来会怨恨,是因你觉得错在于我,我若不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离开你,你不会去攀附陆怡,不会害得你在陆家人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当初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想过,他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到近来才有了答案。 “但是周稷卿,那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要你为我做那些。” “我的决定,我从不后悔,你也不应该怨天尤人。” 周稷卿抬手想握住她手腕,又放下来。 她一直都是如此。从不后悔,从不回头。 在方家人眼里,方晚葶一直是个执拗不听话的闺女。 当初她不肯接受家里安排,死活要跟他这样一个人成亲。 他连聘礼都拿不出大雁来。 而她的执拗,是他几年如一日的示好换来的。 一点一滴,小心翼翼,捧出一颗真心来。 缠太紧怕她嫌弃,疏远怕她忘记。 明明终于离修成正果只差最后一步,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能甘心? 他近乎绝望地说:“你总说你不后悔,我其实只是想听你说后悔过,哪怕你曾有一刻,后悔当初没有选了我,我都能甘心了。” 方晚葶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他从哽咽到放声痛哭。 等他慢慢恢复平静。 她再平静的开口说:“你自小没有亲人,不明白我的选择,我也没有强求过你的理解和共情。是,我辜负过你,后来也试图弥补过你,你敢说你不知道周夫子给你那些钱财哪里来的吗?” 周稷卿冷呵:“你不过是为求自己的一份心安。” 他其实也恨透了她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 当初他就差跪下来求她了,可她是那么冷淡,仿佛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方晚葶笑了起来。 “你说的也对,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怎么都还不清,没有以身相许还得求一份心安。” “是,那就当我求心安,你收了不是吗,那我也没有愧疚了。至于你现在的境地,若不是你打晕我强行把我带走,会有后来的事吗?” “说这些也实在无用,你记不记得你杀了人,你手上有人命,还有话就去大理寺说吧。” 周稷卿点头,自嘲道:“对,我活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陆怡么?” “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 方晚葶言尽于此,转身就走。 当时她在昏睡中醒来,便看到他杀人,至于是何缘由,她没有兴趣知道。 身后传来椅子跌倒和他摔在地上的闷响。 她没有再回头。 …… 林岁宁心不在焉,好几次弹错音。 “夫子,对不起,我重来。” 第五遍跟夫子道歉的时候,孙清说:“你要有心事,就出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今日先别弹了。” 林岁宁觉得她说的对。 但映月在小憩,姨母身子有些不适也在小憩,她只能去找太子。 太子吩咐过,东宫的每一处她都可以去。 林岁宁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崇文殿。 她一眼便看到那一抹修长俊秀的身影,正在书架边拿书。 林岁宁跑过去,从后抱住他窄腰,脸颊贴着他脊背,绵绵问:“你认真告诉我,你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李玄泽身子一僵。 “岁宁……” 他强调了许多遍,私底下不要给他行礼,也不必很生疏的喊他殿下。 这朝夕相见的相处里,牵个手已是常事,抱一下也没有多稀奇,但是…… 书架后,走出个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清咳了声。 听到这动静,林岁宁迅速放开太子的腰,仓惶跪地。 “民女叩见陛下!” 太子在这里看卷宗文书之时,不喜有宫人在旁伺候,她便习惯性以为这会儿也是一个人。 更没想到皇帝会在! 李玄泽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 “父皇。” 皇帝从他手里拿过那本书,若无其事的翻开。 “害臊什么,朕是过来人。” 李玄泽想着也是,父皇有后宫佳丽三千,那么多孩子,什么事没见过,怎么会大惊小怪。 他转而林岁宁说:“你先退下,晚点过去找你。” 林岁宁正羞愧难当,太子这样说,她便如蒙大赦要起身。 皇帝出声制止。 “把话说清楚,身上受伤是怎么回事?” 林岁宁再次跪下来,询问的目光看向太子。 李玄泽煞有其事的说:“那日没注意时辰,在外头昏睡过去,摔出点伤,岁宁看了大惊小怪,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没事。” 皇帝很敏锐的捕捉到那句“岁宁看了”。 “你们有肌肤之亲了?” 必然是赤诚相见,才能看到对方身上的伤。 林岁宁刚想开口否认—— 李玄泽却说:“是的。” 语气泰然镇定的好像阐述一个铁铮铮的事实。 林岁宁抬起头,震惊的看着他。 这这这…… 他到底懂不懂皇帝说的肌肤之亲是什么意思? 皇帝冷哼了声,把书把案牍上重重一放,大步走了出去。 林岁宁瞪着太子。 “你胡说什么呀?” 李玄泽单手扶起她,“什么样算有,什么样不算?我如果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是不是太不负责任?” 林岁宁瞪直了一双杏眼。 “可是……” 李玄泽底气不足的说:“我父皇不会到处宣扬的,不会伤到你名声。” 其实是方才他被父皇唠叨的有了些火气。 父皇逼着他开荤,说一会儿送十个美人过来,必须要选一个,否则有些事或许就不能如他所愿了。 他就干脆说他开过了,让父皇直接放弃这个念头。 林岁宁强行把这事儿咽下去。 算了,她过来是为了别的事。 “你的伤怎么回事?” 李玄泽沉默了一会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的伤,跟呆呆的一模一样,前些天呆呆脸被抓伤,你也是。”林岁宁一鼓作气道:“你找养猫的姑娘,是我养呆呆的第二天。你派人专程护着一只猫,是为了什么?” 说完,她定定的看着太子,想要他的解释。 第145章 凤仪宫起火 李玄泽唇瓣动了动,最后说:“这么巧的吗?” 林岁宁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诅咒,呆呆受的伤,你也会被同时伤到?” 诅咒不诅咒的,李玄泽也不清楚。 这事儿就是这么怪力乱神。 若说有下咒之人,目的何在?到迄今为止,似乎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除了岁宁,还没有任何人往那只猫身上去想。 这么说来,凭下咒害他似乎也说不通。 林岁宁穷追不舍的问:“在我收养它的次日,你就从猫贩子那得知这件事,便大肆搜寻它跟我,其实是因为,你和它命脉相连?” 李玄泽回避她的目光,点了下头。 他原本想成亲之后再跟她坦白,毕竟有些事不合乎礼法,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 林岁宁终于领悟到。 那一晚她让荷包蛋抱走呆呆,让呆呆去姨母和闻映月的屋子睡,他会生气,是因为他觉得她亲自照顾呆呆会比较放心。 而且闻映月还没恢复,状态不稳,万一失手伤了猫,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所以是她误会了,太子并不是把她当什么替身。 震撼之余,还有件事没想明白。 “呆呆这样重要,你为什么不早早把它藏在身边,拿笼子锁起来?” “锁起来?” “对啊,”林岁宁由衷说,“你哪怕再多人看着它,到底是只不通人事的猫,它做什么,跑到哪里去,你也难预料,你怎么能安心把它交代到外人手里?” 虽说猫总在笼子里很可怜,可他贵为太子,生死存亡关系到社稷安稳。 一旦储君有异,多少人将蠢蠢欲动,明争暗夺。 这是影响到朝堂格局,重则血流成河的大事。 李玄泽神色微顿。 所以她以为他只是跟呆呆伤势互通。 就根本没想到他就是呆呆? 也是,她能想到伤势互通,已经很敢想了。 他故作漫不经心。 “没事,你照顾呆呆我放心。” 林岁宁还想说什么,福公公躬身进来传话。 “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李玄泽去了乾元宫,却没见到父皇,随即询问了宫人。 宫人说陛下在奉天殿,一会儿会过来。 却在半个时辰后仍然不见人影。 李玄泽心觉不妙,刚想回东宫,听到宫人高喊:“凤仪宫走水了!” 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 李玄泽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疾步往凤仪宫走去。 他到凤仪宫外时,满面土灰的皇后正被宫女们搀扶着走出来。 皇帝和众嫔妃都赶到了,就连久未现身于人前的太后都坐着轿辇赶来。 后头的嫔妃小声议论:“太后都惊动了?” “那可不,凤仪宫着火,天大的事,太后再不过问世事,这会儿也得出来。” 太后是六十高龄,面显老态,却无一丝白发。 人是到了,却似乎不打算干涉什么,就坐在轿辇上观望。 李玄泽见被扶出来的皇后看起来虽虚弱,但浑身上下没有伤,便不打算再过问,向皇祖母行了礼,就立在一旁。 看着火扑灭了,皇帝命人去传太医来,沉声问:“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怎么会起火?” 凤仪宫的宫人们早已跪了一地。 起火这么大的事,必然牵连到宫人。 搀扶着皇后的芳姑姑急声道:“陛下,娘娘传了郡主单独说话,奴婢们在外面等候,不知怎的就起火了,郡主一人跑了出来,我们进去时候火已烧到帘子,娘娘摔倒在地上伤了腿骨!” 李玄泽上前一步。 “什么郡主,哪个郡主?” 母后向来待玉安郡主秦静姝如亲女,召见她是寻常之事。 但秦太师下狱之后,秦静姝便被褫夺了郡主封号,贬为庶民,芳姑姑口中的郡主就不该是她了。 “宵宁郡主啊殿下!”芳姑姑愤怒至极地道,“殿下将郡主视若珍宝,安顿于东宫,娘娘只是传她来问几句话,她竟以下犯上!” 李玄泽脸色紧绷地问:“她人呢?” “殿下,我在这里。” 林岁宁从人群之后走上前来,脊背笔直地跪地,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芳姑姑撒了谎,我并非在殿中与皇后娘娘单独相对,还有旁人的。” 李玄泽看着她问:“还有谁?” 林岁宁抬眸看了皇帝一眼,飞快收回目光,咬了咬下唇。 “我不知那人是谁,但娘娘见我之时,她一直在旁。娘娘不是我推的,火也不是我放的。” 李玄泽转而问皇后:“母后,是这样吗?” 这时,皇后身子疲软地倚靠着芳姑姑,双目无神,视线落在对上,对太子的问话毫无反应。 皇帝低沉道:“皇后,你说实话便可。” 这时,皇后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芳姑姑关切地给她拍背,泪盈盈道:“娘娘,郡主到底同您说了什么呀,叫你伤心成这样,都不肯开口了。” 李玄泽冷声,“芳菁,少泼脏水。” 他一向对伺候母后多年的芳姑姑和李嬷嬷客气三分,也向来以为母后的所作所为,不该迁怒下人。 可这芳姑姑句句不离岁宁,实在可恶。 芳姑姑将皇后娘娘交托给李嬷嬷扶着,跪下来挪着膝盖到皇帝面前。 声声悲戚豁出去道:“陛下明鉴,郡主分明是撒谎啊,整个凤仪宫的人都知道,娘娘只见了郡主一人,郡主却偏要说还有旁人,哪来的旁人啊!殿下不信便问一问,凤仪宫人人都能作证!” 皇帝沉着脸色,没有给回应。 李玄泽嗤道:“凤仪宫,哪个不是母后的人,何足为证?” 皇后的咳嗽渐渐止住,她仍然不开口说些什么,倚靠在李嬷嬷身上。 好似丢了魂,也听不见外人在说什么。 芳姑姑愤慨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什么话,皇后娘娘是您的生身母亲啊!您这是不相信皇后娘娘吗?” “放肆,”皇帝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质问太子?” 芳姑姑一怔,顿时止住了声。 林岁宁下唇咬得发白。 被强行带来凤仪宫,她心想大不了是个死。被冤枉,她也想着大不了含冤而死。 君要臣死,臣岂有不死的道理,何况她这样的蝼蚁。 但是太子这样坚定地相信她,似乎只要她说,他就信。 她又怎么甘心认命? 林岁宁指腹抹去了眼角湿润,意有所指道:“殿下,凤仪宫里的,未必全是皇后娘娘的人。” 第146章 你以为我真能坐怀不乱吗 听言,李玄泽诧异地蹙起眉。 这是何意? 皇帝在这时对太后道:“叫母后劳累了,没什么大事,母后先回吧。” 轿辇应声抬起。 太后居高临下扫视过噤若寒蝉的嫔妃们,目光在林岁宁身上微微一顿,最终看着拧眉沉思的太子,意味深长叹道: “太子啊,你有得天独厚的好福气,但你这福气是谁给的,要谨记,不可逆大势而为。” 李玄泽眼帘一沉。 “是,皇祖母。” 林岁宁深深颔首。 话是说给太子听的,她却脊背发凉。 太子的福气,自然是皇帝给的。 等到太后的轿辇走远,几位太医同时赶来,宫人们将皇后扶回宫里去。 皇帝对其他旁观的嫔妃道:“今日之事还需再次定夺,都散了吧。” 到这时,就只剩林岁宁一人跪在地上,孤零零的,很是无助。 李玄泽说:“你没做便是没做,不必心慌,我会查个明白。” 皇帝笑了一声。 “你太感情用事,这事让你来查不合适。” “那谁来查,”李玄泽问,“母后不是被罚了禁足收了凤印,她是怎么派人去传来岁宁的?” 皇帝道:“你在质问朕?” “儿臣不敢。” 李玄泽说着不敢,目光却是直勾勾看着皇帝。 毕竟皇后要把人从东宫带回去,第一步便是先支开他这个太子。 起火之前,皇帝就派人来东宫传他了,他在乾元宫待的一个时辰,就出了这样的事。 若说跟父皇没有关系,他是绝不相信。 皇帝的目光淡淡落在林岁宁头顶。 “太子,你不如问问林岁宁,她对皇后说了什么?皇后今早求见朕,说的是改过自新,朕看在太子的面上,给她个机会,这才解了皇后的禁足。与林岁宁见了一面,倒成了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林岁宁放在腿膝上的双手不由攥紧衣裙。 李玄泽说:“不必问,母后无非是嫌岁宁太合我心意,岁宁无非是不肯接受母后的安排。” 皇帝道:“是吗?你让她亲口说。” 李玄泽依然斩钉截铁的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对母后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黯声说:“父皇,母后活不长的,只是要以一个体面方式罢了,这件事,就不必让岁宁来背负罪名了。” 皇帝沉默一会儿,笑道:“好,回吧。” …… 回到东宫以后,关上崇文殿的门,李玄泽满身疲惫的坐下来,瘫靠着宽大的雕花檀木椅背,阖上眼。 “岁宁,听到凤仪宫起火,我便知,父皇不肯留母后的命了。” 起火的只是正殿,火势并不大,凭凤仪宫的人手便可灭了火,然而上到太后,下到低位嫔妃,通通到了场,来的速度之快不同寻常。 可见,是有人特地召她们来的,为的就是见证林岁宁害皇后一事。 生身母亲被害,他若再钟情于林岁宁,便是大不孝,要被人唾骂万世的。 林岁宁自以为不是嘴笨之辈,到了这时候,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她蹲在他膝边,把他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 “确实是皇后娘娘派人来传我,我不肯去,但……” 但这一回,崇文殿外的那些侍卫并没有依太子的吩咐拦住皇后的人,而是视若无睹,任由她被带走。 看样子,这些侍卫还受命于权力更大的人。 林岁宁见他眉头紧锁,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似乎没有不关心这件事,又似乎对其中的缘由心知肚明。 她便不再往下说,说点别的。 “我以为皇后娘娘会为难我,但没有,娘娘找我过去,是告诉我,她虽然蠢笨,但害自己亲子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李玄泽苦笑,“是吗。” 那日他在太师府的房顶上听到那些对话至今历历在目。 秦太师野心昭昭,母后未必没有察觉。 提到让十八皇子上位,母后没有同意,却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李玄泽不知道,换作别的母亲,察觉到旁人对自己亲儿子有恶意,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勃然大怒。 但母后如此,他的确失望。 他的手怎么也捂不热,林岁宁拿他的手贴着自己脸颊,轻轻道:“娘娘说,她这些天很想你。” 李玄泽暗自下过决定,不再见母后的。 而且他对母后失望,甚至深恶痛绝,是父皇所期盼的事。 他此时再去见母后,只会让母后死得更快。 “岁宁,你封郡主那一日,有没有觉得很莫名,我母后竟然替秦太师说话。” 林岁宁“嗯”了声。 确实挺莫名的。 当时觉得可能是有些利益瓜葛吧,后宫与前朝牵连,也不算罕见之事。 后来太子又在九十七章的时候说“她与那人纠缠在一块儿”,林岁宁才敢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听的宫闱秘事。 李玄泽哑声道:“是人都会觉得奇怪,可是父皇太平静了,似乎是在他所料之中。到那时我才猜测,父皇早已有眉目,只是有些事,他想我来做。” 很多的时日里,他都在想父皇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若是知情,没理由让母后活着。 父皇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处死母后,对外宣称暴毙,也能保住皇家颜面。 但父皇没有这么做。 到近日,李玄泽亲眼看着母后对秦太师失望,心如死灰的离开东宫,他才恍然明白。 就像他心中有一股气,势必看到母后对秦太师死心一样。 父皇也在等他对母后死心。 父皇要母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活成怎样的笑话。 直到众叛亲离悔不当初的地步,母后就该惨然赴死了。 最好她的赴死,还能带走另一个碍眼的人,那就是岁宁。 “岁宁,”李玄泽喃喃道,“我猜,我母后活不过这些天了,她的死会跟这场火有关。被火呛伤了身子,或者……” 话未完,他的唇齿便被堵住。 林岁宁坐进他怀里,攀住他脖子,吻住他的唇。 这是她第二回主动吻他,依然很青涩,很笨拙。 李玄泽没有犹豫便抱紧她,更炙热的回应她。 她的手还不安分,在他腰际笨拙的摸索他的腰封。 在腰封滑下的那刻,李玄泽喘着粗气抓住她往衣襟里探的手。 “你疯了?” 他隐忍着,双眸赤红的盯着她,“你以为我真能坐怀不乱吗?会出事的。” 林岁宁说:“你不是对陛下说,我们有了肌肤之亲?落实一下吧,也不枉陛下对我起了杀心。” 第147章 该欢愉就欢愉了 她轻轻软软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肌肤之亲”这四个字带了点颤音,挠得他耳畔酥酥麻麻。 李玄泽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把她打横抱起,往里间去。 “不能在这里。” 这扇门随时会被冒冒失失的人推开。 李玄泽把她抱到里间,放在铺了蚕丝软垫的罗榻上。 这张榻是他以往看书看累了,用来小憩的,上头没放置矮几,榻很宽,比她闺房的床宽。 他自认不是个君子。 尽管每一回在她沐浴时候,自觉闭了眼。 可在她身边入睡之后的梦境里,常常是洞房花烛夜。 满屋子的红,大红龙凤双烛,大红幔帐,大红锦缎被褥,还有她嫣红的唇。 凝脂玉肌,雪山红梅。 在他眼前缓缓绽放。 餍足醒来,他依然在她怀里,只是按在她胸口的是一双毛茸茸的黄爪子。 而现在,不是梦境,她真真切切的就在他身下。 李玄泽顺着她的玉臂,握住她的手,拨拂过她的青葱玉指,缓缓与她十指相扣。 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玄色衣袍的襟边,小鹿般的眼睛紧张的看着他,胸膛起伏得厉害。 “你是在心疼我,”李玄泽哑声说,“还是孤注一掷,不想给自己留后路?” 林岁宁眼帘浮动。 “都有。” 她知道被她堵住的,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今日,皇帝弄出这么一个局面来,当真不给她和太子留后路。 太子若怀疑她,不帮她说话,她或许当场便被定了罪。 可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对火场里救出来的皇后,却斩钉截铁的帮护了她这个被指认的“罪魁祸首”。 所以皇后还有一种死法,那就是死于太子的不孝。 被不孝的儿子气死。 到时候,皇后郁郁而终的消息传出去,朝野内外,许多人会认为太子被宵宁郡主迷了心智。 他们不会在意起火的真相,他们的利刃也不会对着太子而去,而是一致的上谏处死媚上惑主的宵宁郡主。 自古以来,一向如此。 红颜祸水四字,要么逼死她,要么太子无法收场。 林岁宁松开他衣袍,轻抚他紧蹙的眉眼。 不得不说,这是张极好看的脸,赏心悦目,只是这样的眼神她看着心疼。 世人都羡慕他生来就是储君,无比尊贵,该是只喜无忧才是。 谁知他也一样不由自主。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皇后娘娘能活着走出火场,是为什么?” 李玄泽沉痛的闭上眼。 林岁宁说:“陛下的意思或许是,皇后未必死,只要你放弃我,就能换皇后娘娘苟活着,便没有之后的那些事。你不会有不孝之名,我也不必被口诛笔伐。” 李玄泽抓着她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亲。 他哑声说:“岁宁,我母后活不了,父皇不可能容忍她,哪怕今日没让她死,也不过是拖些时日罢了。我放弃了你,到时候母后没了,你也不在我身边了。” “你听我说,”林岁宁双手捧着他的脸,“如果皇后早晚要薨,我不希望是现在,不希望她的死跟我牵扯到任何关系。一旦牵扯上,往后你再怎么替我洗脱清白,外人也只会认为你找了替罪羊,你不义不孝,被女色蒙蔽心智,你乐意听到人这样说吗?” 她其实对那位皇后死不死的并不关心。 毕竟当初在百花苑,皇后那副架势是要她的命。 而且皇后待太子也不好,亲生母亲对唯一的儿子,都比不上姨母对她的万分之一。 只是到如今临了,才开始对这个亏欠过的儿子忏悔。 皇帝猜的也没错,今日在凤仪宫,林岁宁面对皇后那些忏悔的话,并没有给好的回应。 当然,林岁宁不敢趾高气昂的回怼皇后,毕竟人在凤仪宫。 她怯怯的问了皇后一些话。 “您知道为什么太子不将十八皇子的身世公之于众吗?因为太子怕把秦太师逼到绝路,暴露您的秘密,太子殿下真的始终为您着想。” “十八皇子?他是秦太师的骨肉啊,娘娘您竟然不知道吗?” “您那日在大殿上为秦太师说话,我以为娘娘您是知晓内情的。” “秦太师还说,当初给夫人生下的女儿起名叫静姝,骗得娘娘痴心,还是他夫人的主意。” “只是定情诗中的一个名字,便让娘娘您以为秦太师旧情不忘,一心想让秦静姝做太子妃……秦太师的夫人,当真挺会为女儿的前程算计。” “只可惜,太子殿下不喜欢秦静姝,太师只能另做打算。” 说到这里,皇后捂住耳朵,浑身颤抖着再不肯听下去。 林岁宁看着她,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就连秦太师都早早知道女儿无望,您却……还在逼迫太子殿下娶她。娘娘,您的心里,可曾有过太子殿下半点位置?” 她多次看到太子因皇后的所作所为而黯然落寞,借酒浇愁。 岂能不心疼? 没料到的是,皇后会被身边那位婢女猛地推倒在地,那位婢女而后又拿起烛台,扔到帘子上。 当时变故来的太突然,林岁宁来不及思虑,撒腿就跑出去喊人来救火,救皇后。 可无论她喊的多大声,事后芳姑姑依然咬死了事情是她做的。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她避无可避。 “我无谓世人如何看我,”李玄泽执拗的说,“也不会让人动你。” 林岁宁苦笑,“皇后娘娘或许是到了今日,才发现芳姑姑不是向着她的,许多事芳姑姑如何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娘娘与你母子决裂,她想明白了这些,难免不会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李玄泽若有所思,“你想说什么?” 她说:“不止是凤仪宫,娘娘能不能把我从东宫带走,也全凭陛下的意思,不是吗?” 李玄泽虽俯在她身上,可一只手臂撑着,他们的身子并没有紧贴着,是有缝隙的。 林岁宁双臂探进他衣袍里,环住他的腰,让他压下来,与她严丝合缝。 “既然有今日没来日的,不如趁还活着,趁还在一起,该欢愉就欢愉了,也算做了夫妻。” 第148章 她母亲在月西山 她再次吻上来。 柔软的唇相衔,他脑中嗡得一热,用力抱紧她,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去。 衣袍一件件拂开。 外衫,里衣,裙带,玄色的,蜜合色的,在地上凌乱交缠。 肌肤相贴着缠滚到罗汉榻的内侧。 他的吻从她的颈边一路向下,停在心口。 无师自通的分开她两条玉杆时,她双手攀着他肩膀,指甲不由自主的嵌进他肉里去。 他的手按着她的腿,她大概过于紧张,腿止不住的打颤。 无论怎么安抚,她的腿始终在发抖。 李玄泽抬头对上她瞳孔紧缩的目光。 乌黑的发散落在枕上,显得她的脸越发娇小。她把下唇咬得发白,脸上没有血色,额边细碎的汗珠滋滋往外冒。 明明呼吸都乱了,嘴还挺倔。 “我不是害怕,只是有点抽筋。” 李玄泽抓过一旁鹅黄色的薄毯盖住她的身子。 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主心骨似的,两条腿不再发抖,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 “怎么,”她问,“不想要我?” 李玄泽轻笑一声,伸出手,捏捏她紧绷的脸颊。 “我听过一些男子在背后笑话女人,他们说,姑娘们总是以为肌肤之亲,能让男人对她永志不忘。” “但事实上,男人念念不忘的,永远都是没得到的女子。” “好比稀世珍宝,远在天边的时候,你愿豪掷千金,甚至不远千里去一睹。” “但据为己有之后,也不过是个摆件,起初或许放在显眼处,很快便会被取代,逐渐归置角落,蒙尘积灰。” “轻易得到的,总不会被珍惜。” 林岁宁坐起身,手掌按着薄毯,垂眸不言。 姨母在她耳边唠叨无数遍,男人会更尊重自爱的姑娘,她又怎能不懂这个道理。 李玄泽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把她的一件件拿给她。 他喉间艰难的一滚。 “这里的事,不会有别人知道,你的清白还在。” 林岁宁说:“所以你是在担心到最后不能娶我,留个完璧之身,往后也好嫁人。” 李玄泽默不作声地穿戴衣物。 “你真好笑,”林岁宁说,“我在东宫住了这么些天,说我是清白的,外头有人信吗?有人信你太子殿下豢养一个女子,却不沾染她?” 李玄泽有条不紊的说:“我能让你做郡主,也能给你别的身份,再者,等你们大婚之夜,你有落红,他自然知道你是清白的,而且许辰他……” 啪—— 林岁宁裹着薄毯赤足踩在地上,挥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打得并不重,他根本就不觉得疼,只是清脆的声响叫他傻了眼。 “我们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我嫁给别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林岁宁恼得眼尾通红。 “我自荐枕席,你亲了脱了,又说叫我去嫁给别人,你是太子就可以这样吗?什么叫清白,清白只是那点落红吗?” 李玄泽愣住。 “我……” 林岁宁说:“你把那话重说,我跟谁还能有大婚之夜,又关许辰什么事?” 李玄泽解释道: “你冷静一下,我的意思是天有不测风云,你总要为自己打算……嘶!” 林岁宁抓着他双臂,踮起脚尖,隔着月白色锦缎里衣,在他肩头用力咬了一口。 “记住,有些话是不能胡说的,我们或许会不得已暂时分开,但都是权宜之计,来日方长,我不准你说这种丧气话。” 在他撩开衣服查看伤口的时候,她麻溜穿起衣服,双手配合着三两下盘好发髻,收拾好自己就往外跑。 …… 凤仪宫走水的事,也传到了方晚葶耳朵里。 终于等到林岁宁回来,方晚葶焦急的迎上去。 “怎么回事?起火的事没牵连到你吧?” 林岁宁故作轻松的摆摆手。 “嗐,是被冤枉了,不过很快抓到罪魁祸首,已经没事了。” 方晚葶不放心的看着这丫头。 东宫的那些人说得那么严重,说皇后重伤,皇帝和太后亲审了宵宁郡主,把她吓得心急如焚。 不过想来,若真有那事,这丫头怎么能轻易回来? 林岁宁把她拉到屋里去,让她坐下来说话。 “姨母你想想,我能去放火吗?既然不是我,那幕后黑手瞒得过皇上和太子的慧眼吗?必然不能啊。” 方晚葶垂眸沉思了会儿。 对于这丫头的话,她还是不辨真假。 林岁宁喝了几口茶,心神不宁的问:“姨母,打了太子怎么办?” 方晚葶没反应过来。 “谁打了太子?皇上吗?” 林岁宁说:“我啊。” 方晚葶愣了愣后,瞪大眼。 “你打了太子?” 林岁宁不知所措的玩着自己手指。 当时冲动了,有点气,不知怎的巴掌就甩过去了,还像只小狗一样抓着他咬。 这事后越想越心慌。 她都干了什么呀? 太子是没脾气,是对她好,可她也不太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方晚葶突然目光一顿,猝不及防的伸手扒开她衣襟。 “这什么?” 她肤白,脖领处锁骨上几道暧昧的红痕就特别显眼。 姨母若是把衣襟扒得更开,会发现这些红痕蔓延至胸口。 林岁宁心虚,慌忙合拢衣衫,装模作样的拿手掌给自己扇风。 “呀,好热啊,姨母你去跟外头宫人说一声,我要吃点梨子,解暑又解渴。” 她要自顾自的往窗边去,方晚葶拉住她,“你告诉我,脖子里那些是怎么回事?” 方晚葶是过来人,哪里能看不出? 林岁宁胡扯道:“一热身上就痒,抓的。” 她不说,方晚葶便闭上嘴不再问,心事重重的坐下来,一脸失望之色。 林岁宁晓得糊弄不过去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过去,垂头丧气的说:“姨母,我知道错了。不过他真的很好,他没碰我,我发誓,真的没碰我,只是亲了亲!” 方晚葶脸色很难看。 “只是亲了亲?” 这都什么话? 林岁宁给她捏肩,扯开话题道:“对了,过些天皇上和太子要去月西山秋猎,我若是也能去就好了,顺便给我娘上个坟。” 当初母亲临终之时,唯一的心愿便是葬到月西山去。 父亲不同意,既然入林家,就该葬在林家祖坟。 更重要的是月西山远,雇人把棺木抬到月西山得花大价钱,人死都死了,何必铺张浪费。 可祖母答应了,还亲自陪着棺木去月西山,亲眼看着下葬的。 第149章 灭心火 半个时辰,李玄泽还没看完一页文书。 山竹进殿喊太子用晚膳,见他满面通红,问道:“殿下,您热吗?” 李玄泽的神绪恍然拉回,磕了下眼皮,吩咐道:“准备一桶冷水。” 水桶抬进来,李玄泽拿起舀子就给自己身上浇冷水。 “殿下!” “太子殿下!” 山竹和另一位宫人惊得叫出声,慌忙上前阻拦。 “您这是做什么?您身子贵重,不能着凉啊!” “让开。” 李玄泽不用冷水是不行了。 岁宁离开崇文殿已经半个时辰,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中出不来。 半个字都看不进去,眼前总是她娇羞紧张的模样,鼻尖也莫名其妙的萦绕着她淡淡清甜的体香。 她的肌肤光洁如玉,又软,很容易留下红痕…… 李玄泽满脑子都是这些,不冷静冷静是不行了。 又一勺凉水往身上泼。 发丝都湿透了,凉意往头皮里钻,他总算没那么燥热,小腹处却还是肿胀难忍。 山竹咚得一声给他跪下来,合着双掌求他。 “殿下您不要自伤啊!您这要是折腾病了,我要被治罪的啊!” 听到这动静,殿外的宫门人也拥进来,跪了一地。 “请殿下保重贵体!” 差不多了,昂首挺立的将军终于低下头颅,裙袍上的褶皱恢复平整。 李玄泽拽了拽衣襟,把舀子扔回水桶里。 …… 三日后的千秋节,皇后已病重到下不了榻,凤座便明晃晃的空在那。 林岁宁跟着梁王妃到奉天殿外,便听得许辰在与几位皇子争执。 “你们那天是在凤仪宫屋顶还是椅子底下啊,给你们说看得明明白白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林岁宁止住脚步。 显然,这是在说她了。 二皇子说:“那日我母妃去都瞧见父皇和皇祖母审宵宁郡主了!” 他的生母淑妃是那日围观的妃嫔其中之一。 其他皇子纷纷附和。 “是啊,我母妃也看见了。” 许辰嗓子很大。 “问几句话你们就说审,那你们问我几句,是不是也在审我啊!” 可他毕竟是永安侯世子。 从前就有别的皇子跟他斗过嘴,告状到御前,结果皇帝还是偏帮着世子说话。 被这样怼话,二皇子气得脸红,却也只能说:“关你什么事?” 许辰施施然道:“二皇子也不是养在深闺,没听说过我爱慕宵宁郡主吗?你说关我什么事?” 四皇子是个嘴快的。 “人家早已是太子的女人了,你还爱慕,世子上赶着当跳梁小丑吗?” “那又怎么,”许辰说,“我是爱慕又不是染指,爱慕犯律法吗?” 四皇子说:“她要不勾引你,你也不会无故爱慕她吧!” 许辰笑了笑。 “我还爱慕你媳妇呢,你媳妇也勾引我了吗?” “你!” 四皇子梗直脖子,青筋暴起,怒视着许辰,拳头恨不得砸出去。 二皇子把他往后拉了拉。 “行了行了,是非自在人心,咱们何必跟他争论,别吵起来叫父皇为难。” 李玄泽走上台阶。 “二皇兄是个懂事的,那就管住自己的嘴,不造谣便不生事。” 方才他听得一清二楚,是二皇兄先挑起的话头,特地拉上四皇兄五皇兄,估摸着是晓得四皇子脾气大,话直,把人当枪子使。 事儿挑起来了,又做和事佬,美其名曰“不让父皇为难”。 五皇兄倒是个沉默寡言的,从头到尾只是旁听,并不吱声。 几位皇子向太子颔首示礼过后,二皇子一脸正色说:“太子误会了,只是母后病重,我一时关切,才与两位弟弟聊几句。” 李玄泽目光淡淡看着二皇子。 “继续聊,让我也听听。” 二皇子面露尴尬。 “倒也没什么了。看时辰父皇快到了,我们还是先入殿吧?” 他说的只是宵宁郡主和皇后,可谁人不知太子袒护着郡主。公然提这事,不过是想旁人多非议太子几句。 可他怎么敢当着太子的面再放肆? 李玄泽面目表情的问:“听闻二皇兄这两日斋戒抄经文,给母后祈福,还三步一跪的上兰昭寺,只为给母后求个平安符?” 二皇子谦逊道:“母后待我不薄,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李玄泽笑了笑。 他被人议论不孝,自然会有皇子上赶着尽孝道,以显得胜他这位太子一筹。 这点心思,也就四皇兄稀里糊涂的没有察觉。 李玄泽上前一步,凑在二皇子耳边,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量说: “其实我并非对母后的病情不闻不问,只是母后生病一事有蹊跷,或许太医中有人被收买。我是在查这事。等这事查明白,父皇和朝臣自然会知晓我并非不孝。” 二皇子故作恍然大悟。 “竟是这样,那宵宁郡主?” “父皇自然知道她是无辜的,否则怎么肯放?投毒一事,父皇也在查,谁若是先查个水落石头,便是大功,必定在父皇面前大出风头。” 说完这些,李玄泽离他远了一步。 “好了,入殿吧。” 几位皇子簇拥着太子往殿中走去,二皇子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十步远之处,梁王妃向林岁宁这边微微偏头,轻声说:“陛下的眼中一向只有太子,从不过问其他皇子,那些皇子们啊,自然对太子心生嫉恨,是不服气的。大皇子早薨,二皇子自持为长,难免有些妄想。” 林岁宁诧异的看着她。 “您在这儿说这话,万一给人听见了,人言可畏。” 梁王妃轻轻一笑。 “怕什么。” 林岁宁跟在王妃身后入殿,与王妃同席而坐。 人声鼎沸的周遭,不少人在交头接耳中目光若有似无地向她这儿瞟来。 林岁宁身子往王妃这边挪了挪,小声问: “您看来,殿下不会有事的,对吗?” 梁王妃把她手握过来,放在自己腿膝上,笑着说:“陛下当然是认定了储君,才会对你如此介怀。太子不会有事,你放心。” 林岁宁心生感激。 王妃特地做如此亲昵之态,便是告诉打量的众人,她依然认可这个女儿,并不认为女儿犯了什么品行不端的事,以至于避犹不及。 第150章 她是巫祝大人之女 “陛下到!” 众人离席跪地迎驾。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大好。 “都平身,今日有个好消息!” 林岁宁坐回席位上,与众人一样,目光齐齐地看向跟在皇帝身后的女子。 这位女子唇红眉黑,俊俏又英气的长相。 一袭通身无绣的箭袖青纱衣,以绳高扎马尾,显得干练。 单看这从上到下无半点珠翠的模样,便不是高门绮户之女。 但看这在诸位王公贵族面前依旧挺胸傲人的姿态,又不似平凡姑娘。 天子所说的好消息,八成与之有关。 皇帝走上三步浅阶,在龙椅上坐下来,清声道:“当年巫祝隐世时已有身孕,后产下一女,这位便是巫祝的女儿,月云初!” 听言,众人的目光从猜测打量,变成肃然起敬。 没人知道巫祝究竟是什么来历。 只知当年若没有那个神秘年轻姑娘的料事如神,启元朝的兵马未必能战无不胜,天下大抵仍是四分五裂的局面,随处硝烟,民不聊生。 她说行,行必顺风。 她说下雨,天必降甘霖。 她说起雾,必漫天浓雾。 她说敌人在哪儿,那里必是敌方将领所在之处。 在她的带领之下,启元如有神助,在各种诡异的地势中轻巧避开各种埋伏。 以几千兵马在几万敌军中杀出重围,夺粮草,拿将领首级。 一而再打不可能胜的仗。 到后来,只要听说是启元军,对方要么弃械投降,要么落荒而逃。 启元军将那位姑娘奉之为神,她说自己只是巫祝。 从此之后,在朝在野,无论百姓还是帝王,无不对巫祝敬重有加。 月云初转过身,泰然面向雅雀无声的众人。 “我贪玩,听说皇宫是有趣之处,便想来见识见识。” 梁王第一个开口,恭敬的口吻道:“月姑娘,巫祝大人在何处?” 月云初目光淡淡瞥向他,似是在考虑他是什么人,并不答话。 梁王清咳一声,手掌指向身旁的王妃。 “这是我王妃楚芩,与巫祝大人私交不错,巫祝大人提起过她吧?” 月云初这才道:“母亲自然是惦念梁王妃的,只是母亲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愿再出山,各位不必打探她去了何处。” 梁王挽袖倒杯酒,立着敬她。 “月姑娘,替我们夫妇向巫祝大人问好。” 月云初面色未动分毫,矜淡点了下头。 二皇子主动起身让位。 “月姑娘坐这儿。” 他的席位仅在太子之下,他来让座最合宜不过。 月云初入座之后,哪怕面前的碗筷都没用过,宫人还是将它们尽数换去。 随即是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 “真不愧是巫祝大人之女,当真仪态万方啊。” “我当年远远见过巫祝大人,仙姿玉色,月姑娘颇有巫祝大人的风骨!” “一见月姑娘,长安城百花失色!” “可不是,我家那些女儿,都成了庸脂俗粉,当真不及月姑娘万分之一!” 听着这些奉承之声,月云初只是淡雅一笑,似乎并不入心。 林岁宁怀疑自己眼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众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长安城美人如云,后宫中的嫔妃也是各有千秋。 若说在长安艳压群芳,那得是多绝的姿色? 月姑娘容颜算得上清丽,可怎么看,也没到令百花失色的地步。 但毕竟是巫祝的女儿,林岁宁看着她,心中也起几分敬畏。 皇帝笑说:“当年巫祝说过,她生了女儿,那是要嫁给太子的。” 林岁宁心中一个咯噔,便听得太子说:“父皇,我怎么从未听说此事?” “当时只有朕与梁王妃在场,事后未对外宣扬,你自然不知。” 皇帝转而问梁王妃:“楚芩,你可记得?” 梁王妃柳眉紧蹙,时而看一眼身旁的林岁宁,时而又望一眼坐在对面的月姑娘。 心事重重,就连陛下说话,她都没听见。 林岁宁在桌下的手暗暗拉了拉她衣袖,小声提醒:“陛下问您。” 梁王妃这才看向皇帝。 皇帝耐着性子再说一遍。 “当年巫祝在走之前,曾说她的女儿是要嫁给太子的,当时太子尚在皇后腹中。” 梁王妃心不在焉,反应很慢地“嗯”了声。 “确有其事。” 闻言,李玄泽不知所措地看向梁王妃身旁的林岁宁。 林岁宁黯然低下头。 巫祝是启元朝天下归元的功臣,亦是朝臣和百姓心中神抵一样的存在。 她从无虚言,每一句都是必然践行的。 皇帝和梁王妃都证实了巫祝的确说过那样的话,太子若公然抵抗,势必惹众怒。 殿中一片寂静后,许辰噗嗤笑声打破寂静。 “所以她们争抢半天,结果太子妃的人选早就定下来了?” 永安侯举杯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 随即,殿中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举杯。 “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 震耳欲聋的恭贺声,击得林岁宁心头闷痛,喘不过气来,几度想找开口寻由离开。 哪怕心中明白,或许早晚要看着他迎娶别人,可她实在没法坦然面对这件事。 但在这时候,她若是黯然离去,更被人背后笑话。 她甚至不敢去看太子现在是什么样的神色。 只盼他别冲动。 他得忍。 太子妃无论是谁,都有人不服,但若是巫祝之女,便是普天同庆。 这时候太子若冲动,不仅落人话柄,也会叫她更成为众矢之的。 李玄泽拿起面前的白玉杯,一饮而尽,烈酒淌过喉间,一片灼痛。 等恭贺声停下来,梁王妃定神问道:“陛下,这位月姑娘是哪里找到的?” 皇帝道:“朕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巫祝踪迹,到近来才在边关寻到她和云初。” 梁王妃始终眉心紧蹙。 “陛下的人,见到她了?” 皇帝笑道:“怎么,你认为朕所言不实?” 天子说的话,谁敢说不实,更何况无凭无证,岂能质疑。 梁王妃看了眼林岁宁,仍不肯死心,又道:“陛下,当年容窈与我说过,在她归来之前,万不能暴露她女儿身份,会招至祸端。” 巫祝姓月,名容窈,也只有梁王妃能直呼她闺名。 皇帝道:“这次公之于众,是她同意的。” “陛下……” “王妃娘娘,”月云初截断她的话,“母亲让我来长安给宋将军敬炷香,母亲说,只有您知道宋将军的衣冠冢在哪里。” 闻言,梁王妃怔了怔。 她复杂的目光仔仔细细描摹过月云初的眉眼,最终妥协道:“好,明日我给月姑娘带路。” 第151章 求解 散席之后,许多女眷还围着月云初说话,林岁宁绕过人群,走得飞快。 回东宫的途中,许辰追了上来。 “你别伤心,哎。” 林岁宁见是他,停步道:“多谢世子。” 宴席之前在奉天殿外,他对二皇子说的话总归是一片好心。 许辰不好意思道:“嗐,因为我你才遇到这么多事,就不要跟我说谢了,受不起。” “因为你?” “要不是因为我,太子也不会强行让你住在东宫,”许辰很悲哀的长叹一口气,“都是我害了你。” 林岁宁难以理解的看着他。 关他什么事? 怎么就成他害的了? 好像跟他并没有任何关系啊? 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许辰说:“你对太子千万不要动真心,他不是真喜欢你,而且他马上要娶月云初了,你……” “许辰你找死?” 太子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 许辰一回头,看到面色沉冷的太子,尴尬的直挠头。 “你急什么,那点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及时回头吧,别伤害林姑娘了。” 李玄泽心情本就不爽,看他更是一肚子火气。 “你就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我喜欢她?” 原本搞不懂许辰怎么回事,总是莫名其妙的,也懒得去搞懂。 直到前几天许辰来东宫找他还脱光了衣服,视死如归的说:好了,我让你如愿,你放了林姑娘吧!我承认你的威胁成功了! 李玄泽到现在一看到他就想揍他,从来就没这么手痒过。 许辰愣了一下。 目光在太子和林岁宁身上来回转换,最后惊道:“所以早在百花宴那天,你不让我撩林姑娘,是因为你喜欢?” 李玄泽沉着脸色没吭声。 许辰顿觉天崩地裂。 “可那天不是你见她第一面?” “一见钟情。” “额?” “不行?” “行行行,”许辰回想道,“所以那日陛下给我和林姑娘赐婚,你晕厥过去,是因为见不得林姑娘嫁人急晕了?!” 林岁宁惊讶的看着太子。 她一直以为,是她先喜欢上太子,暗戳戳动了觊觎心思。 可原来太子那么早…… 李玄泽生硬的提了提唇角,“你先走,我有话要跟岁宁说。” 许辰想了想,是这样的话,他反而放心了,太子不会伤害自己喜欢的姑娘。 “但你不是要娶月云初了吗?你还要跟林姑娘说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玄泽觉得他再多说一句,自己这拳头就管不住了。 “那也是我跟岁宁之间的事。” 许辰便不纠缠了,潇洒的冲林岁宁摆了摆手。 “嗐,好好聊,他要是对你凶,我帮你啊!我不见他怕!” 林岁宁原本心里头沉甸甸,听他这样说,莞尔一笑。 “世子放心,殿下不会凶我的。” 许辰一走,山竹便招呼着人都后退,给太子和林姑娘不被打扰的空间。 李玄泽很别扭的说:“你对他笑。” “嗯?” “不准对他笑。” “还想叫我嫁他呢,”林岁宁赌气说,“笑一下你都不让,难不成我愁眉苦脸的嫁他?” 李玄泽垂下头,一脸黯淡。 自那日半途而废的欢好过后,他连夜里钻她被窝都害臊,白日里不敢见他,她也不来找他。 “我不做太子了。”他低声说。 林岁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不做太子了,”李玄泽说,“巫祝说的是太子娶她女儿,只要我不做太子,就不必娶她。” 林岁宁愣了愣后,急道:“你不做太子了,你以为你能有活路?下一个太子能放过你?” “……” “其他皇子如何嫉恨你,你不是不知,他们就盼着你从高台上跌下来!” “……” “等你跌下来了,他们会怕你东山再起,必定对你斩草除根,毕竟陛下疼你那么多年,难保不会再想起你。” “……” “到时候你人都没了,娶不娶的,还有什么意义?” 李玄泽冷着脸,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娶月云初?” 林岁宁故作轻松,“娶呗。” “那你?” “大不了,我……” 她却突然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大不了给他做妾,还是大不了离开他? 前者,她会难熬。后者,他会痛苦。 一片落叶从高大的树上落下来,缓缓慢慢的飘过她眼前。落地之后,又被风一吹,翻飞到她脚下来。 李玄泽的目光随着那片落叶停在她脚边。 他很耐心的等着。 等着她把话说完。 林岁宁思来想去,最后说:“我不想做妾,不想每日就给你妻子敬茶请安,不想听宫人说你今晚宿在她屋子里,不想看着你同她生儿育女,还要假装替你高兴,也不想我生下来的孩子,管别人叫母亲。” 李玄泽哑声说:“你不愿意。” “是,我不愿意,”林岁宁苦笑着说,“这世上你可以拒绝任何一个姑娘,可她偏偏是巫祝之女,你拒绝不了。” 在今日之前,她想着,只要太子不会有事,她执着就执着了,大不了就是她死。 可月云初出现,她便知再无回转余地。 违背谁,都不能违背万民称颂视为神邸的巫祝。 她有什么资本,又有几条命,去跟巫祝的女儿相争? 再执着下去,只怕会害了太子。 李玄泽呵了声,眼尾泛起湿意。 “从前我每每听闻巫祝的事迹,心中敬仰,可今日,我莫名有些怨恨她了。” “她指着我母后的肚子说是太子,我便是太子。” “她说她女儿得嫁太子,我便非娶不可。” “我的尊荣,我得到的父爱,都是她施舍的,我说怨恨她,显得我狼心狗肺,是不是?” “大抵是我矫情了。” “又大抵是我父皇说的那样,对我来说唾手可得,生来拥有,便不知珍重。” “多少人会恨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可是凭什么,我只是想娶我喜欢的姑娘,这都做不到,我这个太子做来又何用?” 林岁宁想拭去他眼角的雨珠,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抬起手来。 大抵人生就是要有遗憾的吧。 没人能过的全然圆满。 “做太子,能给我一份庇护,怎么就没用?” 林岁宁哄着他说:“没有你,我早不知被许给了什么禽兽,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我不许你说自己没用。” 第152章 兴风作浪 “有用,”李玄泽双肩垮下来,好似有什么重物压着他脖颈,叫他抬不起头来,声音越来越轻,“然后呢,好聚好散?” “难不成,闹得不可开交再分开?”林岁宁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松,可神态里的疲惫难以掩饰,“走到今日我们都尽力了,你没错,我也没错,就当这段过往是昙花一现,花开过了便算圆满。” 事到如今,总是有不甘的,唯独没有后悔。 她只是不自量力,只是撞了南墙,却没有信错人。 李玄泽在她面前颓然立了许久,低着头,紧抿着唇。 宛若一桩没了魂的枯木。 林岁宁抬起手,捏捏他鼻子,轻声细语的说:“五年之内我不嫁人,如果你到时候还没放下,就……” “五年之后,你都二十岁了,那时还没嫁人,你得被人说成什么样,”李玄泽疲惫不堪的摇摇头,“不必你等我,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想嫁谁就嫁谁,我给你撑腰。” 林岁宁笑说:“那你可得把太子之位坐稳了,将来你还是天子,天子给我撑腰,哪个婆家都不敢欺我。” 李玄泽也笑了声。 “好。” 回到东宫,李玄泽独自在崇文殿中枯坐,脑中一片空白。 山竹焦急入内。 一看山竹这苦瓜脸色,李玄泽就知道准没好事。 “殿下,月姑娘住进东宫了!” 李玄泽感觉自己的头皮要炸开。 “我没同意,她怎么住进来?谁给她安排?” 山竹说:“陛下安排的,没人敢阻拦啊!” 李玄泽摆摆手,示意山竹退下去。 起身,一脚踢翻香炉。 …… “月姑娘住进东宫了!” 这个消息如野火燎原一般,很快传遍东宫每个角落。 正在收拾东西的林岁宁愣了好一会儿,傻傻看着手里的包袱,迟迟不能动弹。 方晚葶把她拉到怀里来,轻拍她的后背。 “都决定走了,不要去想那些了。” 林岁宁木然问:“我住在东宫是没办法,可难道她也没去处,不在乎名声了,还未出嫁就要住进来?”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不理解,还是铺天盖地的醋意,叫自己执拗的去钻这个牛角尖。 “谁知道呢,”方晚葶嘲弄说,“哪怕今晚她睡太子床上,也没人敢说什么是非。贞洁那套只能束缚住我们这些人罢了。” 林岁宁带上不少珠宝,放金砖的箱子直接让人扛了走。 离开东宫,得途径崇文殿。 遥遥看到崇文殿外与山竹说话的姑娘,林岁宁刻意的不去看她。 方晚葶说:“那就是巫祝之女?” “嗯,”林岁宁吩咐身后的宫人,“走快些吧。” 她不想跟月云初有交集,只盼着早些过去。 可天不遂人愿。 月云初同山竹说完话,就向她们走来,拦住她们的去路。 她扫视过宫人们扛着的箱子,背着的行囊,目光定留在林岁宁脸上。 “这位是?” 山竹紧张道:“月姑娘,这位郡主是太子殿下的贵客,正准备离开东宫。” 月云初了然的莞尔一笑,吩咐道: “去库房再多拿些银票来,让郡主出宫用,毕竟伺候过殿下,不能亏待了。” 山竹左右看看,这位月姑娘也没带个侍女,是在使唤他吗? “库房?月姑娘是说东宫的库房?” 月云初催促道:“还不快去。” 她以一个主子的姿态使唤自己,山竹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这才没做太子妃呢,怎么动起库房来了? 林岁宁恭谨有礼的拒绝道:“多谢月姑娘,不必了。” 月云初挑眉。 “不必做出这副不图身外之物的模样来,带走东宫这么多东西,也是难为你了。” 林岁宁面色一沉。 原来这位准太子妃,是把她当肉中刺,估计特地在这等着她,就为羞辱她一番。 若她孤身一人,她或许还不为五斗米折腰,傲气一些不带金银。 可她身边还有姨母,总要多作打算,让姨母过衣食无忧的日子,绝不会跟钱财过不去。 方晚葶要出言理论,林岁宁握了握姨母的手腕,示意她冷静。 对方的身份不宜得罪,闹大了,旁人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而不会去质疑月云初半点。 何况,就要离开了,不必再与月云初结仇。 林岁宁上前一步,不疾不徐道:“月姑娘弄错了,这些东西,没有一件是东宫的,都是我从梁王府带来的。我与太子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月云初定睛看她发髻间的缠丝点翠金步摇,施施然道:“春日里西域上供的珍品,陛下尽数赏给了太子,这支步摇便是其中一件。” 林岁宁说:“不可能,这是梁王府之物。” 分明是她及笄之时,梁王妃送她的五箱大礼中的珍宝之一。 月云初勾唇笑道:“是吗,那我们去御前评说评说?” 