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我养的小橘猫是皇太子》 第1章 魂穿一只猫 皇太子李玄泽每天戌时会魂穿一只猫。 时辰一到,灵魂出窍,他的肉体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突然睡去,到次日天亮之前,才会回到本体。 第一次昏倒,恰逢母后挑选了肤白美貌行房宫女过来伺候他。 他已满十五,又是储君,早该学这方面的事了。 可人一到东宫他的寝殿中,他就突然翻白眼,往后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 宫女吓得尖叫。 立刻跑出去喊人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几个太医便都到了,围拢太子殿下忙活,却怎么都看不出问题所在。 谁也不能料到,他灵魂出窍,进了一只猫的身体。 他睁眼那瞬,在一个木头做的大笼子里,身边是好多只巨大的猫,和他块头差不多大小,把他推来攘去的。 怪物! 李玄泽吓得要命,手脚并用的拼命挤到笼口去。 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两只毛茸茸的橘色爪子。 原来,不是那些猫巨大,而是他变小了,变成了一只猫! 李玄泽拼命刨笼子的木门,想把门弄开。 折腾了一阵,倒是引来猫贩子,给它拎出来狠狠打了几下屁股,再扔回笼子里。 贩子说:“再吵,明天就吃了你。” 他立刻晓得安静了。 能屈才能伸,这个道理太傅教过他,他懂。 夜很漫长。 李玄泽战战兢兢的度过了一夜,在次日卯时又突然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 太医们忙了一宿,始终看不出所以然,此时精疲力竭,却还不得不围着他。 看到太子睁眼,太医们高兴坏了。 “看来太子只是太劳累了。” “应当不是病,多休息便好。” “太子殿下千金贵体,要保重休息啊!” 他恍惚间以为,昨晚那诡异的一夜,应当是大梦一场。 然后到了戌时,那个姑娘再次踏入寝殿,他又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如此折腾了两宿,再醒来,李玄泽便雷厉风行的命人彻查全长安的猫贩子。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猫找出来。 打他屁股的猫贩子,也非得抓起来好好教训不可。 可连着五日翻遍长安,都一无所获。 在笼子里的第六夜,他刚从橘猫的身子里醒来,等来一个姑娘。 这姑娘梳着乖巧的垂桂簪,有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 她想买一只猫。 李玄泽急中生智。 在她伸出手指抚摸它旁边那只胖乎乎的黑白猫时,李玄泽凑过去,轻轻舔了她的手指,软绵绵乖巧的喵了声。 姑娘心软,就把他抱回了家。 …… 林岁宁是夜里把橘猫抱回家的。 这猫脏得她实在无法忍受。 小桃在水盆里备好了冷热适宜的水,林岁宁便亲自给它洗。 一边洗一边夸。 “好乖啊,都不怕水哎。” 橘猫乖乖的站在水盆里,眼珠子滴溜溜的把整个屋子看一圈。 很干净简洁的姑娘闺房,唯一的摆件是窗边矮几上的瓷瓶,插了一支新折的海棠花,瓷瓶也不是名贵那种。 想来是普普通通的门第。 姑娘的手在它身上一寸寸磋磨,慢慢的,伸到了它胯下。 猫儿腰腹一紧,一下子从水盆里跳出来,蹦得老高。 一双圆圆的眼用力瞪着着姑娘。 太不知害臊了! 姑娘怎么能……就算他现在是只瘦橘猫,也不能乱摸吖! 尤其是,那个地方! 林岁宁被溅了一身水。 她也不恼。 “小猫要乖哦,我们洗干净,做只香香猫,娘亲就喜欢你哦!” 说着,她又去抓橘猫。 橘猫躬起背一步步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他企图说话:“不许摸本太子!不许!” 但它张开嘴发出来的,只有凄厉的喵喵叫。 林岁宁和小桃合力抓住它,又把它按进水盆里。 “不怕哦,只是洗澡澡。” 这回林岁宁先给它洗了四肢,然后又摸到胯下。 橘猫眼睛瞪得浑圆,两腿一蹦,可是被小桃按的死死的,它怎么也挣脱不了。 耻辱啊!太耻辱了! 它身为一只猫,和姑娘的力量相比是悬殊的,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睛,任由她上下其手,忍受着胯下的异样。 “哎呀,毛打结了。” 林岁宁摸着不对劲,让小桃配合她,把猫儿翻个身,变成肚子朝天的姿势。 它的胯就这么大咧咧的展示在她们面前。 橘猫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别看我!流氓!下流!” 它的喵喵惨叫丝毫没被人当回事。 林岁宁哄着它,“不怕不怕,不痛的,很快就好啦。” 她小心翼翼的,把它胯下打结的猫捋顺了。 这期间,它惨叫个不停。 小桃突然说:“要不把它阉了吧,他们说,阉掉的猫会温顺很多,没有凶的。” 橘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挣扎着挥舞的双腿也不敢动了。 小桃惊奇道:“它是不是听得懂呀?” 林岁宁终于把它洗得干干净净,从水盆里抱出来。 她一边拿沐巾擦拭着橘猫,一边说:“当然啦,不然耳朵是长来干嘛的?你说的我也听过,阉掉了还不容易走丢呢。” 橘猫四条腿抖得跟打筛。 怎么办? 遇到两个想把它变太监的毒妇! 林岁宁摸了摸它的头,“所以你要乖哦,不要大吼大叫上蹿下跳,不然我们就把你阉掉!” 好汉不吃眼前亏。 橘猫乖顺喵了一声。 小桃这时给她备好了沐浴的温水。 “小姐,可以洗了。” 林岁宁就抱着猫走到沐浴的隔间,关上门,把猫放在地上。 橘猫在隔间里走了一圈。 这儿也就一个浴桶,一个挂衣物的木杆,有一扇窗虚掩着。 地方其实不大。 但对于它这只猫来说,简直是巨大的木桶,巨大的人,巨大的地方。 橘猫往那扇虚掩的窗走去。 逃出去!回东宫!必须要离开这两个随时阉掉他的毒妇! 它慢悠悠的一步步靠近窗边,眼前突然一黑,周身被罩住。 一条散着淡淡木丹香的衣服猝不及防的把它堆了个严严实实。 巨大的衣服啊啊啊啊! 它好一顿翻滚挣扎,根本挣扎不脱! 林岁宁把身上最后一件肚兜解下来,随手一扔,再蹲下身,拿掉盖住它的衣服,露出它毛茸茸的脑袋。 “小家伙,吓到了?” 橘猫终于得以喘息,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身子整个僵住。 白花花的,白…… 第2章 务必找到她 它立刻别过猫头,不敢多看。 可只一眼,那画面便在它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瀑墨发自肩上散落,往下是嶙峋有致的锁骨,握雪成峰,纤若柳枝的腰…… 越深想,越脑热。 它赶紧晃了晃脑袋,叫自己清醒一点。 再好看也是个要阉了它的毒妇! 它听到林岁宁踏入浴桶的声音,便转了身调转方向,对准那扇窗。 只要逃出去,它就能找到回东宫的路! 这样想着,它退后几步,蹲下后肢,盯着那窗口蓄力待发。 然后猛地一跳…… 猫头重重撞在了离窗台还有一点点距离的地方。 身子掉落下来。 喵的,早知道多吃点,这身子实在没力。 它绝望的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不想醒来。 林岁宁听到动静,沐巾都没来得及裹,就从木桶里出来,跑过去,把它抱起来。 她轻轻的抚摸它背上的毛。 “傻猫,撞墙干嘛?这么想不开?” 她低头,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亲,猫儿就是越傻越可爱,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叫你呆呆好不好呀,呆呆……你怎么流鼻血啦!” 两道艳红的血迹,从它两只小鼻孔里蜿蜒钻出。 它靠在她湿漉漉的胸口,愣愣的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这样抱着,它小爪子避无可避的扒着她最柔软的地方。 但它把尖锐的指甲收起来了。 天呐,好软,好湿…… 它只觉得头昏脑热得很,人云里雾里的。 林岁宁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它不知所措。 “小桃!小桃!它流鼻血了!” 小桃听到小姐大叫,慌忙冲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猫怎么还会流鼻血?” 林岁宁把猫塞到小桃怀里,自己草草擦了身子,赶紧穿上衣服。 “城东的张大夫我熟,要不找他给看看。” 小桃困惑道:“张大夫是给人看病的啊,他会给猫看吗?” “不管了,去找他看看!” 小桃提醒道:“小姐!出不去的!已经上门禁了!” 在林岁宁穿上衣服之后,橘猫的鼻血也慢慢止住了,不再往外淌,只有两道干涸的血迹挂在那里。 小桃摸摸猫头。 “小姐你看!它不流了!明早再说吧?” 林岁宁看了眼这猫。 这会儿它完全傻愣愣的,目光也呆滞,仿佛丢了三魂七魄。 “可能是撞墙撞到鼻子了,这猫估计是个傻的,叫呆呆没错了。” 林岁宁说完,叹口气,“你把它抱我房里吧,我洗好过来。” 橘猫被小桃抱回了隔壁卧房。 小桃把它放在床上,恶狠狠的说: “乖点哦,晚上别乱跑乱叫,不然把你阉掉。” 橘猫扒在粟玉枕上一动不动。 脑子里还是刚才那绵软湿漉漉的触感,还那股淡淡的木丹花香。 无论如何,能洗个澡,还能上干净的床榻,比前几日跟一群猫在笼子里过夜要好的多。 他还是怕被阉掉,不敢乱跑,就在床上安静等着。 林岁宁沐浴完,只穿着条肚兜便上了床榻。 她两条玉杆明晃晃的,太惹眼。 李玄泽不看她,使劲往角落里躲。 林岁宁伸手一捞,就把它毛茸茸的身子搂怀里来。 她亲了亲它的脑袋。 “遇到我,你有好日子过啦。” 李玄泽被一双纤臂禁锢在怀里,两个爪子都在她胸口,鼻梁里充斥着她淡淡体香。 他用力闭上眼睛,叫自己不要多想。 不可以,不能想,会流鼻血…… 她的手却很放肆,摸它的脑袋,摸它的背,还摸它的屁股。 “你是小男猫还是小女猫呀?” 李玄泽的身子一下子就蹦得很紧。 你都摸到我那啥了!你说呢! 林岁宁很容易入睡,抱着软软的猫,更加好睡。 迷迷糊糊中,她喃喃说:“呆呆,你有家啦,我对你好哦。” …… 卯时,李玄泽准时回归本体,坐在宽大的紫檀鎏金缠枝床边,揉着太阳穴缓了缓神。 前半夜他在林岁宁怀里就没动弹,身子都快僵了。 他扭了扭脖子,动动胳膊,便把心腹侍从传来。 “去找……” 等等,他连那个姑娘叫什么姓什么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山竹看着他的脸,惊道:“主子!你流鼻血了!” 李玄泽往床边铜镜看了眼。 他本体昨晚大概是侧睡的,鼻血从他脸颊边淌下,留下一条横着的干涸的血迹。 他抬手擦了擦,没擦掉。 太子流鼻血可不是小事,山竹大声喊:“太医!太……” “不用不用,”李玄泽连忙制止了他,“拿笔墨颜料来,有事交代你。” 他早就发现,那只猫的身体感受会转嫁到他本体。 那日被猫贩子打了屁股,醒来时本体的屁股也痛。 被别的猫挠了一下,醒来本体上也多道抓伤。 所以他务必尽快找到这只猫,把它养在自己身边才安全。 下人们动作利索,很快把太子要用的东西备好。 李玄泽挽袖提笔,行云流水的在宣纸上作画。 顷刻间,便完成了画作。 搁下墨笔,指尖在画上敲了敲。 “务必尽快找到她,弄清楚这是谁家的姑娘,家在何处。” 主子一本正经,山竹却发了愁。 这人像画潦草的不行,顶多看得出眼睛鼻子和嘴,头发乱得一团鸡窝,从哪里去找? 唯一能辨认的是,那绯色的衣裙只能是姑娘穿得,那看来的确是姑娘。 按这画要能找到人,那才是见了鬼。 李玄泽皱眉,“还不快去办?” 山竹也不好明说画得太差,很为难的问:“殿下,这姑娘叫什么名?” “我要是知道,还用画画吗?” 昨夜从头到尾,只听那个丫鬟叫她小姐。 山竹又问:“那……这姑娘芳龄几何?” “大概十五。” 正是妙龄年华的女子。 李玄泽捏了捏眉心,别扭道:“她有只叫呆呆的猫,你往养猫的姑娘里去找。” “好叻!” 山竹心想,这就好找许多了。 …… 林岁宁睡醒来,吓了一跳。 怀里一小滩血渍,染红了她蜜合色肚兜。 猫儿已经去了地上,正在那若无其事地舔爪子,小蒜鼻下的血迹早已经干涸。 林岁宁看得心疼不已。 “呆呆,我带你去看大夫。” 去看大夫前,先得把猫喂饱。 昨晚刚抱来时,林岁宁给它吃剩菜和吃剩的鱼,它是一脸嫌弃,猫头高高扬起,摁都摁不下去。 可现在,它埋头吃一碗拌了鱼汤的粥,吃得那个利索。 林岁宁摸摸猫头。 “看来昨晚是真不饿啊。” 第3章 她的姨娘 猫儿吃饱喝足,喵了一声,一双圆溜溜的眼澄明慵懒,乖得跟昨晚那只倔强的小家伙判若两猫。 小桃找来个竹篓。 林岁宁把猫藏在竹篓里,抱着往外走。 她得带着猫去看看大夫,总流鼻血一定是生病了。 还没出院子,小厮来传话。 “二姑娘,夫人请您去正堂。” 林岁宁便把竹篓交到小桃怀里,自己则好好收拾打扮了一番。 她昨日听了一嘴,今日有在朝为官的大人物要到府上来。 主母叫她过去想必为了这事。 以往有贵客,无论是谁,主母从未想起过她,这回传她过去,倒有些稀罕了。 还未踏进正堂,林岁宁便听见父亲林诚录的怒斥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让你伺候方大人是你的福气!偏做出个要死不活的模样来!你那几两肉值几个钱?” 林岁宁心弦一紧,加快步子走进去。 只见方姨娘瑟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父亲戳着她鼻梁,唾沫乱飞。 “不识抬举!拖下去掌嘴!” 林岁宁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用力攥紧了帕子,牙后槽咬得发疼,眼睁睁看着下人把方姨娘当牲畜一样拖拽。 她的生母在她五岁时亡故,方姨娘是父亲的妾室,也是母亲的亲妹妹。 若是姨娘未曾入府为妾,林岁宁该唤她一声姨母。 方姨娘满面泪痕,毫无挣扎的被拖到门口。 在看到林岁宁的刹那,那盈满泪水的双目一怔,眸底涌出许多恐慌和担忧来。 方姨娘张了张嘴,却还是噤声冲林岁宁摇了摇头。 林岁宁懂她的意思。 别冲动,别失态,别和父亲犟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岁宁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方姨娘狼狈的模样。 只是胸口被一双无形大手揪得死紧,连带着喘息都有些难受。 继母刻薄,若非为了方便照顾自己,方姨娘岂能甘愿入林府为妾? 林岁宁强行压下心头痛意,看向正重重甩袖的父亲。 林诚录发泄了怒气,转而面对一旁的大人物时,满面的嫌厌褪去,换上一脸谄媚。 “我这个妾室还需好好管教。幸而我后院里多的是美妾,周大人要不再看看?” 这位大人物,林岁宁知道的。 礼部侍郎周大人。 年纪不大,约摸而立之年,却是父亲结交的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位。 父亲做了多年县丞,最盼着升升官,最好能到长安为官,那便是祖坟冒了青烟。 升官的机会,也只能仰仗认识的大人物,自然是不顾一切也要巴着的,哪怕双手送出自己曾经的妾室也在所不惜。 此时此刻,林诚录微躬着腰,端着卑微的笑容,等待着这位贵客的发话。 周大人端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惋惜道: “可惜啊,也就你这位妾室,同我那故人有几分相像。” 说到这儿,万莲抬手招呼门口的姑娘。 “岁宁,快过来。” 万莲是林诚录的续弦夫人,做了林府的主母八年有余。 她殷勤向周大人介绍道:“那大人您看看,这位姑娘像不像?这是咱们家的二姑娘。” 林岁宁身子一僵。 原来,原来这才是主母叫她来的目的! 林诚录转眸看向这个女儿,好似被雪中送炭般双眼一亮。 “对,对,岁宁,快过来给周大人看看!” 不等周大人的目光看过来,林岁宁撒腿就跑。 她气喘吁吁的跑回自己的院子里,关上门,在屋子里一通乱翻。 她不要去伺候周大人! 她与谢家的公子是有婚约的! 在一堆首饰里握住那把匕首时,府上的下人强行破门而入。 “二姑娘,冒犯了!” 她连踢带踹,还是反抗不了两个下人的力气,被强行推拽回正堂,带到周大人面前。 下人一松手,林岁宁就从袖子里拔出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目眦欲裂。 “你们要逼我!我就死在这里!” 锋利的刀尖刺破皮肉,冒出一点血珠,顺着她的白如玉脂的雪颈蜿蜒而下。 林诚录怒道:“岁宁!你干什么!” 他向林岁宁逼近一步,林岁宁就退一步,颈间的利刃就更深一些。 她从前以为,哪怕父亲对她的处境漠不关心,但至少父亲说过“岁宁是几个闺女里最漂亮的”,便是喜欢她这个女儿的。 可现在,她把夺命的匕首抵在颈上,父亲的眼里却没有担心她性命的焦灼。 父亲只有怒火。 怒她居然跟方姨娘一样不听话,不识时务的闹出这一出来,叫他无法向周大人交代。 万莲见这情形,痛心疾首道:“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教好瑞宁,叫岁宁这般不懂事,这般自私……” 她深深自责了番,再恨铁不成钢的对林岁宁道:“你若死活不肯,就只能让方晚葶去服侍周大人了。” 这一句话,便叫林岁宁僵怔住。 父亲讨好周大人势在必行,她若不愿,这桩事便轮到方姨娘的头上。 万莲剜了她一眼,对周大人道:“叫您看笑话了,我一定好好管教,今晚务必送到……” 这时,方晚葶在外头挨完了耳光,冲进堂屋来,扑通跪在了周大人面前。 “我愿意服侍大人的!” 周大人垂眸看跪在脚边哀求的女子,与方才宁死不从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眯起眼,指尖挑起方晚葶的下巴,仔细端详这张被打肿了的,泪流满面的容颜。 林岁宁扔了匕首,也跪到方晚葶身边。 姨娘为了她,这些年忍气吞声,卑躬屈膝,困在这宅子里头照顾她直到如今。 姨娘虽然为妾,可骨子里还是视贞洁如命,若伺候了夫君以外的男子,恐怕便活不下去。 林岁宁一下又一下用力给周大人磕着头,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堂屋中。 “求大人放过我姨娘!” 周大人目光瞥向她,饶有意味道:“所以,你要替你姨娘伺候我?” 还没等她点头,方晚葶尖锐道:“林岁宁!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屋子里去!” 林岁宁抬起头,泪雾蒙蒙的看着她。 方晚葶声音颤抖。 “能伺候周大人,自然是幸事,你若要同姨娘争抢,姨娘会死不瞑目。” 她又重声道:“林岁宁,你走!” 方晚葶生怕林岁宁不听话,是从肺腑里吼出来的。 林岁宁手握成拳,死死咬住了下唇,却无知无觉。 姨娘是为了她才入府为妾,一直以来无所出,把她当作亲生女儿。 对她而言,姨娘就是她的母亲。 她怎么走?怎么能走? 林岁宁哑声说:“姨娘,这个前程,你让给我吧。” 姨娘为她做这么多,她总要报答一回。 第4章 太子在抓养猫的姑娘 两人都上赶着,万莲瞧着这意料之中的情形,扬起得意的笑意。 她顺势道:“周大人,既然这两人都想伺候您,不如您来挑选一个。” 林诚录便故作慷慨大方。 “要不大人都收了吧。” 周稷卿没有给回应,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佩玉,似乎他们说的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在他终于稍稍抬起眼眸,看向林岁宁之时,方晚葶急切握住周稷卿的手。 “大人,就让我来服侍……” “服侍什么?” 周稷卿目光淡淡的瞥了眼那双紧握住自己的手。 她因着急而不由自主的用力,抓疼了他都不自知。 周稷卿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转眸看向林氏夫妇,笑不达眼底。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有些像我一位故人,你们便在这动辄打骂还要自尽,弄出些热闹来,真有意思。” 言下之意,这自始至终,都是林诚录夫妇自作多情。 林诚录面色闪过迷茫,似是不太明白周大人的意思。 缓缓后,他心想,闹这动静来,显得周大人逼良为娼一般,自是不雅观。 周大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要名声的。 林诚录躬着背,汗流浃背的讨好。 “周大人高风亮节,家中女眷不端庄,叫周大人见笑了。” 周稷卿意有所指道:“是女眷不端庄,还是你不端庄?” 随即便起了身,迈开修长的双腿往外走去。 林诚录脸色一边,赶紧哈着腰跟在背后相送。 万莲紧随其后。 这对夫妇忙着去善后,堂屋里就剩林岁宁和方晚葶仍跪在地上。 方晚葶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转而去查看林岁宁脖子上的伤口。 幸而伤得不重,已不再流血。 “你傻不傻!”方晚葶气急,“不管碰到什么事,活着才最好,是不是?下次不准再拿匕首指着自己!” 林岁宁踉跄着起身,把姨娘也拉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跑。 回到自己的院子,林岁宁扑进方晚葶怀里,唤了声“姨娘”便泣不成声。 方晚葶安抚了她许久。 “好啦,再忍忍,等你嫁个好人家,姨娘也轻松些。这种时日总有个头的嘛。” 林岁宁在她怀里用力点头。 到了正午,小桃抱着竹篓回来,慌得不成样。 “隔壁长安城在抓养猫的姑娘!听说是太子下令,养猫的姑娘都抓起来!小姐,咱这猫要不还是……” 屋子里就她们三人,没有外人,林岁宁便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冒犯。 “养猫犯律法吗?凭什么抓起来?太子不是贤名在外,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事?” 方晚葶说:“那可是太子,太子说有罪,谁能问个所以然来?岁宁,这要是真抓养猫的,你不如把猫趁早放了吧。” 林岁宁把竹篓里的猫抱出来,轻柔的安抚它的脑袋。 猫儿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看她,在她手掌下轻轻喵了声。 林岁宁实在舍不得扔了它。 “我们把猫藏藏好,不让别人知道就是了……” 她捂住了两只猫耳朵,轻轻的说:“再说了,现在太子只是在长安找,若是找到我们这儿了,到时候再把它放走也不迟。” …… 李玄泽派人查了一天。 全长安养猫的姑娘几乎都被召来东宫让他过目,却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那姑娘很有可能并不是长安人。 若是这样,那就麻烦了。长安城外那么大,总不能把夏朝翻个底朝天吧。 不过听她的口音,哪怕不在长安,也是周边几个城,一定不会太远。 天色还没变暗,离戌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李玄泽懊恼的瘫软在床榻上,不断的睁眼闭眼,等待着灵魂出窍。 终于在某一次睁眼后,面前景象大变。 他又回到了那间女子闺房里,正趴在姑娘的腿上。 姑娘正坐在小圆桌边,手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脊背,偶尔还摸一下猫头,挠一挠他的下巴。 经历了昨晚的搂搂抱抱,这些动作,李玄泽已没有那么大惊小怪了。 可是好痒! 他龇着牙身子扭来扭去。 林岁宁见这猫看起来不舒服,便松了手,让他从自己腿上跳下去。 李玄泽倒是想跳。 可他窝在小小的猫身里面,就那么点从腿到地上的距离,往下看竟好似万丈深渊一般! 他努力了几把,甚至闭上眼睛,还是望而却步。 林岁宁拍了拍他屁股。 “不下去了?” 又摸屁股! 李玄泽猛地跳起来,随即掉到地上,惨烈得摔了个狗吃屎,四只爪子刨了刨才翻过身来。 方晚葶说:“这猫有点笨,别家的猫都是上梁揭瓦,身手麻利得很,哪像这只猫,这么点高都能摔,实在是笨。”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李玄泽气急败坏的喵了一声。 他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女子。 这女子盘着发,长相与抱着他的姑娘有几分相似。 母女?不像,看起来更像差了十来岁的姐妹。 林岁宁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是有点笨,昨日还撞墙呢,把自己鼻子撞坏了,流好几次鼻血,所以我叫它呆呆。” 李玄泽跑到角落里去,赌气似的不给她摸头。 她们便聊起了别的事。 林岁宁忧心忡忡的说:“今日没能讨好那位大人,父亲势必恼火,姨娘你近来要小心着些。” 方晚葶说:“你明日去给父亲和母亲递个茶,道个歉。” 林岁宁低下头,没吭声。 她生母早亡,姨娘说的母亲,是父亲的续弦,万莲。 万莲今日特地把她喊去堂屋,是打着拿她讨好周大人的主意,也是利用她拿捏姨娘。 她做不到去给这样的人递茶道歉,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方晚葶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指望他们给你许个好人家,只要跟谢家的亲事定下来,你也算熬到头了。眼下忍了这口气,没什么的。” 林岁宁别过脸去。 她还是不愿意。 方晚葶握住她双手,“别叫姨娘担心,听话,低个头不少半两肉,却能叫你父亲待你好一些。” 李玄泽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话是不错,忍一时风平浪静,太傅也常常这样教他。 毕竟父皇一生气,是要罚他抄经书抄一整天的。 林岁宁的脑海里,却是父亲狰狞可怖怒不可遏的模样。 她摇摇头,把脑袋里那令人窒息的画面驱散了。 “姨娘,不早了,先歇着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方晚葶叹了口气。 “那你好好睡,明日再说。” 第5章 夜闹 李玄泽窝在角落里,看着人走出去,好好的发着呆,突然感觉到屁股下有东西挪动。 啥玩意儿,他歪过猫头一看。 李玄泽一蹦三尺高,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脚并用往林岁宁身边跑。 “虫!虫!” “啊啊啊!!” “救命!!” 林岁宁眼疾手快的一脚踩死蟑螂,再一把将炸毛的橘猫抱起来。 李玄泽见虫子被踩死,这才不再惨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好险,差点被吓死,她救了他一条命! 林岁宁抱着他,一边安抚一边困惑。 “猫怕蟑螂?” 她怎么记得,从前养的那只猫,很喜欢把玩蟑螂啊? 李玄泽沉闷地喵了声。 林岁宁又说:“你这个样子,怎么指望你抓老鼠啊?” 她最怕老鼠了,前些天被一只老鼠吓得去跟小桃挤了一晚上,这才想到养只猫。 可没想到这只猫身子娇弱会流鼻血,跳不高,连蟑螂都怕。 小桃在这时说:“水放好啦。” 林岁宁把猫放下来,准备去沐浴。 李玄泽刚到地上,就看到不远处蟑螂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两姑娘要走出去,把它一个人留在这跟蟑螂的尸体单独相处! 李玄泽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追上去,紧跟在林岁宁身后,跟着她进了沐浴的隔间。 林岁宁对他的存在毫不介怀,关上门,若无其事地开始脱衣服,完全当他这只猫不存在。 李玄泽知道她在干什么,背过身去,用力闭紧双眼。 不看,坚决不能看。 偷看姑娘洗澡的都是卑鄙小人! 但他明明没有看,明明用力闭着眼,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的浮现出昨晚看到的画面。 胜雪玉肌,还有那微微隆起的…… 李玄泽拿猫头抵在了角落,摇头晃脑的撞了撞墙。 不可以再想!不可以! 林岁宁迈开腿走进浴桶,锁骨以下的身子缓缓浸没在冷热适宜的水中。 她闭上眼眉头紧蹙,满腹心事,便没注意到那只呆猫正在撞墙。 外头传来一位夫人尖锐的声音。 “你敢拦我的路!” 小桃连声恳求,“夫人,二姑娘在沐浴,我去催她出来见夫人吧。” 万莲语气不虞。 “她是个姑娘,我是她母亲,有什么看不得了,还要我在这里等她?” 闻声,林岁宁立刻从浴桶里出来,三两下擦干了身子。 在外头的人闯进来之前,她已草草穿好衣衫,打开门。 “这么晚,母亲怎么过来了?” 万莲冷哼,“你眼里有我这个母亲?” 李玄泽察觉到这妇人来者不善,跟着出去看热闹。 这位夫人一看就不是岁宁的生母,还没那个姨娘长得跟岁宁像。 倒是来势汹汹,带了四个家仆来。 林岁宁站在万莲面前,恭敬却不示弱。 “母亲何出此言?” 万莲目光沉沉,“今日当着权贵的面,你做出那番姿态来,眼里有没有我和你父亲!你是要害了这个家吗!” 李玄泽圆溜溜的猫眼微微眯起。 看来他不在的白日里,发生了不少事。 林岁宁眼眸沉沉。 继母哪里是为了这个家,继母是为了大哥。 当年万莲没过门之前,便与父亲无媒苟合,甚至先母亲一步生下儿子。 后来母亲亡故,万莲得以入门,府上便多了大公子,林岁宁这个大小姐,也变成了二小姐。 大哥眼下到了考功名的年岁,继母着急替他谋个前程,自是眼巴巴的讨好高官。 林岁宁颔首,密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黯色。 “母亲,今日是女儿的不是。” 她记得姨娘说的话,姨娘今日叮嘱了好几次,叫她低个头,跟主母和父亲道个歉,好叫这事儿翻篇,千万千万别逞一时之能。 这么多年,姨娘也一直在低头。 可她这姿态,并没有让万莲解气。 “叫你服侍权贵,也是给你个攀龙附凤的机会,你倒好,不能领会我的良苦用心。”说完,万莲轻飘飘的道,“你犯了大错,不罚不成规矩,这回就掌嘴三十,小惩大诫。” 李玄泽眯着一双猫眼,盯着这妇人瞧。 生的这尖酸刻薄的样,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堪入目。 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好歹林岁宁喊她一声母亲。 她强逼林岁宁服侍那个什么权贵不成,居然还有脸来兴师问罪? 万莲身边的下人抡起袖子,要上前动手。 小桃挡在林岁宁面前,豁出去道: “夫人!小姐有什么错,小姐与谢家公子有婚约在先,岂能去服侍旁人,自然要以死相逼的呀!夫人若是一定要罚,就罚我吧!” 林岁宁把小桃推一边去。 “母亲要罚的是我,不关你事,你别掺和。” 万莲可不是个通情达理的性子,这三十个耳光,也在意料之中。 林岁宁幼时,万莲便惯以管教的名义,对她滥用家法。 姨娘来府上看望她时,见了她一身青紫,心疼得掉了眼泪,才毅然决然的成了父亲的妾室。 那阵子姨娘争宠,成了父亲心尖上的人,把岁宁护在身边好生养着,万莲也不敢擅动她们两个。 可男人的情意,实在朝三暮四。 父亲心尖上早换了好几回人。 万莲却仍然视方姨娘为眼中钉,连带着,也厌恶她这个二姑娘。 小桃泪眼模糊,还想上前挡着,却被万莲带来的人强行拉开堵上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 魁梧壮硕的钟姑姑走到林岁宁面前,高高扬起手。 在耳光落下来之前,林岁宁道:“我的及笄礼还有十日,母亲确定要在这时候打我的脸?到时候一定能消肿吗?若是外人问起来。我的脸为何成了这样,我该怎么说?说母亲想让我伺候周大人,而我以死相逼?” 钟姑姑动作一顿,请示的目光望向夫人。 二姑娘到底是原配夫人唯一的女儿,及笄礼不能敷衍,免得落人口舌。 若在当日淤青还未消退,叫人瞧见了巴掌印,外人必定议论万莲这位续弦夫人刻薄。 万莲扬了扬眉。 “这倒是提醒了我。不过,及笄礼你要露脸,你的姨娘就不必了。” 随即,她吩咐道:”去把人叫过来!” 第6章 小畜生 眼见着继母的下人往外走,林岁宁急切喊了声:“母亲!” 万莲满意的提起唇角。 “怎么?” 方晚葶为庇护这丫头而入府,却也成了她的软肋。 用她们来拿捏彼此,当真是屡试不爽,好玩得紧。 林岁宁斟酌了下,才开口:“母亲无非是为了兄长的前程,可是那周大人年近而立,后宅中也唯有妻一人,妾室都不曾有的,可见并非好色之辈。父亲奉送妾室和女儿此举,只会让那位大人更看不起父亲。” 说白了,林家没别的本事,掏不出令人心动的财富,也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助力,就只能出卖她和姨娘来讨好权贵。 要是这位周大人贪图美色,那也算投其所好。 可周大人的名声,林岁宁听人提过一嘴,断不是酒色之徒。 今日周大人的态度,隐约能看出一二。 从始至终他对父亲十分不耐,未曾正眼看过父亲一眼。 他这番登门,不像是给父亲一个巴结的机会,更像是特地来拂父亲脸面的。 倒也奇怪,父亲区区县丞,哪里值得被礼部侍郎放在眼里? 万莲冷哼,“你懂什么,若非为了那张脸,周大人又岂会登门?” 林岁宁一愣。 这是何意? 她原以为是周大人登门之后,看见姨娘,模棱两可的说了“与故人肖似”这样话,才使父亲和继母动了心思。 可听继母的意思,这竟是周大人登门的缘由? 万莲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想着赶紧把这口气出了好回去休息,便催促下人。 “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人带回来。” “是,夫人。” 这时,角落里的橘猫突然跳起,蹦得老高,在万莲的胳膊上用力抓了一下。 挠不死你个毒妇! 猫爪子就是这么用的! 李玄泽还想再挠一下,却四脚朝天掉落在地上。 疼!怪疼的! 都说猫摔不死,肯定骗人的,他屁股都快疼死了! 李玄泽忍着痛立刻翻过身,飞快调准姿势,往敞开的院门口冲出去。 再不跑要没命啦! 猫都窜没影了,万莲才捂住流血的胳膊,发出尖叫。 “啊!!” “把这死猫给我逮住!打死它!” 四个下人立刻追着猫冲出去。 林岁宁紧跟着跑出去。 呆猫这一举动,属实吓了她一跳,她心眼儿高高吊起,祈祷呆猫千万千万不要被抓到。 …… 本想在草高的地方躲一躲。 可那毒妇高声喊着抓猫,整个府上的人都起了身。 眼看着那些人举着火把找过来,李玄泽抱头猛窜,从好几个人的档下飞驰而过。 顾不上奇耻大辱了,逃命要紧! 李玄泽在青砖石上狂奔一通,终于拐进了三面都是墙的死胡同! 他往墙上看。 这该死的小门小户,墙还砌得贼高。 但他是猫!猫就该爬得上去! 他往后退,伸出利爪,蹦到墙上,用爪子抓着墙,一股脑的往上攀。 却在快到顶之时,咚得掉了下来,摔了个猫吃屎。 “在这儿!” 那些人注意到它,举着火把跑着向他围拢来。 李玄泽立刻调转身子,多后退几步,铆足了劲往墙上爬。 再爬不上去,他会死的! 他不确定猫体若是死了,本体会不会跟着死。 堂堂太子,年方十五,暴毙在睡梦中,怎么能! 那棍棒就差那么一点儿,便打到他的猫腿。 幸而他这回终于上了墙。 可要往另一边跳时,他发现墙的那边也有人。 进退两难。 这墙够高,下人们的棒子勾不到他,可也因为他站的高,便暴露到大家的视野中。 有人高喊:“快去找根长棍子来!” 绝不能坐以待毙。 李玄泽沿着墙又是一阵狂奔。 他发现即使是夜里,即使有许多火把在晃,他所望见的地方都十分清晰。 他顶着星辰,脚下是不容回头狭隘的道。 除了拼命的逃,别无他法。 下人提了长棍来追。 终于在某个转角处,李玄泽被棍子戳到,天转地转,他滚落下来,掉进一堆枯柴中。 完了,真可悲,启元朝皇太子要死在这儿了。 李玄泽这一回甚至不想躲了,就四仰八叉的躺在柴火堆里,等待着死亡。 这儿是堆杂物的院子,院门还锁着,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来了,他已经逃无可逃。 他突然有点后悔。 刚刚应该挠那毒妇的脸,不应该只是抓了胳膊,亏大了!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慢悠悠走入他视野,双眼放光的盯着他瞧。 李玄泽沮丧的喵了一声。 “快跑吧兄弟,到处在抓猫你没看见吗?一会儿别误伤了你。” 但他显然没能掌握猫咪沟通的技巧。 这猫完全听不懂他在叫些什么,一步步逼近他,甚至…… 突然扑在他身上! 一只猫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李玄泽拼命想扭转过身来,逃离猫爪,可这猫把他压得死死的,甚至还咬住了他的后脖子! 他好像被点了穴一样,突然就动弹不得! 那猫扑在他身上,乱蹭他的屁股。 卧槽! 你想干嘛!! 我踏马也是个公猫啊!难道猫咪也有断背吗! 李玄泽越发崩溃绝望。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冲动,非得给那毒妇挠一下。 这下好了,死到临头还要被毁了清白。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确定在这里面吧?” “确定!从那儿掉下来,肯定就在这里头!” 压在他身上的猫被人的说话声吸引了去,嘴松开他的脖子,扭头往门外看去。 李玄泽赶紧挣脱了它,躲进柴火堆里。 门被推开。 那些人兴奋道:“果然在这!” 李玄泽透过稀疏的柴火,看到那些人提着棍子涌进院子里,抓起那只奄奄一息的猫。 本来天色就暗,猫被打得半死不活血肉模糊了,也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万莲捂着伤臂走进来,停到已爬不起来的猫面前,又踹了两脚。 “小畜生,还敢伤人。” 李玄泽躲在柴火堆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身子骨僵硬,一双猫眼瞪得浑圆。 原本,原本死的应该是他…… 这猫伤成这样,回天乏术。 林岁宁很快跑进来,看到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猫,怔了一怔,才扑过去蹲在猫身边。 她想把猫抱起来,可却无从下手。 “呆呆,呆呆……” 她声音抖得不像话,很轻很轻的喊它的名字。 第7章 一个畜生而已 盈盈月色下,猫儿身上的血浓得似墨。 它还没有完全死去,胸膛有微弱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林岁宁到底无从下手,只能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它身边。 她胸膛里仿佛有一把刀在胡乱搅着。 把她五脏六腑都捣得穿肠肚烂。 她不该把猫带回家的,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呆呆本不该死的,还死得这样惨。 万莲看到她痛哭到失声的这般模样,轻掀眼帘,说起风凉话。 “你娘死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呢,还拉着你娘的手,一个劲叫她起来给你买糖葫芦吃呢。” 林岁宁转眸,目光死死的看着这位继母。 那会儿她还小,不懂生离死别,只当母亲睡了过去,便还缠着母亲撒娇。 她竟不知,这都能被当成笑话了。 万莲瞧着二姑娘这双桃花眼。 虽盈满泪水,眸中却寒意似刀,恨不能用目光将她这位继母千刀万剐了去。 万莲轻笑,“一个畜生而已。” 林岁宁不知,继母口中的畜生,说的是她和她的母亲,还是这只猫了。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猫,久久无言。 万莲掩嘴哈欠,“你爱给猫跪着,那就跪着吧。咱们走!” 下人们簇拥着夫人而去。 这间杂货院子里的空地上,便只剩了林岁宁和那只猫。 林岁宁跪了良久,才把断了气的猫抱起来。 她抱着猫踉跄着起身。 “呆呆,书上说,善恶到头终有报的。” “可我不知道,她的报应,究竟什么时候才来……” 李玄泽想走出去,告诉她,那不是你的呆呆啊! 但猫脚焊在了原地,迟迟迈不动步子,没有脸面出现在她面前。 这事儿因他的一时冲动而起。 看到那些拳脚和棍棒落在那只猫的身上,李玄泽没有出去。 他清楚地知道,哪怕冲出去了也于事无补,只会和黑白猫死在一块。 可别的猫替他去死了,显得他好像是个该死的懦夫。 尤其这事儿,本就因他冲动伤了那毒妇而起。 林岁宁离开了院子。 这一夜,有些冷。 李玄泽踩着柴堆跳上墙。 这会儿没有人再逮猫,他沿着墙走,总能绕出府的。 可他偏偏一路跟着林岁宁。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小桃在等她。 “小姐……” 姑娘走进院子时,脸色惨白,双目无神,怀里猫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显得有些可怖。 小桃捂住嘴,才没叫自己哭出声。 “小姐,葬了吧。” 林岁宁麻木地“嗯”了声,抱着猫到梨树底下,很小心地把它放在地上,再接过小桃手里的木棍,刨了个坑。 李玄泽蹲在墙上,看着它把猫安葬后,又在树底下坐了良久。 林岁宁背靠树干,抱着双膝,望着天边的那轮下弦月,喃喃道:“我再也不养猫了。” 眼看着整个府上的人都被使唤了去抓呆呆,她却没有阻止的余地。 她这样无能,没有护住它的余力,怎么配养猫? 小桃劝道:“小姐,先去换身衣服吧。” 林岁宁却没有动弹。 她平日里很爱干净的,可这会儿那么脏的衣服,她也没急着去换,实在是没有力气。 她闭上眼,重复道:“我再也不养猫了。” 小桃心疼姑娘。 “若是为了抓老鼠,野猫多的是。可小姐是听说了那儿有家猫肉馆,才走三里路特地去那选一只猫养着,想着能救一只便是一只。若是没遇到小姐,它过两日也进了人腹,小姐就不要责怪自己了。” 李玄泽打了个寒战。 好家伙,原来他一直在死里逃生。 这样看来,这姑娘还对她有救命之恩了。 林岁宁拖着腮,歪头看小桃。 “下回再有人为难我,你千万千万别站出来。我再怎么,也是父亲的女儿,她不能拿我如何,可你不一样,知道吗?” 小桃强忍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点点头,“知道了。” 林岁宁坐在梨树下,对小桃说了好几回,“你去睡。” 小桃偏要陪着她。 林岁宁便没法子了。 她不想耗着小桃,叫小桃担心她。 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去沐浴,更衣,回屋子里去睡。 李玄泽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他从敞开了一点儿的支摘窗处,翻了进去,无声落在地上。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擅闯姑娘闺房的无耻之徒。 管不了许多了! 姑娘在床上向里蜷缩成一团,脸埋进了杏色被褥里,一头千丝万缕的墨发自枕上蔓延开来。 瞧不见她的神色。 但李玄泽知道,她一定还没睡着。 他在床榻边徘徊了会儿,轻轻喵了声。 让她知道呆呆还活着,她应当会高兴一些吧。 林岁宁听到若有似无的一声猫叫。 应当是幻听了。她没有理会。 可是那猫还在叫唤。 林岁宁的脸从被褥里出来,往地上看了眼。 那双红肿的眼顿时愣住。 是她的呆呆,正坐在床边地上,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 可是呆呆刚刚明明被她亲手葬在梨树下了啊! 一定是她太难过了,产生了臆想。 李玄泽静静趴在地上,等待着她破涕为笑的把他抱起来,转个圈。 可是她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慢慢的闭上眼,拉起被子,再次把脸藏进了被褥里。 李玄泽突然就很心虚。 难道她知道死的不是呆呆? 她知道别的猫替他丢了命? 所以她失望至极,不再要他这只猫了? 她不要他了! 李玄泽越想越忐忑,躁乱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在意她的看法? 她失望就失望了呗! 大不了以太子身份找到她以后,好好补偿她,给她一大笔银钱,让她去把猫肉馆的猫全救出来。 到时候她总能高兴了吧。 李玄泽挠了挠自己的脸,准备再翻窗出去。 林岁宁突然从床上起了身,赤着脚下地,径直走向妆镜。 她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枚如棋子大小的墨绿色玩意儿,放在指腹中摩挲了会儿。 李玄泽眯起眼。 这小玩意儿在夜色中都能边闪翠色,宛若碧潭秋水,是上乘和田玉所作。 可和田玉之中,通体莹白最为贵重,碧色虽为其次,就算一小块也价值不菲。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家,出现在她手里? 实在有些不相称。 这小玩意儿的样式也很奇怪,寻常这样的宝玉,会被雕成瑞兽,甚至观音,或者是皇奶奶常常把玩的玉如意。 可她手里这东西,似菊花被压扁,奇形怪状的,看不出来到底是啥。 第8章 召见 林岁宁垂眸看着指尖之物,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它,喃喃道: “母亲,你在天有灵,一定要庇护姨娘。女儿早晚要嫁人,你不用担心我,可是姨娘……” 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不多,这便是其中一件。 姨娘说,这是母亲的贴身之物,很贵重,断不能让外人瞧见,否则会遭些事端。 她便藏得好好的,只是在想母亲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李玄泽扯开嘴嚷嚷着:你既然有幸认识本太子,本太子必定帮你庇护姨娘,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家在何处,我明日就给你和姨娘大好前程,连带着你丫鬟都鸡犬升天。 但是说出口,就变成了连串的猫叫。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岁宁终于再次看向脚边叫唤不止的橘猫。 她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神色顿住。 手中的触感太真实了,软软的。 “呆呆?” 她试探着叫了声。 李玄泽沉闷哼气。 呆呆就呆呆吧,虽然这名字贼差劲。 但她眼里的突然有了璀璨的光亮。 好似月光照进了一潭死水中,里头的鱼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李玄泽看到她欢喜,心里头也莫名的跟着高兴。 林岁宁叉着它腋下,把它抱起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甚至把它按在桌上,扒开橘毛一寸寸的检查过去。 她怕它有伤。 李玄泽忍受着身上的异样。 有个姑娘仔仔细细的在摸它,借着烛火检查它的身体,能好受吗! 背上和四肢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把他翻过身来,叫他四脚朝天,暴露自己的腹部和…… 人猫授受不亲! 李玄泽用力一挣,调整姿势趴在桌上,给她看个橘背。 林岁宁把那枚玉放进小匣子里,藏在桌下的暗格中。 做好这件事,再轻抚它的脑袋。 “一定是母亲知道我难过,就把你送回我身边啦。” “喵喵喵。” 李玄泽心想着,就当他是死而复生吧,她不知道有另一条猫命的存在,心里也会好受一些的。 林岁宁把它抱到床上去睡,搂得特别紧,怕它再凭空消失了一般。 “呆呆,下回不管谁骂我打我,你都不要出头,就乖乖在屋子里躲着,知不知道?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李玄泽喵了声。 林岁宁很高兴,“呆呆真乖。” …… 一大早,林岁宁还在睡梦中,便被人敲门,说是老爷和夫人让她去正堂。 林岁宁走到外头,又折返。 对着妆镜给自己抹了胭脂和口脂,叫自己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差。 若周大人在,她势必是要挡在姨娘面前,付出再多在所不惜。 那对夫妇在正堂等着她。,大哥和三妹也在。 他们围着圆桌而坐,面前是较之以往都丰盛的早膳。 大哥和三妹坐在万莲左手边,林诚录右手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林诚录看见林岁宁的摸样,眸中冷淡一闪而过,很快就变成一脸慈爱笑容。 “岁宁啊,还没用早膳吧,过来坐。” 父亲居然态度如此之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岁宁怀着警惕的心思在他右手边坐下,开口道:“父亲,我与谢家公子是有婚……” 约字还没说出口,林诚录打断她的话,循循善诱道:“岁宁啊,你要知道,你将来无论嫁给谁,娘家好,你的日子才能好。” 林岁宁皱了皱眉。 娘家就是飞上天了,也没她什么好处。 虽说外人面前,继母还要维持慈眉善目那样,可谁不知她这二姑娘不被父亲和继母所喜。 她嫁人之后,只能全凭夫君良心,娘家的好处她是沾不到半点的。 林诚录继续道:“五日后贤王妃在咱们县的百花苑里办百花宴,到时候,长安的许多权贵会过来,这个百花宴,得是大富大贵之人才能进的,但周大人好心,愿意带你去……” 林岁宁瞪直了眼。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外男去百花宴,旁人如何看待议论我?” 林诚录却毫不心虚,“岁宁,这是你的机会,别不识好歹。” 林岁宁起身。 “谢父亲美意,这机会就让给三妹吧。” 三妹林芳菲噗嗤一笑。 “不必二姐相让,百花宴我自然去的,不过不是周大人带我去,是玉安郡主。” 玉安郡主秦静姝,秦太师之女,备受皇后宠爱得以封郡主之位,食邑一千五百户,堪比长公主殊遇。 长安城中有传言,太子妃之位非秦静姝不可。 这种传言,安淮县百姓也有所耳闻。 说到玉安郡主,万莲宠溺的看了林芳菲一眼,得意道:“我们芳菲聪慧,是个有福气的。” 林诚录对此甚是满意。 “芳菲从来不需要人操心,不像岁宁……” 林岁宁觉得奇怪,玉安郡主平日都在长安,三妹是怎么结实到这样的人物的? 更不合理的是:“玉安郡主比周大人能耐大得多,父亲想谋官职,怎么不让三妹去求郡主?” 林诚录看向林芳菲,目光里的期许很浓。 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论地位,周大人自然比不上郡主,若是郡主肯赏识,何愁林家无大好前景? 林芳菲厉声道:“二姐,你这是想害死咱们全家吗?我这才认得郡主多久,郡主又是如何谪仙般的人物,能与她亲近于咱们林家来说是锦上添花,却是万万不能急于利用的。太过利益熏心,万一叫郡主失望,咱们家还有活路?” 林岁宁嘴快,“世人攀龙附凤,不都图个往上走,这种事郡主早就司空见惯了吧,习以为常,哪里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难不成她会以为,你攀附她,是图真性情?” 林芳菲气得脸通红,一根手指直直指着她。 “你什么意思,你骂我攀龙附凤?” 林岁宁摇摇头。 “没有,人往高处走,这是上进的好事,没有骂你的意思。” 林芳菲却将手中筷子一摔。 “总阴阳怪气的,不知道摆脸给谁看,大清早晦气得很。” 大哥林楚仁装模作样的做和事佬。 “行了,芳菲,跟个没娘养的计较什么?少说几句。” 劝着息事宁人,话中明里暗里都是骂林岁宁没娘养。 这一家人向来团结,一致对外,便显得她这个原配生的外人格格不入。 林岁宁没再看他们,目光在父亲脸上定住。 她早就不指望父亲能看在父女亲缘的这份上,为她考虑几分,也不指望她顾念早亡的母亲。 她相信子女不和,便是父亲失德。 母亲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夫君这样的嘴脸,想必也痛恨。 “父亲,我若是跟着周大人去百花宴,外人若问起来我是谁,周大人定然会报了我的来历。到时候,他们该如何议论父亲,议论林家?” 第9章 不去也得去 林诚录握着茶碗的手一紧。 宽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脸色也实在算不得好看。 “管不了许多了,”林诚录沉着嗓子说,“前程和名声,向来难以两全。咱们想得到好处,总归要让周大人看到诚心的。” 话音落,方晚葶走进正堂。 “那便让我去吧,周大人不是说,我像他那位故人?他说的是我,可不是岁宁。” 林岁宁听到姨娘的声音,心弦一紧,急道:“姨娘!” 方晚葶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藏在袖下的手,义无反顾的道: “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妾,官员之间妾室相赠也是常有的事。我去,外人也不会太议论林家。” 林岁宁摇摇头。 姨娘哪里是要保林家名声,只是要保她清誉罢了。 而姨娘会过来,八成又是继母去通知的。 还未等林岁宁说话,林诚录便果脆道:“你不行,周大人这回点名道姓要的是岁宁,谁也替不了。这次百花宴,她除非是死了,不去也得去。” …… 东宫中。 随着旭日初升,李玄泽慢慢转醒。 山竹吃惊道:“太子殿下,您这睡了一夜,怎么跟没睡似的。” 李玄泽看了眼铜镜。 镜中的他依然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就是眼底的乌黑怎么看都像熬了一整夜。 哪里能睡好。 那女人抱得它那么紧。 后半夜她还做噩梦,把它勒得差点儿昏死过去! “人找的如何了?” 山竹立刻明白主子问的什么,游刃有余的答道:“长安城中养猫的妙龄姑娘共两百零五位,养的猫叫呆呆的有五十多名。” 李玄泽愣了愣。 “这么多人养猫?这么多叫呆呆的?” 猫不都叫咪咪吗? 山竹涨红了脸,没说实情。 实则是手下办事不力,太子找一位养猫的妙龄姑娘的事,不小心传得人尽皆知。 甚至养的那只猫叫呆呆都被知道了。 一时间,长安城没养猫的姑娘都养猫了,养的还都叫呆呆。 李玄泽捏了捏眉心。 “把那五十多名召进东宫来,我见见。” 五十几个人,说多也不算很多,都看一遍自然能找到她了。 山竹说:“她们都等在外头,就等殿下一阅。” 李玄泽伸直双臂,由宫人伺候着更衣。 宫人拿了件玄色镶边剑袖莽纹云锻来。 李玄泽目光一掠,瞥向衣架上的另一件月白色金云纹锦袍。 他听人说,男子翩翩白衣,最是少年一尘不染的模样。 “换那件。” 山竹一愣。 太子殿下向来不愿意在穿着上费神,这是他头一回挑挑拣拣,指定穿哪件衣裳。 宫人们不敢怠慢,立刻去拿那件月白色锦袍,来给太子殿下穿上。 李玄泽又亲自选了双淡色长靴,银色发冠。 从头到尾都收拾好,他望了眼铜镜中的自己,甚是满意,这才抬步踏出寝宫。 没顾上用早膳,便先去见了那五十多位姑娘。 东宫宽阔的空地上,姑娘们端端正正站成五排。 一眼望去,首排有个穿着华贵的姑娘最是显眼,也眼熟。 李玄泽皱起眉。 “秦静姝,你什么时候也养猫了?” 他明明记得,秦静姝是怕猫的。 这种小事,李玄泽原不会记那么清楚,可那一回秦静姝被猫吓到,母后为了她,活活打死了那个偷偷喂猫的宫女。 这件事传得阖宫皆知,他听得毛骨悚然。 母后一向和蔼仁厚,却在事关秦静姝的时候,多暴戾的事也做得出了。 李玄泽忍不住多嘴去同母后理论。 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怎么就能吓着秦静姝?这不矫情,大惊小怪吗?纵着人这样胡来,乱造杀戮,岂非坏了皇后贤名? 可母后半点听不进,还指责他不孝,管教起母后了。 以至于李玄泽好几个月都不想见母后。 这样的事,他自然印象深刻。 可当初容不下一只小奶猫的人,如今却说自己养猫了。 秦静姝头戴累丝双鸾流苏步摇,身着古纹双蝶千水裙。 微风吹拂,步摇轻晃,裙摆如流水灵动,美不胜收。 “早就养啦,”秦静姝莞尔道,“我的猫就叫呆呆哦。” 李玄泽懒得同她多说,目光掠过她,将她身旁的姑娘一个个看过去。 好家伙,首排竟然有好几个熟面孔,都是高官权臣之女,就连丞相的女儿孟鸢也来凑数。 搞得他都迷糊了。 怎么养一只叫呆呆的猫是这样普遍的事? 原先怎么就没发现? 他耐着性子一排排的看过去,直到看完最后一个。 怎么会没有? 他似是不可置信,又从头到尾重看一遍。 眼见着太子殿下脸色越来越沉。 山竹心眼吊起来,小心翼翼的说:“可能还没把长安翻遍,今日继续找,好好找,一定能找到的。” 李玄泽“嗯”了声。 “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就不必带来给我看了,我要找的人,门第并不高。” 秦静姝插嘴问:“太子殿下,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啊?” 李玄泽没回答她,面无表情的摆摆手,示意这些人都退下去。 秦静姝却没走,仍在那黏着他。 甚至他去用早膳,她还在身边叽叽喳喳。 “太子殿下,五日后安淮县有个百花宴,殿下会去吗?” 李玄泽想也没想,便道:“不去。” 秦静姝说:“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想您去呢。” 又搬母后!又搬! 李玄泽真想把手里的玉勺扔了,大声质问她。 我母后想我去那种花枝招展的百花宴做什么,我是爷们!我去看花?怕不是为了让我陪你吧! 我堂堂储君闲的慌,陪你看花! 但李玄泽不会对女人说太重的话。 “哦,那让她想着吧,我不去。” 秦静姝撇了撇嘴。 “皇后娘娘挂念着太子殿下,立太子妃的事也要与殿下商议……” “出去。” 