山竹见这人不依不饶,赶紧说:“有误会,有误会,当初太子得了西域的贡品,可这步摇他用不上,便转赠给了梁王妃。” 月云初轻蔑笑了一声。 “既然太子送了出去,我便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你也不必替她找补,拿了便是拿了,还非说原本便是梁王府的东西,真是有趣。” 林岁宁晓得说再多她都是不会信的了。 东宫不缺吃穿,又何必跟出嫁似的,扛几箱金银珠宝随身带着。 哪怕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外人怎么看。 林岁宁干脆不辩解,听着崇文殿的门推开的声响,她便知是太子出来了。 原本想清清静静的走,可这个月云初要当着姨母面话里话外的给她难堪。 那她就不客气了。 林岁宁藏在宽袖里的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的眼眶憋红,委屈道:“月姑娘,我会滚得远远的,再不妨碍你,你何苦要逼人太甚?” 月云初看了眼往这里走来的太子,目光一凛。 “你以为,太子会为你得罪我?” 林岁宁万分痛苦的说:“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 她弯了膝盖,胳膊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李玄泽制止她下跪的动作。 下一刻,正在旁看戏的山竹突然被太子厉声呵斥。 “你是废物吗,谁都能在东宫兴风作浪?” 第153章 去见母亲 山竹被这一呵斥,心肝颤了颤。 “殿下,我……” 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太子并非没骂过他,可这样厉声厉色是头一回。 李玄泽松开林岁宁的胳膊,目光冷冷扫过月云初的脸,额边青筋凸起。 “送客这件小事都做不好,还要出幺蛾子,我东宫何时成了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 太子呵斥的是山竹,打的却是月云初的脸。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月云初兴风作浪,弄得乌烟瘴气。 月云初往旁挪了两步,让开路,不再挡着道。 林岁宁该心满意足的,心头却又涌起些酸涩滋味。 她就知道,太子一定会向着她,正因如此,她又该怎么放下? 颔首向太子欠了欠身。 “殿下,告辞。” 她不能再拖延,拖着拖着,或许就走不了了。 李玄泽看了眼她带的这些东西,心弦绷紧。 “呆呆呢,怎么不带上呆呆?” 林岁宁是想带的。 临走前,她抱着呆呆亲了又亲。 可是呆呆和太子伤势互通,命脉相连,这么大的责任,她背负不起,呆呆还是呆在重兵把守的东宫更为妥当。 “不带了。” “带上吧,”李玄泽自顾自吩咐山竹,“去把呆呆找来,让郡主带着走。” 林岁宁睁圆了眼。 他就这么放心,非要把命脉交在她手里?她若是没照顾好,又该怎么办? 山竹大可以吩咐其他宫人去办,但这儿他是不敢再呆下去,免得再被骂,就亲自去接猫来,一溜烟跑的飞快。 月云初走到太子身边。 “我方才从凤仪宫来,皇后娘娘身子已好转许多。” 李玄泽手指微微一蜷,却仍当作没听见,对方晚葶说:“方姨,明日将周稷卿送去大理寺,我会吩咐不可对他用刑,若是判死罪,给他留条全尸。” 杀了陆怡这件事,必然要有个交代的。 方晚葶施礼。 “谢殿下。” 牢里环境恶劣,脏又臭。周稷卿先前伤重,去牢里或许撑不过几日人就没了,太子便先将人留在东宫养伤。 这几日过去,疮面愈合了大半,只是筋骨之伤养起来太难。 不过好歹这会儿再去牢里,能受得住些了。 方晚葶没去看过周稷卿,但从荷包蛋嘴里听说过他的状况。 养伤的那些天里,周稷卿很安静,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从早到晚都抚着袖口的木丹花,痴痴看着。 月云初又说:“太子殿下,你知道皇后身子为什么能好转吗?” 李玄泽冷呵了声。 还能为什么。 因为岁宁要离开他了,他也没有强留,作为奖励,父皇会让母后多活些时日,甚至暂时痊愈。 如此一来,关于郡主害了皇后的流言会慢慢平息,往后母后骤然薨逝,便与岁宁无关了。 父皇说到做到,只要他放手,岁宁便不会再被为难。 山竹把呆呆抱来,林岁宁接过之后,再次告辞离开。 走出没几步路,她听见月云初对太子说:“因为我是巫祝的女儿,病入膏肓而已,我母亲想让谁活,那人就能活,哪怕死了,也能死而复生。” 林岁宁抱着呆呆,一步一步离他们更远。 皇宫外,林岁宁与焦急赶来的梁王妃遇了个正觉。 梁王妃把她拉到静止的马车里,低声问:“先前我给你的玉蝉,还带着吗?” 林岁宁从衣襟里掏出来。 自从上次射向她的箭原路折返,她觉得或许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冥冥之中在护着她,便拿红绳栓了玉蝉一条腿,把它挂在了脖子间,时时刻刻带着。 梁王妃问:“你带着它的这些时日,有没有身子不适?” 林岁宁慌忙想把它取下来。 “有毒?” “不是不是,”梁王妃解释说,“这东西认主,你若不是它主子,这样贴身带着它,它会令你痛不欲生,直至将你彻底吞噬。” “啊?”林岁宁吓了一跳,“这么可怕?” 真有这么离奇邪门的东西? 那要怎么证明是它主子? 就凭她贴身带着,却没有痛不欲生吗? 梁王妃面色凝重。 “先前我保管它多年,都是拿容窈给我的锦袋装着它,如此才不会伤身,你无需锦袋,说明我没有把它给错人。” 容窈,林岁宁知道的,是巫祝的闺名。 所以先前王妃仅凭一面,便那么草率的认定她是故人之女,把东西交给她,是因为东西自己会认主,会自行辩解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哪怕给错了人,也能挽回。 “王妃娘娘不是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吗?” 梁王妃点了下头。 “是你母亲的。” 林岁宁追问:“那和巫祝大人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殿下说这是巫祝的东西?” 那日太子一见玉蝉,便斩钉截铁说是巫祝之物,也挺莫名。 梁王妃牵了牵唇,眸光流转过极其复杂的波澜。 “这其中的事,你往后自然会知道。我来是问你,你要去哪儿?” 林岁宁说:“天南地北吧,哪儿都去。” 太子依然让荷包蛋跟着她和呆呆,有护卫,她随处为家,居无定所,反而是好的。 免得叫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来找到她,又利用她玩威胁太子的戏码。 梁王妃道:“不如去月西山。” “月西山?” “你母亲的坟在那,”梁王妃说,“你不去看看吗?” 林岁宁原本便打算先去月西山看看母亲的,那么多年她没能去给母亲烧些纸钱,实属憾事。 “陛下和太子要去月西山秋猎,等圣驾到时候回了长安,我再去吧。” 免得再遇上太子,叫人误会她贼心不死。 梁王妃却不容商量的口气说:“岁宁,听我的,这就去月西山,不要再等了。” “可是……” “旁人怎么看怎么说,由他们去,能让你掉块肉吗?”梁王妃声量拔高,语气里有些急切,“听我的,早些去,你母亲或许已等了你太久了,别让她再等了。” 王妃的话实在有些奇怪。 上坟而已,那么多年过去了,还差几天吗? 为何王妃的反应跟吉时到了,女儿却没上花轿似的? 难道月西山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林岁宁答应下来。 “好,我去。” 第154章 关窗,灭火 马车路过长街闹街,当街大吵的一对夫妇动静太大,林岁宁让马车停下来。 方晚葶掀起车帘。 “他们怎么来长安了?” 万莲和林诚录这对夫妇,应该在安淮县才对。 林岁宁说:“来找我的。” 她在梁王府时,这两人在王府外头求见她。她入东宫,这两人又在皇宫外等过她。 不知道这对夫妇到底什么事,林岁宁反正不见。 这两人吵着吵着,林诚录揪住万莲的头发,把她往巷子里拽。 “要不是你这个死婆娘亏待岁宁,也不会叫她寒了心,现在找她个人都找不到!” 万莲疼得面目扭曲,使劲捶打他的手。 “你女儿不理你那是她没良心!赖不着我!” 车夫也喜欢看热闹,马车往前轱辘转了两圈,正好能看到巷子里的动静。 巷子里头,林诚录一脚接一脚踹在万莲身上。 “我闺女怎么没良心,没良心把她姨娘当亲娘孝敬?也就你生的几个玩意儿人不人鬼不鬼!” 万莲嗷嚎着被踹到了墙根。 “林岁宁是你亲生的吗?!你看看我生的哪个不像你!林岁宁哪点跟你像了!” 这话过去林诚录也说,一个丫头片子,长得都不像自己,死了也不可惜。 可眼下,他是巴不得岁宁是她亲生的,那是他万一翻身的机会了,万莲再说这话,无疑是惹他大怒。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冲着这对夫妇指指点点。 有人仗义执言,“大老爷们打女人,真不是东西!” 林诚录喊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娘们光天化日偷男人,偷家里来了!” 万莲被扇麻了嘴,听见他肆意抹黑自己,却无力辩白,气得往外吐血。 围观之人的议论变了风向,原本怜悯的目光也变成厌恶。 “偷男人啊,那是该打。” “野汉子在哪儿,拎出来一块儿打!” …… 林岁宁吩咐道:“一会儿把他扭送官府去,就说当街行凶。” 小厮正准备上前去干涉,林岁宁阻止道:“再等等,等他打够了再说。” 一来万莲还没惨到哪里去,怎么能解气? 二来打得不够惨,官府判得也不会太重。 不过将林诚录扭送官府的是东宫的人,官府必然严办。 小厮又问:“那位妇人如何安置?” “不必安置。” 被打得起不来身,那就让她躺那儿便是,林岁宁又不是活菩萨,还能以德报怨。 不上去补几刀,已算她心地纯善宽宏大量,仁慈的要命了。 林岁宁放下车帘。 “姨母你看,恶有恶报。” 看到这出实属痛快,原本闷闷不乐的连东西都不想吃,可到这会儿,她突然觉得只要活得长,总会有欢喜之事。 方晚葶一笑。 “出城吧。” …… 入夜,随便找了个客栈住。 自从知道呆呆和太子伤势互通,林岁宁对待它就特别小心翼翼,它从桌上跳下来,林岁宁都会心惊胆战,生怕它摔到腿。 方晚葶说:“你有没有觉得呆呆一到夜里就恹恹的?不会是有病吧。” 白日里挺精神的上蹿下跳,入夜就感觉会有变化。 林岁宁已经习惯了呆呆日夜判若两猫。 “可能是天黑了害怕吧,” 方晚葶指了指那只趴在床上直勾勾看着林岁宁的猫。 岁宁走哪儿,它就往哪儿看。 “你管那叫害怕?我怎么不觉得它害怕?” 林岁宁看向呆呆。 伤势互通,那心情会不会互通?如果太子现在很难过,呆呆能不能感受到? 她拿下珠钗,一头青丝如瀑泄下。 走到床边蹲下来,平视着呆呆。 呆呆对上她的目光,突然有点无措的站起身,视线无处安放的左看右看。 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被抓包。 林岁宁噗嗤笑了声,青葱指尖点了点它的小鼻子。 “他会不会也在想我?” 呆呆一愣,茫然的看着她。 戳鼻子不太舒服,但它也没有躲。 林岁宁自顾自喃喃自语。 “这回去月西山,会遇到他吗?应该不会吧。官兵会围了一座山专门供他们狩猎,我又进不去,怎么会遇到他呢?” “所以这辈子,都不会见面了吧。” 呆呆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水花,抬起爪子想给她擦眼角,又闻到爪子滂臭。 要命,这破猫白日里肯定又挖屎了! 它只能恹恹把爪子收回来,无措的看着她。 “喵……” 方晚葶在一旁问:“世子不是挺好,为什么不嫁他?” 林岁宁摸摸呆呆的头。 “我离开长安,就是不想眼看着他娶别人。将心比心,我若是嫁了世子,他也会难过的。” 方晚葶急了,“你难道一世不嫁人了?” 林岁宁没有想过再嫁人的事,或许久了,有些事自然放下了,到时候再遇见合适的人,她会愿意成个亲。 “也许会嫁的吧,只是不能是世子。” 林岁宁解释说:“做世子妃,太子还得来喝我的喜酒,到时候,他怎么面对我?” 所以她要走的远远的。 呆呆鼻头止不住的发酸。 幸好这时候林岁宁起了身,她得去沐浴,没有看到它眼里盈盈的泪。 洗漱完,她穿着肚兜上床,呆呆趴在床尾,眯起眼假寐。 吹灭烛火之后,它还在床尾,没有往她怀里去。 林岁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有点困意,外头一阵躁动。 侍卫的脚步声疾乱。 楼下还有刀枪相撞的打斗动静。 呆呆四肢立起,踩在被褥上,警惕的看着窗外。 林岁宁和方晚葶迅速下了床,穿上衣服鞋袜,以便随时跑路。 一个火把从窗外飞来,落在床褥上,火焰滚烫,顿时照亮整个屋子,呆呆撒腿跳下床,跑到林岁宁脚边。 林岁宁下意识的一挥衣袖。 那扇被火把击开的窗突然再次合上,带来一阵诡异凉风,床褥上的火把瞬间熄灭。 床褥上被灼伤出黑糊一片。 熄灭的火把还有不成气候的火星,在冒着烟。 方晚葶惊魂未定。 “这窗自己关了?火把自己灭了?” “刚刚有阵风,”林岁宁觉得这是她们福大命大,“姨母,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 呆呆诧异的抬头看着林岁宁。 目不转睛。 它现在是只猫,猫的眼睛好,感观强。 它方才明明看到,岁宁的衣袖像把大团扇,扇出了强劲的风。 第155章 客栈 外头的混乱很快平复。 荷包蛋敲了敲门。 “林姑娘,对方刺客十五人,已尽数擒获,可以放心歇下了。” 林岁宁问:“是生擒吗,有没有招是谁派来的人?” “都已自尽,问不到话。” 离开东宫的第一夜,便经历这么一出,哪里还能阖眼。 林岁宁迟迟不能入睡,又不敢翻身。 这屋子里太过安静,一翻身床榻便会咯吱作响,容易吵醒姨母和呆呆。 忽然,姨母的声音响起。 “岁宁,不然你还是回东宫吧。” 听到这句话,呆呆顿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林岁宁故作困顿。 “怎么了?” “东宫至少是铜墙铁壁,离了东宫,哪怕太子派人护着你,可谁能保证万无一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见不得你活,又有多少人想将你生擒活捉。” 方才的混乱,从窗外飞进来的火把,到底令方晚葶心有余悸。 黑夜之中,呆呆窝在林岁宁脚边用力点头。 林岁宁懒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顺其自然吧。” 这意思是不回东宫。 呆呆困惑地歪了歪头。 他觉得这不像岁宁的性子,岁宁再怎么都不至于不顾姨母的安危。 天亮之后,他的困惑得到了答案。 客栈外,张顾辞风尘仆仆高坐红鬃马上,仿佛等候已久。 方晚葶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林岁宁。 林岁宁将姨母往前推。 “我从月西山回来,就来接你。” 跟自己同行,到底还有多少刺杀和劫难,是不能料准的。 会想到张顾辞,是因当初找寻姨母之时,就连方家人对姨母的踪迹都不闻不问,唯独定北侯世子张顾辞再三向山竹问过进展。 张顾辞十年前倾慕过姨母。 林岁宁听姨母说过,张顾辞是个君子,明明可以用权势逼迫她,可他不强取不豪夺,在她决定嫁给周稷卿之后,也大度提前送上贺礼。 定北侯府也是低调,低调到尽管家门显赫,却又几乎在长安了无声迹。 实在没法子了,没有更好的去处。 只要人肯来,想必还是有情面的。 方晚葶双脚焊在原地,气恼地看着林岁宁。 “你自作主张做这种事,为何一句不与我商量?” 林岁宁低下头。 “姨母,我要是与你商量了,你肯定不答应。” 张顾辞下了马,说道:“林姑娘在信中把话说得很明白,只是托我照顾你些时日,并不是让你入侯府的意思。我过来,也是因送信的人是太子的亲信。方姑娘,你大可以放心,太子殿下既然干预此事,我便不会对你有非分之举。” 林岁宁明明只是派了个小卒去送信,到那儿却成了太子的亲信。 大抵是太子为了帮她一把,特地换了人手去办这事,叫张顾辞不能轻视敷衍。 “姨母,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就还是跟我一起。” 这么多年,姨母都不肯拉下脸去求人帮忙,林岁宁厚着脸皮派人去给传了信。到底是惭愧的下下策。 方晚葶迟疑半晌,心中盘算衡量着得失。 荷包蛋一脸紧张地插嘴。 “方姐,我们人手是足够保护你和林姑娘的,你不必觉得是拖累。” 方晚葶苦笑,“但少我一个,你们能更好地保护岁宁,她不必分出心思来担忧我。” 荷包蛋傻了眼。 “方姐……” 方晚葶说:“把我的东西拿出来。我走。” 看着姨母上了定北侯府的马车,林岁宁心中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荷包蛋的脸色有些垮。 “林姑娘你就不应该这样做,我们又不是护不住你们,多一个人而已,有什么要紧?方姐也是想同你在一起的……” “你喜欢我姨母?” 林岁宁问得太直白,荷包蛋顿时变成了结巴。 “谁,谁喜欢谁了,胡说八道,胡说!” 林岁宁前些天就发现,荷包蛋对姨母特别关心一些,却也以为只是怜悯弱小,看到他现在的反应才有了答案。 她惊道:“你真喜欢我姨母?!” 荷包蛋脸涨得赤红,恨不得用手捂住她嘴。 “人都走了,你还嚷什么?!” …… 去月西山的一路,林岁宁为自己的迟钝惭愧不已。 “你也别灰心,我姨母未必跟张世子有什么,等回了长安,你还是能表露心意,为自己争取争取。” 荷包蛋真不想听这些话。 “林姑娘,我没奢望过跟方姐能有什么,只是觉得她走时有些难过。” 林岁宁也觉得难过。 没人比她更想要姨母陪在身边。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月西山此行不容易,前面或许多的是豺狼虎豹,姨母能不淌这趟浑水,便是最好。 又是一整日的赶路。 终于在傍晚住进一家客栈歇歇脚,才刚放下行囊,就听见楼下一道洪亮的声音。 “我们主子马上要入住你们客栈,赶紧把所有房客都请走!” 店小二怯生生的说:“贵客您需要几间房,我们这空了六间……” “你们有多少间,我们主子便要多少间!” 那人大声道:“我们主子金贵,是未来的太子妃,为防被刺杀,必须将闲杂人等都清出去,听明白了吗?” 店小二瞧着对方高高大大的,一身银盔甲,腰系佩剑,像个将领,身后跟了两个官兵模样的,想来身份不虚。 “好,好,这就请他们都出去!” 店家也会办事,本就没几房客人,双倍退了钱,都乐意走。 林岁宁抱起呆呆也准备走,荷包蛋不乐意了。 “方才不是问过了吗,方圆几里就这一家客栈,天都要黑了,错过了这儿去哪儿住?” “大不了马车上将就一夜,”林岁宁息事宁人的态度说,“你不知道这位太子妃带了多少人来,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荷包蛋埋汰道:“通天地晓鬼神的巫祝之女也会怕刺杀?矫情得慌。” 林岁宁叹口气。 哪里是怕刺杀,就是太尊贵了,觉得平民百姓不配与她住一个客栈。 可明明在百姓传颂中,巫祝体恤百姓,不重财物,不重虚名。 怎么女儿会是这个样子? 荷包蛋越想越不痛快。 “什么太子妃,陛下没下旨,谁那么大胆子以太子妃自处,真不要脸。” 林岁宁很无奈:“小声点吧。” 显然这回的是月云初,不同于前几个自称太子妃的,这位是真的有底气,也无人敢治罪。 那位穿铠甲的耳朵尖,听清了荷包蛋的话,当即用力一拍桌子。 “你说什么?冒犯准太子妃你是找死吗?!” 荷包蛋抱剑于胸,眯起眼道:“我是不是找死,你还是先问过太子呗。” 那人摆摆手。 “月姑娘马上就到了,把这几人捆了,拖出去打死,别脏了月姑娘的眼。” 第156章 万一是你呢? “你们敢!”荷包蛋一声怒斥,掏出块令牌怼到那人眼前。 “见令如见太子殿下!” 令牌纯金的,上头皇太子令四个大字龙凤凤舞。 林岁宁摸过这块令牌,沉甸甸的。 有这令牌的人,无疑是太子的亲信。 盔甲男盯着令牌看了半晌,又犹犹豫豫的目光在林岁宁脸上探究一阵。 身后侍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令牌不像是假的,那人腰上佩剑是东宫之物。” 盔甲男想了想,故作大度道:“既然是东宫的人,那便是自己人,你们要实在想住这儿,那就让你们住。” 随即吩咐店家,“给他们安排最远的厢房,不能打扰到我们主子。” 荷包蛋还想与之争论,林岁宁拦住他。 “能住就好。” 最远就最远,她还不想离月云初近呢。 小二还没来带着她去最偏处的包厢,一群人马便在客栈外停下,月云初被扶下马车。 盔甲男迎上前去给月云初汇报情况。 “原是要全清出去的,可那人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只能让人留下来了。” 月云初的目光向林岁宁瞥来,对上她的目光,轻蔑提起唇角。 “假意要走,实则追来了月西山,好一手欲擒故纵,阴魂不散呐。” 林岁宁觉得倒霉起来,就是避犹不及。 人都离开东宫了,还要遇到这人,跟瘟神附体似的。 林岁宁没好气道:“我先来的客栈,后脚你就到,究竟是谁阴魂不散?” 月云初故作大度道:“你走吧,此事我不与你计较。” 荷包蛋心直口快。 “你计较什么?这客栈就你能住?” 他没有得罪准太子妃的意思,就是纯粹听不明白这话。 月云初锐利的目光扫向荷包蛋。 “东宫是养了太多闲人了。” 荷包蛋瞪直眼,“闲人?我?” 他要是个闲人,太子能把看护林姑娘的差事给他? 松花蛋皮蛋还嘲笑他大材小用。 这个女人居然说他是闲人? 月云初冷声吩咐:“都赶出去。” 铠甲男迟疑道:“主子,他有东宫的令牌,而且一会儿太子就到了……” “要我说第二遍?” 月云初语气越来越冷。 林岁宁抱着呆呆,讪笑了声,“所以是因为太子要来,你怕他见到我,所以急着要赶我走。” 没等对方回答,她就接着说:“月姑娘这样诚惶诚恐,何必呢,天底下姑娘多的是,赶了我,太子身边就只有你了么?” 月云初笑道:“我母亲说过,太子只能娶我一人,如此李氏江山自会稳固。你若是狐媚惑主,叫他做了错事,那往后的天灾人祸,就不知算在谁头上了?” 林岁宁心尖被扎了一下。 太子的身份,注定不能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得广纳后宫,雨露均沾,绵延皇嗣,这是他身为太子的责任。 可巫祝若说了会保江山稳固,那即便是太子,也能例外。 太子只能爱一人,那就是月云初。 “算了,”林岁宁说,“我们走。” 她抱着呆呆往外走,荷包蛋跟在其后,刚上马车,后头太子的人马便到了。 林岁宁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还不见车轮子转动。 “怎么了?” 坐在马车外面的荷包蛋说:“您等等,太子在过来。” 林岁宁掀开车窗帘往后看,见太子往她马车的方向走过来。 月云初站在客栈门口望着这儿,脸色发沉。 林岁宁缩回车厢里。 “怎么回事?太子怎么就要过来了?” 荷包蛋说:“我不知道啊!” 他哪里敢说实话,方才他故意跳起来向山竹挥手,山竹看到他,立马汇报给了太子。 林岁宁心里紧张的要命,抱着呆呆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用力。 呆呆不舒服,从她怀里挣了出去。 林岁宁伸手去抓。 猫太滑溜一时没抓住,脑袋挤出车帘,就剩身子在里头。 “呆呆!” 这时,车帘被掀开,李玄泽拎着呆呆后颈进来,坐到林岁宁身边。 林岁宁拮据往侧挪了挪,让彼此之间空出的位置大一点。 橘猫团在李玄泽怀里,抬着头好奇看着他俩。 李玄泽有强迫症似的把它的脸按下去,不想它那双眼看着自己。 它很倔强,要把头抬得更高。 眼见着外头天色越来越暗,李玄泽终于开口:“我没有和她同行,不知她怎么会在这儿。” “嗯,我知道,”林岁宁摸摸呆呆的脑袋,说:“附近就这一家客栈,她能猜到今晚你住这儿,特地提前一步到,好让你觉得很巧。” 要去月西山狩猎的是大批人马,为何偏偏是月云初和太子一前一后到这儿? 想来,估计是皇帝有意为之了。 李玄泽说:“很烦,她在那家客栈,我便不想去了。” “在我这马车里过夜?”林岁宁调侃道,“你这样,月云初更加要我的命了。” “她没那个本事,”李玄泽嘲弄道,“月云初可能是个假的。” 林岁宁神色一顿。 “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千秋节之时,大殿之上,皇帝那样信誓旦旦说她是巫祝之女,怎么能有假? “王妃说她是假的,”李玄泽嗓子沙哑,隐隐有些激动,“她说这件事还不能公之于众,只能告知我一人,让我将婚期往后拖便可,真相自会大白。” 林岁宁呼吸停住。 “王妃怎么确定她是假的?” 李玄泽低垂目光。 并无有条有理的实证,但他愿意相信这话,并奉以为真,大概是太希望这是真的了。 “她要真是巫祝之女,巫祝的招牌都被她砸完了。” 传闻中的巫祝不仅有通鬼神之能,还光风霁月,侠肝义胆,不需权力,不重虚名,不图钱财。 民间传颂无一不是称赞敬仰。 可这位月云初,虽说一身轻便不戴金银,可莫名有满身铜臭味,手里有五分权势,便要摆十分的谱。 林岁宁噗嗤笑出声,笑出泪花来。 “就算她是假的,早晚也会有真的巫祝女儿出来,王妃说了,巫祝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你将来是要娶巫祝之女的。” 李玄泽抿直了唇。 逼仄的车厢中,静得呼吸可闻。 “可是还没出来不是吗,谁知道到底会是谁,怎样一个人。万一是你呢?” 第157章 岁宁亲太子 林岁宁笑。 “你千万别剑走偏锋,给我安排个巫祝之女的身份,我受不起。” 做个郡主旁人虽艳羡,却不至于追根究底。只是高门大院里多个贵女而已。 可巫祝之女,天下人都会看着,盯着。 甚至会将天下太平,开疆拓土的心愿都加注在她身上。 就是再借她十个胆子,给更多的好处,她也不敢谎称这样的身份。 月如初若真是冒充的,实在不知死活。 “喵。” 橘猫懒懒叫了一声。 车厢里越发昏暗,李玄泽掀帘看了眼外头天色,吩咐道:“前方再走三里路,有个庄子,就在庄子上借住。” “庄子?” “嗯,许辰的,从前去月西山的路上都住那儿。” 林岁宁心中纳闷,既然隔三里路有熟悉的庄子能住,太子怎么会往那简陋的客栈去? 大抵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李玄泽解释道:“月云初跟的紧,我才故意说去那家客栈。她巫祝之女,这都算不出来。” 林岁宁别过脸去,嘴脸压不住的上翘。 也有一种可能是荷包蛋早就给太子传了消息,太子知道她要住这家,荷包蛋也知道太子要来,故而面对月云初,荷包蛋是丝毫不肯让。 这段路有些颠簸,车厢晃得厉害,林岁宁的肩膀时常碰到太子,她又往边上挪了挪,几乎紧挨着车厢。 李玄泽说:“我身上有刺?” “怕挤到你。” 一开口,林岁宁的脸就红了一片。 呆呆看看她,又看看呆呆,安静乖巧的要命,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李玄泽说:“昨晚你遇袭,很可能是月云初派人做的。” 也是因这事,他才愈发放心不下,想要亲自见她一面,哪怕这一面于事无补。 “哦,”林岁宁低头玩手指,“堂堂巫祝之女,杀人居然还要雇凶。” “说了她是假的。” 李玄泽突然抓起林岁宁的手腕,看了看衣袖。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普通的软烟罗的袖子。 那是怎么扇出能熄火的强风? 林岁宁从他手中抽出腕,气鼓鼓的说:“那日给你你不要,现在别对我动手动脚。” “我……” 李玄泽尴尬道:“难道你不庆幸吗?” 好歹现在还有完璧之身,有个退路。 林岁宁把呆呆抱到怀里来,脸蹭了蹭它软软的身子。 呆呆的毛很软,蹭起来特别舒服。 “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嫁人,不嫁人也不会死,律法又没规定必须要嫁人。” 遇见过这样的太子,交过心,她不知道往后还怎么遇见更惊艳的人,又怎么心动? 将就,对未来的夫婿也不公平。 李玄泽凝视着她。 “不然我们跑吧,带够盘缠,带几个只忠于我的高手,跑到天涯海角去。” 林岁宁心头一酸,无数涩意涌上喉头,颇为无奈。 “你到这会儿还不想放弃啊?” 李玄泽苦笑。 放弃,怎么放弃? 夜里亲眼看她对着呆呆喃喃自语,含着泪,猜他是不是也在想她。 怎能不心疼,怎能释怀? 瞧着天色,估摸着马上要戌时了。 李玄泽催促马夫快点儿。 但还是太巧,一脚刚跨进庄子的门槛,他就直直往前倒。 林岁宁扔了猫去抱他的身子,幸好山竹也很及时的搀扶住太子,否则那具沉重的身子要把林岁宁压倒了去。 李玄泽用呆呆的眼睛睁开眼,看到林岁宁着急的问:“怎么会又晕?他身子怎么了?太子到底怎么了啊!” 山竹说:“没事没事,林姑娘别急,我们先把太子扶到厢房里去。” 短腿橘猫紧随其后,在屋门关上之前挤进去。 林岁宁一遍又一遍的追问山竹。 “太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怎么会没事,这已经不是第一回晕了!” “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身子不好,太医不可能诊断不出的!” “告诉我实话!” 山竹刚开始一遍又一遍解释,说太子身体好得很,真没事。 可她偏不信,山竹实在应付不了,便随口说:“对对对,其实是得了很大的病!还是治不了的!” 这话一说,林岁宁才终于不再问了,直到山竹把太子的衣服脱掉被子盖好,她还怔怔立在原地。 山竹叹口气。 “林姑娘,这……” “你出去吧,我在这守着他。” 山竹看了跟在林岁宁脚边的橘猫,说道:“好,有事吩咐我们,我们就在外面。” 门吱呀一声合上。 呆呆看着林岁宁走到床边,坐下来,手掌轻抚他熟睡的眼,眼中的怜惜呼之欲出。 不是,你怜惜我什么啊? 我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啊,这辈子吃的最大的苦就是爱而不得,你怜惜我? 她温柔轻抚着他的脸,浓密羽睫微微颤动,眸底流转着千丝万缕的情愫。 她慢慢俯下身。 橘猫轻盈跳上床,目瞪口呆。 近在咫尺的,亲眼看着她亲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手抵在他下巴,轻抬起他下颔,柔弱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啊啊啊! 你等我醒来!你等我醒再亲啊! 都不能给回应,显得我多冷漠? 不过虽然亲的是熟睡的她,可那种柔软缠绵的触感,橘猫也能感受到。 橘猫吧唧着嘴,心里刺挠又难耐。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她的眼泪突然似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往外淌。 “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为什么让我遇见你?” 泪珠顺着她脸颊掉下来,滴在他脖领处。 橘猫也感觉到脖子里的湿腻晕开,转了转脖领。 她再一次吻下来时,撬开了他的唇齿,眼泪顺着她唇角淌进他嘴里。 橘猫看着这一幕,莫名感觉有股清凉甘泉淌入喉间,慢慢涌入肺腑,胸腔一阵明显的凉意后,浑身突然撕裂般疼痛。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它,要把它的每一寸筋骨,五脏六腑,把它的神魂剥离开来。 它痛不欲生的从床上滚落到地上。 林岁宁听到嘶哑痛苦的猫叫声,赶紧下去查看,把呆呆抱起来。 “怎么了?呆呆怎么了?” 那种拉扯的撕裂感突然消失。 呆呆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 它窝在林岁宁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是什么回事? 第158章 不要命啦 “呆呆?” 林岁宁把它放在绸缎被褥上,紧张的盯着这只橘猫。 “哪里痛吗?” 呆呆的呼吸慢慢恢复平稳,在床褥上翻来翻去,脸颊蹭她的手掌。 真不疼了,突然就没事了! 痛得很突然,没事得也很突然。 或许是方才看到她亲自己,一时太过激动? 林岁宁把呆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这里痛吗?” “是不是这里?” 摸到它屁股时,呆呆两腿缩了一下,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林岁宁再想摸它,它灵巧翻个身,活蹦乱跳地在床上跳来跳去,特别精神。 这般,林岁宁便搞不懂了。 养猫真难。 它不会说话,到底是不高兴还是哪儿不舒服,它说不出来,她也猜不到。 她拍拍呆呆的脑袋。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欺负太子,才急成这样?” 呆呆在原地转了个圈,尾巴摇得很欢。 林岁宁噗嗤发笑。 “你以为你是狗啊,还摇尾巴呢。” 呆呆的尾巴顿时僵住。 猫跟狗不一样吗?啊? 林岁宁想到什么,又看向纹丝不动的太子。 太子静静躺在那里,轻闭的眉眼柔和,睡得很安然。 她再次探了探太子的鼻息。 “呆呆闹这么大动静,你还不醒?”, 林岁瞧着太子愣神。 她好像不知疲倦,又看不腻似的,就这么看着太子。 呆呆则目不转睛盯着林岁宁。 夜越来越深。 呆呆抵抗不住困意,两条前腿趴下来,趴在被褥上,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岁宁,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去啊? 你昨晚也没睡好,就不困了吗? 呆呆正寻思着用什么法子才能催她去睡,她忽然脱掉了鞋袜,入床榻内侧,躺在了他本体身边。 她侧躺在被褥上,依偎着他的身子,脸颊贴着他的肩膀。 呆呆惊得立起四条腿。 这这这…… 不要名声了吗? 万一山竹推进来看到,哪怕她没脱衣服,穿得好好的,哪怕她根本没钻到他被褥里去,也会被误会的啊! 不过厢房里有道屏风在那,山竹就算进来了,也会先隔着屏风问话吧。 而且自己告诫过他,夜里不要打扰。 应该没事吧? 林岁宁却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无所谓的阖上了眼。 亲眼看着她躺在自己身边睡觉是什么体验? 李玄泽感觉要裂开了。 明明被抱了,又好像没抱到。 它用自己柔软身子去蹭林岁宁的背,她翻过身来,转而抱住它。 熟悉的怀抱包裹住自己,李玄泽刚得到满足,又莫名失落。 所以对我的爱,是一只猫可以轻易夺走的吗? 它就这么纠结着犯了困。 准时从自己身体里醒来时,他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姑娘。 她大概很晚才入睡,这时候还睡得很香。 真正的呆呆在他魂魄离开的那刻就从她怀里出来,轻盈的步子踩着被褥到床边,轻松下了床。 好奇地张望这间陌生的厢房。 猫咪走路无声,半点声响也没闹出来。 李玄泽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捏着一角往她身上盖。 这一晚,他一直担心她着凉,却只能用自己猫的体温来温暖她的肚子。 幸而她手脚都不凉。 被子的一角刚覆上她肚子,她翻了个身,扑到他怀里,手臂搂抱着他胸膛,一只腿压住了他双腿。 李玄泽大气不敢喘。 她枕着他肩心,均匀的呼吸扑着他胸膛。 尽管隔着薄薄一层寝衣,他依然能感觉到,那温柔的气息一下又一下拂着他心脏。 保持这个姿势躺了小半个时辰,他还是想给她盖点儿,没被压着的那只外侧的手试图去抓被子。 只是微弱地动了动,她不满的闷哼一声,眉心蹙起。 李玄泽立马又不敢动了,连手指都老老实实的,跟被点了定穴似的。 她人还没醒,手胡乱地在他身上一阵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呆呆,呆……” 摸到他小腹处,李玄泽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那双眼也在这瞬间睁开,迷蒙的看着他。 林岁宁刚睡醒,反应有些慢,甚至有些分辨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还靠在太子的胸膛上,他铿锵有力的心脏声就在她耳畔。 咚,咚,咚。 似乎越跳越快。 他的呼吸停了下来,近在咫尺地与她对视。 林岁宁愣了一瞬,那双迷蒙的眼彻底清明,正欲慌不择路地起身,肩膀突然被他的手抵在床上。 他俯身而上,身躯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双眸通红。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碰了哪里?” 林岁宁才刚清醒,哪里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不小心手臂打到他了? 她的手往他下腹处探。 李玄泽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声音又哑又急。 “别动!” 他身子却没有挪开。 可这个姿势有些不适,林岁宁挪了挪腰,鬼使神差的抬起腿蹭了蹭。 李玄泽喘气越来越粗。 “你不要命了。” 她赌气说:“你生病也不肯告诉我,那你受着吧。” 李玄泽几乎忍得要发疯了,内心在松手还是压下去两个选择中挣扎。 他的本能趋势他拥抱她,去亲吻她。 他的理智却在阻拦着自己。 她是个感情用事冲动的姑娘,她可以义无反顾,他却舍不得她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你是以为我病了,心疼我,那就错了,我没病。” 林岁宁冷呵,“都病得时不时晕倒,天崩地裂都醒不来了,还说自己没病。” 李玄泽苦涩道:“你看过几本医书的,那你看我的眼白,我的舌苔,我的脉搏,哪一样有……” 他要是真有病,父皇早就放弃他,另择储君了。 事实是他的身子底康健得很,所以太医对他的昏厥之症束手无策,父皇起初还以为他装晕。 林岁宁根本不肯听他把话说完,就搂住他脖子,吻住他的唇。 她见不得他如此逞强。 他竟然宁可独自承受得病的苦痛,也不肯让她伤心,死活不向她承认自己得病的事。 第159章 不设防 李玄泽本就在挣扎的边缘。 她这一吻,叫他仅有的理智都被击溃,只剩下炽热浓烈的冲动。 呆呆看他们两密不可分的纠缠在一块儿,跳上床,就坐在他们脑袋边,好奇的睁大眼,近在咫尺的观察他俩亲嘴。 他们俩亲了一阵后开始宽衣。 外衫急不可耐的飞下床。 下一件便是她贴身的蜜合色绣荷肚兜。 一个分神,李玄泽发现呆呆竟然在旁边安静围观,认认真真看着他们每个举止。 他三两下脱了自己的寝衣,罩住它圆乎乎的脑袋。 呆呆甩甩脑袋,轻易从衣服里挣出来,继续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俩看。 李玄泽看这家伙就来气。 “喂,滚下去。” 林岁宁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胸膛。 “一只猫而已,它看得懂什么?不要凶它。” 他目光掠过眼前那肚兜未能遮住的嶙峋锁骨,以及雪腻肩头,语气晦涩不明。 “猫怎么就看不懂?万一它看得懂呢?” 她总是对猫不设防。 没准白天附身呆呆的是另一个男人呢? 林岁宁只当他在说笑。 猫到底是猫,如果他介意猫的话,那他介不介意蚊虫? “那你是要把它赶出去吗?” “我没那么说。” 经历这么个小插曲,他的理智回笼了些,又没那么冲动了。 李玄泽瞪了眼那只碍事的猫,懊恼坐起身,背对着他,深呼吸来平复内心的燥热。 “你不应该在我房里过夜,这还是许辰的庄园,别人会如何看你?” 他偏瘦,脊柱分明。 林岁宁看着他脊背上突出的蝴蝶骨,说道:“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还顾得上名声不名声?” 李玄泽说:“我真没病。” 林岁宁半个字都不信。 小孩子都知道,没病不会无故昏厥,尤其是再而三的昏厥。 她也坐起身,从后面拥着他,一双玉臂软软环着他不着寸缕的腰,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脊背。 “是你来见我的,是你说要同我天涯海角去,又赖我不顾名声。” 他昨日说那样的话,叫她怎么释怀? 一旁呆呆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大抵觉得无聊,又跑地上去。 在屋子里溜达一圈后,爪子扒拉熏香炉下的深赤色绒毯玩。 李玄泽把她软若无骨的手包在掌心里。 “林岁宁,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我。” 她毫不犹豫的说:“不放。” 话音刚落,他便翻过身来,被褥盖住他们两人的身子,连脑袋也盖起来。 一件件衣物从被褥里飞出来。 呆呆扑到这些衣服上,时而打滚,时而扑腾抓咬。 宽大的被褥下,她被按着双臂趴在床上,身后缠绵的吻顺着她脊柱而下。 她被亲的酥痒难耐,几次想翻过身来,却被他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那柔软的唇继续一路向下,辗转在尾椎骨处时,她浑身一颤,哭求道:“别!” 李玄泽这才松开按着她双臂的手,把她翻过身来。 他抬起她下颔,鼻尖触鼻尖,浓如墨的双眼近在咫尺的盯着她。 “小兔子装野狼,没胆还要逞能,来点真的,你比谁都怕。” 林岁宁涨红脸。 “没有怕,只是太痒了。” 李玄泽静静看着她,没有动作。 林岁宁说:“你是不是不会?不会还是不行?” 李玄泽被她气笑。 “林岁宁,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长了,你对我无以为报,就只能拿这种方式来报答我?你该不会还想为我殉情吧?” 林岁宁被看穿了心事,实诚道:“不会,不殉情,我还没活够,但我能给你守寡。我可以趁你活着的这些时间,给你生个孩子,孩子九个月就能出生……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还能活多久?” 她好算一算,他能不能看到孩子出生。 李玄泽捏捏她鼻子。 “我昏厥,不是因为得病,是因为我的魂魄暂时离开身体,去了……” 门外山竹敲了两下门。 “殿下,陛下和月姑娘往这儿过来了!” 被褥掀开,两人风风火火匆匆忙忙的准备穿衣服。 李玄泽今日的衣服备在床头,林岁宁则裹着被单去地上捡。 却见地上那堆衣裳,被呆呆扯的不像样了。 这些料子名贵易破,每一件都扯出了破洞来,就连肚兜被抓出好几道裂痕来。 “呆呆!” 林岁宁气得想打它屁股。 这时候,屋外响起给天子行礼的声音,大抵是怕里面人听不见,山竹喊“陛下”喊得格外大声。 厢房门被强行推开。 林岁宁赶紧抓着这些破衣服躲回被褥里。 听着皇帝的脚步声马上要绕过屏风,李玄泽衣服穿了一半,就过去拦路。 “父皇怎么来了!大清早的!” “还早?”皇帝说,“日上三竿了,你从不起这么晚。” 李玄泽边穿衣服边道:“这里的床睡不惯,大半宿没睡。父皇昨晚不会也住的这儿。” 皇帝看了眼那扇挡住床上情景的屏风。 “听说昨晚有姑娘在你这过的夜?” 李玄泽知道这事瞒不过父皇,父皇定然也知道这姑娘就是林岁宁。 他反问:“是啊,父皇是要给这姑娘封赏吗?” 皇帝冷笑一声。 “你给她的封赏还不够多?她及笄礼,你恨不得把东宫的好东西都给搬去,凑了整整五箱,往后各地的贡品,不准你先挑了。” 闻言,屏风后的被褥里,林岁宁心中一惊。 那五箱,不是梁王妃送她的礼吗? 居然是太子送的? 可那时候,她才与太子见了几面?太子为何要这样待她? 李玄泽当着皇帝的面,麻溜穿好裙袍,束起发冠,理了理袖口。 “父皇还有别的事吗?”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这次你选择来月西山狩猎,算是选对了。” 李玄泽:“嗯?” “昨夜天生异象,方圆十里的鸟兽都往月西山跑,届时等我们到月西山,将是满地猎物。” 皇帝笑道:“百兽投器,不捕而祸,钦天监说这是个大好的兆头,生灵同四海,不战而降服于我朝!” 李玄泽“哦”了声。 这事听起来倒的确邪乎。 “离月西山还有大半日路程,儿臣准备准备,一会儿启程。” 第160章 我母亲 皇帝再次透过屏风,往床榻的方向望了眼,意有所指地说: “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乐于见你得偿所愿。但你还是太子,肩负江山万民,儿女情长不该被你看得看重。何况你心仪的姑娘是个妒妇,没有容人之量,身份低微却不肯伏低做小,实在不足以与你相配。” 漆黑一片的被褥中,林岁宁抱紧怀里的衣服。 胸腔里仿佛扎了根许多针,动一下便是血肉模糊的疼痛。 然后,她听见太子义正言辞的说: “她嫉妒谁,容不下谁了?怎么就成了妒妇。” “父皇,不肯让她伏低做小的是我,娶不了她,是我的遗憾,并非她不配。” “她没有错,错的是我。明知自己是太子,给不了她明媒正娶,竟然还招惹她,同她花前月下,是我大错特错。” 林岁宁咬紧下唇。 听着他这样维护自己,眼眶忍不住发涩。 他哪里错了,明明都是她心甘情愿,是她生了妄想。 皇帝拍了拍他肩膀。 “既然知道是错,就及时悬崖勒马。朕先行一步,在月西山等你。” 李玄泽看着父皇离开,在原地站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步子显得没那么沉重。 再故作轻快的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掀开被褥的一角,露出她的脸。 她眼圈有些红,却还是在对上他目光的那瞬弯起眉眼,绽开清甜笑容,宽慰的口吻说:“你别板着脸。” 李玄泽撇了撇嘴角。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知眼下该怎么。” 这般祥瑞之兆,不出意外的话,世人会将此和巫祝之女的现身联系起来。 或许是个大麻烦。 林岁宁若无其事的说:“你要么上来,我们继续做方才的事,要么吩咐人去给我拿身衣服来。” 李玄泽隔着门吩咐完山竹。 回过头来,不声不响的在床边坐着。 他视线呆滞的落在脚下地面上,轻垂的眼帘久久未动。 林岁宁躺在床上。 满脑子就是一句很丧气的话:或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吧。 李玄泽转眸看向她,眼底的光顷刻变得柔和。 伸手捋了捋她散落在枕上的凌乱的发丝。 林岁宁握住他的手指。 “你说实话,你真的没有生病?” 李玄泽说:“没有。” 林岁宁捂着被子坐起身,看了他手指上的月白,看了他掌心的颜色,看了他舌苔,又看了他的眼白。 从他眼底里没有看出说谎的痕迹。 她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人没事,其他都可以不重要。 她放开他的手,看着他侧脸说:“我欣赏过很多人,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运筹帷幄的孔明先生,骁勇无畏的宋将军……” “你知道宋将军?”李玄泽显得有些意外,“他的名字鲜少有人提起。” 宋将军少年成名,战功赫赫,却同霍去病一样英年早逝。 他死后,皇帝没有追封其任何,连他的尸首都没让迎回长安。 众臣察觉到皇帝的心思,十几年来,朝堂之上无人提宋氏,街头巷尾也不被允许说起他的事迹。 像岁宁这样大的姑娘,大多数是不知道宋将军其人的。 林岁宁轻声说:“我母亲在外面流落过几年,她听说宋将军的事迹,回来讲给我姨母听的。小时候姨母哄我入睡,就会说那些故事。” 李玄泽没有追问她母亲的事。 一个女子在外流落,可想而知并不是好事。 林岁宁继续说:“那些人,于我来说素未谋面,但在我心底里永远是值得称颂的。你也是,哪怕今后天各一方,只要看到十里桃花香,看到雨中春树万人家,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在那高位之上,为百姓所做的每一件事,你是万民的皇帝,也是我的英雄。” 她想,她或许这辈子都会喜欢他,哪怕再不相见。 李玄泽终于知道,她提那些人物是要说什么。 是在劝他释然,劝他做个好皇帝。 他哑声问:“不想再坚持了?” “想啊,”林岁宁苦笑着说,“可除非天降祥瑞与我有关,否则我又怎么能和为万民谋福祉的事过不去?我不能,你也不能。” 李玄泽低着头没有吭声。 闲得发慌的橘猫在屋子里一阵跑,撞翻了落地青柚莲纹瓷瓶,哐当一声脆响。 橘猫因这声音受了惊,无措看向屋子里那两个人。 那两人却没有注意到它,也没有指责它,双双沉默着。 直到山竹敲门,“殿下,衣服送来了。” 李玄泽拿来递给林岁宁。 她穿好之后,扶起倒地的瓷瓶,拍了拍呆呆的屁股。 “这回是你运气好,这都没碎,要是碎了,多暴殄天物啊。” 呆呆喵了声。 林岁宁正欲推门出去,李玄泽说:“难道这个巫祝,我不娶她女儿,就惹怒她了,就要让生灵涂炭吗?” 林岁宁说:“她多年前助启元平定战乱局面,作为回报,你让她的女儿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李玄泽看着她的背影。 “这巫祝既然有通天之能,怎么不阻止我遇见你。看来她也蹩脚,只替女儿谋个后位,也不管我到底爱不爱她女儿。” 他语气里的抱怨埋汰不加掩饰。 林岁宁一手搂抱着呆呆,一手放在门上,迟迟无法将面前的门推开。 她每说一个字,心口便是针扎般疼痛。 “你千万千万别当着外人面说这话。” 李玄泽知道自己这不过是气话。 巫祝为天下做过那么多事,他只能敬重,而不能起怨念。 否则会惹众怒,失民心。 他起身说:“走吧,我陪你去找你母亲的坟,拜祭过你母亲,我们再分开,反正也顺路。” 尽管没有结果,但在他心中岁宁便是自己的发妻,他就该去见见丈母娘,烧些纸钱,感谢她把岁宁带来人世。 推开门,月云初站在外头。 李玄泽下意识的将林岁宁护在身后。 月云初对他避如蛇蝎的动作不以为然。 “太子,喜欢我母亲送你的礼吗?” 李玄泽沉声,“什么礼。” 月云初无视了他身后的林岁宁,自顾自走上前,对他嫣然一笑。 “百兽入山迎驾,自然是我母亲的缘故。” 第161章 山清水秀,繁花似锦 李玄泽满脑子就是梁王妃的话:她是假的。 那时他刚目送岁宁离宫,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在椅子上枯坐了大半日。 刚派人去找许辰来陪他喝酒,想要一醉方休,梁王妃找到他说:“太子,我敢断定月云初是个假的,她绝不是月容窈的女儿。” 这句话,叫他万念俱灰的心又跳动起来。 此时,李玄泽看着月云初,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若是假的,她又是用的什么手段,怎么骗过父皇? 父皇到底知情不知情? 月云初全然没有察觉到太子眼神里探究的意味,当他深邃的目光是因天降祥瑞而触动。 她眉眼上扬。 “太子殿下,我们一同出发吧。” “可是钦天监说,”李玄泽顿了顿,淡淡道,“天降祥瑞是巫祝重归于世的征兆,百兽入山迎的是她,而非我和父皇。” 言出,月云初脸色微滞。 缓缓后又从容不迫的说道:“钦天监还在长安,并没有跟随圣驾一同来秋猎吧?” 当然没有。 李玄泽随口胡扯一句,不过是吓唬吓唬她。 她若假冒的,最害怕的事,便是真的巫祝出来戳穿她的身份。 而他提到“巫祝重归于世”这几字,显然她的脸色变了。 若她真的知晓百兽入山的内情,现在该斩钉截铁的指责钦天监说谎,而不是想着钦天监到底有没有来。 李玄泽冷声道: “让开。” 月云初面色难看地杵了会儿,终究是往侧退了一步。 李玄泽目不斜视大步走过她面前。 林岁宁紧步跟上。 月云初不甘道:“宵宁郡主,我无意为难于你,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想成为天下人唾弃的罪人吗?” 林岁宁停下脚步。 “我做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了,就要被天下人唾弃?” 月云初目光冷若冰锥。 “你献媚勾引太子,破坏我和太子的天赐姻缘。” “既然天赐姻缘,是我一介凡人能撼动的?”林岁宁嘲弄道,“若我能轻易破坏,那又算什么天赐?” 月云初嫌恶道:“果真是低贱人家教养出来的德性,不要脸面。” 林岁宁好奇的瞥她一眼。 “你不用你母亲的能耐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却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来让我知难而退?巫祝之女就这么沉不住气,这么点能耐?” 怀里的呆呆大概感受到主子的情绪,冲月云初凶狠的“喵”了声。 月云初一噎,恼得眉眼泛红。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听不得实话么?”林岁宁吐了吐舌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天赐姻缘,可我知道两情相悦才是正缘,强扭的瓜吃过吧,不甜的。” 说完,她拉着太子快步往前走。 月云初的声音从后传来。 “我母亲是巫祝!就算瓜不填,也能让它变成甜的!” …… 林岁宁同月云初争论时理直气壮。 到了车厢里突然泄了力,背靠着车厢,低垂着眼,说话都没了力气。 李玄泽握住她手,十指相扣。 “你说的对,两情相悦才是正缘。” 林岁宁低头看着相握的手,轻声问:“老天爷难道就这么不长眼吗?” 李玄泽苦笑一声。 “你同月云初说那些,不怕她是真的巫祝之女,不怕自己惹来报复?” “我信你,你说她假的,她就是假的,”林岁宁无所谓的说,“再说了,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个死,人活一世,不就生老病死。” 李玄泽沉默半晌,指腹挠了挠她手心。 “不止生老病死,还有山清水秀,繁花似锦。” 林岁宁笑:“殿下说的对,人在世上走一遭,未必求个结果,多看些景致也算值得。” 午时左右,路过一家客栈,一群人马便停下来,入内随便吃几个菜。 山竹端了碗药来。 “陛下派人送来给林姑娘的。” “什么东西?” 李玄泽扫了眼那碗里褐色的汤药,眉头蹙起。 山竹凑到太子耳边,小声说:“送药来的公公说,是避子汤。” 