李玄泽的语气变冷。 母后挂不挂念他,立谁为太子妃,关她什么事儿? 秦静姝不情不愿的起了身,嘴却不停。 “太子殿下莫名昏厥一事,皇后娘娘很是担心,忧虑过甚都病了,这几日……” 李玄泽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看向她。 “你知道得挺多。” 储君患病这样的变故,向来是瞒着朝野内外的,免得有人借机惹是生非。 太医署的人自然不敢多嘴。 秦静姝把玩着手中帕子,娇娇道:“皇后娘娘把我当自己人,与我无话不说,我也守口如瓶。” 李玄泽白眼翻得飞起。 这人嘴最是没个把门,母后当真宠溺她无度,到了这般不知轻重的地步。 用完早膳,李玄泽便去了趟凤仪宫。 第10章 知恩图报 皇后本在和良妃闲适品茶。 听说太子请见,皇后火急火燎的拔了头上凤钗,卸了金护甲,往铺着软席的榻上躺。 良妃赶紧从后门出去。 宫女手脚也麻利,迅速将红木茶几上的糕点果子和茶尽数撤去。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李玄泽才踏进寝殿。 皇后在榻上侧躺着,还未入秋的气候,便裹了个鹅绒薄毯。 面容憔悴,双眼疲惫的耸拉着,再看到李玄泽那瞬,面上泛起一点欣慰的笑意。 “太子来了啊,咳咳咳……” 她虚弱的摆摆手,示意殿中其他伺候的人尽数退下。 李玄泽礼道:“来前儿臣寻太医问了几句,太医说母后身子不适。” 皇后掩嘴咳了几声,有气无力的意有所指道,“是啊,这身子是越来越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太孙……” 寻常百姓家的儿子成家早,许多是十二岁十三岁便娶了妻室。 可巫祝曾有言,皇室子弟需满十五才可泄阳元,方保启元朝盛世长久,若是违背,便有亡国之危。 巫祝的话不可不听。 可眼下,太子满了十五,立太子妃的事却再三推辞,什么人选都瞧不上,她岂能不急,岂能不明里暗里的提着点? 李玄泽立在榻边,目光探究的瞧了会儿。 母后说话无力,面色却红润,骨子里那股精气神,是难以藏着的。 “母后歇息都不卸耳环的吗?不怕硌着?” 也不怪他多个心眼儿,母后拿生病诓他不是一回两回,这次数多了,他也懂得自行分辨。 皇后眸色一闪,应对自如。 “你父皇随时要来,我哪怕是躺着,也得要点体面不是?青天白日的,难不成彻底素面朝天?” 此言看似有理。 李玄泽并不反驳,先给她颗定心丸,“太医查了,儿臣身子无恙,母后无需忧心。” “咳咳,我自然知道你无恙,”皇后唉声叹气道,“你不想跟我安排的宫女圆房,故而装作昏厥,是不是?” 李玄泽否认,“不是,儿臣是真的晕过去了。” 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储君的任务,早晚避无可避的,他又何必去逃避。 却偏偏那么巧合,让他在每日入夜前魂穿一只猫。 好似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叫他不能碰那个宫女。 既然是老天爷的意思,便顺其自然了。 皇后认定他故意逃避圆房,语气里都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是吗?当真有这样的怪病?太医署中的人都才疏学浅,瞧不出怎么回事?” 且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到了那个时辰,便突然晕过去喊都喊不醒,若说不是装的,她还真不信了。 李玄泽无奈说:“事实如此,这世上有许多事,怪力乱神,是太医无法解释的。” “怪力乱神?”皇后眼尾一挑,讥讽道,“那要给你请个巫祝做场法事罢?去把西山巫祝请来?” 李玄泽听她口气,便知她不信。 “我也有请巫祝的打算,可西山巫祝隐世十几年了,哪里寻得到人影。” 皇后也不在这事上执拗,他不承认那点心思,她也没有法子,多说无益。 她话锋一转。 “贤王妃办了百花宴,到时候太子去吧。” 李玄泽回绝的果脆。 “不去。” 皇后双目一瞪。 “太子知道的,出阁前我与贤王妃是手帕之交,她办的百花宴我合该赏脸一顾,可我这身子不争气,太子便替我去罢。” 李玄泽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再道:“不急,还有五日,五日后兴许母后的身子便好了。” 到底是不是真病,其实闻殿中味道便知。 母后信奉艾草治万病,每回身子不适,寝殿中会有一股艾草香,且她一病就见不得风,殿中会门窗大闭。 但眼下,殿中每扇窗都开着,寝殿中也没有熏艾。 李玄泽不会戳穿她,否则下回演得更好些,他就难以分辨了,心里有数便好。 皇后手掌在榻上一撑,似要坐起,又绵绵无力的瘫倒下去,咳嗽不止。 “咳咳咳,哎哟我这身子……若是能看到你和静姝结成正果,我必然是立马好转……” 提到秦静姝,李玄泽本就有不满。 “母后一向宠溺玉安郡主,可事有轻重缓急,母后当真是致国本不顾,连我身子抱恙,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母后有没有想过,她若是宣扬了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皇后大概是被口水呛住,这下是真的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都未能止住。 李玄泽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拍背。 皇后终于缓过来,捂着胸口道:“静姝是懂事的好孩子,她不会说出去的,太子也不必草木皆兵,视她如蛇蝎。” 李玄泽当真被气笑。 “哪个懂事的好孩子跟人打赌,说太子一定会去百花宴。事关一朝储君,竟然也能成为赌约么?谁给她的底气?” 皇后脸涨得通红。 “你,你是要气死母后吗!” 李玄泽说:“儿臣不孝,这百花宴,儿臣是去不了。” 原本是可去可不去的。 贤王到底贤名在外,给贤王妃的面子,也未尝不可。 可秦静姝拿他打赌,他就万万不能去了。 免得叫人以为,皇后和太子当真对秦静姝宠惯到了这地步,她要做太子妃的流言,就更加尘嚣日上。 李玄泽当然不肯立她为太子妃。 想到她怕个小奶猫,为此让母后打死宫女,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便竖起来了。 尤其他现在经常变成猫。 李玄泽转身要走。 皇后猛地坐起。 “你忘了秦太师对母后有救命之恩?哪怕是为了还恩,你也该待静姝好些,人要知恩图报啊!何况,她不就一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来,太子就这么容不下?” 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李玄泽是听累了。 就为此,他得搭理秦静姝,得带着她玩,在外面还不能叫秦静姝失了颜面,忍受她各种事。 可秦静姝的做派,他实在受不了。 他跟人好端端玩个蹴鞠,胜败都是常事,可偏偏在他输的时候,秦静姝总要去给人下马威。 你们怎么敢赢了太子殿下!不识好歹的东西! 本来输了不丢脸的,被她一说,李玄泽就觉得丢脸丢到茅厕了,恨不得把她扔出去,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李玄泽面对皇后,浑不在意的说:“报恩,母后报呗,就不必拉着儿臣了。难不成往后您的皇孙,皇太孙,都得世世代代报秦氏的恩,给秦氏当牛做马啊?” 皇后不知如何反驳,半晌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真是好样的!” 李玄泽向她告退,“儿臣不打扰母后清闲。” 他是来看看母后到底真病假病的,既然是假病,他也就安心。 其他的事,他是不会妥协的。 芳姑姑听到动静,赶紧入内给皇后顺背。 “娘娘息怒!” 皇后捂着起伏不止的胸口,怒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去!我生的儿,我还拿捏不了了吗!” 第11章 又脏又下贱 李玄泽回到东宫,面上带着几分倦意。 他发现猫体没睡好,本体哪怕睡了一夜,也还是累的。 他这条命,整个精气神,都被那只猫拿捏得死死的。 永安侯世子许辰正闲适坐在案牍旁,架起一只脚,手中把玩着精致的玉杯。 一见太子回来,许辰把脚放下来,爽朗道:“太子可算是回来了,这百花宴,太子去还是不去?” 人人都在问他这事,李玄泽有些不耐。 他在案牍边坐下来,打开一本文书,轻描淡写的回应:“爷们去什么百花宴。” 所谓百花宴,就是一群女子和妇人赏花吃花茶的玩意儿。 其中最有趣的可能也就猜猜灯谜。 跟一群只读女德女戒的姑娘玩灯谜,也没劲得很,总觉得胜之不武。 那根本就不是男子去的场合,却总有不少王公和世家子弟,为了去看群芳争艳,也争先恐后的去。 许辰睁大眼道:“秦静姝可跟人打了赌,说太子一定会去的。” 李玄泽道:“那你就押不去,好好的赚她一笔。” “好叻!” 许辰此番过来,就为了打探这事好下注,既然太子给了准信,那他便放心了。 他欢天喜地的走到门口,又被李玄泽喊住。 “等等。” 许辰:“太子还有事?” 李玄泽说:“帮我压一千两不去。” 有人送钱他当然要赚。 许辰心领神会。 “好叻!” 人一走,李玄泽便唤了山竹来。 “找个巫祝来。” 母后不经意的一句话,李玄泽其实是听进去了的。 魂穿猫的事怪力乱神,那猫还就是找不到在何处,说不定让巫祝施法,便破了此局。 山竹多嘴问:“主子是怀疑无故昏厥一事,是撞邪了?” 李玄泽道:“你只管去找。” 这其中隐情,他是断然不会说的。 山竹忐忐忑忑。 “太子殿下,这些年是有过巫祝的风声,却都是坑门拐骗之辈,但凡哪个有真本事,也为朝廷效力了。” 李玄泽想了想,道:“那就去请道士,术士,总之会故弄玄虚名声在外的,都请来。” 山竹应声而退,心里头嘀咕着,主子先前不是都不信那些的吗? 要么找养猫的姑娘,要么找巫祝,主子近来真是奇怪得很。 …… “这事势在必行,不必多说了!” 林诚录的态度很强硬,不容置喙的口吻说教道:“岁宁,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若是乖巧些,父亲将来升了官,也会有你的好处,给你多置办些地契田产,你也有些底气。” 林岁宁别过脸去,没有吭声。 她的命就被父亲和继母拿捏在手里,父亲叫她往东,她若是执意往西,那他们有的是法子治她,比如从姨娘下手。 方晚葶一反常态的没多说什么,而是与她一同出去。 离开正堂后,林岁宁握住方晚葶的双手,对她展颜一笑。 “姨娘不要担心,谁说一定会是祸呢?不是有句话说,宁为高门妾,不当寒家妻,若是周大人善待于我,我日子未必过得不好。” 可她笑得实在勉强。 方晚葶忍下心中苦楚,生硬的“嗯”了声。 林岁宁最怕的是姨娘难过,只要姨娘不痛苦,她什么也都能捱过去。 她笑着说:“姨娘眼光最是好,姨娘得了空闲就帮我挑选一件好看的,让我在百花宴上出出风头,好不好?” 方晚葶显得有些沉默,却也点了头。 可等到林岁宁走得没了影,方晚葶再次回进正堂,对林诚录说: “老爷,今晚把我送到周大人府上吧。” 林诚录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冷言道:“昨日死活不肯,今日倒是想贴上去。只是周大人已经看上了岁宁,哪里还有你的事?” 岁宁是最好的年纪,又干净,可方氏已经年过二十五,虽姿色尤在,风韵尚存,可到底比不过韶华之龄的岁宁。 方晚葶硬着头皮道:“周大人的确多看我几眼的不是?谁会嫌女人多呢?老爷只管把我送过去,收还是不收,便是周大人的事了。” 林诚录心中盘算着,周大人表面装的光风霁月,可到底还是跟他开口要了岁宁。 没男人会嫌女人多,这话倒也实在。 能哄得周大人高兴,比什么都好。 林诚录清咳了声。 “难得你懂事,就试试看吧。” …… 当日夜里,方晚葶便被送到周府。 周稷卿在书房里对着几幅人像画出神,下人说林县丞给他送礼来,他点头,示意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方晚葶出现在他面前,衣着清凉,颔首盈盈跪在青砖地上。 周稷卿慢条斯理的收起画,走到她身前,良久后才出声。 “后悔过么?” 方晚葶眼帘微动,“不曾。” 周稷卿的呼吸顷刻变得冰冷。 “那便滚出去。” 方晚葶不走。 她抬眸,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的恩怨,你为什么要迁怒岁宁?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她才十五……” 周稷卿淡淡道:“我知道你视她如命。” 方晚葶怔了怔。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岁宁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毁了岁宁,便是对她最狠的报复。 方晚葶深吸了一口凉气,胸腔隐隐作痛。 “你别这样,等岁宁嫁了人,我就离开林家,给你当牛做马来偿还你,你有多少恨意,都冲我来,我绝无怨言。” 周稷卿垂眸看着她低声下气的模样,面上的沉郁未消散分毫。 他伸手,指尖挑起她下颔,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微颤的眉眼,停在纤巧玉润的唇。 他从前说过,她用棠梨色的口脂最是好看。 从此之后,她便只用棠梨色,时至今日。 周稷卿勾起唇角,轻蔑道:“林诚录让你陪过多少男人,十个,有没有?” 方晚葶一怔,用力摇头。 虽说官员之间互送美妾并不稀罕,可林诚录动这念头是头遭事,也是无意中见了周稷卿的故人画像在先,林诚录才想投其所好。 而他问这样的话,当真羞辱至极。 “稷卿,我没有,我……” “方晚葶,你真脏。” 周稷卿并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居高临下的,轻飘飘的道:“好好的清白人家的女儿,却自甘堕落为人妾室,真是又脏又下贱。” 方晚葶呼吸一窒,沉痛绝望的闭上眼。 一行泪从她眼角溢出,无声滑过苍白如玉的脸颊。 微凉的湿腻令他手心灼烫。 周稷卿腮帮子紧绷,收回捏着她下颔的手,拿帕子用力擦了擦指节。 他往圈椅上慵懒一坐,背往后靠,双腿岔开。 “方晚葶,拿出你伺候人的本事来,兴许我一高兴,就放过了林岁宁。” 第12章 报复 方晚葶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自然知道他要她做什么。 她问了句,“在这儿吗?” 久远的记忆中,他爱诗书,爱笔墨,视书房为圣地,是不许书房有一丝杂乱污浊的。 在他最重视的书房里,行污秽之事,不像似他的性子。 周稷卿讥讽道:“怎么,你还要挑地方?” 方晚葶起身关上门,毫不犹豫的将衣物一件件的褪下。 很利索的,不着寸缕的站在他面前。 当年他们两厢情愿互通心意,说好就等着她及笄,他便上门提亲的。 她曾以为,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是早晚的事,也非他不可。 后来又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了。 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不堪的局面。 他仗势胁迫,而她妥协卑微。 方晚葶微颤的手伸向他的衣襟。 他没动,看着她一点点解开她墨蓝锦袍,嵌玉的腰封落下,直至露出胸膛。 某一刻,他忽然抱起她将她放在桌上,欺身压来。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是粗暴。 她好似被猛地抛入惊涛骇浪中,不断的沉浮。 时而被淹没了口鼻几近窒息,时而刚得以喘息,便被更大的巨浪吞噬。 “在林诚录面前装不认得我,装贞洁烈女?”他挥汗如雨,咬住她雪颈上一片皮肉,“方晚葶,你看看你,浪成什么样。” 被巨浪拍上顶端时,她忽然抱紧了他。 “稷卿……” 她的嗓音似哭泣,似求饶。 周稷卿捂住她的嘴,用凉薄的言语在她心上扎上一刀。 “人尽可夫的婊子,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她闭上眼,再难熬也不再冷声。 方晚葶从书桌上爬下来时,腿肚子一软,跌摔在了地上。 周稷卿瞥了眼,没有理会。 方晚葶爬起来去捡衣服,若无其事的一件件穿上。 出门前,她轻声问:“你不会再为难岁宁了,对吗?” 周稷卿笑出声。 “我何时答应过你?” 方晚葶目光一滞,脸色越发泛白,紧咬的下唇几乎渗出血来。 “周稷卿,你……” 周稷卿从抽屉里拿了几两碎银,随手一掷,扔在她脚下。 “你的身子也就值这个价。” 方晚葶目光死死的看了他良久。 周稷卿以为她快要落下泪来时,她凄凄一笑。 “原来是你贪图美色,才不肯放过岁宁。我还当你只是怨恨我,报复我。” 周稷卿冷笑。 “恨你?你太把自己当个角色。” 方晚葶系好最后一件轻纱的系带,顿了顿,再道:“色欲熏心也好,为了报复我才针对岁宁也罢。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你无耻狭隘卑鄙罢了。” 她转身要走,周稷卿寒声道:“是你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我在家中备着给你的提亲礼,你却去给林诚录做了妾。无耻的是背信弃义的你。” 方晚葶身影顿住。 既然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放下,执意为难岁宁,有些话她也不忌讳说明白了。 “是我放弃你,对不起你的是我,你迁怒岁宁算什么君子?不无耻吗?” “我姐姐当年也待你好,她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样对待她的女儿,不亏良心吗?” “再者,我不嫁你怎么了,有过口头承诺我就必须嫁你吗?我就是不嫁了,我也没有拿你一分聘礼,值得你在这么多年之后,要我不得好死吗!”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稷卿漠然看着她,仿佛看一头牲畜。 方晚葶抹了泪,骂道:“我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拿起墙边的细颈落地瓷瓶,一步步走到周稷卿面前,猛地砸在他头上。 碎片四溅。 数道鲜红的血溪,自他发顶蜿蜒而下。 他没有避让,神色未动分毫,依然冷冷的看着她。 从前若是别人要伤他,她会挡在他面前。 她替他挡过恶霸一棍子的,那棍子打在她背上,她呕出大口血来。 可只要他没伤到,她便觉得值得。 如今她拿瓷瓶砸他眼中的狠劲,似乎是恨不得要他的命。 方晚葶拿瓷瓶的缺口对着他,咬牙切齿的说:“你去死吧,畜生,你要真敢碰岁宁一下,我一定杀了你。” 周稷卿顶着一头血,唇边反而一抹笑。 “杀啊。” 她抬手,那锋利的缺口抵上他的脖颈。 她只要再多用几分力,他的皮肉就能被刺破,鲜血会飚出,他这条命也就到今日为止了。 可看着这张比夜色还寒凉的脸,方晚葶的眼渐渐模糊,浮现出记忆深处那如沐春风的少年模样。 在她感染风寒在屋子里休养到百无聊赖时,少年突然出现在她窗外,他说:“园子里的百合开了,想不想看?” 她刚说想,他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束百合来。 方晚葶记得那束百合有八朵,也记得他眼睛亮的像星星。 那双眼里的光,是在得知她要去林府的那一日,变得破碎不堪的。 他近乎哀求的说:“晚葶,你为自己想想,你做了妾,这辈子就毁了,你姐姐不会愿意看到的,你也为我想想,那孩子需要你,可我也……” 她残忍的回应。 “稷卿,放下吧。” 然后,他眼里最后一丝光都消散了。 方晚葶摇摇头,把脑海里的画面都驱赶出去。 她另一只手捂住心口,用力按着。 缓缓后,她越来越疲惫,扔掉了手里的瓷瓶。 转身离开。 周稷卿望着她颓然往外走的背影,指尖沾了点滑落到唇边的湿腻,垂眸看了会儿,拿绣着百合的帕子细细擦干净了手指,再唤下人来。 下人看到他这满头血的模样,吓得手足无措。 “大人你这是,这是……是方才那个林府送来的女子干的吗,要让人拦住她吗?” “不必,让她走,找个大夫来。” 周稷卿目光扫了眼凌乱的书桌。 下人顺着他的视线,欲动手去收拾,周稷卿出声制止。 “别碰,我自己来。” 第13章 会好起来的,对吗? 李玄泽觉得自己要被林岁宁薅秃了。 一下又一下,摸不完似的。 小桃在边上不停嚷嚷。 “这猫居然还能死而复生,可是我明明看到你把它葬了啊!就算死而复生,它也该从土里爬出来吧?太邪门了!” 林岁宁有其他的心事,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小桃又道:“不如我们去把土刨开,看看里面还有没有猫?” 林岁宁反问:“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小桃合理猜测,“或许死的并不是呆呆呢!当时那么黑,如果他们认错了猫,我们也认错了……” 李玄泽身子一僵。 他到底心虚愧疚,别猫替他死的事,是他心里藏着的最大的秘密了。 林岁宁摇摇头。 她现在满脑子是另一件事。 “我觉得姨娘今天很奇怪。” 小桃并不知道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姐被逼着陪周大人去百花宴。 “啊?哪里奇怪?” 林岁宁说:“以往父亲和继母为难我,姨娘总是要替我挡的,可这一次……” 事关于她,对姨娘来说便没有小事,姨娘是将她当亲生女儿,拼命护着的。 今日会毁了她名声的事,姨娘却一反常态的安静。 这种安静,到底太反常了。 林岁宁思来想去,对小桃道:“这会儿府上下人们都还没睡,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姨娘今日有没有做别的事。” 小桃不明白缘由,却也立刻照做。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小桃匆匆回来。 “入夜之前,老爷安排了一顶轿子,把姨娘送出去了。” 林岁宁猛然立起。 “送去哪里?” 小桃说:“问不出来啊!我给春岚塞了碎银,都没问出消息来。” 以往有什么事,从春岚那准问得出信,春岚是府上的万事通,啥事都知道些。 从她那儿都问不出话的,说明老爷夫人不让外人知道。 林岁宁便立刻明白过来,父亲必然是把姨娘送去了周府! 这不是光彩的事,才瞒着人。 林岁宁往外跑,跑几步想起来怀里抱着猫,又跑回去把呆呆放下来。 “你乖乖的,娘亲出去趟。” 她急得满头汗,对他说话却仍是轻声细语的。 李玄泽沉下眼色。 你才多大啊,就当我娘亲,我娘亲是皇后啊! 林岁宁往大门外跑。 小桃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出不去的小姐!这么晚了,老爷不让出门的,而且你就是出去,也未必能找到姨娘啊!” 林岁宁又调转方向,“我去找父亲。” 小桃拉住她。 “小姐,我们不如再等等,拿轿子送出去的,总不可能是把姨娘给发卖了。” 林岁宁知道找父亲无用,她没有办法能胁迫到父亲,没有让父亲同意去周大人手底下夺人的法子。 哪怕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林岁宁在原地呆立许久。 这初秋的天,原来已经这么冷了,冻得她遍体生寒。 “小姐,小姐,”小桃唤她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先不急,好不好?” 林岁宁轻轻“嗯”了声,木然往回走。 才走两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岁宁。” 林岁宁回头,看到姨娘,恍神片刻才迎上去。 她离姨娘越近,鼻子就越发酸。 “姨娘!” 她扑进方晚葶怀里。 方晚葶搂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事啊,受委屈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林岁宁紧紧抱着她,问:“姨娘你去哪儿了?” 方晚葶知道胡扯是瞒不过这丫头的,半真半假的道:“你父亲把我送去周府了,不过周大人瞧不上我,让人把我送回来了,那王八蛋就想打你的主意。” 林岁宁沉默了会儿。 她不会去深究,姨娘到底有没有骗她。 她只知道,姨娘现在想让她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岁宁宽慰道:“姨娘,他们说周大人不是残暴之人,后院里干净,周夫人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跟了他,总比呆在林府强,姨娘不必担心我。” 方晚葶“嗯”了声。 心中却愧疚的无法言说。 若不是因她,周稷卿岂会为难岁宁? 方晚葶把心头酸楚都压抑下来,捏了捏她的脸。 “你一个小孩,也不要为大人操心。” 林岁宁闷闷道:“还有几日我便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方晚葶宠溺的摸她的发顶,眼见着那么点大的小姑娘,都快长得跟自己一样高了。 “好啦,去睡吧。” …… 李玄泽在屋子里呆的烦闷。 平日林岁宁总会开点窗,今夜却是门窗禁闭。 李玄泽闲得不行,便在那联系跳高。 作为一只猫,他腿好像比别的猫短些,不太灵动。 他反反复复的往窗上跳。 林岁宁推门进来时,李玄泽正蹦起来,一头撞在墙上。 头晕眼花的掉下来。 “呀!呆呆!” 林岁宁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起来,一下又一下安抚着。 “是不是娘亲不在,害怕了啊?娘亲要你的呀,别想不开。” 她的嗓音很温柔,很好听。 李玄泽头晕着呢,别过脸去,不理她,喵都不喵一声。 猝不及防的,林岁宁在他猫脸上亲了一下。 “呆呆,我姨娘回来啦。”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无论如何,姨娘能回来,也算一件好事吧。 李玄泽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惊住。 啊,刚刚是怎么的一下? 他被亲了? 亲了脸? 他整个猫都傻了! 林岁宁把他放在桌上,看着他呆愣的眼睛,嗓音又变得哏咽。 “可是她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为什么总在为我飞蛾扑火,我该怎么办啊,我要怎么还清她的恩情,我想要她过好日子啊……” 李玄泽还没从刚刚的亲吻中缓过神来,看到她滚滚落下的泪,慌的猫爪子都无处安放。 那不是你亲的我吗。 不是我亲的你啊! 哭什么啊? 她越哭越一发不可收拾。 李玄泽开始怀疑了,刚刚到底是她亲的他,还是他把脸强行凑了上去。 “好了好了,我错了,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不管怎么说,认错总是没错的!她哭得他头都痛了! 林岁宁听到它一声比一声着急的猫叫。 虽说语言不通,却也体会到它对自己的担心。 她摸摸它圆鼓鼓的脑袋。 “日子会好起来的,对吗?” 第14章 天机必须泄露 她对着猫儿说话,也不过是自言自语。 可是她却看到,呆呆认真的看着她,对她点了下头。 那双眼里,是笃定的光芒。 好似他能确定,她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岁宁又在它脸上亲了亲。 “嗯,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带你过好日子呀,不用藏起来的好日子!” 李玄泽险些窒息。 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动嘴啊! 他的尿意越来越浓,有点憋不住。 李玄泽跳下桌,夹着腚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想找个如厕的地方。 “喵喵喵!” 林岁宁没看懂。 “在找什么呀?” 李玄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用爪子去扒门。 林岁宁终于问:“是想嘘嘘吗?” 铺天盖地的羞耻要把李玄泽给淹没了! 但是他这时候别无他法,只能冲林岁宁点点头。 随即,林岁宁指了指角落里放了沙子的木盆。 “你白日里不还知道在那里嘘嘘的吗?” 啥? 李玄泽愣了愣后,更用力的扒门。 林岁宁没法子,只能把门给它打开。 李玄泽像剑一样冲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个墙角,刚抬起腿,发现一道目光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看。 他的腚一紧,放下腿,愤怒的回瞪她。 “喵喵喵!” 林岁宁感觉它好像骂得很凶。 她蹲下来,轻柔的说:“娘亲帮你守着哦,你不用怕。” 李玄泽在原地疯狂的转圈。 他没有怕,只是不愿意嘘嘘的时候让人盯着啊! 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用两个爪子去推她,企图把她推走。 林岁宁却误会了它的意思,对它伸来的爪子,理解成了黏着她要抱抱。 她一把就将它抱起来。 “是不是那天老巫婆吓到呆呆了,呆呆害怕啊?” 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会称继母为老巫婆,哪怕是小桃和姨娘面前。 但呆呆不是人,她就不用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对继母的厌恶藏起来。 李玄泽头摇的像拨浪鼓。 放开我! 我要嘘嘘啊! 这下子是真憋不住啦! 他从林岁宁的怀里挣扎下来,窜向院子里另一个角落,准备速战速决。 林岁宁不紧不慢的跟过来。 见小家伙摆好姿势,还伸手摸了摸它夹紧的腚。 “呆呆,加油哦!” 李玄泽欲哭无泪。 最后实在是憋不了,小腹要炸了,她又刚好去看昨日盛开的几朵花,他才豁出去在角落里解决了这个大事。 林岁宁要抱着呆呆睡觉,就在进屋之后,给它擦脚底,还给他擦胯下…… 李玄泽觉得这时候要是把他的毛剃光,一定能看到他比柿子还红的脸。 他绝望的趴在枕上,等待着今晚的侍寝。 老天爷啊。 这种日子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大清早,宫人们伺候着太子穿衣。 李玄泽一脸暗沉的听山竹禀报进度。 “道士术士各找了十几个,是轮流让人作法,还是一齐作法?” 李玄泽说:“先来回话。” 欲作法,那必然先得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否则难不成胡乱施法? 哪个说的准确,便给重金再施法便是。 一炷香后,东宫的正殿中进来第一位道士。 隔着道屏风,道士说:“太子殿下可是为了西北大旱……” 话未完,属下已看懂太子的眼神,示意道:“出去,下一位!” 下一位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留着长长的胡须,开口便语出惊人。 “陛下龙体抱恙?” 李玄泽很敬佩这位,为了赚赏银钱,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猜。 他还没开口,山竹就先暴怒。 “胡说八道,陛下龙体岂容你胡乱揣测?滚出去!” 接下来,李玄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说辞。 “太子殿下受梦魇所困?” “太子殿下抱恙?” “宫中有怪异之事?” 总之,没人说到点上去。 最后一位道士,信誓旦旦的说:“太子殿下可是在找一位姑娘?” 闻言,李玄泽掀了掀眼帘。 属下便道:“继续说。” 道士说:“这位姑娘养猫,年方十五。” 李玄泽在心里纠正,没到十五,她才十四,只是马上十五了。 但道士大部分都说对了,李玄泽便没有出声。 道士又似是而非的说:“太子殿下找不到这位姑娘,其实姑娘近在眼前,只是被找到的话,需要一些契机。” 山竹问:“什么契机?” 他快被找养猫女的事烦疯了,长安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他也很想赶紧找到人。 道士卖了个关子:“天机不可轻易泄露,会折了贫道阳元的。” 山竹心直口快,“不可泄露,找你来干嘛?找你来就是让你泄露天机的!” “贫道并非不能说,只是这通鬼神之事,还需金银打点……” 道士就差把要钱两个字写脸上了。 李玄泽一个眼神,属下便扛了箱银子来,摆在道士面前。 虽说瞧着也像骗子,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他也不差钱。 道士盯着这箱银光闪闪的银子咽了口唾沫,手中捏诀,口中哔哩吧啦的念了一串。 还高举着铃铛摇着,在殿中转起圈。 李玄泽隔着屏风,眯起眼,看着那道身影故弄玄虚。 在他快没耐心的时候,道士终于停下来,说:“太子殿下,那位姑娘在一间密室中,四面都是墙,她……她被一位权贵关起来了!所以太子殿下没能找到她!” 李玄泽一愣。 不是天亮之前,她还在自己闺房床上躺着吧?这个点,应该刚用过早膳吧? 怎么就被人关起来了? 山竹问:“谁把人关起来了?” “殿下,我只能看见画面,听不见声音,我再看看。” 道士猛地闭上眼,又把铃铛摇起来,转起圈。 转了十几圈后,他道:“太子是……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戴着金步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哪个高门女眷不雍容华贵,不戴金步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 李玄泽使了个眼色。 山竹清了清嗓子,道:“再看看,能不能看到点别的。” 道士又在那转了几圈。 “贵人走了!就剩那姑娘一人在密室里了,这间密室密不透风,没有一扇窗,只靠烛火照亮,像是在地底下!那姑娘抱着猫在哭!” 听到这,李玄泽一惊。 “她受伤了?” 太子殿下出了声,道士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额头的冷汗滋滋往外跑。 “她看上去还行,就是那猫有些奄奄一息了,她,她口中喊着太子……” 第15章 那个姑娘是谁? 喊太子? 她怎么可能会喊太子? 李玄泽凉声问:“你不是说,你只能看到画面,听不见声音?” “对,对对,”道士捏了把汗,又变了话术,“我看到她嘴一开一合,像是在喊太子……” 李玄泽冷不丁又问:“那只猫是什么色的。” 道士头顶的汗更多了。 他抬袖擦了擦,说话声音越来越虚,“没,没看清……” 山竹厉声道:“怎么会没看清?!” 于是道士慌忙道:“是,是一只,白猫!” 山竹转身询问太子的意思。 李玄泽庆幸自己从始至终没透露过这猫是什么色的,哪怕是山竹,也只知依令行事,并不知晓其中细节。 许多听得风声的,只当太子与那位妙龄姑娘是有场邂逅。 无人知道,他真正必须找到的是那只猫。 李玄泽不紧不慢的饮了口茶。 “知道的还挺多。” “带下去,查清楚这道士的来历。” 如此一来,所有的道士术士都问完了。 折腾了一早,半点进展都没有。 山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在他回到书房时,低声道:“不过那西山巫祝,倒是有点消息。” 李玄泽从书架上拿书的动作的一顿。 “说。” 西山巫祝,本名月容楚,因最初声名赫起于西山而得名。 当年先帝效仿汉昭烈帝,三顾西山,才请得月容楚出山辅佐。 月容楚也不负先帝器重,她似有一双窥见将来的眼,大到战役,小到太子出生的时辰方位,无一不是料事如神。 而先帝如有神助,此后平定东南,踏平北寇,短短二十年间启元版图扩了一番。 西山巫祝之名,从此更是声名远扬,如雷贯耳,外邦皆知。 若真能寻到月容楚,他跟橘猫一事应当能有转圜之机。 山竹说:“当初那个巫祝,救了梁王妃一命的事,太子记得吗?” “嗯。” 李玄泽有那么点印象。 并非亲眼见过,而是听人说起过。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他还没被怀上。 梁王妃在宫宴上中毒,中的还是必死无疑的鸠毒,而月容楚施以援手,把梁王妃的性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那之后,哪个权贵有点治不好的病痛,都眼巴巴指望着巫祝给瞧瞧。 那会儿,西山巫祝月容楚,当真是启元百姓心中无所不能的神,提及她的名,无一不敬仰敬重。 山竹神神秘秘的说:“听说巫祝是拿一块玉蝉救的人,这块玉蝉大有文章,说是能治病又驱邪,至今还在梁王妃手中。” 李玄泽拿了本山海经在书桌边坐下来,漫不经心道:“那倒不见梁王妃派上用场,她儿子李言玉体弱又多病,怎么的,她舍不得给儿子用?” 山竹一噎,顿时丧气了不少。 “万一属实呢……原先长安城中是没有这些传言的。梁王妃说,只要在百花宴的簪花赛上拔得头筹,便能得到这只玉蝉,这才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 李玄泽更不信了。 一是若那东西真那么灵光,梁王妃哪里能藏得住,父皇早抢过去据为己有了。 二是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梁王妃根本就不会宣扬出去,更不会随随便便拿来做簪花赛的战利品。 但,他必须走一趟梁王府了。 …… 太子驾临是稀罕事。 梁王妃整理好仪容去迎驾之前,先交代下人。 “快去把王爷请来。” 太子总不可能是来寻她一个妇人来话家常的。 在正堂坐下之后,梁王妃恭敬道:“劳烦太子殿下等一等了,王爷在外头,约摸过个半柱香的时辰……” “无碍,”李玄泽直截了当道,“王妃是否有一物叫做玉蝉?有治病驱邪之效?” 梁王妃笑道:“治病驱邪?怎么不是长生不老呢?” 李玄泽神色未动,“外面流言是这样说。” “都是旁人以讹传讹,把那玉蝉传的邪乎,”梁王妃笑着坦言,“太子殿下,那个玉蝉最大的用处,便是能见巫祝一面。” 李玄泽眸光一凝。 “如何见?” 若是王妃所言不虚,真能见巫祝一面,倒也不错。 梁王妃摇摇头,“不知。只是当初巫祝隐世之前,留了一句话,十几年后,她会见手握玉蝉之人,而且必须是,我心甘情愿将玉蝉相送之人。旁人偷去抢去,她自是心中有数的,且若是做出偷盗之事来,必横死长安街头。” 李玄泽倒吸了口凉气。 他原本还想过省点事,直接偷过来,还好没干。 堂堂太子差点儿横死街头了。 所以并不是拿着玉蝉就能见巫祝,而是巫祝在十几年前就预见过,她会见某一人。 可要见直接见不就是了,还搞什么信物,故弄玄虚啊? 梁王妃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到底不知巫祝要见的究竟是何人,这玉蝉我也不敢轻易送出去,便办个百花宴,看天意吧。” 李玄泽轻飘飘道:“不必麻烦了,给我。” 他不偷不抢,光明正大的讨好总没问题吧。 太子这样直白,梁王妃便乱了方寸。 “这……” 李玄泽道:“王妃不情愿?” 梁王妃哪里敢不情愿,可巫祝把东西给她时,说的明明白白。 她起身,端庄跪地,为难道:“太子殿下,实非臣妇不肯啊,只是巫祝有言,玉蝉只能给女子。” 她这条命是巫祝救下来的,岂敢违背? 李玄泽皱眉,以折扇扶她起身。 “巫祝还说过什么,通通说出来。” 梁王妃思忖须臾,便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 “巫祝说,她泄露太多天机,势必遭天惩,得隐世避一避躲劫难,她对得起李氏皇朝,对得起百姓,唯独对不起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承担了她的苦果……” 李玄泽问:“那个姑娘,是谁?” 听起来这巫祝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居然拿别人来给自己挡灾! 梁王妃摇头。 “巫祝说,待她出现在我面前之日,我自然知道是她,可迄今为止,我似乎并不知道。” 第16章 不要讳疾忌医啊 一问三不知,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今日这趟,大概率是白来了。 李玄泽又问:“巫祝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再出山?” 梁王妃道:“巫祝说,等到她必须出现的时候,她便会再次出现了。” 什么是必须出现的时候? 难道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李玄泽走出王府,上马车,厚重的锦缎车帘放下来,隔绝了外头的艳阳。 皇宫大门口,喜公公等在那。 “太子殿下,皇上召您去奉天殿回话。” 皇帝找他是常有的事,李玄泽也没有多想。 一踏进奉天殿,皇帝便屏退左右,就连最随身的喜公公也让退下了。 “太子啊,”皇帝指尖敲着案牍,沉声道,“你实话告诉父皇,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李玄泽一脸无辜。 “什么隐疾?” 皇帝严肃道:“你千方百计不跟那宫女行房,什么原因?” 能不能传宗接代,对于储君来说是顶天的大事。 李玄泽在父皇面前向来是诚实的。 “说起来父皇可能不信,每次那宫女进我寝宫,我就会晕过去人事不省……” 皇帝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每次?每次?你昏厥都是准时准点的?你当父皇老了,好糊弄是吧?” 李玄泽知道这事离谱,父皇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那今日让那宫女早来一个时辰,儿臣便能证明自己……” “你明知道巫祝说过,皇室子弟必须戌时之后阴阳结合,方保国运!” 皇帝见识过巫祝的通天本事,上到天象,下到地方大旱或山洪崩塌,巫祝是无一不晓。 皇帝自然信奉她每一句话,老老实实的遵行,不敢有违。 “那近来是没法子了,”李玄泽说,“父皇给儿臣些时日,儿臣定会……” 定会弄明白发生这种怪事的缘由,脱离这形同被诅咒的禁锢,这种日子总得有个头的,他不信他破不了这局! “定治好这隐疾?”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大可以同父皇坦白,这的确是能治好的。其实你是像了父皇,父皇当年也是这样,吃了一年半载的药,如今好得很!” 李玄泽一愣。 居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不是,我不是……” “千万不可讳疾忌医啊,”皇帝语重心长的说,“你才十五,父皇也正值壮年,一两年没子嗣不要紧,朝堂上的压力父皇帮你顶着。你就放宽心思,好好吃药,父皇让楚太医给你开方子。” 完了,父皇让开了药,是必得叫人盯着他喝下去的。 可他没病啊! 李玄泽小心翼翼的问:“那要没病,吃那个,会不会伤身?” 皇帝说:“都补药,伤什么身。还有你在找一个养猫女?什么人?” 李玄泽撇了撇嘴角。 他犹豫会儿,到底说实话还是糊弄过去。 说了实话,父皇一定不信,反而觉得这背后一定藏了什么大秘密。 “不是什么人,也就之前无意间见过一面,觉得好看,就想找到她。” 皇帝爽朗笑出声。 “那是一见钟情了啊。” 李玄泽没吭声。 不必要解释,连有隐疾的锅他都背了,这点有什么扛不下的? 皇帝说:“好,好,小子知道思慕姑娘了,不过等找到了她,不能先给很高的位分,不可专宠过甚,可明白?” 李玄泽心不在焉“嗯”了声。 皇帝又说:“你母后那,我让人把消息瞒下来,但她早晚也会知道你在找一个姑娘,藏不住的。你要不想被她叨扰,有些事你就依着她。” 李玄泽闷闷不乐。 “实在依不了,儿臣不要秦静姝做太子妃。” 皇帝沉默须臾,道:“行吧,父皇来应付你母后,但百花宴你得去,难得有个深闺姑娘都出来的场合,你去挑挑看,年底前把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李玄泽一眼就分辨出来,什么挑姑娘,说辞罢了。 他是太子,想挑太子妃,那不是成堆的深闺姑娘被送到东宫来叫他观赏,那用得着亲自去什么百花宴。 一看便是母后找父皇了,父皇答应无论如何让他去百花宴。 不过这百花宴,他确实在听梁王妃说了一席话之后,便改了主意。 他自然想看看究竟哪个姑娘能拿了玉蝉,这姑娘能见巫祝,便能带着他见巫祝。 …… 谢公子来了林府的消息,下人特地来林岁宁面前说一嘴。 小桃打趣道:“哎呀,谢公子一定是来见小姐的。” 林岁宁红着脸说:“别胡说,他肯定跟着谢伯父来拜访父亲的。” 小桃说:“咱们就去看一眼呗?” 林岁宁觉得不妥。 “他没说见我,我不该上赶着去。” 且有周大人的事如鲠在喉,她也不知究竟该如何面对与谢公子的婚约。 小桃说:“那咱们就去园子里走走,如何?” 林岁宁心念一动,应了下来。 她是想见谢元的,谢元待她不错,从前也只有在谢元上门时,父亲会对她多些和颜悦色。 这天气不冷不热,也是逛园子的好时候。 但很不巧的碰到林芳菲。 刚瞥见她,林岁宁便转身想走。 林芳菲不依不饶的几步追上来拦住她去路。 “二姐啊,穿得这样花枝招展,是想见谁呢?” 她一定知道谢公子来了府上,这话便是明知故问。 林岁宁面无表情的说:“这就花枝招展了吗,谢谢夸赞。” 明明穿得很平常,多戴了一只蝶钗而已。 林芳菲轻笑,“二姐的确生的好看,生的好看便有福气,能叫周大人瞧上眼,好同亲姨母共侍一夫呢。” 她摇曳着几步上前,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说:“方姨娘求父亲把她送到周大人床上,周大人享用了,却没把她留下,人还了回来,她这番折腾,还没有改变周大人任何主意。你说这方姨娘啊,何苦呢?” 林岁宁的脸色在暖阳下变得惨白。 林芳菲又说:“她到底是父亲的女人,做这样下贱的事,你说父亲心里头真能半点不恼吗?昨日夜里啊,你睡得真香的时候,方姨娘挨了好狠一顿打……” 林岁宁没等她把话说完,便要往某个方向奔去。 林芳菲拽住她。 “急什么啊?早就打完了,你去有什么用呢?去哭给她看,然后你俩抱头痛哭?” 林岁宁用力挣脱她的手劲。 “你放手!” 拉扯之下,林芳菲突然往后摔去,摔倒在地上。 第17章 一纸空谈 林岁宁懒得去管三妹,她得去看看姨母伤得重不重。 谢元却在这时迎面快步走来。 他步子焦急,与林岁宁擦肩而过时,顶撞到她的肩膀。 把她撞得踉跄险些摔倒,他也没有回头看,直奔向地上的林芳菲。 林岁宁站稳了,停步,回头看他们。 谢元伸手欲搀扶林芳菲,在快要触及她胳膊时,似是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了,便停在咫尺之处。 “芳菲,你没事吧?” 他眼里的关切毫不隐藏。 林芳菲柔柔弱弱的起了身,“没事,姐姐不是故意的,你也别怪她。” 一句话,便咬死了是林岁宁推的。 林岁宁把心头怒火压制下来,尽量平稳的说:“是你非要拉扯我,我没有推你。” 林芳菲依然是大度的口吻。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姐姐,不过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桃,这时忍无可忍的说:“三姑娘,我家小姐没有推你,分明是你拉着她不肯放手,小姐不想在这儿跟你纠缠……”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元凉凉的口吻打断。 “林家的丫鬟都能跟主子叫嚣了吗?” 林岁宁诧异地看向谢元。 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轮到他来主持公道,指责别人的丫鬟?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林芳菲眼中的得意。 林岁宁把小桃拉到自己身后。 “我与三妹之间,孰是孰非,都是我林家的事,与谢公子何干?” 谢元张了张嘴,似要反驳。 林岁宁仍不解气,毫不客气的道:“我的丫鬟护主,说几句公道话,哪里有错?你一个外人,还想堵上我丫鬟的嘴么?” 十岁之后她便鲜少出家门,细算来,已有三年未见他,实在没料到如今乍然相见会是这样的局面。 谢元在看清她容颜的那瞬,一双修长的眼里有点困惑茫然。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些什么。 小桃拉了拉她的衣袖。 “小姐……” 毕竟是未来的姑爷,小桃还是不想小姐得罪他的。 林岁宁拉着小桃转身就走。 她心知,谢元会指责小桃,便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需要去向他低眉顺眼摇尾乞怜。 苦苦哀求向来是什么用的,在父亲和继母那里,她已经撞了太多次南墙。 谢元眼中的迷雾散去,他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了什么,几步追上来,拦住她去路。 “你是……岁宁?” 这三年间,女大十八变,他竟然到现在才认出来她。 林岁宁停步,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想从他眼里看出些端倪来。 谢元抱歉的笑笑。 “方才不知是你,言辞是过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岁宁道:“三妹方才一口一个姐姐,她的姐姐自然就我一个。” 她口气不善,谢元解释道:“被她喊姐姐的姑娘众多,我便没有想到……你同我说话,我才发现是你。” 对于这番说辞,林岁宁勉强能听进去,但还有一问,“谢公子近来见过三妹了,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她?” 林芳菲语气不虞。 “姐姐你夹枪带棒的说什么呢,见过不是挺寻常的事吗?” 林岁宁回头看她。 “我说什么了吗?” 林芳菲一噎。她倒的确没说什么刻薄的言辞,只是问他们是不是见过而已。 谢元无辜地垂下眼眸。 “三个月前,万夫人带着芳菲来过府上喝茶,那时见过一面。芳菲毕竟是你妹妹,有事我不能置之不理。” 说完,他很惭愧地笑了一下,“但我方才可能没处理好,阴差阳错得罪了你。” 如此解释也在情理之中,再摆着脸,倒显得林岁宁不大度了。 林岁宁敛去眸中怒色,温声道:“小桃与我情同姐妹,我自是见不得旁人说她,还请谢公子见谅。” 谢公子温尔笑道:“人之常情,我岂能不谅解。” 林岁宁没再同他多说。 “失陪,借过。” 小桃紧跟在她身后。 沉默着走出一段路后,小桃低声嘟囔。 “小姐就这么走了吗,留三姑娘在那儿,她肯定不干不净的说些东西来抹黑小姐你的。” 林岁宁说:“他们熟得很,能说的早说完了。” 小桃没听懂。 “这是什么意思?” 林岁宁没吭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并非因为他直奔向三妹,也并非因为他为了三妹责骂了小桃。 而是在她心平气和的问谢元是不是见过三妹的时候,三妹突然沉不住气。 见过便是见过,认得便是认得,这哪里有值得恼羞成怒之处? 除非做贼心虚。 谢元是皇商世家的子弟,在长安有些地位的。 想来以谢元的家世,入了三妹的眼,并不稀奇。 小桃又问:“可是小姐是要嫁过去过日子的呀,小姐今后千万不要再为了我,同姑爷起争执,” 林岁宁轻声说:“不是姑爷。” 哪怕没有三妹这遭事,还有周大人如鲠在喉。她和谢公子的婚约,想来只是一纸空谈了。 小桃要哭出来了。 “小姐别说气话,你和谢公子是有婚约的,是准姑爷呀。” 说话间,林岁宁已走到姨娘的屋子前,她独自进去。 小桃噤了声,安静等在外头。 林岁宁很快就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姨娘不在。” 小桃说:“这白日里,或许是别处去逛逛了。” 林岁宁摇摇头。 不可能。 她看到了姨娘换下来的衣物,还在角落里放着,那衣物上有很多血。 姨娘受的伤一定比较重,否则不会放着衣物不洗,堆在角落里的。 可人伤成这样,又怎么会不在屋子里? 林岁宁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府到处找,正堂杂院,甚至连膳房都去了,依然不见姨娘的人影。 她急切之下,去了继母的院子,想闯进去看一眼。 继母院子里的丫鬟梨儿拦住她。 “二姑娘,方姨娘不在。” 林岁宁却不信,她已经去了不少地方,继母这里,她是必须进去看一眼了。 她掏出一个玉镯子塞在梨儿手里。 “我就进去看看,立马出来的。” 梨儿为难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哪里敢啊……二姑娘,我跟你发誓方姨娘真的不在,这儿有啥动静,我能不知道吗?” 第18章 沙子里肯定藏宝了 杏子走上前,在梨儿面前嘀咕了几声。 梨儿面色微变,嘴角微蹙。 随即,杏子转过脸来,恭恭敬敬的对林岁宁道:“二姑娘,这下人不懂事,您也是主子,怎么能拦着您呢,您进来吧,随便看。” 林岁宁的耳朵出奇的好。 尽管杏子说话声音很小,但林岁宁听见了。 杏子在梨儿耳边说的是:别拦着,反正方姨娘又不在这儿,让她来找呗。等她一走,便说夫人丢了东西,看她怎么收场。 梨儿在杏子看不到的身后,对林岁宁微微摇了摇头。 林岁宁把这份好意记下了,转身要走。 杏子扯着嗓子道:“二姑娘怎么不找了啊,闹这一出,是叫外人都议论咱们夫人苛待妾室么?都到这儿了,进来找呗,也好还夫人清白!” 这时,小桃匆匆跑过来。 “小姐!小姐!春岚说,姨娘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吃斋念佛,林诚录在府上给她建了个小斋堂,老夫人便呆在里头,常年敲着木鱼。 似乎外头哪怕天塌了,老夫人也不会出来。 是以,林岁宁在府里转来转去,都没想着去祖母那看一眼。 祖母的斋堂外,便能听到那一声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声,也能闻到焚香味。 林岁宁轻轻推开门进去。 满头的白发的老夫人正跪在蒲团上,一手握木鱼,一手捏锤,一下又一下敲着,如无人之境。 案台上的菩萨慈眉善目,似在低头凝望那袅袅焚香,又似在怜悯凝望着虔诚的老人。 林岁宁轻轻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手中木鱼一顿,她没有抬头看一眼,继续敲起木鱼。 林岁宁恍惚间不知方才的停顿,是真的有过,还是她的错觉。 她环视斋堂,看到方姨娘躺在窗边的竹榻上,正安静地睡着。 方姨娘的浅色衣袍上,有许多血花盛开,脸色也是惨白如血。 林岁宁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方晚葶这才睁开眼,虚弱的对她一笑。 “又哭。” 林岁宁使劲揉了揉眼睛,咧开嘴对她绽开笑容。 “姨娘,很累的话,再睡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方晚葶却挣扎着起了身。 她带着林岁宁走到老夫人身边,跪下来。 “老夫人,这是我姐姐方瑶初留下的女儿,岁宁,是您的孙女。请老夫人施以援手,庇佑岁宁,保她清清白白出嫁。” 林岁宁一同跪下。 她就跪在姨娘身边,按在地上的手掌,紧紧挨着姨娘的手。 方晚葶以额触地,久久不肯起。 久到那木鱼声终于停下来。 老夫人一声叹息,沉闷无力。 “我这把老骨头,如何庇佑得了她。” 方晚葶道:“若是老夫人也不能,这世上就再无一人能保全岁宁了。老夫人,你从前疼我姐姐,求您也疼疼岁宁吧。” 林岁宁听姨娘说起过,母亲待祖母孝顺,祖母是喜欢母亲的。 只是她出生到如今,便没见过祖母几面。 林岁宁跪在地上,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她头顶。 老夫人声如枯枝断裂。 “放心,这丫头的福气在后头。” 方晚葶急道:“老夫人,眼下是这么回事,有位高官他觊觎岁宁,而老爷他愿意将岁宁拱手相送,岁宁若是被毁了清白和名声,往后如何嫁正经人家,如何好好过活?那便是再无福气了啊!” 老夫人闭上眼,沉吟,“她母亲,不会让她走到这一步的。” 提到姐姐,方晚葶几近哏咽。 “姐姐若是在,定要用性命护岁宁清白的。不过也不要紧,岁宁还有我。” 老夫人再次叹息。 “姑娘,你何苦报恩到这地步。” 方晚葶说:“老夫人也怜惜姐姐的,老夫人若护住岁宁,姐姐在天上定然也会欣慰。” 老夫人无奈一笑。 “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落入那等境地的。” 方晚葶沉默须臾,后知后觉的问:“老夫人如此笃定,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夫人继续敲起木鱼,口中念着:“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方晚葶给老夫人磕了头,拉着林岁宁从斋堂出来。 她腿脚不利索,下台阶险些往前滚落下去,林岁宁用力扶住她。 “姨娘……” 方晚葶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似的拍拍她手背。 送姨娘回到屋子里,林岁宁才开口问:“姨娘,祖母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方晚葶在她的搀扶下躺下来。 “你祖母年岁大了,有时说的话是叫人听不明白的,不必多想。” 是这样吗? 林岁宁要掀开她衣襟,查看她的伤势,方晚葶握住她的手。 “大夫都上过药了,你回去吧。” 林岁宁不肯走,执意在她这守着照顾。 …… 今晚屋子里就只有李玄泽一只猫。 李玄泽白日里累了一天,这会儿也就趁没事干,趴被褥上歇息。 忽然外头有了动静。 李玄泽竖起耳朵一听,立刻从床上躲到了床底下。 门被用力推开。 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 “果然不在。” “给我翻,值钱的都拿出来。” 他看到三个人在屋子里一通乱翻,不值钱的就随手一扔。 稍稍值点钱的玉器金器银器,便都被呈到那女子面前。 他们甚至蹲下来检查床底下。 幸好床底下放了个缸,李玄泽就收起尾巴躲在缸后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女子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盆,盆里放了一堆沙子。 “来,你摸摸看这沙子里有没有藏东西。” 李玄泽打了个寒颤。 他虽然自己不肯拉沙盆尿沙盆里,可他不占着猫体的时候,这猫就是把屎拉在盆里的啊! 一想到人去摸那带屎带尿的沙子,他就恶心的想吐。 下人一靠近那盆,便捂住鼻子。 “三姑娘,这好臭!应该是藏了屎!” 女子说:“不可能,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地方藏屎。” 可这盆沙子的确实打实的臭。 她随即灵光一闪。 “弄成这么臭,是为了混淆视听,就是怕被偷!重要的东西肯定藏了在这沙子里头。快找!” 第19章 必须把东西还我 李玄泽从缸后探出猫头,透过床板下的视野,看到那人蹲下身,徒手在沙盆里一顿掏。 然后一边打恶心一边捧起一坨……呈到了姑娘面前。 “三姑娘,您看。” 李玄泽把脑袋藏到了缸后,不忍心再看。 这么认真的搜屋子,连猫沙盆都不能放过,多大仇多大怨啊。 紧接着,他听见一声巨难听的“呕”。 那姑娘边干呕边跑出去,嘴里还骂人。 “死贱人,臭婊子,恶心死了!” 其他的下人也都跟着跑了出去。 李玄泽刚从床底下探出了头,又被小桃塞回去。 小桃把它往里推。 “呆呆,你躲好哦,坏人可能还会来。你别出来,我去喊小姐。” 李玄泽怕死,就老老实实在床底下等着。 想到刚才那位“三姑娘”是怎样骂人的,他就浑身不得劲。 明明她自己来找麻烦,明明她非要掏猫屎,怎么能怪别人? 一会儿后,林岁宁匆匆赶来。 屋子被翻得杂乱不堪。 她草草扫视了遍,第一句话便是问:“呆呆呢?呆呆在哪里?” 小桃说:“呆呆没事,在床底下呢。” 床底下探出个橘猫的脑袋,一双铃铛般圆溜溜的眼四处张望。 好家伙,整个屋子都被砸了。 那些人跟没见过椅子的似的,连椅子都要掀个底朝天。 林岁宁见猫没事,松了口气,这才去检查别的东西。 李玄泽跳到桌上。 看着她打开那只放首饰的小匣子,原本这里头放满了金镯玉镯耳环之类,眼下是空空如也。 小桃气道:“那只梅花白玉及笄簪,是夫人孕时便给小姐备的,三姑娘连这都拿,当真是饿疯了吗!” 林岁宁转身跑出去。 李玄泽在屋子里徘徊渡步,满脑子都是她焦急的样子。 还是跟去看看吧。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把东西要回来。 他在这座府邸里转来转去,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某间屋子前看到了她。 林岁宁捧着那个空匣子,她的面前是个约摸而立之年的男人。 “请父亲做主,让三妹把东西还给我。” 林诚录说教的口吻道:“你做姐姐的,不该跟妹妹计较太多。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给她便给她了。” 林岁宁说:“那些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猫的眼睛好,哪怕是在月光照亮院子的夜里,李玄泽也能看到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眼眶里实在装不下了,她就用力揉了揉眼睛。 李玄泽轻轻叹了口气。 这姑娘在这宅院里头几乎是孤军奋战。 也不算,有个很爱她的姨娘,可这个姨娘也帮不了她。 林诚录一脸不耐。 “遗物能当饭吃?亲娘都没了,也不知道跟妹妹弄好关系?将来无论你去给谁做妾,娘家人才是你的底气,那几件遗物算什么?” 这番厚颜无耻骗小姑娘的话,李玄泽听得怒火中烧,浑身的毛都炸开。 恨不得用爪子把林诚录的脸刨烂。 娘死了已经很可怜了,这家伙居然还讲这么臭不要脸的话! 林岁宁喉间涌起苦涩滋味。 “是啊,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是必须讨好三妹,否则我就没娘家了。” 无父无母的才叫孤儿。 她的意思是她爹也死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林诚录一声厉斥,惊飞了树上几只雀儿。 林岁宁道:“说的实话。” 话音刚落,林岁宁的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林诚录看着她,吹胡子瞪眼道:“我是没好好管教你,叫你视身外之物重过手足,叫你不敬父亲!来人!拿家法来!” 李玄泽本是趴在墙上的。 看到这一幕,猛地站起来,四条小短腿绷得笔直。 怎么动不动要打闺女啊! 好想冲下去挠他! 抓烂他脸! 气死啦! 李玄泽找地儿准备跳下去,爪子都到了砖瓦边缘,突然顿住。 他的脑海里响起她絮絮叨叨说了无数遍的话。 “呆呆啊,不管谁打我,你都不许再跳出来。” “他们不会要我命,可他们会要了你的命。” “记住吗?” “好好保护自己,就是帮了我忙啦。” “呆呆,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哦。” 现在他一时冲动窜出来,也不能真的挠死这狗东西,那到头来,究竟是解了气,还是给她添了麻烦? 该死的。 总有一天他要以太子的身份,站在这里,狠狠的教训这个不会当爹的家伙! 林岁宁面对怒气冲冲的父亲,有种鱼死网破的歇斯底里。 “打啊!你最好是打死我!不然留我一口气在,等我成了高官的枕边人,看我怎么吹枕头风!” 管家来递上鞭子,林诚录却因她这话,握鞭子的手生生顿住。 林岁宁毫不怯弱的回瞪他的目光。 父亲当然不敢打死她,周大人点名道姓要自己,他聪明点,就该忍下这口气,跟她处好父女关系。 果然,林诚录在犹豫片刻后,收起鞭子,把满身的怒气强行压制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岁宁啊,你是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有时对你严厉些,都是为你好,无不在为你谋算啊。” 看到这,李玄泽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微凉的瓦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声音很轻,林岁宁却听到了,往那出声的地方看了眼。 她一愣,瞳孔顿时放大。 李玄泽心虚的用爪子捂住脸。 完了,今晚回去,这女人肯定又要在他耳边唠叨很久,耳朵都能生茧子。 这一捂,爪子上的异味飘入他鼻腔。 呕—— 这死猫,白日里肯定用爪子刨屎了! 死猫,死猫! 李玄泽险些吐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这要是吐出来,刚好吐在她爹头顶! 林岁宁很快收回目光,面对父亲,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她怕自己忍不住便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便垂下眼眸,不去直视父亲的眼睛。 “别的我也不懂,只要父亲把我的东西,从三妹那里拿回来,我便认定了父亲对我好。” 林诚录再次叹气。 “你还小,有些道理你不懂,这世上与你最亲的除了父亲便是兄弟姐妹,你三妹入了玉安郡主的眼,跟在郡主身边,将来自然是能嫁个权贵的,以后也能帮衬着你点。多好的妹妹,你非要同她计较这些小事?你不体谅父亲,总要为自己将来的日子做打算?” 李玄泽竖起了耳朵。 谁?玉安郡主?秦静姝??? 他就知道秦静姝多多少少有点毛病,这个“三妹”连姐姐的亲娘遗物都抢,猫屎盆都掏,显然是个人畜不分的玩意儿,秦静姝居然赏识这样的人,什么品味? 是普通人见多了,就喜欢稀缺的? 母后居然还想让秦静姝做他的太子妃……不知道太医管不管治眼睛。 林岁宁并不吃父亲这些话。 她心知肚明,父亲不肯为她去为难三妹,便是指望着三妹给家里带来更大的好处。 “父亲,郡主是亲口说了赏识三妹吗?你没听见吧?郡主有赏过三妹什么吗?也没有吧,全凭三妹一张嘴在自夸。若是空口白话便能当真,我说自己被太子殿下赏识,父亲你信吗?” 第20章 我相信你 突然被她提到,屋顶上的橘猫愉悦扬起头颅。 哟。 居然借本太子的名义大声说话。 行吧行吧,本太子准了! 林诚录脸色沉郁,笃定道: “你倒也不必鸡蛋里挑骨头,你妹妹她从小不会说谎,我了解她的性子。” 林岁宁猝不及防的心中一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是吗?三妹从来不会说谎吗? 被刻意放下的许多回忆,忽然一股脑儿的从她的深渊里涌出,撕破了静谧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那样的风浪,险些把她的脊梁撞垮,叫她无从适从。 小时候,她与三妹还没有这样水火不容。 她们会一起玩,她经常会被要求让着妹妹,那会儿,她也没有觉得不可以,她努力的做个好姐姐。 直到张世伯的生辰宴。 张世伯在安淮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场生辰宴办得有些隆重,很热闹。 父亲本是只带大哥和三妹的,听说谢家父子也去,便难得好心的带上了林岁宁。 林岁宁就一直跟三妹呆一块儿。 三妹听说张世伯收的礼都是稀罕物件,便拉着她凑过去看。 琳琅满目。各种各种的珍宝堆了一桌。 三妹见着那璀璨的琉璃盏心动,便上手去摸。 林岁宁提醒她,“芳菲,这些东西很贵重的,我们不要碰了。” 三妹却说:“就摸一摸,有什么要紧?” 可是那双手小,拿不动脸盆大的琉璃盏,哐的一声,琉璃盏落到地上,碎片四溅。 大人们听见声响,纷纷往这里看来。 三妹自知闯祸,慌忙退后一步。 在张世伯急步往这里走来时,三妹忽然大声说:“二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 林岁宁傻了眼。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驳,一个宽大的手掌已经扇到她脸上。 她捂着疼到发麻的脸,对上父亲暴怒的脸。 她企图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是三妹把它拿下来……” 父亲怒斥,“还学会赖给你妹妹是吧?跟世伯道歉!” 他的声音跟打雷一样响,林岁宁被吼得身子一颤。 张世伯心疼那琉璃盏,连连啧了几声。 可这么多人看着,肇事者又是个孩子,他也只能大度些。 “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没事,别凶孩子。” 父亲满怀歉意的赔罪,“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该打该骂,我回去好好管教,你这琉璃盏是好东西,回头我赔给你。” 张世伯笑着说:“别放心上,都是小事。” 眼见着下人把碎片扫去,这事就此揭过,林岁宁不甘心的抓起三妹的手腕,带着哭腔大声问: “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你说实话啊,到底是谁砸碎的!谁砸的谁就被天打雷劈,你说啊!” 林芳菲被吓得哆嗦,挣开她的手躲去了父亲身后。 “爹爹,二姐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拿稳,爹爹不要怪她了。” 林岁宁听三妹这样颠倒黑白,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无以交加。 她祈求的目光看向父亲。 “真的不是我……” 可她从父亲的眼里只看到了厌烦。 父亲像拎小鸡似的,抓着她纤细的胳膊,把她拎着往外走。 父亲走出屋子,穿过园子,来到赤色铜门的大门口。 还没到门槛处,便用力一甩,她小小的身子飞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在了石地上。 父亲指着她大声骂:“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自己滚回去!” 那些大人们都在看着她,有心软的妇人想上前扶一把,却把自家夫君拦着。 三妹躲在人后,偷偷看着她,脸上是逃过一劫的庆幸。 他们只是看了会儿,便都往回走。 林岁宁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却不知道家的方向到底在南还是北。 她是坐马车来的,不知道路。 她在外面不知所措的站了会儿,谢元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拿了块合意饼。 “给你。” 少年把饼递给她。 林岁宁没有接,很轻很轻的说:“真的不是我砸碎的,我没有碰到过那个盆子。” 谢元说:“我相信你。” 林岁宁抬起头,诧异的看向他。 谢元理所当然的说:“我是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信你啊!” 林岁宁呆愣愣的看着他。 她想,有人信她,她应该高兴的,应该说谢谢。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谢元把合意饼塞到她手里。 “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不像那么笨手笨脚的人,我看过你做簪花,比我娘做的还好看,那样的手,干不出毛手毛脚的事。” “谢谢,谢谢你。” 林岁宁低头,握紧了手中的饼。 原来父亲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她。 如果没有这块饼,她想,她可能在那时就垮了,垮得溃不成军,再难站起来。 那一年,她八岁,三妹七岁。 八岁的时候,父亲相信三妹。 十四岁的时候,父亲说三妹不会撒谎。 人啊,总是会愿意相信自己在意的人,这是本心。 林岁宁看着眼前高大的父亲,忽然笑出声。 三妹有爹,她没有。 有爹就是好啊,做什么都有人信。 林诚录皱眉,“你笑什么?” 林岁宁没有解释,只是道:“不行。我娘的遗物,必须还给我。不然我立刻在脸上割几刀。我就这条烂命,毁了也不要紧,但就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迁怒父亲了?” 眼看着父亲青筋暴起,还欲大发雷霆。 林岁宁淡淡道:“我等父亲一日功夫,久了可不成,万一她把东西典当了,我便只能发疯了。” 林诚录胸口起伏得厉害。 “就那些破东西,你非要不可?” 这个女儿,他不想放在眼里,可又不能完全不当回事。 “非要不可,”林岁宁掀起眼帘,道,“父亲不会是怕得罪三妹吧?” 林诚录干巴巴的冷哼。 “笑话,我生的女儿,我有什么怕的?” 林岁宁扯出一点笑容:“那便好,父亲会有法子的。” 第21章 你全家都野猫 他们在争执时,某只猫也没闲着。 李玄泽余光一扫,看到隔壁院子的苹果树下,有几只苹果掉在地上。 他手脚轻便的跑过去。 好家伙,都是烂的。 他龇牙咧嘴的挑了会儿,挑了个最大的苹果,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角度,把它叼了起来。 嘴里叼着这么大个苹果,动作自然笨重些,费了好大的劲才再次跳上墙,慢悠悠的踩着瓦来到林诚录的正上方。 咚! 林诚录正眼眸沉沉的盯着林岁宁的背影,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 他捂着脑袋抬起头,却是啥也没看见。 倒是地上多了只又大又烂苹果。 显然,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林诚录一声怒吼。 “这苹果怎么会在屋顶上!谁扔上去的!” 李玄泽早已经跑到另一边跳下了房顶。 呸呸呸。 烂苹果太恶心了。 但那家伙比烂苹果更恶心。 啥玩意儿,这也叫当爹的吗? 不砸他一下,李玄泽知道自己今晚一定气得睡不着。 这下子,虽然还不够解气,总归心里头舒坦不少。 林岁宁听到父亲的呕吼,回头看了眼。 父亲捂着头,气急败坏的斥责下人没打扫屋顶。 下人委屈的低着头,无从辩解。 小桃低声在林岁宁耳边哼哼,“屋顶怎么打扫,这不为难人吗?肯定是野猫把苹果弄上屋顶的,这也能怪下人吗?要我说,这就是……” 遭天谴这三个字卡在了喉咙里,小桃到底没说出来。 李玄泽跟在不近不远的后面。 猫的耳朵很灵光,能听见普通人听不见的。 他暗腹,你才野猫,你全家都野猫,我可是有人养的! 夜已深。 林岁宁走了一段路,突然停步。 小桃问:“小姐,怎么了?” 林岁宁回头,看向某个乌漆墨黑的角落,温声唤道:“呆呆。” 李玄泽别扭了会儿,从黑暗处慢慢走出,无声走到她脚边。 这女人的眼睛是真灵光啊,怎么都能看到他。 林岁宁抱起猫儿。 李玄泽骨肉软的像一滩烂泥,顺势靠在她温和的怀里。 小桃咦道:“呆呆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啊?” 林岁宁摸了摸猫头。 “不听话啊,以后不准乱跑,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跟春风一样绵甜,手掌更是软若无骨。 李玄泽没吭声。 不管。 他反正这回也没闯祸。 下回还要跟出来。 林岁宁抱着他回屋。 已经很晚了,林岁宁让小桃先去睡,自己给呆呆洗澡。 站在水盆里的时候,李玄泽视死如归的闭上眼,任由她上下其手。 大丈夫不拘小节,大丈夫能屈能伸…… “苹果重不重?” 她突然这样问,李玄泽傲娇的哼了声。 林岁宁把它从水里抱出来,拿布给它擦干身子,边擦边说:“下次不许这样,万一给人发现了,他们抓住你,我该怎么办?” 李玄泽睁开眼,看着她。 你怎么办? 你有这样一个刻薄的继母,还有个把你当傻子的父亲,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办? 去东宫找本太子呗! 啥事儿是本太子办不到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岁宁很有耐心的听它瞎叫唤一通。 李玄泽趾高气昂的嚷嚷一堆之后,噤了声,沮丧的垂下猫头,连耳朵都耸拉下来。 他连说人话都做不到。 林岁宁说:“你在安慰我,是不是?放心,我没有很伤心。这世上那么多孤儿,我没爹也不算件稀罕事嘛。” 李玄泽心想,好嘛,你眼睛都那么红了,还说没有很伤心,骗猫呢。 林岁宁把它擦了个八成干,换块布继续擦。 “呆呆,你说那些东西,我能拿回来吗?” 李玄泽的猫头点了一下。 当然。 哪怕老家伙不识相,等过些时日,东宫的人杀过来,必须叫那个三儿跪着来双手奉还。 不仅要还回来,还要狠狠的骂她无耻,叫她无地自容。 他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太子,他很凶的。 林岁宁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擦干,抱着它进被窝。 “睡吧。” 林岁宁搂着猫,闭上眼。 继母定然不会坐看父亲从三妹手里拿东西的,明日不知还有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她只希望继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别再牵连姨娘了。 …… 李玄泽在东宫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召见了秦静姝。 这对于秦静姝来说,是破天荒的事儿。 秦静姝费了一个时辰打扮,到东宫时,李玄泽已经等的有些急躁。 “她摆什么谱?本太子召她,还得三请四请的吗?” 宫人到这时才来禀话,“太子殿下,玉安郡主到了。” 李玄泽坐下来。 等女子翩翩而入,他道:“你近来是不是很赏识一个人?” 秦静姝神色一顿。 “太子殿下说的是谁?” 李玄泽说:“一个姑娘,家中排行第三。” 既然昨晚提到了秦静姝,或许这便是个突破口,能让他就此找到她和猫。 秦静姝绞尽脑汁想了想。 “家中排行第三的是……张雪怡?尹清清?齐烟好像也是第三,记不太清了。” 跟着她的姑娘不少,但被叫三姑娘的寥寥无几,能想到的也就这些。 “太子殿下,怎么了?” 李玄泽又问:“这几个人中,有谁的姐姐养猫?” 养猫这两个字一听见,秦静姝便留了个心眼。 原来太子还在惦记养猫的姑娘呢! 秦静姝说:“那便是尹清清啊,她姐姐养猫的。” 养不养猫的,秦静姝其实并不知道,但尹清清上头那个姐姐,委实长得有些喜人,定然是太子见了动不了心那种。 尹清清,李玄泽是知道的,家父是鸿胪寺卿,长得端方庄重,绝不是昨晚那个头被他砸烂的家伙。 李玄泽说:“不是家世好的,那姑娘家世有点普通,你仔细想想。” 第22章 林岁宁拿刀逼三妹 秦静姝这回想也没想,很果断的说:“家世普通的,我可不同那些人打交道。” 李玄泽沉声道:“仔细想。” 他语气重,秦静姝嘴角微蹙,不得不仔细考虑可再回答。 “太子殿下,真没有,我不随便同小门小户打交道的。皇后娘娘说了,那些人巴结我,都是图我的地位,不会有真心的,而且身份太悬殊,话也说不到一块儿。” 李玄泽彻底沉默了。 所以那个“三姑娘”所谓的被玉安郡主赏识,还真是骗人的? 撒这种谎,图什么? …… 林岁宁等到傍晚,仍然没有消息。 小桃看着自家主子一声不吭的模样,心中很是着急,想去找方姨娘商量商量。 可想到方姨娘伤重的模样,只能罢休。 小桃在院子里烧水时,突然看到姑娘推开门出来。 林岁宁径直往外走。 小桃很紧张的站起来。 “小姐你去哪儿,小姐……” 林岁宁平静的对她说:“你好好烧水,我去看看姨娘。” 小桃便放心的坐下来。 等水烧开了,小桃回到屋子里,才察觉到不对劲。 小姐给姨娘绣的襦裙就差最后一点儿翠带,也已经完工。 若是去姨娘那儿,小姐不该不把襦裙带上。 这样想着,小桃把东西拿上了。 方姨娘的屋子却很清静,连门都没开。 小桃开门看了眼,见小姐不在,心下觉得不好。 方晚葶正在床上歇着养伤,被她开门的动静闹醒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小桃问:“姨娘,我们小姐是不是刚走?” 方晚葶说:“没有,她没来过。” 小桃立刻往外跑,就回头,匆匆把襦裙放下来。 “姨娘,这是小姐给你绣的。” “岁宁怎么了,她……” 方晚葶还没把话说完,小桃已经跑没了影。 …… 林岁宁在园子里遇到了喂鱼的林芳菲,直截了当道:“把东西还我。” 林芳菲轻轻一笑。 “这事啊父亲来同我说过了,我说我实在喜欢的紧呢,他说反正你娘留下来遗物有那么多件,让我挑一件自己不喜欢给你留个念想就是了。” 林岁宁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平静的听她说,袖中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林芳菲微微扬手,手中饲料洒入池中。 鲤鱼们争先恐后的抢吃食。 林芳菲心情不错,眉眼始终洋溢着欢喜。 “不过呀我还没选好,一会儿我会去挑一挑的,选一件我最不喜欢的给你。” 她在林岁宁面前,向来是得意的。 林岁宁不紧不慢的走上前,走到林芳菲的面前,突然俯身掐住她脖子,把她人往后按。 “啊!” 林芳菲本靠着凭栏,被她这一按,半个身子往后悬空在那,只能下意识的抓紧了林岁宁的胳膊。 “你找死啊!放开我!” 下人们要围拢来拉开人,林岁宁的手中不知怎的多了把匕首。 她拿锋刃抵着林芳菲的脖颈。 再近一寸,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我再说一遍,把东西还我!” 林芳菲吓得不敢动,脸色煞白,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别乱来,父亲和母亲要,要打死你的,你就不怕吗?” “看我们谁先死吧,”林岁宁满目凶狠,近在咫尺的盯着她,“看看是你父母来的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匕首越逼越近。 林芳菲感觉到肌肤被刺破的痛意,脊背生凉打了个寒颤。 林岁宁在她耳边问:“你要把我娘的东西,带棺材里去吗?”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岁宁就是那个光脚的亡命之徒。 论拼命,林芳菲怎么敢跟她拼? 林芳菲半个身子悬在那,她想起身,可匕首在她喉咙上,可再往后靠,她又得掉进鱼池里去。 她也快抓不住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素兰!去把东西拿来!” 林芳菲不是多馋那些金银珠宝,不过是有意为难林岁宁,逼得林岁宁窘迫狼狈罢了。 她只是想欺负人,她可不想为了那点东西丢命! 下人们动作很快,很快将东西拿来,胡乱扔了一地。 林岁宁的手腕一转,终于放开她的喉咙。 林芳菲刚松了口气,就叫那匕首的锋刃抵在了自己的腿上。 林芳菲的腿抖得厉害。 “东西都拿来了,你还想怎样!” 林岁宁手配合匕首,割破了林芳菲的裙子,裁下一大块布。 她再蹲下身,将东西一件一件的捡起来,放在布中。 林芳菲捏着破碎的堪堪蔽体的裙子,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跳脚。 想揍人,却又不敢再靠近她了。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林岁宁把东西都拿好了,站起身,冷冷的看着这个三妹。 “你想嫁给谢元?” 以林家的地位,能攀上谢家那样的亲事,算得上高攀,继母和父亲也很难给三妹找个更好的。 找不到,便觊觎别人的。 三妹当时的假摔,便是摔给谢元看的。在谢元离开之后,三妹便来搜她屋子,不过是泄愤罢了。 叫她生那么大怨气,看来嫉妒得紧。 林芳菲哼了声,脸燥红起来。 “少胡说八道!” 林岁宁说:“你想归想,但你嫁不了,谢家会跟我定这门娃娃亲,是谢家老夫人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跟我是不是林家女没关系,你沾不到半点儿。” 她说完就走。 林芳菲指着她背影骂。 “你以为你还能嫁给谢公子吗,你得意什么,谢元都认不出来你!你以为他还会想娶你吗?到时候你伺候过别人,谢公子更是会嫌你,恨不得与你从来没有瓜葛!退婚这种事,又算不上稀罕!” 林岁宁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同在安淮县,三年都不曾见到谢元。 继母是有意不让他们见面,甚至大概还千方百计的把三妹带到谢元面前,叫他们熟络。 再撮合自己和周大人。 似乎这桩婚事,再努努力,三妹便能抢过去。 林岁宁不管她小人得志的嘴脸,径直往前走。 有人拦住了林岁宁的去路。 林岁宁抬头,看到满眼通红的姨娘。 方才三妹那些话,想必姨娘是听见了。 林岁宁慌乱地说:“姨娘,别管她胡说八道,姨娘不是说有句话叫赛翁失马焉知非福,谁知道往后的日子到底……” 方晚葶把她搂入怀里。 “孩子,姨娘就是死,也不会叫你被退婚的。你就该风风光光的,嫁个好人家。” 第23章 我舍不得 “姨娘,没关系的。” 林岁宁并非是嘴笨的人,可这会儿,她除了一句没关系,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方晚葶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她雾气蒙蒙的眉眼。 “娘亲的东西没有少吧?” 林岁宁摇摇头。 她捡的时候一一看过了,一件都没有少。 但凡少了一件,她也不能罢休。 “那就好,”方晚葶说,“回去吧。” …… 戌时到。 李玄泽变成猫时,它正埋脸吃一盆剩菜拌粥。 吃得很香。 李玄泽感受到嘴里满满当当的,面前的盆子里就剩边角料了。 “呕——” 它直接吐了出来。 林岁宁慌忙蹲下来看它。 “怎么啦?怎么吐啦?” 小桃说:“也没骨头什么的,不会梗住了吧?” 林岁宁给它拍背,见它干呕个不止,呕到翻白眼,更加大力的给它拍背。 “呆呆你别吓我啊,呆呆!” 小桃说:“春岚比较懂猫,要不请她过来看看?” 林岁宁犹豫了一下。 上回继母这样大肆地追杀呆呆,当它是死了才肯罢休的。 若是她院子里还有猫的风声传出去,呆呆便是在劫难逃。 春岚本事是大,可她嘴也大,有什么都说出去。 “算了,去院子里拔几根猫尾巴草来。” 李玄泽怎么吐都觉得嘴里还有。 好不容易连口水都吐干净了,终于缓和点,嘴里却被迅速塞了一把草。 “这能成吗?” “应该成吧,听说猫都是吃草催吐的。” “好像真的有用!它吐得更厉害了!” 李玄泽弓着背疯狂打恶心,眼泪都呕了出来。 太恶心了,居然给他塞草! 这是虐猫啊!虐猫! 他发誓再也不会同情这女人了。 就算她被打死,他也不会管了! 要疯了! 怎么可能不疯! 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 两个姑娘一眼不眨地看着它,好似担心坏了。 李玄泽炸毛,凶狠的叫了几声。 给我喝水!喝水! “喵喵喵!” 林岁宁听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它的意思。 吐完了嘴里会有味道,是人是猫应该都一样,这个时候,喝点水才舒服。 然后林岁宁善解猫意的拿起水壶,在他的饭盆里倒了水。 “喝吧。” 李玄泽更抓狂了。 要干净的碗!干净的! 他一阵跳脚的喵喵叫,林岁宁不知所措,“这到底怎么了啊,呆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玄泽急得团团转。 “喵喵喵!” 林岁宁要抱它,它就挣开去。 小桃冷不丁的说:“是没阉掉的原因,现在秋天了,很多猫发春的,脾气就很古怪。” 李玄泽僵住。 林岁宁伸手摸它,这回它没有躲。 她一边安抚着,一边说:“我舍不得让它挨这一刀。” 李玄泽稍稍松了口气。 小桃说:“可是不阉掉它也很难受,在这儿它没有媳妇,脾气会越来越躁,说不定还会咬主人呢。” 猫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我绝对不咬人,我不需要媳妇儿,我脾气很稳定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 林岁宁看着它,若有所思,“阉掉会不会有别的危险?” 小桃说:“就跟人阉掉一样呗,总有少数熬不过,丢了命的,但那是少数。” 林岁宁说:“得保证呆呆一定不会有事,我才会带它去阉。” 李玄泽两条腿打颤。 哪里有一定周全的事儿?风寒都会死人呢! 我天天给你侍寝,你真的舍得让我去死吗? 更要紧的是,猫的伤会牵连他本体,万一他从本体里醒来,发现铃铛没了,那是真的完蛋了! 小桃说:“听说长安有个大夫阉猫特别厉害,荆州太守的夫人为了自家猫少吃点苦头,特地跑去长安阉呢。” 这事儿当初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人命不如一只猫。 林岁宁叹口气。 可是她们去不了长安,父亲最近看她看得特别紧,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能出城。 “要不,给呆呆找只小母猫吧。” 李玄泽心如死灰地想,找吧找吧,还能逼他霸王硬上弓吗? 不管怎么说,总比把它拖去阉掉来得好。 小桃说:“养一只猫都费尽心思藏着它了,养两只猫,哪里藏得了啊?小姐,你把它阉掉了,它便不会再乱叫,不叫便不会把人引来,你这是保住它性命啊。” 林岁宁陷入了沉思。 小桃把放了水的饭碗往李玄泽面前推了推。 “你看,这猫脾性大的,连水都不喝,这就是发春它难受着呢,只能……” 话没说完,猫脸扎进了盆里。 喝! 我喝总行了吧! 只是不肯吃草,不想喝脏水,就要阉掉我。 这他妈是什么日子啊! 李玄泽强忍着恶心,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口水,扬起湿漉漉的脸,和湿漉漉的眼,泪眼汪汪地看着林岁宁。 林岁宁受不了它这个可怜巴巴的样,一把抱起来放腿上。 “好了,不说什么阉不阉的了,把它吓成这样了都,聪明的猫是听得懂人话的。” 小桃愣了愣,“可是……” “别可是了,”林岁宁说,“看它的表现吧,我觉得它还算挺乖的,只是刚刚有点难受就叫唤一下,谁还没有个难受的时候了?” 李玄泽热泪盈眶地喵了声。 这么看,他算是逃过一劫了。 做个猫真不容易。 林岁宁摸摸它,在它耳边说:“一会儿老巫婆可能会过来,你要藏好哦。” 她拿匕首架在三妹脖子上,这样的事,继母断不会忍气吞声的。 林岁宁白日里就在等继母过来,倒是迟迟不见人影。 小桃去溜达了圈,才知道今日周大人在府上,继母要跟父亲招待贵客,抽不开身。 但已经入夜,等到周大人一走,继母定会来找事儿,没有例外。 哪怕如此,她也不后悔强行把东西要回来,抢走那些东西,除非从她尸体上踩过去。 但她这个人对于林家来说有用,父亲舍不得她死,甚至不会舍得叫她伤了脸。 她又怕什么呢? 李玄泽扒在她腿上,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似乎她每一日都有糟心事,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澄明见底的。 第24章 还是要留在这里么? 院门传来声响。 林岁宁赶紧把橘猫塞到床底下,才让小桃去开口。 来的却不是继母,是父亲身边的下人。 “二姑娘,请您去正堂一趟。” 林岁宁从容起了身。 若是周大人还在,那定是父亲上赶着出卖女儿,叫她去见周大人的。 若是周大人已经走了,那便是继母和父亲一块儿,要好好收拾管教她了。 小桃焦急地抓住她衣角,“小姐……” “没事,”林岁宁轻声细语安抚她道,“你就在屋子里等着,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有事。” 能有多大的事呢? 那对夫妻还想着卖女儿呢,总不可能为了给三妹出头,现成的好处不想捞了。 小桃仍是拉着她。 见她们拉拉扯扯的墨迹,下人便提了嘴,“方姨娘也在正堂。” 不仅万莲晓得用方晚葶拿捏林岁宁,就连府上的下人也知道。 林岁宁脸色一变,掰开小桃的手,急步往外走。 小桃呆坐了好一会儿,心里都在想着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今日差点杀了三姑娘,这一顿皮开肉绽的家法是肯定逃不了了。 但她只是个丫鬟,什么用也没有。 小桃急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子里好像少了什么。 “呆呆!呆呆!” 她从里面找到外面,甚至找了床底下,也没看到那只橘猫。 …… 方晚葶自行去的正堂。 看到下人往里端茶,方晚葶接过手。 “我来吧。” 方晚葶双手端着,走上前,屈腰低眉,不失恭谨给周大人敬茶。 周大人瞥了眼她憔悴的脸色,漫不经心的笑说:“在林府是吃不饱饭吗,有气无力的。” 闻言,林诚录一声怒斥。 “端个茶都端不好?” 方晚葶的腰便更低了些。 “周大人,请喝茶。” 周稷卿这才单手接过茶,随即便放在一旁。 他看向林诚录,“药吃了?” 林诚录一时没明白,“什么药?” 周稷卿提点道:“家中夫人还没孩子,这种事计较得紧。再者,方晚葶是你的妾室,真有了也说不清谁的种,麻烦。” 林诚录立刻反应过来,说的汤药是避子嗣的汤药。 药他倒是没想灌,原本想着,若是方晚葶怀上了周大人的孩子,没准周大人一高兴,能给更多好处。 眼下看来,这是行不通了。 林诚录笑着说:“若是有了,打下来便是。” 周稷卿神色微顿,余光扫了方晚葶一眼。 方晚葶双眸轻垂,眸中什么波澜都没有,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似乎他们说的事,与她一点瓜葛都没有。 周稷卿拿起茶,又放下来。 “你倒是一个庶出也没有,儿女都是原配和续弦生的,你家的妾室,是不是怀一个打一个?” 林诚录在他面前,始终维持着谄媚笑意,语气也恭顺,“没打过孩子,大概是天意吧,我府上的妾室都怀不上。” 周稷卿挑了挑眉。 “夫人容不下,倒也是常有的事。” 言下之意也够直接。 哪来什么天意,不过是人为,夫人容不下妾室生孩子罢了。 万莲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大人说笑了,我可的确没造过孽啊,我要那么做,我们家老爷也不能容下我。实在是那几个妾室肚子都不争气,老爷去后院的日子也不多,这才怀不上。” 周稷卿云淡风轻道:“哦,我看林诚录把打孩子挂嘴上,似一件多小的事,便以为你们司空见惯了。” 林诚录哑然。 这是埋汰他说要打孩子了? 那周大人自己说的不想惹麻烦,这孩子不打,又能怎么样? 林诚录思索了会儿,仍揣摩不明白,小心翼翼的问:“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稷卿修长的手指搭着茶杯,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光滑的瓷壁。 就是不吭声,不表态。 林诚录抹了把汗。 他也不是蠢人,这意思并非完全领悟不到,便谨慎的回话。 “周大人,那您看……这女人是我几年都没碰过了,往后也不会碰,这会儿若是怀上,血脉是毋庸置疑的。我这不争气,让妾室怀不上,这好不容易有了,也是打我的脸,我自然不会宣扬出去的,到时候生下来,我定守口如瓶……” 这般,便是回应了周大人所说的“分不清谁的种”,和“不叫夫人计较”。 周稷卿淡淡“嗯”了声,眸中冷意也消散些许。 林诚录松了口气。 原来还真是这个意思。这些权贵真是,想要孩子那就明说便是,非得弯弯绕绕让人猜。 也难怪,周大人毕竟年近三十了,至今都没子嗣,不管谁生的,只要是他的种,他完全没有不要的道理。 这时,方晚葶开口道:“周大人不必忧心,避子药,当晚回来我便自行吃了,不会有孩子的。” 周稷卿指节一紧,握住了杯子,眉眼沉沉地看向她。 他眼里寒意似冰封千里而来,叫林诚录看了大气不敢喘。 方晚葶苍白的唇角,勾起莞尔笑意。 “周大人,满意吗?” 周稷卿轻嗤,“林诚录,你把这女人教得很好。” 林诚录一巴掌扇过去。 “跟周大人怎么说话的!跪下来!跟大人认错!” 他手劲大,方晚葶本就伤着,轻易便摔倒了地上。 她浑身都疼,这一摔,更是疼得直冒汗。 任何动作,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楚,仿佛有千百根针在扎着她。 她咬着牙忍痛爬起来,再跪下去。 “周大人,我错了。” 饶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受了伤。 那衣袍里,定是许多伤口,也不知都伤了哪里。 周稷卿挪开眼,低声道:“被打了?” 他语气里的颤音微不可察。 林诚录讨好的语气:“她没尽心尽力伺候大人叫大人高兴,我便罚了她,打了顿板子。” 周稷卿淡淡道:“谁说我不高兴了?” 林诚录笑着说:“大人高兴就好,这女人就是要收拾了才乖巧,我打的也不重,很快能养好的,到时候再送来伺候大人。” 周稷卿看向方晚葶。 她倒是没事人一样,连跪着腰杆子都是笔挺的,白皙的脸上顶着巴掌印,还是若无其事的神情。 “方晚葶,”他哑声念她的名字,“还是要留在这里么?” 第25章 今夜可以伺候大人 话音刚落,周稷卿笑了起来。 “你当然不会走,你也走不了。想来挨这顿打,你也甘之如饴吧?” 他笑得恶劣。 似乎对她眼下的处境喜闻乐见。 林诚录插话道:“这女人骨头硬得很,打得站不起来,照样不坑一声。这样的硬茬驯服起来才有趣。” 就跟骑马似的,骑一匹温顺的马不足为奇,驯服一匹烈马,就很有意思了。 方晚葶无言,只静静跪着。 周稷卿喝了口茶,慢慢道:“林兄,你女儿呢,今日怎么不叫她出来?” 林诚录是特意没叫岁宁过来的。 今日岁宁脾性躁得很,万一叫她出来,她反而惹恼了周大人,得不偿失。 可既然周大人开了口,他可不敢拒绝。 “瞧我这脑子,”林诚录吩咐下人,“去把二姑娘……” “周大人,”方晚葶急声打断了他的话,屏息道,“周大人,我的伤不重,今夜可以伺候大人。” 她抬起头,撞进周稷卿戏谑的眼底。 她好像是池中鱼,在他鼓掌之中,命脉也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掐死了她。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过来,若不是专程来找她,便会去为难岁宁,她不得不主动来见他。 周稷卿对她勾一勾手指。 方晚葶便挪着膝盖,跪到他面前来。 周稷卿俯身,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避子药,好喝吗?” 方晚葶顺从的说:“我无名无分,除了吃那东西我别无他法。若是大人不愿我喝,往后我便不喝。” 周稷卿冷笑。 “你不配怀我的孩子。只是你也没资格擅自吃那种药。” “周大人,我的错。” 方晚葶将姿态放得很低。 周稷卿指尖挑起她下巴。 她这张脸添几分憔悴,恰似雨后摇摇欲坠的秋海棠,来阵风,花瓣便要散了。 叫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将那花捧在手心,带回家中好生养着,免叫早早凋零。 但,这花不同,这花受的雨打风吹,都是自找的。 周稷卿慵懒道:“今夜实在无聊得紧,听人说,你会跳盘鼓舞,不如跳一段,给我们助助兴。” 方晚葶心头一滞。 她的确偷偷学过盘鼓舞,可是,也只跳给一人看过。 她说过她这辈子,只在心仪之人面前起舞。 且她有伤在身,走路都算不得很轻便,怎么到鼓上作舞? 林诚录困惑道:“周大人,会不会弄错了,我没听说过她还会跳舞啊?” 周稷卿笑说:“是吗,那你真是错过了许多,方晚葶的腰肢软,脚丫子小,踩在鼓上舞起来,是极好看的,我有幸见过。” 方晚葶那双无助的眼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红丝。 他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周稷卿抚着她的脸,“怎么,不情愿?你是把我当外人,还是把你夫君当外人?” 方晚葶低哑道:“一定要这样吗?” 周稷卿道:“不然让林岁宁来?” “我跳,”方晚葶这回不再迟疑,“我跳。” 下人们动作麻溜,很快搬了几只鼓来。 方晚葶也已换上轻盈舞衣。 周稷卿坐在正堂里最中的位置,慢慢喝了口茶,等着赏舞。 万莲则是在林诚录身边嘀咕。 “她若是真会跳舞,却从来不跳给你看,那是早有异心了。” 林诚录对于方晚葶当初为什么肯入府,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他贪图美色,也利用了她对岁宁的挂念,本就无男女之情可言。 但真知道她对自己的本事保留隐瞒到这地步,都不曾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他,他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 但周大人就在一旁,他也没法将自己的不痛快说出口。 “少说话。” 万莲便噤了声。 方晚葶宛若一只轻巧的燕雀,飞身上鼓,鼓面在她脚下咚咚作响。 绯色长袖飘飘,如月下谪仙,又如蝴蝶展翅。 周稷卿凝住目光。 她辗转至第二面鼓,刚踩上去,她便体力不支,犹如被暗箭射中了翅膀的燕雀一般,突然下坠。 周稷卿猛然立起,下意识的要拔腿过去。 有个身影比他更快。 林岁宁冲到方晚葶身边,把她扶起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林诚录先发制人,厉声呵斥,“跳个舞都跳不好,丢人现眼!” 林岁宁心疼得要命,顾不上许多了,冲父亲大喊大叫。 “你明知道姨娘伤得多重!她走路都疼啊,你怎么能让她跳舞!你想要我姨娘的命吗,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啊!” 周稷卿愣在原地。 他知道方晚葶受了伤,但到底不知是多重的伤,想来没伤到骨头,甚至还以为她的虚弱,可能是故意装给他看的。 她是多坚强的人啊,一点伤痛,她是忍得了的,除非真的很痛。 方晚葶握住林岁宁的手。 “没事……这不关你的事,听话,你回去。” 林岁宁把她的手臂扛肩膀上,要把她扛起来。 林诚录看了眼周大人,见他脸色很不好,心想着周大人一定是觉得扫兴了。 毕竟方才舞的那两下,确实惊艳,就突然没得看了,林诚录也觉得又心痒又没劲。 “岁宁,你就别瞎掺和着胡闹!你把人放下来!周大人要看你姨娘跳舞!” 林岁宁身子单薄,使了好大的劲,仍没能把姨娘扛起来。 她恨恨的看向周稷卿。 “周大人,你非要看这舞吗?” 周稷卿目光紧锁着方晚葶的脸,皱了下眉头。 林岁宁看着姨娘满额的冷汗,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发疼。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样色欲熏心,再三不肯放过姨娘跟她,逼着伤重的姨娘跳这样的舞。 慢刀子割肉,从来是最折磨人的。 林岁宁豁出去道:“周大人,你跟我爹不一样,是读过圣贤书,金榜题名过的,你那么多的学识,让你做了大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欺负手无寸铁反抗不了你的女人的吗!” 林诚录瞳孔一缩。 “住嘴!” 这逆女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同周大人说话! 林岁宁管不了嘴了。 这日子一天天的,谁能受得了? “周大人,你那故人是死了吗?她要没死,你去找她成吗?哪怕天涯海角,你找到她啊!她要是死了,既然你那么情深,你跟着她殉情啊,我从此也敬佩你几分!打着难忘故人的名义,在这找一个又一个替身,是君子所为吗?” 第26章 畜生 林诚录心想着糟了,正要上前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周稷卿却只是提了提唇角。 “做君子,有何用?” 君子最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不能随心所欲。他若是君子,今日就不能出现在这儿。 林岁宁徐徐环视这屋子里的人。 林诚录擦了把冷汗,满心思都在观察周大人的神色,生怕他恼火。 万莲的神色中流露出难掩的畅快,唇边的笑都快压不下了。 她最看不顺眼的便是方晚葶和林岁宁,这两人无论折了谁,她都高兴。 要是一块儿折,那便是最好。 至于那位始作俑者,周大人端方立在那儿,正寡淡的看着她们。 林岁宁的目光灼人,恨不得杀了他们。 “周大人不仅不是君子,还是小人,色欲熏心强迫弱小的小人!” 林诚录两步上前,重重一巴掌扇在她满是愤怒的脸上。 “逆女,你这张嘴是要缝起来才老实?” 这女儿每句话都在得罪周大人,要再纵容她说下去,只怕周大人会迁怒自己。 方晚葶眼见着岁宁挨了打,胸腔一震,生生吐出口血来。 周稷卿双脚悍在原地,看着那抹鲜艳的红,额边青筋猛跳。 “还不去找大夫!” 林诚录被他吼得怔了怔,赶紧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林岁宁还没见过人吐血,以为到了吐血的时候,便是病重无力回天。 她紧紧拥住方晚葶,又用力闭着嘴,只怕自己一开口便哭出声。 姨娘见她哭,会心疼的。 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擦也擦不干。 方晚葶又努力着,试着站起来。 “岁宁,姨娘没事的。” 周稷卿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方晚葶犹豫了下。 他总在似是而非的,给她一些台阶下,似乎她只要顺着走了,今后便不为难她了。 可是许多时候,她一再妥协,还是无用。 但,她的尊严可以不要,再行差踏错,毁的便是岁宁的一生。 林岁宁看着她把手掌交在了周稷卿手中,哽咽道:“姨娘……” “嘘,”方晚葶说,“眼下看大夫要紧,你扶不起我,就别闹。” 她说的对,看大夫要紧。 林岁宁便没有再固执,只是别过脸去。 周稷卿握住方晚葶的手,蹲下身,把人打横抱起来。 “她的卧房在哪里,带路。” 她实在太轻。 周稷卿抱着她,从正堂到她的卧房,几百步的距离,他竟然也不觉得累。 他把人放在床上,叫人把屋子里寥寥几盏的烛火都点起来。 他一眼便看到角落里扔在那儿的衣物,拔步走了过去。 近了,便能嗅到那衣物上的血腥气。 屋子里只有几盏微微摇曳的烛火照着,却也能看清,衣服上大片的血迹。 周稷卿大步走回到床边,伸手便要去掀开她的衣物。 方晚葶握住他手腕。 “大夫就要来了,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周稷卿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衣带。 林岁宁猛然闯入,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她的眼睛。 姨娘用那微薄的力量,正竭力反抗着男人,男人却如野兽一般,肆意撕扯着她的衣裳。 每一声布帛的撕裂,都仿佛痛苦的哀鸣。 “你干什么!” 林岁宁一声怒斥,冲过去护在方晚葶身上,“不要碰我姨娘!” 她知道姨娘有伤,所以虽然扑在她身上,却没让自己压着她。 周稷卿语气冷,“你滚出去。” 林岁宁是死活不肯让的。 她要是走了,姨娘怎么反抗得了他,他一定会把姨娘衣服扒下来的。 真是禽兽不如的玩意儿,姨娘受着伤,他都能兽性大发。 林岁宁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怒视着他。 “天底下有那么多女人,总有许多人愿意跟你的,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姨娘!你放过我们,行不行?” 周稷卿冷冷看着她。 她们更像是亲母子,都把对方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方晚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宁可为眼前这个丫头误一生。 他心头的怨气,莫名高涨。 “你们两,我只能放过一个,要么你,要么她。” 方晚葶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掌按着起伏不止的胸口,喉间有一股腥甜抑制不住的往上涌。 林岁宁沉默了会儿,直起身,站在周稷卿面前。 “我跟你,你能不能让我姨娘离开林家,给她点盘缠,让她好好过下半生。” 方晚葶挣扎着抬起头,捂着嘴一阵咳嗽过后,看了眼掌心的猩红,虚弱又恼怒的道:“林岁宁,你根本不知道他要什么,他不会知足的。” 周稷卿笑着看她。 “你知道,我要什么?” 方晚葶说:“你要我陷入最难的处境,让我领悟到自己是废物,你要让我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让我求着你,回到你身边,以便任你欺辱,解你的怨恨。” 林岁宁困惑的看向姨娘。 什么当初的选择,什么怨恨? 姨娘瞒着她什么? 周稷卿依然笑着,似带了层面具。 “你自以为是的毛病,总也改不掉。” 方晚葶气若浮丝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冲我来,你如何报复我,我都无怨言。但岁宁是无辜的,不该卷入这是非中来。就当我求你,别再胡来了……” “无怨言,”周稷卿笑了一声,“凭什么?” 方晚葶用力喘息。 在林府的这些年,算得上苟延残喘过来的,支撑她的不只是岁宁和已故的姐姐,还有她不曾忘怀的少年郎。 可她的少年郎,终究是面目全非了。 “你……你不是娶妻了吗,功名在身,娇妻在怀,你究竟在恨什么,你何处不圆满,非要这样同我过不去!” 他的妻子是高官之女陆怡。 陆怡美若天仙,才貌双全,在长安乃至安淮都是有名声的。 娶了这样的妻子,他却仍不知足。 周稷卿刻意无视了方晚葶满脸的泪,挪开眼,看向林岁宁。 “你给我做妾,你的姨娘我会帮你好好安顿。” 方晚葶抓起枕头砸向周稷卿。 她撕心裂肺的吼。 “畜生,畜生!” 第27章 谁在出幺蛾子 周稷卿接住了枕头。 眼见着方晚葶又吐出一口血,周稷卿走出去,催促外头的人。 “大夫还没来?” “来了来了!” 沈大夫背着药箱跑来,林诚录和万莲跟着涌入屋子里。 林岁宁正蹲在床前同方晚葶说些什么,被林诚录用力拉开去。 他没轻没重的,林岁宁险些跌在地上。 这儿从未来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显得这间卧房有些拥挤。 林诚录便想着先把岁宁支开,免得她这张嘴再胡说八道。 “你滚回去。” 林岁宁还不确定姨娘安危,是不肯走的。 “等会儿,我要看看大夫怎么说。” 林诚录怒道:“还能怎么说,摔一跤能把人摔死了吗?” 周稷卿本紧盯着床上的女子,闻言,看向林诚录。 “方晚葶舞得极好,她若废了,实在可惜。” 林诚录恭恭敬敬的回话,“我会盯着她,叫她养好身子的,到时候再跳舞给大人看。” 周稷卿淡淡点了下头。 林岁宁松口气。 眼下有周大人这话,父亲必定让大夫尽心尽力地医治姨娘,往后也不会轻易对姨娘动辄打骂,免得伤了她的身子。 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何其悲哀,周大人有感兴趣的意思,她和姨娘便要万劫不复,又因他感兴趣,姨娘才得以苟延残喘。 林岁宁在屋子外等了会儿,周稷卿先从里头出来,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周大人。” 周稷卿停步,却没有回头。 林岁宁绕到他身前。 “周大人如果喜欢我姨娘,能不能对她好点?” 周稷卿讥讽地提起唇角。 “我喜欢她?” 他那语气,完全是在说,她也配? 林岁宁很大胆的,目光探究地看着他眼睛。 “周大人的那位故人,是我姨娘吗?” 姨娘所说的报复,怨恨,她自然能听懂意思。 意思是他们从前便有纠葛,过节。 周稷卿笑说:“你太抬举方晚葶了,她只是有幸像我那位故人。” “她既然像,大人您爱屋及乌,就不能怜惜她几分吗?” 林岁宁这会儿低眉顺眼的,语气里透着恳求的意味。 跟那个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的姑娘判若两人。 周稷卿沉沉目光剜着面前的姑娘。 “那得看她识不识趣。奴才听话乖巧,主子没有不疼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林岁宁的心好似被一双大手紧紧揪着。 在他眼里,姨娘等同于奴才。 奴才不听话,他便会想法子治,奴才听话,他便和颜悦色。 可那是她的姨娘啊。 林岁宁默了须臾,道:“方才周大人说的话算数吗?” 周稷卿问:“哪句?” 林岁宁咬牙说:“我做你的妾室,你好好安顿姨娘。” 周稷卿笑了起来。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真的有种不知死活的天真。 不过,除了林岁宁,这世上又有谁能让方晚葶挖心掏肝的痛呢? 那种痛,方晚葶就该一一尝尽了,才算公平。 “嗯,算数。” 他大步离去。 林岁宁望向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头。 难得父亲和继母都关心起姨娘的伤势来。 难道这条路,就只有这一种走法了吗? 到底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林岁宁走到屋门口,听见父亲正在问大夫:“伤了筋骨是什么意思,还能长好吗?” 大夫说:“这不要紧的,就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起来总归要些时日。” “那要多久才能跳舞?” “得好好养养才行,至少五个月吧。” 父亲看起来很头疼。 万莲说:“这五个月都跳不了舞,那咱们的事难道再等上五个月吗?老爷,咱们等不了那么久。” 父亲很不耐烦,“急有什么办法?大夫说五个月那只能五个月,不然把她这腿搞废了,咱们啥好处都没有。” 他们愁眉苦脸,林岁宁心里头却劫后余生的庆幸着。 只是一伤筋动骨,不危及姨娘的性命,对她来说便是好事。 天晓得她在看到姨娘吐血之时,心里头有多害怕。 这对夫妻边说话,边走到了外头。 万莲灵机一动。 “周大人爱看跳舞……让岁宁去学跳舞呗?那丫头的身段好,腰软,很快就学会了。” 父亲愁云密布的眼眸中顿时有了光亮。 他们一齐看向正准备进屋的林岁宁。 林岁宁把踏进屋子里的一只脚拿出来,转而走到父亲面前。 “好。” “那你们抓紧时间,安排人来教我跳舞。” 她是愿意豁出去的。 也怕这对夫妻在心急的境地,逼迫还没好全的姨娘再次上鼓跳舞、 与其让他们动姨娘的心思,不如冲着她来。 …… 林岁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已是深夜。 小桃着急地迎上来。 “没事吧?” 小桃这一晚上也很忙。 她开始找不到呆呆,吓了一大跳。 结果……也不知这猫是不是故意的,该死的呆呆就一直在她身后。 不管她跑屋子里哪个角落找,它就保持在她身后。 