林岁宁听清了最后那几个字眼,脸红到了耳根。 李玄泽示意端走。 “她不必喝这个。” 山竹很为难的说:“那公公说,林姑娘若是不吃,万一怀上了强行落胎,更为伤身。” 李玄泽烦闷道:“清清白白的,喝什么避子汤?她喝了这个,不就落实了她与我不清白了,平白毁人名声。” 山竹很实诚的反问:“可即使林姑娘不喝,外人还是不会认为就清白了啊?” 李玄泽顿时看着这些菜了无胃口,筷子一放便想走。 林岁宁拉住他衣袖。 “我不在意。” 她只知道同他在一起挺欢喜的,不后悔。 旁的就不想那么多,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反正都要更名改姓离开长安了。 李玄泽又坐下来,无视了那碗散发着苦味的汤药。 “月西山很大,你知道母亲的坟在哪儿?” 林岁宁道:“祖母说,沿着长满蕙兰花的路一直走,我母亲的坟在山谷深处有水源的地方,不见阳光。” 离开长安之后,路经安淮县,她特地又去看了眼祖母,询问关于母亲的事。 祖母就说了这些话。 祖母还说,你只管去,去了自然能找到。 李玄泽觉得挺奇怪。 “为什么把你母亲大老远地葬到这里来?” “是我母亲的遗愿,”林岁宁吃了几口菜,再道,“可能不想入林家祖坟吧,我父亲实在是个烂人。” 李玄泽没有再问。 …… 临近月西山,林岁宁才体会到何为百兽奔入山的奇景。 无论是牛羊狗猪,还是天上的飞鸟,都似乎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往月西山的方向而去。 就连腿短软白的小兔子,也蹦蹦跳跳地往那儿赶,马不停蹄。 往日里凶猛的野猪,见到人也视若无睹,只知赶路。 林岁宁透过四四方方的小窗望着外头。 “好似连风都是往月西山吹去的。” 就连花草树木摇曳的方向,都是向着那座山。 李玄泽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侧颜。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么?” “梁王妃受过巫祝很大的恩惠,既然知道巫祝要让女儿嫁给我,又为什么还撮合我和你?” 当时他把岁宁托付给梁王妃,王妃是尽心尽力。 在父皇给岁宁和许辰赐婚的时候,王妃也帮忙阻止。 第162章 顺服 林岁宁说:“或许是几十年过去了,王妃也不知道当初巫祝是不是一句戏言。” 她再次掀开车帘。 从此处便能看到,山脚下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官兵,官兵的铠甲似给这郁郁葱葱的山上了一道银色腰线。 明黄色的天子仪仗,正在山腰正缓缓上移。 李玄泽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巫祝的女儿?” 林岁宁愣了愣,噗嗤笑道:“怎么可能呢,巫祝会嫁给我爹那样的人吗?” “……” 这么一说,倒也的确不可能。 李玄泽抿直了唇。 可是那支箭差点射穿她却原路折回。 她挥一挥衣袖,就灭了火关了窗。 如果她身上没有怪力乱神的存在,那些又作何解释? 马车离山脚越来越近。 山竹高坐在红鬃马上,惊呼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林岁宁掀起车帘。 月西山的山尖与红霞交际之处,徘徊着成千上万只鸟雀。 有些鸟雀远远看着只是个小黑点,大抵是燕子喜鹊之类。 有些扑腾的翅膀分明,是雄鹰,是大雁。 还有无数鸟雀从四面八方向它们飞去,无论大或小,它们都集结在那,在漫天红霞中绕着山尖徘徊。 鸟群还在不断壮大。 林岁宁看直了眼。 与其说鸟雀们对这场狩猎的投怀送命,更像是一场朝拜。 万物生灵对神只的虔诚朝拜。 那山里究竟有什么? 马车终于行驶到山脚下,官兵却没有让道。 福公公上前。 “太子殿下,陛下吩咐过,入山之后您随奴才去见陛下。” 太子的声音隔着一道锦缎车帘传出来。 “你给我父皇回话,我有件事要做,等这件事办完,我会去见父皇。” “殿下恕罪,”福公公说,“陛下有命,太子殿下若是不下马车,便不允放行。” 车厢之内,李玄泽下颔线紧绷。 他就在山里,也不往别处去,父皇却偏要在此时强行分开他跟岁宁,是要做什么? 官兵将太子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 林岁宁松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殿下出去吧。反正你已经派人保护我了,不是吗?你陪着我看一座坟,也没什么意思。” 李玄泽仍然不动如钟。 林岁宁又说:“既然决定顺势而为了,便不要在这种小事上忤逆陛下了。” 李玄泽艰难道:“我不放心你。” 一直以来父皇无论做什么举措,都会在人前给他留颜面留余地。 可这一回,父皇做出这样强硬的举措,派兵围他,不是个好兆头。 林岁宁心平气和的说:“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一直在拖时间,想着相处过这一会儿再分别,包括陪她上坟,也不过是舍不得分开罢了。 可这条路总是要有尽头的。 李玄泽晦涩的看向她。 忽然凑过来,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我不会离开你。” 哪怕只作为一只猫,也能一直在她身边。 林岁宁弯了弯眉眼。 “好好好,知道了,去吧。” 那道车帘掀开又落下,那短暂漏入车厢的光消失不见。 拦路的官兵终于让开一条道。 马车往前,向山谷中去。 驶出没多少路,马车骤停。 又一群侍卫拦住他们的去路。 林岁宁坐在马车里头,把所有的心思都放空了,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脚下的呆呆对接下来的事浑然不知,还在闲适给自己舔毛。 林岁宁摸摸它的圆脑袋。 “那些猫啊狗啊的都往山里奔去了,你怎么不去?” 呆呆喵了声,把脑袋往她掌心里蹭。 她听到荷包蛋说:“你们胆敢对这位姑娘动手,太子绝不会放过你们!” “你若真为了太子殿下着想,这事儿就吞进肚子里去,这启元朝毕竟还是陛下做主,太子记了陛下的仇,对太子有什么好处?”对方晓之以理的说,“荷包蛋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希望互不为难。” 荷包蛋依然挡在马车前面,不肯让步。 “这位姑娘还是梁王妃的女儿,宵宁郡主!你们不留人性命,梁王妃也会追究到底!” 对方不疾不徐,“陛下惜才,本无意牵连于你,可你若是执迷不悟,只能连你都杀了。” 荷包蛋的声音透着毅然决然。 “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听到此处,林岁宁抱起呆呆,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倒也不必白白叫别人陪葬了,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她把呆呆塞到荷包蛋怀里,再问面前这些身穿铠甲的侍卫:“只要我的命对吗?不会牵连无辜,更不会伤害一只猫?” 侍卫说:“自然。” 荷包蛋急得冷汗直冒。 “林姑娘!” “太子说过,你得听我的,这件事你便不能忤逆我,”林岁宁平静说,“他们说的对,为了太子好,你回去还是别宣扬,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更何况,留得青山在才有柴烧。 真全死在这儿,连个照顾呆呆的都没有。 “好好照顾呆呆。” 交代完这话,林岁宁便走向那几个侍卫。 在这时候,她庆幸给姨母先安排了去处,不至于牵连姨母。 无牵无挂了,以至于明明是赴死,她从容的宛若只是去就寝一般。 “说吧,想让我怎么死?” 对方为首的侍卫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还有几分同情,但不会因此心慈手软。 他指了指一旁的山洞。 “那里面关了几只豹子。” 林岁宁倒抽一口凉气。 叫豹子拆骨入腹,这是要她死无全尸,更无葬身之地。 荷包蛋抱着呆呆扑通跪地,哀求道:“冯统领,我们也是老相识了,就给个面子放她一条生路吧,她反正不会再出现在太子面前,是生是死,不都你一句话吗?” 冯统领摇摇头。 “我这还有那么多兄弟,那么多双眼睛,怎么一句话搞定?” 林岁宁走入山洞,几个火把斜插在洞壁里,照亮里头情形。 入眼是个巨大的木笼。 正扒着木笼愤怒撕咬的几只豹子,在她走进来的那刻,突然安静下来。 它们爪子落了地,一齐看向这位姑娘。 林岁宁看着这几只豹子,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看到它们眼里的戾气忽然消融。 明明是凶猛的豹子,却向她伏低身子,露出像狗一样顺服的眼神来。 第163章 山谷之夜 侍从打开笼子,动作粗鲁的把林岁宁往里推。 人推了进去,饶是七尺男儿,到底不忍心看到血淋淋的场景,火速离开了这里。 仿佛身后有恶鬼要索他的命。 外头荷包蛋还在大声喊林姑娘。 一声比一声悲痛凄惨。 到最后意识到回天乏术,失声恸哭。 “陛下!你这是要逼死太子啊!” 林岁宁背靠着笼门,缩起身子蹲下来,用力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厮杀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那几只豹子都退后了几步,都挨到了角落里,跟猫似的趴在地上,水灵灵的大眼凝视着她。 林岁宁一脸惨白,茫然问:“不吃我吗?” 离她最近的豹子喉咙里呜了声,向她摇了摇尾巴。 有些讨好的意味。 林岁宁看看这只,又看看那只,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动静。 她试探着伸出手。 一只豹子竟主动把脑袋伸到她手掌下来,讨好似的蹭她的掌心。 林岁宁见这么大的野兽心里头还是害怕。 “离我远点。” 豹子听懂了似的,宽厚的爪子一步步后退,退到了角落里。 林岁宁转身去看这笼子的锁,只是上了根木栓,豹子解不开,但她只要踮起脚去够,还是能够到。 她的手抖得厉害。 刚伸手摸到那木栓,她又惊惧猛地回头。 那几只豹子很乖巧的在那,半点没有攻击她的打算。 她强作镇定的拨弄那锁。 很快打开笼子,她拼了命的往外跑,就见洞口外,荷包蛋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呆呆在他身边团团转。 那位冯统领朝他举起剑。 “可惜了,陛下的旨意其实是一个不留。” 有侍卫问:“那陛下为什么又让我们先假意给荷包蛋一条生路?” “大概是陛下想知道,那姑娘到底是什么品性,愿不愿意为了荷包蛋能活命自己甘愿赴死吧。” “哎,都决定杀了,什么品性还重要吗?” 冯统领举起剑,要往荷包蛋的胸口捅下去,一声清脆的叫嚷令他的动作生生顿住。 “住手!” 林岁宁从往他们这里奔来,身后还跟了几只豹子。 “草!” 一见这几只健硕的豹子,冯统领顿时腿软手软,剑都从手里落了下来,撒腿就跑。 其他侍卫跑得更快! 来不及去想这姑娘是怎么跑出来的,这些豹子可饿了两天的啊! 豹子一见地上的荷包蛋,要向他扑过去,林岁宁喊道:“不要!” 准备生扑的豹子动作生生顿住。 折返回来,耷拉着脑袋顺服的蹲坐在林岁宁身边。 它们还嘴角流涎的看向那只吓得炸毛的黄猫。 但这回它们没有贸然行动,以试探询问的目光看看那只缩在荷包蛋咯吱窝的猫,又看看林岁宁,似在征求她的同意。 林岁宁跑过去把惊恐的呆呆捞怀里,再探荷包蛋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儿。 她再看剩下的局面。 车夫躺在马车边,胸口是大片晕开的血,其余的侍卫横七竖八的在后头。 不知道还有多少活口。 林岁宁费尽全力也抬不起荷包蛋,正想着如何弄醒他,一只豹子凑过来钓起他背上的衣服,把他人拎了起来。 “不要!” 林岁宁吓得眼泪直掉,却见豹子并没有撕咬荷包蛋的动作,只是把他人拎了起来,然后静静的。一双眼看着林岁宁。 她想了想,指那辆马车。 “把人弄到马车里。” 豹子就拖着荷包蛋往马车去,甩进车厢之时,另一只豹子还来帮了忙,把荷包蛋的屁股顶上去。 林岁宁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都什么豹子? 比呆呆还聪明听话,比呆呆还好使! 来不及震惊的,林岁宁继续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有些人已经彻底断了气,有些人奄奄一息,尚能睁开眼睛。 “林姑娘……” 然后在看到她身后的豹子时,两眼一翻又晕过去。 在这山里,只有马车里几件衣服和吃食,还有一瓶金疮药。 林岁宁强撑着,叫自己冷静下来。 要尽可能的救更多的人。 李玄泽从呆呆身子里醒过来时,看到她正在撕裂白色中衣,把布料撕成一条条的。 地上有些人已经被包扎好。 她拿着药和布条,辗转在一个又一个伤员之间给他们上药。 李玄泽跟着她,仔细看过这一张张脸。 这都是他派给林岁宁和呆呆的侍卫。 有三位已经断了气,被单独安置在一边。 他只是离开半个时辰,竟然伤亡这样惨重? 李玄泽一个转眸,看到几步远之处趴着的三只豹子,吓得原地弹跳而起。 “喵!” 林岁宁听到它凄厉的惨叫,望它一眼,见它安然无恙便没只是出声哄道:“不怕,没事的。” 她还有两个伤员要处理,顾不上去抱呆呆的, 呆呆撒开腿向她奔开,咬住她裙袍拉扯她, 跑啊! 快跑啊! 豹子要吃人的!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是不是饿了?别闹,一会儿给你拿吃的。” 呆呆心生绝望,却还是不肯放弃,拼命拉扯她的衣服。 它牙利,稍一用力便咬破了她的裙子。 嘴里叼着那片青绿色的面料,几乎要哭出来。 林岁宁看着破碎的裙子,忽然有些崩溃。 “你别闹了成不成?我现在顾不上你啊!” 经历这样的事,眼底下又是这么多人命,这样荒山野岭的处境,她独自一人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承受。 完全强作镇定的在面对这一切。 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小变故,都能叫她崩溃。 呆呆被她吼得一怔,再次望向那几只豹子。 豹子们还懒散趴在那儿,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们这边,并没有凶狠的扑过来。 难道这几只豹子已经吃饱了? 所以对这些现成的人肉并不感兴趣? 可林岁宁是瞎了吗?居然看不到那么大几只豹子? 还是不知道自己保命要紧,非得管这些伤员不可? 荷包蛋呢,他人又去哪里了? 呆呆正胡思乱想,着急到底该怎么办,却见林岁宁抬手招呼一只豹子。 “过来!帮我把这几位抬一抬,抬到那边去!” 第164章 豹子 呆呆惊直了眼。 豹子很听话的过去,帮忙咬住伤员的衣服,往林岁宁示意的方向拖拽。 把伤员整整齐齐的弄成一排,邀功似的向她摇尾巴。 看眼下也不需要搬什么了。 林岁宁对它们说:“是不是饿坏了?去山里找点吃的,记住不要吃人。” 她望了眼越来越黑暗不见光影的远处。 “去吧。” 豹子们应声奔向山谷深处。 呆呆双目惊愕地看着她,久久未动。 它是在梦里吗,这些豹子怎么会对她言听计从? 林岁宁去车厢里拿水喝,再次仔细看了看荷包蛋的情况。 他看起来伤得并不重,大概再过会儿便会醒来。 只是经历这一遭,他还回得了长安,回得去东宫吗? 她不免忧心。 这山里多的是野兽。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带着一只弱不禁风的猫,守着一群受伤的人,还有几具尸体陪伴,实在不知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夜。 还有皇帝,她既然没死,皇帝能就此罢休吗? 呆呆到她脚边来,扒拉她破碎的裙边,低垂的脑袋蹭蹭她的小腿。 林岁宁蹲下来,摸摸呆呆的头顶。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有点累,刚刚不是有意凶你。” 呆呆两条前腿搂住她脚脖子。 林岁宁把它抱起来塞进车厢里,放在荷包蛋身边。 “夜里凉,我得生点火给他们取暖,再看看附近有没有草药。你在这里面睡一觉,不许乱跑。” 呆呆使出浑身解数,推,挠,也没能把荷包蛋弄醒。 搞累了,它从车帘里探出脑袋来。 林岁宁把树叶捡开,弄出一块光秃秃的空地来。 再捡些树枝堆一起,吹亮火折子。 刚生出火苗,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马蹄声。 林岁宁猛地起身,四处看了看,跑到车厢里抱出呆呆。 来不及奔到山洞里头。 数以千计的官兵从山上举着火把蜂拥而下,左右两条道上,也在顷刻之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冯统领顶着一身伤,对御辇上的皇帝说: “陛下!就是在这儿!荷包蛋假意顺服,结果趁人不备用剑劈开笼子,放出豹子,致使臣等伤亡惨重!” 林岁宁惊愕地看着他。 明明他逃走的时候身上没有伤,明明荷包蛋都没能进到山洞中,怎么劈开笼子?! 皇帝高坐在御辇之上,头痛不已地揉了揉太阳穴。 “荷包蛋人呢?” 士兵们立即举着火把四下搜寻,将地上的伤员一个个看过去。 林岁宁大声说:“冯统领,你撒谎!明明是你故意打开笼子放出来豹子的!你当时不是说这样我才有生路吗?你怎么反悔!” 显然,冯统领面对豹子临阵脱逃,无法对皇帝交代,便编造出谎言来,把罪责都推给荷包蛋。 若横竖都没有活路,她便让这个冯统领一块儿陪葬! 冯统领气急败坏的喊话。 “你胡说八道!我为何要打开笼子,弄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林岁宁斩钉截铁的说:“陛下不信,可以让人进山洞查看锁笼子的木栓!笼子和木栓绝对没有被剑劈过的痕迹,足以证明冯统领说谎!” 闻言,冯统领怔了怔。 皇帝拧眉沉思之时,冯统领道:“荷包蛋大概是用手取下的木栓吧,当时太混乱,我没有看清。” 这会儿突然改口,就有意思了。 要说用剑劈没拦住说得过去。 可木拴粗大,要把它在瞬间取下来,手得多快?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向冯统领,俨然有了质疑。 冯统领心下一慌。 “当时几个属下被荷包蛋唬住了,帮了他的忙,我没能拦住!” 林岁宁笑了起来。 “所以你的属下都叛变了,再加上这边的人马,既然敌不过你一人!你能活着出去,别人却死的死,没死的也就剩口气了!冯大人,你真是天大的能耐!” 她笑得张扬放肆,胸腔却阵阵发痛。 呆呆在她怀里仰起脸看她,眸中是难言的心疼。 冯统领抹了把冷汗,还不死心。 “臣誓死效忠陛下,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定是郡主用了什么妖法……” “闭嘴。” 皇帝出声打断他越描越黑的辩白。 官兵很快找到了马车里,把昏迷不醒的荷包蛋拖出来。 被像扔牲畜一般,荷包蛋被扔到了空地上。 李玄泽差点儿冲动的扑出去。 无论如何,荷包蛋跟在他身边很多年,是他的人,怎么能受这样的对待? 皇帝淡淡道:“荷包蛋跟随太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非受人蛊惑,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 李玄泽细细嚼着这话。 这意思,荷包蛋未必要被治罪。 但“受人蛊惑”是何意,这是要把罪推到林岁宁头上去? 官兵让开一条道,月云初一身轻盈白衣,从人后缓缓走出。 “自古以来,多少次天下大乱是妖女作祟的缘故?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我母亲的心血,我不允许被妖女如此祸害。” 皇帝略显疲态。 “依你之见,该如何?” 月云初扬眉道:“除妖女。” 此言出,冯统领举起剑高喊:“除妖女!” 四周的侍卫跟着喊。 一时间,“除妖女”这三字响彻山谷,撼天震地。 等到呼声终于停下来,皇帝居高临下睥睨着林岁宁,说道:“如今尚未酿成大错,朕能给荷包蛋一条生路,你要是不要?” 林岁宁问:“怎样的生路?” 皇帝却迟迟未言,只目光淡淡的看着她。 林岁宁终于领会到他话中意思。 他说的是给荷包蛋生路,却不是给她。 林岁宁凄然一笑。 “我无论以何种方式死去,在太子殿下心中,都与你这个皇帝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她也不再尊称陛下了。 她分明早已决定离开。 可狗皇帝却在这样天降祥瑞的大好日子,热衷于要她的命。 她岂能不恨? 皇帝眉心微蹙。 “你既如此歹毒,还想挑唆朕与太子的父子之情,那荷包蛋也留不得了。冯志,将荷包蛋……” 侍卫还未动手,山中又响起一阵躁动。 似万千野兽狂奔,乘着呼啸疾风,自四面八方而来。 众人抬头往山上望。 “是豹子!” 月光之下,一群群矫健的银豹顺着山坡疾驰,向他们围拢而来。 左边,右边,前面,后面,到处都是! 第165章 去而复返 “护驾!” 有人高喊。 众侍卫拔出剑,将圣驾团团围住。 奔腾而下的豹子们宛若洒着银辉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土而来。 低谷中的这些人马像是困兽。 有人慌乱吹响号角,以召集援兵。 无数箭弩射向豹群,倒下的豹子却微乎其微。 眼看着豹群越来越近,冯统领喊道:“月姑娘!您是巫祝之女!您有办法救我们的!” 众人宛若绝处逢生一般,期翼的目光齐齐看向月云初。 是了,在这种时候,凡人无力回天,只有神力能挽救他们! 月云初已然六神无主。 见众人都盯着她一个,只能强作镇定,左右扫视过后,伸出手,直直指着林岁宁。 “就是她!她狐媚惑主,企图乱世,以至于上天降下天罚!杀了她!或许能平神怒!” 呆呆愤怒的瞪着她,对她一阵暴躁的喵喵叫。 怎么什么都怪岁宁? 哪怕没有岁宁,他也不会喜欢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 要不是林岁宁死死抱着,它得冲过去挠破她的脸,把她的脸抓得稀巴烂才解气。 皇帝心有不忍般阖上眼,微微抬手。 “杀。” 众将士们得令,举起剑纷纷向林岁宁冲去,冯统领冲在最前。 “杀妖女!” 他们喊着口号,争先恐后的涌上前,唯恐她能多活一时,恨不得她死在自己剑下。 无数夺命的锋芒向她袭来。 呆呆紧抓着她的衣服,攀着她的衣襟向上,紧紧搂抱住她的脖子。 尽管它就这么一点身躯,也想替她挡。 这祸事是它带给她的,它就该死。 大不了死一块儿,那些剑穿透她,也刺穿它。 从此以后再也不分开,不必再纠结,不必再心痛。 死一块儿,下辈子总能找到对方,总能在一起了。 可是,林岁宁掰开呆呆的爪子,把它往地上一抛,用力扔远。 “跑!” 她含泪看了呆呆最后一眼,视死如归的闭上双眸。 呆呆被扔在地上,迅速调整姿势想再冲她而去。 密密麻麻的腿脚涌过它身边,把它矮小的身子挤到后头去,挡住它的视线。 岁宁! 林岁宁! 它失声,眼前一片血红。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冯统领的剑最快。 眼看着要刺穿她胸膛,在离她胸口还有一寸之时,她衣襟里有道荧光一闪。 那剑被强大的力量猛地掀开,连带着冯统领整个人向后飞去。 其他接踵而至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尽数往后倒去,压倒一片士兵。 后头又一群不信邪的士兵涌上来。 这一回,她胸口那道荧光似乎不耐烦了,愤怒的震动。 这群人被更强劲的力量甩得更远,猛地摔倒在地后,甚至吐出一口鲜血。 后头的人见这情形,迟疑着不再上前。 只有呆呆能逆流向她奔去,蹦起来冲向她怀中。 林岁宁接住呆呆,搂在怀里,它小小的身子在发抖。 她安抚着摸摸它的背,低头看向胸前。 发光的是那块玉蝉。 它刚刚是在动? 眼下它的莹莹之光又在慢慢熄灭,又变成一块安安静静的,普普通通的玉蝉。 月云初惊愕的看着一幕,惊慌失措的高喊:“妖女!果然是妖女!” 只是这一回,没人在顾得上迎合她。 后头有势不可挡的豹群,前面这个哪怕是妖女,也是杀不掉的妖女,还是保护皇帝想办法离开此处要紧! “护驾!护驾!” 皇帝坐在轿辇之上,眯起眼,盯着林岁宁的胸口。 “什么东西?” 林岁宁把玉蝉从衣襟里拿出来,握在手心。 是母亲的在天之灵保护着她吧。 她命不该绝! “月云初,你母亲呢?!你怎么连救这些人都做不到!” 众人再次看向月云初。 这一回,人们的眼里都有了质疑。 他们所有的期望几乎都在月云初一身,可这位本该强大神秘的巫祝之女,却显得比他们更慌乱无措。 她是神女,怕什么? 月云初慌不择路的说:“你们看我做什么?杀她啊!杀啊!” 豹群已经冲下山来,最外围的士兵退无可退的扛着盾,在拼命抵挡。 士兵们高举的火把只能勉强抵抗一时。 他们以血肉筑成的人墙,以泄洪的速度被击溃。 幸而这些豹子好似无意伤人,它们没有张开口用利齿去撕咬任何人,只要用爪子扇开挡路的人。 士兵们很快发现这点,便不以命相搏,纷纷让路。 月云初眼看着豹群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喊道:“护我!快保护我!” 她撕心裂肺的求救音被人群的尖叫声埋没。 纤瘦的身子猝不及防的被撞开,猛摔在地上,许多脚印从她脊背上,腿上踏过去。 “救我!救我!” 她嗓子都喊哑了。 皇帝已从轿辇上下来,被扛着盾的层层护卫保护在其中。 豹群挤出一条宽敞路来,一条通向林岁宁的路。 直到这时,豹群才安静下来,不再有其他动作。 月云初终于等到踩踏结束,却怎么都爬不起,脊柱好似被踩断了一般。 她只能狼狈趴在地上,痛得直掉泪。 这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她。 “月姑娘在那!快扶她。” 几个人向她跑来,将她从地上扶起,带到人群之后。 为首的豹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林岁宁面前坐下来,摇着尾巴,伸长脑袋,把嘴里衔着一根树枝递到她面前。 近了,林岁宁才看清,这是一根结满橘子的树枝,上头金黄色的橘子长得很好。 她认得,这是帮她搬伤员的其中一只豹子,眉眼处有道疤,但眼神却像小狗一样温柔乖巧。 林岁宁接过树枝,破涕为笑。 “你是来给我送橘子的?” 豹子颇有灵性的点了下头。 它让开,后头又上来另一只豹子,嘴里衔着的树枝挂着红彤彤的柿子。 这只豹子把树枝放在地上,便让到一边去。 再后头,第三只豹子带来的是一堆草。 “草药?” 林岁宁蹲下来,把这些摊开放在地上,细细查看。 是了,是一些止血化瘀的草药。 “所以你们去而复返,是为了给我这些东西?” 豹子们不会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讨好似的摇摇尾巴。 第166章 天意站在我这边 林岁宁后知后觉的想到,是她让这几只豹子去找点吃的。 所以它们把吃的找来。 估计是返回来时,看到她被团团围住,情形不妙,便喊了帮手。 她叮嘱过不要伤人,于是豹子们没有伤人。 林岁宁心中划过暖流。 有些牲畜竟然比人还有灵性。 她抬起手,像安抚呆呆一样,摸摸豹子的头。 豹子为了她的手不受累,努力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唧声。 半点没有戾气。 是一个乖顺的,臣服的姿态。 一时间,四下静寂无声,皆沉默而震惊的注视这诡异的一幕。 那可是豹子,一口便能把人头颅咬下来的豹子! 而且是成千上万,漫山遍野的豹子! 它们居然顺服于一个人,而且是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姑娘? 月云初被搀扶着,身上到处都痛,不知被踩伤了多少处,痛的满头大汗站立艰难,嘴里还恨恨的说:“妖女,召来这么多豹子,是要造反吗?” 万籁俱寂,众人大气不敢出,她的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晰。 林岁宁转眸,视线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精准的找到她的身影。 “月云初,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过了?” 月云初怒道:“放肆!你这是要攀咬我吗,你敢……” “你口口声声称这些豹子是我惹了神怒,故而降下的天罚,是冲我而来的,那它们不该把我拆骨入腹吗?” 林岁宁顿了顿,有条不紊的问:“它们既然代替天意,眼下它们对我友善,是不是天意站在我这边?!” 月云初满头大汗,底气不足的说:“谁知你使了什么妖术!” 她说完,环视四周。 经此一遭,众人不再像先前那样对她信服,不少人的脸上浮现困惑怀疑的神色。 侍卫簇拥之中的皇帝,面色沉沉的看着林岁宁,不发一言。 林岁宁冷笑。 “你再胡说八道,强行给我冠上妖女之名,我便让豹子把你活剥生吞了,也好让大家看一看,你那无所不能的母亲究竟会不会现身来救你。” 月云初牵了牵唇,刚想回怼,却见那些安静的豹子纷纷转过身。 豹子们尽数向着她的方向,凌厉的眯起眼,做出准备进攻的姿势。 左右扶着她的侍卫心肝一颤,直接放开了她,往一旁躲去,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不受牵连。 月云初突然失去侍卫的搀扶,被踩伤的腿根本站立不住,向前摔倒在地。 她身周的人在顷刻之间尽数散去,连皇帝也被侍卫们簇拥着挪远一些。 很快,这片地上十步之内就只剩她一人。 月云初狼狈坐在地上。 仓惶四顾后,向皇帝的方向喊道:“陛下!” 皇帝对她的求救置若未闻。 上了轿辇后,语气和善的问林岁宁:“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岁宁示意豹子回头来。 “我是什么来历,就不劳你操心了。月云初到底是什么来历,想必皇帝是心知肚明的吧?” 面对月云初的无能,皇帝是丝毫不意外。 到这会儿月云初依然无用,他也是说弃就弃,没有半点让侍卫去护她的意思。 可见,皇帝大抵是知道月云初底细的。 月云初敢撒弥天大谎,敢那么嚣张,是皇帝是给她的底气。 皇帝沉下眼色,语重心长道:“巫祝绝迹之后,朕当她所说的生个女儿嫁太子是戏言。你和太子,朕也想过成全。可近来种种异象证明她将重归于世,楚芩说,她确实生了个女儿。” 林岁宁已经差点在皇帝手里死了一回又一回,眼下有豹群撑腰,她是无所畏惧了。 “所以皇帝是认为,这世上唯有巫祝之女能和太子相配。行,我也在离开太子了,你又为何非要赶尽杀绝,连条活路都不肯给我!拿我的命来成全一桩婚事,这难道就顺应天道,不会遭报应吗?!” 呆呆感受到林岁宁呼吸不稳,翘起头,拿脑袋蹭她的下巴。 在今日之前,他竟然认为父皇不会做夺人性命的事。 他印象中的父皇并非顽固,是仁慈的,慈爱的。 故而入山之时,他在内心挣扎过后做出妥协下了马车。 到现在,他才算真正见识到了父皇的另一面。 皇帝笑道:“追来月西山,同太子共处一夜,汤药都不肯喝,你说你在离开了?” 他是笑着的,眼中却无半点欢喜之意。 “太子处世不深,分辨不出你的诡计多端,却瞒不过朕。你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欲擒故纵的手段,朕早便看得烦不胜烦。你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堪为太子妃。” 林岁宁毫不忌讳的说:“皇帝那些龌龊卑鄙残忍的手段,我也是头一次见识。自然体会不到皇帝见多识广,却还容不下一条性命的胸襟。” 这话准是骂得直白,半点不拐弯抹角。 呆呆紧张的绷直身子,目光在父皇和岁宁之间来回逡巡。 皇帝冷眼望着她,迟迟不吭声。 侍卫们倒抽一口凉气,只恨自己长了耳朵。 御辇旁的福公公怒斥道:“郡主,不得无礼!” “倒也不必这样唤我,”林岁宁说,“我也从来没把自己当什么郡主。” 那个虚名是太子的好意,她是喜欢的。 但她不会再去长安,用不着这个虚名。 更何况,郡主是皇帝封的,眼下被这样喊,她只会觉得讽刺。 “并非朕容不下你,只是你妄图沾染太子,若惹怒巫祝,将是百姓遭殃,朕不得不为天下安稳思虑。” 皇帝顿了顿,大度道:“这样吧,朕封你为公主,赐你食邑五千户,今日你对朕不敬之事,朕亦不追究。” 五千户,等同于郡王待遇。 只是封为公主,那便被皇帝收为义女,与太子成了兄妹,是再无姻缘可能。 呆呆把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他父皇说这些话,看似厚赏,实则还是看轻了岁宁,把岁宁同他的感情,都看作是她攀龙附凤往上爬的手段。 岁宁断然不会接受的。 果然,林岁宁冷笑一声。 “这样吧,我的豹子饿了,你下来献个身,其他人我都放过,让他们全身而退的离开这。” 皇帝神色凝滞,似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岁宁又说:“你可是以万民为先的好皇帝,事事都为了天下太平。他们都是你的子民,牺牲你一人换这么多条性命,你不会不愿意吧?” 第167章 父子 豹子听得懂人话,一听有肉吃,转而去盯着那轿辇之上的皇帝,垂涎三尺。 就等林岁宁一声令下,他们便要扑将上去一饱口福。 皇帝握紧扶手,指节森森泛白,目眦欲裂。 ”林,岁,宁。”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念她的名字,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血溅当场。 林岁宁不打算让步。 她不是吓唬皇帝,是实实在在的想要他的命。 这狗皇帝那么执着要她的命,先要让她喂豹子,不成之后又亲自来围她,生怕她不能死在眼前。 眼下有豹群给她撑腰,皇帝能妥协说封她为公主,也是畏惧豹群罢了。 若让皇帝活着离开,明日她失去倚仗,就未必有善果。 在场那么多士兵,总有人是想活的,总有人迫切想要皇帝送命。 而皇帝,他若肯从那轿辇上下来,自己送入豹子口中,林岁宁还会敬这皇帝三分。 皇帝迟迟没有别的答复,只是死死盯着她,面色铁青。 福公公是个忠心的,到了这会儿还是一心袒护皇帝。 “陛下是天子!万金之躯!岂能喂豹子!” “怎么,我就低贱,活该去喂豹子,皇帝的命金贵,一百个一千个百姓都比不上!” 随即,林岁宁目光扫向众侍卫,讥讽道:“看到了吧,你们为皇帝卖命,拼死护他,在他眼中你们却是蝼蚁,是猪狗,唯独不是人!你们再多的人命,都比不上皇帝一根手指头!” 这样愤慨的话,落在那些做牛马做的暗自心生怨念的人耳中,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总有人想活。 也总有人不甘心屈居于人下,不甘心始终向主子跪拜,俯首称臣,到头来,却死不足惜。 皇帝厉声厉色:“林岁宁,你少在这妖言惑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治国多年,主奉仁政得民心,自然不想落个轻贱百姓性命的名声。 林岁宁说:“这不是事实吗,你舍不得死,就干干脆脆的说出来!” 这时,怀里的猫叫了一声。 它声音有些颤抖,有哀求的意味。 林岁宁低下头看它。 呆呆可怜巴巴对上她目光,眼里湿润,又“喵”了声。 它显得很痛苦。 “放心,我没事,我们都会没事,”林岁宁轻声安慰它,“不怕。” 呆呆摇摇头,转而望向御辇上的皇帝。 那是他的父皇。 是从小到大,亲自照顾他,养育他的父皇。 父皇这一生只给一个婴孩换过尿布,便是幼时的他。 在他慢慢长大成人的这些年,父皇尽心尽力。 他病痛时候,是父皇亲自抱他哄他,当作天大的事来对待。 为他挡去诸多算计陷害。 他能理解林岁宁对父皇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怨恨,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皇死在他面前? 林岁宁顺着呆呆的视线,诧异的望去。 “你在担心他?” 呆呆再次“喵”了声。 这一次果脆。 林岁宁太了解它了,了解它这样出声,便晓得它是在承认。 “呆呆?”她困惑茫然的问,“你在为他求我?”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的内情没发现。 皇帝在此时说道:“你果然对太子并不是真情实意。朕是太子的生父,朕若驾崩,太子势必是最痛心的一个。” 林岁宁目光紧紧盯着怀里的呆呆。 有一只无形大手攥住了她心脏,越攥越紧。 半晌后,她低头,在呆呆耳边轻声说:“太子殿下,你去地上拿个橘子给我。” 呆呆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管它叫什么? 紧接着,她又说道:“你把橘子拿来,我就让你父皇走。” 呆呆从她怀里跳下来,跑到那支长着橘子的树枝前,它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在看着它,眼里的泪倔强不肯落下。 呆呆咬住橘子,用力甩头,要把橘子从树枝上扒下来。 它很努力了。 林岁宁收回目光,对御辇的方向摆了摆手。 “你们走吧,月云初留下来。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还要犯我,我绝不会再放过。” 她站在原地,听着人群走远的动静,听着月云初竟还企图追上去,却被置之不理。 听着呆呆回到她脚边,一声又一声喵喵叫着。 她抬手擦了擦泪,对呆呆说:“明日你把自己接走,不要呆在我身边了。我放过你父皇,也算还了你的恩,今后我们两清。” 说完,她去查看那几个伤员,和依然昏迷不醒的荷包蛋。 幸好她事先让豹子们挪了这些人的位置,挪到了山洞那边去,否则就凭方才那混乱的动静,这些人都得被踩死不可。 荷包蛋看着没大碍,却还没有醒来。 林岁宁叹口气。 “你该不会是不想醒吧?放心,我又没死,你没什么不好面对的事。” 她刻意忽视了紧跟在她脚边那只猫。 她走哪儿,那猫就跟在哪儿。 她停下来,那猫就窝在她脚脖子边,讨好似的蹭她,抱她的脚脖子。 林岁宁重新拾柴生起了火。 秋夜里凉,那些伤员躺在地上若没有点火取暖,只怕冻也冻死了。 有人已经慢慢转醒,坐起身来。 林岁宁便给他只橘子,让他先填填肚子。 再走到一脸惊恐的月云初面前。 月云初被孤身留在这山谷里,腿脚不便,身边又围了那么多豹子,早没了先前的张望高傲的气焰。 抱头连声求饶。 “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也是奉命这么做,我是身不由己的啊!” 林岁宁淡淡问:“奉谁的命?” “是陛下!我哪里敢违背!” 月云初急着把所有事都往外推,“是陛下让我来你面前耀武扬威,逼走你,逼死你,我便是巫祝之女,是太子妃……” “呵。” 林岁宁嗤笑,“你心动了。但你就没有想过,皇帝看不上我,又怎么看得上你,这个太子妃,你竟真以为自己能当得?” 月云初凄凄楚楚的说:“可我哪里有别的路走?” 她到底是被迫,还是自己也有坏心思,林岁宁懒得去想,就让这人自生自灭吧。 林岁宁回到马车里歇会儿,呆呆紧随其后,还试图跳上她膝盖,到她怀里去。 却被推开。 橘猫执着的要往上跳,被推开五次后,它终于不再索求拥抱,只是坐在她身边,身子紧紧挨着她。 她还是狠心的把它推远一点。 橘猫趴在凳子上,无措的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第168章 不重要了 林岁宁疲惫极了,冷淡的说: “刚刚你听得不够清楚吗?你父皇如此良苦用心,你也如此孝顺,还要在我身边做什么呢。你走啊,回去尽孝去啊。” 可这家伙没脸没皮的,在她阖上眼之后,还要往她身边靠,哪怕只是依着她一点衣角。 李玄泽知道她心里有气。 她今晚几次经历生死,受了天大的委屈,承受太多。 他却向着让她委屈的那个罪魁祸首。 她当然会难过,会生他的气。 在他再一次厚着脸皮挨着她时,她说:“真的,我求你了,离我远点,你们父慈子孝去吧。” “喵,喵……” 他急的想开口说话。 却不管他怎么喵喵叫,怎么企图黏着她,她都是置之不理。 他终于泄力,垂头丧气地待在一旁,不再打扰她歇息。 过了会儿,林岁宁睁开眼,对上它的目光。 “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他毕竟是你生父,你难以割舍,可是我难受,不想看见你,你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她很讨厌很讨厌的一个人,却是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这种有苦不能报,只能生生咽下去的滋味,叫她很不好受。 却偏偏还怨不得他。 橘猫想了想,咬住车厢里那件被撕破的里衣,折腾了一番,罩住自己整个身子。 这样她就看不见自己了。 林岁宁看着地上那一团,有点哭笑不得。 它安安静静地窝在衣服里,过了许久,才将衣服顶开一条缝,偷偷看她。 视线相触,她仓皇挪开目光。 李玄泽这才意识到,她一直在看着它。 晨曦将露时,她终于觉得饿。 掀开车帘,却见满地各种各样的果子,还有几只野鸡,几条在草地上时而蹦跳的鱼。 外头豹群散去大半,还有一些驻守在不近不远处,像是在守护着她。 荷包蛋已经醒来,呆若木鸡的坐在地上,双目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火焰。 看到林岁宁从车厢里出来,他这才瞬间活过来,浑身有了精神。 “林姑娘,你没死!” “嗯,命大。” 林岁宁看柴火快要烧尽,又去添了些,再拿了点果子到马车上吃。 她拿衣袖擦果子。 呆呆还盖着那件衣服,只露出一张脸,小心翼翼的偷看她。 林岁宁说:“我搞不懂,你怎么会是他,那他呢,他这时候又是谁?” 她这会儿冷静了许多,有些事,便仔细去回想,终于想出许多蹊跷来。 他说过他突然晕倒,是灵魂出窍,离开了身体。 想来,似乎他每次晕倒都在天黑之后。 那又是哪个时辰,他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是来去自如吗,还是? 越想头越疼。 林岁宁揉揉太阳穴,说道:“不重要了,你想办法来把你的人带走,然后你也走,我们从此不相见。” 呆呆别过脸去。 这话他就当没听见。 林岁宁很疲惫的说:“放手吧,我们都放手,既然没法好好在一起,就该到此为止了。或许会难受一些时日,但我们都会走出来的,以后天各一方,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呆呆又躲进衣服里。 先前他会答应暂时分开,好歹还能以猫的身份陪在她身边,也不算真正的别离。 如果她连猫都不要了,那从今往后,他该怎么办? 他不想天各一方。 林岁宁晓得这家伙在逃避,不想面对。 可有些事总要说明白的,总有这么一天。 “太子,我喜欢过你,喜欢到理智也没有了,礼法也不顾了。” “就想义无反顾的,只要你欢喜一点。” “先前你父皇看不上我,想逼走我,我除了忍和离开别无他法。” “但真的到了这时候,你父皇再三要我不得好死,与我势不两立,你左右为难,谁都割舍不掉……” “我真的觉得好累。” “算了吧。” “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 皇帝回到行宫,先去看太子。 “太子还在昏睡?” 山竹说:“回陛下,大抵是的,这个时辰殿下都睡得很沉。” 皇帝进入寝屋,坐在太子床边。 太子安然平躺在檀木床榻上,躺得笔挺,闭着眼,眉心紧蹙,眼角有泪滚落下来。 “哭什么,人没死,那丫头厉害的很,还想要朕的命。” 皇帝低沉的嗓音透着不悦。 “玄泽,起来回话。” 李玄泽眼角的泪泄洪般止不住的淌落,在枕上晕开一片,人依然是丝毫未动,眼睛没有睁开。 皇帝神情阴郁。 只当这孩子是在闹性子,醒了也不肯搭理他。 “人活一世,谁都不容易,罢了,你好好想想。” …… 天边泛出鱼肚白之际,林岁宁给那些伤者换了药。 转眸,呆呆又性情大变,欢快的在地上打滚玩。 林岁宁想,大概这会儿不是太子了。 又或者是太子在那衣服里一动不动的窝了整整一夜,想出来伪装成普通猫的法子,好继续留在她身边。 不重要。 太子若不来接,她便想办法送过去。 至于荷包蛋,林岁宁同他聊了聊。 “你帮过我,这番若回东宫,皇帝未必会放过你。我这边不需要人了,不过你可以暂时同我在一会儿,等离开月西山后,你天高海阔去。” 荷包蛋沉思过后,道:“太子殿下不下令,我还是得跟着你。” 林岁宁便不同他多说。 等到日上三竿,她在火上烤鱼之时,荷包蛋突然站起来,其他伤者也站起来,齐齐望着一个方向。 “太子殿下。” 李玄泽示意他们不必行礼。 随后拉起林岁宁的手,往山洞里走。 一进洞口,里头正打盹的豹子抬起头来,李玄泽脚步焊住。 来寻她的这一路上不少豹子,虽说知道这些不伤人,乍然看到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林岁宁摆手,让豹子出去。 这大家伙一走,李玄泽放开她手腕,眼底血丝密布,直直看着她的眼。 “我无法看着父皇死,因他待我恩重如山。并非我不明是非,不知他的过错,不懂你的委屈。” “岁宁,是我对你亏欠。” “你说让我们父慈子孝,发生过这样的事,还如何父慈子孝?” 第169章 我母亲在那里 林岁宁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令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 她也不抬头去直视他眼睛。 “你知道我委屈,但你没法替我做主,这样的体谅实在无用,我不需要。至于你跟你父皇怎么相处,那便是你的事。” 李玄泽艰难道:“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林岁宁把轻颤的指尖藏到身后,心平气和地说,“昨日荷包蛋护着我,不惜与冯统领动手,你父皇不会放过他。你有把握护住,就把人带走。” 她没精力扯什么情情爱爱,理解不理解的。 只想好好地理清楚现在的局面,安排好那些伤员和荷包蛋的去处。 她也能不再困在这片地,继续往山谷深处去。 来都来了,肯定是见过娘亲的坟再走。 李玄泽眼角耸拉下来。 “我不是来带走谁的,我是来跟你走的。” 他早就有过跟她远走高飞的念头。 这太子之位他不稀罕,父皇多的是儿子,自然能挑选出更合适的做储君。 他还是不想分开。 林岁宁置若未闻,自顾自的说:“那些受伤的侍卫你得带走,他们在行宫养伤还方便些,就是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连他们都要赶尽杀绝。可我这边是没办法了,他们伤重且是一群男子,我的医术也蹩脚,又露天席地的。” “我吩咐了山竹把他们接走。”李玄泽顿了顿,道:“先说我们俩的事。” 林岁宁笑着调侃。 “太子殿下跟我一个妖女能有什么事,又有什么可说的?你还是说说荷包蛋怎么安排,你做好决定,我们便各走各路。” 李玄泽苦兮兮的抿直了唇。 “你何必这样挖苦我,明明你心里有我,我们……” “被推进豹笼里差点被拆骨入腹的不是你,被那么多人围困,险些利剑刺穿心脏的也不是你。你若死过两回便晓得,心里哪还装得下谁,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 林岁宁很平静的说完这话,然后道:“太子,我不是日日有那么好运气,每次都能死里逃生。老天爷让我活下来,是要我惜命,而不是挥霍的。” 她命是挺大,大到离谱。 离谱到她天亮回想起来仍觉得难以置信。 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后来的事是不是她的幻觉? 太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了。 她往山洞外面走,手腕再次被他握住。 李玄泽哑声说:“当时那些利剑刺向你,我庆幸在你身边能与你同生共死。你却将我扔远,盼着我活下去。当时我想着,我哪里还活得了,我也活不了了。” “那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林岁宁说,“当时我想着,死了也向狗皇帝索魂,叫他不能活得安生。” 她说的是实话。 死到临头了,那是半点不甘心,毕竟她刚及笄的年岁,她也自问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凭什么就这样死去? 她想着,她要成厉鬼,吓狗皇帝个屁滚尿流,把他活活吓死才好。 李玄泽脸色凝滞。 林岁宁笑:“我管不了你想什么,你也拦不住我想什么。你可以容忍你的枕边,是一个总盼着你亲爹不得好死的女子吗?” 李玄泽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袋木了一下,耳边有许多声音嗡嗡作响。 林岁宁把手腕抽出来。 “你不喜欢这些话,是不是?你听不得别人说你爹是狗皇帝,也容忍不了我心怀恶念。可我改不了,太子,我对你父皇的厌恶改不了。” 他却把她往怀里一拉,双臂紧紧锢着她,无论她怎么推,就不肯松开。 “没什么听不得的,错就是错,我父皇做错了事被你怨恨,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需要改,我更没什么不能容忍。” 她开始还在使劲推他。 后来便不推了,脸埋在他胸膛,不发一言。 他脸颊磨着她耳鬓的碎发。 “你看,你的玉没有判定我是坏人,它没有叫我滚蛋,你也不必故意说些重话来逼走我。” 他知道她并不是个满脑子记着坏人的性子,她不会以德报怨,但也懒得去花功夫仇恨,心怀恶念。 她更想好好的安稳的过日子,只要一切都好,她不会怨天尤人。 他也知道,她故意摆出这么冷漠的样子,事实上还是放不下呆呆。 晓得他不肯吃生鱼,就剃干净内脏放火上烤,就是为了给呆呆吃的。 李玄泽又在她耳边说:“你现在也知道了,每晚的呆呆是我,我们同床共枕这么久,跟夫妻有什么区别?怎么分开?” 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林岁宁揪着他一点衣襟布料。 所以每天晚上的呆呆都是他。 明明还不熟,却钻她被窝,看她洗澡。 天晓得她回想这些是这么感受。 后来她心甘情愿,那是另一码事,可当初他们就是不熟啊! 气氛正融洽煽情,李玄泽的脚突然吃痛。 “啊……” 她踩得挺用力,踩完推开他就走。 李玄泽追到外头,山竹迎上来:“殿下,那边有异样,派人去看看吗?” “什么异样?” 山竹指着山谷深处的方向,说道:“站到高处能看到,那边有大片蕙兰花一夜之间开放。” 林岁宁回过头来。 “蕙兰花?” 祖母对她说过,沿着开蕙兰花的路一直走,便能找到母亲的坟墓。 可眼下并不是蕙兰的花期。 山竹说:“千真万确,那可不是一朵两朵,是开了好大一片。” 他话未说完,林岁宁便往山坡上跑。 爬到半山腰处,果然看到山竹所指的那方向,开了大片姚黄色的花,花海蔓延至望不见的山谷深处。 从山坡上下来,她便说:“太子殿下,这些人你费费心,我得去那边看看。” 李玄泽问:“怎么了?” 林岁宁握住胸前的玉蝉。 “我母亲在那里。” 祖母没有骗她。 果真有这样明晃晃的路给她走,果真来了她便知道往哪儿走。 她心底里忽然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不知是对奇景的震撼,还是将要见到母亲的激动。 她等不及了。 李玄泽交代山竹照顾受伤的人,自己则追了上去。 “我同你一块儿去。” 第170章 路 他死皮赖脸非要跟在后头。 林岁宁还拒绝,他就说:“山是你家的啊,我不能走吗?” 行行行。 林岁宁随手招只豹子来,在它耳边低语几句,再继续往前走。 李玄泽忍不住问:“你让豹子做什么去?” 林岁宁说:“去吃你父皇。” 李玄泽顿时语塞。 见他仍然默默跟在身后,狗皮膏药似的,林岁宁问:“不跑回去看看你父皇有没有事?” “我跑不过豹子。” “那你是准备找机会捅我一刀,给你父皇报仇咯?” 李玄泽说:“我听到了,你交代那只豹子喊点帮手去守护荷包蛋他们,还特地叮嘱了要保护呆呆。” 林岁宁顿时又来了气,恼得耳尖泛红。 “你听到了,你还问我?” 李玄泽嘴角上扬。 “其实没听到,但我猜你肯定是交代这些,唬你的,你的反应说明我猜对了。” 他就知道,相比去追杀父皇,她更放心不下那些受伤的人,她最心善。 林岁宁不想理他。 很快走到了那片开满蕙兰花的芳草地上。 这种花平日里见了并不惊艳,可当它开满眼前,无边无际的姚黄色花朵随微风摇曳,飘来淡淡清香,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只是越往前走,脚下的地越松软,轻易要陷进土里去。 李玄泽说:“你看那儿,有石头铺路。” 林岁宁顺着李玄泽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像是人为铺成的一般,有一长串磨去棱角的石头被放在松软的泥土地上。 这段石头路很长,绵延向远方,似没有尽头一般。 林岁宁踩上去。 石头上长了苔藓有些打滑,险些摔倒,李玄泽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她在石头上站稳了,却见他为了扶稳自己,一只靴子深深踩进泥里,没过了脚倮。 “走吧。” 李玄泽把靴子从泥里拔出来。 一步步走在她身后,踩着她踩过的石头。 “你真的特地交代保护呆呆了。” 他方才说这话,她没有否认。 一想到她还很关心呆呆,他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似的,甜得发齁。 林岁宁说:“你别多想,它白天就是只普通猫,我也养了这么些时日,肯定舍不得。” “哦。” 李玄泽满脑子就是“舍不得”三个字,扬起的唇角更加压不下去。 “母亲的坟为什么埋在那么深的地方,扫墓不是很不方便吗?” 林岁宁回眸瞪他。 “我的母亲,不是你的母亲。” 李玄泽回得很快,“没错,我喊岳母才对。” 林岁宁蹙了蹙嘴角,懒得再同他争执。 这条路很长,石头又滑,走的小心翼翼的,大半个时辰都没走多少路。 肚子不应景的叫了一声。 她挑了块看起来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歇歇。 李玄泽从怀里掏出个桑皮纸包来,打开,拿出块百花糕递给她。 “出来时候顺手拿的。” 他记得她喜欢吃这个。 填饱肚子要紧,林岁宁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就吃。 拿第二块时,她突然发现他袖口有道红痕,握住他的手就把袖口往上挽。 他的胳膊露出来,上头狰狞狭长的伤痕也露了出来。 她屏息问:“谁伤的你?” 李玄泽迅速把衣袖挽下来,不以为然。 “没什么,昨晚太混乱,不知哪里划伤的。” “胡说,是新伤,”林岁宁穷追不舍的问,“是鞭伤对不对?” 伤口算得上深,衣袖内侧还沾着刚干涸不久的血迹。 这个伤痕粗且长,绝对不是剑伤割伤,只有鞭子才能做到如此。 李玄泽目光灼灼的问:“你在关心我?” 林岁宁又不想搭理他了,别过脸去。 哪怕是个不相熟的人受了伤,她关心一下,也不代表什么吧? 只是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今早呆呆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还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 当时她在想什么? 她以为太子故意闹出这样的动静,想骗她过去。 如果…… 想到此处,林岁宁把整块百花糕塞嘴里,上手去扒他的衣襟。 “喂,你!” 李玄泽一只手捧着百花糕的桑皮纸,另一只手得扶着石头不至于掉下去,愣是没能腾出手来拦住她。 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她把自己的衣襟扒开来。 他的胸前倒是光洁。 林岁宁不信这个邪,继续把他的衣服往下扒,直到看到他伤痕交织的脊背。 瞒不住了。 李玄泽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神,把衣服拂上来,故作轻松的道: “你知道的,父皇哪里有这么容易放我出来,他不让我走,我以死相逼,父皇气急,亲自抽了我几鞭子。” 这是从小到大,父皇第一次对他动手。 恼他竟然不珍重性命,为一个女人以死相逼,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姿态来。 他还跟父皇顶嘴,斥父皇视人命如草芥,跟一个姑娘过不去,半点不光明磊落,是小人行径。 父皇气得让人拿鞭子来。 却没有一个宫人敢对太子动手,只是惶惶跪了一地,声声求陛下息怒。 父皇便亲自抽。 几鞭子下去,李玄泽还咬牙跪得笔挺,倔强的不肯改口。 “要么打死我,要么让我走。” 父皇胸腔一震,呕出血来。 这样折腾一番耽搁了,故而到日上三竿,才来到她身边。 林岁宁说:“如果你父皇宁可打死你,也不肯让你来找我呢?” “父皇不会打死我,”李玄泽顿了顿,道:“我在离开行宫之前,父皇让我上了药再走。” 父皇被气得生生吐了血,太医立刻赶了来,查看父皇的身子。 确定没有大碍后,父皇却没有让太医退下。 太医有眼力见,立刻来询问太子的伤势。 李玄泽说还面无表情的跪在那,拒绝太医的查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父皇咳嗽着,恼怒道: “你这副样子出去像什么话,去上药换衣!” 出去。 这两个字说出口,便说明父皇妥协了。 李玄泽这才让太医给他看伤。 刚上完药,他就迫不及待的换衣服离开行宫,还顺手拿了桌上几块百花糕。 林岁宁把嘴里的糕嚼烂了,吃下去。 她眼里依稀有泪光。 李玄泽又递给她一块百花糕。 “你昨晚没有对我父皇动手,是为我,你不想我痛苦,才自己咽下这委屈。” “你在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亲人了,只有方姨,她也不在你身边……我又怎么能不来寻你。” 第171章 换衣 林岁宁接过百花糕,塞到他嘴里。 “你也吃。” 甜糯的糕点糊了一嘴。 李玄泽兴致勃勃地吃下去。 他本是不喜欢吃这种糕点的,可这回特别好吃,甜到了心坎里,整个人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起来。 趁她发呆,飞快凑向她的脸。 她在这时转过脸来。 好巧不巧,双唇相触,柔软的触感…… 她磕了下眼帘,就淡漠的转过脸去。 李玄泽察觉她依然不太欢喜,以往若有这样的触碰,她会脸红,可这会儿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似乎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 “你渴不渴,我看那边有颗果树……” 话未完,少女扑过来,扑到他怀里。 两条环着他腰的手臂不敢让他的脊背受力,轻轻地抱着他。 下巴枕在他肩窝。 “疼不疼?”她小声问。 李玄泽抱住她,故作轻松道:“这点痛算什么,你还记得呆呆被你继母几棍子打昏迷的事?那才叫疼,我好半天爬不起来。” 她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 事后她为了保护呆呆,把呆呆送到祖母哪儿,可是大晚上的东宫来人了,要带走呆呆。 她干着急,担心得一宿没睡。 结果他是为了把自己带回去养伤? 李玄泽开玩笑的口吻。 “当时我正在东宫,面前好多人,就莫名感到脊背上被人拿棍子揍,往死里揍,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明明是青天白日,濒死的恍惚间,他竟然有一瞬又去了猫的身体,亲眼看到了混乱的情形。 看到她护着它身子。 她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滴落在它骤然放大的眼睛里。 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宛若大雨后的坠着晶莹水珠的荷叶,又似星辰陨落。 林岁宁从他怀里退出来。 “你脱了,我看看伤成什么样。” 方才他急着遮掩,并没有仔细瞧清伤势。 李玄泽左顾右盼,唯有几只豹子跟着不近不远处。确定附近没有人,才把衣服拂开,褪下一边衣袖,露出胸膛和脊背。 伤痕的确有抹过药的痕迹,眼下红得发暗,他肤白,就显得伤口格外狰狞。 胳膊上的伤裂开些许,有还没干涸的血丝悄悄外渗。 李玄泽看着她浓密眼睫下慢慢泛红的眼,修长指节捏捏她脸颊。 “你看你,这么容易心软,一个苦肉计就骗到你了。” 林岁宁说:“并不是对你心软,我想到呆呆跟你受一样的伤,我心疼它。” “嘴这么硬,是铜铁做的?” 李玄泽食指挑起她下巴,吻住她的唇。 她开始紧守城墙,在他坚持不懈循循善诱的攻势之下,不由自主地松懈开来,由他攻城略地。 百花糕的甜香在彼此口中肆意蔓延。 喘息越来越粗,分不清是谁的。 “殿下!” 在她双臂终于主动攀上他脖颈时,一声呼喊令他们迅速分开。 皮蛋拎着食盒,欢快踩着松软地,吃力的向他们跑来,一步一陷。 “殿下!总算找到你们了!” 近了,他愣在那。 太子殿下怎么没穿衣服? 已入秋的天气,山里又凉,李玄泽原本里里外外穿了三件。 李玄泽冷着脸,若无其事地将衣袖一件件套上去。 “没让你来找我吧?” 皮蛋再怎么不经人事,也看得明白怎么状况,自己坏事儿了! 他遥遥见着人影,就往这里跑来,哪里想到光天化日的,在这破地方太子就把衣服脱了,如此急不可耐! 他在心里埋汰,面上哪里敢置喙。 眼下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将食盒上前。 “午膳的时辰到了,怕殿下和林姑娘饿着,还带了水。” 百花糕只是很小一块,根本填不饱肚子。 饭菜香从食盆里飘出来,林岁宁双眼一亮,很欢喜地接过。 “辛苦了。” 见她吃的高兴,李玄泽的脸色也好看些,不再死板。 “行了,放这儿。” 皮蛋如蒙大赦般转身就要走。 李玄泽又交代:“下回不要突然出现吓人!” “殿下,我没有突然出现,我喊殿下了呀!”皮蛋据理力争的为自己辩解,“而且我什么也没看见!” 李玄泽瞪直眼。 “没看见什么?” 皮蛋挠挠头,很为难的说:“这我要说出来,不就说明我看见了?” 李玄泽气得想罚他俸禄,上回在山洞里好好的也是这个皮蛋出来破坏的氛围,这笔账还没有算! 林岁宁拿一只鸡翅塞满他嘴。 “先用膳。” 她再对皮蛋挥挥手,“快走,这儿用不到你了。” 李玄泽立马偃旗息鼓消了气,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这里头就四只鸡翅,她把最大那只给他了。 林岁宁没有细嚼慢咽。 吃饱喝足之后,她收拾好食盆,捏袖给他擦了擦油腻的唇角。 动作太过自然熟稔。 李玄泽紧张地绷直身子。 她居然不嫌他脏!用自己衣袖给他擦嘴! 他心里头仿佛有只猫在蹦蹦跳跳,跳得可欢。 “石头滑,把手给我。” 林岁宁说:“要摔一起摔?” “也好,”李玄泽说,“不能同甘,那就共苦呗。” “谁说没有同甘了,吃一块甜糕,看同一片美景,难道就不算同甘吗?” 林岁宁还是把手给了他。 越向山谷深处越潮湿,石头上的藓越多,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 足够小心,倒也没什么事。 山里鸟语花香的,景致不错,可惜飞虫也多。 一只蟑螂扑腾到李玄泽身上时,他脸色大变,松开她的手去拍打自己衣袍。 顾得上蟑螂就顾不上脚下。 他脚下一滑,就要往泥土地里摔下去。 林岁宁下意识的去拉他,却被他带着一块儿落到地里。 再爬起来,就是满身淤泥。 李玄泽心生愧意,慌忙拿自己还算干净的袖子去擦她身上的泥。 “我弄脏你了。” 林岁宁挑了挑眉。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 “别擦了。” 太阳快要落山,这儿离停马车的地方太远。 估计前面没多少路,似乎已经能望见蕙兰花海的尽头,这时候若是原路折返去拿衣服,这大半日都白折腾了。 她掀开太子的衣襟,撕下里头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 咬破手指就往上头写字。 她不想费太多血,就写的尽可能简洁。 “拿一男一女两身衣服来。” 然后招呼来一只豹子,在它耳边耳语几句,再让它咬着这块布。 “去吧。” 第172章 照夜清 沾了半身泥潮乎乎的,凉风吹来有点冷,林岁宁不禁打了个哆嗦。 “往前走吧。” 坐在这儿干等不动,更冷。 眼看着日薄西山,天色渐晚,林岁宁问:“每日是天黑之后,你就变呆呆?” 李玄泽“嗯”了声。 他这回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走得更小心,哪怕有虫子飞过,他也强忍下心悸。 “确切的说,是戌时。” “什么时辰回到自己身体里?” “卯时过后,天亮之前。” 闻言,她的右脚刚往前踩在石头上,动作一顿。 李玄泽敏锐的发现她有心思,“怎么了?” 林岁宁恍然回神,皱着眉头说:“那你一会儿时辰到了,晕过去,我怎么办,我守你一夜,守到卯时?” 李玄泽蹙了蹙嘴角。 “我晕过去,你不用担心,就让我自生自灭。” 他有底气这样说,也是知道她绝不会真放任他不管的。 林岁宁摇摇头。 “你要么现在就走,要么一会儿等你晕过去,我让豹子把你叼走。” 李玄泽想象了下自己被豹子叼在嘴里,一路狂奔的模样。 山竹和荷包蛋他们见了,估计当他死了。 李玄泽不堪入目的捂住眼。 虽然他不在意太子之位,但他还是要脸面的。 “我看前面有些槐树,长槐树的地必然是干的,到时候我就睡那儿,你继续赶你的路。” 林岁宁想了想,说:“那我让一只豹子来抱着你,给你取暖。” 李玄泽打了个哆嗦。 “不必,冻不死。” 走到那块槐树地上,果然土地变得硬朗,不那么松软。 这时豹子麻溜奔了回来,叼了好大一个包袱。 打开一看,林岁宁傻了眼。 有太子里里外外的衣服,也拿了她的,好几身,还有崭新的鞋袜。 除此之外,还拿了一床厚实的被褥! 李玄泽清咳,“今晚冻不死了。” “先换衣服。” 林岁宁手里拿着衣服,说了这话,却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李玄泽识趣的转过身去。 “你换,我不看。” 林岁宁便把他的衣服递给他,往来个方向望了眼,便躲到树后去换。 这棵槐树很粗大,要两人才勉强抱的过来,足够挡住她的身姿。 青绿外衫从她肩处滑下来,落至脚倮边,再是青古色中衣,直到只剩一条蜜合色肚兜。 淤泥没浸透这件肚兜。 可小腿肚处的泥干涸了一块,她用手使劲拨弄,却还弄不干净。 李玄泽换衣服很麻利。 换好之后耐心等着。 天色暗得很快,眼见着太阳西沉,身后的姑娘还没开口同他说话,他也不能冒然转过身去。 于是出声提醒道:“我快晕了。” 林岁宁便不再管腿上那点干泥,匆匆穿好衣衫,从树后走出来。 他转过身来。 她问:“真在这过夜?” 李玄泽认真“嗯”了声。 林岁宁说:“会有蜘蛛,蟑螂,臭虫,趁你睡着爬过你的脸。” “无妨,”李玄泽硬着头皮说,“我如果做到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分开?你信我,我也信你。” 他听人说过,幕天席地这在边关算不得稀奇,甚至边关的环境更恶劣。 想来,别人经得起的,他也能。 何况他到时候两眼一闭,灵魂出窍,不管什么虫子爬过他的脸,他都是无知无觉的。 最重要的是,他得让岁宁看到他的决心,他是能吃得起苦头的。 林岁宁摇摇头。 “我只会觉得这很没必要。而且哪怕你现在做的事让我再感动,我也不会因此做出一辈子的承诺来。毕竟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 李玄泽低着头沉默了会儿。 抬起头时,眸底泛红。 “并非世事多变,你只是不信我能做到。” 林岁宁背靠着槐树坐下身。 “你做得到做不到,都不是这一夜便能证明的。你坐下来,我陪你等戌时。” 李玄泽坐在她身侧,肩并肩。 “那你呢,天都黑了,你还要一个人往前走?你昨晚也没有睡,这样下去,你吃得消?” 林岁宁顺着那条石头铺成的路,望向漆黑的远处。 确实有点疲惫,但她半点不想睡。 “我母亲身上有秘密,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能挡去刀剑的玉蝉,言听计从的豹群…… 种种奇异的事告诉她,母亲身上有故事,很可能和巫祝有关。 那块玉蝉很有可能是巫祝送给母亲的,或许母亲和梁王妃一样,蒙过巫祝的庇护恩惠。 估摸着快到戌时。 李玄泽把脑袋一歪,任性的枕着她纤瘦的肩膀,闭上眼睛。 林岁宁侧首看他。 试探着唤:“殿下?” 李玄泽不喜欢这个生疏的称呼。 显得她和别人一样,与他之间有些悬殊的差距,隔山隔海。 头铁,没有应。 林岁宁随即向不远处的人影招招手,示意对方可以把马车牵过来了。 她早就做好打算,等到他晕过去,等在不远处的山竹便会牵着马车来,把他接回去。 太子都昏睡了,还不任人摆布? 荷包蛋跑来扛起他时,李玄泽心中一个咯噔,强忍着没有睁开眼,任由折腾。 他被扛到马车里。 睁开眼正欲坐起身,林岁宁跟进来,他又软如烂泥的躺靠在宽大车厢里,恢复成昏死过去的模样。 黑暗之中,他感受到她呼吸越来越近。 脸颊被她柔软的双手捧起,轻轻的吻印在他额头。 “忘了我吧,”她鼻尖触着他鼻尖,小声说,“我们在一起,我随时要担心你父皇的干预,担心你做出怎样的抉择,我会很累。那么艰难,又何苦再坚持?” 风月之事是锦上添花。 却也不值得踏遍荆棘去追寻。 既然脚下的路不好走,为何不换一条? 她离开车厢,荷包蛋惊奇道:“林姑娘你看,这些虫子,是照夜清!” 林岁宁看到了。 是许许多多的照夜清围住了槐树。 这种自带光亮的小飞虫,一只的光尚且羸弱,也不足为奇。 可这样多密密麻麻的莹莹之火集结在此,便像只巨大的灯笼,照亮了这棵上了年岁的槐树,着实是奇观。 林岁宁走回到槐树下。 到这时,借着照夜清的光,她才看到那树干上竟然刻着字。 第173章 那是她母亲 每个字堪比人脸之大,刻得张扬舞爪, 能看出来是字,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字。 山竹拧眉说:“这么潦草的字,都能媲美殿下的画工了。” 林岁宁久久盯着这些字瞧,瞧得失神。 这种字,她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究竟是哪里? 山竹说:“估计有人进山来劈柴或狩猎,见这棵树大,意兴阑珊刻了字。都是些山野莽夫,大字不识几个,就乱刻。” 林岁宁鬼使神差的走上前,伸手去触摸这些字眼。 她的头忽然一阵眩晕,摇了摇脑袋,眼前莫名浮现出一副画面。 是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小姑娘,坐在一户人家门外墙边抽泣。 那户人家的门匾上写着方宅二字。 小姑娘衣衫破了不少处,脏兮兮的,路过的人看到她免不得议论几句。 有人同情,却无人上前施以援手。 小姑娘哭累了,还想去敲方宅的门,里头走出位妇人来。 妇人出现那一刹,小姑娘眼里有了光。 “娘亲……” 妇人眼中有不忍,蹲下来,在她耳边说:“窈窈,别回来了,你回来会没命。” 说完,妇人起身,丢下几个铜板,大声说: “换家乞讨吧,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不要在这里纠缠了!” 小姑娘没有拿那几枚铜板,浑浑噩噩的在街上走,走向城里最大的那条河。 她坐在河岸边,看着荡漾的河水发呆,听着偶尔孩童打闹的欢笑声。 偶尔有调皮的孩子砸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孤零零的,从黄昏枯坐到日落。 天黑之后,四周再无一人,她从岸上向着河床一跃而下。 …… 林岁宁瞳孔紧缩,猛地收回手,心惊肉跳。 眼前的画面顷刻消散。 那个方宅,她去过的,那是她外祖父外祖母的住处,亦姨母出嫁前的住处,也本该是母亲的家。 所以,她看到的小姑娘是…… 是那个为了引开坏人,一夜未归,再回来却被方家拒之门外的母亲!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恢复平静之后,再次去触摸面前那些字眼。 …… 小姑娘明明往下跳了。 一个恍神,她又回到了岸上,恢复成跳河前的姿势。 她愣了愣,准备继续往下坠。 “喂。” 有个声音喊住她。 她扭头寻声。 是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坐在树枝上。 长得实在一般无二,就连凌乱的头发,脏污的衣裙也是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树枝上的姑娘是笑着的,眼里亮莹莹,像天上的星星一般。 她背后是如玉盘的明亮月光。 “既然不想活了,身子给我用,可好?” 岸边的小姑娘自怨自艾的说:“我没有名声,只会给家里丢脸,爹娘都不要我了,你要我的身体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她坐在不如手指粗的树枝上,俯视着可怜的小姑娘,笑说,“你的名字将流芳百世。” …… 画面到此为止。 无论再怎么触碰树上这些字,都没有新的画面出现。 林岁宁回想着方才看到的听到的,脑中一片乱麻。 是虚无缥缈的幻象吗? 还是真的存在过? 如果是真的,那她的母亲,究竟是要跳河的那位,还是树枝上的那位? “我想起来了。” 荷包蛋问:“什么?” 林岁宁说:“这种字迹,我在母亲留下的字画里见过。” 母亲的字画,姨母收了些许。 画工是一等一的绝,可画上的提词,却实在是半个字都认不出来究竟写了啥。 这些若是母亲的字,被赋予了某种怪力乱神的力量,由她触碰会见一些过往画面…… 不对。 林岁宁摇摇头。 若画面是真的存在过,那树枝上的小姑娘骗了人。 母亲早早就亡故,根本没有流芳百世的机会。 她扭头问:“你刚刚看见了吗?” 荷包蛋很激动的说:“看见了啊!这么多照夜清,真想抓一把明天给殿下看看,再抓一把回了长安给方姐看看,保管惊得他们说不出话。” 林岁宁心想,那大概只是她一人能看到。 又或者,是她太累了,才心生幻想。 那群照夜清离开槐树,齐齐往一个方向飞去,却尽数停在了离林岁宁三步远的地方。 林岁宁跟着往前走一步,它们也往前挪一步。 她停下来,它们也停下来。 她若往另一个方向走,那群照夜清便飞到她眼前晃一晃,再飞回原地。 荷包蛋啧啧称奇。 “它们好像在给你带路。” 林岁宁也发现了。 它们指引她继续往山谷深处去。 而它们照亮的,就是那松软泥地上,石头铺成的路。 “你去驾马车,把太子带走,”林岁宁说,“我去看看。” 荷包蛋有点不放心。 “可是这深山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独行?” “放心,没事。” 有豹群护着,还有剑箭不能侵的玉蝉护体,她怕什么? 这山无论白天黑夜,她不都横着走。 刚随照夜清踏上第一块石头,身后有人跟着来。 “真的不用,你去管太子。” 林岁宁以为是荷包蛋,结果身后人根本不听劝,她回过头去,看清跟来的人是谁,愣住。 李玄泽说:“我陪你。” “戌时应该早就……” 她明明特地问了,他说他戌时要灵魂出窍的。 虽说在这儿分辨不了到底什么时辰,可天黑了有多久,她心里有数。 “鬼晓得怎么回事,”李玄泽笑说,“老天给机会让我陪你吧。” 他也在等昏厥。 以为必昏无疑,这么多天就没有过意外。 可偏偏今日不对劲,怎么都等不到灵魂出窍, 林岁宁睁圆了眼,磕磕巴巴的说:“那刚刚我在马车里说的,你都听见了?” “说了什么?”李玄泽摇摇头,“没啊,刚太困,打了个盹。” 他能忘记她说的那话,却不能忘记她。 死皮赖脸也罢,没让他今晚变成猫,便是天意,他就绝不能让她一人走夜路。 哪怕有豹群,哪怕有玉蝉,她到底是姑娘家,深山老林的怎么能不怕? 照夜清似乎有些急躁了,又来林岁宁眼前晃了晃,再飞去照亮前面的石头。 林岁宁收回看着他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第174章 墓中画 夜里的山谷万籁俱寂,静得连身后人的呼吸可闻。 李玄泽说:“野兽都入山了,居然也没闹点动静出来。” 连个鸟雀狼嚎的声音都没有。 林岁宁说:“别说话。” 照夜清在前方带路,她足够能看清脚下,但半点不敢分心。 小半个时辰后,这一片石头路终于望见了尽头。 李玄泽诧异。 “没路了?” 那前面竟然是一片崖壁。 林岁宁也觉得奇怪,但那群照夜清还在给她带路,指引着她往前走。 都到这儿了,不差那几步,总要去看看怎么回事,真没了路再想对策。 李玄泽看着眼前乌漆墨黑的崖壁,纳闷道:“难道是要翻过这座山去?” 他往上看。 这山倒不是很高,只是崖壁太过陡峭,不好爬,估计只能绕路过去。 那群带着光亮的小飞虫已经先一步到了崖壁边,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藤蔓。 林岁宁寻思着:“难道是要我们抓着藤蔓爬上去?” 可是这藤蔓有没有那么牢固。 万一半途手一松掉下来,那不就摔得粉身碎骨? 李玄泽伸手拉了拉藤条,却见一些莹虫钻进藤蔓的缝隙往里飞。 他立刻拨开藤蔓,大量的莹虫们往里头涌。 “是个洞!” 洞口宽约两尺,刚巧容人通过。 莹虫们都飞了进去,停在离他们两步远之处,似乎在等着他们跟上来。 林岁宁要往里钻,手腕被握住,她回头。 李玄泽拧眉说:“坟墓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 这个洞口的宽度,一人能走,两人并肩而行就显得拥挤,棺材那么宽大,根本不可能从这样的洞口通过。 林岁宁说:“的确不可能。但近来已经有许多不可能的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你出来,”李玄泽说,“我走前面。” 他听人说过,山中这种大小的洞千万别钻,要么是野兽的巢穴,要么睡着巨蟒。 容易有去无回。 林岁宁没推辞,就让他走在前面。 这个洞狭长,很深,是下坡路,他们是在慢慢往地下走。 越是地底,越是冷。 可这地方却恰恰相反。 外头是有些凉的,到这洞中,却是越往下走,越暖和。 或者说,是身前暖,像有火炉在烤。身后凉,像是冰块在化。 林岁宁往背后看了眼。 背后是漆黑一片,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似乎拂她脸上来,凉凉的。 像是在抚摸她的脸颊。 林岁宁心下一慌,手下意识的往前伸,抓住身前少年的一点衣料。 李玄泽察觉到她的紧张,把她的手握在掌中。 就握住她手那一瞬,李玄泽脚步顿住,身子一僵。 “怎么了?”她问。 “没事。” 李玄泽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方才突然脸上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扇了一巴掌,有点麻麻的疼。 但他若是说出来,只怕她会更害怕。 既然她坚持要往前走,他就不能退缩。 终于这条狭长的路走到了底,面前豁然开朗,莹虫们也终于散去,不再飞成一团。 林岁宁睁大眼,环视四周。 这儿跟奉天殿差不多大。 四周墙壁上,五步一盏烛灯,尽数点燃,照亮了这洞窟,也照亮了脚下的琉璃地。 “有人在这?” 这种烛灯,若是任由它燃着,早该灯尽油枯。 李玄泽指腹摸上墙壁。 “一点灰尘都没有,像常有人来打扫。” 可是,打扫这样一个地方做什么? 除了来时的洞口,这儿到了尽头一般,再无通往别处的路。 林岁宁左看右看,有点茫然。 照祖母的意思,沿着蕙兰花的路一直走,那便就是这儿,可这儿根本不像停棺木的地方。 她低头去看脚下的五彩琉璃地。 琉璃的光泽中,似乎有什么人影,她蹲下来想要看个清楚,李玄泽突然惊奇道:“这些画,是戈鹿之战!” 林岁宁转眸,“什么?” 十多年前,这片大陆上硝烟四起,战争不断,但她似乎没听说过这场战役。 “这是当年宋将军苦守戈鹿城,以千余兵力与敌军周转十数日,迟迟没等来援兵。” “他便打开城门,冲在最前,身后是誓死追随他的将士们,他们准备以身殉国。” “城是守不住了,他们宁可背水一战,也要让敌军知晓,启元哪怕是败,宁死不降。” 林岁宁顺着他的指尖,看向那位举着红缨枪,骑俊马视死如归冲向敌军的将领。 他身姿高大挺拔,容颜被青铜胄遮去了大半。 身后是明显少于敌军的将士们,再后面,便是风雨飘摇的戈鹿城。 她似乎已经听见那遍野的哀嚎声。 “宋将军是死于这一战?” 李玄泽摇摇头。 “这一战赢了。” 他指了指站在城楼之上的一个身影。 是个蒙着面纱,纤瘦的小姑娘,看起来还没长大成人。 “宋将军本还想再守两日,巫祝对他说,援军不会来,开城门打便是。” “宋将军根本就不信这样一个小姑娘说的话,也不敢拿一座城,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去赌。” “但巫祝要证明自己料事如神,也不难。” 李玄泽指向画上城里的井和田地。 “她让枯井有水,让田里的干涸的庄稼一夜丰收。” “这实在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事。” “那时,宋将军也对援军的到来渐渐不抱指望,他只能孤注一掷,选择信这小姑娘。” “终于打开了城门。” 林岁宁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画上壮观绮丽的一幕幕。 “那又是怎么赢的?人马这样悬殊。” 李玄泽笑着说:“敌军临阵闹肚子了,一个都打不动,红缨枪挥不起,箭也没力射,轻易就被打了个屁滚尿流。” 林岁宁听着心里也激动。 敌军全体闹肚子,很可能是遭下了药,巫祝要干这点事,并不难。 “可是戈鹿城离长安才三日路程,为什么整整十日,都没等来援军?” 李玄泽面上的笑容忽然消散,顿了顿,晦涩说:“有人玩忽职守了吧。” 林岁宁又看向其他的画。 “你看这个!” 与戈鹿之战遥遥相对的那副画,画的是一个姑娘跪坐在地上,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玉蝉上。 李玄泽定睛看画上的姑娘,又看身边的少女。 目光在这两者间来回转换。 画上的姑娘简直是照着林岁宁画的,眉眼相同,梳着垂挂髻。 甚至,林岁宁在傍晚刚换上的杏色云蝶千水裙,画上的姑娘也是一模一样的衣裙。 第175章 叫我将军 是陈画,墨迹早就干透,甚至还有历经年岁的沧桑感。 若画上的是林岁宁,它又是怎么做到,连她今日的衣裙都画得一模一样? 邪门,太邪门了。 李玄泽说:“既然这里没有坟,折回吧?” 林岁宁恍若未闻,低下头,看着手指。 “今日我确实咬破过手指。” 只是跟画上不同,今日她咬破手指,是为了写几个字,并没有滴在玉蝉上。 李玄泽也抬起手看了眼。 他掌心有一点血迹,是她的。 握了她的手沾染上的。 林岁宁的目光转向别的画。 左边那副壁画,画的是也是那个少女,少女怀里抱着只橘猫,被许多侍卫围在其中,那些侍卫们的刀剑都向她刺去。 李玄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屏息道:“那是我和你,还有冯统领。” 侍卫中,冲在最前面的便是冯统领。 “看那。” 林岁宁指向画中的山坡之上。 有个仙子般的红衣姑娘立在那,冷眼俯瞰着这一幕,几只豹子乖巧的蹲在其旁,随时等候指示的姿态。 “那是谁?” 这画显然是昨夜的情形。 当时太过情急,李玄泽顾不上去看山坡上的情景,后来也只见许许多多的豹子冲下来。 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红衣女子在那? 林岁宁抬起手,伸向那位红衣飘飘的女子,眼眶发涩。 “你是谁?” 触摸到画上女子的刹那,她脑中轰的一声,眼前画面骤变。 …… 是无星之夜。 头戴青铜胄的将军,同一群侍卫们在空地上烧火烤鱼吃,一片自在欢声笑语。 将军约莫十六七岁,容颜不失少年稚气,举止投足却英姿飒爽,不怒自威。 有背着弓箭的兵在角落里愁眉苦脸。 少年将军走过去。 “愁什么,咱们要是先慌上了,百姓们怎么办。” 城里的百姓不知外头情形,不知兵力悬殊,却会瞧他们这些将士的反应。 若是将士们愁容满面,那外头形势必定不好。 消息传出去,城还没破,百姓先成了一团乱麻,到时候内忧外患,更为麻烦。 这个士兵懂道理,但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慌。 少年将军把烤好的鱼递给他。 另一边,有人嚷嚷道:“宋将军,那里有个小姑娘!” 宋将军转眸看向那边,是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看起来十来岁。 他走过去。 “你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他脸色有点板。 到处战乱,这种时候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太危险了。 真遇到歹人,跑都跑不脱。 尤其这小姑娘很好看,哪怕才十来岁左右,五官便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小姑娘睁着一双澄明的大眼睛瞧着他。 “我没有家。” 多年战乱之下,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人。 可她穿戴整洁,容貌干净清丽,头顶梳了两个骡,用嫣粉的锦缎束着。 她看起来是有大人照顾的。 “不可以说谎,”宋将军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 “你听我口音,就知道我不是这里人。我是安淮县来的,因遇流匪,被家里嫌弃,就回不去了。” 后头有调皮的士兵打趣。 “将军,就把她收留了呗!长挺好看的!养大更好看!” 还有人说:“不然我收了!” 宋将军一眼剜过去。 “闭嘴。” 众人鸦雀无声。 宋将军把小姑娘带到营帐中,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没有哪个姑娘会把“遇流匪”的事说得这样云淡风轻。 她的眼里没有窘迫,也没有这个年岁的稚嫩。 “……月容窈,你可以叫我容窈,也可以叫我阿月,但我不喜欢被叫窈窈。” 宋将军眯起眼。 “我是问你的来历,你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月容窈说:“宋景翊,我是来帮你的。” 她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宋景翊笑出声。 “帮我,就你?” 眼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点点头。 “对,就我。”. 宋景翊真觉得自己窝囊,窝囊到这样一个小丫头能大放厥词说帮他。 在世人眼中,他这个将军是有多没用? 宋景翊板着脸,屈指弹她的额头。 “听着,你应该尊称我为将军。” 月容窈打掉他的手,严肃道:“宋景翊,你听着,你等不来援军,日升之时你就打开城门主动发起进攻。” “叫我将军,”宋景翊捏了捏她的脸,故作凶神恶煞地说,“敌军要是派你来,也太失败了。” 他要是信这样一个小丫头的话,那他就太过可笑。 可若是骗他开城门应敌,哪里会用这么直白的招数,派这样的小丫头,该派个大美人才是。 但若是敌军的人,又是怎么混进城里来。 “援军一定会来,朝廷绝不会放弃戈鹿城,”宋景翊自信满满地说,“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出了营帐,他便吩咐道:“好好看着这姑娘,不能让她跑了。” 既然入了这儿,说这些奇怪的话,身份便存疑,又怎么能让她回去? 打完这仗之前,绝不能让她回去的。 宋景翊吃了点烤鱼填肚子,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吓了一跳。 他的榻上坐着个小姑娘。 正是那个月容窈。 她云淡风轻道:“话没说完呢。” 宋景翊心里暗骂了方才被安排看管月容窈的两个士兵。 真当废物,两个人看不住一个小姑娘。 他营帐门口的士兵也是废物。 宋景翊转身出去怒斥: “你们眼睛长没长,让人随便进我营帐?” 门口两位侍卫面面相觑,“将军,没人进去啊?” 附近的士兵也作证,正没有人往这儿晃。 就连他最信任的亲信,也说绝无此事。 这些人与他出生入死多回,想来也不会犯这样的过错。 宋景翊满怀怒气再进营帐里头,想问问这丫头到底用的什么障眼法能瞒过众人,实在不行的把人捆起来。 用铁链! 月容窈对他歪头一笑。 “那么多兵困守城中这几日,粮草已经开始紧缺了吧。” 宋景翊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看着她。 城中其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他也见过,是缠着娘亲买糖葫芦的年纪,还会偷偷问爹娘:这些是好人吗? “你到底几岁?” 第176章 找到娘亲的棺材 月容窈眼色一沉。 “问姑娘的年纪,不礼貌吧?” 她似乎很生气。 宋景翊说:“我看你老气横秋的,根本不像十来岁的小姑娘。” 月容窈噗嗤笑道:“我没说我十岁啊?” “那你几岁?” “我跟你说粮草,你问我几岁,”月容窈很无奈的说,“我的年岁难道比粮草重要?” 宋景翊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话似乎占理。 可粮草不粮草的,她问了有用吗?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怎么可能与之谈论粮草的事? 月容窈说:“明日,我给你送粮来。” 宋景翊全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行啊,你要是能送粮来,我就听你的。” …… 画面到此忽然消散。 林岁宁的魂似乎又回来了,回到了满是壁画的洞窟中,听到李玄泽在唤她的名字。 “岁宁?” 林岁宁看他一眼,又转眸看着眼前静止的画,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方才仿佛置身梦中。 梦醒来她才恍然想起,画面里的那小姑娘和方宅门口哭泣的小姑娘是同一人。 是方窈,也是月容窈。 她越来越觉得那不是梦,那是真的发生过的往事。 “你看到了吗?” 李玄泽问:“什么?” 林岁宁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那还是只有她能看到的画面。 “找找这里有没有暗门。” 一定不会到此为止,这里一定会有别的路,通往其他的地方,让她找到娘亲的地方。 他们相握的手刚分开,洞窟中的烛火尽数熄灭。 随时眼前兀然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李玄泽立刻再去握住林岁宁的手。 她顺势扑进他怀里。 抱紧他的腰。 无风而火灭,实在是过于邪乎。 不过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彼此的体温,在这黑暗之中,也能叫人心安一些。 下一刻,李玄泽头顶好像挨了一巴掌,拍得他脑袋嗡嗡的。 林岁宁松开抱着他腰的双臂。 “我带了火折子。” 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来,吹燃。 可这点火光只能照亮那么点大的方寸之地。 林岁宁拿火折子在太子面前晃晃。 “怎么了?” 他显得有点呆,茫然的捂了下脑袋,然后左右看了看。 “没事,我们把那些烛灯再点起来吧。” 这点火折子的光显然不够用。 可火折子再挪到洞壁前,方才的画消失的无影无踪,洞壁上的油灯也不复存在。 眼前的,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石壁,甚至有些坑坑洼洼,并不光滑。 林岁宁呼吸发悸,贴着墙壁继续往边上走。 还是如此。 根本没有壁画,也没有油灯。 “刚刚这里明明是……” 李玄泽“嗯”了声。 “刚刚确实有。” 毕竟他们还谈论了画上的景象,那都是真真切切看到过的。 林岁宁更用力的握着身边少年的手,生怕松手他也会消失。 交握的掌心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握着火折子的手调转方向,照向这洞窟。 借着这点光亮,隐约能看到原本空荡荡的洞窟中,此刻停放了个大箱子,长长的。 走向大箱子的短短几步路,林岁宁出了一身凉汗。 近了,才完全看清。 “是棺材。” 这口棺材所用木质普普通通,并不算上乘,看起来,是普通人家的手笔。 李玄泽拉住林岁宁。 “我先。” 林岁宁哑声说:“这里面是我娘亲。” 祖母果真没有骗人,真有这样一条路,这儿还真有棺木。 从槐树下的幻象,到这些壁画,种种都在告诉她,她娘亲到底是谁。 这里也绝对跟她娘亲息息相关。 李玄泽仍是不放心。 虽说这八成是她母亲的棺木了,多个心眼总没错。 这么邪门的地方,这样横空出现的棺材,谁知道棺材里头会有什么玄机。 哪怕是她母亲,人也已经死了,谁知道这棺材能不能认得这个女儿? 他把岁宁拉到身后去,自己去靠近棺木,却怎么都推不开棺材盖。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木头,竟然沉重得跟钢铁似的,难以推动。 铆足了劲试了几下。 不成。 李玄泽忽然想到什么。 “你是来扫墓的,又不是来盗墓的,磕个头烧个纸钱就成了吧?我们开棺木,是不是对你娘不敬?” 林岁宁拉一拉他的手,“我来。” 李玄泽就不信了,她的力气能比自己大。 “那你试试。” 林岁宁的手刚触上棺材棺,整个棺材就颤动起来。 盖板一点点的向尾部抖开,露出端倪。 棺木里头的光亮,也随着盖板的打开,渐渐照亮整个洞窟。 林岁宁和李玄泽终于看清里头情形,顿时怔住。 棺木里头躺着一个红衣姑娘。 姑娘安详闭着眼,她的肌肤白皙,面上尚且有红晕,青葱玉指叠在身前,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身子两侧放满夜明珠。 正是这些夜明珠,此时叫整个洞窟亮如白昼。 李玄泽怔忡过后,道:“这是方才画里山坡上的红衣女。” 发饰,容貌,衣衫,一般无二。 林岁宁点头。 李玄泽脑中一片混乱。 “她是你娘亲?你娘亲不是死了许多年了,尸身那么久不腐。” 林岁宁在这瞬间泪如雨下。 幻象中看到的小丫头只有十来岁。 但林岁宁知道,那就是眼前红衣女子还没长大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娘亲有天大的能耐,眼下却躺在这儿? 李玄泽所有所思的说:“除非她是巫祝。” 林岁宁点点头。 谁又能想到,当年在整片大陆如雷贯耳的巫祝,后来竟委身于林诚录那样微不足道又差劲的男人。 这又是为什么? 她的目光从娘亲的脸上缓缓下移,停在那交叠的手中。 那手里握着一张纸。 林岁宁从她手里轻轻拿出来,展开。 “战火多年,白骨露野,哀鸿遍地。” “干涉人世有违天道,但促天下归启,保百年太平。” “吾来人间一趟,无悔。” 林岁宁念完这俊秀洒脱的三行字,又喃喃重复念那其中八个字。 “干涉人世,有违天道……” 什么是天道,违了天道那又如何? 李玄泽看她一眼,说:“下面还有字。” 第177章 因为我是巫祝啊 林岁宁往下看。 “大业成,天罚至。” “奈何苦果竟降于无辜腹中之女。” “景翊弃为人皇,吾散尽修为,方换吾女起死回生,平安出世。” 念到此处,林岁宁诧异道:“说的是我吗?我起死回生?我死过?” 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另外。 “弃为人皇,何意?” 李玄泽解释道:“景翊说的是宋将军吧。传言,当初巫祝有心想扶持宋将军为天子。当时巫祝和宋将军占尽民心,他们想要推翻李氏朝廷,改立新帝,是轻而易举之事。” 林岁宁还是一头雾水。 “所以是为了救我,他放弃做皇帝?这样能替我攒功德还是?” 李玄泽若有所思。 “可能跟什么天道有关吧。若无巫祝干涉,宋将军早已死在戈鹿城,更不可能称皇称帝。他不称帝,是在减弱巫祝对人世格局的影响,她所承受的天罚便轻一些。大抵是这般。” 林岁宁恍然大悟地说: “是因他曾经差点称帝,所以现在的狗皇帝视他为眼中钉,不肯世人提起他的功绩,将他的名字逐渐在世人心中抹去?” “狗皇帝”这三个字宛若打了他一巴掌。 李玄泽抿直唇,无从辩解。 毕竟她所说的并没有错。 正因有这样的过往,后来哪怕宋将军的死讯传来,父皇也没有派人去迎棺椁。 长安城中,只有梁王妃为其立了衣冠冢。 林岁宁垂下眼眸,看着棺中沉睡的女子,轻声说: “娘亲,王妃说你在等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对不对?” …… 二十多年前。 为防再生事端,能安稳地睡一觉,宋景翊把小丫头的手脚绑起来。 月容窈根本就不反抗,任由他捆好,随后放在床上。 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他自己另外卷了铺盖席地而睡。 人在自己营帐里,亲自看管,他就不信能丢了。 天未亮,他便醒来。 睁开眼的一瞬,他脑子里轰得炸开。 那个本该被捆在床上的小姑娘,竟然站在那张比她还高大的牛皮舆图前,拿着墨笔在那涂涂改改。 “你在干什么?” 他鲤鱼打挺起了身,大步过去,看清图上情形,又愣住。 月容窈说:“你看这块儿是不能行军的,这是片沼泽地,宁可绕一绕,否则太耽误行程,但你这图上没有写明白。” “还有这儿,这条路去年山体崩塌,给堵没了。” “这儿也不行,这片地种庄稼的,你们千军万马踏过去,百姓们吃什么?” 宋景翊蹙眉。 这副图上大大小小山脉无数,要做到每处地形都描绘完全一致,不分巨细的做上批注,实在太难。 但巧的是,这几块地方他走过,有印象,她说的确实没有错。 月容窈终于搁下笔。 “好了,粮来了。” 宋景翊当她在说胡话。 心想着,这小丫头懂的不少,就是爱吹牛。 可下一刻,属下跑进来激动不已的说:“将军!城东地里的稻子,一夜之间熟了!城里的橘子柿子也都熟了!城里百姓在过年呢!” 粮草紧缺之时,这算天大的喜事,属下欢喜的嘴角合不拢。 宋景翊心头震撼,急步往外走,突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月容窈。 她又怎么会知道,今日一定有粮? 小姑娘莞尔一笑。 “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接下来,可都听我的了。” _ 天降粮草,大好的征兆。 将士们打个稻谷壳都士气大振。 宋景翊把自己的刀剑磨了又磨。 月容窈剥开橘子递到他嘴边。 他别过脸。 “你自己吃。” 月容窈说:“你以为这橘子你吃了,我就没得吃了?放心,会有吃不完橘子的。” 她看了好几天了。 这个人早就预料粮草的紧缺,每日都不动声色的紧着自己肚子,处处省给别人吃。 是个傻子。 宋景翊停下磨刀的动作,转而问她:“你怎么知道稻谷会突然丰收?” 她一双眼眸璀璨如星。 “因为我是巫祝啊。” “巫祝?” “能预见将来之事,扭转乾坤,无所不能的巫祝,你只要相信我,你就会所向披靡。” 宋景翊终于接过她手里的橘子。 关于她说的话,实在太玄乎,他并不能尽信。 “你怎么解开的绳子?” 月容窈施施然说:“连个绳子都奈何不了,我算什么巫祝?” 宋景翊终于笑出声。 “好好好,无所不能的大巫祝。” 月容窈说:“所以,你该开城门了。放心,打便是,会赢。” 尽管如此,宋景翊仍然没有打开城门。 与敌军的人马数量如此悬殊,怎么赢?除非天降几个雷把对方尽数劈死。 他怎么敢贸然带着那么多兄弟去送死? 两日后的夜里,他辗转难免,孤身上城楼向远处眺望。 月容窈问他:“还不肯死心?” “死心了。” 宋景翊坦然一笑,双肩却垮下来。 求援的书信早该到了长安,到这时还渺无音讯,便是再也不会有音讯了。 朝廷应当是弃了这座久旱颗粒无收的城,把兵马派去了其他地方。 他和将士们,还有这座城的百姓,都被放弃了。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孩子们,我告诉他们援兵会来,我说这仗一定赢,他们都信我。” 月容窈看着他侧脸。 “你也才十七岁,就管那些比你小一两岁的叫孩子们。” 宋景翊镇定说:“你走吧,敌军的德行不太好,破城之后不会善待姑娘,你虽然小,但你好看,谁知道那些禽兽会做出什么事来。” 敌军跟敌军是不一样的。 有些敌军占城打赢仗就完事儿,有些却以凌虐百姓为乐,堪称畜生。 很不巧,他们面临的敌军是后者。 月容窈浑不在意他的话,眨了眨眼,美滋滋的说:“我也觉得我好看。” 宋景翊一愣,这小姑娘有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又说:“你趁今晚就逃,从城西那里逃入山中,那个山洞穴多果实多,能容你们躲一阵,城里的老弱妇孺会同你一道……” “那你呢?”月容窈问,“你就准备在这儿干等?” 宋景翊摇摇头。 “我的事你别问。” “行了,都白白浪费两日功夫了,我可不想在这耽误太久。明日辰时,你就开城门,主动发起进攻。” 月容窈想了想,说:“你营帐外面那口井不是干了许久?若它今晚出水,你就听我的。” 第178章 甘拜下风 枯井出水,无稽之谈。 但宋景翊说:“行啊!” 月容窈歪着脑袋说:“你撒谎,真要出水了,你还是不信我。” 宋景翊目光往远处一瞥,唇角渗出苦笑。 “都穷途末路了,信一次何妨。” 得了这话,月容窈拉住他手腕往营帐的方向跑。 跑到井边,示意他往下看。 夜里漆黑一片,啥也看不到。 月容窈便拿个桶,用绳子绑了沉下去,再拎起来,满满当当的一桶水。 宋景翊澄明的眼中闪过错愕。 “这真的……” “真的,我从不撒谎,”月容窈莞尔说,“接下来该你了。。” 日出东方之际,城门大开。 宋景翊抱着殊死一战的决心,率兵冲出城门,杀向还在驻地观望的敌军。 …… 戈鹿之战,宋景翊名声大噪。 天赐粮草,枯井生水,绝处逢生,此战如有神助。 神助者,皆望而生畏。 回长安复命前夕,宋景翊破天荒地喝了酒。 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全部闹肚子的?” 战场之上,对方全是捂着肚子的病患,还有忍不住拉在裤子里的。 闻着时不时飘来的屎臭味,憋着笑打完这仗,也是史无前例的经历。 将士们说起这事来能笑一辈子。 月容窈拖着腮看着他。 “这可是秘密。” “不说?” “不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不得抢我巫祝的行当了?” 宋景翊笑道:“抢不了,甘拜下风。” …… 画面一转。 是在郁郁葱葱的园林中。 锦衣华服的少年迎面而来。 “才来两日就要走,父皇说你自己请的命,这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及了?” 宋景翊说:“咱们休整一日,外头就乱一日,自然是等不及的。” 也不仅如此。 这次回长安,旁人都以为凭此功他能封侯封爵,可皇帝对他的赏赐仅是一些金银,嘉奖还是私底下。 可见皇帝不想百姓议论此事。 确切的说,皇帝不想人议论的,是他宋景翊在戈鹿城没等到援军的事。 宋景翊一贯是个心大的,可如此这般,叫他继续呆在这天子脚下,也呆得气闷。 少年看向他身后戴着面纱的小姑娘。 “听说你这次回来,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小姑娘。” 月容窈微微点头示意。 “八皇子殿下。” 宋景翊有点诧异,“你没见过,便知道他是八皇子?” 月容窈淡淡“嗯”了声。 她情绪不是很高,似乎见了眼前这人并不欢喜。 八皇子挑眉问:“这是谁啊,你捡的妹妹?怎么还戴个面纱,整得神神秘秘的。” “她呀,你可不要小瞧了她,戈鹿之战她功不可没。” 宋景翊同八皇子相熟,说话便也随意了些。 闻言,八皇子笑道:“看来是真有本事,你不轻易夸人的。” 宋景翊到底年轻气盛,还想夸耀一番。 “那当然,天赐粮草你听说了吧,还有……” 月容窈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有点不适。” 宋景翊立刻关切道:“怎么了?” 到了屋里。 月容窈冷着一张稚嫩的脸,说:“你记住,不要信李呈遇,凡事对他多留个心眼儿。” 李呈遇是八皇子的名。 “嗯?” “你别看他与人为善,性子好,他的手段是真不干净,”月容窈顿了顿,说,“两年后他会成为太子。” 宋景翊愣住。 “你大抵是弄错了,他从来不爱争那些东西,我与他一同长大,他……” 月容窈不屑一笑。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爱争,都知道他淡薄名利,性子良善,这难道不是一种手段?宋景翊,你从来只知道打打杀杀,他那种人的心思,你怎么会明白。” 宋景翊无话可说的闭上嘴。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见识了这小姑娘的言出必行。 对于她所说的话,哪怕存疑,他一定会入心。 月容窈叹口气。 “不过李呈遇这家伙做皇帝,比现在这个皇帝靠谱点。现在天下这么乱,可离不开这坏东西的胡作非为。” “他是真以为启元一时半会儿亡不了,明明能派援军来,却死活不派,美其名曰徒增伤亡。” “这坏家伙,该早日驾崩才好,随便换只狗做皇帝都比他强。” 宋景翊瞧着她越说越气愤的模样,笑道:“李呈遇做皇帝,真能比现在这个好点?” “嗯,”月容窈很公道的说,“毕竟李呈遇要脸面,喜欢百姓夸他仁德。” “那就好。” 宋景翊松口气。 他信容窈这句话。 所以天下暂时还不会亡,至少能安稳地等到李呈遇做太子,再登九五。 他原以为按皇帝这路子,没多久便要亡国的。 宋景翊问:“你不想外人知道你的能耐?” “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月容窈坦白说,“名声传出去了,畏惧我跟你的人多了,接下来的事会顺利许多,我还能少费点力气。” 推开门的一刹,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双目一滞,身子猛然僵住,脸上血色褪去。 宋景翊随着她的目光往那处看。 只是荷塘的白玉栏而已,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月容窈慢慢缓过神来。 “没事,走吧。” …… 画面从眼前消散。 林岁宁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年。 李玄泽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岁宁出声说:“李呈遇是你父皇。” 李玄泽点头,无力道:“那时还是八皇子。” 如此一说,林岁宁便知方才的画面他也看到了,手肘顶了顶他。 “没事,以后你做个好皇帝,造福万民,你自己无愧于心,祖辈造的孽便不该算在你头上。” 李玄泽不想再继续说这事,换个话题道:“先前百兽百鸟入山,说是巫祝再次临世的征兆,那是不是说明,你母亲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林岁宁看着棺木中月貌花容安睡的女子,磕了下眼皮。 那她能做什么呢? 她看到的那些画面里,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告诉她,怎么才能救活娘亲的。 她握住垂挂在胸前的玉蝉,忽然想到了什么。 方才看到的那些壁画,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很久以前的,或者昨日的。 唯有一副,是没有发生过的! 李玄泽同她想到了一处去。 “试试血滴玉蝉?” 第179章 心意 方才那壁画上,她咬破手指,指尖血滴在了玉蝉上。 如果,这画是在预示未来呢? 林岁宁果断咬破手指,让艳红浓稠的血淌下来。 那血刚滴落的瞬间,玉蝉突然被烫到似的,发出淡蓝色的光,剧烈震动起来。 它震得太剧烈,几乎要挣脱她的掌心。 林岁宁握不住,只能松开手。 玉蝉长了翅膀一般,慢慢飞向棺木中,悬空竖立在月容窈的胸前。 转啊转。 