她左看右看往前看,自然是找不到的。 要不是她猛地回头,看到了来不及躲闪的猫尾,她差点儿就把门打开,冲出去到院外去找了。 林岁宁看了眼角落里闷闷不乐的猫,问小桃:“去给人做妾的话,是不是不能带丫鬟?” 小桃一愣。 “为什么这样问?谁要去做妾。” 林岁宁坐下来,一口气喝了很多杯水。 “我。” 小桃哑巴了片刻后,尖叫道:“小姐怎么会去做妾呢!小姐是有婚约的呀!” 林岁宁苦笑,“婚约,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算得了什么?” 小桃要哭出来了。 “什么达官显贵,那位周大人吗?凭什么啊,我们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凭什么去给人做妾!” 林岁宁哑声说:“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做妾就做妾,人各有命吧。眼下我得知道,到时候我能不能把你带过去,要是不能,现在我就得给你想去处了。” 若是嫁给旁人家正儿八经做妻,必然要带陪嫁丫鬟。 做妾的规矩,她实在没了解过。 当初姨娘好像也就是孤身一人便来了。 小桃抹起了泪。 “不可以啊小姐,你不能就这样认命,谢家在长安是有点人脉的,不如小姐去找谢公子,让他帮忙想想法子,总之不可以认命啊!” 角落里的橘猫特别安静。 李玄泽满脑子想着三个字。 周大人? 在朝为官姓周的有那么几个,全部召齐了盘问一番,不就知道谁在出幺蛾子了? 第28章 周大人,来东宫回话 林岁宁不愿意小桃多想,便说:“做周大人的妾室没什么不好。” 没必要跟小桃说她的无可奈何,说了也只会让小桃更痛苦。 多一个人痛苦,没意思。 不如让小桃以为,她是情愿的。 小桃的抽泣戛然而止。 “小姐,你……” 林岁宁摆摆手,“你回去睡吧,我累了。” 小桃很听话,立马就关门出去。 李玄泽心里头莫名有些闷闷不乐。 到底哪里不高兴,他也说不上来。 林岁宁在桌边坐了许久。 她就看着那盏静静燃烧的烛灯,久久未动弹。 久到李玄泽的眼睛都睁不开,脑袋要挂下来了。 喂,既然做妾没什么不好,那你到底睡觉啊,你在干嘛啊! 你不抱我上床,我怎么好意思去睡啊! 我虽然现在是个猫,可我也不想在地上睡啊! 林岁宁似乎终于想到了它,走到角落里,把它抱起来给擦了擦脚,放到了床上。 李玄泽一如既往的趴在她胸口,轻嗅她身上淡淡花香味, 她平时摸着摸着就睡着,今天毛都快被她薅秃了,她没有睡着的趋势。 她不仅摸,她还很唠叨。 “呆呆,为什么男人非得欺负女人?欺负人,很痛快吗?” 李玄泽没好气的哼了声。 谁说的啊,非得一棒子全部打死吗,我就没有欺负过女人啊! 欺负人一点也不痛快,尤其是女人,像秦静姝那样的,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告状,真的让人很畏惧啊! 林岁宁又说:“权势就是用来逼良为娼的吗?” 李玄泽在她怀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神情有些痛苦。 所以…… 做妾并不好,是吗? 林岁宁紧闭的眼角淌下一行泪。 “我没有法子了,呆呆。” “可是我这样做,姨娘会难过,她没有别的念想,只盼着我好,我若过得不好,她该有多难过,我不想姨娘难过。” “可是我真的没有法子了。” 李玄泽叹口气。 急什么,怎么会没有法子,等我把周大人找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也很奇怪,别的姑娘哭他会想躲,还有点烦躁,但是这个姑娘掉眼泪,他浑身难受。 是那种看着别人受苦受难,自己居然无能为力的难受。 林岁宁似乎想到了什么,摸猫的手顿住。 李玄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再说话,便合上猫眼,准备入睡。 起初他特别不习惯睡在她身上,太别扭,可她非要抱着它才踏实。 这一夜一夜过去,他竟然有些习惯了。 她身上软软的,还有很好闻的淡淡香味,是一种叫人安心的感觉。 快睡着之时,李玄泽听到她的声音。 “要不,我找机会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就没有人再为难我和姨娘了,我不用做妾,姨娘也不用难过了。” 李玄泽心肝哆嗦了一下。 啥玩意儿? 杀谁? 那个周大人? 你有没有搞错,杀人要偿命的啊! 林岁宁仔细盘算着:“可是我要怎么杀,让他的死看起来跟我没关系?下毒?” “喵喵喵!” “要不就趁他过来我们府上的时候杀了吧。” “喵喵喵喵喵喵!” “出了这事,父亲必须给我兜着,兜不住也得兜,不然他也被牵连。”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要啊喂! 李玄泽有点抓狂。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来,本太子可以搞定的啊! 不要动不动杀人下毒,不至于! 它越来越急,从她胸口起来站到一边,冲她一阵急躁的喵喵叫。 林岁宁摸摸它的耳朵,笑着说:“你在担心我?” 李玄泽垂下头。 算是吧。 好歹认识一场。 林岁宁掀起肚兜的一角擦了擦眼泪。 “放心吧,我没事,我没有哭。” 李玄泽傻了。 她掀起衣服时,大块雪白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眼底。 她也没有好好把那一角放下,纤细如玉的腰肢就这么,还大咧咧的露在外头。 林岁宁摸它的下巴。 “又呆住了啊?” 李玄泽只是觉得腰腹那儿是真难受啊,涨得要命,头也昏昏热热的。 就算它是只猫,她能不能别这样不避讳啊…… 林岁宁要把它往怀里搂,突然脸色一变。 “呆呆!你怎么又流鼻血啊!” 她手忙脚乱的抱起它,拿破旧的衣衫给它擦血渍,堵鼻子。 李玄泽任由她折腾,心里惭愧的无地自容。 如果她知道它是个人,还是个男子,如果她知道它流鼻血的原因,怕是恨不得杀了他吧。 …… 李玄泽在天亮后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山竹。 “把姓周的官员都召集来。” “太子殿下,今日得上朝。” 李玄泽“哦”了声,“那叫他们下朝后都到东宫来。” 周在启元朝是再常见不过的姓氏。 朝中哪些个官员姓周,姓周的官员哪几个好色,他大抵心中有数。 上朝时候,李玄泽时而盯着周太傅,时而盯着工部周尚书,时而掠过户部周侍郎,时而又盯着门下省周侍中。 他的目光在周侍中身上停留许久。 这些人中,周侍中是最好色的,强抢民女的事没少干。 周侍中被太子审视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在一时片刻里,把近来干的坏事想了个遍。 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到哪里得罪了太子。 下朝之后,周侍中主动来询问。 “太子殿下,臣是不是有何事做的不妥当?” 李玄泽视若无睹的径直往前走。 太子一向沉默寡言,周侍中习惯了的,可琢磨不透太子怎么了,心中自然难受。 山竹拦住了周侍中的去路。 “周大人,来东宫回话。” 半柱香后。 周侍中谨小慎微的站在东宫的殿宇中,听清山竹的问话后,笃定道: “臣可以对天发誓,臣近来没有强抢民女!” 李玄泽低沉的嗓音,透过一道山水墨画屏风,传入他的耳中。 “你近来没准备纳什么妾室?” 周侍中想了想,道:“那倒是有的。” 李玄泽眯起眼。 “是谁,什么身份?” 周侍中一五一十的答道:“八品典仪的次女,梁露。” 倒的确是个小官,合乎她的身份。 梁露…… 会是她的名字吗? 李玄泽掀了掀眼帘,山竹便道:“传八品典仪之女,梁露!” 第29章 周稷卿见太子 梁露显得格外拘束。 她在周侍中身后跪下,刚开口唤了声“太子殿下”,李玄泽便失望至极。 她跪着的,深深低着头,模样看不真切。 但李玄泽对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这不是她。 一看太子脸色,山竹便心领神会,“周大人,你近来接触的女子可还有旁人?不得隐瞒!” 周侍中急道:“真的没有了呀,臣虽说好女色,可也专情,一回就爱一个,我近来只喜欢梁姑娘,非她不可啊!” 李玄泽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朝中不只有一个周大人,也未必是最好色的才能干出这些事来。 “把所有姓周的官员都叫来。” 他就不信了,把所有姓周的都问到,就还能找不出那人? …… 周稷卿下朝后,便去寻了在长安声名远扬的赵大夫,亲自登门。 天下名医大多在长安,而名医中,赵大夫医术高明,剑走偏锋却颇有奇效,是医者中的佼佼,许多高官显贵有点病痛,都爱找他医治。 周稷卿出手阔绰,一拿便是二百两白银。 “随我去一趟安淮县,我有个故人受了点伤,劳烦大夫医治一番。” 赵大夫向来给高官治病,见多了钱财,也不足为奇。 他为难道:“周大人,我今日都已被安排满了,要跑三个府邸。” 虽说安淮县就在长安的隔壁,骑马来去不过一个时辰,可到底比较费功夫。 去了安淮县,其他几位权贵那里,赵大夫很可能就赶不上了。 都是官员,他得罪了谁都不是。 周稷卿想了想,说:“她伤的有些重,等不了太久。你忙完了,夜里去一趟吧,会有马车来接你。” 他又加了二百两。 赵大夫这回应下来。 周稷卿回到府中,换了身常服,准备出门,东宫的人来传话。 “周大人,太子殿下召您去东宫,请吧。” 周稷卿便要再换衣袍,宫人说:“周大人这身也算端正,太子殿下急召,就不必换了。” 急召?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周稷卿到东宫时,工部尚书周景刚从里头出来,同他打了声招呼。 “周侍郎。” 周稷卿礼道:“周尚书。” 彼此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殿中,周太傅正在回话,周稷卿便在其后候着。 说来也巧合,无论是周景还是周太傅亦或自己,太子召见的这几人,全都姓周。 太子问周太傅那些话,更是奇怪。 “近来有无看上小门小户的女子,想据为己有?” “近来有纳妾的打算?” “纳的哪家姑娘?” “有没有纠缠一个养猫的姑娘?约摸十五岁。”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周太傅从容一五一十的回答,半点不敢隐瞒。 周稷卿听着,有些困惑。 太子殿下问这些琐事,用意何在? 等候的时间里,周稷卿身后陆续又来了两位官员,都姓周。 周太傅回完了话,礼退。 周稷卿上前,向太子端正行礼。 “礼部侍郎周稷卿,见过太子殿下。” 李玄泽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雀金玉配,开口问道:“你夫人的肚子还没有好消息?” 他对周稷卿最大的印象便是无子嗣,无妾室。 也不怪他印象刻板,旁人说起这位礼部侍郎,话里话外便是感慨这点事,还说周稷卿是难得的蠢男人,蠢且古怪,连子嗣都不看重。 周稷卿颔首道:“回殿下,尚无喜讯。” 李玄泽道:“那你可有纳个妾室,开枝散叶的打算?” 周稷卿不假思索。 “并无打算。” 李玄泽放下佩玉,目光淡淡睥睨着他。 “你近来常不辞辛苦跑去安淮县,是做什么?” 等人来的一时片刻里,东宫的手下已将众位周氏官员近来的去向和动作,整理好了写成册子,都交在李玄泽的手中。 他一一阅过。 其他几位官员无非是吃喝玩乐,偷逛青楼。 而周稷卿最奇怪,隔三差五就跑去安淮县,还在那买了个宅子作为别苑。 周稷卿说:“梁王妃要在安淮县办百花宴,臣原是安淮人,对安淮较为熟悉,王妃便将许多琐事托付给了臣,臣得了空闲就去督工。” 这是实话。 也是他离开安淮那么多年,突然回去的缘由。 李玄泽眉峰挑起:“礼部不够忙,你还能接私活?” 周稷卿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应允的。” 如此,李玄泽倒也没什么可质疑的了,至于他有没有说谎,一查便知,他也不敢撒这么大的谎。 李玄泽意有所指,“周侍郎夜宿安淮,夫人倒是不闻不问啊?” 周稷卿浅笑道:“六年的夫妻了,不似新婚时候总黏着不分彼此,她有时嫌我无趣,嫌我唠叨,不过我出门在外,她总是放心的,我并非胡来之人。” 他言辞在情理之中,毫无破绽。 李玄泽放下佩玉。 “你若要纳个妾室,她可会阻拦?” 周稷卿说:“夫人提过几回为我纳妾,但我没这个念头,谢绝了夫人好意。” 这话听着有些怪,李玄泽探究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 山竹直言道:“是吗?这世上哪个男子不好美色,哪怕为了绵延子嗣,也是多多益善吧,当真是周大人拒绝了夫人美意,还是夫人不允周大人纳妾?” 周稷卿颔首,面露难色。 “瞒不过太子殿下。夫人的确有些小性子,俱内到底不是体面事。” 可无论是周稷卿自己不想纳妾,还是陆怡不允周稷卿纳妾,结果都一样,总归是不纳妾。 李玄泽收回思绪。 在那些官员中,周稷卿算得上年轻,且有清俊出尘的相貌。 若是给周稷卿做妾,她或许不该那么痛苦。 故而,不太可能会是周稷卿。 且官员之间甚至有流言,说周稷卿不喜好女子,他其实是个断袖,和陆怡的婚事不过是为了遮丑,而他根本就不能有孩子。 李玄泽仍然多问了句。 “你真不打算纳妾?” 周稷卿笃定道:“不会纳妾。” “好,记住你的话,”李玄泽道,“若是纳了妾室,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周稷卿合掌于身前,颔首行礼。 “是,太子殿下。” 第30章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周稷卿,其他周氏官员,都被勒令不能纳妾。 若是非得纳妾,必须把姑娘带到东宫来,由太子过目才可。 每个走出东宫的官员,都是一脸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见完一众臣子,已近午时。 李玄泽交代道:“这些人,都派人盯紧了,他们接触什么姑娘,也都来汇报给我,不得遗漏。” 他只能强行令这些人不纳妾,可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岂是他一声令下便能挡住的。 好色之徒,自然有的是法子风花雪月。 山竹斗胆问:“太子殿下是有那姑娘的消息了吗,她跟某位周大人有瓜葛?” 可是太子知道的消息,他不该不知道啊? 李玄泽说:“别多问,办你的事。” …… 大清早的,林岁宁本抱着呆呆晒太阳。 听到院外有动静,立刻把呆呆抱回屋子里去,让小桃在屋里头照看着,自己再出来。 “父亲,这么早过来?” 林诚录指了指身后的舞娘。 “花大价钱请的,你跟着她好好学跳舞。” 会跳盘鼓舞的,林诚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倒是想起他先前逛青楼时见过的舞娘,摇曳生姿满堂喝彩,便花了不少银钱给人赎了身。 只要能把岁宁教好,便是值的。 “二姑娘,”舞娘落落大方向林岁宁示礼,“我叫绿珠。”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是个很标致的圆脸姑娘,穿着也得体,看起来约摸二十来岁。 林岁宁客客气气,“劳烦绿珠姐姐。” 一整个白日,除了用膳填肚子的时候,林岁宁便一直在练劈叉下胯。 小桃则在屋子里跟呆呆周旋,跟着它上窜下跳,在它每一次叫唤出声时,想尽办法哄好它。 半日下来,小桃筋疲力尽。 “小姐还说你乖,说你听得懂人话,你哪儿听得懂了?” 眼见着橘猫把沙盆里的沙刨得到处都是,再去用爪子扒门,小桃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的教诲它。 “你不能出去,会被打死的,你知不知道?” 门从外头被打开,开了一条门缝,橘猫见缝插针的溜了出去。 下一刻,就被林岁宁提溜着拎进来。 橘猫转身就去了食盆边,若无其事的吃拌了鱼汤鱼肉的粥。 林岁宁是回屋换件衣服的,跳舞出汗多,身上湿哒哒的很不适。 小桃叫苦不迭。 “老爷一个清早来了三趟,这不得给我吓死,小姐,要不咱们把猫送出去吧,呆在这儿可能反而害死了它。” 林诚录从前并不会这样勤来二女儿的院子。 这回为了盯着岁宁练舞,以防懈怠,他来的那个勤快,比喝水还勤。 林岁宁看了眼正大快朵颐的呆呆。 它的存在一旦瞒不住,便是灭顶之灾。 还不如将它放生,或者送给别人养,也算保全它性命。 “可是它有时真的很乖,听得懂人话的,你骂它说它,它晓得改,而且它身子底不好,昨晚又流了鼻血……” 放手也是艰难的,外头人都会饿死,一只猫未必有生存的余地。 而且呆呆怕蟑螂,怕老鼠,出去了怎么活? 哪怕送给别人,可别人对呆呆能不能照顾得那么周全,那么耐心,她也无法预料。 小桃说:“啊,又流鼻血啊,这猫是不是生了大病?” 可是呆呆看起来很精神,喝粥喝得啪啪响。 林岁宁觉得有些奇怪。 有时候一说到呆呆,它就会很恼怒的看过来。故意吓唬它,它又立马识趣,还会害怕。 会点头,摇头。 会在有人来找事的时候,乖乖藏好不出声,不给人发现。 甚至会在继母欺负她的时候,去抓伤继母,还会拿苹果去砸父亲。 它好像很有灵性。 可又有时候,它就是只很普通的猫,一门心思吃,喊它也不理。 林岁宁说:“要不我们就看它表现,若是它实在不听话,爱乱叫,我们就找机会把它带出去放了?” 小桃看出了她的纠结不舍。 “小姐做主就行。” 林岁宁换好衣服出去。 绿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发呆,见林岁宁出来,挤出一脸笑意。 “二姑娘,我们继续吧。” …… 皇帝听闻太子召集那么多位臣子,却只是挨个询问纳妾事宜。 便传召太子来御书房回话,要问个明白。 李玄泽听到口谕,已是酉时末。 恐怕他还没走到御书房,便会晕了过去。 “我身子不适,明日一早我再去见父皇。” 哪成想,皇帝一听太子身子不适,立刻从龙椅上起了身。 “太医去看过了没?” “摆架东宫!” 太子虽说有时我行我素,可但凡皇帝传召,他都不会推却。 哪怕刚从马上摔下来,一瘸一拐的,他照样坚持到圣驾前回话。 可见这一回,太子的身子是极其不适。 血溶于水,又是最寄予厚望的儿子,皇帝自然分外担心些。 半柱香后,御辇在东宫外落地,皇帝大步踏入东宫寝殿。 李玄泽已躺在床榻上,盖好被褥沉沉睡去。 “怎么歇得这样早。” “玄泽,父皇来看看你。” “玄泽?” 皇帝喊了许多声,他仍是闭着双眼,纹丝不动。 不对劲。 皇帝伸出手,拍了拍他俊秀的脸。太子肤白,就显得很干净。 然而哪怕皇帝上手拍了,太子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眉宇都不曾蹙一下。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皇帝立刻联想到先前,太子在侍寝宫女进来那一刻忽然睡去的事。 难道,那也不是装的?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神情很凝重。 太子身子抱恙,这不是小事,这是顶天的大事。 山竹说:“回陛下,奴也不知,殿下近来每日都这样,临近戌时便必须睡了。” 睡觉是常事,睡得早似乎也不算太稀奇。 太子有交代,他睡着之后就算天塌了也不允打扰,哪里有人敢违背。 若不是皇帝过来,就连山竹也想不到,太子所谓的睡觉,竟然是睡得这样死。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寝殿中几人。 山竹和两名宫人领略到圣意,一齐跪了下来。 皇帝沉声说:“太子的事,若走漏一点风声,你们几个便一同上断头台。” 第31章 我凭什么要让着一个大夫 直到夜里,林岁宁才得一点空闲,去看姨娘。 方晚葶的屋子里一如昨晚热闹,父亲和继母都在,就连林芳菲也在。 林岁宁在门口便听见万莲的声音。 “赵大夫啊,我女儿总是腰疼,大夫帮忙给看看?” 赵大夫婉拒,“周大人只交代我给这位姨娘看病。” “我给银钱啊,”万莲转身吩咐下人,“去拿十两白银来。” 这位赵大夫名声在外,万莲是听说过的,难得他来安淮县,还到自家府上来,肯定要拉着这位大夫给女儿看看身子的,最好是给自己也调理一番。 平时看大夫只需几吊钱,拿出一两白银,算是厚赏。 万莲自认为十两白银,算得上慷慨了。 赵大夫神色未动,重复说:“夫人,周大人只让我给这位姨娘看病。” 意思是,旁的人他不会瞧上一眼。 闻言,林芳菲怒道:“你不过一个大夫,摆什么谱?我可是县丞之女!” 赵大夫本掌着灯,在看方晚葶的舌苔。 听了这话,赵大夫直起身,冷淡道:“病床前,不宜聒噪。” 笑话,县丞之女算什么? 他去丞相府给相爷看病,相府的管事也不曾对他这样大呼小叫。 谁能不畏惧生老病死一事,谁吃饱了撑了,同他一个可以妙手回春的大夫过不去? 他也不是不图钱财纯粹济世救人的圣人。 长安多的是权贵给他赏饭吃,十两银子,打发什么玩意儿? 林芳菲挣开万莲的手,气势汹汹道:“你以为奉周大人之命过来,就能狗仗人势了吗?周大人可是很看重我父亲的,你一个拿人钱财替人看病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吗?” 她从来没被大夫这样下过面子。 安淮县哪个大夫见了她,不得尊称她一声林三姑娘? 林诚录低声呵斥,“芳菲,不得无礼。” “爹!”林芳菲翻了个白眼,“你看在周大人面子上对他礼让几分,何必呢,这种人就是会蹬鼻子上眼。” 赵大夫脸色越来越沉,着手便要去收拾药箱。 林岁宁见他这是都不想给姨娘看诊了,急道:“林芳菲,大夫是周大人请来的,你给气跑了,就不怕周大人追究吗!” 赵大夫收拾药箱的动作一停,看向从外走进来的这位姑娘。 林岁宁还道:“你对这位大夫不敬,便是对周大人不敬!” 林芳菲涨红了眼,指着她鼻子骂。 “你胡乱给我扣什么罪名!我哪里对周大人不敬了,这个大夫能同周大人相提并论吗?!” 林岁宁转而看向父亲。 “你就任由她胡闹吗?让三妹忍一时之气又如何,非得等周大人上门来问责了,才有趣吗?父亲已经做了这样多,难道要被三妹折腾得功亏一篑?” 林诚录从不由这个女儿牵着鼻子走,这会儿倒痛痛快快的摆出厉色来。 “芳菲,回去闭门思过!” 赵大夫到底是长安来的。 长安是个遍地权贵之处,没点本事,还真难以在长安这个繁华之地混下去。 长安来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轻视,尤其赵大夫在医者中风生水起,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靠山。 林诚录不清楚赵大夫的底细,自然宁可忍让三分。 再者,赵大夫还是周大人专程派锦帐马车送来的,可见周大人颇为重视。 林芳菲仍然不服气。 “父亲!我凭什么要让着一个大夫啊,他只是个大夫啊!” 万莲也会看局面,劝着闺女说:“你就听你父亲的,别在这惹是生非。” 父亲母亲都不向着她,林芳菲也就没辙了,不甘心的跺了跺脚,狠狠瞪了林岁宁一眼,提起裙子跑出去。 林岁宁走到赵大夫面前,恳求的语气道:“我姨娘昨日吐了两回血,怕是伤了肺腑,周大人也是担心姨娘性命,劳驾大夫仔细看看了。” 赵大夫本是被气得想提起药箱走人,大不了把那四百两白银退还给周大人。 他不差钱,也不怕得罪周大人,没必要更深露重的来挣这窝囊钱。 但他不吃硬,却吃软。 眼前的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诚恳祈求的望着他,好似要是拒绝了她,下一瞬便要哭出来。 赵大夫放下药箱,对屋子里那对夫妇道:“县丞大人,夫人,请先回避。” 万莲还想杵这儿,林诚录一个眼神,她便跟着走了。 林岁宁也准备出去。 赵大夫喊住她。 “这位姨娘什么状况,伤势怎么来的,几日功夫了,你都清楚的吧。” 方晚葶正午开始突然有了体热,眼下额头很烫,人昏迷不醒。 方才赵大夫也询问过那对夫妇,可他们听不懂人话似的。 林诚录反反复复只说自己对方晚葶动家法的缘由,说她不尊夫人,做错了事,小惩大诫而已。 万莲则是问了句:怎么大夫还跟审案似的? 尽是答非所问,赵大夫一阵无言以对。 林岁宁一五一十的,将姨娘的伤势,以及前两位大夫是怎么说的,都交代出来。 说到姨娘从鼓上跌落,林岁宁喉头一梗。 鼓架有一人高,林岁宁亲眼看着姨娘摔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滚了两圈,那情形她只要去回想,便心疼得说不出话。 赵大夫耐心等着。 林岁宁深呼吸过后,继续说:“然后她吐血,可能跟动气有关,她是看到我被打,才吐血的。但是我怕她伤了肺腑,最怕是伤了肺腑。” 赵大夫听完来龙去脉,掰开方晚葶的眼底看了看,再搭上她的脉搏。 忍不住说了句跟看病无关的话。 “周大人挺看重这位姨娘,怎么会任由她被这家子人这样欺辱?” 林岁宁苦笑,“看重吗?” 这算哪门子的看重? 相比姨娘,他大概更喜欢姨娘跳的盘鼓舞,这才在意她的死活。 赵大夫没再多说。 可他会这样想,是有缘由的。 前两年有一回,周大人病得半个月不曾上朝,都不曾花一文钱请大夫。 那件事,赵大夫是从别的权贵嘴里听说的,他们以为周侍郎得了这么棘手的病,定会请大夫医治,闲来无事想从他嘴里打听些事儿。 可他压根没有被请去给周大人看病。 不仅是他,似乎长安其他的大夫,也没有进周府,听说周大人是听天由命,生生扛过来的。 官员们笑称周稷卿是活腻了。 就这样,一个从来不请大夫的人,却为了别人的妾室,请他跑这一趟,赵大夫自然觉得有些稀奇。 第32章 我丢下过他 终于看完方晚葶的伤势,赵大夫提起药箱,把药方子交给林岁宁。 “脉象尚可,舌苔也还行,眼白没有发黄,可见五脏六腑没有大伤,你可以放心。近来不能叫她受气,受气不宜养伤。” 林岁宁接过方子,再三道谢。 “姨娘不能受气,这话劳烦在周大人面前提一嘴。” 她不指望着周大人真能庇护姨娘一点,毕竟从始至终,周大人唯一对姨娘做过的善事,便是将赵大夫请来。 不过,多提一嘴,聊胜于无吧。 赵大夫心领神会。 “姑娘放心,自然要回禀的。” …… 周稷卿到天黑才忙完,让人备马车准备去安淮县,周尚书派人来邀他酒楼一叙。 他便弃了今晚去安淮的念头,吩咐道:“等赵大夫回来,让人来见我。” 酒楼中。 几位周姓官员等在那,赫然是白日里去过东宫的那几位。 “你们说,太子殿下问我们纳妾一事,是什么用意?” “是不是我们其中哪一位,惹到太子的女人了啊?” “你们听说了没,太子在找一个养猫的姑娘。” “太子今日不还问了咱们,有没有接触养猫的姑娘?” “回头得好好问问,别是不经意招惹的某个姑娘,跟太子有过瓜葛。” “肯定是咱们其中一个,就不知是谁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甚欢。 热热闹闹的,忽然都噤了声,齐刷刷的看向认真吃菜的周稷卿。 “周侍郎,你怎么看?” 周稷卿放下手中的鸡翅。 不管到底是哪位周姓官员招惹了太子的人,总归不是他。 他身边就一个方晚葶,方晚葶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他清清楚楚,且方晚葶都二十五了,绝对不是太子要找的十五岁姑娘。 “君心不可擅自揣度,我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不流连风月,总不会犯错的。” 他这句话,让桌上的其他几位官员脸色难看了几分。 什么说教的口气?说得跟谁不自律了似的,就他周稷卿洁身自好呗? 周尚书余光瞥了他一眼,举起酒杯。 “不说这事了,来,我们喝酒!” 那些官员们都跟说好了似的,盯着周稷卿一人灌酒。 这一场欢饮到亥时才结束。 周稷卿醉得云里雾里的,险些从窗口摔出去。 官员们没想闹出人命来,便好心好意地扶他到酒楼外面。 周稷卿上了马车,舌头打结。 “去,去安淮县,去林府。” 候在马车旁的下人说:“大人,赵大夫回来了,在府上等着给您回话。” 周稷卿脑子昏昏沉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赵大夫是谁。 “哦,那先去见他。” 赵大夫做事极为认真,有始有终,哪怕干等了小半个时辰,仍然耐着性子在周府等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周稷卿由两个下人架着,出现在他眼前。 “方晚葶,没事吧?” 赵大夫故意道:“方姑娘伤得很重。” 分明知道那是林府的妾室,但赵大夫很有眼力见,称她一声方姑娘。 其实那样的伤势,对于赵大夫而言,实在算不得多重,但他偏要说得严重些。 周稷卿蹙紧眉头。 赵大夫继续说:“我过去的时候,林县丞和他夫人正在教训方姑娘,方姑娘本发着体热,受不起气,之后便是昏迷不醒了。” 周稷卿面色生寒。 “他们在教训方晚葶?” 他已经说了要她好好养身子,林诚录怎么敢? 赵大夫面无异色地说道:“是啊,尤其是那位三姑娘,说话拌蒜似的,最是臭不可闻。他们这般对待方姑娘,我就是医术再高明,用的药再好,也无力回天啊。” 得罪谁,也不该得罪他。 赵大夫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可不仅仅只靠医术。 周稷卿猛然推开扶着他的人,转身往外走。 “去安淮县。” “大人,已经亥时了……” “去安淮县!” …… 小桃在屋子里看猫看了一个白天,到了夜里,继续盯着猫看。 一打盹,它就去扒门,用力扒门,要把爪子磨破了似的。 小桃就强撑着不睡觉。 也不知怎的,天色变黑,这猫更过分了。 一旦她有准备开门的架势,呆呆就会立刻冲过来,凑在她脚边,等着她开门那瞬冲出去。 但他迟迟没能得逞。 小桃无奈道:“是不是因为小姐不在,你想她了啊?” 李玄泽撇嘴。 没有,绝对没有。 想她干嘛?不想! 小桃说:“你就乖一点,晚点小姐会回来的。” 李玄泽还是盯着那扇门。 小桃盯着它,“别看了,不会让你跑出去的,被人抓住了会给打死的,知不知道?” 李玄泽不可能轻易死心。 他总得出去找找有用的东西。 就这么周旋到了亥时。 李玄泽看她始终不放松戒备,便跳到床上去,假装睡着。 好半天,他都忍住了,闭着眼一动不动。 小桃轻手轻脚地过去看了它一眼,松口气。 这猫终于睡了! 她终于可以去如厕了!憋死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又往床上看一眼。 那橘色毛茸茸的小可爱蜷成一团,纹丝不动。 小桃放心地打开了门。 也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玩意儿猛地擦过她腿边,如一阵疾风,往外面飞驰而去。 速度快得差点都看不清是啥玩意儿。 小桃傻愣愣地回头看,床上已经没了猫,院子里也没有猫。 它跑了! “呆呆!!!!!” …… “周大人来了!” “快去告知老爷!” 林府的下人很聒噪,周稷卿没有理会,径直往方晚葶的屋子去。 那屋子外,有个丫鬟正在空地上煎药。 见到周大人,丫鬟欲起来行礼,周稷卿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嘘。 她可能睡了,那就让她好好睡,他只是过来看一眼。 正欲推开那道门,里头女子说话的声音传来。 林岁宁用温热的湿帕子擦方晚葶的额头。 “姨娘,你恨他吗?” 方晚葶已醒了过来,只是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 “浪费精力去恨他,不值得。” 林岁宁又问:“姨娘,他为什么要报复你?”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晚葶缓缓才出声。 她的声音很虚弱。 “我丢下过他,那时他还没有考取功名……我在他最不得志的时候,把他丢下了。” 周稷卿推门的手生生顿住。 微凉的夜风吹得他的头有些疼。 林岁宁声音里有点颤抖。 “姨娘是为了我,对吗?” 第33章 良宵苦短 那时,林岁宁才五岁。 方晚葶拿着些吃食和玩物来林府看她。 林岁宁对那些玩物没兴趣,却紧紧抱住了方晚葶的腿,死活不肯撒手。 方晚葶摸摸她的头。 “怎么了,这么想姨母啊?” 那会儿,她是岁宁的姨母,不是姨娘。 林岁宁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的大人在,便挽起衣袖,露出遍布青紫的小胳膊。 “姨母,疼。” 继母告诉过她,这些伤口不能给别人看,但是她真的很想让姨母呼呼。 方晚葶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脸色一沉,蹲下来,手忙脚乱的掀起孩子另一只衣袖和裤腿。 林岁宁看到她的眼睛一点点泛红。 “谁打的?”方晚葶颤声问,“告诉姨母,谁打的?” “母亲打的,岁岁不乖,吃饭太慢。” 林岁宁看到方晚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反过来安慰她,“姨母,岁岁没有哭。” 方晚葶抱着她许久,然后去找了林诚录。 林岁宁趴在墙边,偷听他们说话。 “岁宁还这么小,犯了什么错要打成这样?” “姐姐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她在天上看见了,得有多心疼?” “姐夫,不要让你的续弦夫人再碰岁宁了,后娘总是不会真心疼孩子的。” 林诚录却半句话都不曾听进去。 “岁宁调皮,万莲管教她也是为她好。我当爹的会害了她不成?晚葶,你还年轻,不懂慈母苦心。再说了,她生母死得早,不由万莲照顾,谁来照顾?” 林岁宁虽然小,却也觉得父亲这话不对。 慈母苦心,可继母对大哥和三妹没有这样严厉,继母总不可能爱她胜过亲生的孩子。 方晚葶说:“姐夫,岁宁由我来照顾吧。” 林岁宁踮起脚尖,扒着窗,看到父亲向方晚葶走了一步。 “晚葶,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好看?你比你姐姐还好看。” 方晚葶踉跄着后退,险些摔在地上。 林诚录扶住她。 “你想照顾岁宁,可以多来府上,最好是住下来。你若住下来,这孩子,就由你照顾,你能时时看到她。” 那一日,方晚葶一直陪着林岁宁,直到日落西山。 临走前,小小的林岁宁拉了拉她的衣袖。 “姨母住下来,好不好?” 方晚葶蹲在她面前,把孩子搂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好。” 她答应了。 林岁宁很高兴。 小时候,姨母入府变成姨娘,是她最欢喜的事。 长大以后,再想起来当初,林岁宁才明白,为什么姨娘明明不情愿,却没有推开父亲。 林岁宁很后悔。 若能重来一回,她绝不会再掀起衣袖,也不会抱着姨娘,盼着姨娘救救自己。 而现在,方晚葶轻轻的说:“不是,林家门第也没有很差,你父亲摸样也不差,我愿意进林府,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林岁宁半个字也不信。 她摇摇头。 方晚葶说:“周稷卿就是什么好归宿么?” 周稷卿保持着手扶在门上的姿势,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 是吗,林家门第不差,林诚录模样不差。 而他周稷卿却不是什么好归宿? 方晚葶又说:“你看他,报复心那么强,情情爱爱的旧事旧怨,他便当深仇大恨,好似我杀他父母毁他前程了,恨不得拉我下地狱把我千刀万剐,我只庆幸,当初没有嫁给他。” 林岁宁把擦汗的帕子放进水盆里。 她知道,姨娘说这些话,只是想她心中好受些罢了。 “姨娘,我……” 此时,外头传来林诚录的声音。 “周大人怎么不进去啊?” 周稷卿的手刚从门上垂下来。 他看了眼紧闭的门,里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又看了眼林诚录。 “哦,没事,准备走了。” 林诚录很热情,“周大人,进去坐坐,我让下人沏茶。” 万莲立在他身后,谄媚道:“周大人,方晚葶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喊了您的名字呢。” 周稷卿便推开这扇门,迈开腿走进来。 方晚葶当即对林岁宁说:“你先回去。” 周稷卿提起唇角,讥讽道:“怎么,我会吃了她吗?” 方晚葶置若未闻,“岁宁,你回去。” 林岁宁放心不下姨娘,可也知道,若她留在这儿,只会让姨娘不安心。 她很听话的起身往外走。 周稷卿说:“我让你走了?” 林诚录立刻伸出手,挡住林岁宁的去路。 “贵客在,走什么走?” 方晚葶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周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面无血色,苍白的唇角有一丝干裂的血迹。 周稷卿笑着说:“我不是什么好归宿,也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我能做什么?” 他这话,林诚录听不太明白,但能听出来他口气不虞。 “方晚葶!周大人更深露重不辞辛苦的来看你,你别不识趣!” 方晚葶说:“那我该怎么识趣?” “你还敢跟我顶嘴!”林诚录指着她鼻梁,“你知道赵大夫多难请,周大人待你不薄,你还不感恩戴德!” 万晚葶看向周稷卿,低下眉来。 “谢周大人。” 但她的口气,实在是敷衍。 周稷卿冷笑,“林兄说错了,我这大晚上过来,自然不是来找这病秧子的,我找你的二姑娘,林岁宁。” 万晚葶猛地抬起眼。 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淡一片。 周稷卿捏了捏手腕。 “良宵苦短,林兄,去安排厢房。” …… 李玄泽踩着屋顶一阵狂奔。 这户人家门第不高,宅院还挺大,他跑了好一会儿才跑到外头。 又绕着外面墙根跑了一圈,才找到大门。 它退后几步,睁大猫眼看那牌匾上的门头。 林府。 这家子姓林!她姓林! 李玄泽在原地转了一圈。 长安每条街他都该很熟悉才是,怎么这儿,他好像从来没来过? 正东张西望着,林府大门口的门卫发现了它。 “有只猫。” “去打死它吗?夫人吩咐了见猫就打死。” 李玄泽听到这,撒腿就跑,不要命的跑。 那两个门卫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那只猫了。 左边的问:“去找么?” 右边的说:“找什么找。” “那猫啊。” “哪儿有猫了?” 他们互相使了眼色。 左边的心领神会,“哦,看错了吧。” 大晚上的,站着都打盹,谁乐意去兴师动众找一只野猫啊。 李玄泽想往街上跑。 只要跑到街上,他就能找到去东宫的路。 可这跑来跑去,都挺偏僻的地方。 越跑地方似乎越荒了。 还是回去吧,林府好歹算个地儿。 李玄泽又撒开腿往回跑。 第34章 不要听人狗叫 周大人说的良宵苦短安排厢房,这意思再浅显不过。 林诚录当即吩咐外头的下人。 “快去把南厢房收拾出来。” 万莲主动说:“我去,我亲自去盯着收拾。” 林诚录对她点了下头,继而扭头对林岁宁说:“岁宁,去沐浴,洗干净了去南厢房。” 林岁宁看着父亲,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好似碰了爬满蛆虫的脏东西,想吐得厉害。 她曾经对父亲是抱有过期望的。 无数次,在继母和三妹为难她的时候,她都盼着父亲信她,帮帮她,可父亲总是不信。 如今想来,父亲只是根本不在乎,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罢了。 她到底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受欺负,这都不重要。 林岁宁又看向这位道貌岸然的周大人。 无论是卖女求荣的父亲,和这位以势迫人的周大人,都让人无比恶心。 但是不对。 周大人若是来找她的,不会径直来这里。 他就是来找姨娘的,却偏要做出令人作呕的行径来。 方晚葶气得浑身发抖,掀开被子要下床。 林岁宁赶紧扑过去,扶住姨娘。 “姨娘,赵大夫说了,你不能受气,会有性命之危的!姨娘!你又吐血了!”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 林诚录斥责道:“闹什么闹!岁宁,我的话你有没有听见?” 方晚葶抹了把唇角的血迹,抬起头。 “在长安,可不能只看官职啊,背后有强盛的氏族,那才是腰杆子硬。周大人,你还记得张……” 周稷卿听出来她言辞里威胁的意思,嗤之以鼻。 “你以为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当初对你趋之若鹜的,如今就一定还任你予取予求?那些权贵子弟,身边最不缺莺莺燕燕,谁还记得你姓甚名谁?” 当初的方晚葶确实美,不缺上门求娶的富家子弟,甚至个别不讲理的,想要强取豪夺。 多亏了定北侯世子张顾辞,是他帮方晚葶解决了那些纠缠不休的人,自己也没有强求她半点。 十年岁月,磨去了方晚葶的灵动,叫她黯淡无光,自然比不得当初惊艳。 周稷卿在长安这些年,没少见胭脂粉黛,深知这世上从来不缺美人。 方晚葶说:“是吗,那你带我去长安见他,也好叫我死了这条心。” 周稷卿沉下脸色。 “你以为,你出得了林府?” 方晚葶再次猛烈咳嗽起来。 林岁宁给她顺背。 一会儿后,姨娘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林岁宁抬起脸,怒视着周稷卿。 “周大人,您常来林府的事,您夫人知道吗?” 周稷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她不需要知道。” 林岁宁说:“并不是不需要,而是您不敢让她知道吧,周大人?” 周稷卿还未发怒,林诚录已急得满头汗。 “逆女!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说些什么!闭上你的嘴!” 林岁宁一鼓作气道:“难道不是吗?周大人,带我去百花宴,是为了试探老丈人的底线吧?看他能不能容你身边多个女人。要是容得,你便要带姨娘登堂入室了,要是容不得,我便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于非命了,是或不是!” 周大人是礼部侍郎,不小的官。 可当初哪怕金榜题名,他也只是封了六品官,还是闲职。 有幸娶了陆怡之后,他对夫人三年专情如一日,才打动了身为国公的老丈人。 陆国公将他带在身边,令他一而再的有机会在圣上面前露脸。 还将他举荐给所有与之亲近的官员。 自此之后,周稷卿的官位一升再升,直至礼部侍郎,成了正三品官员。 林诚录管不住林岁宁的嘴,要把她硬拽出去。 林岁宁被拉到门口,还说:“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怎么就说不得了!” 礼部侍郎靠夫人的娘家才有今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林诚录气得跳脚,“你放屁!你没你这个女儿!” 周稷卿倒是面无表情,好似那些话,他根本就不在意。 “让她说。” 林诚录狠狠瞪着林岁宁,但周大人发了话,他只能无可奈何的松开拉扯她的手。 “你要找死,父亲可保不住你!” 林岁宁走到周稷卿面前。 “你是靠夫人爬上高位的,怎么还不老实着点?还敢在你丈人和夫人眼皮子底下胡乱蹦跶呢?” “周大人,是不是得来太容易,才叫你飘飘然了?” “拈花惹草是小事吗?可你夫人并不大度,她要是雷霆大怒,你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也未必不可能。” “多少人盯着你位置,盼着寻你的错处,你还敢强抢民女,替人谋求官职?” 林岁宁若能到陆国公面前露脸,必然把周大人这脸面揭发得明明白白。 可她根本没那个机会。 她也不怕得罪周大人,周大人都要毁她清白,把姨娘气得呕血,她就这么一条命,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林诚录沮丧的捂住脸。 这女儿的嘴,要不是惦记着不能毁容,非得给她缝起来不可。 周稷卿听了这些,面色依然未动分毫。 他盯着林岁宁,不紧不慢说道:“你克死生母,又害了你姨娘一世,你就是个祸根,如何还不自愧而死?” 杀人诛心。 林岁宁心头一窒,眸中的戾气散去,蒙上了一层茫然痛苦的雾色。 那雾色越来越浑浊。 许多人说,母亲是生她落下了病根,才会早早亡故。 姨娘也是因她,而放弃了自己原本的人生…… 她是祸根。 方晚葶下了床,走到周稷卿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你爹娘死得早,也是你克的么?无父无母,就是你从人变成畜生的缘由吗?” 周稷卿的瞳孔骤然一缩。 并非因这巴掌。 她居然拿他双亲早亡来说事,她明知这是他心底里最介怀,最痛苦的事。 方晚葶转身把林岁宁拥进怀里。 “孩子,你没有害任何人,不要听人狗叫。” 林诚录已然呆若木鸡。 他的女儿把周大人骂得狗血淋头,他的妾室打了周大人一耳光。 那他该怎么做? 林诚录斟酌了会儿,小心翼翼说:“周大人……” “滚。” “是,是,小的滚,周大人消消气。” 林诚录一边往外退,一边表忠心:“周大人要想弄死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小的也绝不阻拦!” 第35章 太子要找的是林岁宁? 李玄泽迈开灵活的四条腿跑回林府。 直奔他常住的那间院子。 院门敞开着,屋子里空无一人。 李玄泽稍作思索,再次撒开腿往外跑。 在这宅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寂静空旷的夜里,有道声音特别突兀。 “周大人,切勿动怒,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小的送送您!” 周大人? 李玄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得好好看看,到底是哪个周大人? 林诚录看起来像是摔过一跤,腿一瘸一拐的,正往大门的方向去。 “周大人!天黑路滑,您慢点!” 离他十步远之处,有个身影匆匆往前走。 那个,便就是“周大人”了。 李玄泽正要追上去看个清楚,一声刺耳的尖叫撕破夜空。 “是你这只死猫!” “快逮住它!” “把它给我逮住打死!” 是那个聒噪的继母。 夜里,也没什么下人,守门的两位已经应声扛起刀来。 李玄泽不能再往门口的方向去,只能四脚一刹,迅速调转方向,往园子那边跑去。 万莲连声嚷嚷。 “就是上回抓我那只黄猫!就是它!林岁宁养的小畜生!它居然没死!快弄死它!” 听到这动静,周稷卿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 他忽然想起太子殿下在找一个养猫的姑娘。 林岁宁跟他有瓜葛,还养了猫…… 想到这儿,周稷卿摇摇头。 不可能,林岁宁很少出门,从哪里去结识太子? 林诚录眼见着周大人上了马车,大声骂万莲:“黄猫,天底下黄猫都长一个样!你个疯婆子,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让周大人看笑话吗!” 万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猫跑没了影。 …… 李玄泽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回了院子里,才发现根本没有人追来。 小桃在宅子里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呆呆,这会儿在院子里六神无主的干着急。 正想着等小姐回来怎么交代,就看到那猫自己回来了。 看到它回来,小桃揪着猫耳朵,把它整个猫拎了起来。 疼! 别别别别别! 李玄泽一阵求饶的喵喵叫。 小桃很来气,“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她揪着猫耳朵,把它弄进屋子里,按在桌上,反手关上门,恶狠狠的瞪着它。 “你再跑!打烂你屁股!” 李玄泽趴在桌上,高傲地别过脸去。 你又不敢。 你家小姐才舍不得打我屁股。 这一夜,他是在桌上睡的,她没有回来。 …… 日出时分,李玄泽从东宫醒来,边穿靴子边吩咐。 “把姓林的姑娘全部找来,十五岁左右的。” 山竹发愣。 这睡一觉醒来,突然就知道那姑娘姓林了? 前几天还是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养猫? 李玄泽穿好靴子,转眸看他。 “傻了啊?” 山竹追问:“是把整个长安的姓林的姑娘都找来?” 李玄泽心想,昨晚那个地方有些荒,对他来说全然陌生。 或许是因为那在长安的偏处,又或许,那根本就不在长安。 “永安,宛平,庐昌,我记得这几个城的口音,跟长安是一样的。” 山竹点点头,“还有安淮县。” 李玄泽交代道:“那就从长安和这四个县里找。记住,只要姓林的姑娘,不管是几百还是几千个,一个不落的都带到东宫来。” 他就不信了,这回还能有什么差池! 山竹没有立刻去办,仍杵在原地,低着头说:“皇上昨晚过来了,殿下昏迷不醒,皇上便让太医署的人都来齐了,在这呆了整整一夜。” 李玄泽“哦”了声。 山竹继续说:“太医说殿下脉搏强劲有力,面色好,不像是得病。但皇上放心不下,交代了今日殿下不必上朝,就在东宫等着,有道士来东宫为殿下驱邪。” 驱吧驱吧。 没准还真给驱好了。 李玄泽什么意见都没有。 “哦,那我在这等道士,你抓紧去把事办了。” 山竹还是没走,忐忐忑忑的,整个人十分别扭。 “李嬷嬷来传过话……” “说什么?” “李嬷嬷说,太子若再大肆找那个姑娘,有什么新的线索,得先知会皇后娘娘。” 李玄泽伸直双臂,由宫人给他套上衣袍,云淡风轻道: “督促各地官府尽快办好此事,等姑娘都找齐了,确认无遗漏,再知会母后。她若是阻拦,不必理会。你只要记住此事至关重要,不得被任何人耽误。” 山竹又问:“那若是姓林,却不养猫,也带来东宫?” 李玄泽不假思索便道:“嗯。” 她把猫藏的这么好,外头人问起来,估计她也会说自己没养猫。 …… 临近百花宴之期,周稷卿把礼部的事都安排给旁人,自己则整日在百花苑督工。 午时休息的空当,他去县衙里喝口茶。 以往这个时候,县令总是空闲着的,亦会拿最好的茶来招待他。 可今日,县令忙的不见人影。 只能衙门里的小厮来招待,给泡了茶,解释道: “县令大人去找林氏姑娘去了,这找了一堆,还得一一对上户籍,生怕漏了一个,实在是忙到现在,抽不出空来,怠慢周大人了,还请周大人见谅。” “林氏姑娘?” “太子殿下的命令,说是十万火急。” 太子找姓林的姑娘做什么? 周稷卿忽然就想起来林岁宁。 她姓林,养猫,十五岁,还与自己这位周姓官员有点瓜葛。 倒是桩桩件件都符合。 但,总不可能真的是林岁宁吧? 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小厮见周大人眉宇紧皱,当他是不悦,连声说:“等县令大人忙完了,定会向周大人赔礼的。” 周稷卿摆摆手。 “无妨。找得如何了?” 小厮说:“咱们半个县都姓林呢,光林县丞家不就有两位十五岁的姑娘?这会儿找到的有三十来位了,正在对户籍,看看谁家有没有藏着掖着的。” 林县丞家那两位,便是林岁宁和林芳菲了。 周稷卿失笑,“太子殿下找人,难不成还有人敢藏着。” 小厮说:“这可真说不准,万一有事儿,不得连累到咱们县衙?” 周稷卿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了什么。 “林县丞也在忙?叫他出来,我有话同他说。” 第36章 去见太子 东宫中。 道士风风火火的在空地上摆起阵仗,手持法骑,嘴里哼着符咒,绕着法坛转起圈。 宫人搬了把红木圈椅,李玄泽坐了下来。 看着道士们转圈,哼着那些听不清的话,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玄泽便有些犯困。 “什么时候结束?” 山竹道:“快到下朝的时辰了,殿下再等等,皇上会过来。” 随着一声高昂的“圣驾到”,李玄泽从圈椅上起身,背后却突然被猛地一击。 李玄泽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险些摔去。 谁敢拿木棍打本太子?! 他回头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众宫人和山竹惊慌的看着他。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山竹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太累了?” 在他们眼里,太子只是起身后没站稳,差点摔倒。 李玄泽环视四周。 父皇刚下御辇,正踏入东宫,向他走来。 他的背后却又遭了猛地一击,力道极重,致使他胸腔一震后,往前扑摔出去,砸在地上。 “太子殿下!” “玄泽!” 宫人和父皇的惊呼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李玄泽痛得头晕眼花,挣扎着要站起来,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变迷糊。 他一定是痛昏头了,居然看到那个女子压在他身上。 她还带着哭腔在喊。 “呆呆,你有没有事,呆呆!” …… 林岁宁眼见着继母带人来,立马去屋子里拿了把匕首。 她冲出来时,呆呆已经挨了两棍子,在树荫下倒地不起。 下人高高举起棍子,还要继续打。 林岁宁扑过去,把猫死死护在了自己身下。 “呆呆,你有没有事,呆呆?” 橘猫的腹部用力的起伏。它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万莲环抱于胸,身边站着两个提棍的下人,冷哼道: “果然是这只死猫,上回居然没死。岁宁,你让开,我教训这只猫,不关你的事。” 林岁宁不肯让,“母亲,你放过它吧,以后我都听你的话! 万莲眼神示下,两个下人便上前去要将林岁宁强行拉开。 “滚开!” 林岁宁把猫抱起来,一手抱着猫,一手拿匕首对着他们一通乱挥。 “别过来!” 她这架势像是要捅人。 下人们不敢再靠近,请示的目光看向夫人。 万莲怒道:“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姑娘都拉不开,我要你们何用!发卖给黑窑子算了!” 卖给黑窑子,食不果腹不说,还常常挨打,根本不被当人,死的也快。 相比之下,现在被捅一刀,可能反而死不了。 下人们对视之后,壮起胆子继续向林岁宁逼近。 林岁宁抱着猫,一步步后退。 万莲扬起唇角,笑着看她如同困斗之兽般,惶惶无助。 林岁宁忽然蹲下身来,把猫放在了地上。 万莲笑着说:“对了嘛,伤人的猫,被打死没什么可惜的,等你进了周府的门,再养一只……” 话未完,林岁宁已经冲到她面前来,匕首的锋刃抵着她喉咙。 “你说错了,它没有伤过人,只伤过畜生。” 万莲脖子上抵着冰凉的利器,吓得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干什么你,你要为了一只猫,杀了母亲吗!你不孝你,你父亲是可以打死你的!” 林岁宁说:“我对父亲来说还有大用呢。你觉得我杀了你,父亲是会打死我,还是隐瞒了这事,若无其事的给你报丧?” 万莲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诚录唯利是图,她比任何人都再了解不过。 刀刃刺破了她肌肤,痛觉使她的恐惧越来越深。 “你,你敢!” 林岁宁压了压手腕,匕首抵得更深。 “你敢让我出事吗,母亲?急着讨好周大人,不就是因为哥哥犯事了吗?你确定要因为一只猫,跟我过不去吗?” 万莲已经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那两位下人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怎么做,这猫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这时,林诚录走进这院子里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愣,不过也只是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声。 “岁宁,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匕首放下来!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进宫? 林岁宁诧异的看向他。 万莲也很诧异。 林诚录道:“咱们芳菲也去,见太子去,十万火急着呢。万莲,赶紧去跟芳菲说一声,叫她好生打扮。” 万莲心头一喜。 “太子为什么要见我们芳菲啊?” 林诚录解释道:“不只是见我们姑娘,整个县姓林的姑娘太子都要见,快些,太子殿下日落之前,是一定要见到姑娘们的。” 万莲心想着,也好。 面见太子这样的机会,是许多姑娘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凭芳菲的姿色,认真打扮一番,说不定就入了太子的眼。 “岁宁,赶紧放开。” 林岁宁还是不放。 万莲催道:“行了,那破猫我不为难它了,你赶紧给我放开。” 她得去给芳菲打扮,穿最好看的衣服,梳最好看的发髻,哪里还有心思管这只猫死活,反正也已经打得半死不活了。 林岁宁说:“你若是食言,再动它一下,我跟你鱼死网破。” 万莲心中暗骂了句疯子。 冤有头债有主,不为难猫可以,早晚弄死你个贱丫头。 “我答应你,绝不食言,够了吗?” 林岁宁这才放开她的脖子,转而蹲在地上去看呆呆的情况。 万莲匆匆离开院子。 林诚录倒还没走,留在这盯着这女儿瞧。 他从未用这样深邃的目光,仔仔细细的看过这女儿。 猫儿眼睛睁着一条缝,嘴里含了一口血,大口大口的喘息。 林岁宁跪坐在它身边,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过它脑袋。 “呆呆,对不起,呆呆,我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你? 猫儿疲惫的闭上眼,又生怕她担心,睁开来看看她。 林诚录问:“岁宁啊,这猫你什么时候养的?” 林岁宁没吭声。 她满心满眼只有呆呆。 林诚录催道:“别盯着猫了,你母亲也不会来打它了,你盯着也没什么用。快去换身好看些的衣服,准备去见太子。” 第37章 岁宁养的猫叫呆呆 林岁宁守着猫不肯走。 她不知道呆呆能不能挺过这一次,是不是就这么熬不过了。 她怎么能走? 林岁宁把猫小心翼翼的抱到屋里,放在了床褥上。 “呆呆,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橘猫似乎实在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 但它还有呼吸,腹腔还在起伏。 林岁宁就在边上守着,冷静下来之后,她弄了点水,给呆呆擦嘴。 林诚录在门外等着,很快没了耐心。 “岁宁啊,这是太子殿下找人,可不能耽误,到时候全家都要被治罪的!” 林岁宁俯在猫耳边,轻声说:“等等我,等我回来。” 呆呆睁开一点点眼缝,又闭上。 林岁宁走出去。 林诚录见她连衣服都不换一条,气道:“你不晓得打扮打扮,你是没手?” 对于万莲来说,只有自己女儿林芳菲美若天仙。 可林诚录觉得岁宁的相貌要比芳菲美,若说被太子看中,岁宁的胜面要大上一些。 林岁宁置之不理。 她就这么走了出去,走到院外,小桃正赶回来,手里拿着海棠花枝。 小桃看了看小姐,再看看小姐身后的老爷,慌张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岁宁靠近小桃的耳边,轻声说:“你把呆呆抱到祖母那儿去,求她先帮我照顾着。呆呆受了点伤,你抱的时候小心些。” 东宫在长安,她这一去,还不知今日能不能回来。 祖母吃斋念佛,总有颗慈悲心,应当会愿意庇护着呆呆。 也只有祖母那,继母不敢擅闯。 …… 林岁宁实在不愿意费心打扮,林诚录也无法强求,只能唉声叹气。 多好的苗子,非得糟蹋这样的大好机会。 在正堂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派人催了两回,才等到继母带着林芳菲出来。 林芳菲把最贵重的珠钗和衣裳都穿上了,还抹了胭脂,用螺子黛描了眉。 林诚录让这两个姑娘站一块儿,仔细看了看。 还是觉得二丫头更胜一筹。 “万莲,你带着岁宁去换身衣服。岁宁,你听话点,那只猫父亲给它请大夫看。” 万莲眼神一瞥,不情不愿。 “不挺好的,这丫头穿绿色多好看,换什么换。” 林诚录脸色变沉,正想斥责她不识大体,周稷卿踏入正堂。 周稷卿目光扫过站得端端正正的林芳菲和林岁宁。 “这是做什么?” 林诚录稍稍躬腰,换上一脸恭谨笑意。 “周大人,太子殿下有令,让姓林的姑娘都去东宫见太子,我们正准备启程。” 周稷卿坐下来。 下人递上茶,他单手接过,指腹摩挲着杯壁,沉默不语。 林诚录语气讨好:“周大人,只是去一趟东宫,很快就回来了。” 周稷卿话里有话的说道:“你们可知,太子殿下要找的姑娘,不仅姓林,还养了一只猫。” 他看向林岁宁。 “你养的那只猫,叫什么名?” 林岁宁冷着脸没有答话。 她如今看见周稷卿,哪怕只是听他的声音,就浑身难受,恶心的想吐。 但林诚录可是听见了岁宁管那只猫叫什么。 “呆呆,”林诚录说,“岁宁养的猫叫呆呆。” 周稷卿摩挲着杯壁的手指顿住,神色中涌现出极其复杂的波澜。 是了。 太子殿下找那位养猫的姑娘,最初便只是说那猫叫呆呆。 一时间,长安城许多姑娘都养起了猫,还给猫起名呆呆。 可在这之前,谁的猫叫这名,都叫咪咪的。 难道,真的是林岁宁? 林诚录问:“周大人,怎么了?” 周稷卿道:“太子殿下要找的那位姑娘,养的猫就叫呆呆。” 闻言,林诚录和万莲,以及林芳菲,都同时看向林岁宁。 林岁宁仍然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那也和我无关。” 养猫而已,有些猫呆,被起名叫呆呆,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天下那么大,总有些巧合。 而且她自己最清楚,她就没什么外男打过交道,更别说是太子。 万莲想了想,说:“不可能的,这丫头很少出门,从哪里去遇上太子?” 林诚录也说:“是啊,都是巧合罢。”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周稷卿笑了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 太子突然吐血,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厥。 东宫内外都忙成了一团乱麻。 太医们将太子的床榻围得水泄不通。 皇帝和皇后坐在一道山水墨画屏风之外,连口茶都吃不下。 “太子身上怎么会有被木棍打的伤痕?” “什么时候来的伤?” “谁打的?” 面对帝后的发问,服侍太子起居的宫人跪了一地,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山竹跪在最前。 “太子清早醒来时还好好的,穿衣盥漱都没有异样,是做法事的时候,突然就这样了。” 皇帝怒道:“没人打他,他背上就多了棍伤?!还是东宫来了刺客,你们都不知!” 山竹百口莫辩,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心里面叫苦不迭。 昨晚皇帝在东宫守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太医们也检查了太子的身子,当时身上还是毫发无伤的。 皇帝要天将亮时才走,在那之后,太子连个磕磕碰碰都没有。 究竟哪里来的伤,谁能知道? 皇后想到那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就心疼得眼眶发涩。 “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殴打太子,你们若是说不出个什么来,一同治罪!” 匍匐跪地的宫人们一阵惊慌求饶。 李嬷嬷不耐的口吻道:“没能照顾好殿下,求饶有什么用?闭上你们的嘴。” 众人噤声。 山竹斗胆道:“陛下,皇后娘娘,会不会是道士作法的缘故?” 外伤无故加身,若是为祛除邪祟,似乎也说得通。 皇后看向皇帝。 皇帝沉声道:“去问问那些道士们,太子殿下昏厥是否与驱邪有关,若是有关,太子会在何时醒来?” 道士们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不否认驱邪会出现太子这样的情况,但何时醒来,说是得看邪祟的道行。 直到即将日落西山之时,李玄泽才醒转过来。 太医纷纷避退一旁,帝后坐到床边去。 问及身上的伤,李玄泽轻描淡写道:“没事,上茅房时摔了一跤,背撞门槛上了。” 皇后不可置信。 “两道伤啊,你难道摔了两回?” 李玄泽理所当然的说:“是的,摔了两回,大概是昨夜睡太久,睡昏了头。” 说辞过于离谱。 但他偏要这样说,皇帝也没法子,只能沉着脸色不言不语。 李玄泽看向帝后身后的山竹。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人都带来东宫没有?” 第38章 你为什么没来东宫? “都到东宫了,在朝阳殿中侯着。” 人数实在太多,四个县加上长安,竟来了三百多位姑娘。 其中长安来的还是最多的,来了八十多名。 长安哪来这么多姓林的姑娘? 还是这个年岁的? 山竹原本要问责,可那负责此事的官员理直气壮的说:“太子说不能遗漏,可没说不能多几位,那些都是权贵之女,得罪不起的,竹大人就当帮个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什么得罪不起,肯定是受了好处了。 山竹心想着,殿下也就瞄一眼的事,滥竽充数,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玄泽背痛的直不起,却仍咬牙下了床,让人扶着去了朝阳殿。 找到她,找到那只猫,是天大的的要紧事。 今日他就是腿断了,也得去见那些姑娘。 皇后起身想跟上去。 皇帝说道:“太子刚到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有点风月之事,皇后不必操心。” 言下之意,是让皇后不必干涉。 皇后只能停步。 “是。” 但她怎么都不能安心。 “太子是不是太过看重那姑娘了?有些因噎废食了。” 皇帝不以为然,“玄泽是人,又不是神,人都有七情六欲,再寻常不过。朕以为,玄泽知轻重,不会太过的。等到这股兴头一过,又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你总不能让他戒了女色,当和尚去。” 这番话很有道理,皇后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 李玄泽被扶着,坐到高座之上。 目光扫过第一排。 他眼神一黯,山竹便道:“换人。” 第一排姑娘们立刻退下,第二排上前两步。 “换。” “换。” “换。” 很快连撤了许多排,几十位姑娘都退了下去。 李玄泽望了眼外头天色。 马上就要戌时了,得赶快了。 山竹看出了太子的焦急,心领神会道:“养猫的先站到前面来。” 从后头走出许多姑娘来,纷纷站到最前。 红红绿绿,高矮胖瘦,仍然有几十余众。 山竹继续说:“谁养的猫叫呆呆的,再往前!” 这一回,站到最前面的,只有十几个姑娘了。 李玄泽目光迅速掠过这些姑娘的脸,到某一位时,停滞下来。 这个姑娘有点眼熟,似乎哪里见过。 山竹体察到太子的眼色,指了指林芳菲。 “你叫什么名?养的猫是什么色?” 林芳菲抬头看了眼,便匆匆低下头,红着脸说:“回殿下,民女姓林名芳菲,民女的猫是黄色的,腿有些短。” 只这一眼,她便心跳的厉害。 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一般面如冠玉,是极好看的。 可惜她不敢多看。 山竹请示的目光看向太子。 他不知道那猫是什么色,但当初太子盘问道士时,问过猫色,想必这是个挺重要的事。 李玄泽示意她先退到一边。 他找人要紧。 又看了几十位姑娘之后,李玄泽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场景。 是他躲在床底下,有个姑娘带着人来屋子里一通乱翻,拿走了所有的金银玉器。 不仅如此,她还非得让人掏屎盆! 某一瞬,他看到了那姑娘的脸。 就是她! 李玄泽猛地看向在一旁等候的林芳菲。 不对,她没有猫,林府没有第二只猫。 她却说自己有猫,还叫呆呆,是一只黄色的短腿猫! “你的那只猫在哪?” 当务之急,是把猫先弄到东宫来医治,那猫今日绝对受了重伤。 林芳菲一愣,“回殿下,猫在家中。” “去她家中把那只黄猫带来东宫,”李玄泽吩咐完,继续道,“你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姐姐,她……” 满殿的人都在等着太子把话说完。 太子却突然眼一闭,倒在椅子上,宫人赶紧扶住他。 “太子殿下!” …… 林芳菲被带到凤仪宫。 金碧琳琅的宫殿叫她看花了眼,脚下的琉璃砖,也是叫人走路都不敢用力。 她战战兢兢的跪下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坐在凤椅上,拨弄着金护甲上的翠色宝石,慢慢抬起眼眸。 “好本事,叫太子为你魂牵梦萦,大费周章找了你那么多天,弄得满城风雨。” 林芳菲把头垂得很低。 “民女不敢。” 她仿佛魂儿还在梦里,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太子就突然追问那只猫了,还因此激动的昏厥过去? 难道歪打正着,真被她蒙对了? 皇后冷冷哼了声。 声音虽轻,却叫林芳菲心中鼓声大作。 显然,皇后不悦。 李嬷嬷怒斥道:“竟敢勾引太子殿下,你可知罪!” 林芳菲身子一颤。 完了,这是要弄死她的意思吗? 她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明察,民女并不是太子殿下要找的姑娘啊,养猫的是我二姐!我是替二姐站出来的!” 她不知道二姐到底是不是太子要找的人。 可眼下的情况,推给二姐准没错。 皇后问李嬷嬷:“你怎么看?” 李嬷嬷说:“贪生怕死,满口谎言,这样的人如何配伺候太子殿下?不如打死了罢,以儆效尤。” 林芳菲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用力磕头。 “皇后娘娘,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啊!是我二姐!是我二姐!” 皇后嗔怪的看了李嬷嬷一眼。 “你好残忍啊,太子喜欢她,怎么能要她的命呢?” 李嬷嬷连声说:“老奴说错了,是老奴的不是。” 林芳菲终于松了口气,身子疲软的要倒下去一般。 皇后修长的护甲点了点她,轻飘飘道:“把她这张脸给划烂了,本宫想知道,太子还会喜欢她吗?” …… 李玄泽在昏暗的屋子里醒来,林岁宁正守在他身边。 那双将闭未闭的猫眼,在看清林岁宁的脸时,猛然睁大。 你为什么没来东宫? 为什么你那个三妹去了,你却没有去? 难道你不姓林吗?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怎么啦?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玄泽沉默。 这间屋子不是她的闺房,这里有很浓的焚香味道。 林岁宁问:”还疼不疼啊?” 明知道它是猫,听不懂多少话,可林岁宁很唠叨,什么都要问它。 疼啊,疼惨了。 那两棍子,真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李玄泽当时以为自己脊梁肯定要断了。 “喵……” 它的叫声有点委屈。 林岁宁亲了亲它的脸。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你在我身边太委屈了,对不起。” 她很愧疚。 李玄泽很着急的“喵喵”叫。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 在痛晕过去之前,他眼前的景象一会儿在东宫,一会儿在那间小院子里。 他听到父皇心急的呼声。 也似乎看到,她拿着匕首向人乱挥,不肯让恶人再伤他分毫。 她拼了命的要护住他。 第39章 把这猫扔出去 林岁宁温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猫儿昏睡到日落,醒过来才一会儿,几乎是一整日没吃过东西。 李玄泽毛绒绒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饿啊,当然饿。 但是能不能不吃剩菜啊? 也不想吃鱼啊? 本太子宁可喝碗佛跳墙,爆炒凤舌也行啊! 林岁宁好像听懂了似的,轻声细语的说:“你受伤了,不能吃大鱼大肉,我给你煮点肉粥,你乖乖吃点,好不好?” 李玄泽认命的“喵”了一声。 他已经不挑了。 肉粥也行,现煮的都行,别是剩饭剩菜就好。 林岁宁说:“那我去给你煮,你乖乖的。” 她轻手轻脚的出去。 李玄泽安静的趴在榻上,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将这间屋子扫视了遍。 屋子里只吊了一盏烛火,很暗,但猫的眼睛极好,这儿的情形在他眼底一览无余。 这儿像是祠堂,供奉了些牌位,焚香袅袅,那味道有些呛鼻。 他已经下令让东宫的人来找猫了,东宫到这儿,约摸小半个时辰。 到时候那些人强行把他带走,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 她该不会拔出匕首跟东宫的人玩拼命吧? 李玄泽突然有些懊悔。 他应该等明日的,还差这一日吗? 明日再派人来带猫,也好顺便把她给安顿了。 戌时来得太快,他都没机会交代人不要伤她。 怎么办? 怎么办? 他正心烦意乱着,屋子的另一边,响起一道苍老妇人的声音。 仿佛山中古寺的钟声。 “太吵了,闭嘴。” 李玄泽猛地立起。 谁在那? 说谁吵? 这屋子里有人在说话么? 那老人是人是鬼? 吓本太子一跳! 老妇又道:“聒噪。” 李玄泽这才感觉到脊背上崩裂的剧痛,趴下来缓一缓,定睛看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老妇与他隔着一道香台,他方才便没注意到那儿竟然还有个人。 大晚上的,年纪也好大一把了,居然不睡觉,在那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那女人把它带到哪儿了? 怎么让他高贵的皇太子跟个疯老妇在一块儿相处? 疯老妇会不会伤猫? 老妇的声音有了几分怒意,“闭上你的嘴,你这只疯猫。” 李玄泽彻底噤声了。 鸦雀无声。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会儿后,他浑身的毛炸了起来,根根竖起。 什么? 老家伙竟敢骂它是疯猫! 侮辱之仇不共戴天! 他凶狠的“喵”了一声。 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这一声显得沙哑绝望。 林岁宁端着粥,推门进来。 “呆呆,干嘛呢,在外面都听见你在叫。” 她有指责的意思,语气却依然很轻柔。 “现在是夜里,我祖母要睡觉,你乖乖的哦,别吵。” 李玄泽往老妇的方向瞪了一眼。 既然是她的祖母,那就不计较了。 林岁宁拿勺子舀了一口粥,吹凉了,喂到李玄泽嘴边。 “呆呆,虽然不一定好吃,但是你也要吃点哦,吃点会好起来啦。” 李玄泽把嘴凑过去,嗅到肉粥的淡淡清香。 闻起来怪好吃的。 他心想着,这家里除了她就没一个好人,估计她的祖母也不是好人。 真不知道这样的祖母这样的狗爹,怎么生出来这样会煮粥的姑娘? 刚尝一口粥,便听到那老妇说:“把这猫扔出去。” 林岁宁哄着说:“祖母,它很乖的,不会乱尿,也不会乱叫,我会管好它的,您睡吧。” 老妇却固执道:“把它扔出去,我这里养不起它。” 李玄泽赶紧地把勺子里的粥吃光。 走就走,谁稀罕了。 连只可爱的猫都容不下,绝对是坏人。 这府上没别的特点,就是坏人多。 老妇突然呛住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得厉害。 林岁宁把粥碗放在呆呆面前,过去给老妇拍背。 老妇终于缓过气来,沉着声音,不容置喙道:“把这破猫给我扔出去!” 林岁宁不知道祖母是怎么了。 明明白日里把猫抱过来的时候,祖母还是一口应下来,就让猫先留在这儿的。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还这样抗拒? 祖母向来沉稳没有脾气, 可是除了祖母这儿,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尤其呆呆这时候腿脚不便,继母要是再来为难它,它都跑不了。 林岁宁安抚着她说:“祖母,再等两日,我就带它走,好不好?祖母行行好,让它再在这儿住两日吧,我帮祖母抄经书,好不好?” 老妇哼了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林岁宁回到呆呆身边,继续喂它喝粥。 “我不在的时候,不许跟祖母瞎叫唤,祖母不喜欢很吵的猫,你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李玄泽莫名觉得有点儿委屈。 根本不是它先吵,是那老太太先无缘无故骂它疯猫的。 这不就欺负猫不能开口说话么? 日后一定要在她面前揭露这个老太太阴晴不定的真面目! 让她知道他真的没有瞎叫唤! 气猛了,胸腔有点拉扯痛。 李玄泽怒而吃了好几口粥,平复一下不能辩解的情绪。 那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轻轻安抚。 李玄泽歪了下头,把有些发痒的耳根处往她手心里蹭。 林岁宁催道:“快吃,吃完了我还得去洗碗呢。” 李玄泽很听话。 它大口吃粥,林岁宁悬着的心便放下来。 她从前听大夫说过,受重伤后最怕不能再吃喝。 若是还能吃喝,问题便不大,慢慢休养便是。 一碗肉粥见了底。 李玄泽打了个饱嗝。 林岁宁拿起碗,还夸了它,“真棒。” 她刚走到门口,外头熙熙攘攘纷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停下脚步,握紧了手里的碗。 是很多很多的人,像是官兵,那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似能排山倒海一般。 只闻其声,便能想象那雄厚的阵仗。 林岁宁将碗随手一放,回头抱起呆呆,把它藏到了榻底下,还挪了痰盂,挡住了猫。 “呆在里面别出来,别叫,不然我就不要你了,知不知道?” 黑夜之中,李玄泽无措的望着她。 可是这些人是他让来的啊。 他们不找到自己这只猫,是不可能罢休的,他们没法回去交代啊! 第40章 东宫来人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岁宁的心也是越来越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看来,那种不详的预感没有错,真的是冲这里来的。 可她招谁惹谁了,怎么连官兵都找上门了? “官爷,那只猫就在这里头。” 林诚录推开这扇门,将官差们往里引。 官员手里的火把,照亮了这间祠堂。 一股阴风扑面,许多黑底白字牌位乍然入眼,恍入墓地。 为首的几个官差吓了一跳。 “什么鬼地方。” “是祠堂,让官爷受惊了,”林诚录给官爷赔着笑,见林岁宁站在那,催促道:“快把那只黄猫抱出来交给官爷。” 林岁宁问:“为什么?” 这么多官兵,这样兴师动众的来,不可能只是要她的猫。 官爷仗着身高,目光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遍,严肃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寻猫,请姑娘赶紧把猫交出来。” 林岁宁睁大了眼。 “为什么?” 太子殿下为什么大费周章来找一只猫? 派这么多人来,还大半夜的,好似是十万火急的事,难道真的只要她的猫? 官爷皱起眉,神情不虞。 林诚录斥责道:“多嘴问什么?太子殿下还能伤一只猫吗?你妹妹留在东宫了,太子殿下是为了你妹妹,要接猫去和你妹妹团聚!” 林岁宁愣住。 所以三妹被太子看中了吗? 可是呆呆跟三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跟三妹团聚? 林诚录见她还在犯肘,自己进屋子一顿找。 李玄泽从床底下艰难的爬出来。 刚露个脑袋,就被站在床边的林岁宁一脚踢了进去。 这屋子里就那么点地方。 林诚录找了一圈,很快出了身凉汗。 “猫呢?” 林岁宁不吭声。 把呆呆接去给三妹,她就不能同意。 三妹跟继母一样,很讨厌猫,一定不会善待呆呆的。 她既然已经被太子看上了,为什么非得把呆呆要去。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为了给她母亲报抓伤之仇么? 林诚录急得拍大腿。 “你再不把猫交出来,我要你姨娘死!” 林岁宁咬紧下唇。 他不会动姨娘,姨娘有用,说这种狠话只是威胁她罢了。 但她现在面对的是太子的人,十条命也不够犟的。 可是,是她把呆呆带回来养在身边的,怎么能亲手将它送到豺狼虎豹身边去? 她怎么对得起呆呆? 官爷瞧着这情形,调侃道:“姑娘,满十五了吗,这是活腻了?” 李玄泽痛苦的在床底下像蛆一样扭来扭去。 他刚刚被林岁宁那一脚,踹到了腰眼里,疼得要命。 这傻女人,干嘛哎? 老夫人在此时出声:“猫在那榻底下。” 众人顺着老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向林岁宁身旁的矮榻。 林岁宁呆立在原地,任由父亲粗鲁地将她拉到一旁。 她眼看着父亲蹲下身,在榻下捞出了柔弱无骨的呆呆。 “你轻点——” 到头来,她只能说这一句。 林诚录把猫交到官爷手里,笑呵呵地说:“这就是我们家三姑娘的猫,呆呆。” 官爷也笑着对他说:“先恭喜了,你家三姑娘福泽深厚,林大人你不久之后也必成长安的新贵。” 太子找了那么多天的姑娘,今日总算有了结果。 官爷自然清楚,自己是替太子中意的姑娘找猫,眼前这位是姑娘的父亲,自然该礼敬三分。 哪怕林诚录再墨迹,他也不敢催上半句。 林诚录乐得合不拢嘴。 “哎这可不一定,全凭太子殿下心意了。官爷走好啊,下回来府上喝茶!” “一定一定!” 李玄泽被那官爷接过抱在怀里,身子磕着硬冷的铠甲,心里暗骂了句。 糟老头子还敢撒谎,他什么时候成了林芳菲的猫? 他抬起脑袋,对上林岁宁那双通红的眼,他心头忽然一紧。 喂,别哭啊,很快就再见面了。 很快! 官差们走没了影。 林岁宁还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开眼。 林诚录拍拍她肩膀。 “岁宁啊,太子中意你妹妹,至少能给个良娣之位,咱们家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你那只猫往后在东宫,吃的是山珍海味,也不必你操心了。” 说到飞黄腾达,他神色中透露出的向往和激动,有种异样的光芒。 林岁宁看着他,问:“为什么要谎称呆呆是她的猫?难道没有呆呆,太子殿下就不中意她了吗?” 林诚录一噎,沉下脸色。 “胡说八道什么。” 林岁宁追问:“那为什么要支开我说话,又让我不必去东宫了?” 当时,周大人忽然叫她一人退避。 他们在正堂中商量了一通,再叫她进去时,父亲对她便只有一句话:岁宁啊,你不是放心不下那只病猫吗,你就不必去东宫了。 林岁宁本来就放心不下呆呆,对见太子没有半点兴趣。 既然父亲这样说,她没有半点意见,当即离开正堂,去了祖母的院子。 可眼下想来,这里头稀奇古怪得很。 林诚录叹息说:“岁宁啊,让你不必去东宫,是周大人的意思,周大人对你有意,你要好自珍惜。” 林岁宁摇摇头。 “三妹是凭借我的猫,冒充太子要找的姑娘对吗?” “那她便是把脑袋搁在了刀刃上,随时准备以死谢罪。” “富贵险中求,是这个求法吗?” “你们活腻了,却还要拉上我的呆呆,你们这些人真是贪心不足,死不足惜。” 她炮语连珠,一字一句都在戳林诚录的肺管子。 林诚录涨红了脸,高高扬起手。 林岁宁丝毫不打算避让。 “打啊,你就是打死了我,你们也死定了。被三妹冒充的那个姑娘,早晚会出现,你们欺君之事,也迟早会被戳破!” 林诚录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眸中充斥厌恶嫌弃的神色。 好似下一瞬,他的拳头便要落在女儿的身上。 老夫人盘着手里的佛珠,沉沉道:“忘恩负义,是要有报应的。” 林诚录低垂视线,似回想起来什么,眼底涌现许多复杂的神色。 他咬了咬牙后槽,放下手。 “芳菲的确姓林,也的确养猫,至于太子殿下把她当成谁,那是太子殿下的事,芳菲不曾冒充任何人,何罪之有?” 昏暗之中,老夫人突兀的笑了一声,似嘲弄。似悲哀。 林诚录转眸向老夫人。 “母亲,打扰到你清净,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这就带逆女离开。” 第41章 能瞒过皇后吗? 呆呆被带走了,林岁宁也就没了留在祖母这的必要。 林岁宁同祖母道了谢,便往外走。 “岁宁啊,”老夫人沙哑道,“那猫……” 林岁宁停步,却迟迟没有等到祖母说完接下来的话。 她低下头,说:“祖母若是从来不想帮我,最开始便不会让呆呆留下来。您只是为了这一家子,不愿意我得罪太子,才说出来呆呆在哪里,您没有错。错的是我,没法子护着它,却还要养它。” 老夫人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她看着姑娘一步步走出去,干裂的唇瓣颤了颤,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 李玄泽以为自己会被送到自己的寝殿中,跟昏迷不醒的自己呆一块儿。 结果他被扔在了偏殿里。 偏殿中除了他,还有捂着脸在铜镜前痛哭的林芳菲。 受不了! 为什么把他跟林芳菲放一块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李玄泽动一下便牵连到全身,好似浑身的骨头同时断裂一般。 他便不挪动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芳菲哭了大半宿。 猫的耳朵特别灵,她的小声抽泣,到李玄泽耳朵里就是鬼哭狼嚎。 哭什么啊? 真搞不懂。 明明他还没来得及治罪这个骗子呢,她到底在哭什么? 怎么同样是哭,还是亲姐妹,这个林芳菲怎么就那么烦人? 李玄泽纳闷着呢,林芳菲突然向他走过来。 她眼神不对。 她的脸更不对。 那张脸上有很多刀伤,横着的,竖着的。 原本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这下子变得可怖可憎,可怕得很。 可是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还没有治罪这个骗子啊? 这人是自己遭天谴了吗? 李玄泽拼尽全力后缩。 若是身上没伤,它还能凭着矫健的身手躲一躲,甚至可以反挠她几下。 可他有伤,手脚不利索啊! 林芳菲逼近了,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柔软的身子飞起来,撞在门上,再狠狠落下。 卧槽! 我的腰!我的屁股! 我的肠子都被踢碎了吧! 毒妇!毒妇! 胜之不武的卑鄙小人! 李玄泽痛得蜷成一团,心里已经骂了她千百句。 身上的剧痛良久才缓和一点。 他喘着粗气睁开眼。 林芳菲还在盯着它,满目阴沉。 李玄泽呼吸都停了。 这张脸,这双眼,他估计得做许多天噩梦。 林芳菲蹲下来,恶狠狠的盯着它。 “小畜生,本来该毁容的是你的主子,你和她就该一起去死,你们都该去死。” 李玄泽挪动着屁股,拼命往后缩,试图离她远点。 幸好,林芳菲没有再对它动手的打算。 她咬牙切齿的说:“我替林岁宁扛了这一遭,她早晚要还回来。” 李玄泽倒抽一口凉气。 说什么呢? 怎么回事? 林芳菲走回到铜镜前,对着那面镜子中面目全非的容颜干看了许久。 她在铜镜前坐了整整一夜。 李玄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盯着她,也是一夜。 但凡她有点风吹草动,对于李玄泽来说便跟见鬼了一样吓人。 …… 李玄泽是从床上蹦起来的。 飞快掀开被子,衣服都没穿好,便直奔偏殿,踹开那扇门。 角落里的橘猫满目惊恐的看向它。 李玄泽过去把它抱起来,就往外走,一个眼色也没有给林芳菲。 这漫长的一夜,他被林芳菲吓惨了,天晓得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以至于他现在想到这个女人在这儿,便有点毛骨悚然。 林芳菲追上来跪在他脚边。 “太子殿下,您让我出宫吧,皇后娘娘容不下我,太子殿下的厚爱我无福消受,我想回家!” 李玄泽看她过来,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护住怀里的猫。 他脸色难看得紧。 山竹当太子是看清了林芳菲脸上的伤,才如此神色,跟过来解释: “殿下,是皇后娘娘,前些天殿下为找寻林姑娘费了不少人力财物,皇后娘娘迁怒了林姑娘。” 母后?母后怎么了? 母后把林芳菲弄成这样? 李玄泽脑海中随即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幸好,幸好李代桃僵了。 怪不得林芳菲怨气这样深, 阴差阳错,林芳菲也的的确确帮她姐姐挡了一劫。 李玄泽没有理会跪在地上哭得花枝乱颤的林芳菲。 对这个女人,他实在同情不起来。 心术不正,戾气太重,活该。 不过这个女人可以晚点再处置,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径直抱着猫回到书房,交代山竹:“传太医来,给这猫看看伤。” 山竹吃惊道:“给猫看伤?” 太子就那么喜欢那个姑娘,连她的猫都爱重到这地步? 甚至还让那只脏兮兮的猫上书桌!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 山竹很快反应过来,打着给猫看伤的名义传太医,肯定是为了给那姑娘医治伤脸。 “属下知道了!属下立刻去传人!” 山竹跑得飞快。 李玄泽笨手笨脚的把猫放到书桌上,跟它大眼瞪小眼。 他捏了捏猫耳朵。 “白天我不在的时候,就你这家伙在陪着她?” “不许再用爪子刨屎,知道没有?” 橘猫清澈迷茫的眼睛盯着他,一眼不眨。 很快,山竹再次进来。 “殿下还有事要吩咐吗?” 关于林姑娘怎么安顿,总要给点指示吧。 “嗯,”李玄泽摸着猫脑袋,眉眼忽然变得温柔,“再派人去趟林家,林芳菲有个姐姐,叫林岁宁,我要见她。” 是从昨晚那些人的嘴里,李玄泽听到了她的名字。 这一夜,他过得战战兢兢煎熬无比,想必她也一样,定是一夜难眠。 山竹愣住。 对于太子的任何神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敏感。 说到林芳菲的姐姐,念着林岁宁这三个字,太子的语气都软了不少。 缓缓后,山竹小心翼翼的问:“太子殿下,能瞒过皇后娘娘吗?” 李玄泽的面色凝住。 他沉思片刻后,道:“为我更衣,我要去见母后。” …… 皇后坐在妆镜前,镜中倒映着她端庄矜贵的容颜, 婢女为她发髻间插上琳琅珠翠。 宫人跪在她脚边回话。 “太子殿下刚醒转,便火急火燎的去寻了那位林姑娘。” “林姑娘哭求出宫,太子殿下不允,眼下正要往凤仪宫来。” 皇后端详着指尖处修长精致的护甲,轻笑道:“太子眼光不太行啊。” 李嬷嬷在一旁附和。 “不知那女子使了什么手段,才叫殿下一时迷了眼。” 这时,另一位宫人入寝殿传话。 “太子殿下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凤眉轻挑,抬一抬手。 “去告诉太子,既然太子喜欢林芳菲,便封为奉仪。本宫有一瓶上好的药膏,也赏给那姑娘了。至于见本宫,不必了,本宫身子不适,不宜见风。” 太子性子倔,脾气有时也很大,势必要来与她大吵一架。 皇后懒得跟他吵,干脆避而不见。 李玄泽站在凤仪宫外,听完宫人的回话,给气笑了。 “封什么奉仪,大可不必!我今日必须见到母后,有话要与母后说个明白。” 第42章 你看看她 寝宫之内,皇后皱了皱眉,芳姑姑便立刻绕到其后,为她按揉太阳穴。 皇后冷哼。 “怎么,奉仪之位还不够满意,那他想给林芳菲个什么位置,良媛良娣,还是太子妃?” 那她可是万万不允许的。 李嬷嬷躬着腰说:“娘娘息怒,太子殿下英明,从不会莽撞行事。” 皇后心事重重,胃口全无,这一日下腹之食寥寥无几,连推到眼前的茶都推开了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到底年轻。” 玄泽从小便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位。 相貌好,乖顺,脾气好,功课好,又身为嫡皇子,名正言顺的成为众望所归的皇太子。 可皇后清楚,他的乖顺好脾气,不过是自己严厉管教下的假象,并不保真。 他骨子里丝毫不安分。 他让侍从伪装成自己在东宫念书,自己则去泥潭里抓泥鳅,就为了喂乌龟。 他还在随皇帝去寺庙祈福的时候,给泥塑的土地婆婆画了眼睫,把土地公公的白胡须涂得墨黑。 从小到大,他干了多少气死人的事? 都是皇后在背后擦屁股,抹得干干净净,不叫传入皇帝的耳朵里。 李嬷嬷默了默。 “林姑娘……似乎算不得美人。” 皇后叹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 林岁宁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 桌子擦了又擦。 直到小桃将午膳端来,她才肯停一停。 才吃了两口,她就冲到角落里一阵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可就是觉得恶心,什么也吃不下。 小桃知道她是心事难解。 “小姐,三姑娘既然要凭呆呆来争宠,她总要装作喜爱猫的样子,势必会善待呆呆的,小姐不必担心。” 林岁宁摇摇头。 “我好像真的是个祸害。” 姨娘为了她,受够了苦头,而呆呆跟着她,也没能过舒坦的好日子。 她好像一个残废,眼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猫受尽苦楚,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小桃心疼的红了眼,“小姐,你没有错,不要什么事都责怪自己。” 林岁宁慢慢直起身。 不是的。 无能,不能护住任何人,就是她的错。 她回到石桌边,尽力不去胡思乱想,往嘴里塞了几口,却仍然食难下咽。 小桃看着她这样,自己也吃不下了。 “小姐,太子今早派人来了,说是让夫人准备准备,两日后去东宫陪伴三姑娘。” 那看来,这富贵还真给她们母女两盼到了。 林岁宁心想着,也是好事,继母不呆在这家里,她和姨娘能清净许多。 但是。 “为什么是两日后?” 小桃当然不明白其中缘由。 “可能这两日,太子殿下想跟三姑娘单独相处?” 林岁宁实在吃不下了。 “我去看看姨娘。你看我脸色怎么样?” 她的脸色自然算不得好。 对着铜镜抹了些胭脂,提了几分气色,才去姨娘的屋子。 隔着一道门,便听见万莲趾高气扬的声音。 “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这儿犯贱,这么多年了,连个子嗣都混不上,不知你姐姐在天有灵,会不会嫌你丢人现眼?” 方晚葶的声音绵力。 “你当初若是待岁宁好点,打死我也不能做妾。你倒是为什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能放过?” 万莲自顾自的说:“他为了你,冷落我那几年,与我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你以为我能放过你吗?” “相看两厌了吗?我看你们臭味相投的很啊。” 方晚葶笑道:“林诚录对你不复当初,是因为我吗?怎么会呢。只是因为你过门了,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他对你腻味了而已。他能对谁长情?” 这些年,林诚录换了多少心尖宠,可偏偏万莲只跟她过不去,咬着她不肯放。 万莲心里头正高兴着,哪怕她这样说,也不曾被激怒分毫。 “你就嘴硬吧,你以为,你跟林岁宁还能有几日好日子过呢?” 万莲越说越得意。 “让林岁宁给周大人做妾,你想得美,我看张员外不错,就是那个秃了头的,年纪一把臭烘烘的张员外,他虽然又老又丑,可人家会疼人啊,把林岁宁许配给人家,你觉得如何?” 方晚葶喘息有些急。 “你做梦!林诚录不会答应的。” 万莲痛痛快快的说:“你还不知道吧,太子爱上了芳菲,芳菲已经住到东宫去了,很快我也要到东宫享福了,以后林岁宁的婚事,还不是芳菲一句话的事。” 先前她也不敢太糟蹋林岁宁,到底是林家的二姑娘,做过火了生怕林诚录不满。 借着讨好周大人的由头,也算一举两得。 可如今不同了。 女儿一朝飞上枝头,且女儿就跟她亲,对她言听计从,她哪里还要顾及林诚录同不同意? 方晚葶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不可能,林芳菲入得了太子的眼?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平白无故的,怎么得了臆想症了?” 万莲笑说:“是不是真的,你早晚会知道。” 林岁宁推开门。 “你做这样的打算,当真是不顾三妹的颜面啊。” 万莲转眸看向她,环抱于胸,理所当然道:“笑话,芳菲的颜面,还需要我来顾及么?芳菲可是太子的女人!” 林岁宁道:“那么往后外人说起三妹,会说她什么?说她出生小门小户,还有个给张员外做妾的姐姐。她这样的身世,在东宫其他嫔妃的眼里,可不就是个笑话?” “你!” 万莲对她的话反驳不了,干瞪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林岁宁走到方晚葶床边,扶着姨娘的肩膀叫她躺下来。 “姨娘教过我一个词,从前我不太明白何意,眼下是明白了。” 方晚葶问:“哪个词?” “小人得志啊,”林岁宁眨了眨眼,“你看看她。” 第43章 再等一等 她语气俏皮,也有些撒娇的意味。 方晚葶原本气着呢,见她如此,心头烦郁消散大半。 捏了捏她的鼻子。 “不仅是小人得志,还是异想天开。” 林芳菲那姑娘空有其表,内里浮躁得很,还爱撒谎。 相貌也只能说有几分姿色,却并不出类拔萃。 论家世,论涵养,论脑子,林芳菲哪点比得过旁人? 她凭什么入太子的眼? 林岁宁说:“三妹也不想想,太子当真是傻的,连自己的心上人都认不出么?相貌都不能辨认,她凭什么叫太子牵肠挂肚么?” 万莲不以为然。 最初她也认为这不可能。 但周大人说:太子对那姑娘的印象,八成只是个虚影,否则只要凭一张画像,早就能将那姑娘找出来了。到底能不能成,不试试,如何知道? 林岁宁又说:“若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长安那么多姑娘,她们都不晓得冒充,偏你们敢做这样胆大妄为的事?” 万莲嗓子尖锐。 “冒充什么了,你个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就是嫉妒芳菲有这样好的命!” 无论林岁宁说什么,万莲只当她是嫉妒。 “你能做芳菲的姐姐,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往后无论嫁去何处,她都是你的门面,提起来面上有光的,你要感恩才是。” 万莲说完,大概是怕再听到不中听的话,很快扭着腰肢离去。 林岁宁见姨娘嘴唇干裂,要起身给姨娘倒杯水。 方晚葶握住她的手。 “你觉得万莲说的是真的吗,太子真的看上了林芳菲?” 这事儿属实有些离奇,但若没有那么一回事,万莲又怎么敢言之凿凿? 林岁宁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说实话,我觉得这太子挺奇怪的。” “姓林,养只猫,就是他的心上人了。” “他要是这么好骗,登基之后分得清忠奸吗?咱们启元朝的百姓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那不完蛋了吗?” “住嘴,”方晚葶脸色凝重,“这些话可不能说啊。太子如何,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林岁宁撇了撇嘴。 她故意很小声说的,又没别人听见。 她就是骂了太子又怎样? “就算太子是蠢货,凭林芳菲的出身和教养,怎么都够不着太子妃之位。” “可她又是个不肯安分的,心比天高。” “在东宫那样的地方,甚至在皇帝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她能长命到几时?” 只怕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方晚葶点点头。 “岁宁,你说得对。只盼她别太早作死,至少等我们离开林家,免得牵连到咱们。但你把对太子的埋汰藏肚子里,不能叫别人听见,知道吗?” …… 太子跟皇后僵持住了。 皇后不见太子。 太子便将皇后安排在东宫的心腹全部拔出,剔得一个不剩。 对于东宫内的情形,皇后一时间完全无法洞悉。 临近日落,皇后有些坐立难安。 “本宫已经赏了林芳菲这样大的恩泽,他还有什么不满?” 一进东宫便难以出去,允了林芳菲的母亲入宫陪伴,算是天大的赏赐了,多少人求不来的。 太子却半点不领情。 李嬷嬷劝道:“娘娘,不如见太子一面吧。” 皇后想也没想便拒绝。 “不见。太医说了,受气伤容颜,我见了太子一准受气。” 李嬷嬷看皇后费了一日的神,也跟着心慌。 “可是娘娘也没做多过分的事,太子殿下未必动气啊。” “你不懂。”皇后焦躁的在寝殿中走来走去,“你是不记得太子从前为了只乌龟废寝忘食,我给乌龟扔了,他是怎样跟我要死要活的。” 这一日僵持下来,皇后已隐隐有些懊悔。 倒不如没对林芳菲动手,眼下也不必忧心太子跟自己闹了。 但这种懊悔刚上心头,她就强行抹平了去。 她没有错。 惹得太子兴师动众许多日,身子都没顾上,从早到晚就想着寻她,这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 她毁林芳菲的容颜,是绝后患,亦是利国利民的必行之事。 李嬷嬷抹了把汗。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殿下长大了,会明白娘娘苦心的。” …… 李玄泽端端正正的躺在锦缎被褥里,侧首,与橘猫四目相对。 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 橘猫好奇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清俊的脸。 “喵。” 它的叫声娇软。 李玄泽埋汰道:“太娘了吧你,小公猫这么叫,我可不这样叫的啊。” 橘猫别过脸去,好似不想看他。 李玄泽也转过脸来,看着重紫色的沉沉帐幔。 明明猫找回来了,也叮嘱了属下照看猫的周全,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可为什么他心里这么空? 橘猫身上有伤,就一直趴在他身边,只有脑袋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这座寝宫。 李玄泽说:“你在找林岁宁?” 橘猫好似认得这个名字一般,回头看他。 “你今晚见不到她了。” 李玄泽说出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沮丧。 “她现在肯定在想你这只臭猫,没你她睡不着的。” 那个姑娘是真把猫当自己亲儿子,哄着照顾着。 有时候她明明很难过很难过,掉了很多眼泪,可面对它,她总是眉眼弯弯的,哪怕眼里汪洋一片。 他也能感觉到,呆呆的存在,抚慰了她许多。 橘猫歪了下脑袋,耳朵动了动,仿佛在认真听他说话。 李玄泽叹口气,眼皮耸拉下来,垂头丧气。 “我母后是个疯子吧?” “我要找的人,她凭什么擅自处置?” “烦。” 也是母后的这番举动,在他脑中敲响了警钟。 前些日子,他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不得不很大阵仗地去找寻她的存在。 朝野内外,自然是议论纷纷。 分明是他的举措,他劳民伤财,恶名却是那位姑娘担了。 没有人会说太子殿下有不妥之处。 但许多人会觉得那姑娘该死。 哪怕那位姑娘一无所知,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橘猫挪过来一些,拿脑袋蹭蹭他的脸。 “你想不想她?”李玄泽说,“你再等一等,百花宴,就能见到她了。” 第44章 太子下令揍林父 万莲欢喜了两日。 这两日间,林府的礼都收到手软了,上门探亲的亲戚络绎不绝。 第三日。 到了万莲进东宫陪伴女儿的日子。 林家的亲友大清早都到齐了。 安淮县的一些大人物,也赶早来了林家,给万莲送行。 林诚录派人将林岁宁喊去正堂。 “谢远也过来了。别说父亲没给你机会,抓紧让谢家践行婚约,你母亲也没辄。要是谢家迟迟不来下聘,那是没瞧上你,到时候你母亲要给你安排,我就没法子了。” 父亲难得如此好心。 但林岁宁没领情。 “您才是一家之主,怎么会没法子?” 林诚录脸色一沉。 “岁宁,别不识抬举,咱们林家如今的风光是你妹妹争来的。” 林岁宁点点头。 “要不将我和姨娘逐出林家吧,断绝父子关系,往后我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成为林家的污点,妨碍你们的颜面。” 她是说认真的,并不是气话。离开林家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林家不是她的依靠。 而母亲给她留下的东西,足够她和姨娘安稳度日。 林诚录呵道:“逐出林家,你能回哪儿去?方家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俩?” 林岁宁说:“去哪儿都好过留在这里。” 林诚录顿时要发火,欲怒斥她不识好歹,一个少年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伯父!岁宁!” 谢远提着礼入内,目光在林岁宁身上微微一顿,目光透露出惊艳,“岁宁,我给你带了礼,是织金锦,你要不要看看?” 林诚录不太懂面料,“织金锦,是什么?” “金缕金箔作丝线织成的锦,”谢远的眼神明亮欢快,“咱们启元没有这样的手艺,这是我叔叔从波斯带来的,一共就五匹,我要了一匹给岁宁,其他的我叔叔都去献给皇后了。” 林诚录笑着说:“谢公子有心了。岁宁,快看看。” 林岁宁看了眼那匹布。 果然是金碧辉煌,犹如艳阳普照芳泽,贵气逼人。 可那布匹上的绣样,实在太熟悉了。 她指腹抚过那翩翩展翅的蝴蝶。 这是林芳菲钟爱的花样。 林芳菲的每个荷包都绣着玉兰花和蝶,整个林府的玉兰花都在她院子里, 林岁宁勾了勾唇角,眼帘轻垂,密长的墨睫遮住了眼底波澜。 “谢公子费心了。” 林诚录很识趣的,特地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谢公子自便,我出去看看。” 这时辰也不早了,却还没有宫里来人的消息。 万莲大清早盛装打扮,恨不得将所有珠翠都往身上堆,妆容改了几番,才罢休。 行囊在庭院里晒了几个时辰。 林诚录到大门口张望。 “怎么东宫的人还不来,难不成要等到夜里?” 这转眼间,都已经过了未时。 众宾客被磨得失了耐性,万莲心里也没了底。 她趁着身边没人,小声说:“东宫的人,该不会不来了吧?” 她可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了啊,她娘家人,以及街坊邻里,都知道她母凭女贵,可以去东宫享富贵了。 甚至同她拌过嘴的女眷们,她通通都去炫耀了个遍,唯恐谁人不知。 事到如今,若是东宫的人不来接她了,她该怎么办? 莫非得她自己跑去皇宫门口么? 林诚录招待了宾客大半日,也咧着嘴笑了大半日。 这会儿有些笑不出了。 “如何能不来?宫里人亲自来通知了的,还能有变故不成。兴许是东宫的事太多,芳菲这点小事就被搁置了吧。” 万莲忐忑不安,“那为什么来传话的当日不叫我入宫,偏要等上两日?” 林诚录说:“准备行囊不要功夫?” 话是这么说。 可东宫能缺她吃穿用度吗?非要她自己收拾行囊? 这真能说得通吗? 林岁宁不想跟谢远单独相处,客套了两句,便离开这间会客的屋子。 转角处,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该不会闹了个乌龙吧。” “没听说太子纳了什么人啊。” “林三姑娘是没回来,有去无回也未必是好事啊?” 还有人说:“你们听谁说的这事?我好像就听林诚录说。” 说到这儿,他们面面相觑。 “再等等看吧。” 他们也不敢轻易猜测林家是不是撒了谎。 得有几个脑袋,才敢拿这种事吹嘘啊? …… 周稷卿应召入东宫。 李玄泽一身青玉色常服,盘腿坐于棋盘边,盘上棋子散落如星。 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探入楠木棋罐中,指尖拈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于一处。 周稷卿跪在三步远之处。 “礼部侍郎周稷卿,叩见太子殿下。” 他以额触地,眼中唯见自己磕在琉璃砖上的膝盖。 淡淡龙涎香飘入鼻腔。 而那棋盘前冥思的人,将他视若无睹。 小半个时辰后,周稷卿再道:“礼部侍郎周稷卿,叩见太子殿下。” 李玄泽再落一字,淡淡出声。 “安淮县丞林诚录,你与他熟?” 周稷卿面色未动分毫。 “不熟,但臣知道他,臣在安淮县督工之时,他常来给臣送礼。” 李玄泽目光落于棋盘。 “你收了?” 太子的嗓音很淡,分辨不出喜怒。 周稷卿说:“臣不敢,臣谨记启元律法,不敢贪受恩惠。” 太子没让平身,他便不能抬头。 李玄泽说:“今日林府热闹着,你去把林诚录揍一顿。” 周稷卿愣住。 什么? 揍林诚录? 李玄泽瞥他一眼。 “聋了?” 周稷卿心头满是困惑,可太子有令,不得不从。 “臣这就去。” 他扶着膝盖起身,跪久了,走路姿势有些别扭。 他走到外头,山竹提醒道:“你可一定要让外人知道,这是林三姑娘的意思,多的一句话也别说。” “是,”周稷卿顿了顿,问道,“竹大人,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山竹抱着剑,说:“这不很明显吗?林诚录苛待女儿和妻子呗,否则林三姑娘何以要让你去揍生父?这必然是心怀怨恨啊!” 可是,林诚录从来没有亏待过三姑娘林芳菲啊? 倒是很亏待二姑娘林岁宁。 难道太子是为了给林岁宁出头? 刚有这想法,周稷卿便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去。 不可能,若太子认定了林岁宁,哪里还会留林芳菲在东宫,早就去接人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林芳菲为了争宠,在太子面前编造了苦情的戏码。 山竹催促:“周大人,还不快去?等林府的宾客都散去了,这出戏还给谁看?” 周稷卿颔首道:“是,我这就去。” 山竹又提醒。 “可不能马马虎虎随便应付啊,周大人是愿意为太子殿下出全力的,是不是?” 这是叫他往死里揍了。 第45章 林父被狠揍 宾客们呆了一日,都没等到东宫来人,暗暗有些扫兴。 放下那么多正事不做,莫名在这浪费时间。 大伙儿心中恼火,但不好把话说穿。 谢远的父亲帮林诚录打圆场。 “或许你听错了东宫的意思,两日后来,那未必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都是的嘛。” 林诚录笑得尴尬,“谢兄说的是。” 张员外等不下去了,率先告辞。 “林兄啊,我就不留在这儿用晚膳了。” 林诚录客套道:“别走啊,我都让膳房准备酒菜了,咱们难得聚聚,不醉不归啊!” “不了不了。” 张员外执意要走,其他客人纷纷附和。 竟无一人要留下来吃酒。 林诚录面上挂不住,却还客客气气的要送人到大门外。 万莲沉不住气,在他耳边低声嘟囔: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东宫不会来接我了么?都什么嘴脸,听说我们家芳菲得了太子青睐,个个过来巴结,这东宫一时没顾上咱们,他们又走得快,恨不得把礼带走。” 谢远的母亲离得近,耳朵尖,听了个全须全尾。 她停下脚步,谢父就觉得不妙,伸手拉她,没拉住。 谢母江锦书当即大声对万莲说:“我们什么嘴脸?这不是你拼命巴结我们家的时候了?你的那点事儿我要给你说出来大伙儿听听么?” 有热闹看,众人都不走了,回头看着他们。 万莲鼻子里哼了声。 “谢夫人,你说话可得过过脑子,我家芳菲最孝顺爹娘,你今日过了嘴瘾,不知东宫能不能放过你呢?” 江锦书是不能忍气吞声之人,真惹了她,十头牛也拉不住。 “你闺女在东宫到底什么情形未可知呢,你看今日有人来接你了吗?我们不曾耻笑你,你倒好,非得跟我们谢家撕破脸皮么?” 这样下去,是不能好好收场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谢父怒道:“江锦书!闭嘴!” 谢远本在一旁要跟林岁宁好好告辞的,这刚说上话,就听到吵闹的动静,赶紧过去劝说。 “这么多人看着呢,母亲,少说几句!” 另一边,林诚录斥责万莲:“来就是客,你这泼妇行径像什么样,道歉!” 万莲趾高气昂,“我给她道歉,她承受得起吗?芳菲可孝顺了,舍不得我受这气!” 两位夫人吵得厉害,外人看得津津有味。 原本急着要走的,这会儿也不走了,装模作样的在边上劝说几句。 林岁宁站在不近不远处,看着这难得热闹的一幕,对小桃说:“去叫姨娘过来。” 万一能打起来呢? 这样的好戏不看白不看,图个乐呵。 可惜自家男人拉得紧,两位夫人面子里子都不丢了,互相指指点点,却到底打不起来。 谢远劝不了半点,干脆不再劝,走到林岁宁面前,不好意思道: “让你见笑了。我母亲脾性大,不过他对儿媳妇会很好的,她不是那种爱为难人的婆母。” 林岁宁看着少年的眉眼。 这样清澈的眉眼中,却是她猜不透,也懒得去猜的心思。 “你是你母亲的长子,你的两个弟弟均未成家,你怎么知道你母亲对儿媳妇会很好?” 谢远一愣,“她说她会疼你的。” 若是从前,林岁宁大概会相信这句话。 幼时被父亲扔出张宅,叫她自己滚回家,她惶惶无措之时,谢远到门口来寻她。 是谢母江锦书和谢远,一同把她送回林府的。 她记得谢母是个很温柔的长辈,也记得谢远是个很好的哥哥。 但是现在…… 林岁宁笑了笑,“谢公子,还有八日我便及笄了。” 姑娘及笄,长辈们便会为其议婚。 她有指腹为婚的婚约在身,势必先考虑谢远。 及笄那日热闹,但凡谢远当日过来了,便会有许多好事之人问起他何时成婚。 父亲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只要谢家提亲下聘,于情于理继母都没法强行再将她胡乱许了旁人。 她没有别的人可选。 谢远笑着说:“我知道的,你的及笄礼我都备好了,那一日我会早些来……” “周大人来了!” 万莲和江锦书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齐刷刷的望向大门口。 