它发出的光越来越刺眼,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 月容窈与宋景翊并肩立在长安城楼上,俯瞰着欢呼跪拜的百姓们。 他们视巫祝为神袛,视宋将军为盖世英雄。 每回这两人来长安,必然带来的是好消息。 巫祝和宋将军的此番归来,他们当过年来庆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城楼时,李呈遇拦住他们去路。 “这回不急着走吧,来东宫喝一杯。” 如今的李呈遇早成为太子。 宋景翊看向月容窈,以目光询问她的意见。 眼下她已经不是十岁小姑娘的模样,这几年间,她和普通姑娘一样长大,到而今亭亭玉立, 月容窈说:“好。” 到了东宫正殿,刚落座,宫人们鱼贯而入,抬了一个又一个楠木大箱子来。 这十来个大箱子,尽数打开,都是奇珍异宝。 宋景翊连忙谢绝:“太子不必如此犒赏……” “你误会了,”李呈遇看向月容窈,满面诚恳,“我该立太子妃了,放眼天下,没人比窈窈更合适这个位置,若得窈窈为妻……” 月容窈打断他。 “我们不熟,你还是叫我巫祝吧。” 李呈遇不介意她的冷淡,温润道:“我知你志在四海归一,天下太平,成为我的太子妃更利于你一展宏图。” 月容窈看向宋景翊。 宋景翊正吃惊着,见她的目光投来,收敛了自己的神色,佯作淡定。 月容窈问他:“你怎么看?” “我?” 宋景翊只觉得她扔了个烫手山芋过来,这种事怎么能问他? 他尴尬道:“若是能为百姓谋福祉,自然不错。只是后宫不得干政吧,阿月做了太子妃反而束手束脚。” 李呈遇爽快的说:“后宫不得干政,可若是窈窈,便可例外。” 宋景翊结结巴巴。 “那,那还挺不错的,阿月,恭喜,恭喜啊!” 月容窈瞪他,“恭喜你大爷。” 她起身就走,似是受了气。 宋景翊连声向太子解释,“她这两日心情不好,太子殿下切勿入心。” 李呈遇无所谓的笑笑。 “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景翊,你也劝劝她,我是真心挺喜欢她的,当年初见我便动心。在我心中,唯有她与我相配。” 结果回到将军府,宋景翊拿这些话一劝,月容窈更生气了。 关起来门来,她说了一堆。 “他喜欢我什么,他喜欢我被万民称颂,喜欢敌军对我闻风丧胆!” “他是想用一桩狗屁婚事,一个太子妃之名,让我成为他的所有物!痴人说梦!” “再说了,初见时我那么点大,才十岁的样子,他心动,他变态吗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心动?” 宋景翊愣愣的说:“可你不想做太子妃吗?太子妃将来是皇后,皇后是最尊贵的女子。” 月容窈气急反笑。 “我想做皇后,那让我男人做皇帝便是。” 说完,她没好气的问宋景翊:“你想不想做皇帝?” 宋景翊反应慢,没听出她话中话。 “我?没想过。皇权更迭势必有伤亡,既然你说李呈遇做皇帝还行,咱就不反他。” 月容窈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气急败坏的摔门就走。 宋景翊不明白她在气什么,但能感觉到自己惹恼了她,让膳房煮了碗红糖姜汤,亲自给她送过去。 她把玩着一块玉蝉,见他过来,别扭的别过脸去。 宋景翊说:“你这两日来月事,难免情绪不好,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笑话,我堂堂大巫祝,区区凡人的月事怎么能影响到我。” “那你在气什么?” “我……” 月容窈想了想,质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明明我凭自己,也能剿灭敌人,为什么要你去打?” 宋景翊问:“为什么?” 月容窈说:“因为我要让百姓敬重你,要你战功累累无人能及,要你有朝一日登临帝位,一呼百应,万民臣服!” 宋景翊愣住,缓缓后,低声说:“我以为你只要天下太平。” “李呈遇不会厚待你。”月容窈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我终有一天要离开的。若不能坐上帝位,你会被李呈遇逼得走投无路。” “你要离开?”宋景翊无措道,“你为什么要离开,要去哪儿?” 月容窈垂下眼眸,有些艰难的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是镇魂锁魄,或许是魂飞魄散。 天罚没到来之前,她也猜不到究竟是以何种方式。 “宋景翊,”月容窈深深说,“做皇帝吧。” 宋景翊倒吸一口凉气。 “你让我好好想想。” …… 离开长安之前,李呈遇还不死心的骑马追来。 “窈窈,这个暖炉你拿去。出门在外,景翊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凡事都要自己保重身子。” 月容窈说:“不劳太子费心。” 她半句不想多说,也没有拿太子送的暖炉,转身就上了马车。 宋景翊跨身上马,还冲太子挥手。 “走了!” 走出一段路后,宋景翊见路边果子长得好,下马摘几个果子给她。 看她脸有点板,软了语气问:“怎么了?” 月容窈说:“我最讨厌被叫窈窈了,他还三番五次的叫,烦人,我跟他又不熟。” 宋景翊笑出声。 “好了,你有一阵看不到他了,何必跟他计较。” 月容窈气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在勾引我吗?” 宋景翊说:“看出来了。” 骑马追出来相送,还送暖炉,意图很明显。 月容窈问:“你就不生气吗?” 宋景翊觉得莫名其妙。 “勾引人不犯律法吧,也不伤天害理,我生什么气?” 月容窈瞪着他,似乎更生气了。 瞪了许久后,她黯然低下头。 “算了,我反正也是要离开的人。” 第180章 去见皇帝 玉蝉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它的光慢慢黯去,掉下来,落在月容窈的腹上。 李玄泽说:“照这样发展,巫祝应当会和宋将军在一起啊,怎么会去嫁给林城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显然巫祝对宋将军是有心思的,才会对他的迟钝这样恼怒。 林岁宁说:“你没见宋将军根本就不喜欢我娘吗?估计是我娘伤心欲绝,所以随便找个烂人嫁了。女人呐,哪怕是我娘,也逃不过个为情所伤……” “胡说八道。” 洞窟里忽然响起第三道声音。 林岁宁和李玄泽一同看向棺木中,一眼不眨的盯着月容窈的脸。 可她没有睁开眼,唇也没动一下。 林岁宁很紧张的问:“娘亲,是你吗?” 静谧了半晌。 久到她都以为自己方才是幻听。 棺中女子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将胸口的玉蝉握到掌中。 林岁宁睁大眼。 “娘亲!” 月容窈轻哼了声,不紧不慢的睁开双眸。 “你听着,我能醒的时间不长,你别激动到哭,就听我说。” 林岁宁点点头。 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但是能醒的时间不长是什么意思,还会睡过去吗? “娘你要不要先从棺材里出来?” 躺在里头说话怪渗人的。 “太久没动,歇会儿,”月容窈喘口气,再恼怒的看向李玄泽,“手摸够了没有?” 李玄泽立马放开林岁宁的手。 两人的脸都红到了耳根。 月容窈看着他的目光仍然不友善。 林岁宁说:“娘,你对皇帝说太子和我是要成亲的,既然要成亲……” “呵,”月容窈看她这着急袒护的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很无语的说,“我哪里说过这话?” 林岁宁一愣。 李玄泽立刻道:“梁王妃说您是说过的。” 月容窈迅速的从脑中去搜索这件事的蛛丝马迹,而后脸色变沉。 “随便说说的话也当真。” 当时,李呈遇已经登基为帝,还来向她示好,说往后会对她敬重有加,将她每句话奉为神旨。 月容窈就随手一指。 指着御花园里路过的怀着身孕的某个妃子。 “我说她生的是太子你信不信。” 李呈遇不假思索的点头,“信。” 月容窈继续说:“那这个太子不要娶太子妃了,为我女儿守身如玉吧。” 说完她就走。 她就不信了,这么荒唐的话这家伙也信。 她的灵力要用在关键的地方,比如到时候助景翊谋权篡位。 可懒得来预测下一个李氏太子是谁。 听完这席话,李玄泽硬着头皮说:“您说过,您从无虚言的。” 在他看到的幻象中,巫祝再三对宋景翊说她绝无虚言。 月容窈终于坐起身,扭扭僵硬的脖子,嗤之以鼻的说:“我就撒谎你能把我怎么的?” 李玄泽有些无措。 他想象过巫祝的样子,大抵是仙子一般高冷,遥不可及,很严肃话很少,言出必行。 绝不会像眼前这位…… 但她是巫祝,又是岁宁的母亲。 她要这么蛮横,他连顶嘴都不能。 月容窈看了他一会儿,说:“看吧,不被对方长辈接受,很难受是不是?那岁岁承受了多少,你心里有数。” 李玄泽脸上一阵红。 看来入山后的事,巫祝都是知情的。 他低着头说:“岁宁受了委屈,我想用一辈子对她好。” 月容窈哼了声。 她知道这小子会对岁宁好,否则也不会选这小子去岁宁身边。 只是岁宁初入山的那一夜,原本她可欢喜,那么多年了,终于又能看到闺女,结果眼见着闺女被李呈遇带人绞杀。 哪怕他们伤不到岁宁毫毛。哪怕知道李呈遇的德行也不该迁怒小辈。 可她现在瞧着这小子,就是浑身不得劲。 林岁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又激动,又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还有忧虑。 “娘,您说您醒的时间不久,是什么意思?您还要睡过去吗?” 月容窈转了转手腕。 “的确不久,跟凡人一样,只能醒个白天,天黑要睡的。” 哪怕经过十年修复,仍然元气大伤,不比从前了。 现在的她更似个凡夫俗子。 林岁宁愣住。 “凡人?” 月容窈从棺材里钻出来,有点嫌弃的拍了拍棺材板,埋汰道:“老婆子,给了不少钱的,买个好点的棺材也舍不得。” 林岁宁小心翼翼的说:“您是说祖母?” 月容窈拿起她手腕,把玉蝉放回她手里。 “不过这老婆子够地道了,就是花钱抠搜。你别怨她在家里不帮你,那些苦头不是她拦得住的,是你命不好,做了我女儿。” “啊?”林岁宁心想着,她从来没怨过祖母啊。 “你原本命里的劫难更大,这都是天罚的余震,是定数。这一刻拦了,下一刻也会以别的形式出现。原本你有的受的,不过我和你爹替你担了些,晚葶担了些,老婆子吃斋礼佛也是为你修功德无量,还有就是……” 月容窈笑嘻嘻的看向李玄泽,“他替你也担了不少。” 这么一想,她这个老母亲心中又痛快了。 李玄泽一脸茫然。 他替岁宁担了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月容窈笑着拍拍李玄泽的肩膀。 “走吧,出去了。” 她迫不及待的要去见见李呈遇那个狗皇帝,问问他到底长没长眼。 出去还是走的那条羊肠道。 李玄泽走在前头,一步三回头。 林岁宁眼下终于没那么激动了,很多疑问也随之想到,忍不住问个明白。 “那母亲为什么要嫁给林诚录?” 月容窈噗嗤笑出声:“林诚录也是莫名其妙,我那日是去找老婆子的,结果林诚录听到我说有孕,非以为我是他拈过的花,上门来讨好处的。那家伙外头留情太多了,多得他弄不清了。” 林岁宁惊得合不拢嘴。 “娘的意思是,我爹并不是我爹?” 月容窈解释说:“你不明白你当时的处境,你身为我的孩子,要承受的太多,保你活下来我已经丢了半条命。但那老婆子积了不少阴德的,托了她的福,林家子嗣未必富贵,但子嗣都能长寿。你入了林家的族谱,那便是林家人,至少能平安长大,我也能安心离开养魂。所以林诚录以为你是他的种,我就不否认。” 林岁宁这才联想到,林家子嗣不多,但的确都存活着,寿命都长,哪怕缺胳膊断腿都还能活七八十岁,不像别家总有夭折的。 “那我爹是……” 第181章 不知道是什么歹人下的咒 月容窈原本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被问及这个,忽然眸中黯淡,变得沉默。 林岁宁连忙换个话题。 “娘,有个事很悬乎,太子每晚会变成猫,与猫互通伤势,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有没有解法。” 说到这,李玄泽也期待的转过头来。 这种悬乎邪门的事问巫祝,那就对了。 月容窈置若未闻,说起了方才那个问题。 “你猜不到你爹是谁?” “难道是宋将军?”林岁宁若有所思的说:“所以他要为我顺应天道,包括他的死,也是为了修正巫祝对人世的改变……因为只有这样,天罚轻一些,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想来,那么几年的朝夕相处,并肩作战,娘亲又生得好看,难能不动心。 只是大概皇帝有意抹去宋将军的痕迹的缘故,以至于他们从来没听世人说过,巫祝和任何男人有瓜葛。 月容窈没有反驳,再次变得沉默寡言。 相比来时,离开洞窟这段路好似短了不少,很快走到出口。 那口子清晰的通向外头,原本遮掩洞口的藤蔓竟然消失无踪。 李玄泽踏出去。 同来时的漆黑一片不同,晨曦已拉开山谷中的帷幕,外头空气潮湿而清冷。 ”在洞里不觉得有多久,竟然过了整整一夜。” 再定睛一看,那条石头路也找不见了。 两旁的蕙兰花倒还是在,松软地已经干涸,踩上去不再是一脚泥。 饶是这一夜见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场面,到眼下,林岁宁仍然有些吃惊。 月容窈解释道:“想清清静静养个魂,就费了一部分灵力在这些表象上,免得被打扰。很好用,十年都没人闯进来。那条石头路,是你入山之后才出现的。” 没有石头路,这片土地便难走得很,哪怕走了过来,入口还是被藤蔓挡得结结实实。 如此一来,是清净不少。 李玄泽眺望远处天际的曙光,心中再次被巫祝的能力震撼。 哪怕受了重创,元气大伤,她还能在入墓之前将这山谷大变样。 她将岁宁托付之后,孤身在这山中十年,又令自己的玉蝉及时来到岁宁身边,为岁宁挡去接下来的迫害。 所以,在岁宁拿到玉蝉之时,大抵是她所受劫难结束之时,身为母亲又能堂而皇之地守护她了。 想来被陆怡推下水,是岁宁的最后一劫。 墓中休养十年,脸上不见任何风霜,还是韶华女子的模样。 巫祝到底是什么。 是仙,是魔,还是神? 林岁宁问:“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月容窈说:“去行宫啊,找狗皇帝,不是说了吗?” 李玄泽目光晦涩地看她们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收回目光。 他没法拦着一个母亲为自己女儿讨公道,不过巫祝的名声极好,心中慈悲,晓大义,想来也不会对父皇做出太过激的事。 林岁宁原本要原路折回,月容窈指了指一边荆棘密布山坡上。 “这里上去就是行宫。” 李玄泽和林岁宁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 那么多荆棘,怎么走? 李玄泽深吸一口气,这大概是丈母娘要看他表现。 “岁宁,我背你。” 林岁宁犹犹豫豫的看向母亲,故作矜持。 “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好吧?” 月容窈笑着看这两人,大度道:“平时不行,不过这会儿行,背吧。” 李玄泽已经在林岁宁面前蹲下身来。 林岁宁看向那片荆棘地,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太子是凡体肉身,这要走过去,腿脚得伤成什么样? “算了吧,娘,绕点路也没什么。我还不想那么快去见狗皇帝,我不急的。” 月容窈冷嗤一声,先行向山坡上走去。 她往前走一步,荆棘就往后退一步。 后头的两人赶紧跟上。 林岁宁新奇的说:“连荆棘都畏惧娘亲?” “不是畏惧,是服从,”月容窈挑眉,“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月西山?” “为什么?” “这山是我的,我起的名,这些花草树木在这儿长着,自然该听我的。” 林岁宁惊愕的心想,可是月西山已经存在至少几百年了,几百年前这座山便叫月西山。 难道母亲存在这世上,竟有那么久了么。 太阳从天际升起那一刻,山中大亮。 忽然,震耳欲聋的野兽奔驰声响彻山谷,从四面八方而来。 林岁宁抬头看。 飞鸟们来的最快,密密麻麻的飞满头顶天空,用力煽动翅膀,发出兴奋的嘶鸣声。 百兽接踵而至。 虎,豹,狼,野猪…… 它们来朝拜神只一般,明明都是凶猛的野兽,却伏低了身子靠近,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声音。 仿佛这一刻,它们已经等了太久。 月容窈抬起手,阻止了它们的继续靠近。 “该干嘛干嘛去。” 漫山遍野的鸟兽们又迅速退散,震耳欲聋的蹄声远去,直至消失。 林岁宁恍然明白,所以豹子会对她言听计从,所以照夜清会为她带路。 因为它们都是母亲派来的。 如此一想,她心尖划过暖流。 月容窈继续往前走。 林岁宁紧步追上去,挽住母亲的胳膊。 “娘,你有没有办法,能让太子往后不变成猫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歹人下了这么歹毒的咒。” 月容窈瞪她一眼,再次岔开话题。 “看,那是行宫。” 林岁宁明白了母亲在刻意避着此事,只能暂且搁置,顺着母亲的示意往上看。 行宫建在最高处,跟个小皇宫似的,很是恢宏巍峨。 密密麻麻的侍卫,将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了行宫外,见是太子殿下,侍卫们便让开道。 福公公气喘吁吁的跑来。 “殿下,陛下的身子起初瞧着没事,您走之后,后来又吐几回血,太医再诊,到底伤了心脉肺腑。” 李玄泽顿时紧张起来。 “伤了心脉?碍事吗?” 福公公愁眉苦脸,“太医是不敢直说,只明里暗里的告知,若是再受气,恐怕影响天命。” 说完,他又打量李玄泽身后的两位姑娘。 一位是林岁宁,福公公自然认得,另外一位红衣女子,他却好像从未见过。 月容窈不耐说:“行了,大老爷们玩矫情这一出,让他省省吧,出来见我。” 第182章 我的女儿,自然要处处顺心 闻言,福公公惊得直起眼。 路旁侍卫的视线也忍不住向她飘来,都想看看是什么样不知死活的姑娘,竟敢这般猖狂说话! 这姑娘生得倒挺美,仙子一般,有种不容逼视的气魄。 那双清冷目光淡淡的扫视过来,他们便不由自主的收回眼神,好似犯了亏心错事。 福公公黑着一张老脸,故作凶厉道:“放肆!竟敢这般冒犯天子,你是活……” “闭嘴,”李玄泽制止他的言辞,对福公公说:“你去转告我父皇,巫祝回来了,请父皇相见。” 听闻巫祝二字,福公公一双老眼骤然放大。 惊愕又质疑的对着月容窈瞧了会儿后,终是决定暂不吭声,转而加快步子先入殿去。 一会儿后,福公公又出来。 “陛下实在是起不来身,不如殿下先进去看看?” 月容窈等不及了,抬步就往里进。 殿外侍卫刚拔出剑,还没指向她,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开去。 她一脚踹开殿门。 里头皇帝端坐在明黄龙纹檀木床榻边,一排宫女正服侍他盥洗。 见这动静,皱眉地向门口望去。 福公公慌慌张张地跟进来,扑通跪地。 “陛下,拦不住啊!” 皇帝看清来人之后,目光迟疑地在月容窈脸上逡巡,又看向她身后侧的林岁宁。 月容窈冷眼道:“十多年不见,怎么人也不伶俐了?” 皇帝立刻摆手让福公公和宫人们都退出去。 起身,一脸波澜不惊的淡然笑意。 “原是想着十多年过去,你相貌不可能一成不变,心中有些疑虑罢了。但你的声音朕记得真切。十年了,你总算回来了。” 月容窈冷笑。 “让你出来,怎么不出来,还劳烦我闯你卧房来见你,实在麻烦。” “朕当是有人冒充,这些年冒充你的实在太多,不曾想是你真回来了。” 随即,皇帝对太子道:“去吩咐膳房好好准备,巫祝的口味清淡。” 李玄泽紧张的很,疾步走到殿外吩咐完,就立马回进去。 生怕晚一步,里头就出了天大的事。 月容窈已在圈椅上闲适坐下来,随手拿了个人参果尝尝。 皇帝瞥向林岁宁,眼中划过嫌恶之色。 “你怎么也来了此处?” 林岁宁问:“我不能来吗?” 皇帝出言轻蔑:“身为女子,死缠烂打到这地步,实在不知廉耻。” 月容窈嘴里的果子还没咽下去,抬起眼眸,寒凉的目光投来。 “说谁呢?” 皇帝解释道:“身为太子,总是有莺莺燕燕前赴后继的涌上来,这个姑娘便是其中之一。但太子与令媛是有婚约的,朕……” “哪来的婚约,”月容窈淡淡道,“你少给我女儿造谣。” 皇帝喉间一噎。 本想提起往事,终究还是止住嘴,说道:“孩子们的事,的确勉强不得,不过太子生得俊,你可让千金一见,若是能入眼,也成一桩美事。” 林岁宁听得直翻白眼。 果然当初皇帝并不是真的爱上了母亲。 而今他是一如当年,执着的想跟巫祝结一门姻亲。 娶进门了,哪怕是媳妇还是儿媳妇,从此都为他所用。 月容窈笑着说:“为了成一桩美事,你就带兵绞杀一个才刚及笄的小姑娘?你的仁君之德呢?” 皇帝知晓巫祝向来仁慈,尤其是对弱女子,能帮护林岁宁也不足为奇。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敢蛊惑太子,这是祸国殃民的大事,死不足惜。” 月容窈面上的笑凝固住。 “好一个祸国殃民死不足惜,你心中辽阔,又为何在这些年再三派人刺杀楚芩?” 闻言,林岁宁心中愕然。 楚芩是梁王妃之名。 皇帝为何要杀她? 李玄泽也是目露惊愕。的确这些年王妃遇刺多回,可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却始终没有结果。 “父皇,你为何要杀王妃?” 皇帝脸色沉闷,却不能辩解一句。 做过的事没法瞒着巫祝,他不如老老实实认下来。 “楚芩多次冒犯于朕,论罪当诛。” 人参果苦得很,月容窈吐出来,换了个枣子吃。 挑眉,戏谑的目光看着这人模狗样的皇帝,眸中越来越冷。 “因为你得知楚芩手里的东西,对我起死回生至关重要,你生怕我活过来,李呈遇,你好样的。” 皇帝面不改色的应对。 “窈窈,你误会了,这些年为追寻你的足迹,朕派出多少人手,做了多少法事。你如何能看不到朕的诚心?至于对楚芩做的事,是你多心了,朕只是想要她命,与旁的事无关,更与你无关。” 月容窈当真要为他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鼓掌。 顿了顿,继续道:“明面上你对景翊的死不闻不问,事实上你欣喜若狂,暗自派人去确认他的尸首。生怕他没死透,是不是?” 皇帝游刃有余的说:“朕心中一直有你,自然恨不得他消失。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朕只是派人去确认他死活,没有对他动手,他的死也与朕无关。” 月容窈口中的枣子险些喷出来。 好好好。 孩子都在这儿,他就敢说这话,这张老脸是真的不要了。 “李呈遇,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诚心想让太子和我女儿结亲?” 皇帝扬眉道:“自然,太子与你的女儿再合适不过,这桩亲事若能成,定能福泽天下。” “好,”月容窈向林岁宁招招手,示意她走得近些,“女儿,你怎么看?” 闻言,皇帝淡然的神色终于割裂,怔怔地盯着林岁宁,连脖子都变得僵硬。 脑中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你是……”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一个身份来历明明白白的女子,会成了巫祝的女儿。 不过怔忪过后,他又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这丫头是喜欢太子的,那之后的事也不会太麻烦。 月容窈轻声细语的说:“不必考虑皇帝不皇帝的,那都是狗屁,你只管告诉我,你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 她问的并非婚事,而是哪里不痛快。 暗示的意味很显然。 林岁宁眼帘微动,“太子甚好,但我不喜欢他的父亲。” 月容窈笑道:“我的女儿,自然要处处称心才好。” 她似笑非笑的横了皇帝一眼。 “听见了吗?我女儿不喜欢你。” 皇帝眼皮直跳,镇定道:“从前有些误会,不过既然她是你的女儿,往后朕自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林岁宁摇摇头。 “先前的事,误会二字就能抹平了吗?我若不是巫祝的女儿,那日便被你杀死在山谷里了。我能活下来,是我福大命大,不代表你的罪孽就消失了,我也不缺父亲,不需要你待我如女儿。” 有个烂爹林诚录,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宋将军。 她可真的从来不缺爹。 月容窈看自家的闺女是越看越欢喜,赞同道:“说的对。” 皇帝面上的笑意已有些挂不住。 “事已至此,你与太子情同意和,朕又是太子的生父,从前哪怕再水火不容,往后也放下了。” 月容窈淡淡瞥着他。 “放下?凭什么放下,你的意思是委屈我女儿?” 皇帝额边渗出薄汗,他看向李玄泽。 “太子,你说句话。” 这个时候,无疑让太子替自己说话是最好的法子。 李玄泽目光低垂,黯然失望的说:“父皇,你做错了事,至今却连一句歉意都没有。” 皇帝的脸色越发难堪。 林岁宁在这时说道:“皇帝,你也不要拿你是太子生父说事。你在逼死我的时候,想过他会不会痛心,他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事?” 月容窈指尖轻敲桌面。 “李呈遇,我看你存在就多余,为了促成孩子的这桩好事,你自行消失便是。” 皇帝的脸色难堪地滞住。 “你说什么?” 月容窈又道:“你也说了,这桩婚事若能成,自是福泽天下的美事。你身为仁君,胸中有万民,自是不会拒绝的,是与不是?” 第183章 恩将仇报 皇帝还没开口,李玄泽先问:“怎么个消失法?” 月容窈淡淡道:“同宋景翊一样,消失在世人眼里,没有踪迹,无人问津,将来史书上关于他这位帝王的功绩,便是无。” 李玄泽眸底藏着深深的忧虑,讷讷问:”非得如此吗?” 月容窈嗤之以鼻的道:“又不是要他的命。” 皇帝出声:“这样同死了何异?” “那还是有区别的,这世间之人,大多也就浮萍一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怎么轮到你李呈遇,就同死了无异?” 月容窈顿了顿,指尖扶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难不成你认为,你这样的皇帝,还值得名垂千古么?” 皇帝转而深深凝视着李玄泽,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苟活着还不如死了。不过玄泽,不碍事,也算父皇为天下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还能成全你和岁宁,父皇死而无憾了。” 李玄泽眸中闪过挣扎的神色。 林岁宁看到他眼圈慢慢泛红,咬牙切齿道: “皇帝,我母亲不杀你,你却在太子面前故意说些寻死觅活的话,不就是叫他不忍,盼着他不能好过吗?” 皇帝沉下眼眸:“岁宁,你若是盼着他好,会把他生父往死里逼吗。” 林岁宁很是嫌弃的说:“你别管我叫岁宁,我们没有这么亲近。” 过去一口一个妖女,巴不得她立即悄无声息地死去。 如今倒是叫得亲昵。 月容窈看着心烦。 “李呈遇,你既然想死,那我送你一程?” 皇帝指甲掐进了掌心,面上却仍然沉静,缓缓道:“窈窈,你不会如此心狠。” “我同景翊只说一遍,我最烦被叫窈窈,他便记住,你倒是死活记不住。” 提到宋景翊,月容窈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把这码事搁置一边,厉声厉色道: “也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一个女儿,没把你凌迟算我心善。” 本来百花宴后,劫难已经结束,这狗皇帝还来委屈她女儿,这码事她就不能轻易咽下。 皇帝的脸色极为难看。 此时,李玄泽轻声开口:“巫祝大人强行更替人间帝皇,是不是也有违天道,到时候天罚又会降在谁身上?” 月容窈猛地起身,怒视着少年的眼睛。 若动用灵力干涉帝皇更替之事,自然有违天道。 但她若不用灵力,只是动嘴,逼得皇帝自行退位消失,那又等同于凡人所为,又是两码事。 太子说出这番话,是在戳穿她能力的局限性。 只要皇帝不自行退让,她便无法强行对皇帝做出什么事来。 皇帝困顿之后,领悟到太子话中的意思,豁然开朗地笑出声。 “窈窈,咱们还是一笑泯恩仇吧。” 月容窈脸色铁青,气的不想开口。 林岁宁走到太子面前,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李玄泽低垂眼帘,回避了她的目光。 他甚至不敢看现在她是什么样的眼神,又有多失望。 她看了他良久。 “我母亲的意思只是要他退位让贤而已,很过分吗?你真的认为你父皇会因此死去?行,你害怕失去亲爹,没关系。可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再跟你有瓜葛,就是不想再面临这样的局面,不想再看你左右为难。” 李玄泽牵了牵唇,晦涩道: “对不起。” 林岁宁点点头,了然的说:“我父亲母亲戎马十年,平定天下,给你们李氏一个安稳河山,为此付出多少代价?你父皇是怎么对待我父亲,对待我母亲的?是不是恩将仇报?” 李玄泽点了下头,“嗯。” 这一些,是他万万不能否认的。 宋将军兵戈铁马,却因父皇介怀,尸骨无人相迎。 巫祝不惜承受天罚,也要还百姓一片海晏河清,却在辞世之后,父皇唯恐她死而复生,对手握重要之物的梁王妃屡屡刺杀。 说是恩将仇报,很贴切,并不为过。 林岁宁笑了,“你既然知道,那你告诉我,如今你父皇恬不知耻的说泯恩仇,凭什么,怎么泯?” 她失望至极,眼中恼恨的泪摇摇欲坠。 李玄泽说:“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不信。” 李玄泽猛地抬眸。 林岁宁重复道:“我不信你能给我交代。你根本就给不了。” 说完,她对月容窈说:“母亲,我们走吧,这门亲事不合适,我不嫁他。” 第184章 当断则断 李玄泽握住她手腕。 “岁岁。” 他的声音有挽留的意味。 他在求她别走。 林岁宁狠下心,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她想,早在山谷里他为皇帝求她的时候,她就该下定决心了。 可还是轻易被他哄好,再一次想托付终身。 不合适的人,终究是不合适。 李玄泽听着她打开殿门的声响,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木然杵在原地。 月容窈同他擦肩而过时,落下一句: “是男人就别纠缠。” 她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林岁宁,顺便一挥衣袖,强劲的风带着怒气的合上殿门。 里头。 皇帝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欣慰的拍拍李玄泽的肩膀。 “除了天罚之事,你还知道什么?” 李玄泽握拢手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说:“我还知道她是神,岁宁也有半神之身,企图对她们动手都会死得很惨,这也是天道。” 瞎说的,能震慑住父皇便好。 眼下的局面已经够乱,不能再生事端。 皇帝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玄泽又说:“父皇,我们不可去跟巫祝作对,她能平定天下,也能覆灭天下。” 皇帝笑说:“所以当初平乱,是惹来天罚,才不得不消失这么多年?这么说来,她又岂能轻易因私愤而做出为祸天下的事来。更何况,朕从未明面上与她作对。” 李玄泽嘴角带起一抹苦笑。 明面上没有,那私心里就是踏踏实实的有了。 对于不可掌控的力量,无论敬畏还是忌惮,都是人之常情。 可巫祝和宋将军身怀大义,福泽天下百姓,对他们两有作对的心思,实在是丧尽良心。 他心头无痕且无声的落寞漾开,在胸腔里落下一片阴影。 他想,岁宁对他大抵也是这般失望。 再开口,他声色淡了许多。 “父皇还是迎回宋将军尸骨,把该有的荣耀都给他,他戎马十年,功不可没,的确值得后世铭记。如此一来,也可平息巫祝恼怒。” 皇帝冷呵,“戈鹿之战也会被旧事重提。” “那就替皇考下罪诏。”李玄泽晓之以理的劝,“当年,皇考只顾着酒池肉林,不允援军去戈鹿城,致使宋将军背水一战,这都是铁铮铮的事实。皇考当年昏聩,做的错事也远不止这一处。” 皇帝拔高声量怒斥:“混账,身为李氏太子。不顾着维护皇家脸面,竟想着捣鼓这些东西。你以为做了这些事,林岁宁就能同你在一起了?你死了这条心。” 李玄泽胸腔一痛,喉间涌起些咸腥。 他在想什么,竟然认为能说服父皇。 实在是愚钝又不自量力。 此时,月容窈去而复返,径直走到皇帝面前,抬起手啪啪两个耳光打下去。 整个殿宇中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 皇帝转正被打歪的脸,愕然看着她。 她手劲极大,两个巴掌能叫他的脸肿上一阵。 月容窈指着他鼻梁说:“你等着,我心里不痛快了就来揍你。” 她是没法杀皇帝,正如太子所言,这是影响人间格局的大事。 不过有事没事打他几个耳光泄愤,揍一顿,就不妨碍什么。 打完她就走,火红倩影潇洒的融入光里。 …… 林岁宁用尽全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快。 “母亲,我们出山去吧,这儿附近有个清平镇,我想去逛逛。” “行啊,”月容窈问,“你真想好了,跟他就一刀两断?不再看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林岁宁摇摇头。 “当断则断。” 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她蹲在溪水旁,一遍又一遍的洗手,一双白嫩的手搓得发红,却还是不停的搓。 月容窈看着孩子的背影,叹口气, “你不是想知道变猫的事?你记得吧,他做猫时候很不顺畅。实则是我用尽办法,让你本要受的劫难叫他分担去了些。我想他这个李氏子孙,还点恩情债,也不过分。” 林岁宁看着澄明溪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麻木的点点头。 “不过分。” 月容窈说:“所以啊,咱也没有太吃亏,你心里别憋屈。” 林岁宁“嗯”了声。 她没有憋屈,只是心里头有些闷闷的,难受得紧。 她说要去清平镇逛逛,却蹲在溪旁迟迟不起身,连裙裾浸入水中都浑然不知。 月容窈把她裙裾从溪水里捞出来, 想伸手捏捏这孩子的脸蛋,她却别过脸去。 月容窈便知她需要自己静静,走开几步。 忍不住回头,看到小姑娘的肩膀在抖。 月容窈想上去抱抱女儿。 但此时此刻,这孩子需要痛痛快快哭一场来宣泄,于是背过身去,佯装不见。 这短短一时片刻里,她的心揪起来,脑海里乱得要命。 若是不想着向皇帝讨债,会不会女儿就不至于被伤心? 可那个太子,也实在叫她生气。 等岁宁再跑过来时,已经擦干了眼泪,带着撒娇的语气挽住她胳膊。 “娘,我饿啦。” “娘,我们去哪儿?” 月容窈扬眉,“去长安见你姨母呀,还有楚芩,还有那个老婆子,许多年不见她们,我也怪想的。” 另外还有事要清算。 但叙旧更要紧,她是个念旧的人。 这么多年,哪怕她不在,楚芩和老婆子都有好好待她,对她交代的事,半点都不含糊。 方晚葶那个傻姑娘,也叫她无言以对。 林岁宁问:“不先去找爹爹的尸骨吗?”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再奔波一趟。 说不定能和眼看着母亲起死回生一样,再看到父亲也鲜活的站在她面前。 想到这世上有一个很爱她的爹爹,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月容窈神色变黯。 “不找。” …… 入夜之前,李玄泽把呆呆交到荷包蛋手里。 “把这猫送去林岁宁身边,她要是不肯要,你把猫丢下就走。” 岁宁那么善良,绝对不会弃呆呆不顾的。 大不了他死皮赖脸的装成普通猫,就是要赖在她身边。 然后他在床上躺好,呆呆看着花青色帐幔,等待着戌时的到来。 结果大半宿过去,他无数次睁开眼,却还在这间房里。 第185章 同行 李玄泽不死心的坐起身又躺下去。 无数个来回,没有半点反应。 终于忍不住起身开门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丑时了。” 离戌时已过了许久。 李玄泽心里头空得发慌。 他总以为他和岁宁是有缘分的,否则也不会变成猫陪伴她这么久。 如果这点牵连也被斩断,他该怎么办? 天明之际,荷包蛋高高兴兴的回来。 “殿下,林姑娘把呆呆抱走了!很顺利,林姑娘没有推脱!” 李玄泽坐在门口台阶上,听到这个消息半点高兴不起来。 岁宁收下了呆呆,但他没有成为呆呆! 荷包蛋见太子一脸生无可恋,眼下乌青很重,忐忐忑忑的问:“殿下,您没事吧?” 李玄泽望着天际冉冉升起的曙光,疲惫至极。 “她不相信我了。” 她说那句“我不信”之时,语气何其淡漠。 她不相信他能给她一个慰藉心中不甘的交代,她也不需要。 荷包蛋顿了顿,说:“殿下,您歇会儿吧。” 李玄泽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凑到身边来。 “你去找一些人。” …… 刚进客栈,荷包蛋带着呆呆追来。 “林姑娘,这猫惦记主子,不在您身边闹心得很。” 林岁宁看了眼外头天色,天黑已有好一会儿,估计早过了戌时。 看来,这猫眼下是太子。 她便一眼都不想看,刚准备谢绝,月容窈在她耳边说:“太子不会再变成它了,只是一只猫。” 于是林岁宁接过猫。 “好,我来照顾,你走吧。” 她转过身。 荷包蛋忧心忡忡的说:“林姑娘,太子殿下一整日都不吃什么,狩猎也没去……” 林岁宁淡淡说:“他胃口不好,自有皇帝关心,与我何干。” 荷包蛋没法子了,就喊住月容窈。 “这位姑娘,要不您帮忙劝劝,殿下说,陛下同意林姑娘做太子妃了,她可以在行宫来去自如,往后在皇宫……” 月容窈翻白眼。 “拉倒吧。” 皇帝同不同意算个屁。行宫皇宫谁稀罕了? 这一夜。 在亲娘身边,林岁宁睡得十分安稳。 呆呆没有上床来,店家给了条相对破旧的被褥,它也睡的很踏实。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隔壁的动静。 “世子,侯爷说您明早必须回到狩猎场。” “哦!” “那世子明日会回去的吧?” “当然!” 一觉醒来精神气爽。 林岁宁打开房门,迎面遇见打扮成小厮模样的许辰,双方都愣了愣。 “是你?” “世子?” 在这里遇见世子并不稀奇,毕竟永安侯父子随圣驾一同前来,这儿又离月西山那么近。 稀奇的是他穿了一身客栈小厮的麻木衣。 这样普通粗糙的打扮,让他穿在身上,竟然有几分春风吹入桃源里的青秀气息,亦掩不住他出尘的俊俏相貌。 许辰左顾右盼,“方便进去说话不?” 林岁宁对他的印象不错,他虽贵为世子,却是个直爽实在的人。 里头也早已收拾好,只等背包袱走人,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便请他入内。 月容窈正给呆呆喂吃的,见闺女带了人进来,瞥了眼便不在意的收回目光。 许辰也注意到蹲在猫面前的红衣姑娘。 只当是随行丫鬟,并不仔细去看人相貌。 反手关上门,在桌边坐下来之后,才嘟囔道:“这次狩猎真当没劲,太子不来,皇帝龙体抱恙也不来,大伙儿不好好打猎,老说那巫祝。” 林岁宁听着想笑。 皇帝被娘亲打了两耳光,脸肿成猪头,也不能像姑娘那样以纱蒙面,只能借故称病不去。 许辰又说:“他们说巫祝回来了,已经见过皇帝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为这件事他们操心坏了。” 林岁宁笑说:“所以世子出来了?” “那么无趣,谁呆得下去啊!我估计太子也不在行宫,去找了他好多次,都不见我。” 说到这儿,他问林岁宁:“你是不是来找太子的?他见你没有?” 林岁宁摇摇头,“没有,我有别的事,和太子无关。” 许辰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追问。 “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去长安,”林岁宁坦白说,“正准备启程。” 许辰很不见外的说:“带上我呗?” 林岁宁看向娘亲。 多个人同行不算啥大事,但带上一个男子,总是要娘亲同意才行的。 许辰掏出金元宝。 “父亲派人在客栈外头守着,我一人出去容易被逮住,只要你带上我,你们接下来的花费我担了。” 月容窈起身,袖里掏出更大的金元宝。 她不需要别人来花钱,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你为何不听你爹的话?” 许辰尴尬的想到岁宁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久,自然不缺银钱。 “哎,皇帝都说去不去狩猎随意,我爹那个老古董……” “你爹怎么会是老古董,”月容窈皱着眉头说,“我跟你爹是老相识了,从前人还不错。” 她一眼便知这是永安侯的儿子。 当初永安侯没少上沙场,与景翊并肩作战过几回,月容窈自然与他打过交道的。 人品性到底如何,战场之上能看得分明。 许辰定睛看眼前的姑娘。 约摸十八岁的模样,眉目清冷,挺好看的,但怎么会跟自己爹是老相识? 这或许是推辞的说辞? 许辰挺遗憾的说:“若是实在不方便,也不碍事,打扰了。” 他起身要去推开门。 月容窈把金元宝塞回兜里,“我们带你出去,帮忙背包袱就行。” 出客栈特别顺利。 许辰紧张的要命,那几个永安侯府的侍卫跟瞎了似的,都不往他这儿看一眼。 走出好长一段路,还没有任何反应。 他难免心想,父亲给那么高俸禄,实在有点白瞎了。 林岁宁和那位红衣女子往包子铺走,许辰便挤上前去付铜板。 和姑娘们在一起,这点自觉得有。 等个包子的功夫,掌柜也问:“小兄弟,听你是长安的口音,巫祝重归于世的事你听说了不?” 许辰接过包子,还没吭声。 身边另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抢着接话道:“听说了!听说现在就在那月西山上。前几日的百兽奔山,就是巫祝送给皇帝的礼!” 卖包子的掌柜附和道:“皇帝这些年仁德勤勉,巫祝也看在眼里!” 月容窈拿过包子刚塞进嘴里,就听到这话,没忍住一口喷出来。 第186章 花不待人 u0012“胡说八道,”月容窈快被气炸了,“根本就不是这样。” 壮汉和掌柜目光向她投来。 “那是怎样?” “狗皇帝不配,”月容窈说,“他一个坐享其成的皇帝,还配巫祝给他送这么大礼?” 百姓要夸皇帝,她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要借她的名义来捧皇帝,那得活生生把她气死。 八成是那皇帝自己散播的流言,好叫百姓再一次传颂他的贤君之德。 那两男子都不吱声了。 在三人走远之后,掌柜小声同那壮汉说:“有些人愤世嫉俗,什么话都敢说,她敢说我是不敢接。” 壮汉很是惋惜的摇摇头。 “长这么俊俏,可惜是个疯子。” …… 许辰也有些不安。 这可是清平镇街市上,哪怕附近来来往往人不多,总归要有人听见的。 这样堂而皇之的称“狗皇帝”,这是活腻了啊。 趁月容窈被做糖人的工艺吸引过去,看的入神,他偷偷把林岁宁拉到一边问一问。 “她是谁?” 林岁宁看着那抹鲜红的身影,眸中浮现暖意。 “我娘。” 许辰神色肉眼可见的一滞。 她娘? 一个看起来最多比她大了五岁的姑娘,是她娘? 他宁可相信屎好吃,也不能相信她娘有这么小! 更何况,林岁宁的母亲不是早就没了么? 许辰谨慎地问:“干娘,小娘,姨娘?。” “亲娘,”林岁宁有点骄傲的道,“她是我生身母亲。” 这时,月容窈拿了一根糖人走过来,递给林岁宁。 “从前我不爱吃甜的,那会儿怀着你,我就可喜欢吃糖人了,半个糖人吃下去,你在肚子里动得欢,你爹他啊,就捧着我肚子傻乐,说果然是个闺女,男娃不吃甜的。” 林岁宁心想,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没吃过糖人,原来在肚子里吃了不少。 这糖人比想象中的更好吃。 嘴里甜,心里也甜,甜的她扬起的唇角压不下去。 许辰咋咋呼呼的问:“她真是你娘?!” 林岁宁说:“真的。” 月容窈补充道:“我闺女像我。” 不说没察觉,这说了,许辰才发现,还真的有些像。 但更像姐妹,怎么会是母女?! 回长安的一路上,许辰时不时冒出些问题。 “姨多大了?” 月容窈拧眉做思索状,最后说:“记不清了。” 她是真记不清了,太久了。谁还一年年加上去,这多无聊。 许辰又问:“姨你是怎么做到永葆容颜的?” 月容窈嫣然一笑。 “那有什么永葆容颜的事儿,这身皮囊也是会老的,不过……大不了再挑个喜欢的皮囊。” 许辰晓得她在说笑,但还是打了个寒颤。 寻了个借口到前面去当车夫,好离这个奇怪的女子远一点。 林岁宁想到了另一件事,问道:“娘和方窈不是同一个人吧,她在哪儿?” 月容窈指了指心口,“她一直都在。” 林岁宁想到幻象里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心就一阵阵刺痛。 方窈有什么错? “那她……跟着娘亲看过战火连天,听过百姓的欢呼拥护,还是不肯回来人世吗?”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月容窈把林岁宁的发丝拂到耳后。 “我和方窈是两个人,也是同一个人。” “她是我的一缕魂,无数次历经转世之苦,每一世,她都会被家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舍弃,每一世她都叫窈窈。” 林岁宁恍然大悟,“所以娘亲不喜欢被叫窈窈。” 月容窈点点头。 “许多年来,我幽居山中,却能感受到她所承的苦痛和怨念。” 林岁宁问:“为什么这缕魂要反反复复的转世?” “不知道。” 月容窈是真不知。 大抵是替她吸收悲苦的运道。 她停顿良久,再说:“每一世,她在死前都会蒙一人所救,这一回也不例外。若不是宋景翊出手,她在匪人手中便已被毁。但宋景翊不会记得她。” “父亲?” “嗯,”月容窈提到他,神色虽黯然,语气却总是温柔不少,“我本幽居山中,不过问人世之事,但一次又一次相救,我终究对他起了兴趣。更巧的是,他每一世都是早亡的将军。”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当将军,这才睁眼看人间,果真满目疮痍。” “我踏入生灵涂炭的人间,慢慢明白他的心境。” 从对他好奇,到明白他,也就短短的数月时日里。 她以十岁小姑娘之身,出现在戈鹿城之时,便已决定成为他。 林岁宁像在听话本里的故事。 什么轮回,什么转世。 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开端。 “若是如此,母亲和父亲渊源颇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容窈冷声说: “我烦天造地设这个词,什么是天,黎民百姓受尽怨恨悲苦是天道。我要背道而驰,便遭天打雷劈,受失去骨肉之苦,这就是天。” 林岁宁握住她的手。 “娘没有失去我。” 马车停下。 许辰掀开车帘。 “到长安了。” 月容窈跳下马车,抬头看那端端正正的长安城三字。 这十几年如何之快,恍如昨日。 “进城吧。” …… 此处秋猎很是不顺畅,皇帝太子相继抱恙。 原定半个月的秋猎,仅仅七日,便提前回程。 今日便是回程的日子。 李玄泽收起亲字写的厚厚一叠文笔,命山竹拿着,放到他的马车里随行。 山竹说:“长安有消息传来,林姑娘是同许世子一道回长安的。” 李玄泽手撑在案牍边缘,扫视这间寝殿。 “只是一道回去而已。” 山竹又说:“世子还为林姑娘放了焰火。” “焰火而已。” 李玄泽心想,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他也能放,放得比许辰更多。 她不可能这样快就喜欢上许辰的,短短几日功夫,她不会这么容易放下他的。 宫人们忙着收拾东西,李玄泽余光瞥见窗边柳叶瓶里的花枝。 这是他昨日出去走了走,看到一朵长得特别艳的花,又是没见过的式样,便连枝摘了来,想要给岁宁看的。 可才一夜过去,那花就萎靡不振。 山竹顺着太子的目光望去,连忙让宫人把花撤下来。 李玄泽脑海里忽然浮现四个字,花不待人。 第187章 与你何干 他咳弯了腰。 山竹给他拍背。 “殿下,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李玄泽摇摇头,低声说:“该启程了。” …… 方晚葶有意避着张顾辞。 他每日过来,她都显得很疏离。偏他还频频过来看她,得了空闲便要与她一同用膳。 方晚葶想着,她该把话说清楚。 “世子,这辈子做一次妾,已然足够,我不会也不愿有第二次。” 张顾辞置若未闻,为她盛了碗红枣枸杞羹。 “你气血不足,我特地让膳房做的,尝尝。” 他在示好,男人做到这地步,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方晚葶却有些不敢消受。 张顾辞说:“你别想多,太子的意思让我尽心尽力照顾你,我自然不能懈怠。” 方晚葶说:“有下人足够。” 张顾辞放下羹碗。 “我的后院里多的是美人,不至于对你做出强人所难的行径,你不必紧张,与我而言你只是个故人。” 他说到这份上,方晚葶也不好再说出更自作多情的话来,端起红枣枸杞羹浅尝了两口便放下。 张顾辞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不过,你的眼光实在是差。从周稷卿到林诚录,我始终搞不懂我差在哪里。” 方晚葶纠正他的言辞:“我从未看上林诚录。” “是,为了你外甥女,”张顾辞背往后一靠,“都肯委身于他,又为何不能是我。捞你外甥女,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想来,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 方晚葶坦白说:“因为你祖父亲自来找我,若敢纠缠你,要我全家死的悄无声息,包括岁宁。” 张顾辞脸色凝住。 他许多年想不明白的事,竟然会是这个缘由。 “如今我祖父早已亡故……” “若你祖父还在世,这定北侯府我自然是不敢来的,”方晚葶笑说,“你以为我是多清高之人?不爱富贵,不想过的安稳?并不是,只是这条路当初我根本走不了罢了。” 张顾辞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倒一杯,敬她。 “但你给我的后劲很大,遇见过你,后来的姑娘都显失色,无人及得上你。” 方晚葶说:“她们同我的区别,只是没机缘拒绝你罢了,人总是会对得不到的东西朝思暮想,这不是爱。” 张顾辞说:“那你真的低估了你自己。” 方晚葶笑了笑,也拿茶水敬他。 “谢你这话。” 正聊得兴头上,小厮来报:“世子,林姑娘求见。” 方晚葶立刻起身,往外头去。 再见到姨母,林岁宁像久未归家的孩子,向她奔跑而去,扑进她怀里。 “姨母,我娘回来了。” 方晚葶当自己听错。 “什么?” 她这才看到马车旁在逗猫玩的红衣姑娘。 呆呆在红衣姑娘的手底下乖巧的要命,让转个圈就转圈,让站起来,两只前爪就不着地。 月容窈站起身,走向方晚葶。 “这些年,辛苦你。” 方晚葶愣愣看着她。 完全是记忆中姐姐的相貌,可就是一模一样,才不对劲。 而且姐姐明明死了…… 月容窈带着歉意说:“从今往后,姐姐护着你,你这辈子,下辈子,姐姐都护着你。” 林岁宁看着姨母怔在原地,拉了拉她衣袖,小声说:“真的是娘亲。” 方晚葶捂住嘴,泪如雨下。 “你真是混账你知不知道,你还活着,你把岁宁丢下了啊?” 林岁宁急着替娘亲解释。 “不是这样,娘亲是有苦衷的,她为我做了真的挺多挺多,她不想丢下我的。” 方晚葶说:“我不管什么苦衷,不许再丢下我们第二次。” 月容窈点头,承诺道: “不会再有第三次。” 张顾辞跟出来时,看到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抱一块儿,迟迟没有分开。 马车里,还钻出来个许辰。 许辰同张顾辞打过招呼后,偷偷道:“那个红衣服,是林岁宁的生母,你敢信?” 张顾辞愣了一愣。 “那不是早死了吗?” 许辰说:“对啊,我看是哪里来的骗子吧。” 张顾辞不可置信:“晚葶和林岁宁,一个认不出亲姐,一个乱认亲娘,不可能有这么蠢的姑娘吧?” “嗐,谁知道呢,”许辰戳了戳他胳膊,问道:“岁宁的姨母怎么在你这儿?” 他俩相差了十岁,同是自家的世子,还算聊得来,偶尔会打个交道。 张顾辞没提起过往,只说:“太子让我照应着。” 许辰说:“那你提点着点,别叫她们给人骗了。” “你怎么不提点?” “嗐,我不一样,我不想得罪岁宁,”许辰悄悄说,“岁宁告诉我,她跟太子不可能了。我们先前不是有婚约嘛,旧事还可以提一提。” 张顾辞无语看了他一眼,并不多话。 跟过太子的人,这家伙还敢想着沾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挺有种。 不过有个永安侯当爹,也难怪他有种。 …… 李玄泽刚回到长安,便听说了一件事。 闻映月一夜之间病愈,又变得活蹦乱跳,梁王却突然被打折了腿。 “王妃并不照顾梁王,甚至还日日在王府上设宴,招待一位贵客,今晚照旧歌舞升平。” 听到这儿,李玄泽动身。 “去梁王府。” 路经荷塘,李玄泽往水面上看了眼,这一眼,目光不可遏制的顿住。 一叶小舟正缓缓驶过。 许辰坐在船头,对着船舱里头有说有笑。 看样子,船舱里头那位对他句句有回应,他们闲聊甚欢。 终于小舟靠了岸。 许辰先上来。 林岁宁出了船舱,在船头立不稳,他便伸出手。 李玄泽眼睁睁的看着岁宁把手给了许辰。 她上了岸才松开口,红着脸,似乎在低声道谢。 许辰看到她肩头有片落叶。 刚想伸手拂去,眼前的姑娘却突然被一只手大力拉开。 李玄泽把她拉到身后,怒视着许辰,目光要吃了他一般。 “不是同你说的明明白白,你还要招惹她?” “我知道,”许辰说,“可是你不是放弃她了吗,她现在不喜欢你啊?” 李玄泽握了握拳,忽然有揍他的冲动。 他克制住了,转眸问林岁宁:“我什么时候放弃过你?” 林岁宁甩开他手腕,冷漠的说: “你还想鱼与熊掌兼得吗,太子殿下,你早就做出了选择,早就放弃了,我与谁泛舟,与你何干?” 第188章 我收回这话 这几日,她强迫自己用最少的功夫去放下那些过往,放下曾经的执念,抚平心口的褶皱。 她做的很好,没有少吃一顿饭,每一觉都睡的安稳。 以为自己算是彻底过去了。 可在看到他的那刻,原本怡然自得的心境,突然就被搅成一团乱麻,叫她不得自在。 她转而对许辰说:“走吧。” 离他远点,大抵就好了。 李玄泽在原地怔了片刻,几步上前拦在她面前。 “岁岁。” 林岁宁说:“太子殿下注意言辞,免得叫旁人误以为我们如今还有什么关系。” 许辰立刻道: “不误会,不误会,我知道你俩没啥关系。” 李玄泽剜他一眼,视线转而投向岁宁时,眼角耸拉下来,低声说:“你给我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就说几句话。” 许辰见状,很自觉的说:“那你们说个明白,我避避。” 他走出两步,又不放心的提醒道:“太子,我在那座亭上,听不到你们说话但看得到,你们好好说话,不能动手。” 李玄泽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远。 “滚。” 这狗许辰,说这些话是故意抹黑他吧,叫岁宁以为他会对她动手似的。 想到许辰刚摸了她的手,他就浑身难受,胸口有火在烧。 许辰走远了,他心头火才慢慢熄灭。 此处空旷,四周没有旁人。 林岁宁先开了口。 “你知道你可恶在哪儿吗?” “我父皇……” “错了。” 他刚起了个头,就被她打断。 林岁宁眼底寡淡无波澜。 “你舍不得你父皇,我一直都能理解,你可以求我啊,我难道不会心软吗?但你为什么揭露我娘的弱点?” 天罚之事,是她失去双亲十五年的缘由,也是限制母亲的禁锢。 皇帝知晓这件事,必然对母亲不再敬畏,往后更肆无忌惮。 太子会把这事说出来,是林岁宁万万没有料到的。 她以为,凭她对太子的了解,太子断不会这样做,终究只是她以为。 “是我错,”李玄泽嗓音微哑,“可我对你娘没有恶意,只是在当时若不提天罚,制止不了你娘。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宋将军不就是为了天罚能少一些,才放弃为帝?巫祝若再做更替帝王之事,难能不担因果。 这件事,只能他来,最为妥善合适。 林岁宁忍无可忍,不想听下去。 “错就是错,你给人捅了一刀,再说你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就能免罪吗?” 李玄泽点了下头,晦涩道: “不能免罪,是我当时做法伤了你心,你对我有气,就千百刀的捅回来,我不躲,但你别不要我。” 林岁宁说:“无聊。” 捅他做什么?又不能痛快一点。 她不想再听他讲这些无用的话。 可不管往哪儿走,他都拦在前面。 林岁宁生了怒气。 “捅你是没用,你父皇来给我捅,那就有用。” 李玄泽急声说:“岁岁,你冷静点,我父皇德行有失,可并没有伤害到你们性命。” 话落,林岁宁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她笑出声。 笑得胸腔震痛,笑得眼里有了泪花。 “你非得这样为你父皇开脱吗?那些事他不是没有做,只是他做不到!他想要我们的性命,无论我和我娘,还是我爹,他都想杀!可他杀不了!” “我差点被豹子吃了,被万剑捅死!” “在你眼里,那些事你父皇认个错就能过去,但在我这里,过不去!永远都过不去!” 李玄泽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看到她的眼泪掉下来,伸手想抱她,终究还是在她冰冷的目光下刺痛的收回手。 他无力道:“我没有替父皇开脱的意思,也没有认为,认个错就能过去。我只是劝你冷静,是我又说错话了。” 林岁宁盯着他的眼睛说: “说过的话收不回的,我也不需要你收回。我只要你从此就别来打扰我。我与人泛舟也好,成亲也罢,你都不要干涉。” 她每个字,宛若在他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霎时鲜血淋漓的。 李玄泽心想,她原先不是这样的。 先前她想放弃,却要离开长安,那时她不想跟许辰在一起,免得他见了难受。 如今她是半点不想顾及他了,才会和许辰去泛舟。 她还提成亲,她明知道他听了会是什么感受。 李玄泽嗓音涩哑。 “这几天我没有在闲着,关于我皇考,我父皇的过失,我拼尽全力都会给你个交代,你信我一次。” “是给天下人交代,”林岁宁纠正了他的言辞,再说,“这些事你做也好,不做也好,都凭各自良心。你有这份心,算你够格为太子。” 她的神态和眼神依然疏离,仿佛这事她丝毫不感兴趣,也在她心中起不了波澜。 李玄泽问:“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嗯,”林岁宁略一低眸,“你自己小心。” 母亲明里暗里的问她,想不想知道太子在做什么。 她不想听,但能从母亲的态度里猜出一二。 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不会装聋作哑,无所作为。 但有对亲爹的那份孝心在,他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李玄泽不死心的又问:“你心里没有我了?一点点都没有了。” 明明在山谷里,她以为他昏睡过去,还偷偷亲了他额头。 他能感受到她是舍不得他的。 那样舍不得,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了? 林岁宁轻轻摇头,心平气和的说:“当初只因一两件事,我便轻易心动。原以为很难放下的,结果又因一句话,便能叫我死了心。细想来,我们走过的这条路这样艰难,又何必再走下去,本来也没有多深的情,就到此为止吧。” 李玄泽喃喃重复她的话。 “本来也没有多深的情?” “嗯,”林岁宁云淡风轻的笑笑,“从前我以为,跟过太子这个名声会让我在长安待不下去,嫁不了别的好儿郎,现在想来不过尔尔。” 李玄泽僵硬的苦笑。 “许辰倒不是迂腐之人,他不在意那些。” 她接话很自然:“对,他不迂腐。” 李玄泽敏感的捕捉到,她提到许辰时,眼底浮现出一抹光亮。 这是她从前在看到他时才会有的光亮。 他低着头,嗓音哑得好似沙砾磨过。 “你说过,不会跟他好的。” 林岁宁说:“我收回这话。” 第189章 论迹不论心 李玄泽再不作声。 也不再阻拦她离开。 像一桩木头定在原地。 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追了她很久。 转弯处,遇到了母亲。 月容窈看她脸色不太好看,提醒道:“岁宁,冷静下来再做决定。” 林岁宁平静的说:“我这个决定没有错。” 她想,这七天还不够她冷静的吗? 月容窈摇摇头。 “不是对错的事。眼下把话说绝了,过阵子你再心疼他,那又叫怎么回事。” “我不会心疼他。” 林岁宁觉得娘亲这话真莫名其妙,又道:“我该心疼自己才是。” 堂堂皇太子,能受多大的委屈,要她上赶着心疼? 月容窈说句实在话:“他的生母不像样,皇帝待他却是独一份的偏袒。他是喜欢你,但哪怕喜欢到生死不计,也不能跟唯一的亲爹相比。” 林岁宁说:“我没有跟皇帝比。” 那日太子心急之下,选择站到她对立面来。 对他来说,得暂时保住父亲,也来不及去考虑她什么感受,会不会原谅。 又或许是他以为,相对父亲的性命而言,其他都是小事,那些凌乱的细枝末节可以慢慢去理清。 事后他理清了是非,也是真的想竭尽所能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 怨,也没什么可怨,各有各的立场。 “这世上不是只有情情爱爱,也不是没其他好儿郎了,我非得选个与我立场相左的。” 这条林荫道很长。 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倒影。 林岁宁喜欢踩着光亮的地方走。 月容窈走在她身后。 林岁宁忽然问道:“他身边有许多是皇帝的人,朝堂上,也先是君再是储君,他又能做什么?” 她终于还是要问这个。 月容窈说:“是啊,要违背皇帝的意愿行事,他可能准备到一半,就先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岁宁停下脚步。 月容窈继续说:“不过他已经尽可能小心了,明面上遣散荷包蛋和煎蛋,实则是让他们去找景翊的旧部去了。” “朝中也有不少因当年亲近景翊,而不受重用的官员,太子也联络了他们。” “在行宫里那些天,他称病不出,在寝殿里编写他爷爷和他爹的罪诏,主要他爷爷的,当真是写不完。” “他在等一个契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将旧事重提。” “等到那一日,他们父子也就彻底撕破脸。” 林岁宁咬紧牙后槽,埋怨道:“这又何必,原本并不需要他这样做,咱们逼他爹退位就好了,其他的事水到渠成,他非得弄成这样麻烦。” 月容窈沉默良久,才说:“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什么?”林岁宁顿了顿,又说,“不必说了。” “又不想知道了?” “嗯。” 月容窈晓得她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听。 这条路走来太累,她怕了,害怕自己再次心生期待,将他做的事都归结于为自己好。 期待落空的时候,像是身子从高处摔下来,非死即残,总归大伤。 月容窈叹息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不过许辰那小子也挺好,你自己看吧,冷静下来再做决定。无论如何,娘都支持你。” …… 梁王所在的屋子里,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李玄泽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叫他不禁蹙了蹙鼻。 宽深的屋子里,柱子旁铁链栓了个人。 梁王神智恍惚的靠赤柱而坐,衣衫脏乱,头发乱的跟乞丐似的,鼻子下挂着血迹,左手腕上栓着粗铁链。 见太子进来,梁王眼里燃起期翼的光亮。 “太子殿下,是陛下派你来救我了?” 他瞳孔涣散,看着已然有些疯癫,不似正常人模样。 李玄泽正色说:“你办事不力,父皇凭何来救你这条性命。” 梁王拖着断腿跪着上前,急道:“并非我办事不力,是我实在做不到啊!” 听到这话,李玄泽心已凉了半截。 果然,果然他做的那些事听命于父皇。 李玄泽稳住心神,厉声厉色道:“若非你妇人之仁,要留闻映月性命,周稷卿之事又岂会暴露?” 梁王痛心疾首,双拳捶地。 “可映月是我亲闺女啊!她才多大啊!我如何舍得要她的命!” 李玄泽怔怔退了一步。 所以周稷卿在王府之事,父皇是知情的,却眼看着他到处找人,不动声色。 所以,秦太师自以为同梁王勾连得紧,还妄图拿方晚葶来换林岁宁,以此来威胁自己。 只是秦太师不知,梁王背后是皇帝。 当初若真的如愿将林岁宁换来,到时候,根本落不到太师手里,而是被皇帝所控。 如此一来,岁宁不知所踪,他这个太子却只能去追究秦太师,追究母后。 永远找不到人到底去了哪里。 永远不会去怨恨父皇! 若非周稷卿良心发现推出了方晚葶。 若非闻映月撞破梁王虐打周稷卿。 若非岁宁发现闻映月的药不对。 如今又是怎样的局面! 李玄泽脊背生凉。 心有余悸的看向被铁链束缚住不得再上前的梁王,又问:“你在王妃枕边这么多年,都杀不了她,你没有尽心。” 梁王仓惶向天举起三指。 “我发誓我真的尽力了!根本杀不了她,她身上那块玉蝉偷也偷不到,碰到一点手指跟火烧一样,没有人能杀得了她啊!” “陛下,我虽说没办成什么事,可我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梁王用力给他磕头,撞地一声比一声沉闷。 李玄泽说:“安心呆着吧,过些时日会让你出来,按我说的做,你会有活路。” 他走出这间屋子,山竹迎上前来。 “殿下,王妃娘娘请您留下用膳。” 他实在没什么兴致。 一想到岁宁和许辰在,他又应了下来,“好。” 第190章 早就制裁了 随即,李玄泽被梁王府的下人引入听雨阁。 里头却只有月容窈一人,正挽袖提壶沏茶。 李玄泽神色一顿,在与她相对的席位上坐下来。 “那日无心冒犯,还望见谅。” 说罢,他倒酒自罚两杯。 月容窈撩起眼皮,平和看向他。 “以我的名声,更容易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我可以出面助你。” 毕竟她是人人心怀敬畏的巫祝。 李玄泽摇摇头,说道:“有一股与你作对的力量在暗处等着你,还是谨慎行事的好,能不暴露身份,便不暴露了。” 毕竟这不比月西山中,随处由她所控。 这是长安。 月容窈挑眉:“你知道?” 李玄泽说:“这些年来,巫祝大人让梁王妃务必隐瞒岁宁的身世,不叫人所知,便是这个原因。” 以及她墓周设的重重障眼法,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防凡人的。 到此时,月容窈才正视他。 她自信满满笑道:“不止一股力量。出墓之前,的确有些魑魅魍魉的东西想找到我,杀死我。但我出墓之后,它们可不敢轻易出现在我面前,这世间没有任何玩意儿能与我为敌。” 李玄泽说:“那是当年,如今你元气大伤。” “它们见了我还是只有求爷爷告奶奶的份。” 月容窈眉眼带笑,“鬼仙妖魔乱世,我都可罚之诛之,唯我,只有天道能惩,你可知这是为何?” 李玄泽大胆猜道:“因你是世间唯一一位神。” 巫祝绝不是鬼怪妖魔之类,不是仙便是神,她又说能诛仙,那便是神明。 月容窈点头。 “你在古籍中或许能看到混沌之战,我父母就在那场大战中同诸神一道陨落。当时我在母亲腹中,尚是灵胎,远远不到诞生之期,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让我降生,父亲则化作月西山脉,供养我。” “我比不上父亲母亲,比不上陨落的诸神,但我是世间唯一的神。” “我不能轻易违背天道,不过杀些魑魅魍魉,还是不在话下。” 李玄泽举杯敬她。 她眼下说这些,算是一番好意。 “传闻巫祝能见未来之事,所以巫祝是预见我的惨败,惨死,故而才来对我伸出援手?” 他想,若他自己能事成,巫祝就不会来对他说这些话了。 月容窈说:“我怕你死了,岁宁会痛苦。” 李玄泽苦涩笑道:“她对我心死了,不会痛苦。” 今日一见,他错漏百出,怎么说都不对,而她态度坚决,丝毫不曾动摇。 月容窈叹口气。 好歹一条人命,岁宁哪里能做到任他死了便死了,毫不在意。 若是如此,她便不会来这一趟,才懒得管太子的死活。 从这声叹息中,李玄泽察觉到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就这样发展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 月容窈看到的,是皇帝率众臣祭天之时的情景。 祭台之上,太子突然提起宋将军当年的功绩。 又提起祖父不允派援军,致一城百姓不顾的昏聩事迹。 皇帝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轻飘飘道:“宋将军已故,死无对证。” 几位臣子相继跪上前来。 “陛下明察,此事才过去十几年,戈鹿城百姓尚在,当初跟随过宋将军的旧部尚在,可传召来一问!” 皇帝并不想当众议论此事。 尤其祭天之日,文武百官都在台阶下跪着,黑压压一片,太多双眼睛,太多双耳朵。 “那就去传召,人召来也需要时日,容后再议。” 太子却说:“父皇,不必等了,人我都召来了。” 十二旒冕下,皇帝铁青着脸,眼睁睁那些人被带上来,齐刷刷的跪一地,开始陈诉当年的事。 说到没有援军之事,皇帝道:“或许送信的渎职,并没有送到长安。” 再次有不知死活的臣子出列。 “陛下!信件送到长安了的,可先帝拖了两日才看,阅后也并没有派遣援军!” 皇帝冷眼剜他。 无奈臣子是跪着的,看不到他的眼色。 皇帝叹息道:“当年是战乱之秋,兵马时常不够派遣,朝廷也是无奈之举。” 这一回,又有数位臣子慷慨陈词。 “陛下!当初先帝一听是连年旱灾的戈鹿城,便说贫瘠之地,弃了无妨,才不肯派出援军,任其覆灭!” “幸而旱地丰收,枯井出水!” “千余人马完胜敌方两万军,几乎是痴人说梦,戈鹿之战却做到了。” “宋将军如有神助!” 皇帝淡淡道:“是天佑我启元。” 言下之意,无论将领是谁,那战都会赢,只因启元有上天庇佑。 六个字,轻描淡写便将巫祝和宋将军的功劳淡去。 有愤愤不平的臣子道: “当年民间流言是说,是宋将军明知必败还苦守戈鹿城,不畏死的铮铮铁骨感动上天,上天才派来巫祝,助宋将军所向披靡!” “是啊,后来有巫祝随行,宋将军铁蹄所到之处,一片捷报!” 太子环视四周。 此时站出来的人,并非都是他联络过的人,也远比他设想中的多。 他们是天子脚下的臣子,血肉之躯,亦有一颗血肉之心。 对于先帝的昏聩,并非不愤。 对于戈鹿之战,也曾不绝于口。 对于后来宋将军突然亡故,也难能不扼腕。 但凡有一人肯冲在前头,重提当年不平之事,便有无数人前仆后继,舍命奔赴而来。 丞相见皇帝脸色越来越差,欲开口反驳—— 太子以好奇的口吻道:“宋将军不世之功,为何功臣阁中竟然没有宋将军之名?” 至此,众臣大气不敢出。 这自然是皇帝的手笔。 皇帝沉着脸色良久,才厉声道:“怎么回事,竟然连宋将军的名都没刻吗?把圣旨当耳旁风?” 兼顾功臣阁的礼部尚书慌忙跪地,干巴巴的请罪。 “臣早已吩咐下去了,不知手底下人竟敢失职,臣失察!” 至此,皇帝借故怒不可遏。 “散了!回宫!” “父皇且慢!” 太子跪地,手呈文书。 “皇考之失,远非戈鹿城一件。天下疮痍几十年,皇考过不可没,罄竹难书!儿臣身为其子孙,当为其向天下人请罪,便修罪诏文书一本,请父皇过目!” 皇帝瞪着他的双目几乎冒出火来。 这可真是他的好儿子啊,李家的好子孙,启元朝的好太子! 永安侯在这时站起来,大声道:“太子殿下,你有所不知,当今皇帝可明智得很呐,早就替百姓制裁了先帝了!” 第191章 我来 皇帝眯起眼,转而看向永安侯。 制裁,他身为人子,如何制裁生父? 这话里话外是说先帝驾崩之事与他有关。 不过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痕迹早已抹得干干净净,再如何指控,都是无凭无据的揣测罢了。 皇帝语气森冷。 “永安侯怕不是没睡醒,说起如此大逆不道的胡话来了。” 永安侯对皇帝眼里的杀意满不在乎,继续道:“皇帝做的何止这件事,当初的太子平庸,皇帝便设计其一个谋逆罪名,取而代之!” “许川鹤!” 皇帝额边青筋猛跳,怒指着永安侯,“圜丘坛上百官面前,你也敢如此以下犯上,污蔑于朕!来人,把他就地斩杀!” 冯统领拔剑上前。 李玄泽高声制止道:“父皇问心无愧,为何不追根究底,盘问永安侯何出此言,而是先行灭口?如此一来,何人能心服!” 皇帝怔怔看向太子。 方才太子提宋将军,提先帝之过,他听了只是恼怒失望,这个孩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顾天家颜面。 可现在,永安侯将这把火烧到他的龙袍之上,太子竟然仍向着永安侯,叫人妄议他帝位来之不正? 但太子说的不错。 此事传出去,百姓会认为永安侯所言属实,毕竟无人敢在圜丘坛上胡言乱语。 此处可是祭台,是上苍眼下。 皇帝定了定心神,沉声道:“朕登基以来,可曾无端造过杀戮,重罚过任何无辜之人?众卿与朕同持朝堂多年,可认为朕是杀父杀兄之人?!” 众臣沉默。 梁王妃在此时从人群中走出。 “陛下仁慈,多年来又为何执着害我性命,杀手一波又一波,甚至威逼利诱我枕边人,让他要我性命呢?” 此言出,跪着的百官之间掀起轩然大波,众人不顾场合的私下议论不休。 硕大长安城,唯独梁王妃是巫祝明着要保的人。 哪怕有巫祝撑腰,梁王妃也一向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在朝在野是一片赞誉。 她开口,便可信了七八分。 但天子为何要杀她呢? 皇帝独立在最高处,十二旒冕亦遮掩不住他眼底的沉冷。 “王妃一介女流之辈,朕何以要暗害于你,怕不是王妃受了居心叵测之人的挑唆,做了奸人为祸朝纲的棋子?” 随即,被梳洗打扮过后的梁王被押到前头来。 打扮得人冠周整,但他举止投足间可见已经半入疯溃。 他扑通跪在太子身后,猛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 “陛下封我为王,便是要我言听计从,我只能听话,并不是我想杀王妃啊!太子殿下!我已经说实话了!饶我的命吧!” 隔着五步之遥,李玄泽对上皇帝沉沉目光,仍然高举手中文书,坚定的道: “父皇因忌惮巫祝,唯恐巫祝重归于世,企图加害无辜之人,是父皇之过。” 皇帝顿时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 他的好儿子,这是在昭告世人,他德行亏到连巫祝都忌惮的地步。 巫祝是百姓心中神只,他明面上敬重有加,实则妄图加害,百姓如何看待?! 如此一来,百姓和文武百官,都会更愿意相信他杀兄杀父之事。 “太子勾结永安侯妄图谋逆!来人,把这些妖言惑众的人都杀了!五马分尸!” 皇帝甩袖怒道:“朕要废太子!” 与此同时,李玄泽终于垂下高举文书的双手,黯然低头。 永安侯拍了拍手掌。 外围随即传来打斗的动静。 皇帝站得高,抬眼望去,是永安侯手底下的兵马,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人,正与禁军厮杀。 “许川鹤!你是要造反吗!” 永安侯无所谓道:”不反你也早说我反了,无端挑唆太子来猜忌我,冤枉我藏了周什么,什么卿,还不如真反了。” …… 听到此处,李玄泽问:“后来,永安侯败了?” 月容窈摇头。 “败的是禁军,但冯统领离你近,先行将利剑架在了你脖子上。” 李玄泽笑:“我死在冯统领剑下了。” “并没有,”月容窈顿了顿,才说,“你们拉扯了一番,你无所谓死活,皇帝也无法凭你威胁到永安侯,最终没有对你动手。” 李玄泽困惑。 “那为什么……” 若是如此,该是大胜的局面才是,巫祝又何至于主动要来助他? 月容窈眸色深深。 “太子,你死于自尽。” 李玄泽愣住,半晌后笑出声。 是了,到了那般地步,父皇终于被逼死了,他这个最该尽孝道的,却是送父皇归西的刽子手,自然会深陷自愧之中,无法自拔。 想来的确无法苟活于世,只有自尽一个下场。 “若是如此,有巫祝大人相助也无用。” 毕竟他不是输在别处,只是输在了斩不断的父子恩情。 月容窈说:“我来,你不插手,你爹不是死在你手上,你便不会因愧自尽。” 李玄泽摇头。 “我又凭什么置身度外。” “矫情个什么劲,”月容窈不耐说,“你到时死了一了百了,岁宁傻眼了,跟个呆愣鹅似的木讷了好一阵。” 李玄泽黯然说:“我若不能亲手给出交代,她也不会相信我,原谅我。” 月容窈不以为然。 “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又不是多大点事,她不原谅你拉倒,你还有皇位要继承,何必钻那点牛角尖。我宁可要你们生别,而不是死离。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月容窈便起身。 李玄泽也站起来。 “可若是你来干涉,不会有天罚吗?天罚若是还让岁宁承受……” “不会。” “为何不会?” 月容窈好气又好笑道:“说了不会便不会,难不成我骗你。你追根究底,难道我还要把天罚的界限仔仔细细与你说明?” 李玄泽红了耳根。 “我担心天罚再次降在岁宁身上。” 第192章 最后一次 再去宴堂,里头正热闹着。 美人飞袖起舞,丝竹绕梁。 许辰的目光却没有往那些舞女身上瞥一眼,只一个劲的同林岁宁攀谈。 李玄泽在门外,便看到相邻而坐的林岁宁和许辰。 林岁宁被许辰逗得发笑,眉眼弯弯,如沐春风。 这两人在一块儿,如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般配得很。 闻映月腮帮子被食物塞得满满。 “世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听。” 许辰很严肃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打听。” “这有什么不可说?”林岁宁噗嗤笑道,“他说他小时候怕鱼淹死,非哭着让府上下人把塘里的鱼捞起来,结果背负了不少鱼命,永安侯以为他坏心眼,结结实实给揍了一顿。” 她说的不如许辰说的好笑。 许辰一脸痛苦绘声绘色的说这件痛心疾首的往事,说到被揍得屁股开花,林岁宁终于忍不住笑。 闻映月恍然大悟:“世子哥哥好笨啊!怪不得世子哥哥不吃鱼,是在给鱼恕罪!” 他们相聊甚欢。 下人们行礼声传来,他们便起身向太子行礼。 李玄泽在离林岁宁相对较远的位置坐下来。 一口接一口喝闷酒,不与他们作声,也不去看他们。 月容窈坐在王妃身边。 趁着歌舞动静大,王妃轻声问她:“岁宁与我说了行宫里太子做的事,你倒不怪他?” 月容窈说:“他当时阻拦最重要的原因,是怕我逼迫皇帝退位会引来天罚,降到岁宁头上。你信吗?” 王妃困惑的皱了皱眉。 离谱,离大谱。 “重要的是岁宁信不信。” “她不敢信,”月容窈忐忑说,“我心里也犹豫,细想来这孩子没什么错,但许辰那孩子也挺好,重要的是岁宁跟许辰在一块儿开心,他整日乐呵呵的,我们长辈之间也没有过节。” 王妃问:“你怎么知道,太子阻拦就一定不是为了皇帝?你能读心,不是只有老婆子能读心吗?” 月容窈叹息道:“原本我也生气,但从我们离开行宫那一刻,他所有的行为都在奔赴一件事。” “并不是过了几日才后悔,恍然大悟什么的。他是坚决的,宁可自己来动手,只是为了让我和岁宁不参与进来。” 父辈祖辈做的错事,他必然要面对,要揭露,还天下人公道。 他从来不打算逃避的。 只是他不知道,光动嘴皮子根本就不受天罚。 他的确没有恶意,却关心则乱,把事情弄得更麻烦了。 说起来,是个阴差阳错自找罪受的倒霉孩子。 王妃往太子的方向看了眼,心中有些愕然。 “太子人不坏,挺赤诚的,只是岁宁和他在一块儿,背后盘根错节的事太多。” 月容窈点点头。 “所以啊,我不能放任他不管,眼睁睁看他走一条不归路。但岁宁那边,我又想她过得欢喜一点,所以还没把真正的内情告诉她,她若是知道了,凭她对太子的在意,宁可自己多吃点苦头,也要与他在一起的,我舍不得。” “世事两难全,”王妃叹息说,“罢了,就当太子替祖辈还债,受点苦也是积德。那些话你吞肚子里,就让岁宁误会着吧。” 她们有商有量。 林岁宁和许辰聊得也高兴。 唯独李玄泽一人,喝起闷酒来没完没了。 闻映月出声问:“太子哥哥,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兴?” 哪怕是个孩子,也看的出来太子情绪不对。 李玄泽看她一眼。 “没有。” 许辰见他一口菜都不吃,把自己往死里灌,越灌越凶,到底忍不住了,提醒道:“你酒量也没有多好,还是少喝点。” 李玄泽手里掂着白玉酒杯,目光凉凉的望着他。 “比你好。” 许辰无所谓道:“不跟太子比。” “不跟我比,你抢什么,抢我头上来。” 李玄泽醉醺醺的冷哼一声,“你算什么兄弟,趁虚而入,夺人所爱,你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他都快气炸了。 管他什么体面,他就是骂许辰,把许辰骂个狗血淋头。 许辰猛地立起身,炮语连珠道: “你对她不好,还不允我对她好吗?你欺负她的时候就是君子了?你怎么不想想,名声对她一个姑娘来说多重要,整个长安除了我,谁还敢接近她,谁敢向她提亲,我不对她好点,让她怎么面对这世道?” 李玄泽瞪着他,眼底血丝密布。 明明一肚子火气,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须臾后,干巴巴的问:“你爹能同意你娶她为正妻?” 说完,李玄泽又觉得自己问的太傻。 岁宁是巫祝之女,普天之下哪家不想娶。 许辰干脆道:“他要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呗。总归只要岁宁肯嫁,我一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绝不亏了她。” 王妃在这时劝道:“太子殿下,世子,还是莫说这些没着落的事了,别因此伤了情分。” 许辰坐了下来。 李玄泽仰头又闷饮了一杯酒。 哪里还有情分。 母后没了,父皇没了,岁宁不要他了,视若知己的兄弟也不再是兄弟。 还没做皇帝,先做了孤家寡人。 难怪在巫祝看到的将来,他会弃世而去。 喝完这杯,他便起身离开。 林岁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过了会儿后,随便寻个借口,提前离席。 她在王府里漫无目的走,不知不觉,走到先前她住过的那间院子外头。 墙上的藤蔓一如既往长得很好,院门半开半合着。 她推开门。 有个萧索修长的身影立在院中,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的与她四目相对。 林岁宁转身就走。 “岁岁。” 李玄泽几步追上来,从后抱住她,哑声说:“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你的猫了。” 他每晚都在等,却是每晚都不能再变成猫。 他不明白,老天爷把他送到林岁宁身边,为什么又要叫他滚蛋? 林岁宁推了几下,没有推开,他双臂锢得特别紧。 他身上酒气很浓。 “你喝多了,放开我。” “不放,”李玄泽死皮赖脸的说,“放手了,你就再也不要我了。” 林岁宁心平气和。 “我数到三,你若是不放手,我就让娘亲把你变成孟吟秋的猫。” 李玄泽立马放开她。 又绕到她身前来,从正面把她拥进怀里,要揉进骨血一般。 “别推开我,最后一次。” “哪怕从此在别人手底下做畜生,我也认。” 第193章 在意 他既说了最后一次,又是喝多了,便由他去吧。 林岁宁没再挣扎,嘲弄道:“皇太子不做人,想做畜生,你这话说出去得气死多少人。” “太子又算什么。” 李玄泽低下头,脸颊磨着她耳鬓,低哑说:“岁岁,在你看来,我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比不上许辰……我就这么差。” 林岁宁说:“没有,我知道你人不差,也没有拿你跟任何人比。” 锢着她的双臂一松。 李玄泽握着她两边肩膀,眸底燃起光亮,看着她眼睛说:“你相信我的。” 林岁宁尽量心平气和的说:“我娘在长安还有些事要做,做完了,我们会离开。所以我不会跟许辰在一起,那是气话。” 她看起来心如止水,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了。 李玄泽脸色黯了又黯。 “那你还不如留在长安,至少我还能看到你。” 相比再也见不到,她嫁给谁,也不那么重要了。 林岁宁无奈说:“你真是古怪。” 他拧眉。 “古怪?” 林岁宁无言。 哪里不怪了,分明很孝顺,根本割舍不掉父子亲情,却又做出企图大义灭亲的事来。 她伸手推他。 这一回轻而易举推开了他,他往后一摔,坐在了地上。 林岁宁愣住,“我没用多大力。” 她真的只是很轻的推,他却好似受了重创。 午后下过一场阵雨,地上有些潮。 李玄泽任由自己坐了一地污秽,也不挪一下屁股。 耸拉着眼皮,仰面看着她,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林岁宁呼吸一紧。 “你起来。” 叫外人见了,以为她欺负太子。 李玄泽低声说:“你走吧,我一会儿就起来。” 林岁宁环视四周,不见半个人影。 “山竹呢,你身边的随从呢?” 李玄泽视线低垂。 手指把玩着身边挤出转缝的小草,不吱声。 本来山竹是在的。 但他眼神好,遥遥看到岁宁往这里过来了,立马很识相的躲远。 林岁宁说:“我去喊人来。” 才走出几步,身后的男子哐当倒地。 她赶紧蹲下来去扶。 有点费劲,但居然被她扶起来了。 林岁宁意识到什么,突然松了手,他又猛地栽倒在地。 “别装了,我看到你动了。” 他暗自脚踮地使劲儿,才让她扶起的轻易。可这样的动作总有破绽。 李玄泽睁开醉朦朦的眼,手指勾住她裙角。 “你扶我到屋里,再去把山竹叫来,我走不动。” 林岁宁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李玄泽可怜巴巴的说:“真走不动。” 林岁宁心想,太子是那么要体面的人,若是走得动,想必也不能躺在这儿。 行吧,就当积德行善了。 她再次使劲把这摇摇晃晃的醉鬼扶起来,扶到屋子里头,让他坐在椅子上。 “岁……” 李玄泽还想留她,可她走得太快,连个衣角都抓不到。 他垂下手。 林岁宁到院外,山竹往她面前扑通一跪,满是哭腔。 “林姑娘!救救殿下的命吧!” “怎么,”林岁宁往屋子里头望了眼,“谁要他的命?” 山竹抹了把泪:“方才殿下问我,认为那些皇子中谁能堪当大任。我哪知道啊!” 林岁宁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太子想做的事凶险,自然会想想失败之后,会是什么局面。 可她也只能说:“他这个太子之位稳得很,不该杞人忧天。” 山竹摇摇头。 “先前殿下并没有想过这些,今日殿下去过听雨阁之后,就与我说这话了。他还说,到那时他未必有精力思虑周全,要我务必安顿好东宫其他人。” 另投明主或者还其自由之身给足银两,都凭各自意愿。 殿下交代这些事,就让山竹毛骨悚然。 林岁宁皱眉,“听雨阁?” 在去宴堂之前,他们都在听雨阁,但母亲说她还有点事,让其他人先走。 所以太子是去见了母亲? 那他有如此悲观的想法,是母亲告诉了他什么? 林岁宁拔腿就走,匆匆留下一句: “太子在里面,你去照看。” 山竹对着她的背影道:“林姑娘,殿下今晚就住在这儿了!” 他回头,看到正倚在门框旁的太子,心虚低下头。 “殿,殿下。” 李玄泽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疲惫道:“不是交代过你,那些话不可与旁人说。” 山竹嘟囔道:“林姑娘对殿下而言又不是外人。” 这话莫名的中听。 李玄泽说: “你觉得她今晚会不会再来。” 山竹想了想,这林姑娘要是不来,太子不会迁怒他吧? 他答非所问又沾点边儿地说:“林姑娘心里必然是记挂着殿下的。” …… 林岁宁起初是用走的,后来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来。 跑到宴堂里,母亲已跟王妃喝起了酒。 见她气息不稳,月容窈放下酒杯。 “岁宁?” 林岁宁跑到母亲身边,“娘,我有些话问你。” 王妃当即挥手要屏退旁人,月容窈起身,“不必,我们换地方说话。” 宴堂旁,便是听雨阁。 林岁宁关上门,直截了当地问:“太子会败,是吗?” 月容窈摇头。 “不算败。” 哪怕她不插手,也的确算不上败。 至少他要的结果,都做到了。只是无论高位,还是性命,这都不是他在乎的。 林岁宁却不信。 “哪怕是东宫之内,也有不少皇帝的人,他怎么做到蚍蜉撼树?” 月容窈笑笑。 “那么东宫之外呢,你以为这个皇帝能有多少人心。” “那他为什么在给自己交代身后之事了?” 月容窈沉默了。 这小子动作还挺快,身后事都安排上了。 只是片刻不开口,林岁宁便急红了眼。 “娘,我不在乎他胜他败,我只想知道他能不能好好活着。” 第194章 疼 月容窈说:“你知道了,然后呢?陪他同生共死?” 林岁宁垂下眼眸。 “他不该死。” 月容窈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不会死。” 闺女来同她说这些,不就是求自己出手帮个忙的,她也从来没想置身事外。 “真不会?” “真。” 得了这个承诺,林岁宁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那母亲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事儿你就不必操心,”月容窈伸手拨正了她发髻间微歪的玲珑钗,“还是喜欢他?” 林岁宁底气不足的说:“他人不坏,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会关心一下的。” 月容窈笑了笑。 “嘴硬,去吧。” 当然是还有情愫,若非如此,也不会见他就乱了方寸,故意说些气人的狠话。 说到底,心里还有悸动,也有不甘。 林岁宁杵在原地没动,茫然的问:“去哪儿?” “去找他要个说法,问个明白,对当日之事,你总该有个全须全尾的交代,是不是?” 原本月容窈不打算说的。 她想,往后的路虽说未必顺利,便也并非全然无解。 两情相悦也不易,还是给这两孩子一个机会,让孩子自己选吧。 林岁宁低声说:“我怕是我自作多情。” 对于太子古怪的缘由,她努力的设想过,但实在不敢去信。 月容窈说:“并没有。” 并没有自作多情,而是确有其事。 她这样说,林岁宁眼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像被月光撒满的湖泊,波光粼粼的。 月容窈跟着笑了起来。 “去吧。” 总之,凡事为娘兜着便是。 …… 李玄泽在屋子里等啊等,酒后余劲有些厉害,他几度睡着过去。 山竹兴奋跑进来,“林姑娘往这里来了!” “快!你快走!” 李玄泽猛地惊跳而起,把他往外轰,山竹动作很快,一下就蹦上了墙檐。 院门被推开,李玄泽被脚下的门槛一绊,猛地扑摔出去。 林岁宁立刻想上前扶他,蹲下来之后,却收回手,左右看看。 “山竹呢,怎么不扶着你,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李玄泽迷蒙的眼看着她,似乎对她说的话听不明白。 “山……竹?” 林岁宁叹口气,抱着他手臂企图把他拉起来,但他身子太沉,拉不动。 “你自己使点劲。” 李玄泽委屈巴巴的说:“屁股碎了,疼。” 林岁宁无语,“你往前摔的,摔断个手臂还差不多,再不济肋骨,怎么会摔到屁股?” 李玄泽手揉着屁股,雾眼蒙蒙。 “痛。” 他看起来是真的动不了了。 林岁宁没法子了,伏低身子,把他的手臂扛自己肩上来。 “你也忍点痛,使点劲,我扶你到里面。” 好不容易到床边,李玄泽却不肯到床上去,“衣服脏。” 林岁宁说:“那你脱。” 她刚转过身,背后的人又跌摔在地上。 林岁宁再一次叹气。 “你到底怎么?” 李玄泽躺在地上揉了揉手肘:“手臂疼,屁股疼。” 疼的脱不了衣服! 半点脱不了! 林岁宁无动于衷,“你故意不善待自己,以为谁会心疼?” 李玄泽说:“是为了让你解气点。” “解气?” “你在生气,”李玄泽的模样委屈又可怜,“你总得把这口气出了,解了,才会好好听我解释的。” 林岁宁蹲下来,看着他。 他大概是有些醉,醉到走不动的地步,但神智还清晰。 “我不生气,你说。” 李玄泽看出她不排斥,顺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不记得了吗,你爹为什么不做皇帝?” 林岁宁说:“减少对人世格局的影响,减弱天罚。” 哪个男人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 何况皇位离自己一步之遥,唾手可得。 但爹爹却放弃了,甚至毅然决然的消失在人世间。 若没有天罚的存在,他岂能容忍李呈遇还在那皇位上作威作福? 李玄泽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握着她腕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从来都没有替父皇开脱的意思,错就是错,怎能逃避?但这些事不能由巫祝来做。尤其上一次天罚还降在了你身上,让你死了一回。” 林岁宁眼帘颤动,心中坚硬的堡垒一点点融化。 但还是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一个母亲,她若明知这件事会伤害自己的骨肉,又岂会去做这样的事?” 在母亲逼皇帝退位的当时,林岁宁也想过天罚的事。 她相信母亲更清楚天罚的界限,只要娘亲想做的,绝对不会伤害到她,她是娘亲费尽全力才保住的孩子,娘亲不会轻易让她涉险。 什么狗屁皇帝,在娘亲眼里,比不上她毫毛。 李玄泽眼中划过一片茫然。 “每个母亲都会这样吗?” 林岁宁突然想到那个离谱的皇后,从来没有给过太子安稳的母爱。 他喊了十几年的母后,为他做的事,或许还不如她的娘亲做的多,甚至都不如她的姨娘。 林岁宁把他扶到椅子上。 “你自己把外衣脱了,我扶你到床上去。” 李玄泽扶着小桌站起来,手胡乱摸索一阵,不知怎的,腰封转后头去了。 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岁宁,无助极了。 “帮我。然后我就在这将就一夜,以后不打扰你。” “真的不打扰?” 林岁宁信他个鬼。 也困惑他是怎么以这样一脸委屈的神情,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却已经将双手探到他腰后,将腰封解开来。 就同寻常夫妻一般, 他手掌从肩上一拂,脏污的千山翠色外袍滑落下来,露出里头浅云色中衣。 原本合身的中衣,此时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 这些日子,他瘦得太快了。 林岁宁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你去床上躺着,我去找山竹,让他来伺候你。” 李玄泽恳求的语气道:“扶我到床上吧,今晚摔太多次,不想让人见我这样狼狈。” 合情合理,难以无动于衷。 毕竟他是皇太子,颜面很重要。 林岁宁费尽全力把他往床铺上扶。 他身子重,她扶到床边便有些脱力,叫他的身子猛地往床褥栽去。 林岁宁被带着跌倒,迎面压在他身上。 她要起来,李玄泽一手抱紧她的腰,一手搂着她后颈,再翻个身,天旋地转,换她被压在身下。 他鼻尖蹭过她鼻尖,凑到她耳边耳鬓厮磨。 “能不能不找山竹来?” 第195章 习惯 他的一步步试探,一步步得寸进尺,够拙劣,够错漏百出。 她也肯配合着。 到这一步,他晓得她心里头的气已然消了。 什么心善,都是借口,她也在想他,惦念着他,这才是真的。 他忍不住去吻她的唇角。 林岁宁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不安分的嘴。 “按话本子里的说法,你知道你要死了,便会选择远离我。你怎么还黏上来,是想我为你殉情?”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他掌心,痒痒的,她又收回手。 李玄泽近在咫尺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喉间一滚。 “你娘告诉我,在我死后,你浑浑噩噩伤神许久。我想你大概是后悔对我冷言冷语了,后悔不信我。” “故而我给你交代明白。” “我们都全力以赴了,生别或是死离,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会有遗憾,但你不必后悔。” 他凑的太近,林岁宁觉得呼吸都艰难。 这一字一句,都在刺挠她的心。 “难道就只能别离,只能遗憾?”她别过脸去,说:“如果是这样,我何必来问你要这个答案。” 李玄泽捧着她脸掰过来,叫她正视他的眼睛。 “你想求个两全之法?” 林岁宁“嗯”了声。 “公道我要,你,我也要。” …… 皇帝在睡梦中一巴掌被扇醒。 惊醒来,听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念道德经。 “谁?” 他仓惶四顾,躺身边的妃嫔跟着坐起身,“陛下,怎么了?” 皇帝脸色铁青,“你没听到?” 那诵经声仿佛就在床边。 他猛地掀开幔帐,守夜的宫女正打盹,见状,手忙脚乱的跪好。 “陛下!” 皇帝坐到床边,宫女边捧着鞋袜为其穿上。 那念道德经的声音仍在绵绵不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时而似乎在床板底下,时而似乎在他身后,时而又似乎在窗外。 妃子按耐住心慌,软声唤道:“陛下,可是在找什么?” 这一幕太过诡异。 皇帝又趴地上看床底,时而猛地转身,时而又扑到窗边去,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妃子看向跪地的宫女,向她使了个眼色,宫女便提起裙跑了就去。 这会儿,皇帝面色狰狞的捂住耳朵。 他捂住耳,却仍听得见。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他终于烦不甚烦的推倒檀木矮几,上头的瓷瓶茶碗碎了一地。 “别念了!!” “朕叫你别念了!!” 妃子吓得一颤,慌忙裹上衣服从龙榻上下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倒大霉的,第一次侍寝,碰上了皇帝发疯。 这一场发疯持续了整夜,直到天明,宫人捧来龙袍和十二旒冕,皇帝才终于镇定下来。 一如既往的摊开笔直双臂,套上龙袍,戴上十二旒冕。 离开寝宫,他强行忽视了耳边喋喋不休的动静,镇定自若的去上朝。 坐在龙椅上,却时常听不清底下臣子在说些什么,耳朵里尽是道德经。 有时听得烦,烦够了又听着犯困。 沉默着,直到下朝,皇帝实在按耐不住了。 “去传话给梁王妃,朕要见巫祝!” 去了御书房,打开门,红衣女子正躺在他的龙椅里,双脚则搁在了放了许多奏折的案牍上。 宫人欲上前驱赶,皇帝也摆摆手,示意人都退下去。 龙椅很大,牛皮软坐垫,软靠背,月容窈躺的很是舒服,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 皇帝向她走过去,皱着眉说:“窈窈,别同朕这样闹。” 月容窈眼里都是嫌弃的意味。 “有事说事,别这口气说话,怪恶心的,景翊听见了能气活过来。” 皇帝说:“是你在我耳边念道德经?” 月容窈噗嗤笑道:“要是我啊,我可不在你耳边念道德经,我会念往生经,念到你往生为止。” 皇帝这一宿没睡,眼下乌青很重,耳边那声音还没有休止的意思,可恶得很。 “那要怎么做,才能没这个声音?” 月容窈笑着说:“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就跟母亲唠叨孩子似的,孩子做的不好,那总得被唠叨的。孩子做好了,还唠叨个什么劲呢?” 皇帝已然被耳边的声音吵到头痛欲裂,揉着一边太阳穴,脸色很沉。 “什么意思?” 月容窈笑着说:“既然有人给你念,你就好好听着,学着。” 既然最好不由太子动手,也不便硬来,那她就把皇帝当个孩子好好管教呗。 今日给他听道德经。 明日给他听孔子的《中庸》。 后日给他听《弟子规》! 非得教会他做人不可! …… 李玄泽离她太近了。 近到略一低头,便衔上了她的唇。 这一触,一发不可收拾。 他好像头饿狠了的兽,用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把她拆骨入腹。 亲够了,他再放开她,往边上一躺,气息久久不能平复。 “岁岁,我今晚还想做呆呆。” 他在这种事后,声音总是有些哑,又有些酥酥麻麻。 林岁宁故意说:“那你喵喵叫呗。” 李玄泽挪了挪脑袋,紧挨着她。 “不能变猫之后,每一晚我都没能好好睡,睡不着,不习惯。” 林岁宁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久了就习惯了。” 他那德性,林岁宁记得深刻,每次排场那么大,轰轰烈烈的,以为能大干一场,结果临阵做逃兵。 又何必再装大尾巴狼。 李玄泽说:“多久都不会习惯吧。” 第196章 看我强行感化他 林岁宁躺在他身边,双臂紧挨着。 她稍稍一动触碰到他手背,便被紧紧握住。 他静默了会儿后,再次覆身而上,捧着她的脸便要亲下去。 “当心我娘揍你,”林岁宁吓唬他说,“我姨母也要揍你。” 李玄泽哑声说:“揍呗。” 他再次凑到她唇边,刚亲上,门咚咚被敲响,敲门声很是急躁。 山竹蹲在墙上,见红衣女子敲门,立马跳下来。 “敲什么敲,里头是太子殿下!” 月容窈扫她一眼,“里头是我女儿。” 山竹仔细看了她容颜,传闻林姑娘是有娘了,还特别年轻美貌,不输韶华,竟然是真的。 他语气放尊重点,“夫人,殿下和林姑娘正在叙旧,还请夫人不要打扰。” 叙旧个鬼。 要不是怕闺女害臊,她早就一脚踹进去了。 她又敲了两下。 林岁宁在里头听到是母亲的声音,急着把门打开。 “娘,我先前在这儿住过,过来看看。” 月容窈问:“哦,那要在这过夜吗?” 林岁宁脸一红。 ”这,这不太好吧……” 月容窈恨铁不成钢的说:“知道不好还不走?” 林岁宁赶紧乖乖跟在她身后,到了院门口,还回头望了眼。 月容窈一巴掌扇在她脑袋上。 林岁宁愣住。 “怎么,怎么了?” 月容窈不说话,走出一段路后,才说:“你就这么容易被哄好了?” 林岁宁低着头手里玩着帕子,默不作声。 不然呢? 明知道他不是那么坏,还偏要不肯原谅他吗? 月容窈气鼓鼓的说:“你爹要是惹我生气,他好歹得道歉三天我才会原谅呢。” 林岁宁说:“才不呢,爹爹都不知道你生气了,你已经先把自己哄好了。” 她可在幻象中都看到了。 月容窈一噎。 “你……你有机会问问你爹,打听打听你娘的脾气有多大!” 林岁宁欢喜道:“我还能见到我爹?” “嗯,”月容窈抬头,看向漆黑夜空中几颗明闪闪的星星,“他快回来了。” …… 李玄泽在这间厢房里睡了一夜。 今夜睡得格外安心,梦都是美梦,还是洞房花烛夜。 红帐中,他和岁宁忘情拥吻,双双裹进被褥里,冲锋陷阵…… 又一转眼,身边画面突变,他又身处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幽宫中。 有个疯子对着墙在那念叨着什么。 他走近了,才看清疯子竟然穿着龙袍。 那疯子回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直直盯着他。 那双眼里有怨恨不甘,亦有慈爱不舍。 李玄泽惊醒过来,胸口的心脏猛跳,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想巫祝昨日给他说的话。 “放心,交给我,我来做。” “看在你的面上,我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我是巫祝,自然以慈悲为怀,感化为主。” 当时,李玄泽不是太相信她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要如何感化我父皇?” 巫祝勾了勾唇角。 “我自有我的法子。放心,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更心善的人,也盼着岁宁好,凡事不会做绝的。” …… 回到皇宫。 李玄泽当即被请去了御书房。 皇帝坐在龙椅上,捂着头在那,似乎头痛欲裂。 “父皇?” 皇帝抬起头,面容十分憔悴。 “玄泽,你过来。” 李玄泽走到他身边。 “父皇,你身子不适?太医看过没有。” 皇帝摇摇头,吃力的站起身,儿子同他长得一般高了。 他拍拍太子的肩膀。 “从前父皇是想过成全你和林岁宁的,可后来,又有巫祝归世的消息传来。” “算是阴差阳错,若不是巫祝有意隐瞒林岁宁的身份,又何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话刚落,他耳边的声音越发聒噪大声。 这会儿在念三字经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皇帝立马改口,“是朕的错,朕有眼不识泰山,才叫你和岁宁经历这些磋磨。” 这么说,耳边的声音才轻一些,念的相对柔和了。 皇帝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看来巫祝是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做什么,他说话得谨慎才是。 李玄泽困惑不解。 “父皇,怎么了?” 怎么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的,判若两人,又好似得了失心疯。 皇帝按着扶手坐下来:“昨日去梁王府了?” “嗯。” “见到林岁宁了。” “是,”李玄泽低下头,坦白道,“儿臣就是为了见她才去的。” 皇帝目光沉沉的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遍。 而后道:“好,多说些好话,小姑娘都容易心软,尤其她还是个挺好的小姑娘。” 耳边那个声音似乎愣了一下,稍作停顿,又继续念。 皇帝领悟到解咒的关键,再接再厉:“朕以往是做了些糊涂事,有眼无珠,还对宋将军以怨报德,实属不该。” 他认错的模样很诚挚。 李玄泽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问:“所以父皇是打算……” 打算效仿汉武,下罪己诏? 还是? 皇帝目光变沉,“朕只是与你说说。” 当然口头说说罢了,否则,难道昭告天下人说他忌惮贤良? 然后他被世人唾骂,再遗臭万年? 话落,耳边的声音又加快,轰轰往他脑子里涌,要把他的头生生撕裂开来。 他痛苦不堪的捂住头,半晌听不见外头动静,仿佛身处于混沌中,不停的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终于又听到动静。 “父皇?” 皇帝终于缓过劲儿,才发觉已滚落到地上。 太子正把他身子抱在怀里,往外头喊:“快传太医!” 皇帝定定看着太子焦急的脸。 “玄泽。” 李玄泽转过眸来,“父皇,我在。” 皇帝抓着他的肩膀说:“也不全是巫祝的缘故。” “什么?” “你在襁褓里的时候,朕去看你,你小手一把抓住朕的手指,咯咯的笑。” 提起以往,皇帝血丝密布的眼里都变得柔和起来,“朕就想着,你是个孝顺孩子,认得爹爹的。” 李玄泽心里砌起城墙,将这句话回避在外。 他心里清楚。 父皇是在提醒他父子情分,好利用他做一些事。 他想,父皇对他的确不薄,但远远比不上他的皇位,比不上他的名声。 