在场的人,不乏在安淮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哪怕是身为皇商的谢家,面对周稷卿还是要低下头来的。 眼看着周大人下了马,风风火火的往里头赶,万莲已经把得意写在了脸上。 “周大人就是卖我们林家的面子,这是快马加鞭从长安赶来的呢。” 江锦书铁青着脸,不予理会。 林诚录端着一脸笑迎上前去。 今日的脸丢大发了,可礼部侍郎的到来,到底给他赢回了几分门面。 “周大人百忙缠身,还赶到鄙府来,我真是……” 受宠若惊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他便被周稷卿揪住衣襟,一拳砸在了脑门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分明周遭有几十人,却鸦雀无声。 万莲张大了嘴,瞪直眼。 “周,周大人……” 林诚录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拳,摔在了地上都还没反应过来。 咋回事? 周稷卿紧接着一脚踹在他腰眼上。 一脚接一脚,把他往死里踹。 林诚录在地上翻滚着,一边尽力躲避,一边求饶。 “周大人!我错了!” “我错了!” “周大人饶命!” “我知错了!” 周稷卿揪着他衣襟,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错哪儿了?” “错,错……” 林诚录哪里说得出来,他就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哪里得罪了周大人。 在太阳穴又猛地挨了一拳后,林诚录终于想了起来。 “我错了!” “我不该说周大人是色鬼!” “我都是胡说的!周大人饶了我吧!” 要说得罪周大人,林诚录就只在背后埋汰过那么一次而已。 周稷卿没想到他还真能说出什么来,面色极度难看的扫视四周。 众人大概觉得难堪,他目光所到之处,纷纷别过脸去。 哪怕这些人一声不吭。 可“色鬼”二字,足以毁了他的名声。 人群之中,方晚葶站在林岁宁身边,淡漠的看着他。 周稷卿握紧拳头,砸向林诚录的鼻梁。 第46章 岁宁,去看热闹 他仿佛杀红了眼。 一拳又一拳,砸得林诚录倒地不起。 他拳头上染了血。 是林诚录的鼻血,嘴里呕出的血。 直到老夫人杵着权杖赶来,佝偻的身子扑在林诚录身上,周稷卿才停下了拳头。 直起身,他才想起来,太子另外的交代。 “林诚录,这些年,你可曾善待过三姑娘?” 林诚录被揍得昏昏沉沉,已有些神志不清。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头发斑白的老母亲,双手颤抖的擦他脸上的血,也听到了周大人的质问。 三姑娘? 三姑娘是谁来着? 万莲带着哭腔说:“周大人为何这样问?我家老爷最疼芳菲了,怎么会不善待呢?” 周稷卿看向她。 “林三姑娘心疼夫人你,夫人在林府受多年苦楚,林三姑娘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也是为夫人才对恶父忍气吞声,可她心中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必出这口恶气。” 这些话一字一句,林诚录都听清了,口中喷出一口污血。 “万莲你……你在芳菲面前都胡说了什么?!” 万莲一愣一愣的。 芳菲这样说? 她似乎是在女儿面前埋怨过林诚录凉薄无情,但,不至于如此吧? “所以周大人此举是因为……” “对,”周稷卿点头,“是太子体谅林三姑娘,命我前来对林县丞施以惩戒。” 林岁宁差点笑出声。 所以林芳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第一步,不是接生母进宫享福,而是让人揍生父? 从此往后,安淮县的人但凡提及林诚录,必然想到今日这一幕吧。 林诚录将林芳菲捧作掌上明珠,就换来这样的下场么? 方晚葶碰了碰她肩膀,“忍住,别笑。” 谢远喃喃自语,“我记得林伯父对夫人和芳菲都不差啊?” 或许算不得顶天的好,但确实不差。 林岁宁瞥他一眼,道:“话本子里的角总有个苦情身世,或许林芳菲离成凰成凤就差一个无奈悲痛的经历吧。她没有,可以编造啊。” 这一出她是真想不到,但细细想来,也就这理由能说通。 谢远拧眉:“芳菲不是那种会编排生父的人。” 林岁宁顺着他话说道:“她不是,那是周大人撒谎咯?” 难不成还是太子撒谎了么? 谢远不再吭声,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稷卿离开之前,往方晚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跨身上马,绝尘而去。 外人再呆在这,就显得尴尬,纷纷再次告辞离开。 江锦书拉着谢远离开之前,晦涩不明的对林岁宁说:“丫头,你和远儿是指腹为婚,但我们家对你不了解,远儿和你也没见过几面,不熟悉彼此心性。我还是想着,成婚大事,要知根知底才好。” 谢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母亲……” 他似乎很不情愿,但他终究也没多说什么。 林岁宁坦然说:“无妨,但我有一个要求。” 江锦书看着这丫头像讲理的人,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你说。” 方晚葶却抢在林岁宁之前,先道,“江夫人,万莲这般德行,外人无法相信林家姑娘的品行,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二姑娘并非由万莲教养,二姑娘像她生母,是个温婉心善的姑娘,从不与人争执的。” 江锦书摇摇头。 “我知道你们二姑娘不是万莲所生,也并非是因万莲而对二姑娘有偏见。当初草率定下婚事,婆母后来便觉得不妥,这娶妻,还是该慎重。” 方晚葶便不再吭声。 林岁宁的手背蹭了蹭姨娘的手,再把手掌塞到她手中,与她相握。 “婚可以退,但得是我们林家来退。” 这桩婚事有或没有,也就那样。 横竖都料不准将来的日子。 但被退婚,和主动退婚,在外人眼里大不相同。 她不希望因退婚一事,让外人大肆编排她。 江锦书挑了挑眉,没有立刻应允。 谢远不满道:“母亲,这婚约是祖母定下来的,母亲擅自退婚,祖母会不高兴的。” 江锦书目光深深地打量了林岁宁一会儿。 她对林家姑娘的印象,就是林芳菲那模样,这位二姑娘似乎有所不同。 但这一眼两眼的,也瞧不出究竟。 江锦书说:“方才同你母亲大吵一通,在气头上,我说话也有些冲动,你不必放心上。婚约的事再说吧,我们先告辞了。” 林岁宁对她稍稍点了点头,便算相送。 老夫人年岁大了,扶不起几十岁的儿子。 下人们把林诚录扶着往里走,老夫人在后面看着,忽然便晕了过去。 林岁宁跟着下人们送老夫人回斋堂。 在榻前守了半日,老夫人才醒转过来。 “祖母。”林岁宁唤了声。 老夫人睁着枯槁的眼,沉沉叹息,不发一言。 丫鬟跑进来。 “老爷和夫人吵闹得凶,老夫人去看看么?” 老夫人摇摇头,“岁宁,你去。” 林岁宁爱看热闹的,尤其是狗咬狗,当即应了下来。 大抵是周稷卿揍得轻了。 父亲这会儿躺床上了,还挺有力气,扯着嗓子同万莲嚷嚷。 “你是怎么教女儿的?你跟女儿说什么了!你平日里在芳菲面前,都在编排我些什么!” 他说着,手臂还咣咣咣砸床。 万莲抱着手臂立在床边,眉头紧锁,烦闷得要命。 “我哪里说过你的不是?我都是叫芳菲孝敬你的,府上人都能作证。” 林诚录继续拿手臂砸床。 “你的意思是芳菲撒谎了?!” 林岁宁在门口听到这话,心头觉得极其讽刺,又有些痛快。 父亲从来不认为林芳菲会撒谎,直到眼下,依然这样认为。 他只会认为,是继母教唆女儿,以至于他今日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万莲说:“依我说,挨都挨了,你就忍了这口气吧,芳菲这样做,总归有她的深意的。” 两位大夫拼命地按住林诚录,使劲劝,也拦不住他要挣扎坐起来。 林诚录顶着许多淤青的脸,面目狰狞的梗直脖子,同万莲争执。 “什么深意?!借着太子的势,让周大人当众殴打生父,这能有什么深意?!” 第47章 你想不想呆呆? 万莲绞尽脑汁的为林芳菲想缘由。 “或许是苦肉计吧,博太子的怜惜,太子怜惜我们芳菲,也有你的好处,是不是?” 林诚录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丢了这么大的脸,太子也认定他是个苛待妻女的人,往后哪来他的好果子吃? 万莲说:“咱们还有儿子呢,芳菲总要顾着她哥哥的,到时候楚儿有个好前程,你也跟着脸上有光不是?你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在官场上有什么作为?” 林诚录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事到如今,除了顺其自然,他也别无他法。 …… 入夜,东宫的人总算到了。 万莲的妆已经卸得干干净净,头顶的珠钗也都取了下来,正郁气难散,在屋子里教训下人泄愤。 听到这消息,心口的忐忑一扫而空,喜不自盛的草草将自己收拾一番,便出去迎接,生怕东宫的人等久了。 林诚录坐起来都艰难,但也强行下了床,由下人扶着去了门口。 府里上上下下,全部被喊了出来,就连老夫人也不例外。 为首的官差身披铠甲,握着剑,想来在东宫职务不低。 他向万莲欠了欠身。 “太子殿下今日给忙忘了,耽误夫人了。” 林岁宁立在老夫人身侧,听着这话,心中满是困惑。 怎么这种事,不该是东宫的属下们去办,怎么还劳烦太子殿下亲自记着? 太子一忙,这事儿就耽搁了? 那这太子得操心多少事? 官差如此礼数,万莲顿时有些飘飘然,喜得合不拢嘴。 “不耽误,不耽误,太子殿下还能记得这事,是咱们林家的福气。官爷,我们现在就走?” 万莲往官差身后张望。 来了约摸二三十人,五六匹高大的红鬃马,却没有备一辆马车。 那她怎么去长安,去东宫,骑马么? 还是说用自家的马车? 她正考虑着呢,官差说:“今日不便,过些时日再来接夫人。”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东宫难不成缺她住的地方? 万莲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恭谨唯唯诺诺的说:“那就劳烦官爷过几天再来一趟了。” “不麻烦,”官差说,“两日后的百花宴,太子殿下会带着林三小姐过去。” 林诚录腿痛得麻木,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 “太子殿下要驾临安淮县啊。” 官差点点头,“林三姑娘思念母亲和姐姐,太子殿下体谅三姑娘,为其一解相思之苦,还请到时候万夫人和林二姑娘莅临百花宴。” 安淮县的女眷们无一不想去百花宴见识见识。 梁王妃的百花宴,定是珠光宝气,堆金积玉,能去的人也是非富即贵。 若是能得太子恩准,去百花宴这样的场合,便足以证明林家得了青睐,往后也无人敢瞧不起了。 万莲十分欢喜,“一定一定,谢太子殿下厚爱!” 林诚录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身为林家的一家之主,他却没得去。 官差交代完事儿,便麻溜走人,茶都不肯留下来喝一口。 人一走,万莲便趾高气昂的走到林岁宁面前。 “到时候你就跟着周大人去吧。” 太子殿下只是说了林二姑娘得去百花宴,至于怎么去,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林岁宁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外男去这样的场合,被人议论轻蔑,对林家有何好处,旁人会不会说母亲你教导无方,由而伤了林芳菲的名声?” 万莲很为难的看向林诚录。 “哪里是我不在意姑娘的名声,可那周大人位高权重,我们反抗得了吗?” 林诚录叹口气,“岁宁,你要么让谢家为你去和周大人对抗,我们林家没有这个本事。” 林岁宁当然也不指望这个父亲,更不会指望谢家。 谢家长辈恨不得从来没这门亲事。 又岂会为她去得罪人? 林岁宁回到屋子里。 小桃忍不住嘟囔,“三姑娘思念小姐?亏她说得出口。” 林岁宁一杯又一杯,喝了许多凉茶。 “她能装作喜欢猫,也能装出姐妹情深。” “臭不要脸,”小桃埋汰着,突然问,“小姐,你想不想呆呆?” 呆呆。 林岁宁愣神。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 李玄泽在寝宫里上蹿下跳,床上是昏睡不醒的自己。 他跳上跳下飞檐走壁,怎么都觉得没劲。 不仅没劲,还睡不着。 明明是自己的床,他却陌生似的,怎么躺都不舒服。 尤其半夜一睁眼,看到身边躺着一个自己,那种毛骨悚然难以言喻。 正烦着呢,殿外传来争执声。 “郡主,殿下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进,”山竹说,“郡主请回。” 秦静姝说:“皇上允我过来的,你凭什么不让进?” 山竹仍然以身挡在门口。 “皇上不会允许郡主入太子寝宫。” 毕竟太子到夜里昏迷不醒,这也算是不能声张的大事。 山竹敢笃定,皇帝绝不可能让郡主过来,以免暴露太子有恙的秘密。 秦静姝气急,“你敢拦我的路!” 山竹分毫不让。 “郡主真的得到了皇上的允许吗?若所言不实,可算假传圣旨?” 秦静姝恼羞成怒。 “随口一说的事,你偏说的这样严重,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山竹说:“郡主,我是太子的人,只听太子的话。” 秦静姝见他头铁得跟榔头似的,死活不肯变通,不肯让步,也没了法子,只能愤而离去。 李玄泽不想她进来。 但这闹事精一走,李玄泽又觉得挺无聊的,戏都没得看一出。 又是无聊到在地上打滚的一夜。 大清早,山竹向太子回禀昨日的事。 “周稷卿赶上了好时候,林府那些客人都在,他没有手软,把林诚录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揍到爬不起身。让林二姑娘去百花宴的事,也交代好了。” 李玄泽看了眼床上懒懒散散蜷成一团的猫。 他怀疑这猫是不是白天睡多了,晚上才睡不着。 “猫认地方吧,换地方容易生病?” 山竹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太子一个眼神,他就能理解,可这会儿,他的确有些参悟不透。 李玄泽很烦躁地说:“你看看它,病恹恹的,是不是在东宫住不惯?” 第48章 岁宁见太子(这章不要跳) 橘猫好似知道在说它,懒懒的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山竹只听过狗认地方还认人,就没听说过猫认地方的。 “不如把它送回去?” 李玄泽很认同地看向他。 “你也认为它回去能养得更好?” 山竹这就明白了,立马附和。 “是的,猫是有灵性的,会恋旧怕生,而且原来照顾它的人肯定会更懂它。” 李玄泽纠正他的言辞,“不是认人,是认家。” 山竹请示道:“那现在就去办?” 李玄泽想了想,说:“等等吧。” …… 百花宴之日。 林岁宁上了马车,尽量往车帘边坐,离周稷卿远一些。 马车驶出一段路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周稷卿下了马车。 随即良久没有动静。 林岁宁掀开车帘,看到周稷卿在路旁与一女子谈笑风生。 女子很美,明艳却不轻浮的长相。 衣着打扮从上到下都奢贵如金,光是那身轻盈如蝶翼的琉璃碧纱裙,便价值不菲。 周稷卿握起她纤细如雪的柔荑,将一只成色上好的碧玺镯子套在她腕上。 男人满眸温情。 这时,女子的目光向马车这边看来。 她的杏唇一开一合,对他说了句话。 周稷卿便道:“林岁宁,过来。” 在这片刻之间,林岁宁想象了自己的几种死法。 但必须面对的事,逃也逃不过。 林岁宁走过去,礼道:“陆夫人。” 在这随时有人路过的大街上,周稷卿敢与之光明正大的亲近。 这一定便是周稷卿的原配夫人。 陆怡探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遍。 “前些日子在你书房里的,是她?” 周稷卿拧起眉:“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放心,我对她没有动心,只是你不想生孩子,我便借她的肚子留个种。” 这是默认了“书房里的”是她。 林岁宁脊背生凉。 她不知道书房里到底发生什么,但绝对是让陆怡发怒的事。 也是在这一瞬间,林岁宁才明白,为什么周稷卿执着的要带她去百花宴。 毁掉她名声,有千百种方式。 可这一种,能让陆怡认为他有多看重她,看重到欲带到人前来。 陆怡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当时在书房里与他行不轨之事的,一定是她林岁宁。 所以,她根本就不必去百花宴,她只是来见陆怡的。 她是来做替死鬼的。 陆怡目光仍然盯着她,话却是对周稷卿说的。 “哪家的姑娘啊?” 周稷卿说:“安淮县丞之女。” 陆怡听了这身份,颇为嫌弃的摇摇头。 “想要孩子,由我来安排人,这个,不行。” 周稷卿说:“回到长安我便将她打发了。” 陆怡眼眉扬起,指尖点了林岁宁。 “你,跟我来。” “陆怡。” 周稷卿语气不虞,有警告的意味。 陆怡莞尔一笑。 “怎么,怕我吃了她呀?放心,不会。” 林岁宁跟着陆怡上了马车。 周稷卿还在那望着,似有百般放心不下。 林岁宁觉得可笑至极。 却没有半句辩解。 她猜出来了,“书房里”那位是姨娘。 所以这个替死鬼,她愿意做。 …… 百花争艳,酒池肉林,最是欢愉时候。 鲜花绕檐的观景亭上,一众女眷围着秦静姝,陆怡也凑了上去。 “我可赌了太子今日会来,看来是赢了许多啊!” “不多不多,没几个人押太子不来。” “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太子就到了!” 秦静姝却不太高兴,“行了,今日是赏花,又不是赏太子,他来与不来有什么要紧。咱们输了赢了又有什么,谁也不差那点银钱。” 她这话一出,叫旁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陆怡为了缓解气氛,想出了个好玩的主意。 “不如咱们来玩飞花令,谁接不上了,就罚自家的婢女,如何?” 秦静姝问:“怎么罚?” 林岁宁立在陆怡身后,心中一沉。 今日陆怡把她带在身边,旁人问及,陆怡便说她是新添的丫鬟。 她就知道,陆怡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陆怡轻描淡写的说:“输一次,在自家婢女衣服上撕一道口子,如何?” 姑娘们看向秦静姝,秦静姝点了头。 “就这么玩吧。” 几位婢女站成一排,林岁宁在最左。 各位主子都是读过书的,这样的飞花令应对几轮不在话下。 可偏偏最有才学的陆怡缕缕出错。 不是念了旁人念过的诗,便是对不上来。 秦静姝说:“陆夫人这是心不在焉呐?” 谈笑间,林岁宁的左边衣袖已被撕得破破烂烂。 陆怡很惭愧的说:“是有些心事。这样吧,我要是再输,就把我婢女扔水里,如何?” 有人笑着说:“陆夫人,你这婢女得罪了你吧?” 陆怡说:“没有的事。来,我们继续。” 林岁宁看了眼边上的荷塘。 看样子很深。 陆怡是想要她的命。 果然,只是片刻间,陆怡又输了一轮。 “愿赌服输,你们把她丢下去吧。” 她故作沮丧,眼中却是解恨的痛快之意。 林岁宁任由两位粗壮的侍女把她拉到了湖边。 挣扎没有用,只会让她更狼狈。 不过,她会水。 故意在水里扑腾几下后,就潜入水中,往桥洞下游。 运气好的话,她能在桥洞下躲一躲。 陆怡在岸上喊:“你怎么不会水啊!你们快下去啊!救救她!” 一个又一个人跳入水中。 林岁宁很快被人拉住。 她被救到岸上来,浑身湿透,轻薄的衣衫紧紧贴着身子,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 一圈女子围着她,评手论足。 “这丫头还不满十五吧,没长开。” “模样倒是好,叫那些公子哥看见了,定然起色心。” 陆怡很是心疼她,“你们谁带了多余的衣服吗?给她换换。” 这话是多余问的。 出门在外,马车里或许备了衣服,可到这百花宴里头来,谁还随身带一件? 又有谁会为了这个婢女,特地去拿衣服? 林岁宁坐在地上,双臂护着胸前,目光仓皇扫过这些人。 她们个个衣冠周整,面上带着笑意。 她们把她当个乐子在观赏。 而她连起身都不敢,会暴露更多风光。 “太子来了!” 不知谁喊的这一声。 围着林岁宁的姑娘们纷纷散开,让开一条道。 林岁宁捂住胸口,挪着膝盖退到路边去,深深低下了头。 她听到那行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此起彼伏的“太子殿下”绵延到身边。 那脚步声一顿,忽而加快步子向她的方向走来。 林岁宁看到,那双玄色绣四爪莽纹的靴子就停在她面前。 第49章 太子殿下? 刚入秋的天气,原本也不算凉。 可她浑身湿透,秋风吹来,她冻得哆嗦。 李玄泽蹙了下眉头。 这倒霉姑娘身上还挂了水草,看来是被扔进水里了。 当真视人命为草芥,无所谓会不会淹死人。 这些女人闲出病了,在长安便没事就爱欺凌人玩,到了安淮县来,也改不掉这破毛病。 姑娘们都会察言观色,见太子神情不悦,争先恐后的解下披风。 有的姑娘甚至当即吩咐自己的婢女脱下外衣。 林岁宁都不知怎么回事,身上便一暖,一件青绿色的披风盖住了她单薄哆嗦的身子。 即便如此,太子的脸色依然有些沉。 山竹斥责道:“你们在玩什么?怎么这姑娘弄成这样?” 众人纷纷看向陆怡。 被她们直勾勾的盯着,陆怡不得不站出来,上前行礼。 “回太子殿下,这是我的丫鬟,她不知怎的掉进水里了,这才救上来。” 那姑娘湿成了落汤鸡,狼狈低着头,看不见容颜。 主仆之间的事,身为太子也不便插手太多。 李玄泽抬步便要离开此处。 林岁宁忽然喊道:“安淮县丞之女林岁宁,叩见太子殿下!” 素闻太子是个仁慈心善的,且如今林芳菲受宠,无论如何也要在太子面前演出姐妹情深。 若是她求救,八成是有用的。 故而她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唯恐太子殿下听不清。 李玄泽回头。 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雪霁一般看向她。 陆怡厉声道:“你这死丫头,瞎嚷嚷什么?惊扰了太子你还能有命在?” 可若是不求救,她也是死路一条,陆怡定会玩弄到她颜面尽失,无法活下去为止。 而这根救命稻草,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林岁宁跪地,向太子的方向磕头,一鼓作气道: “民女并非陆夫人的丫鬟,也并非不慎跌入水中,民女落水之事另有隐情!” 太子殿下贤名在外。 无论是真贤假贤,这么多人看着,他该做出体恤百姓,救人一命的事来,好给他的名声添上公正无私的一笔。 果然,太子开了尊口,嗓音微哑。 “安顿下这位姑娘。” 林岁宁高悬的心,就这么落了下来。 山竹立刻吩咐:“先带林姑娘去梳洗,再到殿下面前回话。” 林岁宁被人扶起时,身子疲软得厉害。 陆怡凑过来,抬手捋了捋她湿漉漉的紧贴在额前的发丝,靠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量说: “你若是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不止牵扯我一人,你可得想好了。” 毕竟拿她作罚为乐这事,那么多人都参与了,玉安郡主也乐在其中。 她要告这个状,那些贵女最多被斥责几句。 可许多人都饶不了她。 林岁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跟随东宫的人去了附近一处阁楼中。 下人们动作很快。 在她愣神想心事的片刻间,便抬来沐浴的浴桶,备好换洗的衣物。 她褪下衣物,淌入温水之中。 僵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太子很可能是因听见她自报的身份,才这样格外关照的。 说来有些可笑。 她居然借了林芳菲的势,全凭太子对林芳菲的偏爱,她才能虎口脱险。 借就借了,脸皮薄没好处,能活下去才是要紧事。 泡了没多久,有婢女敲门。 “姑娘,太子殿下在等您回话。” 林岁宁立马起了身。 没想到太子对她落水的事还挺感兴趣,居然在那等着她回话。 方才过来时狼狈,她便没注意到,这座阁楼在山石之上,位于百花苑的最高处。 一眼望去,整个百花宴的盛况尽收眼底。 绵长的鹅卵石道串连起几座零星的亭台楼阁,各位贵女穿梭其间,花枝招展各有千秋。 连绵的花圃之中,还有绿荫成片的荷塘,几座小船泛于碧波之上,有姑娘立在船头,怀里抱着荷花。 当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林岁宁余光喵了几眼,没有多看,便随着婢女辗转入了阁楼中另一间雅室。 推开门,便见屏风前玉立的少年。 少年面向屏风而立。 白玉冠束发,一袭月牙白锦袍,足蹬银绣长靴,身形修长清瘦,光看背影便矜贵出尘,琼枝玉树一般。 林岁宁左右看了看。 最后不确定地唤道:“太子殿下?” 她方才低着头,没有看清太子的容颜。 但分明记得,太子穿的是一双玄色蟒纹靴子,她还看到墨蓝色裙袍上镶绣的金线祥云。 只是这么会儿功夫,换衣服了吗? “方才怎么回事?” 李玄泽嗓音淡淡,他始终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来。 他出声,林岁宁便确定是太子了。 这个声音跟方才吩咐人安顿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岁宁双膝落地,颔首道:“回殿下,民女并非不慎落入水中,而是碍了陆夫人的眼,才被扔入水中。” 她思索再三,故意这样言说,给太子留一道问话的口子。 李玄泽目光淡淡的端详着面前屏风上的画。 波谲云诡的山水倒影在他墨色瞳孔中。 “陆夫人,陆怡?” “是。” “你何处碍了她的眼?” 林岁宁以额触地,大胆道:“民女位卑言轻,即便说了,也是无用。” 她直接状告周大人,又有何用? 周稷卿金榜题名,是礼部侍郎,是陆国公的女婿,做了些强抢民女的事,又会如何? 何况无论是姨娘,还是她自己,都是父亲和继母双手奉送的,那便连“强占”二字都沾不着。 且太子也是男人,男人懂男人,只会习以为常。 她只能凭“位卑言轻”来博一份同情,又或是再借林芳菲的名义,来达成所愿。 总之,慢慢来。 她既然摆出这有苦难言的姿态,太子也该顺着往下问才是。 李玄泽却在沉默过后,从齿缝中,一字一字的念出某个名。 “周,稷,卿。” 林岁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居然在太子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难道周大人得罪过太子? 不应该啊,太子为了三妹,派周大人去打父亲,应当对周大人很信任才对。 缓缓后,李玄泽道:“去见见你三妹吧。” 快去看看林芳菲现在毁容的样子!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震惊又解气的神情了! “是。” 林岁宁心想,好端端的太子,那么好的出身那么好的相貌,却偏偏那么钟情林芳菲,真是……不挑食啊。 第50章 物归原主 可是,太子就不往下问了吗? 她准备了许多指证周大人的言辞,甚至打算添油加醋,好好的捏造几个罪名。 可太子却似乎对她“有口难言”的事不感兴趣了。 林岁宁有些困惑。 既然太子说出了周稷卿的名字,应当是猜到此事与周稷卿有关。 不问下去,是因不想追责吗? 既然如此,林岁宁也只能识趣,黯然告退。 她告退,起身往外走。 李玄泽才转过身来,望向她的背影。 女子视贞洁如命,如果让她知道,他就是那只看过她洗澡陪她睡觉的猫,恐怕她得气疯掉。 …… 林岁宁在另一间茶室中见到了林芳菲。 平日里,林芳菲是最爱热闹的。 这会儿却戴了个墨色面纱,坐在摆满果子的矮几前愣神。 外头那么好的景致,林岁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三妹居然不去凑热闹。 有古怪。 林岁宁在她面前坐下来。 眼前的三妹穿着华贵,可那脊梁仿佛被依然那衣袍压垮了一般,微微佝偻着。 又似乎那头上的珠钗太沉,她的脖颈也抬不起来。 她盯着面前琉璃盏中的柑橘出神。 那双眼睛黯淡无光。 原本一个正在花期的姑娘,却好似秋末枝头摇摇欲坠的花,很快要枯萎了一般。 看来,宫里真是个磋磨人的地方,即使有太子的恩宠,也没能叫她好过。 林岁宁心中感叹着,开口道:“你既然要与我演姐妹情深,那可得演好了,待我好些,别露了破绽。” 林芳菲似乎才发觉屋子里多了个人,脖子僵硬的转过来,看向她,眉头紧蹙,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 林岁宁晓之以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对吧?我好过,你面上也有光。” 林芳菲冷冷嗤笑一声,别过脸去。 入百花苑之前,她便被勒令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哪怕这时候林岁宁指着她鼻梁骂,她也不能吭声。 林岁宁喝口茶,好奇的问:“旁人遮面都是拿个白纱,你拿个黑纱?” 黑纱不好看啊,黑不溜秋的,好似见不得人。 林芳菲仍然不说话,目光怨恨的瞪着她。 如此这般,林岁宁也搞不清她的态度。 “你在东宫的日子不好过,该留着精力为自己好好打算吧。” 林岁宁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诱道:“父亲的能耐也就如此,你不能指望他成为你的依靠。母亲更是目光短浅,成日里只想着与我过不去。大哥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妹妹,只有我能成为你的助力。” ”你该利用太子眼下对你的宠爱,帮衬着我,为我寻个好的夫家,最好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 “我们姐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然是站在你身后的,是你唯一能依靠的娘家人。” 继母说的没错。 林芳菲能借太子的势将她踩入泥底。 也能借太子的势,将她高高捧起。 她得往上走,走到周稷卿和陆怡为难不了的位置,才能摆脱如今的处境,救自己和姨娘。 可她眼下唯一的机会,只有成婚。 夫婿是龙,她便是凤,夫婿是虫,她便是蝼蚁。 林芳菲依然沉默。 沉默到林岁宁以为她是不是舌头被割,成哑巴了。 “你好好想想吧。” 林岁宁站起身。 就在此时,林芳菲解下面纱,露出里头容颜。 皇后给的药膏好用,疤痕淡了不少,却仍然显眼刺目。 林岁宁愣了愣。 “这是?” 她想过三妹很快会失宠,毕竟君恩如流水。 也想过三妹在失宠之后或许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竟然报应来的这样早。 林芳菲苦涩一笑,又将面纱带上。 林岁宁走到外头仍有些失神,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人相撞。 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她惊出一身凉汗,仓惶跪地。 “太子殿下,民女不长眼,民女有罪。”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是领悟到了。 李玄泽向她伸出手,又想到什么,收了回来。 “无妨。” 他吩咐道:“给她带路。” 林岁宁不知道这位竹大人要将她带去哪里,一阵弯弯绕绕后,把她带到了一座凉亭中。 凉亭里,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被姑娘们簇拥其中。 见山竹带人过来,妇人叫她们都尽数退下。 “王妃娘娘,这位是林三姑娘。” 林岁宁心想,大多数王都在封地,唯有梁王在长安,面前这一位定是百花宴的主人,梁王妃了。 她行跪礼,梁王妃示意她平身。 “姑娘,坐。” “谢王妃娘娘。” 林岁宁坐下了,微微颔首,没有正视王妃的目光。 太子为什么让人来带她见梁王妃?什么用意? “太子头一回叮嘱我关照姑娘,稀罕事,他对你在意得紧呐。” 梁王妃说着,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容颜。 林岁宁没有辩驳。 可哪里是在意她,只是沾了林芳菲的光罢了。 就让王妃误解着吧,这种误解,对她没有坏处。 梁王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良久,忽然握住她的手。 “姑娘,你可是八月十五生的,再过几日,你就及笄了?” 林岁宁诧异的抬起眼眸,点了点头。 梁王妃隐隐激动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 “是你,是你,像,确实像。” 林岁宁弄不明白了。 生辰年岁都说得这样准,不该弄错人才对。 可是王妃如何会认得她? “王妃娘娘,我像谁?” 梁王妃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只玉蝉,塞到她手心里,合拢她的手掌。 “这个东西,我替你保管了这几年,物归原主了。” 微凉的玉硌着掌心。 林岁宁低头看着手里的玉蝉,这玉蝉通体晶莹剔透,两只蝉眼好似隐隐透着绿光。 “这是……” “这是个好东西,”梁王妃意味深长的说,“你自会知道它的用处。” 第51章 出口气 林岁宁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试探着问:“王妃娘娘,您认识我母亲吗?” 梁王妃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你受苦了。” 这一声叹息不是无奈,而是似乎有些历尽千帆,终于尘埃落定的意味。 林岁宁还想再问,陆怡提着裙子跑上凉亭。 陆怡瞥了林岁宁一眼,目光里有些诧异,大抵是困惑她怎么在这儿。 但很快,她收回目光,只当视若无睹。 “姑母!”陆怡双手绞着手中帕子,满脸焦急,“太子不知是因何事迁怒了稷卿,正在罚他呢,姑母去看看吧!” 梁王妃无奈道:“太子发怒自有他的道理,我去看了有什么用?” 只是有些稀罕,似乎是头一次听见太子罚人,罚的还是朝廷命官。 陆怡握起她的手,撒娇道:“姑母~” 梁王妃拗不过。 “好好好,那就随你去看看。不过先说好,姑母不帮忙说情的啊。” 王妃要走,林岁宁没有单独留在这儿的道理。 刚跟着起身,陆怡便瞪她,“你就不必去了。” 林岁宁实话实说:“我没有想去。” 太子罚周大人,她听着挺欢喜的,但她自己心里痛快点就够了,不必去凑热闹,免得被拖下水。 至于去见缝插针,她也不会当众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梁王妃却对她招了招手。 “岁岁,你就跟着我。” 林岁宁便加快走了几步,跟在梁王妃的右后侧。 太子既然大发慈悲让王妃照应她,那她就得识趣配合。 陆怡挽着梁王妃往凉亭下走。 “姑母,这个丫头心术不正,您没必要理她的。” 梁王妃没有立刻说话。 陆怡又道:“我对她了解得很。她爹是县丞,娘早就没了,同谢家有婚约,却跟别的外男勾搭,名声在外,都知道她不检点得很。” 方才那会儿,她已将林岁宁的来历查了个清清楚楚。 梁王妃停步,看向林岁宁。 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 林岁宁看着陆怡,说:“陆夫人,我的奸夫是谁?” 陆怡一噎。 事关她自己的颜面,如何能说出口? “我这哪儿知道?” 林岁宁说:“所以陆夫人知道我爹是谁,知道我娘亡故得早,还知道我同谢家公子有婚约,却不知导致我名声在外的奸夫是谁?” 梁王妃听着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这听人是非,主要听个奸夫淫妇这两人姓甚名谁,如此才有说头。” 陆怡气得红了脸。 “林岁宁,你,你有没有做不检点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林岁宁还是问:“我究竟和谁做了不检点的事?” 梁王妃脸色变得沉重。 “陆怡啊,这要指责别人,得有理有据才行。你若是连那男人是谁都说不出,那便是泼脏水。女子贞洁重如性命,你真不能胡说啊。” 林岁宁很感激的看了梁王妃一眼。 她以为梁王妃会偏信侄女的。 看来这位王妃,当真如面相一般和善。 陆怡实在无法说出来,只能气急败坏的瞪了林岁宁一眼,挽着梁王妃往前走。 “不说她了,姑母,我们快去看稷卿,他要被太子殿下打死了!” 匆匆绕了几道弯。 在那一片空地上,围观之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高喊梁王妃到,他们才让开一条道,纷纷行礼。 林岁宁跟着梁王妃走过去。 只见周稷卿裸着上身跪在那,侍从手持藤条,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脊背上。 那背上已遍布伤痕,侍从还没有罢休的意思。 陆怡当即红了眼,要扑过去护着夫君,被人死死拦着。 梁王妃不失恭谨的问:“太子殿下,这周大人是犯了什么错?” 李玄泽坐在那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并不吭声。 山竹道:“王妃娘娘,这百花宴是由周大人督工的,没错吧?” 梁王妃点头,“是的。他从一个月前,便在这安淮县忙活了。” 山竹指了指不远处一只断掉的秋千。 “他却敢渎职,在秋千上偷工减料,害得太子殿下差点摔断了腿。” 梁王妃一愣。 她首先想的不是这秋千怎么会差劲到断裂。 而是。 这太子殿下怎么会坐秋千?! 陆怡替周稷卿辩解。 “太子殿下,可是百花宴这么大的地方,他岂能面面俱到,像秋千这样的小事,定是手底下人办的啊!” 李玄泽把玩折扇的手一顿,目光淡漠地望向她。 陆怡顿时噤了声。 太子分明不发一言,眼神却似刀锋般锐利,那刀宛若已架在了她脖颈上,叫她呼吸艰难。 山竹厉声道:“陆夫人的意思,无论在这儿出了什么差池,都与陆大人没瓜葛了,都是手底下人的错了?” 陆怡哽咽。 “可是……” 山竹没给她再行辩解的机会。 “太子殿下可是差点摔伤了,难道不该追责?也只是抽他几下以儆效尤,并非要了周大人的命,只算轻罚,夫人该替周大人谢恩才是,却在这做出这姿态来,是何意?” 陆怡看向还在挨打的周稷卿。 他骨头倒是硬,脸色都泛白了,额边冷汗直淌,倒还是跪得笔挺,没吭一声。 陆怡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跪下来,挪着膝盖上前。 “周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还请殿下给他留几分薄面,让他到屋内受罚吧!”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梁王妃。 梁王妃却是摇了摇头。 显然,太子罚周稷卿的缘由并不是什么秋千,所谓秋千,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施罚,可见太子心中怒火不少。 既然如此,太子要泄愤,谁能拦着? 再者,也不是要人命。 李玄泽漠视了陆怡求情的姿态,轻嗤道:“怎么,朝廷命官要颜面,平民百姓就不要颜面了?” 陆怡一时没听明白言下之意,连声附和。 “要的,平民百姓自然也是要颜面的!” 话落,围观的多位姑娘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同看向陆怡。 让人扯破丫鬟衣服,把丫鬟扔水里的,不就是她陆怡干的事? 她说百姓也要颜面,难道丫鬟就不算百姓了? 何其讽刺。 林岁宁也想到那事,目光定定的看向太子。 第52章 你非得卖弄风骚? 陆怡察觉到这些异样的目光,终于想起来什么,猛地看向林岁宁。 这贱人告了状吧,太子会说那话,或许是在讥讽她? 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的紧。 这时,秦静姝见风使舵的站了出来。 “陆姐姐,我早就觉得你那些玩法太残忍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清白人家的姑娘?” 在陆怡惊愕的目光中,秦静姝向太子浅浅施礼。 “殿下,陆怡不把人家姑娘的清白当回事,让人当众撕破姑娘的衣衫,还把人扔水里,视人命如草芥,就他夫君要颜面,旁人都不要的吗?” 陆怡想反驳,可秦静姝说的是事实,且对方的身份高她一头,她不能太无礼。 但她也很难忍下这口气。 “若有人提一嘴不妥,我自然也是听从的,不会再那样做。可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有谁拦着了吗?玉安郡主,当时你也在的,不是吗?” 话里话外都在暗指秦静姝当时也乐在其中,现在却落井下石。 秦静姝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当时你说那是你婢女呢,你们主仆间的事叫旁人如何插手,只能眼看着了,可谁知并不是?人家姑娘出身小门小户,就是任你欺凌的缘由么?” 她倒是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来。 可众人都知道,她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讨好太子罢了。 陆怡环视四周,那一张张看戏的脸渐渐模糊。 她回头望了眼周稷卿。 周稷卿已有些支撑不住,唇色无一丝血色,身子往前倾,随时要栽倒在地。 梁王妃于心不忍,把错都揽自己身上。 “百花宴是我要办的,周稷卿也是我喊来督工的,扰了殿下的兴致,是我的不是,还望殿下消消气。” 既然王妃这样说了,李玄泽便示意属下停手。 藤条终于不再继续抽下去。 侍卫也不再拦着陆怡。 陆怡去捡了地上的外袍,给周稷卿披上,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身子。 “王妃可知,周稷卿辜负了王妃重托,”李玄泽意有所指的道,“我听闻周大人在安淮县这一阵,并没有尽心,时常跑去寻花问柳,惹了不少风流债啊。” 太子的声量不轻不重,却足以叫许多人听清。 而这种时候,太子开了口,针对的意味很浓,最不乏跟风之辈。 秦静姝首当其冲,诧异的看向正搀扶着周稷卿起身的陆怡。 “陆姐姐掏心掏肺的对周大人,到底是错付了啊。” 谁人不知周稷卿高攀陆怡,同上门女婿无异。他也就凭着对陆怡的专心,洁身自好,叫老丈人从看不起他,到尽心帮扶他。 陆怡向来爱吹嘘夫妻伉俪情深,瞧不起别人夫君后院成群,如此一来,颜面尽失。 周稷卿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握住她的手腕。 “我没有寻花问柳。” 陆怡点点头。 就算是有,眼下也必须没有。 这出闹剧告一段落,看戏之人纷纷散去。 梁王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林岁宁,眸底翻涌着复杂的神色。 “陆怡那样对你?” 说起苛待姑娘的事,那些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林岁宁身上,梁王妃自然能看懂。 林岁宁思虑再三,要不要将姨娘的事和周稷卿的纠缠托盘而出。 王妃会不会公证对待? 未必。 正如方才,陆怡执意护着周稷卿,不惜惹怒太子,梁王妃到底是帮忙说情了。 哪怕梁王妃性子再好,陆怡到底是她的亲侄女。 与其求助王妃,还不如找机会求助太子。 至于梁王妃这边,她该做出受尽委屈又忍气吞声的模样来,才叫王妃看着舒坦。 林岁宁垂眸,眼睫轻颤,潋滟眼底酝酿着晶莹。 “王妃,我……” 只轻轻说了三字,便哏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李玄泽见她如此,拔步向她走来。 这时,一道爽朗清脆的声音从旁响起。 “王妃娘娘,这是哪家姑娘啊?” 许辰越过太子,大步走到林岁宁面前。 少年一袭殷红色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稠袍子,朱樱白玉腰封束腰。 像烈阳,似炙火。 他从别人怀里抽了条绣花帕子,递给林岁宁,一双眼眸干净明亮,鲜红的唇微微上翘。 “我是永安侯世子许辰,你知道我不?” 林岁宁没怎么跟外男打过交道,在他炙热的目光下红了脸,才慢慢反应过来,谢绝了他的帕子。 听说男女之间,若是接了帕子,便算接受了情意。 虽说眼前的少年只是好心拿帕子给她擦泪,她仍是万万不敢受。 “谢世子,我不用……” “哎,我姓许,不是谢,”许辰穷追不舍的问,“我可以邀你一同泛湖吗?摘莲花去。” 对方是侯府世子,若是再拒绝,恐被指责不识好歹。 她到底人微言轻。 林岁宁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求助的目光看向梁王妃。 李玄泽皱起眉,口气很不爽的说:“泛什么湖,陪我下棋。” 许辰一阵无语。 下什么棋,太子真是半点不懂风月,没见他撩姑娘呢吗? 他便凑过去,在太子耳边小声说:“殿下,帮帮忙,那姑娘挺好看的,是我喜欢那一挂。” 李玄泽脸色更沉了。 “她不喜欢你。” 许辰说:“这不是才刚认识嘛。” 李玄泽嘴角蹙了蹙,不容置喙的说:“下棋。” 许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平日里没见太子这么痴迷下棋。 但太子发了话,他也不好拒绝,只能回头对林岁宁不好意思的笑笑。 “有点事儿,泛湖泛不了了。你叫什么?” 林岁宁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报了名姓。 “回世子,我姓林,名岁宁。” “林姑娘,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许辰跟着太子往一边亭上走,走几步还回头跟她招招手。 李玄泽忽然就浑身不爽。 “你非得卖弄风骚?” 许辰不以为然,“殿下不觉得那姑娘挺好看的吗?你看她不施粉黛,那脸却带妆似的。” 李玄泽没吭声,自顾自的往前走。 许辰追上来,继续说:“尤其那眼睛,水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男人大都喜欢弱女子,看到那姑娘快要哭了,眼中泪珠将落的模样,很难不心软,不想帮上一帮。 走到亭上,李玄泽忍无可忍的说:“许辰,你别招惹她。” 第53章 不负期许 “啊?”许辰不解,“为何?” 李玄泽在棋盘边落座。 他也说不出来缘由,反正就是不行。 下了两局棋后,许辰才被允许离开。 到了亭下,许辰同山竹擦肩而过,还是没忍住回过头,问山竹:“殿下不是说,不来百花宴的嘛,我压了整整五千两啊……” 明明问了太子的,得到不来的答复,他才信誓旦旦压了五千两,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赔惨了。 偏偏他还不能质问太子为什么骗他。 这种苦有谁能懂? 山竹一本正经的说:“殿下可能是想让世子领悟到赌博的弊处,从此戒赌。” 许辰震惊的瞪直了眼。 “我觉得太子最近是不是有些古怪,很爱管我啊,我赌钱他管,找姑娘他也管……” 思来想去的,许辰得出个结论。 “殿下不会喜欢我吧!” 他对于感情这方向实在太敏感了。 处处管着,又见不得他和别的姑娘接触,这不是爱上他了是什么? 山竹翻了个白眼,权当他在说笑。 许辰被自己的猜想惊愕住,抬头往凉亭上看了眼,随即打了个哆嗦,落荒而逃。 …… 林岁宁跟着梁王妃走进一栋阁楼。 入眼,是许多的书架,书房上摆满了书。 “我是打算在这儿常住的,便让周稷卿修了藏书阁,”梁王妃随手拿了本论语,递给她,“看过这些书吗?” 林岁宁双手接过,摇摇头。 “能认一些字。” 都是姨娘手把手教她的。 梁王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那从明日起,你便日日过来,我派人教习你。” 林岁宁大着胆子问:“王妃与我娘亲是故交吗?” 王妃把玉蝉给她时所说的话,她反反复复在回想,在思索。 她长得并不像父亲,那王妃透过她的脸,想起的那个人,只能是她的母亲。 而且这件事,父亲绝对是不知道的,否则凭父亲一心往上爬的心思,早就利用了这层关系。 时至眼下,她更怕王妃是认错了人。 梁王妃仍然避而不谈。 “是太子嘱咐我的,让我教习你琴棋书画。你接下来要学的多着呢。” 太子? 为什么让她学那些? 无论什么缘由,太子有培养她的意思,那便是好事。 至少说明她对太子来说有用。 林岁宁说:“我一定好好学,不负太子期许。” 梁王妃瞧着这丫头乖巧的模样,是越看越喜欢。 有句话,她也是很想问。 “姑娘,太子是不是对你有情?” 林岁宁原本是不打算解释,但王妃问起了,她便不能撒谎。 “没有,太子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才对我格外关照的。” “你妹妹?” 梁王妃这阵子都在安淮县,对于长安发生的事,并不太了解。 林岁宁一五一十地道:“我妹妹林芳菲正在太子身边伴驾。” 是这样吗? 梁王妃倒也困惑了。 那看来,太子对那位姑娘上心得紧,连带着对她的家人都尽心尽力。 这也映衬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无论如何,太子嘱咐了,梁王妃就得做到。 “上楼去看看吧。” 二楼迎面是巨大的多宝阁,上头摆放着各种大同小异的墨笔和砚台,一张沉香案几陈在其前,这便是看书习字之处。 三楼放的是一些名家字画。 山山水水,花鸟鱼木。 林岁宁目不转睛地一一阅过。 “你这个岁数再学画,或许画不了多好,”梁王妃望着一幅挂在最正中的庐山观瀑图,告诉她,“但你一定要会赏画,得能分辨哪些是真迹,哪些是赝品。” 林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三层楼都逛完了,今日外头热闹着,梁王妃并不打算在这儿久留。 “走,出去转转。” 这诺大的花苑,怎么都看不完。 林岁宁亦步亦趋的跟在梁王妃身后。 每换一处,梁王妃便给她介绍这一处种的是什么花,这花是什么来历,又该怎么养。 林岁宁都认真听着,记着。 但这儿多的是梁王妃的客人。 遥遥见了丞相夫人,梁王妃便交代林岁宁:“你随处去逛逛,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开宴,你记得让人带你去宴堂,坐我身边。” 林岁宁乐观地想,今日这趟还真没白来。 去宴堂的路上,她已经挑小路走,却很倒霉地同陆怡狭道相逢。 看见她的人影,林岁宁便转而往另一边走去,能避则避。 下一个路口,陆怡还是堵住了她。 “你是怎么哄的我姑母?”陆怡一步步逼近她,冷嘲热讽道:“挺有本事啊,林岁宁,知道我姑母心善,便去巴着她了?” 林岁宁坦言道:“是太子殿下让梁王妃照顾我的。” 太子这座大山,俨然是陆怡对抗不了的,能搬就搬,有靠山不提是傻蛋。 “你扯这种谎,不怕被戳穿了难堪么?”陆怡半个字也不信,“你以为你算什么,有几分姿色就当自己是天仙了,就凭你,也配让太子做这事?” 虽然听起来是离谱,但事实如此。 “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那你来问我做什么,你该问你姑母,她会告诉你。” 林岁宁要绕过她,却被陆怡死死拽住手臂。 “你告诉我,那日在周府的书房里,到底是不是你?” 看来,她也并非全然相信,才又来问一遍。 林岁宁说:“你没听太子说吗,周大人多次寻花问柳……” “没有,他没有多次寻花问柳。” 陆怡盯着她的眼,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什么,“周稷卿在安淮这些时日,没有别的异样,只是多去了你林家几趟,以及那日有个女人送进他书房。” 真有意思,原来周稷卿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就这,他还真敢上林家来招惹她和姨娘。 林岁宁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臂。 对方手劲还挺大,没抽出来。 林岁宁叹口气,“凭我的身份,能反抗得了你吗?” 陆怡冷冷说:“你知道还敢?” 林岁宁又说:“那像我这样的人,能反抗得了周大人吗?” 陆怡沉默须臾。 “什么意思?” “欺骗你的,负了你的,是周大人,不是吗?” 林岁宁顿了顿,苦涩一笑,“在你眼里,周大人是你的夫君,可在我眼里,周大人只是个禽兽。我搞不懂,你明明……” 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世,却偏偏要钟情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还分不清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甚至迁怒无辜。 陆怡没等她说完,便恼羞成怒的抬起手。 “你说谁是禽兽?” 那一巴掌,却没能打到林岁宁的脸上。 陆怡的手腕被一只手牢牢扼住。 她用力挣了挣,才发现抓着她手腕的人是谁,瞳孔猛地一颤。 “太子殿下……” 第54章 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陆怡赶紧收回手,跪下行礼。 林岁宁也跪下来。 今日运气是真不错,处处能碰上太子。 李玄泽往后摊手,山竹拿了方帕子递给他,他用力擦了擦掌心,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陆夫人很喜欢惹是生非?” 陆怡低着头为自己辩解:“殿下,我与林岁宁有私人恩怨,她勾引周稷卿,我才生了怒气,并非刻意惹是生非。” 李玄泽很好奇地问:“周稷卿是什么香饽饽吗?” 随即,他看到林岁宁唇角愉悦弯起,又努力地压下来,没能压住,干脆咬紧了下唇。 陆怡很尴尬地红了脸。 “殿下自然是瞧不上周稷卿的,可许多低贱的女子,会千方百计的去攀附有权有势的男人,林岁宁便是如此。” 李玄泽说:“周稷卿几次三番主动去林家的事,你是只字不提?” 陆怡哑口无言。 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这么多。 缓缓后,倔强道:“是林岁宁先勾引的他,他才会……” “我林家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主动勾引周大人,”林岁宁举起三指,“我可以拿我爹的性命对天起誓。” 包括姨娘,姨娘也根本不想同那人纠缠。 陆怡瞪直了眼,“我不信你对周稷卿的地位没有丝毫动心!” 林岁宁说:“动心什么,谁人不知他对你言听计从,一个靠岳丈往上爬的男人,我去纠缠他,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总之,就是你……” “陆夫人宁可迁怒我,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林岁宁扼腕道,“如此自欺欺人,能叫你好受些?” 陆怡恼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 吵到这时候,口舌上的胜负已经分明。 山竹很体贴的上前一步,替主子传达意思。 “陆夫人,殿下来百花宴是散心来了,但陆夫人太过聒噪,一而再闹事,还请夫人离开,今日殿下不想再见到陆夫人。” 这是要把她赶出百花宴了。 陆怡思来想去,问道:“周稷卿究竟何处得罪了殿下?” 只是厌恶小人罢了。 但这缘由,不是陆怡想听,他便要说的。 李玄泽眼眸一沉。 山竹便道:“陆夫人,再不走,是要人请了?” 赶出百花宴已算很伤体面,硬生生被拖出去,更是颜面无存。 “我走,”陆怡当即道,“殿下,臣妇告退。” 林岁宁趁她还没走远,大声道:“谢太子殿下!” 保准陆怡又气又没法子。 再想对她动手,还得掂量掂量。 李玄泽往宴堂的方向走去。 走几步,回过头来。 “还不跟上?” 暖阳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在青砖路上落下斑驳的光。 林岁宁跟在太子身后走着,一时走进光里,一时走进影中。 她忽而有种大梦一场的感觉。 明知他是太子,是因为林芳菲才对她格外袒护些。 可她还是不可遏制的,想抬起头偷看他一眼。 他实在有点好看。 “喵~” 很轻微的一声猫叫。 林岁宁往声响的方向望去,见花丛间跑出一只三花猫,扑进了一位姑娘的怀里。 她想起了呆呆。 呆呆总是坐在角落里,脖子傲娇的扬起,从来不会这样黏人。 但是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呆呆却要给她出头,在她一个人抱着被子掉眼泪时,它会来蹭蹭她,主动到她怀里来。 李玄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只在主人怀里撒娇的三花猫。 “喜欢猫?”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嗯,”林岁宁黯然说,“喜欢的。” 李玄泽看着她稍稍泛红的眼尾,鬼使神差的问:“是个猫都喜欢吗?还是只喜欢某一只?” 林岁宁愣了愣。 “每只猫都很可爱啊。” 不管是什么色,都好看。 虽然胖的猫更可爱,但是瘦的猫更让她心疼。 李玄泽突然有点不痛快。 这种不爽让他不想开口说话,大步的往前走。 林岁宁跑了几步才跟上。 踏进宴堂,众人纷纷起身,给太子行礼。 林岁宁看了眼山竹,犹豫着自己是跟着太子来的,那这时候要不要一同跪下。 只是稍稍迟疑,她便跪了下来。 多行礼不要紧,可万一失了礼数,弄不好便是掉脑袋的事。 李玄泽面无表情的让众人平身。 梁王妃向林岁宁招招手。 ”过来。” 梁王妃是百花宴的主人,又身份高贵,理应上座。 但太子在,梁王妃只能屈居于下。 林芳菲是在上酒菜之前被带来的,戴着黑面纱,拘谨的坐在太子身旁的位置。 林岁宁在梁王妃身旁,听到些周遭的窃窃私语。 无不在好奇这位遮面姑娘的身份。 梁王妃贴面问林岁宁:“那便是你妹妹?” “是。” 林岁宁点点头。 面前的琉璃盏中摆满了果子,还剥好了核桃仁。 林岁宁就吃着果子,赏着歌舞,等来了好酒好菜。 奇怪的是,始终没有看到继母。 …… 吃饱喝足,梁王妃派人送林岁宁回去。 从宴堂到外头,得走小半个时辰。 快到外头时,她听见一声猫叫。 这样的地方有猫有狗并不稀奇,可林岁宁的目光还是被吸引了去。 六名侍卫匆匆走过,那只通体橘黄色的猫在笼子里,被为首的侍卫提在手上。 橘猫不罕见。 林岁宁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询问:“大人,这是东宫的猫吗?” 侍卫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倒是护送她的婢女多嘴说了声:“姑娘,这些是东宫的人。” 那这猫,绝对就是呆呆了。 林岁宁站在原地,望着那行人的身影,直到没了半点影子,她才落寞的说:“走吧。” 东宫想必没有亏待它,看起来它的伤养好了许多,已经能很精神的抬起头了。 那便好。 …… 方晚葶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想心事,周稷卿冲过来拉着她手臂,就要带她走。 “放手!” 方晚葶用力的挣脱他,退后几步,满目警惕,“你要干什么?!” 周稷卿脸色很差。 他背上的伤皮开肉绽,上了药之后,大夫交代他先不穿衣,好好晾一晾背,否则衣料摩擦会痛不说,伤口还可能会溃烂。 但他没有听大夫的话。 “你跟我走,我这些年攒了足够的钱,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远走高飞。” 方晚葶冷呵,“被陆怡发现了?” 周稷卿摇摇头。 倒只不是陆怡,是太子,太子这样针对他,他前路堪忧。 “晚葶,你跟我走。” 他没有多少功夫可耽误的,等到陆怡回过神来,他更走不了。 第55章 呆呆回来了 方晚葶看出来他的焦急,想必事情有点大。 也是,陆国公的女婿哪是这么好做的? “我不走。” 她宁愿死在林府,也不想同这男人再有瓜葛。 周稷卿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胸腔有些痛楚,使他微弓了脊梁。 “十年前我求你,我在方家门外等了五天,就眼睁睁看着你上了林家的轿子。我起初心疼你,你怎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后来久了,我又恨你,恨你只心疼林岁宁,却不心疼心疼我,你明知道我只有你,我宁可你从来没待我好。” 方晚葶背过身去,喉间涌起些苦涩滋味。 “可若我不待你好,你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是我做错了吗?” 幼时初见,是个冰冷彻骨的大冬天。 她裹着厚袄子,母亲牵着她的手,带她上街去。 很冷,他却穿着褴褛的单薄衣衫,脚踩草鞋,站在巷子口,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热腾腾的馒头。 那双眼里羡慕渴求的目光,赤裸裸的。 她走出一段路,还是跑回去,把两个馒头都塞在了他手里。 后来,她就很容易在街上遇见他。 慢慢的,她便养成了习惯,出门多带些钱,每回都给他一些。 他跟个哑巴一样,不说话,但会目送她远去。 那时候,在日复一日的相遇里,方晚葶想救他的欲望日益渐浓。 想让他不用再风餐露宿,不再脏兮兮的,能和别的孩子一样。 她后来也做到了。 她费劲口舌让开私塾的周伯伯收留了他。 他也终于有了名字。 稷卿,是她取的名字。 稷是五谷之粮,她盼他从此丰衣足食,不必再为一口吃食发愁。 周伯伯待他好,不仅让他吃饱穿暖,还教他读书习字。 这一些往事,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却说宁可她从来没做过。 周稷卿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寒窗苦读,就盼着出人头地,可是考取功名我仍然没有被重用。” ”陆家人也从来没把我当人,早些年,我每日都得去国公府跪着敬茶,国公府少了点东西,便说是我偷的。我根本不喜欢陆怡,却得每日伏低做小的伺候她,半分脾气都不曾有……” 方晚葶从前想过他的艰难,可如今听他说这些,却是半点心疼都没有了。 “陆家不把你当人,你如今也不把我当人。” 陆怡是他千方百计求娶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官位,又在抱怨什么呢? 周稷卿喃喃说:“都过去了,往后我们好好过,我会待你好,就当这十年我们从来没有分开。” 他似乎听不懂人话。 方晚葶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你今日把岁宁带出去做什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周稷卿伸手去拉她。 她甩开去,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方晚葶避他如蛇蝎。 “滚,你惹的事,要死自己去死,别拉着我。” 她转身一瞬,周稷卿眸中闪过寒光,一掌劈在她后颈处。 …… 日落之前,林岁宁回到府上,正准备去姨娘那看看,给姨娘报个平安,东宫的人来了,还带来了那个关着呆呆的铁笼子。 林岁宁盯着笼子里左看右看的呆呆,看直了眼。 “林三姑娘身子不适,太医说不宜养猫。” 官差说着,将猫从笼子里抱出来,递给林岁宁。 “太子殿下有令,呆呆就由林二姑娘暂且养着,可一定要保其周全,若有个闪失,太子可是要治罪的。” 说完,官差看向林诚录夫妇,“呆呆若是在贵府抱恙,林大人和夫人是不能脱罪的。” 林诚录和万莲看了眼那猫,点头道是。 这是好事,养只猫而已。 太子竟爱屋及乌到这地步,连这猫都如此爱重,看来从今往后得专门备份大鱼大肉,专门让这猫享用。 林岁宁把呆呆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亲了亲猫儿的额头。 呆呆乖巧的“喵”了声,脑袋往她怀里蹭。 没想到呆呆还有回到她身边来的一天。 这种失而复得的滋味,叫她恍惚置身于梦中,几乎要喜极而泣。 官差还说:“这两名侍卫,荷包蛋和煎蛋,是奉命来护着呆呆的。” 这两个怪名…… 林岁宁抬眸,看了眼那两名站的笔挺的侍卫。 心里却腾起些困惑。 三妹不便养猫,可东宫那么大,人手那么多,换个屋子养真的很难吗? 难道东宫其实很小,住不下继母,也没有多余的屋子住呆呆? 可又为什么,太子点名要她养? 难道是林芳菲知道呆呆认她,所以主动跟太子提的? 林芳菲真的有那么好心? 不管了,这大概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事。 林岁宁抱着呆呆要走,听见身后父亲在询问继母。 “你今日去百花宴,见到太子了?” “别提了,啥也没见到,在那屋外头一直侯着,下人通传了好几次,芳菲就是不见我。不知道那丫头到底忙些什么,我在那站了整整一日……” 后面的话,林岁宁就没再听了。 回到屋子里,差不多是日落西山,戌时的样子。 林岁宁低头闻了闻。 “你在东宫是天天洗澡吗?一点味儿也没有。” “好香啊。” 李玄泽一来就被她拿鼻子拱,有点痒,绷紧了身子。 在东宫,当然是天天洗澡!天天他给自己洗! 这猫白日里有事没事就舔自己全身,还舔胯下,他一想到自己还要用这具猫身体就受不了,动不动给它洗个澡。 还好天气还不冷,没着凉。 等到冬天可怎么办哟? 李玄泽仰面躺在桌上,麻木的被她这里亲那里亲,心想着,他脑子真的坏掉了吧。 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犯的什么傻。 好不容易找到的猫,养在东宫护在眼皮子底下,多周全啊,却还要回来这里。 林岁宁终于亲够了,喜滋滋的说:“你终于不用再躲来躲去,我能光明正大的养着你了,呆呆,高不高兴?” 有太子的令,没有人再敢伤她的呆呆。 对了,这样的好事,得去告诉姨娘。 姨娘若是知道她的呆呆回来了,一定会很替她高兴。 林岁宁抱着呆呆出来。 荷包蛋和煎蛋还站在院子外,站得笔直,宛若两尊门神。 第56章 皇太子令 小桃正在一间闲置的屋子里忙活着,给那两侍卫收拾睡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林岁宁往院外走,荷包蛋和煎蛋紧随其后。 身后跟两个男子有点儿不习惯。 但一想到他们是保护呆呆的,林岁宁这心里就说不出的踏实。 姨娘的卧房门敞开着。 林岁宁走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姨娘不在自己屋里,又会去哪儿? 不对,不对。 今日她出去,姨娘那么放心不下,怎么会不在门口等着她回来? 她从回来到现在,这么一会儿,根本就不见姨娘的人。 就连东宫的人送猫来,姨娘也没出现。 姨娘怎么了? 李玄泽在她怀里原本呆得安逸,甚至昏昏欲睡,突然被抱得很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喂! 要勒死猫了! 他满怀怨气的喵叫了声,她却压根没注意到它舒不舒服,抱着猫向外头跑去。 她跑得飞快,好几次李玄泽都以为自己要被扔出去,吓得抓紧她的手臂。 你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啊! 不要抱那么紧啊! 林岁宁径直去了父亲的卧房前。 林诚录刚要脱衣上榻,被急促的拍门声吓了一跳。 打开门,正欲发怒,又看到了她身后杵立的两个侍卫,只能收敛了戾气,不耐道:“岁宁,大晚上的,吵什么?” 林岁宁问:“我姨娘呢?” 林诚录敷衍道:“过好日子去了,你别管,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 果然,父亲是知道的。 林岁宁想了想后,笃定道:“周大人带走了,是不是?!” 除了周大人,不会有别的去处。 卖给别人卖不了多高的价钱,父亲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不会轻易就将姨娘送走。 林诚录满面的不耐烦。 “你别无理取闹,周大人肯带走她,那是她的福气。” 林岁宁不同他多作掰扯,抱着呆呆就走。 走到大门口,林家的门卫将她拦住。 “二姑娘,您不能出去。” 林岁宁回头看了看,荷包蛋和煎蛋还在她身后跟着。 很好,有东宫的人保驾护航,她闯周府都有底气了。 她说:“瞎了你们的狗眼,这猫可是太子和三姑娘的猫,太子疼这猫入骨,它要出门,你们敢拦!” 李玄泽震惊的抬脸看她。 我要出门? 等等,刚被晃晕了,我还没看明白呢。 我为什么要出门? 门卫面面相觑,为难道:“二姑娘,这猫看上去并不想出去啊?” 闻言,李玄泽就从她怀里挣脱下来,往大门外跑。 他跑到外头,再朝林岁宁“喵”了声。 林岁宁很快反应过来。 “看到没?它想出去!” 门卫还在为难。 荷包蛋上前一步,开口道:“太子殿下吩咐过,这猫夜里无论想做什么,都不准阻拦。” 林岁宁愣了愣。 太子宠呆呆到这地步? 那呆呆要是想抓烂继母的脸,也不能阻拦的咯? 这想法只是在她脑中一晃而过。 门卫再怎么头铁,也不敢跟东宫的人对抗,只能让开了道。 林岁宁跑出去,抱起呆呆。 周稷卿的府邸离这儿不远,走过去也就一炷香的时辰,但她不知道往哪儿走。 到处问路也不是个办法。 林岁宁看向荷包蛋,“你去找我父亲,命令他派个人来,得认识去周府的路的。” 荷包蛋有点呆滞,没立刻做出反应。 林岁宁急道:“呆呆要去周府!” 她怀里的猫很配合的“喵”了声。 煎蛋蹭了蹭荷包蛋的肩膀,提醒道:“太子交代过,猫的事由林二姑娘全权决定。” 太子的原话是,除了拿去阉,其他的事都由林二姑娘做主。 二姑娘想让猫去周府,那就只能去。 荷包蛋思索过后,道:“是。” 他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往里头去。 煎蛋也不闲着,去把马车牵来。 林岁宁心里头还有别的忧虑。 若是太子知道此事,会不会怪罪她? 到底是擅自借他人之势,还利用了呆呆,不够理直气壮。 李玄泽打了个哈欠。 困死了。 他就希望今夜别折腾到太晚。 月明星稀,这是个不凉不热的无风之夜,多适合睡大觉。 荷包蛋很快带了人出来,林岁宁抱着猫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李玄泽趴在她腿上晃啊晃的,越来越困。 林岁宁不停地掀起车帘,看外头情形。 她很着急。 李玄泽也没法开口宽慰她,只能自顾自歇着。 刚昏昏入睡,马车停了。 林岁宁下马车之前,问荷包蛋和煎蛋:“你们身手如何,能不能以一挡百?” 周府大门肯定没那么好进去,而且要从周稷卿手里夺人,也没那么容易。 她看过话本子,话本子里那些权贵身边,总有一堆身手出神入化快如闪电的高手。 太子的人,应该几乎天下无敌才对。 荷包蛋很不解的问:“为什么要以一挡百,谁会和我们动手?” 而煎蛋已经走上前去,向周府的门卫拿出令牌。 “东宫。” 低沉的嗓音意简言赅。 纯金的令牌上,龙飞凤舞的“皇太子令”四字,明晃晃,金灿灿。 想象中的被阻拦,被为难,都没有发生。 林岁宁很顺利的进入周府。 她不知姨娘会在哪个屋子里,只能见一间厢房便翻一间,连堆杂货的屋子也不放过。 到膳房附近,煎蛋吸了吸鼻子,“在煮羊肉吃呢。” 羊肉独有的膻香味都传到了外头,怪诱人的。 林岁宁蹙起眉。 “去看看。” 不对劲。 周稷卿有伤,不能吃羊肉。 若是周府有客人,外头一定会停着马车,可是没有。这儿也不见哪里灯火通明。 却大晚上的在煮肉。 给谁吃呢? 刚踏进膳房,周稷卿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林岁宁,你做什么?” 林岁宁把呆呆放下来,从锅里夹了块羊肉,盛在盘子里,放在呆呆面前,蹲下来摸摸它的头。 “肚子饿了吧,你先吃。” 李玄泽别过脸去。 他才不吃。 猫的鼻子灵敏很多,羊肉香的过分,他骨子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想大口啃羊肉的欲望。 但理智让他忍住了。 堂堂皇太子,怎么能在地上吃东西? 林岁宁站起身,冷眼看着周稷卿。 “我来带姨娘走。” 周稷卿一脸淡然。 “你姨娘不在我这儿。” 他说这话,林岁宁的心便揪紧了。 不承认,便是不肯把姨娘交出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岁宁向他走一步,“陆怡那副吃人的样子,你不是不知道。你还把我姨娘带你身边去,你有护着她的本事?你是想害死我姨娘吗?” 她是想耐着性子讲讲道理的。 可她一出口,语气便充斥着厌恶。 第57章 夜搜周府 周稷卿对她的态度不太在意。 他看了眼地上那只猫,又看了眼膳房外那两位高大粗壮的持剑侍卫。 这两位侍卫,他见过也识得。 太子手底下有五蛋。 荷包蛋,水煮蛋,煎蛋,咸蛋,滚蛋,分别管辖东宫的五支精锐。 五支精锐的实力也不尽相同,以荷包蛋统管的猛虎军为最强盛。 区区林岁宁,太子竟然派了荷包蛋和煎蛋来跟着她。 周稷卿心中是诧异的。 再诧异,他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稷卿困惑道,“方晚葶不该在林府吗?” 林岁宁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个人若撒谎,眼神很难骗得了人。 可他的眼神半点躲闪也没有,甚至还有些茫然,似真的不知道姨娘的下落。 但是她不信。 “周大人,”林岁宁说,“你知道当年姨娘进林家之前,外祖母给她备了多少钱财吗?” 周稷卿不知她提这个是何意,便也不接话。 林岁宁哑声说:“你以为收养你的周老先生有多少家底能供你,进京赶考,在长安的吃穿用度,甚至你考取功名后在官场的打点,无一不是钱。你知道这些钱,是谁在给吗?” 周稷卿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腮帮子紧绷。 “什么意思?” 林岁宁说:“六年前,得知你处境不易,姨娘溜出林家偷偷卖掉所有首饰,让周老先生把钱给你,也没想过让你知晓。” 她顿了顿,讥讽道:“你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如今你功成名就,是瞧不起当初那点用度了,以为不过尔尔吧?” 外祖母恼姨娘的决定,但还是给她准备了嫁妆。 哪怕做妾,身上有丰沃的钱财,也能叫人高看一眼,善待几分。 但是姨娘把最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就怕那男人日子不好过。 这些事,是前些天姨娘才说给她听的。 姨娘不让她说出来。 可林岁宁忍不住,她偏要说。 周稷卿嘴角僵硬的勾了勾,不以为然道:“是吗,那到底是给了多少,我十倍还她。” 林岁宁瞪圆了眼。 她就不该指望,能凭这三言两语的,就唤醒周稷卿的良心,太天真了。 “你就看在姨娘为你付出那么多的份上,放过她,可以吗?” 周稷卿笑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怀疑方晚葶在我这儿吗?你若是这样怀疑,尽管去搜,我不拦着。” 好。 那她就自己搜。 林岁宁抱起呆呆,往膳房外走。 周稷卿的身后从后传来。 “但我到底是朝廷命官,虽说有太子殿下的纵容,你也不该肆意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是我府上什么都搜不出来——” 他语气慵懒,顿了顿才接着说:“你该去太子殿下面前请罪。” 林岁宁心一紧。 这语气这样笃定,八成是为了提防被陆怡发现,把人藏在了别的地方,这座府邸内估计她是不能找到了。 她也的确害怕明日太子问罪。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继续找。” 荷包蛋和煎蛋依然紧跟着她。 她推开一道又一道门,甚至翻箱倒柜,一处一处的找过去。 进某一间向南的屋子,周稷卿不悦道:“这间就算了吧,这是我的卧房,我夫人正在里头睡着。” 林岁宁还是不管不顾的推开门。 墨蓝色帐幔中,陆怡尖叫着坐起身。 “谁啊!你干什么?!” 周稷卿过去解释,“是林岁宁那个疯女人,非说我藏了人,偏要闯进来搜屋子,你忍一忍,东宫的人护她来的,不好阻拦。” 隔着帐幔,能看到女子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模样。 陆怡尖锐道:“藏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周稷卿说,“许是白日里受了委屈,故意找茬来了。” 陆怡冷哼。 “依靠上太子,了不得了,连我国公府都敢不放在眼里了,那就让她搜吧。” 他们说话间,林岁宁已经将这屋子的衣柜都翻了个遍。 她心中越发失望。 没错,姨娘不可能在这儿。 就凭陆怡对周稷卿的行踪了如指掌,周稷卿又怎么敢带了女人回府上? 林岁宁转身要走。 陆怡冷冷道:“我陆氏赫立于启元朝两百多年,何时能轮到你这样的贱种上门来撒野?太子如今护着你,是因你妹妹得宠,就看你那个见不得人的妹妹,究竟能得宠到几时,你又能嚣张到几时?” 林岁宁没理会她,根本没心情来同她争论。 而且她话的确也没说错。 陆氏是庞大的氏族,多少官僚姓陆,梁王妃也姓陆。 哪怕今日太子斥责了陆怡,依然不会轻易去处置她。 陆怡仍是国公千金,礼部侍郎的夫人。 而林岁宁自己。 等到三妹失宠那一刻,呆呆和她,就不知前路如何了。 林岁宁从卧房里出来,步子沉重了不少。 荷包蛋问:“二姑娘,还搜吗?” 林岁宁点点头。 当然。 都到这儿了,不搜白不搜! 她没注意的是,怀里的猫儿哼哼了好几声。 李玄泽想着陆怡刚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气。 好嚣张啊。 骂谁贱种呢? 给她脸了,太给她脸了! 下次非得好好治治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 那间卧房的门一关上,周稷卿几步上前,掀开墨蓝色帐幔。 再猛地掀开那条被褥,露出来昏迷不醒的女子。 陆怡嘲讽道:“怎么,怕她闷死了?” 周稷卿宠溺的笑了笑,温声说:“你误会了,这女人死活有什么要紧,把人从林府带出来,只是因她有用。” “有什么用?” “其实太子的心上人是林岁宁,这是我当初接近林岁宁的缘由,”周稷卿半真半假的胡扯道,“如今我是接近不了林岁宁了,但这个女人是林岁宁最在意的……” “那是挺有用的,”陆怡挑了挑眉,轻飘飘的道,“这样有用的人,留条命在就行了,先把她赏了府上几个侍卫吧,大晚上的,犒劳犒劳大家。” 周稷卿额边青筋跳了跳。 “不行。” 陆怡笑问:“怎么不行啊?” 周稷卿硬着头皮说:“女人没了清白,会寻死的,她一死,那还有什么用?” 陆怡冷笑了两声,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凌厉。 “做妾的人还什么清白,周稷卿,你把我当傻子是吧,我是在城门口堵的你,你倒是说说看,你带了这么多盘缠和她往城外跑,干什么呢?” 第58章 藏书阁遇太子 周稷卿脸色紧绷。 纵使再牙尖嘴利,也给不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答复来,能把所有的蹊跷都平了去。 陆怡拔了发上珠钗,一头青丝泄下。 她握着钗,向方晚葶的脖颈扎去。 周稷卿扼住她的手腕。 陆怡凌厉的目光看向她。 “舍不得?” 周稷卿皱着眉头说:“方晚葶对我有救命之恩。” 陆怡说:“怎么早不说?” 周稷卿面不改色:“怕你想多。” 陆怡细细端详方晚葶这张脸。 有羸弱之美,这样昏迷着都显楚楚可怜,怪不得能迷惑人心。 “跟你在书房里颠鸾倒凤的是她?” “不是,”周稷卿否认的很快,“是林岁宁,是林岁宁。” 他说了两遍,生怕她不信。 陆怡笑了起来。 “周稷卿,你杀了她吧。” 说罢,一脚把方晚葶踢下床。 方晚葶滚落到地上,疼痛令她慢慢转醒过来。 半昏半醒之间,她听到有个女子在说话。 “杀了她,你还是我陆怡的夫君,是礼部侍郎。你若不杀她,你的官位,你的尊荣,都将不复存在。不仅如此,你还会活得比狗都不如。” 屋子里静了片刻。 方晚葶的脑袋很沉,很痛。 她睁开眼,看到那女子坐在床上,将一根珠钗扔到周稷卿膝旁。 周稷卿是跪着的。 “陆怡,你容下她吧,我把她送出城就好,你不必在意她的,她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比不上你。而且她是无辜的,她不喜欢我……” 女子莞尔笑着,眼色却极冷。 “不行,她必须死。” 周稷卿深深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摸向那根珠钗,指腹摩挲了会儿。 随即,猛地扎进了女子的胸膛。 方晚葶兀然睁大了眼。 在陆怡惊愕痛苦的目光中,周稷卿将珠钗往她体内更用力的送进几分。 “我不想的,但如果非要有人死,只能是你。” 周稷卿靠近她,在她耳边说:“你以为,当初你为什么会在寺庙里险遭不策?” 陆怡胸口剧痛,双手用力去推他。 可她的那点力量在男人面前,是徒劳无用的。 她低头看了眼深扎在心口的珠钗,脸色从惊恐,变得灰败。 “寺庙里,你……” 周稷卿残忍的说:“那只是一出戏,那些恶人是我安排的,为的就是英雄救人,让你爱上我。” 陆怡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竟然恨她到这地步,哪怕她要死了,他还要告诉她,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柔软的脖子。 “夫妻一场,给你个痛快吧。” 咔。 天鹅断颈。 周稷卿毫不迟疑的起身收拾残局,才发现,方晚葶醒了过来。 她正坐在地上,怔怔看着他,面上无一声血色。 “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周稷卿哄着她,拿被子裹起那具身体。 方晚葶浑身颤抖得厉害,扶着一旁的椅子爬起来,便要跑出去。 周稷卿说:“外面有许多国公府的人,你这样出去,是死路一条。” 方晚葶只能停在那里。 周稷卿拿茶壶里的茶水洗了手,再拿了身陆怡的衣服给她。 “换上。趁天黑,我们走。” …… 回去之后。 李玄泽蜷成一团,被林岁宁搂怀里,被迫听她喃喃自语了大半宿。 “姨娘一定没事的。” “好好睡,明日还要去见王妃,学琴棋书画。” “然后找求王妃帮我找姨娘。”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只能明日在面见王妃之后,厚着脸皮求王妃动用人手帮忙找。 只要王妃答应,那找回姨娘便多些希望。 “呆呆,姨娘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李玄泽昏昏欲睡半梦半醒的听着。 问到他了,他便强打起精神喵一声,表示认同。 然后她很天真的说:“呆呆觉得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呆呆是我的福星。” 好好好,福星。 李玄泽心想着,他是见过那个姨娘的,明日就画一张姨娘的画像,让人找遍整个安淮县,找不到就掘地三尺。 他可真是个无比善良的好人。 …… 一大早,林岁宁就去了百花苑。 梁王妃这阵子都会住在这儿。 秦姑姑出来迎她,“王妃在听禅,估摸要两个时辰,王妃交代了,让姑娘先去藏书阁等着。” 急不来,她不能打扰王妃听禅。 林岁宁去了藏书阁。 在书架前挑挑拣拣,可无论什么书,她看着看着都会发呆。 思绪不知不觉的回到昨夜,脑子里闪过周府的画面,她找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周稷卿说每句话时的神情。 不在周府,又能在哪里呢? 周稷卿又为什么突然带走姨娘? 难道真不是他带走的? 这些问题她已经反反复复想了一夜,可都想不出个结果。 或许是哪里她想错了。 可究竟是哪里? 林岁宁余光瞥见书架最上层的一本《鹿州公案》,欲拿下来,可垫起脚却还是差一点儿,再努力也只是指尖勉强触到书。 罢了,去搬个凳子。 可一转身,她的头便慢慢晕眩,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 有一只手及时握住她胳膊,她才没有摔倒了去。 等站稳了,眼前恢复澄明,她才看清了扶她的那只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是谁的,膝盖就落了地。 “民女拜见殿下,殿下金安。” 李玄泽示意她起身,再从书架上抽出那本《鹿州公案》,单手拿给她。 “谢殿下。” 林岁宁颔首接过。 她的视线落在太子烟墨色腰封处悬系的那块玉节昆仑佩玉上。 怎么太子没有回长安? 怎么在这都能碰到太子? 看来太子还不知道昨晚自己借着他名字狐假虎威闯周府了吧? 那该不该先坦白请罪,博个从轻处置的机会? 她的心绪变成一团极其拧巴的乱麻。 李玄泽看她拿着书发呆,清咳了两声。 赶紧向本太子求救啊?不是要找你那个姨娘? 你不求救,本太子怎么理所当然的找? 她还在发呆,想得挺出神,双眼直直盯着一处,整个人石化了一般,没有动静。 李玄泽更用力的咳两声。 你倒是说话啊? 本太子没用早膳就赶过来,不是看你发呆的啊? 林岁宁恍然回神,再次并膝跪下。 双掌交叠,以额触地。 “太子殿下,民女事出急迫,利用了呆呆,让荷包蛋和煎蛋护送民女去周府找人,民女有错,还请殿下责罚!” 第59章 雪中送炭 李玄泽顺势问:“找什么人?” “我的姨娘,”林岁宁生生挤出几滴泪来,带着哭腔说,“家父说,我姨娘是被周大人带走的,我这才慌不择路的闯了周府。” 她看似有条不紊,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跳得飞快,似要跳出嗓子眼来。 这个时候主动认错加声泪俱下,应该能换得宽大处理。 可是伴君如伴虎,万一太子大发雷霆,她也是有可能小命不保的…… “起身吧。” 太子的语气有些慵懒疲倦,许是昨夜没歇好,倒并无不虞。 林岁宁绷紧的心弦一松,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盈盈起身。 “谢太子殿下宽恕。” 她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的紧握着那本《鹿州公案》。 李玄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继续开口。 不该顺势求他帮忙找姨娘吗? 这么大个太子在眼前,不知道求助? 李玄泽侧身去看架子上的书,淡淡道:“人没找到?” 林岁宁落寞的摇摇头。 “没有。” 李玄泽随手抽了本书,胡乱翻了翻,又放回去。 “不找了?” 林岁宁轻声说:“不瞒殿下,我原本想着,拜托梁王妃帮忙找人,不知梁王妃会不会同意。” 李玄泽看向她。 “梁王妃到底是女眷,不会为你同朝廷命官过不去。且周稷卿是她侄女的夫婿,她怎会向着你这个外人?” 林岁宁黯然低垂了眼眸。 这些道理她知道,可她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玄泽顺其自然的道: “近来我在找周稷卿的罪证,不如用这理由,将他的府邸好好搜上一搜。” 林岁宁一愣,缓缓抬起眼,眸中闪着欢喜的光。 太子这意思,是要搜周府了? 她其实仍然怀疑姨娘就在周府。 可昨日去搜府只有三人一猫,能找的,能看到的,到底有限。 李玄泽清了清嗓子,“会画画么?” “会,会一点。” 她高兴的,说话都不太顺溜了。 二楼有笔墨纸砚,他们上了二楼, 林岁宁磨了砚,再从多宝阁上拿了张珊瑚??,一双青葱玉手缓缓铺平纸张。 对着纸张凝思片刻,便挽袖下墨。 她认真起来,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像扑腾的蝴蝶。 李玄泽看着她的眼睛出神。 他见过这双眼睛含泪的模样,如同露珠从绿荷上滴落,在碧潭湖面荡漾起波纹。 也见过她眉眼带笑,似桃樱初绽,又似暖阳明媚。 但她认真起来的样子,似乎更好看。 直到她搁下墨笔,拿起纸来,李玄泽才磕一下眼皮,挪开目光,转而看纸上的画。 她作画没什么技巧,笔墨稚嫩。 但画上的女子,能一眼辨出是她的姨娘,眉眼鼻子嘴,都画出了该有的特点。 “好,”李玄泽道,“去拿给山竹。” 林岁宁当即便跑下楼。 她跑得欢快,绯色裙摆似要飞起来。 山竹就在藏书阁门口侯着。 林岁宁一眼看到他,跑出去,把画递给他,迫不及待的道:“竹大人,太子殿下让您去周府找人,找一个叫方晚葶的女子,二十五岁,这是她的画像!” 山竹接过手,“哦”了声。 太子一早起来便交代过,今日要让他去找人,林姑娘会给他画像。 故而他没什么惊讶的。 且不只是周府。 太子交代的是,先查清周稷卿去了哪些地方,把这些地方通通搜一遍。 也不知太子是怎么了,这样针对礼部侍郎? 林岁宁向山竹示礼道谢。 “虽说以找罪证为主,但还请竹大人费心,帮我找到姨娘,必好好报答殿下和竹大人。” 山竹没听懂,“罪证?” 太子殿下没说啊,只说让他找人,怎么还有罪证? 林岁宁恍然大悟。 搜集朝臣罪证这么重要的事,不便打草惊蛇,山竹自然要守口如瓶。 “没事,我胡说的,祝竹大人办成此事,立大功!” 她高兴过了头,就没去细想。 太子能随便剪断个秋千,便当众鞭打周稷卿,搜查府邸这种事,也是信手捏来,根本不必束手束脚,还要从旁借个缘由。 李玄泽从藏书阁里走出来。 山竹请示道:“殿下,林姑娘说罪证……” 李玄泽置若未闻。 “早膳备好了?” 太子不谈,那便是不必谈。 山竹端端正正的回话:“备好了。” “哦,”李玄泽顺口说,“给她端一份。” 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也不会有胃口吃东西。 但现在,她总该能吃下些了。 山竹反应了会儿,才精确的理解过来这个“她”是谁。 ……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坐等太子的消息。 有东宫施压,他但凡还想在朝为官,就不会违背太子。 林岁宁挑了一堆书,在案牍前坐下来。 没看几页,肚子咕咕叫出声。 她到这时才觉得饿。 去门口转了一圈,想找个婢女要点吃的,还是拉不下这个点。 无妨,半日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正午总有东西吃的。 “我不饿,我不饿……” 她念叨着在案牍边坐下,侍女端着一碗鸡丝红枣小米粥进来,放到她面前。 “林姑娘,这粥不凉不烫,正适宜食用。” 林岁宁双手接过。 这碗粥无异于雪中送炭。 梁王妃真妥帖,连早膳都派人给她送来。 …… 李玄泽早膳还没用完,派去做事的属下已从周府回来。 “周府中找到一具女尸,年岁约摸二十五,面目已毁,分辨不出身份。” 李玄泽皱起眉。 这个年岁,难道是方晚葶。 才刚开始找,人就已经没了? 完了。 这个进展,该怎么告诉林岁宁?她如何承受? 属下躬腰询问:“殿下要过目吗?” “脸都毁了,还过目个什么?别污了殿下的眼,”山竹埋汰道,“周稷卿人呢?” “周大人昨晚就出了城,就在荷包蛋大人和煎蛋大人离开周府之后。” 如此看来,大抵不是普通的出城,而是逃命了。 心虚的紧啊。 可既然明知杀人害命要亡命天涯,为何还要对一个女子下死手? 李玄泽沉声问:“他一个人走的?” 属下道:“和他夫人陆怡一同走的。” 第60章 雨天 找人向来是不易之事。 出了城再找,便是大海捞针。 李玄泽脑中晃过某个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头疼不已的捏了捏眉心。 “派人去追,务必追回来,周稷卿和陆怡两个人都要活口。” 至于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方晚葶,只能请林府的人去辨认。 方晚葶没有侍女,同她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林岁宁,便是林诚录。 太子召见林诚录,却没有事先说明叫他去做啥。 进了周府里头,被带到一具用白布遮掩的女尸面前,林诚录还有些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这是……” 离尸体这样近,林诚录有些毛骨悚然,显得瘪瘪缩缩。 侍从们在空地上摆了把檀木椅,李玄泽坐下来,示意道:“去看看,认不认得。” 这是叫他去认尸了。 林诚录再怕,也得壮着胆子过去。 单手僵硬的掀开白布,看清眼前这面目尽毁的女尸,干呕了下。 赶紧捂住嘴,绝不能在太子面前吐出来。 他看到女尸所穿的衣服时,咋咋呼呼道:“殿下!这是我的妾室!方晚葶!” 李玄泽心中一沉。 “脸都毁成了这样,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看错,确定是她!” 林诚录认得这件衣服。 方晚葶衣服不多,就那么几件,她近来最常穿的就是这身无绣的琼据色。 昨日周大人也的确把方晚葶带走了。 而且这女尸的身量,和方晚葶相仿。 不是方晚葶,还能是谁? …… 李玄泽在藏书阁外站着。 不知不觉,便从午时初,站到了将近未时。 还是没想好怎么同林岁宁说这事。 要怎么开口,她才能接受? 李玄泽问山竹:“若是叫你通知一个姑娘,说她家人过世了,你怎么开口她会不难过一点?” 山竹想了想。 “人都是要死的,早日投胎,没准下辈子投个好胎,提前过上好日子了。” 他是踩着死人堆厮杀出来的活死士,十八人中,只能活下来一个。 死人堆里,还有跟他睡过一个被窝的异性兄弟。 他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后来麻木。 师傅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话。每回杀人,他心中便是想着这话。 李玄泽道:“不行。万一她也想着自己太命苦,想早日投胎去,这不害人吗?” 山竹哑口无言。 劝人节哀哪能这么好劝。 毕竟是死了亲人,无论怎么劝,都一样宽慰不到人的啊。 “这……丧亲之痛,总要难过个几日的,过几日就好了,殿下。” 树上掉了片落叶,孤零零的,慢慢悠悠往下飘。 李玄泽的视线,定定的望着树下那个照不见光的角落。 心绪乱的,比那密密麻麻的草地还乱。 …… 梁王妃给请的夫子居然是女子。 名唤孙清。 虽说是女子,严厉得很。 林岁宁写了厚厚的一叠纸,练字练到手腕酸痛,孙清才让她歇一歇,拿了一叠书给她看。 大概是要变天,才未时,窗外忽然变得昏暗。 “我得先回了,”孙清看天色不好,找了几本书给她,“你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自行回去。” 林岁宁目送夫子离开。 她在这又看了会儿书,眼见着外头乌云越来越黑,她才抱着书匆匆走出藏书阁。 差点同正要入内的太子撞了个满怀。 膝盖比脑子反应还快,猛地拜倒。 “见过殿下!” 跪猛了,膝盖疼得跟摔了一跤似的。 林岁宁疼的蹙紧了眉。 面前的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必多礼。” 林岁宁起身,怀里的书滑落一本,弯腰去捡。 外头大雨倾泻而下。 哗啦啦的雨声砸在地面上,击起片片水花。 林岁宁便进退两难了,只盼着梁王妃能想起来她,给她送一把伞。 她见太子目光低垂,似在想什么心思,出声问:“殿下是来找书吗?” 李玄泽看了她一眼,那双如清墨般的桃花眼黑黑沉沉的,眼底是许多她看不懂的意味。 林岁宁心想,她问了句废话吧。 来藏书阁除了找书,还能做什么呢? 一定是清早太子没有找到,眼下才再来。 “殿下要找哪本书,我帮殿下找。” 李玄泽到了喉咙的话,又咽回去,随口说:“本草纲目。” 林岁宁在这转了一天,对哪一类书放在何处,已了如指掌。 但光医书,便有几百本。 她在辗转去了靠里的书架前,时而低身,时而仰首,一本本的找过去。 李玄泽跟在她身后,凝视着她一举一动,思绪却恍恍惚惚的飘去了九霄云外。 终于她双眸一亮,许是找到了那本书,踮脚仰面够去。 书放得高,一如大清早那本《鹿州公案》,还是够不着。 李玄泽走上前,还没抬起手,她已经够着了那本书。 可她劲儿都使在了手上,踮起的脚尖站不稳,往后跌去。 李玄泽见她要摔,下意识伸手一揽,手揽在了她盈盈一握的腰间。 她的背,撞上结实温暖的胸膛。 林岁宁吓了一跳,愣怔过后,慌忙从太子怀里退出去。 “民女失仪,殿下恕罪。” 她双颊染上两片红晕,染了胭脂一般。 被太子揽过的腰间,有些酥酥麻麻。 李玄泽看了眼自己还维持着搂抱她的姿势的手,慢慢垂下来。 天天被她抱着睡觉,这点肢体接触他早该习惯了的,可耳朵还是抑制不住的发烫。 他哑声说:“小心些。” 林岁宁满面浮红,颔着首,双手递书给太子。 “下次一定小心,不会再冒冒失失的了。” 李玄泽单手接过,看了眼外头的瓢泼大雨。 “雨这么大,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林岁宁心生诧异。 太子怎么会走不了?难道外头没有侯着的人吗?这不吩咐一声,遮风挡雨的轿子就能抬到藏书阁外吗? 但这不是她能问的。 太子说走不了,那便是走不了。 李玄泽翻开本草纲目,装模作样的看几眼,再发现书拿反了。 干脆又合上。 “林岁宁,周府去搜过了,有个事……” 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林岁宁对他要说的话没有期盼。 一定是没有找到姨娘,否则殿下早就派人来告知她了。 她便不追问,强颜欢笑。 “殿下,有个事关于呆呆的,想告知殿下。” 李玄泽道:“嗯,你说。” 第61章 抱 “殿下能不能给呆呆找个兽医看看身子?” 林岁宁想着,太子都那么疼呆呆了,这点小要求总不会拒绝吧。 李玄泽蹙眉。 “它怎么了?” 刚养好一顿棍伤,有时跳猛了会有牵扯痛。 但其他的不适,好像也没有感觉到? 林岁宁忧心忡忡的说:“呆呆流了好几次鼻血,而且有时一点儿不吃,有时狼吞虎咽,我怀疑它生了病。” 李玄泽张了张嘴,又抿直了唇。 半晌后才漫不经心的道:“猫流鼻血,挺寻常的啊,宫里的猫都流。” “啊?” 林岁宁疑惑的睁大了眼。 “宫里的猫都流鼻血吗?” 怎么会寻常呢?那是流血的事情啊。 “是啊,”李玄泽倒打一耙,“你第一次养猫?这都不知道?” “小时候养过一只,”林岁宁很懵,“可是那只猫……” 话到一半,还是不说了。 太子说猫会流鼻血,那就是会流。 她怎么能顶嘴? 可她还是不放心,最好能为呆呆争取个兽医。 “呆呆还有别的不适,”林岁宁低着头说,“它昨晚吐了。” 她很少撒谎,尤其还是在太子面前,这一句话,算是豁出命去了。 太子迟迟没吭声,她这心里头便七上八下的,越跳越慌。 李玄泽眉头拧成了川字。 “你小时候养的那只,是公猫还是母猫?” 林岁宁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是一只公猫,纯白色,很漂亮。” 李玄泽脸色更拧巴了。 那你抱着它睡觉吗? 会给它洗澡吗? 但他要是问这些,就显得他太莫名了。 该死的。 那只是一只公猫,他在介意什么?奇了怪了。 李玄泽把心里头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淡淡道:“你如今照顾呆呆,要全心全意照顾它才是,不必养别的猫了。” 林岁宁道:“民女谨记。”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逐渐衍变成了狂风暴雨,透过窗,淋到藏书阁里头。 林岁宁一扇一扇的把窗关上。 关到某扇时,眼前一闪,惊雷乍响。 她吓得跑去角落里蹲着,抱紧了身子。 李玄泽把剩下的窗都关上,再回头去角落里看她。 她脸色惨白,还在认错。 “太子殿下对不起,让您受累了。” 李玄泽摇摇头。 她是害怕打雷的,每个打雷的夜,她会把他抱得紧紧的,有时叫他透不过气来。 他蹲下身。 “你害怕,可以……” 林岁宁等了会儿,没等到他说完这话。 太子殿下总是话说一半。 “殿下,我没事,”林岁宁小心翼翼的说,“我可以靠殿下近些吗?” 李玄泽点了下头。 林岁宁便往他身边挪一挪,但也不敢碰着他,留一点点的距离。 近在咫尺之处有个人,就不那么怕了。 她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心脏宛若击鼓,刚安静点儿,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炸裂在藏书阁的上空。 李玄泽的胳膊被猛地抓住了。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把他的胳膊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着,把脸埋到了他臂弯处,身子微微颤抖。 她发间淡淡的木丹香,盖过了藏书阁里那些书墨的味道。 李玄泽的手掌刚触及她单薄的脊背,她便迅速退开去。 “对不起殿下,民女冒犯了……” 林岁宁面红耳赤,分不清是怕的,还是躁的。 一个姑娘家,主动去抱了男子的手臂,总归不妥,何况还是太子。 李玄泽鬼使神差的说:“你要是怕,可以抱着我。” 说完,他耳根无故烫得厉害。 林岁宁的脸更红了,跟熟透的桃子似的。 “谢殿下。” 太子是好意,可她怎么敢上手抱他? 他是太子,应当见惯了投怀送抱的姑娘,她若真这样做了,或许被他看轻,当她有什么觊觎心思。 李玄泽靠着墙,同她一块儿坐在地上。 “林岁宁,”他低哑道,“会好起来的。” 林岁宁疑惑的歪了下脑袋。 太子的语气,像是在扼腕,像是在同情,又像是劝说一个快要溺毙的人好好活下去。 可她并没有向太子诉苦啊? 但她点头如捣蒜。 “殿下说得对。” 李玄泽有点儿艰难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姨娘若找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言出,林岁宁眼中的光瞬时黯灭。 犹如碧潭晶莹的一双杏仁眼,忽成一潭静谧死水。 她知道,太子会这样说,便是找回来的希望渺茫。 “周稷卿和陆怡昨晚连夜跑了,追到人会立刻来告知你,”李玄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 林岁宁点点头。 她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怀里。 外头大雨噼里啪啦打着屋檐。 藏书阁的二楼本就空旷,此时静的,满世界只有那聒噪的雨声。 李玄泽听着心乱。 她若是开口说些话,若是大哭一场,他或许还知道怎么安慰。 可她就这么安静。 安静到他不敢擅自打扰。 良久后,林岁宁抬起头,眼底红得渗血一般,月眉紧锁。 “周稷卿和陆怡会跑路,定是有畏惧承担的罪责。可都要做亡命之徒了,为什么还要多带上我姨娘,那不是拖累吗?” 她心想着,周稷卿会跑路,一定是因为发现太子在找他的罪证,便先逃了保命。 可逃命既然带了陆怡,又为什么还带上姨娘? 陆怡会愿意吗? 这一些,林岁宁想不明白。 李玄泽与她目光相触一霎,便溃不成军的挪开了视线。 他仍然不知该怎么纠正她的话。 周稷卿跑了,并没有带上你姨娘。 这个真相太过残忍。 李玄泽背靠着墙,阖上眼,忽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稷卿并没有犯什么要被杀头的大罪,只是有失私德。 哪里值得跑路? 哪怕杀了方晚葶,她不过是林家的妾室,且是林诚录双手奉送的,依然定不了他多大的罪。 那他为何要把方晚葶的面容毁去,叫人不能辨认? 为何连夜出城? 陆怡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身后又有庞大的氏族撑腰。 为何也跟着他跑? 第62章 接触 暴雨没有变小的趋势。 林岁宁这些时日都没好好睡过,昨夜又一宿没睡,再强撑了大半日,到了眼下,已困乏得不行。 一个恍神,脑袋便往下挂,又猛地惊醒,抬起头来。 几次之后,她到底撑不住了,人往一边倒去。 李玄泽见她困乏得厉害,原是欲去藏书阁外吩咐人备轿来,送她回去歇息。 可刚准备起身,肩膀便一沉,女子绵绵倚靠在了他肩上。 他不能动了。 她即使睡着,眉头依然紧蹙,羽睫微微浮动,大抵是在不太美的梦中。 他伸手,修长指尖将她落到脸颊的发鬓拂到耳后。 随后自己也阖上眼,枕着墙,想着歇会儿。 离戌时,约摸还有半个时辰。 山竹掐着这时上楼来。 眼前情形让他愣住。 他居然看到太子和林姑娘都靠坐在墙边地上,而林姑娘枕在太子的肩上! 李玄泽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山竹不敢做出大惊小怪的神情来,把心头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轻手轻脚的走上前,颔首,将声量压得很低。 “殿下,两顶轿子已候在外头,” “去拿件披风来。” 李玄泽几乎没出声,用嘴型说出的这句话。 山竹看明白了,躬身退下。 李玄泽在心中默数着时辰。 戌时之前,他是必须要离开的,免得突然昏厥吓到她。 但眼下,她好不容易睡会儿,就让她睡。 …… 林岁宁在梦里,回到儿时,姨娘来府上看她的那一天。 她这回把袖子下面的伤藏好了,没有拿出来给姨娘看。 姨娘眉眼弯弯,从身后变出根糖葫芦。 “岁宁喜不喜欢?” “喜欢!” 林岁宁高兴的直拍手。 她接过糖葫芦,喜滋滋的吃着。 姨娘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问:“岁宁,新母亲待你好不好?” 林岁宁用力点点头。 “母亲好的!” 她生怕姨娘不信,看出她在撒谎,又噘着嘴说:“就是逼着我认字学画画,不好。” 姨娘道:“这些是你该学的,要听话。” 林岁宁歪着脑袋,闷闷不乐道:“姨母也说这些,不喜欢姨母了。” 她故意闹别扭似的转过脸去,装得好像一个被宠坏的,任性的孩子。 她想姨娘快点儿走,不要看到她快要哭出来的眼睛。 姨娘叹了口气。 “要听话啊,岁宁,你听话一些,她才会对你好。” 明明这时候姨娘也才十五岁,就跟个很大的大人似的,很唠叨,也很费心。 林岁宁咬紧了下唇,就是不转过脸去,不说话。 姨娘很无奈的说:“姨母过几日再来看你。” 总算走了。 林岁宁的心终于好好的放下来。 如果她没弄错,这个时候,姨娘跟周稷卿的婚期快近了。 这一回,姨娘总能好好过了。 而她自己,只要低个头,处处避让着些,忍让着些,总也能活到长大。 姨娘成亲,父亲带着她去了。 婚仪办得普普通通,却也处处妥善。 姨娘一身嫁衣如火,头戴四角坠着铜钱的红盖头,由人扶着上花轿。 忽而一阵风吹来,吹起红盖头的一角。 林岁宁终于见到那红盖头底下,姨娘黛眉轻染,唇点香脂,眉心一枚红莲花钿的模样,娇媚,美极。 …… 李玄泽打了个哈欠,见她双眼紧闭着,唇角竟有了似欢喜的笑意。 她分明是笑着的,眼角竟淌下泪来。 他抬手,轻轻给她拭去,她睡得熟,如此都没被闹醒。 山竹再次出现,拿来一件烟墨色锦绸披风。 李玄泽一个肩膀被她靠着,没法帮她盖披风,只能示意山竹来做。 山竹是个粗人,且很少这般接近姑娘,还是太子中意的姑娘,心中便慌乱。 那披风本身厚实,他放手得快了些,林岁宁身上一沉。 她眼睫动了动,睁开迷蒙混沌的眼。 山竹忙后退一步,一脸做错事的神情。 林岁宁直起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方才靠在哪里,慌不择路的跪下来。 李玄泽先她开了口,语气慵懒。 “不必认错,也不必让我恕罪,无妨。” 这一日,他总在看她认错,又谢恩,他并不想听这些无用的话,也不想看她跪。 林岁宁的脸颊像在火炉边烤着,滚烫滚烫,烫到了耳根。 李玄泽立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半边肩膀。 “既然醒了,回吧。” 林岁宁目送着太子下楼,直到消失不见,她又很迟钝地发现身上多了件披风。 这件烟墨色披风上银绣的蟒纹,明晃晃的昭示着它的主人是谁。 林岁宁把披风小心翼翼叠好了,抱在怀里。 三妹要是知道今日这些事,估计会想活吞了她吧。 …… 外头虽备好了挡雨的轿子,林岁宁却没有坐。 她倒是不必淋雨了,可这轿子要四人抬,这四人尽数在雨中,要淋个来回。 林岁宁想着,这福气她是享不惯。 幸而这场急雨没再下多久,等了会儿,便慢慢停了下来。 院子外,便听见继母纠缠荷包蛋的动静。 “这位大人,呆呆是我女儿芳菲的猫,这回到府上,也该由我这个母亲来养才是。” 荷包蛋语气冷硬。 “太子殿下怎么吩咐的,我怎么做。” 万莲信誓旦旦的说:“大人您去寻殿下说一声,殿下一定会应允的。” 她经历这一夜是看穿了,养这猫好处太多,能凭着这猫为所欲为,反正东宫在后面撑着腰。 荷包蛋说:“太子要是不应允,那倒霉的不是我吗?” 林岁宁走进院子里,万莲正将一锭大白银往荷包蛋怀里塞。 “大人,您受累了,这点银子您拿去买酒喝。” 荷包蛋不肯收,万莲硬要塞,拉拉扯扯之下,大白银掉在了地上。 煎蛋在一旁看着,插个嘴。 “我们这做护卫的,吃什么酒,夫人你是想害我们误事,被太子殿下责罚?” 万莲汗流浃背,“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要不想喝酒,拿去买茶叶吃,也是好的呀。” 他们却压根瞧不上那块大白银。 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什么金银钱财没见过? 李玄泽刚到呆呆的身体里,听见外头聒噪,便慢慢走出去。 院子里果真热闹的很。 万莲拿出第二锭大白银,继续纠缠不休。 荷包蛋和煎蛋的口气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他们没有一人发现林岁宁回来了,正站在院门口看戏。 吵死了。 李玄泽“喵”了一声。 万莲转眸看向它,眼睛一亮,卷了个舌头冲它啧啧啧。 “哎呀,呆呆啊,我的宝儿,快到我这边来!” 第63章 挠她 李玄泽眯起眼。 不紧不慢的迈开毛茸茸的四条小短腿,优雅往万莲走过去。 爪子有点痒了。 林岁宁生怕它真被哄跑了,很着急的冲过去,把呆呆抱起来就往屋里走。 “林岁宁!”万莲怒不可遏的唤她名,“没有芳菲你哪来这么好福气,还不是芳菲美言几句,太子殿下才让你养着呆呆。但凡芳菲要你的命,殿下还指不定怎样对你!” 李玄泽猫小脾气大,当即便要从林岁宁怀里挣脱,林岁宁差点抱不住。 林岁宁安抚好气鼓鼓的小猫,再对继母说:“呆呆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打它的主意,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万莲早就料到,这只凶猫不好哄,来时就准备的很周全。 她从身后丫鬟提着的食篮里,用筷子夹了条小黄鱼出来。 “宝儿,乖乖,要不要吃鱼?” 说着,她把鱼扔到了地上,还朝那地方撅个嘴。 “喏,乖乖,来吃鱼~” 橘猫脸色黑压压的。 林岁宁这回没能抱住,让它滑溜溜的从怀里挣脱了去。 它往万莲跑过去。 “呆呆!” 明知荷包蛋和煎蛋就在这儿,继母也不敢对呆呆做出歹事来,可林岁宁还是心慌的厉害。 在万莲期待的目光中,橘黄猫儿向她跑来,她越笑越灿烂,然后…… 很好,她居然蹲了下来,还张开怀抱! 李玄泽不费劲的一蹦,毛茸茸的一巴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在她脸上。 锋利的爪子狠狠划过她的脸,直到鼻梁。 再四脚平稳的回落到地上。 他看了眼自己的杰作。 万莲那张呆怔震惊的脸上,几条鲜红的爪印缓缓显现,慢慢渗出血来。 她眼中露出凶狠,恼怒骂道:“你这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万莲想上手抓她,被荷包蛋用剑拦住。 “太子殿下的猫,你也敢不敬?” 万莲捂着脸,气急败坏的想着,这猫上回抓她手臂也就罢了,这回竟然敢毁她容,非得把它扒皮抽筋了不可。 “大人,这猫伤人啊,且殿下待它好,是因它是我女儿芳菲的猫,殿下若是知道它伤了芳菲的母亲,定不会给它活路!” 林岁宁把呆呆抱起来,护在怀里,怒道:“母亲,你别忘了三妹是怎么入东宫的,呆呆没有功劳吗?这就要卸磨杀驴了?” 万莲听出来她威胁的意思,厉声警告她:“管好你的嘴,少说几句!咱们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林岁宁偏要说。 “我姨娘已经找不见了,呆呆要是再出事,我可就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你要是不肯咽下这口气,非要闹大伤了呆呆,我跟你没完!”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就是那个光着脚的,真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她可管不了。 反正很容易就碰到太子。 只要告诉太子,父亲和继母以及三妹胆敢欺君的事,他们通通不得善终。 李玄泽在她怀里仰起脸,看她跟那毒妇争执得面红耳赤,颈边青筋都暴起了。 她其实并不擅长吵架,但事关重要的人,她从来不肯退让半步。 万莲碰了一鼻子灰,被抓伤了脸,还听这丫头大呼小叫,气得要命。 “你敢!” 她还要上前去抓猫,荷包蛋拽着她,把她拽了出去。 万莲大声嚷嚷:“我对你客客气气的,你敢这样对我!芳菲是我女儿,她现在是太子心尖上的人!等我跟芳菲说一声,你以为你们有好果子吃吗!” 荷包蛋把她拎到院子外头,拎牲畜一般扔了出去。 什么心尖上的人,他可不知道,他只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吩咐的。 让他照看猫,那就只是猫。 让他听林二姑娘的话,那他就只听林二姑娘的。 太子可没让他顾及林家其他人。 万莲狼狈至极的摔在地上,气得头脑发热,还要冲进去,那院子的门在她眼前砰地关上。 “你们都等着吧!” 她瞪着那扇门双眼似要瞪出火来,越想越忿忿不平,嘴里嘟囔着:“狗仗人势,不过是太子的狗而已,早晚要你们好看!” 这话,她倒也不敢大声说,就嘴里嚷嚷。 万莲从地上爬起来,那院子的门再次被打开。 拿着食篮的丫鬟被推了出来,还跟着飞出来一条小黄鱼,砸在了万莲的脑门上。 …… 林岁宁把呆呆放在石桌上,很无奈的指责它:“你只是一只小猫,哪怕再讨厌一个人,你要不要冲锋陷阵啊。” 她眼下细想来,很是后怕。 万一哪天太子把这些护卫撤走,万莲岂能放过呆呆? 李玄泽别过脸去。 做太子,做男人,他不方便揍女人,再讨厌也只能时时刻刻想着大男子气概,不能与女人过不去,不能失了风度和名声。 但做猫,他可就要随心所欲了。 林岁宁看向荷包蛋,忧心忡忡的说: “荷包大人,你们得罪的毕竟是林芳菲的母亲,太子殿下会不会怪罪你们?” 李玄泽低沉的喵了声。 怪罪?怎么会怪罪? 这么好的属下,个个都是顶顶中用的,他嘉奖还来不及。 荷包蛋抱着剑,一身正气的站在一旁。 “二姑娘,太子殿下是很贤明的主子,我们只需要依令办事,不会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思。” 说得好。 李玄泽心想着,是该给他们加点俸禄了。 除了山竹。山竹盖个披风都盖不好,真挺叫人来气儿的。 林岁宁听了荷包蛋这话,心中也安定一些。 是啊,太子是个很好的人。 从前她以为,只是人云亦云罢了。 可这两日时不时的遇见,每一回,都叫她觉得太子很好。 她把呆呆抱屋子里去,指尖点了点呆呆的脑袋,一双杏仁眼目光炯炯。 “要不,我带你去多跟殿下相处相处,让他喜欢你,以后哪怕林芳菲失了宠,殿下也能护着你点。” 