更不能抹去过失。 他把皇帝扶到龙椅上,“儿臣去催一催太医。” 第197章 烧了 “玄……” 皇帝想喊住他,奈何耳朵里突然响起了大悲咒。 念的凄厉又振奋人心,叫他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寺庙中,无数僧人围着他念咒,要把他超度。 李玄泽回过头。 “父皇?” 皇帝终于从一片大悲咒中找到太子的声音。 他意识到不能在太子面前乱说话了,攥紧太子的衣袖,吃力的说: “你去找巫祝,问一问,朕与她究竟有什么不可化解的过节?若是有,算是朕之过。” 李玄泽诧异的看着他。 凭父皇的性子,肯主动认错,该是遇到了难以抵抗的麻烦。 李玄泽叹息道:“光认错,巫祝怕是不愿意听的。” 皇帝怒道:“你到底向着谁?!” 这一怒,他更加头痛欲裂,双手使劲捂住脑袋,动一下更是千百根针在里头搅弄似的。 “行,行,”他艰难的说,“去把福寿叫来,朕有事吩咐…” 说完,皇帝整个人恹恹的,全然没力气再同他言语,摆摆手。 “快去!” …… 林岁宁趁母亲不在,央求梁王妃带她去了昔日宋景翊的将军府。 上头门匾消失无踪。 沉重的朱门紧闭,门口台阶上石缝中钻出杂草,虎首衔环上的灰却掉了些。 林岁宁皱眉,“有贼?” “里头没什么东西了,搬空了,”梁王妃说,“多蠢的贼来这里偷东西?” 推开门,林岁宁顿时惊得睁大眼。 里头的空地上堆了不少东西,里头有不少宫人扛着东西搬来搬去,有桌椅,衣物,甲胄,刀剑,红缨枪,还有字画…… 正在指挥摆放的福公公迎上前,抹了把汗。 “林姑娘,您怎么来了?” 自从那位自称巫祝红衣女子擅闯行宫全身而退之后,福公公便知那位红衣女子得罪不起,和她同行的林姑娘也得罪不起。 林岁宁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语气不善。 “你们来做什么。” 福公公躬着腰恭恭敬敬道:“陛下说宋将军旧宅荒芜已久,来装点一番,也好添些活气。” 林岁宁脸色紧绷。 狗皇帝能有这么好心?别是使什么坏心眼。 “不必你们做这些,你们出去。” 福公公声色更低了几分。 “林姑娘,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没有法子,这事儿若没办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梁王妃蹲下身,查看过地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是宋将军的。” 太新,根本没有用过,绝不可能是十几年前的旧物。 福公公回道:“这些自然不是。” 梁王妃冷笑一声。 “可当初陛下不是凭着好生保管的缘由,把宋将军的私物都缴了去?既然有心要让这府邸里热闹一番,为何不把他的东西拿出来?” 福公公不停擦汗。 “王妃娘娘,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太旧了,再拿出来显得寒碜。” 梁王妃侧首在林岁宁耳边轻声说:“哪里是太旧的缘故,是没了。宋将军的墨迹,用过的笔,都进柴房灶台下。那些桌椅床榻尽数被烧毁,刀剑铜铁之类的也都被融了,甚至把跟随宋将军临阵杀敌的甲胄,做成了许多马蹄铁。” 林岁宁脊背窜起凉意。 狗皇帝有多怕爹爹借物还魂,才将东西毁得这样干净。 甲胄做成马蹄铁,这是多想把爹爹踩在脚下? 若不是怕百姓议论,估计这个府邸,皇帝都想一把火烧了吧。 “您是如何得知的?” “你娘说的,”梁王妃轻蔑说,“她说啊,烧些东西无关痛痒,但也踏踏实实的叫人恶心。” 福公公离得近,足够听清她每个字,脸色已然很难看。 “王妃娘娘,慎言啊。” 梁王妃笑说:“我向来管不住嘴,你只管皇帝面前说去。” 从前她是不晓得哪来这么多要杀她的人。 如今晓得了,更添恼火。 林岁宁对福公公说:“公公去回话吧,羊都杀尽了再来喂草,最是假惺惺,除了叫人徒增厌恶,再无其他用处。” 福公公几乎是求她了。 “王妃娘娘,林姑娘,就让小的先办完这差事?林姑娘的话一定带到。” “不行。” 林岁宁绝对不会答应。 皇帝眼下会有这样的举止,看来也是晓得当年做的不该。 既然知道不该,当初怎么就敢趁她爹娘双双消失,做下这等事儿呢? 让这些东西塞了进来,皇帝会以为他能弥补自己做的那点事儿,没准还觉得自个儿对爹爹仁至义尽。 她不允许。 况且,皇帝还要继续做外人眼里的仁君,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重罚奴才,她没必要上赶着去心疼。 福公公深吸口气,下了狠心。 “那就冒犯了。” 他挥手示意宫人们继续搬。 林岁宁目光一凌,垂挂于肋骨间的玉蝉感受到她的愤怒,抖动起来。 刚被抬起的红木桌的一条雕花脚竟然凭空自燃,腾的冒出火焰。 宫人惊的慌忙放下桌子,退开两步。 林岁宁低头,扫了眼又恢复安静的玉蝉。 她方才心中想着要把那些东西烧了,好叫他们无从折腾。 居然真的烧了? 那桌子被摔在地上后,还在继续燃烧,火越来越旺,很快吞噬了桌面,又蔓延至其他三条桌腿。 宫人们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眼神直了,成了木头似的,做不出反应来。 福公公一双眼瞪得好大。 火焰照得他脸色像被烧得通红的铁块。 他不由得想起先前那位自称巫祝的红衣女子。 若是巫祝一脉相承的力量…… 福公公扑通跪下来。 “林姑娘!此事不比以往,若是没办成,有了这变数,那死的不会是奴才一人,这些宫人都活不了啊!”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那么久,自然晓得,皇帝最重名声,是怕人议论的。 宋将军旧宅里生出这样的变故,皇帝头一件事,定是堵了悠悠众口。 死人,嘴才是最牢靠的。 林岁宁眼帘低垂,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倒映一片阴影,遮住她眸底翻涌的墨色。 梁王妃心软,劝道: “罢了,都是些可怜人。” 福公公和宫人们巴巴的望着林岁宁,盼她给一条活路。 林岁宁的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一袭玄色窄袖蟒袍的少年迈进大门,背光向她走来。 “福寿,若这点事你都不知如何去向父皇回话,你又怎能是父皇最得心应手的公公?” 第198章 真神 福公公跪地。 “太子殿下,圣心难以揣度,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啊!” “那是你的事,”李玄泽淡漠说,“离开宋府。” 太子发了话,福寿反而如蒙大赦,赶紧和这群人退出去。 宅子里顿时清净不少。 就是那堆东西挡了路,还挺碍眼。 李玄泽交代山竹把东西搬去东宫。 林岁宁问:“你怎么知道皇帝不会杀了他们?” 依太子的性子,不会不顾这些下人的性命。 李玄泽不正经的说:“要杀也是杀我,我见这些东西眼红,非得抢走。父皇知道的,福公公拿我没法子。” 林岁宁抬起手,屈指弹他额心。 “说实话。” 李玄泽这才说:“他这两日在积德。” 刚请道士做了法事。 道士说多积阴德,龙体自然会康复,这才从宋将军这开始弥补。 这种境地,父皇是不会造杀戮的。 林岁宁绕过去往宅院里头走。 李玄泽立马跟了上去。 “怎么想到来这儿看看了?” 她没回应,只认真看着脚下的路,沿着方方正正的青砖路往前走,偶尔回头,发现梁王妃没有跟上来。 李玄泽牵住她的手。 “听人说过,宋将军的府邸和永安侯府格局挺像,那卧房该是在那儿,书房在那儿,祠堂在那儿。” 卧房和书房里的东西想来都被掏得干干净净。 林岁宁便推开祠堂的门。 祭台上没有一个牌位,没有香炉,却放着两只面目凶煞的铜兽。 李玄泽道:“镇墓兽?” 这玩意儿常被安放在墓穴中,以震慑一些会危害到墓主的野鬼恶鬼,庇佑亡魂安宁。 可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林岁宁手摸上铜兽的头部。 角都被掰去了。 这铜兽本有四个犄角在头顶,可现在,却只剩断裂的层面,有些硌手。 林岁宁问:“你有没有听过这种魂兽四个犄角的作用?” 李玄泽点头。 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他自小便喜欢,看过不少古籍。 “镇魂兽以四角通鬼神,所有灵力便蕴藏在四个角中。犄角越高,则魂兽的修为越厉害。” 林岁宁神色越发凝重,“那你也知道,若犄角断裂,则镇魂兽大伤,若犄角尽数缺失,则魂兽入魔。” 李玄泽仔细看这两尊镇魂兽。 犄角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刀剑斩去的,断面十分平整。 可普天之下,又有什么刀剑能够削铜如泥? “做出这样两尊镇魂兽并不难,可哪怕它有角,也未必真的有灵,或许只是被雕刻了一番的铜罢了,你不必多心。” 林岁宁冷呵道:“或许又是你那好父皇干的,他盼着镇魂兽在这走火入魔,好叫我爹爹魂归故里的时候,被吓个屁滚尿流。” 李玄泽从后拥住他。 把她一双手揉进掌心里,脸颊贴着她耳畔。 “我这就去把这两个玩意儿扛我父皇寝宫去,叫他好好自食其果。” 林岁宁说:“那就快去。” 这两个铜兽有半人高,重得很,估计要六个壮年才能抬动,就这东西,哪能轻而易举的进宫去。 但她话这么说了,李玄泽就不得不干。 他双手去抱其中一只铜兽,要将它抱起,掌心却突然灼痛,似乎在捧着烧得滚烫的铁炉。 他下意识的要松开,双手却被焊住似的,又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抓着他的手,不允松开。 就连他的魂,也要被这股力量吞噬进去。 林岁宁的声音在他耳边时近时远,时有时无。 “怎么了?” “太子,你怎么了?” “你松手试试。” “松手!” 可他松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终于在某一刻,魂魄猛地被抽离。 …… 是宫殿,又并非长安的那座皇宫。 这座宫殿竟然在云雾缭绕的山顶处,身披流云霓裳的少女从另一座云间飞来,奔向那殿宇之中。 “星零!” 少女在殿宇中没见到人影,又飞去山腰处的花林。 那棵最大万年杏花树下,青龙盘踞着树根,见少女到来,仰脸看向上头。 少年躺在树干上,一身松散的月白色古袍,手里正剥着鸡蛋。 蛋壳掉下来,落在青龙头上。 少女将它触角上的蛋壳抚去,抬头唤道: “星零,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少年云淡风轻的瞥她一眼,这一瞥,不得了。 他闪身到她面前来,紧盯着她从袖子里拿出的蛋。 这蛋比脑袋还大,灰壳,里头灵气萦绕。 少年皱眉问:“你把朱雀的蛋偷来干嘛?” “给你吃呀,”少女眨了眨眼,说,“你不是喜欢吃蛋,这可是三界最大补的蛋。” 少年黑了脸。 “你被它主子揍?” 朱雀是清池的坐骑,清池将它宝贝的紧。 若是知道朱雀的蛋被偷了,清池估计得生好大的气。 少女不以为然。 “主子打不过我,朱雀也打不过我的螣蛇!” 少年白了她一眼。 吹牛,分明是清池不屑跟她打。 他把手里的蛋胡乱塞进嘴里。 抬起掌,少女手里的灵蛋便自行飞到他掌中,他小心翼翼的捧着。 下一瞬,他出现在山脚下桃花窟中。 朱雀的窝在这里头,窝里安安静静躺着三个蛋。 他轻手轻脚的蛋放下去。 后头传来一声怒斥,他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好啊你,偷我家朱雀的蛋!” 他慌忙捂着耳朵解释,“月酒偷的!我帮忙还回来!” 清池却根本不相信。 “她偷蛋干嘛,倒是你,你最爱吃蛋,吃到我家朱雀头上来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她几个雷劈,把他劈了出去。 …… 这道雷,也把林玄泽的魂劈了回来,口中不由自主的喃喃念着几个名字。 “青龙,清池,朱雀,月酒……” 林岁宁握着他手腕,耳朵凑近他唇。 “你说什么?” 这几个名字,她自然是听说过的。 上古四大真神,便是星零,清池,月酒,旻天。 另有十大神兽,以青龙为首。 其次是白虎,玄武,朱雀,螣蛇…… 青龙是星零的坐骑,朱雀是清池的坐骑,螣蛇是月酒的坐骑,白虎是旻天的坐骑。 可他怎么突然提这些? 李玄泽转眸看向她的脸,她的容颜,同方才画面里清池的模样竟然重合了。 第199章 凶兽 林岁宁伸手在他面前挥一挥。 “在想什么?” 李玄泽收回按在铜兽上的双手,神绪还有些杂乱。 “我方才看到了真神星零,青龙,清池,月酒,还有朱雀的蛋。” 林岁宁说:“母亲说,他们早已陨落了。” 古书中也有记载,早就在那一场混沌战中,为平妖魔之乱,四大真神和一众神明相继陨落,包括上古神兽们。 若非如此,尚在胎中的母亲也不会成为唯一的神。 李玄泽垂眸看着面前的这尊铜兽。 这似乎就是青龙的脸,白虎的身,脚边还盘踞着蛇尾。 镇魂兽大多都长得奇怪又凶煞,不知是不是巧合。 他目光转而看向另一座铜兽。 触到它的一刹那,撕心裂肺的痛再次猛地将他魂身剥离开来。 …… 他站的地方,地动山摇,烟沙滚滚。 抬头看。 云中都是硝烟弥漫的火红色,整个天空似一团漫无边际的熊熊火焰。 有个痛苦不堪的声音自地底下而起。 响彻云霄,蔓延至这片大地每个角落。 “我愿魂飞魄散,换四位真神受转世煎熬!” “生而孤苦,众叛亲离,爱别离,求不得。” “生生世世,无休无尽!” 深渊处,伸出一只巨大的石手,向他抓来。 他的身板在这只巨手面前宛若蝼蚁。 轻而易举地被两根石指捏住,再信手一抛。 他身子被迫往后飞,冰凉的风割着他背,他重重撞在悬崖峭壁上,又急剧往下摔。 终于落地在漆黑不见光的深渊里,浑身骨头似乎同时断裂。 他胸腔剧痛,吐出一口血。 两边山崖被那只巨大的手拔开,仿佛剥个白菜那么轻易。 火红光照亮崖底。 他挪着屁股想往后躲。 那只巨手却向他紧追而来。 有个怨恨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你这一世不该是这样。既然错了,那就早点去死吧。” 李玄泽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他这一世本来的人生。 母后,没有成为皇后,她与秦太师私通一事在他八岁那年东窗事发。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一条白棱活活绞死,尸首被草席裹了,不知抬去哪里。 从此他被养在淑妃身边,看着淑妃亲生的三皇子承欢膝下,而自己就眼巴巴看着。 再后来,三皇子意图夺嫡事发,竟将过失都推给了他。 父皇一脚将他踹下奉天殿,他从几十步台阶上滚落下来。 从此之后,他被贬为庶民,太子却仍然容不下他,一把火烧死了他。 好笑。 他这一生,是被巫祝那无心一指,才从此转换。 恐怕眼下是真要死了。 李玄泽认命的闭上眼。 耳边却传来林岁宁的呼唤声。 “太子?” 李玄泽睁开眼。 看来,他回到了祠堂内,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这里。 抬起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唇角,竟然有血。 他刚刚真的吐血了。 又看向自己搭着铜兽那只手。 手上也有嫣红血迹,但不像是自己的。 林岁宁说:“我看你魂不附体的样,就拿我的血涂你手背上了,我娘说过我的血有招魂的用处。” 李玄泽脸色惨白。 “这两头兽,是凶兽,要小心。” 说完,他闭上眼睛,轰然摔倒在地。 …… “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有裂缝,就这,居然没伤到肺腑,没死掉,”月容窈看完他这伤,啧啧道:“看来还是有后福的。” 林岁宁紧张道:“娘亲,那个镇魂兽怎么回事?” 月容窈往那两铜兽看了眼。 “它为恶的能耐很有限,不去碰到它,它拿你半点办法都没有。管住自己的手就好。” “哦。” 林岁宁不解。 “这东西为什么在我爹的祠堂里?” 月容窈说:“你管它怎么出现的,你又拿它没办法,这是我的事。” 林岁宁问:“会不会是皇帝作怪?” 月容窈摇摇头。 “他倒是想做这样的恶,只是这东西,可不由他做主。” 皇帝能作怪到哪里去,顶多做些无聊的事,烧烧遗物之类,她还从不曾放在眼里。 林岁宁撇了撇嘴角。 眼看着母亲这就要走,她急道:“娘,你不给太子治吗?” 月容窈诧异的看着她。 “又不会死,我耗费神力做什么?” 林岁宁说:“可是他很疼……” 他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哪怕是在昏睡中,还时不时闷哼呻吟。 “放心,疼不死的,”月容窈宽慰道,“请个太医看看就行,再躺几个月,就好了。” 再说了,疼不疼关她什么事? 她又不是郎中,到处给人看病。 林岁宁眼睁睁看着母亲若无其事准备离开,还顺走了那两尊铜兽。 追上去说:“娘,他昏迷之前提到了星零,清池,朱雀,青龙。” 月容窈脚步顿住。 “真神?” 林岁宁忧心忡忡,“这两只铜兽会不会跟真神有关?” 月容窈拿起一尊仔细看看,又拿起另一尊。 “这个倒是看着有点像青龙,胡须鼻子和嘴,是青龙的脸,可到这块儿就变成了虎身,尾巴又是蛇尾,这就四不像。” “四不像?” “就啥也不是,这世上各种各样的精怪都有,不足为奇。” 月容窈把东西收起来,问她:“你留在这照顾太子?” 林岁宁拮据的说:“我入夜之前回去。” “好。” 月容窈转身往外走,脸色在背对着她的那一刹,变得凝重。 …… 李玄泽在夜里疼醒过来。 一开口想说要喝水,喉咙痛得出声都难。 幸好林岁宁能看明白,立马倒了水端来,扶起他一点身子。 他喝了大半碗水,又栽倒在床上,肩膀处的骨头似乎又重新断裂一次。 “嘶……” “你小心。” 林岁宁放下水碗,坐在床边看着他,“你告诉我,在昏迷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玄泽目光涣散的看着墨蓝色锦缎帐幔,哑声说: “我看到一双巨大的石手,这只手大概……有整个皇宫那么大。他把我拎起来,扔到深渊里,他又能轻易掰开悬崖,要把我往死里捻……他还说,我生生世世都该是受苦受难的命。” 林岁宁若有所思。 “那真是只凶兽,也不知本来就凶,还是被砍了犄角才凶。” 李玄泽看向她,“天黑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第200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总喊我名字,我走不了。” 林岁宁天黑之前原本想走的,都说好了换山竹守在屋子里头。 可他紧闭着眼,一口一个“岁岁”,她不得不留下来。 “你回去歇吧,再不回去,你娘要不高兴了。” 再舍不得,他也得装正经。 说完,李玄泽又怕她一去不回,补充道:“明早再来看我。” 他目光眼巴巴的。 仿佛明早她若不来,他便会伤心欲绝似的。 林岁宁给他掖了掖被角。 “好,明早来看你。” 出去一圈,却竟然找不到山竹人影。 也找不到其他人。 奇了怪了,梁王府里的人呢?都被谁支走了? 林岁宁无奈退回去。 李玄泽见她去而复返,扬起的嘴角合不拢。 果然爱得太深,是绝对舍不得在他伤重时离开的。 林岁宁说:“早知就让山竹把你送回东宫去,也不至于连个伺候的人都找不到。” 李玄泽“嗯”了声。 心想着,是时候该给山竹加薪了,这方面随机应变是真的可以。 他低声说:“没事,我自己一人可以。” 林岁宁又岂能放心让他一个人? 他就伤成这样了,起来如厕都麻烦。 “我先不走,没准一会儿山竹就来了。” 林岁宁在心里祈祷着,娘亲千万千万不要生气。 她只是照顾病人,无论换成谁都不会一走了之的。 李玄泽伤得重,早就体力不支,再次睡去。 很快又醒来,被尿憋醒的。 他看了眼趴在桌边休息的林岁宁,到底没好意思喊她。 双臂用力一撑,忍着骨碎的疼痛,勉强撑起上半身。 只是很轻的动静,她便清醒过来。 “你怎么了?怎么要起来?” 李玄泽疼出满额冷汗。 摇摇头,不吭声。 林岁宁问:“是不是想上茅房?” 李玄泽抿直唇,白着脸,艰难的点了下头。 林岁宁扫视屋子,从一边小桌拿来牛皮水袋,一把掀开他被子。 他拼命攥住襟裤。 “不要。” “害臊什么,”林岁宁小声说,“也不是没看过。” 她脱口而出,脸颊却在瞬间红透。 李玄泽还是不肯松手。 在床铺上用这个,嘘嘘在水袋里,他想想就尴尬的受不了。 林岁宁说:“那你一会儿尿床就有面子了?” 李玄泽绝望的往门外喊。 “山竹!山竹!” 把喉咙都快喊破了,也没点回应。 坐在房顶上的山竹不动如钟。 “山竹……” 李玄泽终于放弃,松开襟裤。 她眼疾手快的扒下来一点,将水袋对准了装上,再拿点外袍给他遮住。 然后背过身去。 “你完事儿喊我。” 林岁宁脸颊红到了耳根,心扑通扑通直跳。 头一次照顾类似瘫痪的病人,实在不容易,也算是日行一善吧。 完事儿,林岁宁拿走水袋,还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他小腹顿时绷紧。 “你……” 林岁宁说:“不是有意占你便宜,但总要让你干干净净的。” 李玄泽掩耳盗铃的捂住脸。 完了完了。 这辈子不能在她面前抬头做人了。 …… 梦里。 天地重创,放眼望去一片死寂荒芜。 昆仑虚山脚下的桃花窟中,四个灵蛋碎了三个,剩下那个壳子有些裂痕,却尚有微弱的灵息。 如此天崩地裂的混战之下,它还能活着,是个很厉害的蛋了。 青龙用爪子将这个灵蛋护在怀里。 随后选了一处亡魂最少的安宁之地,慢慢卧倒,化成山脉,再将最后一丝神力注入怀里灵蛋之中。 五彩朱雀振翅翱翔过苍穹,凄厉哀鸣声久久不绝。 它巨大神躯一点点消散,星星点点的落在干涸枯竭的大地上。 所到之处,花草树木,虫鸟鱼兽,渐渐复苏。 有个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 似乎天外,又似乎在地底下。 “神虽寿,犹有尽时。” “要破咒,还需先破了天道。” 李玄泽茫然四顾,问道:“可破了天道,要受天罚。” 那个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似乎在嘲笑他的胆怯。 “置之死地,方而后生。” …… 醒来,天还未亮。 李玄泽扭了扭脖子,便看到了她。 她蜷着身子躺在他身侧,和衣而睡,面向着他。 看着她安然熟睡的眉眼,他杂乱的心顿时被抚平许多。 他忍着手臂骨碎的剧痛,把身上的被子匀了些给她。 再艰难的挪了挪身子,紧挨着她。 这似乎是他头一回,以人的模样与她同床共枕。 他看到她眼帘动了动,忍不住说:“我做了个挺好笑的梦。” 她有气无力的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的回应他。 “什么梦呀。” 她没睡醒,声音有些酥酥麻麻的,挠的他心里头好似有狗尾巴草在挠。 李玄泽又凑近她一点,温热的呼吸拂着她额头。 “梦里说,我们俩被诅咒生生世世为人,还要受尽人世之苦,无父无母,得不到爱。” 林岁宁很困很累,没法去思考他在说什么,也当他真的在说梦话,敷衍“嗯”了声。 李玄泽又说:“梦还告诉我,要解咒,得先破天道。” “不,不能破天道。” 林岁宁醒了大半,下意识的摇头,很认真的说:“要被天罚的。” 她眼睫密长如墨,好似蝴蝶慢慢扑腾着翅膀。 李玄泽亲了亲她的眼睛。 巫祝违背了多少天道? 宋将军比原定的命数多活了几年。 而自己从贬为庶民凄惨而死,到如今受父皇十几年疼爱。 而岁宁这一世,终于等到了娘亲。 都是巫祝破了天道的缘故。 有因有果。 李玄泽说:“我想去昆仑墟。” 想去看看梦里的杏花林,桃花窟,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林岁宁完全清醒过来。 “你说的梦话,还是?” 李玄泽说:“我认真的。” 林岁宁捏了捏他鼻梁。 伤得动都动不了,下个床榻都做不到,还昆仑墟呢。 昆仑墟,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只在古籍中存在,遥不可及,虚无缥缈。 他说这样的胡话,该不会被那凶兽迷了心智吧。 “睡吧,天还没亮。” 李玄泽说:“我想见你娘,有些事我想问她。” 林岁宁哦了声。 “那也等天亮。” 第201章 我来的不是时候 直到天亮,林岁宁才终于找到山竹。 这才抽开身回去住处。 这些时日,她们都住在城东一座小宅院里,是娘亲从前买下来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林岁宁从屋前找到屋后,都没找到娘亲的身影。 大抵是出去了,娘亲是闲不住的人。 到屋子里收拾时,林岁宁才发觉不对劲。 母亲床铺上的被褥竟然纹丝未动。 还是昨日叠得方方正正的模样。 可母亲从来不叠被子的,都是林岁宁每天清早给她叠。 故而……昨晚母亲根本就没回来歇息。 林岁宁心里止不住发慌。 不会是她夜不归宿,把母亲气着了吧? 可是母亲生气了,为什么不来抓她骂她,又能去哪儿呢? 林岁宁赶紧去姨母那找人,没找着,便又回了梁王府,去找梁王妃。 梁王妃正在用早膳。 玉石小桌上摆满各式精致糕点,光羹汤便六样。 闻映月眼尖,大老远就冲林岁宁招手。 “姐姐!你过来!” 林岁宁坐下来,给她擦了擦嘴角。 这丫头总是胡吃海喝,王妃也不以大家闺秀那套风范来锢着她,只要她快活自在。 梁王妃突然说:“我方才看到膳房那儿有只漂亮的黑猫。” “我去看看!” 闻映月立马被吸引了去,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岁宁便知王妃是在有意支开这丫头,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 下人都被屏退了去。 林岁宁再问:“王妃娘娘,您知道我母亲去了哪里?” 王妃摇摇头,说:“走的急匆匆的,什么也没说,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你也别向外人透露。” 毕竟巫祝在与不在,可是全然不同的区别。 对皇帝来说,便是脖子上是不是还抵着那把刀。 林岁宁问:“娘亲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王妃摇摇头,发髻间的祥云金步摇轻轻晃动。 “她没说,你这阵子就安心待在这儿,像从前那样。” 林岁宁心想着,哪儿能像从前那样? 先前她住的院子里,眼下太子正在里头养伤呢。 林岁宁道谢后起身。 王妃忽然唤住她:“岁宁。” 林岁宁回头。 “怎么了?” “十几年前她就是这样突然要走,交代我一堆莫名其妙的事。” 梁王妃眼中流露出忧虑。 当年月容窈一走,还把玉蝉塞给她,梁王妃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毕竟月容窈可是巫祝,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伤到她,又有什么事能为难住她? 可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林岁宁的心被揪住。 王妃话中的意思,这一回娘亲一走可能又是许久,甚至有去无回。 “母亲又交代了什么?” 梁王妃深深道:“她让我转告你,你虽是她的女儿,却是肉体凡身,太子亦然。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有天马行空的古怪想法,就好好的,等她回来。” …… 林岁宁回到太子养伤的屋子,福公公正在太子床边,腰躬得很低。 “殿下,陛下请您监国。” 李玄泽半晌才说:“父皇要远行?” “陛下并没有做此打算。” “父皇龙体可安康?” “陛下的确有所不适,”福公公顿了顿,说,“但太医说陛下身子康健。” 李玄泽心想,他倒是愿意取而代之。 但他现在连坐起来这件事都做不到,全然一个残废,实在有心无力。 “请公公告知父皇,父皇春秋鼎盛,儿臣不敢越俎代庖。” 福公公还不走。 “太子殿下,陛下关心您的伤势,让奴才问一问,您是怎么摔出这样重的伤来?” 李玄泽说:“被扔下悬崖了。” 说起来离谱,他总受些莫名其妙的伤。 先前和呆呆共伤,无故承受不少棍伤抓伤,现在又被凶兽拿捏。 这副身子跟了他,也实在是不容易。 福公公干巴巴扯了扯嘴角,只当他在说笑。 “殿下还是回东宫养伤吧。” 显然,这是皇帝的意思。 太子住在梁王府,皇帝不放心。 山竹看了看太子沉闷的脸色,说道:“殿下伤重,太医说不便多行挪动。” 福公公游刃有余的说:“可让宫人来扛着床板去,不必殿下挪动。” 李玄泽瞬间黑了脸。 “然后长安城百姓,就眼看着我横躺着被抬进宫?” “像送殡一样?” “出的什么馊主意,走走走,本太子困了。” 父皇所说的请他监国,也实在是虚。 明明从太医口中得知了他伤势,知晓他坐不起身,更站不住,更不可能在此时上朝堂去监国。 此时此刻来提这个,像是在试探他的野心,也是在试探他到底是不是真伤得那么重。 山竹见太子口吻坚决,立刻对福公公做了个请他走的手势。 福公公无奈退出来,遇到门口的林岁宁。 本想开口说几句,最后还是闭上嘴,示礼过后退出去。 李玄泽得了片刻清净。 刚闭上眼,又听到有脚步声进来。 他不耐烦道:“山竹!把人请走!本太子要睡了!别随便放人进来!” 山竹看看太子,又看看林岁宁,难以置信又尴尬说:“林姑娘,殿下要歇下了。” 林岁宁平和道:“好,我来的不是时候。” 李玄泽一听她的声音,愣了愣,差点儿弹跳而起。 “没!还没歇!” 林岁宁走上前按住他将起的肩膀。 “你躺好。” 随即询问了山竹,太子有没有好好吃药,有没有吃过之类。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山竹退出去,关上门。 林岁宁在床边的灯挂椅坐下。 眼眸低垂,目光落于昏暗的角落处。 李玄泽察觉到她情绪低落。 “怎么了?” 林岁宁说:“我觉得这些时日以来,好像做了一场梦,突然就有了娘亲。” 这个梦太离奇,太美,叫她曾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有幸的人。 她有对她视如己出的姨母,有强大如神明的娘亲,还有与她两情相悦的太子。 李玄泽温声说: “这不是梦,你有娘亲,而且是天下百姓都敬重敬仰的巫祝。” 林岁宁说:“其实她是巫祝也好,神明也罢,我只要她好端端活着,好端端在我眼前,那就足够。” 她的语气不对。 李玄泽问:“怎么了?” 第202章 不够 无论怎么问,也撬不开她的嘴。 接下来的几日,林岁宁虽然时常来照顾他,却有些沉默寡言。 李玄泽想方设法的提些好笑的事逗她开心,她却越发沉默。 甚至日以继夜的老书。 他听见她沙沙的翻书声,就只能扭过脖子去看,却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 趁她出去的空当,李玄泽问山竹:“你说实话,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伤的这么重,怎么可能只伤筋骨不伤肺腑? 肯定是他快死了,林岁宁才这样伤心绝望,拼了命的翻医书,想要救他的命。 山竹被太子的言辞吓了一跳。 “殿下好得很,怎么会死?” 李玄泽沉着脸。 “那你告诉我,岁宁每日看的是什么书?” 山竹去书桌前扫了眼,一五一十的回道: “是一些记录鬼怪神魔的画本子,还有一些抄录临摹的古画之类。” “我不信。” 太子非要亲眼看过。 山竹便拿几本山海志异翻给他看,“殿下,真是这些。” 李玄泽拼了命的要从床上起来。 他还是不信。 一定是山竹和岁宁联合起来哄他的,怕他知道自己寿命将近,一下子崩溃。 他非要亲眼看看不可。 山竹拿他没办法,只能扶着太子起来,半搂半抱的扛着他去书桌前。 林岁宁推开门。 太子在山竹的搀扶下刚到书桌边,正小心翼翼的落座。 她问:“怎么起来了,太医不是让你躺够一个月?” 李玄泽示意山竹出去,语气里透着坚强刚毅。 “我总要试着站起来,免得总叫你辛苦。” 他把桌上的书一本本翻阅过去。 还真是全是鬼怪神魔的古籍,并没有医书。 “你看这些做什么?” 林岁宁说:“我想知道,砍了犄角的镇魂兽放在祠堂里到底做什么用。” 提起镇魂兽,李玄泽脑海里立刻闪过那铜兽凶神恶煞的脸,以及那毁天灭地的石手,浑身的骨头隐隐发疼,不禁打了个寒颤。 心中却划过暖流。 果然她始终惦记着这事,挂念他的安危。 “查到了吗?” 林岁宁摇摇头。 “不过倒是查到临渊河那边有一群村民,世世代代都是给帝王或王孙权贵做镇墓兽的,他们或许能知晓一二。” 李玄泽激动的便要站起身。 “这就去。” 他用力过猛,一下子站了起来,可脚骨不稳,猛的往一边摔去。 林岁宁急着去扶他,可他身子太沉,林岁宁支撑不住,与他一同摔在了地上。 李玄泽痛的头晕眼花,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姑娘。 林岁宁垫在他身下,屁股疼的碎了一般,身上的人又很沉,压得她动弹不得。 她耐着性子说:“你先松开我。” 李玄泽很听话,双臂一松往旁瘫倒在地上。 可怜巴巴的。 林岁宁揉了揉屁股,“我去喊山竹来。” 手腕却被他拉住。 李玄泽用尽全力把她拉回到怀里,手插入她发间,扣着她后脑勺,令她迎向自己,势不可挡的撬开她唇齿。 林岁宁睁大眼,被动的迎合。 近在咫尺的他紧蹙的眉心,竟慢慢舒展。 这人都伤成了这样,站都站不稳,居然有功夫风花雪月亲亲我我…… 真是不要命。 终于有个喘息的功夫,林岁宁刚想指责他乱来。他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欢喜事,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细细的亲吻。 他的动作不似方才笨拙,反而灵便似常人。 吻了良久后,他放开她,看向自己的左手,慢慢握住。 原本只是微微蜷起,指节中便会有针扎般的疼痛,眼下却很顺利的握住了。 林岁宁诧异道:“你摔这一跤,摔好了?”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早知如此,让他多摔几跤不就是了? 李玄泽转而看着她的眼睛。 “不是摔好的。” 原本只是一时冲动。 可他突然发现,这个吻能止疼。 从脖子到肩膀,脊背,再到四肢,裂骨的疼痛慢慢消散,直至身上再无疼痛,也就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林岁宁脸颊染着红晕,宛若抹了胭脂。 “先起来?” 李玄泽站起身,将她一把拉起。 双脚稳稳站在地上,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活过来了,又是个有手有脚能走路的普通人了! “说说你的打算,”李玄泽揉了揉手腕,目光炯炯的问,“去临渊河?” 这倒是个踏踏实实真实存在的地方,离长安有百里远。 林岁宁点头。 “要去的。” 细想来,母亲突然离开那日,其他也并没有发生特殊的事。 是拿走两只铜兽之后便没了踪迹。 …… 李玄泽立刻吩咐山竹准备马车和行囊。 山竹看到太子站了起来,惊得怀疑自己的眼睛。 方才还整个人七零八碎似的,眼下竟然若无其事的站在眼前了。 难道之前是装的? 为了博取林姑娘的怜惜?啧啧啧。 可,来为太子诊治过的太医就有五位。 要瞒过皇帝,难于登天,除非所有的太医都已经为太子所用! 山竹寻思着,太子有如此能耐,他怎么不知道? 李玄泽催道:“傻了啊,还不快去准备?” 山竹立刻去办。 说走就走,即刻出发。 马车在长安城门口被拦住。 隔着锦缎车帘,一众官兵向太子的马车行礼,随后冯统领的声音传来。 “太子殿下,陛下命微臣来问一句,您去往何处?” 李玄泽胡扯说:“去蓬莱寻个神医。” 父皇定会派人跟着他。 但谁说他去蓬莱之前,就不能去趟临渊河了? 冯统领顿了顿,措辞谨慎的问:“太子殿下伤重,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 “经不起,你替我去?”李玄泽淡淡道,“寻不回神医来就杀了你?” 冯统领往旁让开了道。 皇帝让他来问个明白,可没让他非得拦着太子不可。 马车往前驶出长安城门。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林岁宁疑惑道:“冯统领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皇帝竟还用他。” “本来也算不上重用。” 李玄泽不想再提及父皇之事,故作虚弱的闭上眼,“岁岁,疼。” 林岁宁立马紧张起来。 “哪里疼?” “这儿,”李玄泽指了指胸口,面色拧巴,“亲一下就好了。” 林岁宁凑过去,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好了吗?” 李玄泽勾起唇角,“不够,还有点疼。” 第203章 想不到起名 他的窃喜太过外露。 林岁宁皱起眉,义正言辞的说:“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李玄泽嘴角下拉了点。 自从发现她的亲吻能治伤止疼之后,到现在短短半个时辰里,他已经喊痛无数回。 可能是太频繁了。 林岁宁说:“真疼了再告诉我。” 李玄泽微微垂眸,低低嗯了声,轻拉住她的手,指尖轻触。 “还能忍,疼的不行了再告诉你。” 他眼神里透着迷茫和无辜,委屈兮兮的。 林岁宁叹了口气,偏头亲了上去。 …… 马车一路上不停歇。 天黑之际,到了临渊河畔。 刻着临渊村的石头就竖在村门口,很好辨认。 林岁宁入村,见到一位老妪便开口相问。 “婆婆,我慕名而来的,想花重金买个镇墓兽,村里谁做的最好?” 老妪熟稔指向不远处一座古怪的屋子,状如土包,灰蒙蒙的,像个坟。 “姑娘,你得先去那问过蚩老夫人,不同的人不同的墓,得用不同的镇墓兽,她会告诉你。” 这土包屋门头很低,要弯下腰才能进去。 屋子里连个窗都没有,外头天色渐晚,显得格外昏暗。 唯有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席地而坐的老妇人。 老妇人年逾半百,手里拿着个小锥子,正细细雕琢面前的铜兽。 林岁宁拿出枚金元宝,出声道:“婆婆,打扰了。” 老妇人没有吭声。 她眼里仿佛只有面前惟妙惟肖的铜器。 林岁宁等了一会儿,老妇人仍然不理她,她便厚着脸皮拿出画卷来,摊在地上,展开。 画卷上,是两只模样各异,却都断了犄角的铜兽。 “老夫人,我想问问,可有人托您做过这样一对镇墓兽?” 蚩老夫人手里的锥子又忙了一阵,迟迟才目光慢慢转来,看向这画卷上的玩意儿。 她眯起眼,目光变得凝重。 “这不是镇墓兽,也并非镇魂兽。” 林岁宁追问:“能否看出这到底是什么?” 蚩老夫人年纪大了,手指却如小姑娘一般纤细无褶皱。 她指向其中一个铜兽的画像。 “青龙脸,玄虎身,螣蛇尾,哪个人敢把灵兽做成这样?这是冒犯了上古神兽。哪怕有人敢做,又有谁敢用它镇墓?” 上古神兽们的主子是四大真神。凡人,哪怕是人间帝王,皆不配驱使。 好比百姓如何敢穿龙袍?那是杀头的死罪。 林岁宁继续问:“有没有可能它真的存在,它又有灵呢?” 蚩老夫人目光深邃的沉了沉。 “真神陨落后,神兽们身为真神的坐骑,同时下落不明,它们合成一体藏息于世间,未必不可能。但这龙角被砍去,相当于人被砍了手脚,何其歹毒的做法。” 李玄泽说:“那若是青龙的神躯化作了山脉,还能够和玄虎螣蛇合成一体吗?” 蚩老夫人感到意外的看他一眼。 目光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探究过后,语气不再冷硬,变得柔和恭顺了许多。 “神识和神躯是两码事,神躯巨大,可化作连绵山脉,也可化江泽湖海,庇佑一方百姓。” “画里这东西若存在,还有一种可能。” “便是它们的神识被迫困于铜器中,恶人砍去它犄角,是为了避免它们重归于世。” 说完,蚩老夫人又指向画像上另一只兽。 “这个六脚的是帝江,又名混沌,上古凶兽之首。你看它无头,实则它本就无头,这被砍去的角也并非是角,是翅膀,它原本是有四只翅膀的。” “这东西不吉利,有推山填海毁天灭地之能,若是它来做镇墓兽,必然搅的人不得安宁。” “故而,这东西,我们是不做的,” 所以,这不起眼的两个玩意儿,一个是上古神兽,一个是混沌凶兽。 走出临渊村,李玄泽笃定道:“大抵就是这位蚩老夫人说的这样了。” 他记得他当时触碰这两个铜兽,第一个铜兽让他看到的画面很美,是仙境,是静好。 第二个果真毁天灭地,甚至让他差点儿粉身碎骨。 想来这边是上古神兽和凶兽的区别。 李玄泽又道:“你娘应当是去为了找那个犄角,才不告而别。” 被砍去的犄角若能归位,想来神兽们可能有机会复生。 林岁宁茫然四顾。 艳阳西下,落霞漫天,处处是路,却不知该去何处。 她握住胸前玉蝉,喃喃念着:“可我们去哪里找娘亲?” 话落,玉蝉抖动着挣出她掌心,飞在她眼前,散发着莹莹之光。 林岁宁问:“你是想告诉我,我娘亲在哪儿?” 玉蝉迟迟没有动静,只是纹丝不动的悬停在空中。 她等了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方法没用对,伸出手去抓它。 将要触及之时,李玄泽阻止道:“等等。” 他掰开她的掌心。 只见玉蝉在她掌心倒映了三个字。 “平遥城。” 林岁宁惊道:“是我爹亡故的城。” 当年宋将军战死的消息,便是从平遥城传来的。 原是打算就近找个客栈歇歇,方圆几日却愣是找不到歇脚的地方。 于是一刻不停的往前赶路。 等到次日午时,才瞧见一座城。 刚准备进客栈去睡会儿,外头的天忽然变暗,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得砰砰作响。 街上有人大喊: “是妖风!” “是天狗食日!” 店小二惊慌失措的关客栈的门。 日头没了,顿时一片漆黑。 林岁宁胸前的玉蝉又突然跳动起来,它发出的光瞬间照亮整个客栈大堂。 它的光甚至有些刺眼,叫人无法直视,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掌柜惊奇问:“你这是什么,夜明珠?” 林岁宁能感觉到玉蝉似乎很不安焦躁,立刻推开门往外跑。 这块玉蝉上回这样不安,是在月西山中,她被皇帝围困的时候。 可现在她并没有遇险,玉蝉又是在为谁担忧,为谁心急? 李玄泽紧随其后。 “岁岁,你别急。” 他随手牵了客栈门口的一匹马,跨身上马,再把手递给她,拉她上来。 第204章 鱼鳞甲 越近平遥,越是寸草不生。 天色也古怪,时明时暗,时而狂风席卷,黄沙滚滚。 路边上有房屋,却不见人。 林岁宁随意敲开一户农家。 “这里一直都这样吗?” 没有草木,也就养不了牛羊鸡鸭,百姓都靠什么为生? 抱着奶娃娃的农妇一脸憔悴。 “从前可不是这样,近来忽然吹起黄沙,地一日之间就荒了,这儿是住不了人了。” 林岁宁往里头看了眼。 农妇的丈夫正收拾行囊,大抵是要离开,另寻栖身之处了。 林岁宁掏出银子塞给农妇,看她怀里的孩子,哭得都没力了,想来这两日总饿着肚子。 农妇推辞一番,最后连声道谢收了下来。 “姑娘,你怎么还往城里赶?城里去不得啊!” …… 城里,乱得恰如饥荒之年。 人都吃不饱活不下去了,也不再遵从法纪。 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随处可见尸骨。 林岁宁跟着玉蝉的示意往前走,直到一座枯井前。 八角井。 井周刻满符咒。 “像是锁魂井,”李玄泽拉住她手腕,制止她往下跳的动作,“我来。” 他听说过,寻常的水井绝不会修成八角。 八角自成一阵,还是凶阵。 宫中便有一口井改成了八角,只因几十年前那是专门处死宫女的井,后人都是绕着它走。 李玄泽毅然下了井。 井不深,约两人高,上窄下宽。 底部没有水,是干的,漆黑一片。 林岁宁紧跟着跳下来。 玉蝉发出柔和光亮,照亮井底的情形。 “看这里。” 李玄泽手摸向井璧上刻画的虎。 它背伏双翅,身披战甲,正仰天咆哮。 这是旻天的坐骑,与旻天同有战神之称的白虎。 林岁宁伸手触及它的翅膀。 四周的井璧忽然幻化成万年前的画面。 是神魔大战。 混沌兽一掌劈向仙山,旻天在这瞬间冲出,以真神之力抵抗了这一击。 其他真神和神兽们奔赴而来,混战成一团。 桃花窟的四枚蛋被震碎了三个。 旻天察觉到里头还有灵息,随手拔了身前甲胄上的一片鱼鳞甲。 鱼鳞甲化作乾坤罩,将存活的那个蛋护在里头。 “这个蛋,是神鸟朱雀的孩子,”李玄泽顿了顿,补充说,“朱雀和青龙的孩子。” 林岁宁盯着画面里的旻天发呆。 这和在月西山幻想中看到的宋将军是同一张脸。 可宋将军是凡夫俗子。 眼前的,却是神兽白虎的主人,三界中执掌兵戈的旻天。 李玄泽指着画面里那颗幸存的朱雀蛋。 “岁岁,你猜它是谁?” 林岁宁茫然,“是谁?” “你娘,”李玄泽先前看到过这蛋最后的去处,早就有此揣测,“她就是那场大战中,唯一存活下来的神。” 但早在旻天救她之前,她便被凶兽之力波及受伤。 故而哪怕是青龙和朱雀的孩子,神力也远远及不上当初的任何一位神兽,更不及真神。 林岁宁不禁伸手,想去触摸画面中,被护在乾坤罩中的蛋。 相比其他神明的通天之能,那个蛋看起来很微弱。 后来它就在这三界中,在月西山的怀抱里,孤单度过了万年。 李玄泽继续说:“我先前没告诉你,其实那个铜兽让我看到,当初四大真神陨落之后,被诅咒生生世世为人,受尽苦楚。” 想来,这就是宋将军生生世世为将军,不断早亡,死在战场的原因。 眼前的画面又忽然消散。 井璧上只剩被刻画的咆哮的白虎。 “所以我娘亲到底在哪里?” 林岁宁转而看向井底别处。 脚下的石头有点松动。 她低头。 这块砖石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字,像符咒。 再看,这样的砖石有五块,刚好围成一圈。 李玄泽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岁宁说:“我们把石头搬出来。” 锁魂井中的符咒,自然是配合着锁魂用。 这一世的父亲便是在此地亡故,这里镇压着的,估计便是父亲。 只要将符打乱,也算是破咒。 可这石头看着松动,却是半点不能动摇,费了好大劲,愣是搬不动。 林岁宁想了想,说:“符咒多添几笔便失效,那我毁了它,也算破阵吧。” 只是身旁再无尖锐之物。 李玄泽便咬破手指,让血滴落在符咒上。 浓稠的暗血抹去了符咒本来面目,可这井中还是了无动静。 “我来。” 林岁宁下狠心,用力一咬指尖。 娘亲说过,她的血有招魂之用,那是不是便能将被镇压的魂能招出来? 血顺着指尖淌下,与李玄泽的混成一片。 符咒突然发出刺眼的光。 林岁宁和李玄泽以袖挡眼。 四周剧烈颤动起来,地动山摇一般。 林岁宁站不稳,身边少年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相拥。 脚下的砖石颤动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在某一瞬,整个井炸裂开来,井璧,井底,都成碎片。 他们双双直直下坠。 终于落了地,摔得浑身疼痛,幸而李玄泽始终没松开手,做了她的人肉垫子。 只是身周炙热的仿佛置身于火炉。 林岁宁在他怀里睁开眼。 果然,真的是火炉。 周围一片熊熊烈火,连天都像被烧得滚烫的铁,是赤红色的。 林岁宁热的脸颊通红,环视四周,目光在某个方向一定,不管不顾的要往那里跑过去。 那里有一台冰棺。 冰棺中,隐约躺着位男子,只是隔着大火,看不真切。 李玄泽拉住她。 “我背你!” 那边火烧的更旺,踩上去,怕是鞋子都被烧没了,脚也会被烧成碳。 林岁宁对他摇摇头。 “我娘好歹是个神,我还有玉蝉,不会轻易死掉,你在这里等我。” 她往火里冲去。 李玄泽头脑一热,也跟着冲去。 在进火海的那刻,玉蝉化作五彩斑斓的透明罩子,将他们两护在里头,把炙热火焰隔绝在外头。 “这个是……” 这个护罩太过眼熟。 林岁宁立刻想起来,这是方才井中看到的画面里,那个护住朱雀蛋的乾坤罩。 是真神旻天的那片鱼鳞甲,化成的乾坤罩。 李玄泽也想到此处。 “所以玉蝉,就是那片鱼鳞甲。” 第205章 烧 他们顺利踏过无碳自燃的重重火焰,来到冰棺面前。 背后是灼热的火海,面前冰棺冒着寒气,凉意彻骨。 正所谓冰火两重天。 林岁宁目不转睛的看着冰棺中一身战甲的男子。 他不到而立之年的模样。 五官英挺,安详躺在棺中,身旁搂着高垂红缨的兜鍪。 尽管连眼睛都没睁开,不能言语,却不怒自威,令人肃然起敬。 李玄泽低声说:“是宋将军。” 林岁宁点头,眼眶中含着泪。 是宋将军,是上古真神旻天,也是她的父亲。 对了,她的血可以招魂! 想到此处,林岁宁故技重施,伸手到冰棺上放,用力挤压指尖还未愈合的伤口。 血滴在冰上,立刻凝结。 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手激动得隐隐颤抖。 当初在月西山中看到熟睡的母亲,也是这般,很快母亲又鲜活的出现在她面前。 父亲大抵也是如此。 都会活过来的。 可是等了一阵,冰棺毫无反应。 林岁宁想着,或许是血不够多的缘故。 于是更用力的去挤伤口。 李玄泽握住她手腕。 “你看那里。” 林岁宁顺着他目光望去。 冰棺的另一边露出红衣一角。 她当即跑过去,只见娘亲正无声无息的侧躺在地,红衣似火。 “娘亲!” 林岁宁坐在地上,扶起母亲的上半身。 月容窈软若无骨的躺在她怀里。 任凭岁宁怎么摇晃,怎么呼唤,都没有动静。 “好凉,”林岁宁无措的看向李玄泽,声音哏咽,“我娘亲身子好凉。” 若是凡人,身子凉成这样,大抵是无救了。 李玄泽蹲在她身旁。 “没事的,你娘亲不是普通人,一定没事的。” 乾坤罩渐渐消失,变回玉蝉的模样,飞到月容窈额前。 玉蝉是明是暗,将源源不断的暖流输送到她体内。 缓缓后,月容窈咳嗽着醒过来。 第一句话便是:“服了,这鬼东西,老娘烧了整个地宫都烧不掉它,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 林岁宁愣了愣。 “啊?” 所以这些火,是娘亲弄的? 月容窈指节敲了敲身旁的冰棺,直翻白眼。 “就这鬼东西,切不开,烧不掉。” 她站起身,冷着脸对岁宁说:“你来干什么?不是让楚芩告诉你别找我?一点儿都不听话,赶紧走。” 林岁宁很不安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容窈却是压根不想同她说,转而看向李玄泽,语气不善。 “你怎么能让她来的?还不赶紧把她带走?” 李玄泽劝说:“您就告诉她吧,否则她不会安心的。” 他太了解岁宁了。 若是不追根究底,不和巫祝一块儿平安离开,岁宁便过不了一天踏实日子。 有时候,未必苟活便是好事,恰如他自己。 月容窈看看冰棺里的男子,又看看林岁宁,犹豫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藏着青龙白虎滕蛇神识的铜兽,十几年前我放在长安城的骊山中。” “另一个,万年前就被星零和清池砍去羽翼,镇在了昆仑山底。” “但这两玩意儿同时出现在宋宅,三神兽的龙角还被砍了。” “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成这事,说明这世间出现了一股我未必能掌控的力量。” “而且它在挑衅我,它有恶意。” “它若要作恶,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你爹。” “所以,你爹他不能再睡了。” 这缘由,与林岁宁设想的相差无几。 “可我爹现在是普通人,他就算醒来,也抵抗不了那股力量。” 月容窈皱眉说:“我原也以为他现在只是凡体肉身,可到了这儿,见这冰棺,我又不那么想了。他若没有点能耐,怎么把自己装进这里头?这冰棺连我都打不开。” 她想过,会不会是恶人将他放在这井里头的。 可说不通,这恶人若是有如此能耐,何不直接让宋景翊魂飞魄散,何苦要将他尸首封存得这样好? 林岁宁困惑的问:“娘亲不能看到爹爹是怎么躺进去的吗?” 月容窈摇摇头。 “我看不到他的事。” 很奇怪,只要她肯费付出代价,古往今来,甚至未来的事她都可以看到。 但关于宋景翊,她哪怕费再多灵力,也看不到他的细枝末节。 看不到当年她消失之后,他是如何痛苦。 看不到他怎么在平遥城死去,又怎么进了这井底。 林岁宁伸手抚摸面前冒着冷气的冰棺。 冰冷的触觉透过她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她打了个寒颤。 月容窈立刻把她推开。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晕过去?就是跟这冰棺干的。你离它远点。” 林岁宁退后一步。 “这到底什么做的?” 这冰棺看来是神物,不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它既然存在,总有破解之法。 有真神,便有妖魔。 有神兽,亦有凶兽。 月容窈抿起唇角。 “天晓得。我的火连妖魔鬼怪都能烧了,却烧不了它,砸也砸不碎。你退后一点,我再试试。” 她刚要继续发力,李玄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出火苗来。 月容窈刚要耻笑他异想天开,她的神火都不能融化这块冰,平凡普通的火怎么可能…… 可他那火折子,在凑近冰棺边缘后,那坚硬如铁的冰面已经慢慢冒出水珠来。 月容窈难以置信的凑过去。 “你这什么火折子?” “长安城街上买的火折子,花了五文钱。” 李玄泽眼看着冰棺那一角真有了变化,后悔道:“早知多买几个。” 就凭他一人,这样举着慢慢的融下去,恐怕等到火折子燃烧殆尽,也就融了一个冰山一角而已。 林岁宁很是高兴。 只要能融化,哪怕多慢也都不是事儿。 “我们去捡点柴火来,生大火!” 月容窈傻眼到这时缓过神来,自告奋勇。 “等着,我去。” 林岁宁没看清她是怎么从这地方消失的,没一会儿,人也就捧着柴火回来了。 冰棺附近堆满柴,就这么烧了起来。 月容窈一瞬不瞬的盯着火焰之中的宋景翊。 看着他身上的冰慢慢融化。 第206章 你该死 皇帝的脸色越发憔悴,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 耳边的三字经绵绵不绝。 他什么事也做不了,上朝形同行尸走肉,集中精力看折子都十分艰难。 夜里也无法安然入睡,困得不行时才昏睡一会儿。 终于在这一日,他累得只想在龙榻上多歇会儿,登基近二十年,头一回罢朝。 “太子何时回来?” 福公公将腰弯得很低,凑到他耳边。 皇帝的耳朵近来越发不好使,要凑得很近,很大声才听得见。 “殿下大约明日便能回到长安了。” 闻言,皇帝阖上眼,用力喘息。 次日天明之际,他强撑着起了身,穿上龙袍,入殿上朝。 宫人禀报说太子回来了。 皇帝终于有了盼头,疲惫的面容上露出喜意。 “快让太子入殿回话。” 这些时日他就等着太子回来,把诸事交托到太子手里,再让巫祝停止在他耳边念经。 这种折磨,已经叫他不甚其扰,烦不甚烦,精疲力竭。 太子入殿。 皇帝顾不上其他,先道:“朕近来深感力不从心,太子才思敏捷,深明大义,堪承重任,往后便由太子监国罢。” 李玄泽遵旨谢恩。 “父皇,有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儿臣愿与臣民共享。” 皇帝心中腾起不妙的预感。 “何事?” 李玄泽在众臣的注视下,清声道:“当年宋将军并没有死,儿臣去平遥城将他寻了回来。” 皇帝眼色兀然变沉。 “也就是说,宋景翊当年是诈死?” 话落,他耳中响起大悲咒,念得他瞬间头昏脑涨,痛苦不堪的扶住额头。 李玄泽说:“的确诈死,但宋将军诈死实在是不得已为之,此事,要从戈鹿城说起。” 皇帝耳边嗡嗡的,全然听不清太子说了什么。 却晓得他嘴一开一合定没有好话。 皇帝狰目欲裂。 “太子!” 李玄泽神色未动,继续道:“父皇,那些年里,百姓受战火所累,何其无辜。马革裹尸不能还乡的将士们不计其数,何其悲苦。甚至,还有无数死于帝王私怨的冤魂,至今不能还恨往生!我们该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 月容窈对着床上的男子一顿折腾。 分明有气息,是活着的,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费力一阵后,暂且放弃,去寻自家的小闺女。 闺女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对着皇宫的方向发愣。 月容窈在她身边坐下来。 “放心,太子会没事的。” 也是为了多几分胜算,太子才故意说宋将军活着。 只要人活着,臣子们便多许多顾忌,皇帝也会收敛几分。 林岁宁仍然心有不安。 “可是如此一来,皇帝真的不会死吗,他死了,太子心里头能过去吗?” 月容窈说:“这一回啊,皇帝真的不会死。” 按照原先的路子,太子在祭天台一举而反,皇帝一夕经历骤变,便一时愤恨自尽。 但现在不同。 皇帝受了那么多天的折磨,早就痛苦不堪。 如今对他来说,失去名声和颜面算是雪上加霜,但若能够停止在他耳边念经,便算是舒坦了。 这是温水煮蛙的道理。 林岁宁歪头靠在她肩上。 “挺奇怪的,不是有坏东西作恶吗,怎么从平遥城这一路到现在,这般风平浪静。” 甚至平遥城的黄沙,在他们离开井底之后,也突然消停。 月容窈眸色深深:“是怨灵。” “嗯?” “万千冤魂怨念集结而成的怨灵,是我复生时的天地骤变让它们苏醒。它们引我们去平遥城,是催着我们发现另一个真相,尽快讨伐这个王朝。” “什么真相?” 月容窈闭上眼,“你以为,当初我消失,你爹亡故,皇帝派人去平遥城,只是去确认你爹是不是死透了吗?这怨灵,是皇帝亲手所为,他也终有一日自食其果。” …… 李玄泽立在殿中,目光直直看着龙椅上的父皇,神色凝然不动,眸底透着一股深邃的沧桑和悲凉。 “古籍中记载,未开智的婴孩横死易成恶鬼,四十九名婴孩一同死去,便能修成凶煞。” “剑有灵,能认主。” “这些婴孩死在同一个把剑下,便会纠缠剑主,吞其魂魄,令其死不安生。” “有人便是这样对待宋将军的。” 永安侯诧异问:“宋将军为启元朝为百姓出生入死无数回,立下不世之功,是谁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来,是那些输在宋将军手中的余孽?” 皇帝耳朵里都是诵经声,听不见太子到底说了什么,但看着太子的唇一开一合,看着臣子们的眼色逐变惊愕,便能猜出一二。 指着太子厉声道:“逆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可太子眼下并未提到皇帝分毫,皇帝如此反应,恰似不打自招,臣子们的目光更加震撼复杂。 李玄泽示意侍从将剑抬上殿来。 看到这把剑,皇帝怔怔往后跌了一步,跌坐在龙椅上。 眼尖的臣子惊呼道:“这是宋将军的苍影剑!” 李玄泽转而看向慌张失措的冯志,凉声问:“你来说,当年你去平遥城,究竟做了些什么?” 冯志自是不能承认,强作镇定道: “太子殿下,是从何听了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臣何时去过平遥城?” 李玄泽摆手示意。 几名冯志手下的侍从被带入大殿,扑通往御前一跪,便义愤填膺的告起状来。 “冯统领当年带着奴才们到处杀孩子,奴才们也觉得过于残忍,简直非人所为!” “可冯统领说谎称是奉陛下之命,奴才们不得不助纣为虐啊!” 李玄泽接着道:“为集四十九个婴灵,灭了四十九户人家的口,如何能彻底瞒天过海,我自然是有其他铁证的。” 这几句话,皇帝终于听清了。 皇帝一拍龙头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朕何时命冯统领做下过这般惨绝人寰之事!冯志,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要把所有过失都推给冯志一人了。 冯志膝盖一软,猛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 “陛下!” 李玄泽拔出苍影剑,剑尖直指他额心。 “哪怕你只是走狗,对着无辜百姓你下得了这个手,你便该死。” 第207章 变天了 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直逼眼前,冯志怔了怔后,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揉着太阳穴,淡然道: “若证据确凿,那冯志的确罪该万死,拖出去就地斩杀。” 侍卫们即刻上前,押着冯志往外拖。 冯志口中喊着“陛下”,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回荡在宽广大殿中。 皇帝冷声道:“你一人做事一人担,便不牵连你家人了。” 看似仁慈,实则是在提醒他顾及家中的老母,年幼的子嗣。 冯志噤声,整个人瘫软下来,没了生气一般,认命的任由侍卫拖出去。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朕身子不适,退朝。” 太监扶着皇帝起身,众臣跪地相送。 李玄泽手握着苍影剑,冷不丁问: “宋将军未死,父皇不欢喜吗?” 皇帝耳边又响起聒噪的念经声,晃了晃头。 “儿臣还有一事不明,”李玄泽继续道,“父皇为何派人去将宋将军长眠的那口井,修成了八角,并刻上了锁魂符呢?” 皇帝头痛欲裂,尽管此时能听得见太子说话,却无力辩驳,只想着快点离开这。 “走。” 太子的声音不依不饶。 “难道宋将军魂飞魄散了,就能掩盖先帝当年枉顾百姓的昏聩罪孽吗?” 实则,在场的臣子心里都有数,万民对巫祝和宋将军称颂于口,风光无人能及,这才是被皇帝痛恨的缘由所在。 李玄泽从怀中掏出文书,跪地,双手呈上。 “先帝昏聩,史官却称其为贤君,驾崩后获谥号仁贤帝,实属不当。儿臣重新撰写先帝事迹,还请父皇翻阅,修正史书!” 皇帝缓缓扫视跪地的众臣。 “你们也认为,史书需要重新撰写?” 众臣将脑袋俯得很低。 显然,皇帝是盼着有人站出来,替他去推翻太子的言论。 臣子们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吭声。 有人刚抬起头,便被永安侯的声音盖过。 永安侯语调闲散。 “臣认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当年汉武英明一世,晚年一时糊涂,也毅然颁布罪己诏,不曾掩盖任何过失,此情此举,值得后世效仿。” 他顿了顿,又道:“宋将军如此功劳,却得如此下场,咱们这些做臣子的,闻之难免寒心。” 这两句话一出,其他臣子再无人吭声。 狡兔死,走狗烹。 谁知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冯志? 皇帝冷笑一声,转头盯着太子,两个瞳仁几乎要跳将出来,血丝密布的眼里好似燃着一团烈火。 他极力平息着胸中雷霆万钧之怒,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你,好样的。” 太子敢修改先帝在史书中的记载,那便敢在往后,也给他添上残害百姓的罪名! 李玄泽维持着高举文书的姿势,颔首道: “父皇曾教导儿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儿臣谨记于心,不敢有违。” 天色忽而变暗,殿外传来轰隆的雷声,瀑布般的雨水从檐间哗哗抽落,似无数利刃直插大地之腹。 皇帝铁青到失去人色的脸上泛起凄厉的酡红。 他胸腔一震,呕出血来,身子直挺挺往后倒去。 …… 再醒来,李玄泽坐在他床边。 皇帝耳边终于没了那嗡嗡不绝的念叨声,也不知是不是暂时的消停。 他看向身边正给他擦额的太子。 寝殿中无其他伺候的宫人,只有太子在旁。 皇帝的声音枯如朽木,“还在惺惺作态些什么。” 李玄泽把布放回水盆里。 “您不能死于猝崩,您该为您曾经的恶行忏悔,再明明白白的死去,那些亡灵也能够得以安息。” 皇帝未料他这样说,气得浑身发抖。 “太子,朕有再多不是,对你总归不薄。” 李玄泽淡然道:“故而儿臣更该做个好皇帝,福泽万民,弥补您的罪过。” 皇帝的眼色一寸寸凉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成灰烬。 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明黄色龙纹帐帘,无力道:“朕已命你监国了,你与皇帝无异,竟还如此急不可耐?” 李玄泽语意萧索。 “监国,却并非退位,不过是父皇不死心,留后路罢了。” “你早就知道林岁宁是谁的女儿,巫祝这样折磨朕,可是你挑唆的?”皇帝喘着粗气道,“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你何需似朕当年不择手段。” 李玄泽胸中募地一痛。 到这地步,父皇竟仍当他所作所为是为了皇位。 当他与岁宁也是虚情假意,不过是为了拉拢巫祝的手段。 可笑他从前信誓旦旦的同岁宁说,我父皇开明,绝不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原来他并不了解父皇,父皇也不了解他。 “父皇会隐瞒,心中也是知晓是非的,知晓那是不耻之事。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还要去做?” 他横下心来,面上浮起一个苍凉而释然的笑。 “退位诏书儿臣已替父皇写好,父皇要过目吗?” …… 暴雨急骤而下,长安城的百姓都纷纷躲到屋檐下躲雨。 雨势太大,从窗外飘入屋内,淋湿了窗边檀木桌上的牡丹花枝。 月容窈说:“你看,变天了。” 林岁宁忙不迭去关窗。 这场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恍神之间,大雨击打屋檐的声响已经停下来,外头天色复明。 月容窈暂停输送灵力,对着昏睡不醒的宋景翊骂了句。 “懒鬼,还不起来。” 她转身,便没看到宋景翊的手指微微一动。 林岁宁蹲在墙角,爱怜的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正吃鱼的呆呆。 “娘,在那个走向里,他会自尽。是不是因为我也不在他身边?” 月容窈“唔了声,眼神闪烁。 “也不会是那个走向了,何必去想?我费这些劲,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想那种莫须有的事的。” 林岁宁说:“娘,我想去找他。” 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站在庙堂之上,他要对抗的不只是皇帝,还是曾经深深信任生父,深爱生父的自己。 这种痛,无亚于骨肉生生剥离。 “那就去,”月容窈很不解的说,“你们俩谈情说爱,见个面用得着问我吗?” 林岁宁拥住娘亲,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便直奔外头。 外头雨刚停,地上尚有泥泞。 林岁宁提着裙子一路小跑,避开了水多的坑,却还是溅湿了点儿裙摆。 她跑到宋府大门外。 如月如霜的少年正下马,踏着清辉向她而来。 第208章 番外:爹醒了 尘埃落定,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太子忙着登基诸事之余,派人送了一批嫁衣去宋府,让林岁宁挑选。 这些喜服件件都是鬼斧神工,璀璨夺目,精妙绝伦的叫人挪不开眼。 林岁宁难以下定主意,正拉着姨母帮她一块儿挑,小桃匆匆跑来。 “宋将军醒了!” 林岁宁微微一愣后,撒腿就往某间卧房跑去。 自宋景翊醒来,月容窈的嘴就没停过。 讲自己在月西山沉睡的十余年,讲女儿去山中寻她,再讲平遥城中,太子拿火折子融了他的冰棺。 宋景翊神色一顿。 “太子?李呈遇的儿子?” “嗯,”月容窈说,“这个太子跟李呈遇不一样,性子完全不同。” 继而,她眉飞色舞的同宋景翊说着,太子大义灭亲的事。 而过些时日就是太子便要登基。 宋景翊喝口茶。 “好,很好,是个好小子,李家祖坟烧完了,终于冒青烟了。” 月容窈又道:“长得也不错,眉清目秀的。” 宋景翊随口道:“当皇帝,模样好不好倒不重要。” 铺垫的差不多了,月容窈顺势问:“那给你当女婿好不好?” “谁?” “太子啊。” “当然,”宋景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好。” 林岁宁跑过来时,听到父亲正义正言辞地说: “李家的根就那样,往上几代没一个好东西,李呈遇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女儿?” 月容窈对他有点儿无语。 方才还说好小子呢,做皇帝都行,娶闺女就不行? “不然还是让岁宁自己做主吧?” 宋景翊皱着眉,闷闷不乐道:“你也说了,太子模样不赖,小姑娘家难能不心动,哪里知道他内里是什么东西。” 月容窈说:“但这两孩子成亲之后,他对岁宁不差。” 宋景翊脸色不大好。 “李呈遇的儿子那就不行。” 林岁宁立在门口听了一阵,越发觉得尴尬,出声唤道:“爹,娘。” 屋子里两人不再议论这事。 月容窈对她招招手。 “你过来,让你爹看看。” 宋景翊意识到门口的人是谁,目光云开雪霁般向她看去,拮据的站起身。 当初刚知道有了孩子,他和月容窈就分开了,再没有相见。 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到如今才晓得。 “长,长这么大了。” 在战场上死都无惧的将军,此刻在小闺女面前紧张的手脚都无处安放。 林岁宁抿去眼角快要漫出的泪,跑到他面前。 “爹!”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爹了。 不仅有爹,还有娘。 她什么都有了。 “嗯,”宋景翊语无伦次的突兀道:“我和你娘在庙里拜过天地的,正儿八经的,虽然世人不知道,但我们名正言顺,你也是名正言顺的我的女儿。” 林岁宁愣了愣。 很快明白过来,父亲生怕她以为自己是苟合出来的野种,在给她解释呢。 月容窈噗嗤笑出声。 “呆子,女儿就是女儿,还什么名正言顺的。” 宋景翊严肃说:“我们还是得成亲,再让世人知道我们有个女儿,岁宁是我的女儿。” 林岁宁张了张嘴,几度欲提太子的事,却找不到合适的当口。 可他们的婚事已经在准备,日子都定下来了,就和太子登基同一日。 月容窈把她拉到外头,悄悄的说:“不急,婚事照旧,你爹那里我来说服便是,你别多话。” …… 宋将军和巫祝要在府中为闺女办及笄礼,不胫而走,传遍长安。 茶馆中,议论声从早到晚都不停歇。 “听说啊,太子殿下流水一样的礼往周府送。” “前些日子还有人看到,太子殿下往周府送嫁衣呢。” “你们不知道吗,巫祝早就说过了,她女儿是要嫁太子的!” “原来如此!” “那梁王府那位郡主呢?她不是和太子情投意合?” “听说那位郡主就是巫祝的女儿!” 人群一阵沉默后,爆发出笑声。 “怎么可能!” …… 林岁宁拉着方晚葶逛长安街市,翩翩蝴蝶般穿花度柳,看到什么都想买。 赶着去下一个地方,走得快了些,险些撞到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对不住,对不住。” 林岁宁连声道歉,好在并没有碰到这位妇人,拉着姨母便想走。 对方扶着腰拦住她去路。 “哎哟,这不是二姐吗?” 林岁宁这才认出来,面前这位穿金戴银的妇人是林家的三姑娘,林芳菲。 看她体态丰硕,脸上抹着浓厚胭脂的模样,日子想来过得还行,嫁给那位张公子,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头吃尽。 林岁宁见了她,也甚是无感,脸色当即淡了下来,绕过她便想离开。 林芳菲挪一步,执着地挡住她去路,嘲讽道:“二姐,近来不好过吧?” “先是宵宁郡主,如今又要娶巫祝之女,世人却从不知太子身边还有过一个林岁宁。二姐真是可怜,短短几个月间便被太子殿下弃如敝履了?” 林岁宁很好笑地看着她。 “我猜张公子不敢动你,是因为太子赐婚的缘故?你应该没少仗着太子在张家颐指气使吧?” 林芳菲脸色微变,又镇定下来。 “太子赐婚是事实,说明太子看重我,张家人岂能欺我?” 林岁宁笑道:“可惜了,宵宁郡主是我,巫祝之女也是我,等你回到婆家,他们立马便知道太子与你毫无瓜葛,根本不会护着你。往后的日子,自求多福吧。” 原本,林岁宁对她的事不感兴趣,不曾打听。 可她偏偏还要蹦跶到面前来,那就容不得她继续好过了。 林芳菲噗嗤笑出声。 “你是巫祝之女,做什么春秋大梦?” 方晚葶忍无可忍的开口道:“林芳菲,你们母女这样和岁宁过不去,不就是觉得,当初她母亲抢了你母亲的正妻之位?”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会儿你母亲都生完了儿子,还怀上了你,林诚录就没有半点娶你母亲过门的意思?” “后来娶你娘当续弦,还不是外头物色不到好的了?” “你娘做过外室,是丢人,可让你们丢人的是林诚录,为什么偏要和岁宁过不去?” 第209章 番外:叫爹吧 这番话,林芳菲根本听不进。 她捧着硕大的肚子,忽然大声笑道:“哈哈哈,这女的说她是巫祝之女,笑死人了!” 周旁的路人目光被她夸张的笑声吸引过来,纷纷盯着她指的姑娘瞧。 林岁宁不喜欢被那么多人盯着,嫌弃道:“你真不怕丢人吗?” 林芳菲说:“你什么牛都敢吹,丢人的是你。” “我没有吹牛,”林岁宁慢慢道,“巫祝真的是我娘,宋将军是我爹。” 林芳菲喟然叹了一声。 “我看你是想嫁太子想疯了!” 话落,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 “太子殿下来了!” 百姓纷纷退避两旁,让出条宽敞大道来,林芳菲也在婢女的搀扶下扶着腰往旁挪。 林岁宁站在那,看着一袭玄色蟒纹华服,身披苍梧山银玉雪貂大裘的少年骑马而来,在她面前勒住马缰。 雪蹄宝马响亮长嘶,随即稳稳停在她面前。 太子跨身下马,屈指勾住身前大裘的系带,解开,转而披在她肩上。 “入冬了,也不知多穿点。” 大裘里有他温热的体温,林岁宁周身一暖,脸色柔和不少。 “今日不忙了?” 李玄泽邀功的语气道:“五更天便起了,才提前把事情做完,总得抽空陪你挑一挑嫁衣。” 他又说:“先去的宋府,没找到你人,便来街上寻你。” 林岁宁眉眼弯弯,笑着望向人群中呆若木鸡的林芳菲。 只一眼,林芳菲的脸色更加惨白。 太子和巫祝之女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又怎会在大众广庭之下和别的姑娘卿卿我我,难道真的不顾巫祝的颜面了吗? 而且,太子说嫁衣? 难道太子还能同时娶两个人吗? 林岁宁对着跟在不远处的宋府侍从招招手。 “去安淮县的张家传句话。” 虽说过去那些磋磨是因果所致,不可避免,但她心里头仍然对那家人的德性膈应得很。 林诚录在狱里蹲着,万莲伤重至今卧床不起,林芳菲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一家人,总得整整齐齐的。 …… 林岁宁特地带着太子避开厅堂,直奔自己摆放嫁衣的厢房。 李玄泽忐忑道:“来都来了,总得见见岳父吧,不然他以为我不尊重。” 林岁宁道:“我爹不爱见人。” 突然把太子带爹爹面前,爹爹一定接受不了,没准当场给太子甩脸色看。 虽说娘亲旁敲侧击提了几次。 提多了,爹爹就说,怎么天底下是没男人了吗,要没有了,咱就不嫁,非得受那罪? 林岁宁是打算今晚自己同爹爹坦白,好好说说。 毕竟婚期也就只有十日了,册封皇后也要昭告天下,还瞒着爹爹,也不是个办法。 李玄泽咦了声。 “你爹这几天,不是日日见一些旧识吗?” 林岁宁敷衍道:“哦,那是没办法,其实我爹很累的,躺了那么多年,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辗转进了厢房,关上门。 林岁宁解下身上的大裘放在一旁。 李玄泽把她圈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扫在她耳廓。 “三日都不见了,你也不进宫来找我。” 父皇甩手的并不甘心,留下的摊子有些乱,这个朝堂他得全心全力的好好梳理一番。 有喘息的功夫,他便寻思着岁宁怎么不来寻他,这一寻思便容易心乱如麻。 林岁宁嗅着他怀中的松木香味,轻声说:“还有十日就成亲了,以后日日在一起,不差这一会儿。” “谁说不差了,”李玄泽在她耳边瓮声瓮气地说,“十日,好久。” 林岁宁双手捧起他脸,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下。 “我怕打扰你,我也想你。” 他喉结一滚,低头吻了下来。 林岁宁的心微微颤动,随之闭上眼睛。 他的唇很炙热,宛若波涛汹涌的热浪,一波一波向她袭来。 她身子渐渐酥麻,有些站立不住。 后颈被他扣着,愈发失控的深入。 有那么个瞬间,仿佛周遭的所有都停了,只有他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占据她整个天地。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他们的动作。 “小姐,将军知道太子殿下来府上了,说是请殿下去正堂喝茶!” 林岁宁瞳孔猛缩。 李玄泽搂着她盈盈一握的楚腰,向他提了提。 他近在咫尺看着她水雾的双眸,哑声问:“怎么了?” 林岁宁心绪万千。 “没,没事。” 李玄泽无声笑了下。 “你以为真能瞒得过你爹?这茶早晚要喝的。” 林岁宁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 李玄泽捏捏她鼻梁。 “旁人的礼他可不收。我送来的礼,他都收下了,你以为是什么缘由?” 林岁宁说:“因为你是太子,几日后便是皇帝,他总要给你这个面子。” “你爹前日就打听起来了,旁人嫁女是什么嫁妆。”李玄泽顿了顿,说,“跟永安侯打听的,永安侯告诉我的。” …… 李玄泽单独进了正堂。 宋景翊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茶,开门见山。 “我闺女的娘你也知道,她脾气不是很好。” 李玄泽在其右手旁的圈椅上落座,不失恭谨地道:“岳母挺好的,在与岁宁相识之前,我便敬仰岳母多年。她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那定是我的错。” 宋将军显然在借媳妇吓唬他,提警他往后不能欺负了岁宁。 他当然得谦逊些,顺便溜须拍马,这可不是头铁的时候。 宋景翊微挑眉,这才仔细看这少年的容颜。 “你和我梦中一位故人很像。” “是星零吧,”李玄泽道,“那大概不是梦。” 他一样不能笃定的分辨,那到底是梦是真,或者只是以星零的视角看了万年前的过往。 无从去寻确切的答案。 但宋将军也提了,那大抵是真的发生过。 宋景翊恍神沉眸,似被记忆拉回了遥远的从前。 再抬起眼,眉头舒展了许多。 “原本是并肩作战的同辈,如今成了你们两个的长辈,有意思。” 李玄泽的神情顿时有些绷不住。 前世的兄弟,今生的岳婿。 世事变迁,命运弄人,就是这么多样多端。 宋景翊深深道:“不过前尘事,都归了尘土,也无需再提了。她从阿月的腹中诞生,是我的骨肉,我便豁出这条命,也要护着她的。往后你有了闺女,便懂这心境。” 李玄泽“嗯”了声。 他自然懂,也万分尊重。 “我们会早日有闺女,让岳父抱上外孙女。” 宋景翊背往后一靠,姿态闲散。 “岳父这个称呼我不太喜欢——叫爹吧。” 第210章 番外:大婚 窗边有个姑娘扒在那。 耳朵紧贴着纸糊的窗棂,提心吊胆地偷听里头的动静。 听得正认真,有一只手无声搭在她肩上。 林岁宁差点惊跳而起,转眸看是娘亲,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嘘!” 月容窈说:“偷听干啥,进去看呗?” 林岁宁头摇的像拨浪鼓。 “太子说,单枪匹马能显示他的诚心。” 她希望爹爹能真从心眼里接受这个女婿。 月容窈也把耳朵贴上去,片刻后,很欣慰的道:“他俩聊得很好,太子已经叫爹了,你爹也应了。” 林岁宁愣了愣。 “不是应该叫岳父?” 月容窈说:“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里头。 宋景翊听到这声爹后,很是满意。 “好孩子,爹会对你视如己出的。” 李玄泽脸色一片红一片绿,将心头的别扭强行忍了下去。 这辈子是岳婿,谁知道下辈子是什么。 没准下辈子轮到他来做老丈人,到时候非得加倍讨还不可。 …… 大婚前三天,宋府给唯一的千金大办及笄礼,设宴几十桌。 此时,她已正式更名为宋岁宁。 宋府布置得跟旁人大婚似的,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满目。 有礼乐绕梁,冠笄盛于白玉盘中,蒙以丝帕。 方晚葶为她梳起漂亮的发髻,在吉时,郑重簪上发笄。 “这一回,我总算没错过你的及笄礼。” 方晚葶的眼角微润。 宋岁宁向她揖手,鼻头发涩。 当初姨母盼着她及笄,却在她及笄当日不知所终,这何尝不是她的遗憾。 方晚葶几近哽咽。 “去吧,去拜你父亲母亲。” 宋岁宁转而走向正襟而坐的爹娘。 娘亲向来不拘凡人礼法,这回为了给她重办及笄礼,却是细细查阅,处处打听,做到每一步都尽善尽美。 娘亲昨夜还说:“方晚葶察觉到了我跟方窈的区别,想与我们撇清关系的,可我执意要请她为你加笄。在我看来,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你也要记得处处顾念着她,照应她的下半生。” 于是娘亲三日前以笺纸书写请辞派人送去,昨日再次恭请,执意要让姨母做此次及笄礼的正宾。 月容窈平日里很随意,这会儿端庄的堪比大家闺秀,从头到尾都规矩得很。 流程一结束,她就拉着岁宁去拆礼。 收礼的簿子写了满满一大本,各式琳琅珍宝堆满屋子,看不过来。 月容窈边拆边惊呼。 “你看这个,漂亮!” “这个好看!” “来,给娘戴上!” 宋岁宁目瞪口呆的看娘亲一件件的试过去,双臂加起来戴了十来个镯子,头上插了一堆钗。 终于忍不住埋汰爹爹:“你就从来没送这些东西给我娘?” 这一看,就是从来没戴过珠翠的样子。 宋景翊尴尬道:“我以为神女不爱俗物。” “胡说!”月容窈说,“这些哪里是俗物!是宝物!” …… 白日里登基,夜里大婚。 宋岁宁早早坐在闺房里描妆,分明早已决定了穿哪间嫁衣,却还是将其他几件试了又试。 辰时末,隐约听到皇宫方向传来山呼万岁的动静。 她走出屋门。 宋景翊立在院外,看着皇宫的方向。 见她出来,宋景翊面色凝重的问:“把李呈遇拉下马的事,你娘有没有干涉?” 宋岁宁摇头。 “娘亲说她没有干涉,是太子一人做到的。” 宋景翊皱眉。 “她真的没有给皇帝施压?仅凭太子自己,怎么能轻易做到?” 宋岁宁先前也怀疑过,李呈遇是何等人,如何能这样顺利的将他逼下皇位? 但娘亲再三说自己并没有动用神力。 “若是娘亲出手了,又会如何?” 宋景翊下颔线紧绷,面上浮现极其复杂的神色,缓缓后,平和道:“定是我想多了。女儿出嫁,凭白胡思乱想,也是不该。” 如此一来,宋岁宁的心中七上八下的,迟迟不能安稳。 大约半个时辰后,月容窈过来看她。 “你爹啊,才跟你相处没几天,就要送你出嫁,他心里头不自在得很,昨晚就开始不痛快了,你待会儿出嫁时候可千万别哭,否则他定然受不住。你别看他高高大大的,心里脆弱得很。” 宋岁宁透过铜镜,看着身旁眉开眼笑的娘亲,怎么看都不像是心里有事的模样。 试探着问: “娘亲不难过吗?” 月容窈随手剥了个橘子,扔一瓣在嘴里,理所当然的反问:“难受什么,十几年不见都熬过来了,如今只是成个亲,随时能见到的,有什么好难过?” 理是这个理。 宋岁宁低声问:“娘亲,明明走那条路的时候,太子筹谋那么久,最后也经过一场恶战。为什么这回皇帝都不曾反抗?” 月容窈眯起眼,笑嘻嘻的说:“因为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让太子提前做了设防,自然是大获全胜。” 宋岁宁还是不太安心。 “就像当初打仗那样吗,可后来不还是有天罚?” 月容窈屈指弹她的额头,不耐道:“是啊,当时我以为会罚我,结果牵连了你。那我如今知道会牵连我的孩子,岂敢仍那么做?区区一个李呈遇,又不是毁天灭地了,我疯了我偏要自己出手?” 这倒也是。 宋岁宁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抹了胭脂的脸上也有了明媚笑意。 “娘亲你看看,我戴这个镯子好看,还是那个镯子好看?” …… 皇帝娶妻本不必亲自来迎。 但他来了。 像平民百姓做新郎一般,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喜庆的大红花,高调游过长安城的街。 一同走上百步台阶,在奉天殿外敬告天地。 直到被送入洞房之前,他才松开手。 “等我。” 只两个字,她的脸颊便红透。 不等他还能怎么的? 婢女引着她到床边坐下来。 宋岁宁几次想掀开喜帕看看这间寝宫。 他说这里是他亲自布置的,以后便是他俩常住的地方,她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忍住了。 喜婆说帕子得新郎来挑,才吉利。 幸而他来的很快,脚步很稳。 看来没应付几杯酒,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寻她。 宋岁宁紧张的心眼儿都要跳出来。 明明与他再熟悉不过,却在喜帕被缓缓挑起之后,她羞得不敢抬头。 交杯酒头昏脑热的便喝了。 喜婆和宫人们都退出去。 李玄泽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哑着嗓子说,“就剩下洞房这一步了。” 她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再抬眼,他手中多了个小盒,对她道:“用了这个便不疼,你别怕。” 她闻到一股淡淡药香,这药香很淡,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药材。 “你不脱吗?” 第211章 番外:管他是什么 话一落,他倾身覆上来。 华贵的衣料一件件拂去,到后头便是用撕的,从上到下,从外到里,直至袒胸露怀。 她的双腕被按在发边。 他的手指一点点扣进来,缓缓十指相扣。 案几上龙凤双烛的火苗无休止晃啊晃。 …… 夜半,月容窈轻手轻脚下了床。 到了屋外,跑去角落里,猛地吐出一口血。 用帕子擦去了,回头,看到宋景翊只着单薄的寝衣站在门口,晦涩不明地看着她。 月容窈把帕子捏成团藏起袖子里,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问他说:“你也睡不着?” 宋景翊走过来牵住她手,把她往屋里带。 “外面凉,我们到里头说话。” 关上门,他也不回床上去,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月容窈拉他的衣袖。 “干什么呀?要吃了我啊?” 宋景翊盯着她这双明亮无辜的眼睛,胸中腾起火。 “你当初怀着女儿猝不及防一走了之,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人。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他苦笑:“我在平遥城的时候,差点走火入魔了,就想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一同承受,女儿的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凭什么走。” 月容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我以为我死定了,就想你忘了我这个负心婆娘。” “那你真的太自以为是,”宋景翊咬牙切齿的说,“说吧,这一回又是打算如何,偷偷走掉?” 月容窈越说越小声。 “不至于,这回只是小惩而已,挨了几个雷劈,有点伤身,倒也还好,死不掉。” 宋景翊握着她肩膀,仔仔细细看她的状况。 面色看不出什么,实际上伤了灵根,可谓很虚弱了,幸而没到垂危的地步。 “去哪儿挨的雷劈?” 这两日长安根本就没有打雷。 “瞬移回了月西山一趟,”月容窈老老实实的说,“我知道那小子登基的时刻会有天罚,便提前在那个点瞬移回了月西山,挨完了就回来,也没耽误送岁宁出嫁。” 她低着头,靠进宋景翊怀里。 “都疼死了,你还凶我。” 宋景翊把她拦腰抱起,放到床榻上,既心疼,又止不住埋怨。 “你管那小子能不能干赢李呈遇,你插什么手,李呈遇算什么东西值得你伤害自己?” 月容窈唔了声。 “可是我不插手,那小子会死掉,闺女会痛不欲生的。” 话落,一团带煞的黑气冲破窗户,向她直袭而来。 她刚要动手抵御,宋景翊动作更快,抓起枕边的铜兽向那团黑气掷去。 在这瞬间,铜兽中窜出道白虎虚影。 它猛地往黑气一扑,便将其击溃得无影无踪。 铜兽落地,白虎虚影也随之消散。 月容窈睁大眼,看着地上静默的铜兽,原本这铜兽上的犄角是被砍去的,眼下却完完整整。 “犄角找回来了?” “嗯,”宋景翊说,“不找回来,没东西使唤。” 白虎是他的神兽,哪怕只剩个神识,也足以对付些不足为道的小喽啰。 “怎么找回来的?” “捡到的。” 月容窈气鼓鼓地翻身过去,不理他。 这不逗她玩么? 宋景翊看着她后脑勺说:“我一件事不说实话,你就难受,那你处处瞒着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月容窈败下阵来。 “这回我真没什么瞒着你了。” 宋景翊叹口气。 “那些怨灵凶煞砍去铜兽的犄角,本意并不是为恶,只是逼着你和太子去发现李呈遇做过的恶事,为他们讨一个公道。公道讨回了,怨气散了,犄角他们自行还回来的。” 月容窈说:“哦。” 宋景翊说:“你一虚弱,就有些牛马东西找上门来了。” 比如刚刚那团带煞的黑气,八成就是察觉到月容窈变弱,便妄图来以卵击石的。 她灵根不恢复,这样的事便不会少。 “我是唯一的神明,站得高总是要遭恨的,”月容窈喜滋滋的说,“这不是还有你吗?” 宋景翊无力道:“若不是有白虎给我驱使,我就是凡人一个。” 月容窈转过身来。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本来身份的?” 宋景翊看着她这双亮莹莹的眼睛,伸手将她身前的发拂到肩后去。 “我在平遥城坠魔前一刻,见到的白虎。” 他笑:“它与青龙的神识滋养在铜兽中,当时铜兽在长安,它感受到我坠魔,拼了命的来我身边,到我面前,哪怕只是一抹虚影。” “我的意念被拉了回来,但我活着痛苦,又不肯这样死去,我怕这样死了,下辈子,你未必找得到我。” “它便拜托青龙,使尽全力为我造一副神魔不摧的冰棺,让我长眠在里头。” 也因那个冰棺的缘故,李呈遇碰不到动不了他的身子,这才起了恶念,行了天理不容的恶事,枉图吞噬他的魂魄。 月容窈不以为然,“什么神魔不摧的冰棺,这青龙也太敷衍你,你女婿拿个火折子就把它化了!” 宋景翊说:“化了冰棺的不是火折子,是人。他是青龙的主子,冰棺出自青龙的神力,自然也认主。” 月容窈猛地坐起来。 “青龙的主子,不是上古真神星零吗?” 宋景翊点了下头。 “你不知道?” 他竟以为阿月是知道的。 月容窈惊愕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道:“管他是什么,反正现在是我女婿。” 哪怕是上古真神,如今也不过是凡人,没有神力傍身。 宋景翊钻进被窝,把她搂怀里,笑着说:“那你想不想知道,万年前他和咱们的闺女是什么样?” 第212章 番外:小公主 “什么样?”月容窈很好奇,“那会儿就有我闺女了吗?” 宋景翊两眼一闭。 “睡了。” 月容窈使劲推他,“别睡,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 皇宫中。 艳红的霞光缓缓照亮寝殿。 他的手掌抚过她光洁的蝴蝶骨,贴着脊骨缓缓下滑,停在纤盈腰际。 宋岁宁推一推他。 “不要了。” 她嗓子都哑了。 李玄泽把她娇小玲珑的身子搂怀里。 “睡吧,不吵你。” 他说话总不算话,没一会儿,那唇和手又不老实地凑上来,在她软若春水的身上四处点火。 …… 皇后有了身孕之后人总懒洋洋的,胃口也不好,方晚葶便时常进宫去陪她。 这一日在宫外,方晚葶遇见了御辇。 李玄泽特地下辇与她说话。 “岁宁这些天什么都不爱吃,偏惦记着方姨做的饺子。” 方晚葶提了提手中食篮。 “今早做了的,一会儿给她煮。” 李玄泽道:“劳烦方姨了。” 尽管已成皇帝,在外人面前添几分架子,可在岁宁的娘家人面前,他还是小辈姿态,谦逊得很。 方晚葶道:“不麻烦,她肯多吃些便是好的。” 宫门口,又遇上从里头走出来的太傅。 每日这个时辰,她进宫去陪岁宁,太傅又刚好出宫,时常擦肩而过。 这一回,太傅唤住她。 “你就是方姑娘。” 方晚葶向她颔首示礼:“周太傅。” 这位太傅从前是在东宫教导太子的,如今位列三公,方晚葶原以为他会是个年迈的长者,没成想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的样子。 以他的官位学识来看,实在过于年轻。 周太傅说:“我与周稷卿打过些交道,他下狱后,我去探望过一回,十句话里,他八句都在提你。” 方晚葶的眼底变黯。 “若是要说他,大可不必,我不愿与他有瓜葛。” 她转身要走,周太傅说:“是我失礼,冒犯了。” 方晚葶背对着他摆摆手。 “无事。” …… 只是说了一两句话,宋岁宁便得到风声,特地趁周太傅在宫中之时,去见了一面。 “那个周稷卿,托太傅给我姨母带话么?” 周太傅摇摇头。 “他只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都和方姑娘有关,没让我带话。” 宋岁宁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对周太傅道:“他和我姨母的事比较复杂,我不想姨母再受其困扰。” 周太傅惭愧道:“其实我……” “什么?” 太傅向来游刃有余,难得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宋岁宁追问:“还有内情?” 周太傅避而不谈。 “皇后娘娘,臣保证不会再以周稷卿的事打扰方姑娘了。” 宋岁宁本无意为难于他,毕竟他是太傅,该对他敬重三分的。 “我只是怕太傅不晓得我姨母有多抵触周稷卿的事,这才提一句,太傅也不必入心。” 人一走,静坐其旁的李玄泽才说:“太傅他想认识方姨。” 宋岁宁愣了愣。 “啊?” 李玄泽扶额无奈道:“可能是周稷卿把方姨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也可能太傅就是喜欢方姨这样的相貌,前几日便问过我了,方姨有没有婚配。” 宋岁宁木然“啊”了声。 一个男子打听一个女子有没有婚配,要么是为别人打听的,要么是自己有心思。 她就没想到这一出。 李玄泽道:“太傅曾经被家里强逼着娶他不中意的女子,他不愿,被家里赶出门,名字都从祖籍上抹去了。他便自己考功名,入仕途。父皇看中他身后无人,不容易做出风浪来,提携他在东宫做我太傅。” 宋岁宁问:“后来呢,一直都没有娶?” “后来他心思都费在我身上,”李玄泽蹲下来亲了亲她的小腹,眸色深深,“大抵是太忙,没有心力去风花雪月,又大抵是遇不上心仪的女子,这些年来他始终一个人。” 宋岁宁若有所思。 “那他挺有眼光的。” 如果是这个人,或许那也不错。姨母独来独往,有个人陪伴也是好事。 “不过姻缘的事,勉强不得,靠他自己加把劲了。” …… 五年之后。 小公主指着外邦来朝觐见的小王子怒斥:“哭什么哭!你都六岁了!比我还大!六岁了还哭就是孬种!” 小王子哭得一抽一抽。 “可是,可是我想母妃!” 长安离他的国邦千里之遥,他已经跟自己的生母分开了很多天,而且就算现在赶回去,路上还得大半个月。 小公主叉着腰道:“那你把我当你母妃呗!” 说罢,她就抱住小王子,还把他往怀里按,说要给他喂奶。 她比人家还小一岁,手劲却出奇的大。 小王子被她按着根本反抗不了,哭得更凶了,脸都哭成了紫色。 外邦使臣在旁急得团团转,也不敢去碰小公主,只能徒劳地安抚小王子。 宫人们飞奔去告知帝后。 李玄泽把她拎回来,气得给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两下。 “你是个姑娘!你有没有点姑娘的样子?啊?你给人家喂奶?” 还强行把人家男娃按自己胸口来,李玄泽看这一幕气得头皮要爆炸了。 小公主捂着屁股,涨红脸。 “我,我跟姨奶奶学的,姨奶奶给小叔叔喂奶,就是这样喂的!” 李玄泽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千万别发怒,要耐心,一定要好好教。 “人家是亲母子,喂奶是为了让孩子吃饱。你是啥,你是小姑娘,不能让别的男娃碰你,知道吗?” 小公主不服气的问:“那你和母后也是母子吗?我看到了,你们亲嘴呢!” 李玄泽傻眼了。 他们可不会当着女儿面卿卿我我。 或者是前几日,女儿在午睡,他们以为女儿皮累了睡得香,就顺便亲了个嘴,他还贴在岁宁耳边说了几句没羞没臊的话。 想到这,李玄泽的脸顿时青一片红一片的。 幸好只是说说,当时还是顾及到女儿在身边,没有做多过火的事。 幸好那几句没羞没臊的话他声量很轻,否则这脸皮是丢尽了。 “总之就是不行,”李玄泽义正言辞的说,“我跟你母后亲嘴,是经过你外祖父外祖母同意的。往后只有父皇同意的人,才能跟你亲嘴,知道吗?” 小公主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第213章 番外:有人与我渡浮生 等宋岁宁赶到,小公主已经背上了小包袱。 这个小包袱是她平日里玩过家家背的,此刻里头塞了一大堆糕点,以及几个布偶,一个彩瓷锤玩,一个蹴球,一个拨浪鼓,一个竹蜻蜓。 若不是摇摇马太大,她也得装进去。 “怎么了这是?” 小公主抹一把眼泪,毅然决然的说:“既然我这么不乖,老惹你们心烦,我就走了!” 宋岁宁转而问孩子她爹。 “怎么回事?” 李玄泽僵硬的坐在那,铁青着脸。 “她问我同不同意她跟那个突厥王子亲嘴,我说不同意,她跑去跟人家说,我父皇不让我抱你,也不能亲你,因为我是小姑娘,吃亏了。” 宋岁宁想了想。 “这……好像也没什么错。” 李玄泽说着就来气。 “然后她逼着人家抱她!说之前吃的亏要还回来才公平!这算你来我往!” 可怜那个才六岁的小王子,再一次被她吓哭。 宋岁宁的脸色也绷不住了,看向嘟着嘴一脸倔强的小闺女。 虽说那个小王子是挺好看的,可这丫头怎么就非得跟人家抱抱? “年年,你来我往不是这样的。” 小公主仰着脸,心灰意冷的说: “父皇说我吃了亏,又不肯让我把便宜占回来,我是做不到让父皇满意了,我还是走吧!” 宋岁宁很自然的说:“行,你走吧,早点回来。” 李玄泽难以置信的看她一眼,不太放心的开口想说什么,到底是闭上嘴,没吱声。 小公主气鼓鼓的说:“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宋岁宁说:“哦。” 小公主瞪大眼。 “我走了,你们就没有小公主了!没有年年了!” 宋岁宁很可惜的说:“是你不要我们了。” 小公主扁了嘴,眼眶慢慢变红。 李玄泽的心揪了起来。 这闺女不爱哭,要是真哭了,那定是心里难受得紧了。 仔细想起来,闺女也没犯什么错。 宋岁宁拍拍他手背,示意他别擅动。 “你要走我是没意见的,但我看外头天色不大好,要不明天再走?” 小公主闷闷不乐的垂下头。 “好吧,那就明天再走。” 宋岁宁过去牵起她小手,蹲下来,温和平视着她,金羽裙摆在地面散开。 “你觉得父皇不对,你心里面委屈,可以跟母后说,但你不应该拿离开我们来威胁我们,父皇母后心里面也会难过的。” 小公主抬起湿润的大眼睛,瓮声瓮气的说: “父皇骂我是小笨蛋。” 她觉得自己最聪明了,被骂笨蛋是天大的羞辱,她的天都要塌了。 李玄泽没好气的说:“我看你不是小笨蛋,是大笨蛋。” 小公主哇得哭出声。 精致的小脸拧巴成一团,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玄泽改口说:“父皇是大大大笨蛋。” 小公主立马不哭了,小手用力擦擦眼泪,哼道:“大大大笨蛋说的话就不算数,母后说过,不用把笨蛋的话当真!”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年年……” 李玄泽喊不住她,便也作罢,赶紧把蹲在地上的岁宁扶起来。 “你也不要总蹲着同她说话,马上就要显怀了。” 肚子里的,已经满三个月了。 宋岁宁摇摇头说:“我教过她的,不能去抱男娃,也不能被人家抱,要保持距离,她总记不住。” 李玄泽有气无力的笑一声。 “哪是记不住。你见她抱过丑的吗?突厥王子长得好看,见到第一日,她就问我能不能让突厥王子留宫里陪她玩。” “那些王公子弟,只要长得好点的男娃,哪个她没抱过?只是人家爹娘不敢来告状,加之自家是男娃,也算不上吃亏。” 宋岁宁顿时尴尬无比。 “若是先前的教法没用,那就换个法子。孩子还小,咱们耐着性子好好教。” 这闺女其他时候都还算乖巧,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给给父皇母后一块儿吃,还要给外祖父外祖母拿去,背诗学书画都不含糊。 也不曾欺负宫女太监,看到可怜人都有怜悯之心,看见不平之事爱出头。 偏生就是喜欢亲近漂亮的小男孩。 在她眼里,漂亮的小男孩等同于一件很有意思的玩物。 就想亲近,就想占有。 李玄泽把岁宁圈进怀中,胸膛贴着她背,手掌轻抚着她小腹。 “不知道这是个浑小子还是浑闺女。” 岳母大人倒是好几回兴致勃勃的问他们想不想知道男女,他心痒,却硬着头皮说不想知道。 说实在的,养闺女心累。 襁褓里还好些,软软糯糯的怎么看都心水。这越大,越怕自家这朵花吃了亏,怕她将来名声不好,怕她给臭男人占了便宜,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宋岁宁问:“你想要什么?” 李玄泽慢条斯理的把玩起她的一双柔荑。 “要你。” …… 这一生,慢慢悠悠而过。 享尽富贵荣华,儿孙满堂,无病无灾,尽是欢喜。 临了,她都满鬓白发了,娘亲还是韶华模样,父亲也未老。 月容窈握住她手,轻声安抚她。 “别怕,下一世你无论降生在何处,娘亲和爹爹就会找到你。” 她转眸看向另一边,是李玄泽的棺木。 从这老头离开那刻,她便枯木拉朽一般,急骤衰败下来。 老头还没下葬,她已先倒了。 这一闭眼,应当是永别。 父母亲不知是否还能见,但与姨母,孩子们,这辈子缘分便是尽了。 她听到儿女和孙辈孩子们的哭声,也能感觉到自个儿离他们越来越远。 …… 然而。 再度睁开眼,并不是婴孩的模样。 她从满是杏花瓣的芳草上坐起身,大片记忆涌入脑海。 是徘徊在她身边飞旋不去的神鸟朱雀。 是发现朱雀和青龙居然生了情,还偷偷生下几个灵蛋。 她气急败坏的找到星零,质问他:“你怎么不管好你的青龙,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吗?” 生育灵蛋这件事,总会伤元神,这点损伤至少几千年才补回来。 她细想这事儿便气恼。 要知道,将朱雀培养成四大神兽之一,她费了多少年的心血和神力? 星零满眼清澈,“他们两挺合适的啊,龙和凤凰,本就天生一对。” “我家朱雀不是凤凰,是神鸟,神鸟!”她怒道,“生蛋的不是你家青龙,是我家朱雀,你当然不生气了!” 第214章 番外:有人伴我顾星辰 “你别恼,”星零无措的在那,“我替它道歉,要不让它今后离朱雀远点?” 她冷呵,“孩子都生了,你让它离远点,是让我家朱雀守活寡呗?” 星零态度很诚恳。 “那你说怎么办,我都照做。” 想来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法子。 她只能甩袖走人。 然后,星零来桃花窟偷偷归还灵蛋,被她逮了个正着。 她知道蛋不是星零偷的,可她还是发了好大的火气。 …… 她站起来,环视这片杏花林。 这是昆仑墟的一角,是星零最喜欢呆的地方。 转身。 星零就站在她身后,有点手足无措的说:“清池,我们终于回来了。” 万年前的记忆看似很久远。 身为岁宁的记忆又看似近在眼前。 但她是清池。 “嗯,回来了。” 她没什么语气,也没什么波澜,径直要离开。 星零拉住她手腕。 “我们做了几十年夫妻了。” 只是对于神来说,这短暂的几十年,实在不足挂齿。 她眼中含泪,“青龙能回来,白虎和螣蛇也会回来,朱雀却回不来了。” 所以那个铜兽,有青龙为首,白虎为身,螣蛇为尾,却没有朱雀的影子。 星零执意的握住她手腕。 “生蛋损伤了元神,朱雀没能挺过那场大战。青龙也很自愧,它至今宁可沉睡也不愿醒来。这终究是我们欠你的。” 其他的真神和神兽,说是陨落,到底还有一息尚存。 神兽们居于铜器中滋养,真神们则都投入轮回。 直到当年一同神陨的最后一刻,清池都还在怨星零和青龙。 眼下醒来,刻在骨子里的埋怨也随之清醒。 她沉默良久,最后说:“是我执念了。到底是朱雀心甘情愿的事,怨不得你。只是可惜它看不到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说来也是无言以对。 月容窈就是朱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蛋。 她从前将朱雀当作亲女对待,可往后她见了月容窈,还得喊一声娘亲? 星零说:“月容窈凭一己之力救了我们。” 无论是他和清池,还是旻天,那一世轮回本不是这样的命。 是月容窈强行改道,以几番受天罚为代价,阴差阳错的结束了他们的轮回。 这便是他在幻境中听到的,要打破天道,才能逆天改命。 清池垂眸说:“是啊。” 星零抓着她手腕不肯放,目光灼灼,显得有些紧张。 “那人间几十年,是存在过的,我们,我们是夫妻。” 清池把手腕抽回来。 “人间百世轮回,只是其中梦一场,岂能当真。” 拂袖间,她便化为虚影,消失在眼前。 星零喃喃。 “岁岁……” 他就知道她回归会有抵触,不曾想这样干脆。 真真切切的相爱过,相伴一生,却在她嘴里成了梦一场。 …… 清池来到宋府,人间正是夜里,夫妻两刚给闺女下葬,正在屋中安睡,她也不好闯了进去。 等了回来,宋景翊从里头出来。 “你来了。” 清池问:“你知道我会来?” 宋景翊说:“先我,再星零,我们结束人间轮回,便回归神位,接下来必然是你。” 清池有些懊恼。 从前几万年都是管他喊旻天,过去几十年却一直在喊爹。 骨子里对他莫名其妙多了股小辈对晚辈的敬重。 但她还是想埋汰。 “容窈跟你差了多少辈分呢,你禽兽啊你?” 宋景翊挑眉说:“你在人间活久了,居然还讲辈分那一套。要说辈分,你还得管我叫爹,管她叫娘。人间有一句话叫,一日为父终生为父。” 清池冷着脸说:“那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在人间活那么久,这么有名的话他都记不住。 宋景翊顿了顿。 “找你娘等明早,她刚睡下。而且在你死前我们就决定重新要个孩子,现在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你同她说话记得放尊重,要叫娘,别企图让她喊奶奶。气着了她我跟你没完。” 清池心里无故发酸。 “我还没死的时候你们就想着再要个孩子?!” 宋景翊嘘了声,示意她动静小点,别吵到屋子里的人。 “二十年前我就已恢复神躯,我们不生,白白浪费这么好底子?如今生下来的孩子是神与神的结合,并非肉体凡胎,比你当初定结实得多。” 清池问:“她知道你已经是神了吗?” 宋景翊说:“知道。只是她不知你这么快便能回来,我是打算给她个惊喜,让她高兴一下。” 清池说:“哦。” 她闷闷不乐的想,都是禽兽。 青龙觊觎她的朱雀,旻天还觊觎朱雀的孩子,都逮着她一家薅了。 宋景翊劝说:“你和星零也抓紧再生一堆,仙修炼成神到底困难,但从你腹中降生便是神胎,让这世间多几位神,也是好事,将来再有混沌那般恶兽,也多份力量并肩作战。” 清池翻白眼。 “谁要跟他再生孩子?” 她转身便化作青烟。 宋景翊话还没说完,便强行揪住青烟把她拽了回来。 “你不就是觉得当初青龙引诱了朱雀,星零明明知情,却不阻拦,甚至给他俩牵线搭桥,你心里头埋怨?” 清池“哼”了声。 她是从月酒那里听说的,青龙会和朱雀在一起,星零功不可没。 这便是她不可原谅之处。 若非生蛋伤了元神,朱雀也不会成为那场大战中,唯一真正烟消云散的那个。 宋景翊说句公道话:“是朱雀先喜欢的青龙,偷偷喜欢了两万多年,星零早便心悦你,这才去撮合那俩神兽在一块儿,他想着那是好事,还能借故同你亲近,岂料混沌凶兽这就出来作乱,天地骤变。这事你怨星零,他也委屈。” 清池面色愕然。 “朱雀喜欢青龙?” 还有,星零心悦她? 宋景翊说:“朱雀怕你生气,有意瞒着你,你自然察觉不到,不信你去问白虎,问滕蛇,我们这些旁观者,可都看得明明白白,当初朱雀多喜欢在青龙面前孔雀开屏……” 清池脸一板,眼角抽了抽。 “说了多少遍,朱雀不是凤凰,是神鸟,神鸟!” 她怒而拂袖,消散在夜空中。 宋景翊对着虚空翻白眼。 “凤凰又没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