李玄泽不吭声。 想法是没错。 院子外头,万莲越想越不甘心,这口气是如何也忍不住。 她贴到门上喊。 “林岁宁,你姨娘死了你都不知道吗?你父亲今日去认尸了!” “死得好惨呐!” 第64章 一起洗澡 她嗓门极大。 林岁宁听见了,猛地立起,跑出去打开院门。 “你胡说什么!” 万莲顶着被抓伤的脸,得意忘形道:“我可没胡说,你去问问你爹呗,人死在周府了,太子今日喊他去认尸呢。” “你才死了,你不得好死!带着你这张拌蒜的臭嘴滚远远的去!” 林岁宁骂完,用力将院门关上,把万莲的骂声隔绝在外头。 背抵着木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耳边嗡嗡响得厉害,好似几百只苍蝇在叫,脑子里一片空白。 院外万莲还在嚷嚷,嘴里不干不净,没一句好话。 “周大人说得没错,你啊就是个扫把星,你娘被你克死了,你还害死了你姨娘。” “我要是你啊,早就上吊死了,有什么颜面活着!” 李玄泽很紧张的跑到林岁宁脚边,用爪子扒拉了下她的裙边。 林岁宁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遍,走向搁在墙角的一把杀鱼的刀。 李玄泽的心眼儿都被吊了起来,朝荷包蛋喵喵一阵狂叫。 快插手啊! 她要拿刀了! 她这么纤瘦的身板,怎么打得过万莲那婆娘! 要出事啦! 要吃亏啦!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李玄泽把嗓子都喊哑了。 但荷包蛋和煎蛋只是默默看着,还一脸有好戏看的兴奋神情。 林岁宁打开院门,信手一掷,刀从她手里飞出去。 “啊!” 万莲只顾着尖叫,身子胡乱瑟缩着不知往哪边躲,刀从她腿边擦过去,乓啷落地。 她的裙子割碎了一块。 万莲惊魂未定,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发抖,眼泪鼻涕都给吓了出来。 林岁宁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我最大的不是,就是准头不行。” 万莲嘴里也哆嗦,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疯子,跟你娘一样是个疯子……” 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这一回,不敢再逗留了,逃似的背影尤其狼狈。 林岁宁去把刀捡回来,回屋子里喝了一碗凉水,还是浇不灭心中火气。 “咒我姨娘死,她才死了。” “这嘴怎么能这么贱,真晦气,平日里一天天事儿吧唧的也就算了,居然咒我姨娘。” “我姨娘要是有个好歹,我杀了她,剁了她。” 李玄泽目瞪口呆。 他怕她听到消息后哭到晕厥,可她居然压根就不信方晚葶死了,一口咬定继母在撒谎。 那这事怎么整? 方晚葶的死讯迟早要告知她的。 等他开了口,她会不会也破口大骂,一把刀扔过来,刺杀太子? 李玄泽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发现她的绣花枕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莹绿色的光,一闪一闪的,那玩意儿好像还在动。 他走过去,想看看清楚,刚走到床边想往上蹦,被林岁宁搂着腰捞起来。 “没洗脚,不能上去哦,你的脚还碰了脏东西的。” 林岁宁没找到小桃,只能自己去井口打了盆水,把呆呆按在水里洗四只爪子,还拿布给它洗屁股。 李玄泽绷紧腰腹,让她这样搓,那样搓。 她眉眼低垂,洗得很认真,看样子情绪已慢慢平复下来。 洗好擦干以后,再把它抱到床上。 李玄泽用爪子把枕头拨开,左看右看,都不见发光的东西,唯有一只玉雕的蝉。 他盯着这只玉蝉。 明明没见过,怎么又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有印象? 方才是这东西在发光? 他用爪子去碰。 林岁宁看见了,急声制止道:“不可以哦,呆呆不可以碰。” 那只玉蝉静静的躺在床沿边,但凡呆呆稍微用点劲,玉蝉便能掉下床,摔个稀巴烂。 她把玉蝉从呆呆爪子底下拿走,放进床底下的小匣子里。 李玄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难不成他看错了,没有什么发光的玩意儿? 他想得有些入神,就显得目光呆滞。 林岁宁摸摸他的头。 “不是我小气,玉很容易碎,不能玩的。” 李玄泽往里挪了挪。 外头天色已经乌压压的,她也该上榻入眠。 林岁宁说:“我去洗澡澡,你先睡觉觉,不要到地上乱跑哦。” 李玄泽沉默。 林岁宁想了想,还是把猫捞怀里来。 “陪我洗澡澡吧,我不想一个人。” 从前她养的那只小白猫天生会水,她洗澡,小白猫就在澡盆里扑腾,游刃有余,欢喜得很。 李玄泽要从她怀里挣脱,四只爪子把空气乱刨一通,还是束手无策的看着她把自己带到隔间,放进浴桶中。 他用两只前爪扒着浴桶边沿,眼睁睁的看着她脱下衣服,用力闭上眼睛。 不看,不看。 非礼勿视。 不能趁人之危啊李玄泽! 偷看是畜生! 林岁宁脱完了回过头来,看到呆呆扒着那浴桶边,脸朝着她,两只眼睛紧紧闭着,整张猫脸显得皱巴巴的,尤其拧巴。 “别怕,猫咪是会游的呀。” 林岁宁淌入水中,把它搂到怀里来。 李玄泽看不见,两只前爪按在她软绵绵的胸口,收起指甲探了探,才发现他碰到了哪儿,猛地缩起。 又被她一搂,贴近了她的身子。 不行,脑袋好昏,好热…… 林岁宁见它畏畏缩缩的,缩成一团,叹息道:“你那么害怕啊,那我把你抱出去吧。” 她以为猫都会像那只小猫一样爱玩水,也不想把呆呆吓坏的。 看来,猫和猫,好比人和人,各有不同。 李玄泽被抱出水里,双脚着地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它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依然不敢睁开眼。 林岁宁从浴桶里起身,发现呆呆已经睡着了,呆呆身上还湿漉漉的。 这样睡着,会不会着凉? 她赶紧拿了布,给呆呆擦干。 李玄泽睡得正熟,感觉到有人在折腾自己,不耐的睁开迷蒙的眼。 然后…… 鼻腔一热,有东西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林岁宁不是第一次见它流鼻血了,可还是挺害怕,手忙脚乱的撕了一点布给它堵鼻子。 她快要哭出来。 “呆呆,你是怎么了啊,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李玄泽懊恼的别过脸去。 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 最该死的,是他居然还想看,太该死了。 第65章 不对劲 林岁宁见猫身僵硬,还闭着眼睛,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不明白它到底怎么了。 它一定有哪儿不适。 “呆呆,别吓我啊,呆呆?” 她声音有点颤抖,很轻很轻的说:“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呆呆,看看我。” 早就觉得呆呆身体不好,明日必须要说服太子,让太子给呆呆请个大夫。 这样下去,呆呆迟早会生大病的。 她一个劲晃着呆呆,让呆呆看看她。 李玄泽实在经不起这摇头晃脑,人都要给摇晕了去,只能勉为其难的睁开眼。 哦。 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他还是臊得立刻垂下了猫头。 她太好看了。 肌肤似玉脂一般,又似白雪。 李玄泽紧紧贴着她,似眠在雪山峰峦之中,可这山并不冷硬。 它是软的,是暖的。 这是独独他见过的景。 李玄泽深吸一口气。 要习惯。 他与她朝夕相处,日日睡在一块儿,这样的情景不会少。 可不能再大惊小怪的了。 这一夜。 很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早早就入睡,闭着眼,一动不动。 李玄泽跟她盖一条被子,见她睡得安稳,便也放心睡去。 大半夜,她偷偷起了。 很小的动静,李玄泽却很敏锐的惊醒过来,无声跟在她身后,随她出了院子。 她提着灯笼,弯弯绕绕的走了些路,去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前,推开门。 屋子里熟悉的摆设都在,却空荡荡的。 “姨娘,你去哪里了?” 这一声消散在漆黑无边的夜里。 她梦见姨娘回来了,才过来看看,可究竟是一场梦。 林岁宁站了会儿,便往回走。 …… 天亮之际,林岁宁早早起了,把呆呆放笼子里,准备去藏书阁。 刚出院子门,遇到迎面而来的父亲。 林诚录见到她,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太不像话了,拿刀砍你母亲?!” 林岁宁抱着笼子,指节泛白。 “她算哪门子的母亲,天底下有那样的母亲吗?我从小到大,她养育教导过我一日?” 林诚录可不管这些,厉声道:“去给你母亲赔礼道歉!” “她不还没死嘛,”林岁宁冷着脸说,“等她死了,我会给她赔礼道歉的。” 她要绕过父亲走过去。 以往父亲也都维护继母,可为了继母专程来“教导”她,倒也是头一回。 不知继母是怎么说的,用的什么话术,惹得父亲非来好好说教她不可。 “你眼里还有没有父亲母亲?!” 林诚录厉声道:“你母亲没有骗你,你姨娘已经死了,也是我让她来告知你,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 林岁宁没理他,也没回头,一直往前走。 荷包蛋和煎蛋紧随其后。 她似乎没听到父亲说了什么,只是下唇咬得发白。 去百花苑的一路上,她都只是安安静静的抱着笼子,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低头看笼子里的呆呆。 百花苑的大门外,东宫仪仗浩浩汤汤,太子踩着太监的脊背,正下轿辇。 林岁宁将呆呆的笼子放在一旁,屈膝行礼。 李玄泽向她走过来。 一开口,嗓音微微沙哑。 “你把它也带来了。” 那应该是喜欢的紧吧,才会夜里要抱着,白日里还要带着。 林岁宁径直问:“殿下,我姨娘有下落了吗?” 这样问或许有些失礼。 可她实在迫切的想知道,父亲和继母到底有没有骗人。 她想要太子告诉他,还没有下落,那便足以证明那两人在撒谎。 他们拿姨娘来吓她。 李玄泽凝视着她发顶,她梳着精致的垂桂髻,发间插了只小巧的蝴蝶簪。 无论遇到多糟心的事,她都会打理好自己,不叫自己失了体面。 他无比艰难的说:“去见见你姨娘吧,在周府。” 林岁宁起身,眼前黑了一瞬,片刻之后,才缓缓恢复清明。 太子昨日明明说,周稷卿跑了。 也没有告诉她,找到了姨娘。 如果姨娘的的确确还在周府,那么,便是凶多吉少。 李玄泽伸手欲扶她。 林岁宁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殿下,我没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有事。 姨娘这辈子,都是为了她,都在操心她,用余生为她撑起一把伞,或许不足以遮风挡雨,可总算叫她时时刻刻晓得,有人疼她。 她又怎么能轻易崩溃? 李玄泽道:“上轿吧,我与你同去周府。” 林岁宁婉拒。 “谢殿下好意,民女不敢。” 百花苑大门外,众目睽睽之下,她若上了太子的轿辇,此后风言风语,必难以平息。 况且周府离百花宴并不远。 李玄泽大概也考虑到此处,没有强求。 …… 遥遥见周府的门楣,那不能喘息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好似那是个能把人吞噬的无底深渊,她却不得不往前走,走进去。 李玄泽在里头等着她。 他不知怎么宽慰,便胡乱找话说。 “我让人备了上好的棺木,选了几块风水宝地,你挑挑。” 林岁宁满身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来,不能在太子面前失态。 “殿下费心了,谢殿下。” 她往里走。 被白布蒙盖的女尸,孤零零的呈放在大堂之中,难言的凄苦悲戚。 林岁宁脚步沉重,一步步走上前去。 李玄泽道:“别看了。” 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她见了,哪里承受得住。 林岁宁还是掀开了那块白布。 她捂住嘴,大口大口的用力喘息,来缓解胸腔密密麻麻的钝痛。 一定是陆怡那个毒妇,毁了姨娘的容。 陆怡,周稷卿,他们自己要做亡命之徒,却还不肯放过姨娘,要害了姨娘的命。 视线缓缓下移,停顿在琼据色衣衫的胸前。 那心口插着一支钗,大概这便是夺去姨娘性命的致命伤了。 这么粗的钗,姨娘该有多疼…… 不对。 林岁宁瞳孔兀然放大,伸出手,将那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一些。 李玄泽看她眼中突然惊涛骇浪一般,出声问:“怎么了?” 林岁宁到这时才落下泪来。 “最外层衣服的血多,里面那件衬衣上的血迹反而少。” 李玄泽不明所以。 林岁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她不是穿着这件衣服被刺的这一簪,否则血从里往外渗出,一定是里面那件的血多。” 李玄泽认真听着她说。 “所以……” “所以她是在死后,才被换上了这件衣服,再在心口插上这根钗,往外衣抹了血。”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 李玄泽愣住,“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66章 岁宁,你来说 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岁宁把白布掀上来,盖住惨烈的女尸。 “为了让人误以为,死的是我姨娘。” 李玄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脑中也飞快的转着。 可是,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方晚葶又不是至关重要的人物,身份也不高。 说白了,她死或者活,都只有林岁宁在意。 周稷卿总不能对林岁宁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伪装方晚葶死亡,以此来逼疯林岁宁。 为了做这个戏,还搞得自己夫妻双双成为亡命之徒,伤敌八千自损一万,多大仇多大怨? 林岁宁低声道:“殿下,可以让人退避吗?” 李玄泽不想跟尸体共处一处,便换了个地方。 关起门来,与她单独相对。 “你想说什么?” 林岁宁道:“殿下,民女斗胆问一句,您查周大人的罪证,并不为人所知,是不是?” 她记得那日提起搜周大人罪证时,山竹的反应。 要么是山竹本就不知,要么,便是山竹在刻意隐瞒。 仔细想来,这般重要事,如何也不该被周稷卿察觉,以免打草惊蛇。 李玄泽“嗯”了声。 他根本没有搜查罪证,自然不为人所知。 林岁宁眼帘浮动,眸底流转着异样光彩,继续道:“故而,周大人跑路或许并非是畏惧此罪的缘故,很可能是因为杀了不能杀的人。” 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位高权重在,杀害位卑者,要定罪何其艰难。 “不能杀的人?” 话出,李玄泽下意识的想到一个人,陆怡。 只有比周稷卿身份更高之人,杀之,才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身量年岁,与方晚葶相仿的,也就是陆怡。 可又不对劲。 陆怡不是跟着周稷卿出城了吗? 他又能用什么法子瞒过旁人,让人都信誓旦旦的以为,他带出城的是陆怡? 林岁宁没有顺着往下猜。 无论女尸到底是谁,但既然要伪装成姨娘,必然不是姨娘,这便足够。 “那钗子粗,入体半截有余,需要极大的力,绝不是我姨娘能做到的。” 李玄泽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说,人不是她姨娘杀的,哪怕跟着跑路也只是被迫,姨娘无罪。 李玄泽点点头。 “我安排仵作。你放心,无辜之人不会被冤枉。” 先前他没有让仵作动手,是因仵作验尸,必然开膛破肚不得全尸,他总得先问过林岁宁的意思。 不是她姨娘,那便没了顾忌。 林岁宁身子下落,并膝跪地,祈求的姿态道: “恳请殿下,莫要赶狗入穷巷。” 周稷卿手中拿捏着姨娘的命,她害怕周稷卿走投无路之时,会殃及姨娘。 李玄泽承诺道:“会以你姨娘的安危为重,其次再是对周稷卿的追捕。” 有太子这话,林岁宁的心安定许多。 无论如何,姨娘还活着,便是眼下最好的消息。 林岁宁施礼告退。 离开周府,她才恍然想起来,忘记跟太子提给呆呆治病的事了。 无妨,没准荷包蛋就能安排。 再或者厚着脸皮去求一求梁王妃。 …… 回到百花苑,很不巧的,与前来拜访梁王妃的谢家父子遇了个正着。 她视若无睹,只当不识。 谢远却喊了她。 “岁宁,你怎么在这儿?” 林岁宁停步,看了谢父一眼。 谢父皱着眉把谢远拉到身后去,似乎对他叫住林岁宁的行为颇有不满。 确切的说,让谢父不满的,是林岁宁。 林岁宁便很干脆的开口道:“谢公子,伯父既然也在,我便在这儿说了,我与你退婚,今后既无瓜葛,谢公子也不必在外头唤我这样亲昵熟络。” 谢远睁大了眼。 “你父亲会同意?不嫁我,你还能有很好的归宿?” 谢父剜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再对林岁宁道:“林二姑娘如此有主意,那便就这样了。只是话说清楚,并非我谢家背信弃义,嫌贫爱富,而是你林二姑娘心气太高。” 林岁宁对谢远那句话极其不适。 皇商了不起,她也的确再难拥有更富贵的婚配,不代表她就必须在谢家面前摇尾乞怜,恳请他家履行婚约。 从此之后在谢家做牛做马,唯独不做人。 这又算什么好? 而谢父这话,更让她断定这婚非退不可。 无论往后她过成什么样,哪怕再嫁之人穷困潦倒,缺胳膊断腿,她也不悔。 但林岁宁偏要恶心他一把。 “伯父若是这样爱重名声,生怕旁人议论伯父嫌贫爱富……那谢公子往后可不能娶比我门楣高的姑娘,否则这议论,是必不可少的。” 皇商虽风光富贵,可也是最易被取代的位置。 身为谢家的子嗣,最好是能攀更高的亲事,来保全这份差事。 谢远在谢家几个子弟中,模样最为周正,难免被抱以期望。 而林家,了无用处。 谢家早就不想认这门亲事,否则她即将及笄,谢家也不会半分表示都没有。 可谢家若是堂堂正正趁早来退婚,林岁宁也不会心存怨怼。 龌龊就龌龊在,偏偏要找各种各样的缘由,来抹黑她的名声。 上回在林府,谢母当众与万莲争执,当真只是争一时之气吗? 皇商世家,个个都是在权贵之间游刃有余的精明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偏要众目睽睽之下,杀尽万莲的颜面? 谢母是这样冲动之人? 不过是,让人看清万莲丑陋的嘴脸,也好置喙她林岁宁的教养,退婚也就有了缘由。 故而她当时说退婚可以,得她来提,绝不能是当下。 否则往后外头便会说,林家主母是个泼妇婆子,林家女儿也没教养,才被谢家退了婚。 万莲被人耻笑一次,她林岁宁的脊梁骨也连带着被戳一次。 幸而谢母最终心软,手下留了情。 这婚约便拖延到今日,还没说明白。 谢远似乎很不情愿,嘴角撇了撇,要哭了似的,祈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我跟岁宁之间有误会,她不是故意要提退婚……” 谢父压根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眼眸沉沉的看着林岁宁。 “哪怕是和你家世相仿的,总也胜你一筹。你有那样的家教,又这牙尖嘴利的做派,哪个正经人家愿意讨你做娘子?” 林岁宁刚要回嘴,梁王妃在侍女搀扶下往此处缓缓走来,华贵雍容。 “怎么了?这是什么动静?” 谢父拉着谢远,恭谨行礼道:“叨扰王妃了,下官是……” “没问你,”梁王妃对待他语气不虞,转而看向林岁宁时,温柔了许多,“岁宁,你来说,这人在同你争执些什么?” 第67章 醉 谢父面上一片诧异之色。 这丫头,什么时候得了王妃的青睐? 林岁宁心知,梁王妃唤她这样亲昵,便是有意给她撑腰。 她就不做畏畏缩缩之态,福了福身,一鼓作气道: “回王妃娘娘,谢家老夫人当年蒙我母亲施针相救,才得以活命。老夫人心存报恩之念,为谢公子和当初尚在母亲腹中的我定下婚约。” ”可如今谢家嫌我林家门楣小,又欺老夫人年迈,卧病在床做不得主,百般嫌弃这桩婚事。” “我林家门户虽小,却也不肯受此轻蔑之辱。” “请王妃娘娘做个见证,我林岁宁与谢远取消婚约,从此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她一鼓作气,说出了这番话。 期间谢父几次想插嘴,又畏惧王妃,只能暂且忍着。 等到林岁宁说完,谢父急切道:“你信口雌黄,我谢家从不曾嫌你,今日是你主动退婚……” “闭嘴,”梁王妃不冷不淡的打断他的话,“错了便是错了,还要同个小辈争执不休,这便是谢大人的气度?” 谢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妃娘娘说的是,下官谨记。” 梁王妃淡淡道:“退下吧。” 她性子向来好,不喜与人计较,难得这冷淡口气待人。 可谢父没有眼力见,仍然跪着不走。 “王妃娘娘,下官有事相求,请王妃娘娘听我一言……” “没空闲,另请高明再相求吧,”梁王妃向林岁宁招了招手,待她到身边来,温声道,“今日膳房换了个南方厨子,听说做的菜偏甜,随我一块儿尝尝。” 林岁宁脸颊浮红,由衷道: “是,谢王妃娘娘。” 并非只是谢那南方厨子做的菜。 王妃替她解围,撑腰,她心中感激。 梁王妃又撇了谢父一眼。 这一眼,很是不耐。 王妃身旁跟着的侍女,立即斥责道:“怎还赖着不走?若遇到难处,先看看自己可曾积德,再去庙里求神拜佛,兴许管点用处。” 梁王妃不轻不重道:“珠儿,少说两句。” 珠儿晓得王妃并不是真斥责她,炮语连珠道: “王妃娘娘恕罪,珠儿实在气不过,对待救母恩人的女儿,怎能如此如此无礼?难道性命不是大过天的,又或者母亲不是恩重如山的?这样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不怕往后遭了报应?” 梁王妃笑道:“不可气,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缘啊,命啊,都是注定的。”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谢父听着越发抬不起头。 走到百花苑外,谢远不满道:“父亲,我说了不想退婚,你为何要执意如此?” 他原对这桩婚事也没有期许,但见过林岁宁之后,很意外的,对她的相貌很是满意。 并不像林芳菲说的那么丑。 她是很耐看的那种美,不浓烈,却似清水溪流一般,沁人心脾,绝对跟丑不沾边。 而且她连绣鞋的白边都一尘不染,身上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根本不是林芳菲说的那种邋遢人。 谢父听出了他语气里怨气,面色铁青:“闭嘴。” 没法跟王妃顶嘴,怎么还得听儿子说教? 谢远越想越不平,埋汰道: “父亲偏要与她过不去,这下好了,把梁王妃也给得罪了,父亲还能去求谁帮我们度过难关?” “偏要我攀高枝,那高枝哪是那么好攀的?” “那些高门闺秀,她们想嫁皇子,太子,谁会想嫁我?” 谢父冷笑一声。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手段,哪样的姑娘你娶不到。就是个郡主,公主。也不在话下。” 谢远打了个哆嗦。 “你活腻了,可别拉着我,要不你自己上,然后咱两先断绝个父子关系。” 采买的瓷器不行,顶多是被革职,总归不是死罪。大不了告老还乡。 可动用手段去打郡主甚至公主的主意,那就是找死。 …… 果然,同梁王妃用膳绝不会冷清。 林岁宁眼见着太子和永安侯世子许辰都来了,有些拘谨。 王妃平易近人,太子也温和,但她说不出的紧张,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大了,失了仪态。 林岁宁觉得自己真是出息了,居然能跟这些人物同桌用膳。 这说出去,谁能信? 许辰本就话多,喝了两杯酒,更是成了话痨。 “林姑娘,你得谢谢我。今早是我听见你跟那对父子在掰扯,我一个男子又不方便替你出头,免得人传闲话,才去告知王妃,拜托王妃来救场的!” 他不胜酒力,喝两杯双颊就已通红,红到了耳根。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期盼她夸一夸。 林岁宁不知这事后还有这样的缘故,心中感激,举杯道:“原是如此,多谢世子了。” 她人微言轻,没什么能报答世子的地方,唯有喝了这杯辛酒,聊表谢意。 许辰醉醺醺的鼓掌。 “好!林姑娘是爽快人!我敬你一杯!” 宽阔的膳堂中尽是他大咧咧的声音在回想。 这动静,李玄泽嫌吵。 “不吃菜就出去。” 许辰只当太子是在关心自己,不吃菜光喝酒,的确容易醉,还伤身。 他笑嘻嘻的看向太子。 “吃的吃的!” 李玄泽刚夹起一只鸡翅,许辰就把碗伸到了鸡翅下。 “谢太子爷!” 许辰好似以为这只鸡翅是给他夹的。 李玄泽嘴角一蹙,心想着这鸡翅绝对不给他,可是夹得越用力,鸡翅越夹不住,哐当掉进许辰碗中。 许辰三两下啃完一只鸡翅,一本正经的对林岁宁说:“林姑娘,这是太子殿下,他可厉害了!那么多皇子,就他能做太子,厉害不厉害?你不用怕他,他不吃人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子,比其他的太子都好!” 李玄泽扶额。 原本有脾气要发,突然又没脾气了,简直束手无策。 许辰还要给林岁宁敬酒。 “林姑娘!喝酒!” 林岁宁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许辰又亲自给她倒:“再来!” 林岁宁第一回喝酒,喝了这两杯头已有些晕,再喝下去恐怕不成。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王妃。 世子敬酒,她岂敢拒绝?只能盼着旁人制止了。 梁王妃劝道:“许世子,罢了吧,一会儿喝多了回去,侯爷可是要动家法的。” 许辰完全没听出她实则在替林岁宁解围,信誓旦旦的摆摆手。 “王妃放心,我皮糙肉厚,扛揍,且他也舍不得真打断我腿!” 李玄泽淡淡开口:“许辰,你够了。” 他说过不要招惹林岁宁,许辰竟敢真当耳旁风。 第68章 抱起她 许辰脸已然酒多,红得柿子似的,手里掂着空酒杯,还呵呵的笑。 太子当真是关心他,还管他酒是不是够多了。 “不多,不多,还能喝!” 他再去摸酒壶,指尖刚触及,软软栽倒在桌上。 李玄泽莫名感到浑身轻松。 得,醉倒了。 这聒噪的男人终于可以走了。 梁王妃安排侍从将许辰扶下去,笑说:“素闻永安侯世子爱喝酒,没成想竟是这个酒量。” 李玄泽“嗯”了声。 那家伙一贯如此,各种宴桌上,许辰喊喝酒喊得最欢,也是醉得最快,不出三杯酒倒。 旁人都在背地里笑他,又菜又爱喝。 林岁宁自觉不是喝酒那料子,大口喝了好几杯茶。 离座时人还是晕乎乎的,走路有些飘,云里雾里似的。 她强行让自己看不出异样,早早起身告退。 这股酒劲儿,应该缓缓能好些。 可去藏书阁的路上,走到半路,她便双腿疲软的迈不动,往一旁的假山石靠去。 这一靠,她软绵绵的坐到地上,抱着大石头,脸枕在石头上,浑身乏力得不想起了。 她抄的近路,此处在花圃深处,没有侍从来来去去。 她想着,这样的偏处,就算趴在石头上歇会儿,也不会让人瞧见。 就歇歇吧。 眼一眯,她便困得不行。 内心挣扎一番,她又决定打起精神,起来,至少坚持到藏书阁里再睡。 手掌按着石头,刚支起身,腿脚却一点儿力都没有。 她又软绵绵的靠下去。 眼皮快支撑不住,要合拢之时,她看到有一抹浅云色身影向她大步走来。 他一手揽住她腰,一手捞在她膝下,轻而易举的将她打横抱起。 林岁宁贴在他胸膛,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步一晃,好似在 她盯着他喉间如山峦般的凸起,鬼使神差地上手摸一摸。 早就想知道这玩意儿是硬是软。 男子真奇怪,吞咽进食的地方,顶这么个玩意儿,怎么能不硌得慌? 李玄泽身子一僵,低头看向她。 干什么? 她在摸哪儿? 林岁宁对上他诧异的目光,憨憨笑出声。 “是硬的。” 李玄泽脸颊烧得滚烫。 加快脚步把她抱进一间厢房中,轻放在榻上。 给她脱了鞋袜,盖上被褥,转身欲交代人煮碗醒酒汤来,银绣云纹的衣袖被她两根手指捏住。 她睁开一点儿眼缝。 “殿下,殿下……” 她口齿含糊不清。 李玄泽把这当作挽留。 “好,我不走。” 她说:“林芳菲,骗你,你不要喜欢她……” 李玄泽“嗯”了声。 “不喜欢。” 林岁宁又突然放开他的衣袖,满面愁容。 “可是,可是你不喜欢她了,就不会对我好了,不会帮我找姨娘了……” 世事总难两全。 她越想,心头越苦涩。 “殿下还是喜欢她吧……” 李玄泽坐下来,伸出手去。 手掌在她腮边一顿,轻轻捏了捏她熏红的脸颊。 “你要不要命,本太子喜欢谁,不喜欢谁,能由得你?” 她看着太子的唇一开一合,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清。 总归不是坏话。 因为他的眉眼太温柔了。 恰似三伏天吹来凉意的风,又似寒冬腊月取暖的火炉。 一个人有没有恶意,从眼底里便能看个分明。 她浓密如扇的眼睫眨了眨,脑袋微微一歪,沉沉睡去。 …… 林岁宁醒来,已是昏暗静谧的夜里,头隐隐作痛,后脑勺好似针扎一般。 呆呆睡在她身边。 林岁宁把被子拉过去一点,盖住它蜷成一团的身子。 熟睡的呆呆睁开一只眼。 看到她醒了过来,扭转猫头,看向紧挨着床边的四方几。 四方几上,有一碗醒酒茶,眼下已经凉了。 林岁宁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惊得猛然坐起。 这不是她的闺房! 她在哪儿? 林岁宁着急忙慌地下床,顾不上穿鞋袜就跑出去,又不知所措地走回来。 “好像是在百花苑。” 她急了。 “完了,我夜不归宿,小桃肯定要急坏了。” 李玄泽坐起身,被子从背上滑下来。 “喵……” 它爪子往那碗醒酒茶扒拉扒拉。 把醒酒茶喝了吧。 第一次喝酒,酒量还这样差,难免会头疼,喝了会好一些。 林岁宁拿起那碗古怪的茶嗅了嗅。 这东西她没见过,更不知道是个什么,当然不敢入嘴。 见呆呆对这碗茶很有兴趣的样子,林岁宁干脆把它拿完。 “小猫不能乱吃的哦。” 李玄泽垂头丧气的趴下来。 行吧,睡吧。 …… 周稷卿刚踏进屋子,就被一片碎瓷抵住脖子。 方晚葶声音嘶哑。 “让我走。” 她徒手紧握着碎瓷一角,血从她掌心里,指缝中,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周稷卿轻而易举的扼住她手腕。 强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你再不听话,我就要绑着你了。” 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方晚葶心生绝望,哀求着说:“我求你,至少让岁宁知道我活着,她还小,承受不住……” “林岁宁,林岁宁。” 周稷卿语气极冷的,将这名字念了两遍。 “她能不能承受住,与我何干?她已经占有你这么多年,如今的报应都是她活该。” 方晚葶噎住。 他低着头,游刃有余的给她处理伤口。 清洗,上药,都游刃有余。 做到包扎这一步时,方晚葶哑声说:“周稷卿,在你的眼里,只有你是人,这世上其他人,都是生来欠你的。可是岁宁只是个孩子,她才多大,你的心有多毒啊,这样说一个孩子。” 周稷卿抬起眼眸,直直看着她。 “只有你把她当孩子,别的人,谁不把她当祸害,我巴不得她五岁前就死了。” 方晚葶气得发抖,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真恶心。” 周稷卿脸颊火辣辣的疼,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恶心?你来过我过的日子,你也会变得恶心。你从来都是施善者,大圣人,我生来卑贱,一而再被抛弃,被人踩着脸过活,还要屈膝卑躬的陪笑。换作是你,你能不能活得不恶心?” 第69章 我做了个梦 林岁宁天亮之际,又惊醒过来。 “我昨日好像在假山石那歇会儿,怎么来的屋子里?” 她自言自语,绞尽脑汁的回想。 李玄泽撑开一只眼皮。 得,手臂都快抱断了,她是半点不记得。 林岁宁抱住呆呆,翻滚一圈,让呆呆到自己身上来。 “呆呆,我做了个梦。” 李玄泽闭目养神,有气无力“喵”了声,表示在听。 “我梦见太子把我抱来的。” “喵。” “我还梦见我摸了太子的脖子。” 李玄泽不喵了,用爪子盖住自己的脸。 那不是梦! 你摸都摸了,现在说是做梦! “以后可不能喝酒了,”林岁宁想着自己真是喝大了,什么梦都敢做了,“无论谁叫我喝,都找理由糊弄过去。” 要不是这遭,她还以为喝酒是多容易的一件事呢。 她头疼,很快再次睡去。 清早,林岁宁寻思着去填填肚子,门外见一群侍女匆匆而过。 神色紧张,好似出了大事。 林岁宁找了个眼熟的问:“这是怎么了?” 那位侍女慌张道:“皇后娘娘来了。” 别的话,侍女也不敢多说。 林岁宁目送她们往一个方向去。 很快,又一群侍从也从她眼前匆匆路过。 这阵仗…… 林岁宁很好奇,却也不敢去凑这个热闹,早膳也不想着吃了。 饿着肚子,抱着呆呆回厢房里呆着。 …… 皇后冷着脸,由嬷嬷搀扶着坐到那高座上。 “怎么,不回长安了?” 李玄泽理所当然的说:“母后叫我来百花宴的。” 皇后一拍桌子,立起来,修长护甲直直指着他。 “百花宴只是一日!没让你住在百花苑里不回去了!你是太子!” 李玄泽解释说:“父皇说总在长安,见识有限,出来看看别的县也是好事,父皇特允我在外头多呆些时日,与民同乐,或看看民间疾苦。” 搬出父皇这座大山,母后也就没道理在这事上深究。 “你看了民间疾苦吗?”皇后眼眉一挑,质问道:“你眼里只有那个林氏女吧!” 林氏女。 李玄泽心中咯噔一下。 很快想到母后说的是林芳菲,又放松了心弦。 “母后,与旁人无关,我在安淮有自己的事做。” “你有什么事做,”皇后冷嗤,“罚了礼部侍郎,大搜臣子府邸,逼得礼部侍郎和陆家女双双跑路,你倒是解释解释,什么缘故?” 李玄泽说:“他犯了错,欺压良家民女。” 陆怡会欺辱林岁宁,和周稷卿脱不了干系。 周稷卿甚至是故意的。 他把林岁宁引到陆怡面前,无异于羊送入虎口,等同于害命。 皇后仿佛听了个笑话,屏退了外人后,她走近这个儿子。 “玄泽,你清醒点,你现在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百官的敬重拥护,对你地位的维护尤其重要,你因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就这样罚朝廷命官,多少人能信服?” 李玄泽不可置信的看着母后。 片刻后,他说:“所以我要为了官员的拥护,对他们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后冷笑道:“权力,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凌驾于普通百姓的。你可知道,有几个大员没强占过良家,没欺压过百姓?别说普通百姓了,官员之间也有三五九等。” “若位卑者不肯屈服,个个要抬起头来做人,这世上就没皇帝了,也没你这个太子,人人要反抗,便有无数暴乱,这天下,永无宁日了。” 李玄泽愣住。 母后说的似乎有理,可是…… “那要律法来做什么,要衙门来做什么?宫门口鸣冤的钟鼓,是摆来瞧的吗?” 皇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还年轻,难免心存正义,妄图给每个弱者讨公道,但这是很难实现的事。你能做的,是保天下太平,但你首先要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上,才能做更大的事。” 这番话,听得李玄泽很是不适。 歪理,都是歪理。 太傅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太傅说,为民谋生计,万事民为先。 太傅还说,民为贵,社稷为次,君为轻。 父皇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些话是太傅和父皇要他反反复复记住的东西。 “母后,你知道汉武帝为何杀了钩弋夫人吗?” 言出,皇后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说这话,何意?” 汉武帝为何杀钩弋夫人,再浅显不过,为避免再现吕氏窦氏外戚干政的情形,于是杀母,立子。 太子说这话,是在吓唬她这个母后呢? 李玄泽挪开视线。 “母后,我是太子。” “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然是听父皇的。” 皇后怔怔后退一步,浓艳的眼尾一点点泛红。 她的儿子,本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竟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可知道,你父皇最不缺儿子,废了一个,还有许多!” “只有我才是掏心掏肺待你好,唯恐你从高处跌下来的人啊!” “我是为你好!” “你知道你的位置,多少人盯着吗?你又仁善,不晓得提防人……” 李玄泽点了下头。 “母后既然说了弱者就得臣服于强者,那么我罚周稷卿便没错,我强,他弱,我做的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皇后一愣。 李玄泽又说:“母后为了秦静姝,不分是非仗杀宫女,也不怕名声有损。今日这番话,怕我失了臣子拥护是假,逼我回长安才是真。” 母后能有什么心思? 不过是要个,能做皇帝,又对她百依百顺的太子罢了。 他往外走,推开沉重的缕空沉香木门。 山竹迎上来。 “殿下,林三姑娘让皇后娘娘绑了去。” 李玄泽是派了兵卫守着林芳菲的屋子的,做出很在意她安危的样子来。 能把林芳菲带走,必经过一场恶战。 他眼神示意。 山竹把耳朵凑到他唇边来。 “让梁王妃安排人给林岁宁送个早膳。” 以及这些时日,不能让她回林家了。 虽说早就同林芳菲晓以利弊过,父母和兄长的安危,林芳菲不可不顾。 就怕她不顾父母的性命,真敢在母后面前胡说八道。 交代完,李玄泽嗔怒的回头,看向皇后。 “母后,你要做什么?” 第70章 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这一场争执,直到皇后口干舌燥喉咙痛,才不得不暂且休场。 “我不会对她如何,等你想明白了,我自然会把人还你!” 李玄泽不甘示弱。 “仇人之间才需威逼利诱,母后用这样的手段,是不必儿臣心服口服了?” 暂时的妥协,或许能换来一时太平。 但绝不是长久之策。 皇后指着他“你你你你”的指了一通,最后说:“来人!告知梁王妃,本宫也要住下来!” …… 林岁宁在厢房里呆了两天。 每回想出门,就换来一句,“王妃娘娘吩咐了,外头不便,您不能出去。” 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似乎被软禁了。 为什么? 林岁宁不明白。 她戳了戳呆呆湿漉漉的鼻头,引来它不舒服的哼唧声。 “难道是因为那日我喝醉了,王妃不高兴了?” “还是……” “林芳菲不高兴了?” “还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可是这一日三餐,又很丰盛,还有点心,顿顿都不重样。 也不像是关犯人的样子。 林岁宁趴在桌边,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小桃肯定要哭了……” 李玄泽看着她,撇了撇嘴。 这两日,母后把他盯得紧,时时刻刻非得知道他在干嘛不可,恨不得住在他卧房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把小桃给她送过来,应该不在话下。 …… 李玄泽特地交代了,让从不现于人前的暗卫去做这件事。 把小桃乔装成男子,大门后门偏门都不走,特地找了个狗洞,钻出来…… 然后,被守株待兔的人抓了个正着。 …… 李玄泽正拉着谢远下棋,皇后押着小桃,浩浩汤汤的来了。 许辰遥遥见那阵仗,吓了一跳。 “咋回事?皇后娘娘抓了个谁?” 李玄泽瞥了眼,迅速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落了一字。 他心中是一派惊涛骇浪。 看来,母后这是心存怀疑了,才会盯到无孔不入。 林家飞出只蚊虫估计她都要逮一逮。 可小桃绝不能落到母后手上,她是与林岁宁息息相关之人。 “许辰,帮个忙,你看中的那把剑就送你了。” “好啊!”许辰很爽快的说,“太子直说便是。” 等人押到了眼前。 皇后让小桃跪下来,来势汹汹的说:“太子,你解释解释,这是谁?” 李玄泽困惑道:“谁?” 许辰行礼后直起身,双眼一亮。 “小桃?你怎么在这儿?你得罪了皇后娘娘了?” 小桃愣愣的抬起头,看了太子,又看了眼永安侯世子。 她一个都不认得。 可这位红衣公子居然能喊出她的名字? 更加不明白,她怎么就被皇后娘娘逮住了? 皇后看向许辰,探究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遍。 “怎么,你认得这个姑娘?” 许辰不好意思的笑笑。 “皇后娘娘见笑,的确认得的,我还让人约了她,叫她今日陪我去醉香楼吃叫花鸡呢。” 皇后皱起眉,语气变冷,目光更是厉厉。 “你约她?” 许辰憨笑着,腮边染上红晕,完完全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是啊,皇后娘娘,没想到您这就把她带来了。” 皇后心中盘算着,他是永安侯的世子。 陛下视永安侯如手足,更是特意让太子和世子一块儿长大,如他们当年一般亲如兄弟。 这个许辰,当真不能轻视。 许辰若坚持要小桃,她还真有些难办,哪怕明知他在胡说八道。 “据本宫所知,这个小桃只是林家三姑娘的丫鬟,你中意她,你爹想必不能答应。” 许辰大咧咧的说:“我爹由着我的!他要不由着我,我娘也不能答应,我娘最惯着我了!” 李玄泽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永安侯和夫人的确处处惯着许辰,这婚娶之事,没准真随他自己快活。 “如何可能?”皇后半个字都不信,“永安侯府什么门第,能让你娶一个不门当户对的姑娘?” 许辰一脸爽朗的笑。 “我爹说,我娶了谁,谁家就成了高门,但凡我想娶的,便没有不是门当户对的!” 皇后柳眉紧蹙。 半晌后,她说:“你久在长安,怎么结识的林家丫鬟?” 许辰说:“皇后娘娘,我可不是久在长安啊,太子殿下知道的,我动不动出长安,出远门的呀!长安呆久了,多没劲。” 李玄泽顺势点了下头。 “母后,儿臣久在长安,许辰可不同。他常常出远门,永安侯每年也会带他远游几回。” 皇后目光沉沉的,在这少年脸上来回逡巡。 许辰的面色和语气毫无破绽。 从太子的眼里,也没看出半点面对小桃的焦急。 难道,真的是她弄错了? “你约这丫鬟去醉花楼,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人去接她,她为何会偷偷摸摸从狗洞里钻出来?” 许辰瞳孔一缩,脑子里飞快转了一番。 仍没想到合适的借口。 李玄泽夸起了许辰。 “你还是挺谨慎的,晓得顾及姑娘名声,怕人晓得她同你有私,看来你是真心喜欢他啊。” 许辰接话很快。 “那当然了,我第一次有这么喜欢的姑娘,她就是我的命,在迎娶过门前,我可不允许任何置喙她的名声!” 小桃目瞪口呆的看着世子信口开河。 她什么时候……被世子喜欢上了?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有见过世子啊! 难道是,某一次出门给乞丐扔了个铜板,被世子看到了? 又或者是,前两天扶起摔伤的老太太…… 总之,到底是哪件事啊! 总不可能以她这样平平无奇的姿色,惊艳到世子吧? 她有自知之明的呀! 皇后沉默片刻,忽而提起唇角,修长护甲点了下许辰。 “好,很好。” “既然这样中意,我便做了这个主,给你和这丫鬟赐婚。” “尽早完婚吧。” 许辰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别扭的看向太子。 帮忙归帮忙,他可不想终身大事就这么帮掉了啊! 更诧异的是小桃。 她双眼瞪得核桃一般大。 什么,钻个狗洞,就要被皇后赐婚,做世子妃了? 这到底是梦还是? 梦她也不敢这样做啊! 第71章 你来选 皇后派人围着林家,将林家盯的无孔不入,原是想避开太子的眼线,从林家弄个人出来。 以此来威胁林芳菲。 毕竟,毁容无用,太子依然视为珍宝。 死了更不行,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太子会越发怨恨她这个母后。 唯有让这丫头自己识趣,自己做点让太子厌恶的事,离开太子,太子才能顺理成章的放下,好好的迎娶秦静姝为太子妃。 从此继续母慈子孝。 皇后想着,太子定会护住林芳菲的父母,挟持人质这事没那么容易。 谁知,盯着盯着,终于发现了异样,狗洞里钻出来个人,却是个丫鬟。 …… 半个时辰前,皇后刚见到小桃,便细细琢磨过这事。 “按理说,林芳菲都毁了容,太子没道理还钟情于她。” 李嬷嬷连声附和。 “是的,或许殿下已经不喜欢她了,只是出于怜惜,还袒护着她。” 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为什么让人去接一个丫鬟出来?那个丫鬟也不是林芳菲的丫鬟。” 李嬷嬷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那个暗卫并不是太子的人?” 皇后笃定道:“绝对是,这节骨眼上。除了太子,谁还会派人去林家做这事?” 李嬷嬷汗流浃背。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味帮殿下说话,皇后会觉得她蠢笨敷衍。 不帮殿下说话,人家又是亲母子。 “会不会是殿下声东击西,想让皇后误以为,他真正中意的是个丫鬟?这是个替死鬼,当然不会用林芳菲自己的丫鬟了。” 李嬷嬷说完,补充道:“太子殿下聪慧过人,也是唯一能同皇后娘娘博弈之人。” 皇后听得发笑。 “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就是天塌了,我也不信她中意那个丫鬟。” 但男女之情这种事,从来讲不得道理。 想到这儿,皇后惊愕:“太子喜欢的,不会真是这个丫鬟吧?!” …… 而眼下,许辰这样急着跳出来,认下自己和这丫鬟有私,一定是太子授意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太子舍不得那丫鬟出事! 皇后更加确定,太子喜欢那丫鬟。 既然如此,皇后便将错就错,把这丫鬟强行嫁给许辰。 也算解决了心腹大患。 看他们还如何蹦跶! 皇后一走,许辰看着太子,满面愁容。 小桃跪在他们面前,低着头,不知所措。 李玄泽拍拍许辰的肩膀。 “没事,你先把人带回去,我会让父皇阻止退婚的。” “还要带回去啊?”许辰一脸愁容,生无可恋的说,“太子可一定要找陛下,不然这赐婚真下来,我爹娘会打死我的!” 李玄泽说:“你爹娘不是由着你吗?” “吹牛的啊!” 许辰头痛不已? 都骗皇后了,还不让多编点?编多编少不都是编吗? 这下好了,要出事了!退一定要被打断了的… “你以为我爹娘不是老顽固?他们早就给我放话了,哪几家的姑娘能娶,早就说得明明白白的!” 闻言,李玄泽心想,原来都一样,不是就他愁这事啊。 还有,既然娶不了,居然还想招惹林岁宁? “你先把小桃带回去,”李玄泽承诺道,“别的我会找想法子,绝对不会让你被赐婚的。” 许辰原本很相信太子。 但是上次拿五千两去赌,赔个精光之后,他就不太相信世子了。 …… 思来想去的,许辰还是自己回长安去求皇帝。 “陛下,皇后娘娘误会我喜欢人家姑娘,非得给我俩赐婚,娘娘虽是好意,可我……” “误会?”皇帝一听便知不对劲,“她无故这样误会?” “也不是无故,就……” 虽说自己处境已经很复杂,许辰还是不会替起太子半句。 可要是不说点什么出来,陛下是决计不会信的。 “只是消遣,”许辰硬着头皮说,“可丫鬟生得好看,可到底只是丫鬟,哪有娶来当妻子的道理?” 救命啊,他欺君了!他出息了! 皇帝眉头拧成了川字。 “皇后给你和一个丫鬟赐婚?” “皇后娘娘也是好心,”许辰也怕皇帝责怪皇后胡乱行事,连忙替皇后摘清,“是我行事不端惹了娘娘误会……” 哪怕说到这地步,似乎能说得通了,皇帝还是不信。 “传皇后过来。” 皇帝要召皇后。 完了,要是皇后过来一说,很容易露陷吧? 既然都欺君了,反正也是死罪,无所谓多欺一点了!反正人都是一刀没! “陛下!我突然觉得好像被赐婚也挺好的,皇后娘娘头一回要给人赐婚,就轮到我,天大的福气啊,陛下不必为了这事,劳烦皇后走一趟了……” 许辰尬笑着,跟要哭了似的。 皇帝合拢手上的奏折搁在一旁,看向他。 “没,传皇后是朕要同她商议太子的事,” 许辰那丰富的脸色,更加多姿多彩。 得,自作多情了。 皇帝摆手示意他退下。 “至于那个丫鬟,你既然觉得好,那就这样吧。皇后做事,总有她的缘由。” …… 第七次送进去的饭菜,还是未动一点。 周稷卿便亲自进去看看。 她赤着脚坐在墙边,抱着膝,目光冷冷的看着他,眼底冰凉彻骨, 他走过去,她便将自己抱得更紧。 “你怕什么。” 周稷卿半蹲在她眼前,指尖挑起她下颔,她很排斥的别开脸去。 依然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不会对你用强,你怕什么?” 方晚葶说:“你龌龊手段威逼我的事做的还少吗?少做一件,你就不是畜生了?” 周稷卿拿起粥碗,舀了勺粥,送到她唇边。 她胃口清淡,尤其三伏天,她会吃不下别的,就喜欢喝凉白粥。 还说他熬的有甜味,汤多。 这便是他亲自熬的。 方晚葶紧抿着唇,不肯被撬开。 她在用绝食与他对抗。 周稷卿笑道:“方晚葶,既然知道我是畜生,就学乖点,我不想让你在这里怀孕的。” 方晚葶眼帘颤了颤。 她知道这是某个高官的府邸,比周稷卿官位高,却不知到底是谁。 周稷卿身子前倾,凑到她耳边,毒蛇吐信一般,对她说:“少吃一顿,便欢好一次,你自己想,我数到三,你来选。” 第72章 呆呆受伤了 方晚葶扒过碗,狼吞虎咽的把这粥喝得干干净净。 “这是哪里?” 他既然准备逃亡,原是要远离安淮县,更该远离长安的。 可路上,方晚葶就觉得不对劲。 马车驶过的是一条繁华的街,街边叫卖声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这条街很长。 除了长安,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可他怎么敢去长安? 周稷卿捏袖给她擦拭嘴角。 “别问,晚葶,你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 …… 李玄泽火急火燎的赶去长安。 “父皇,许辰不能娶那个……” “能娶,”皇帝凝视着手中奏折,头也没抬,“皇后安排的这桩婚事,再合适不过。” 李玄泽解释道:“这其中是有隐情的,其实许辰并不喜欢那个姑娘,是儿臣让他帮忙,他才谎称自己中意那个丫鬟。” 他在父皇面前,反而坦诚一些,父皇一向比母后开明。 皇帝放下折子,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大臣之间总是盼着两姓联姻来亲上加亲,权上加权,永安侯也不例外。然,永安侯手握兵权之重已是朝野侧目,玄泽,你认为许辰该结怎样一门亲事?” 李玄泽眸色滞住,眼底的光亮一点点黯灭。 他想,有些事,与他记忆中的全然不同。 他记得父皇总和永安侯把酒言欢,亲如一对寻常兄弟。 也记得父皇待许辰不错,每回许辰贪玩不去学堂,不好好练武,父皇总是护着许辰,叫永安侯不能责罚。 在今日之前,李玄泽始终以为,那是视如己出的疼爱。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三步之外,掀起蔽膝,双膝落地。 膝盖重落在金砖上的声响,回荡在大殿中。 “儿臣认为,许辰当娶他心仪之女,请父皇收回成命!” 让许辰帮这个忙,实属当时无奈之举。 若是因此逼他娶了并不想娶的人,李玄泽如何能心安? 这不是五千两的事。 这是事关许辰的终身之事。 林岁宁若是得知小桃这样胡乱许了人,也未必会欢喜。 这些事儿,必须拨乱反正。 皇帝视若无睹的拿起另一本奏折。 宽阔的御书房中,唯有皇帝翻页的声响,偶尔笔墨搁下的动静。 太监躬身立于旁,低头磨砚,不敢多看一眼陛下的眼色,和跪在那的太子。 直到日落西山,李玄泽依然笔挺的跪在那处。 皇帝重重放下最后一本折子。 语气沉沉。 “快戌时了。” 李玄泽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地上,再次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离座,走到他面前。 “玄泽,做君王,是不该在一些无足轻重的事上仁慈的。” 李玄泽道:“那我便不做君王。” 他忍无可忍了。 母后说,官员欺压良家民女不足以为道。 父皇说,一桩不合心意的婚事无足轻重。 旁人娶谁不想娶谁,那也就罢了,与他无关。 可许辰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承诺了不会让母后赐婚,哪怕丢了这条命,他也要做到。 皇帝怒目而视。 “李玄泽,你在说什么?把话收回去!” 李玄泽俯身,以额触地。 “据儿臣所知,朝中值得称道的权臣也就那么几位,那几家的闺女,许辰不曾看中任何一位。父皇可以不允他娶权贵之女,未必非得娶林家的丫鬟!如此赐婚,永安侯岂能心服!” 他说完最后一字,戌时到,轰然倒地。 …… 林岁宁在屋子里呆得无聊的紧。 只能一直玩猫,把它抱上抱下,逗它玩。 奇怪的是,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猫,突然愣了下来,恹恹的趴在地上。 “呆呆?” 它没有回头看她,就无精打采的趴着,眼睛半睁半眯。 “怎么了啊?累了吗?” 林岁宁抱它,它不反抗,也不像平时一样配合着缩起腿,方便她抱。 它软若无骨的,好似一滩烂泥,两条小短腿垂挂下来。 林岁宁把它抱到桌上。 “不想玩啦?饿不饿啊?要不要喝点水?” 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它。 李玄泽有力无气的“喵”了声,嗓子沙哑得很。 他实在不太想说话。 父皇一向开明,不会在意些小事,但父皇真正决定要做的事,从无转圜之地。 这样赐婚,永安侯绝不会乐意。 或许父皇也想借此事,试一试永安侯的臣服之心,看他敢不敢拒绝。 总之,他搞砸了。 林岁宁觉得呆呆不对劲,她守着呆呆,说了不少哄人的话,抱着亲亲,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不吃,不喝。 它不睡,也不完全睁开眼,就睁开一条缝,恹恹的,眼里无神。 好似在想心事,好似很难过。 后来她困了,睡一觉醒来,呆呆还是那个姿势,微微睁着一点点眼睛,目光呆滞的看着一个方向。 “你怎么了呆呆?”林岁宁开始着急了,坐起身来,摸摸它的脑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她回想起前几次流鼻血,都是入夜之后,似乎晚上呆呆身子会差一下。 她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抱着呆呆推开门。 “求求你们,给呆呆找个大夫,它肯定是生病了,得找大夫看一看。” 煎蛋大半夜守在门口有点打瞌睡,脑子反应慢,闻言,愣神道:“给猫找大夫?” 林岁宁点点头。 “太子殿下很看重呆呆的,如果呆呆病重了你们也不好交代……” 理是这个理。 煎蛋打起精神:“我这就去。” 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帽子都没戴周正的大夫被煎蛋拉了来。 大夫哈欠连天,指挥着小厮把猫按住。 李玄泽脑子想累了,眼皮子开始打架,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人按住,四脚朝天。 他猛地睁大眼。 卧槽,这么多人! 干什么! 大夫的手给它上上下下一顿摸。 探到它胯下时,它叫的撕心裂肺,剧烈挣扎起来。 但四肢都被人按住了,半点反抗不了! 大夫见它如此反应,笃定道:“这儿受伤了。” 林岁宁见他这样说,恍然大悟的揉了揉困顿的眼睛。 “怪不得它总把胯夹得很紧,我还以为它年纪小害臊。” 大夫听得发笑。 “猫懂什么害臊,这就是受伤了。” 第73章 去开门 呆呆的胯被包扎了起来。 连同中间的腿。 包扎完,他整个人已经麻了,悲凉的看着这些人。 煎蛋给了赏银,夸赞道:“大夫医术高超,这猫果然不恹恹的了,都会站起来了。” 太子交代了,自己属下和替东宫办事的人,都得给赏银,都得夸。 李玄泽气急败坏。 那是他想站着吗?是根本坐不下来! 屁股被绑得这么结结实实,怎么坐啊! 他气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骂声。 大夫很满意,“你们看,这猫现在可精神了。” 林岁宁迟疑道:“这得包多久?看着不舒服啊。” 大夫收拾药箱,信誓旦旦的说:“两日便好,猫的伤养起来可快了,姑娘放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林岁宁趁大夫在,又问道:“它总是流鼻血,会不会是鼻子不好?” 李玄泽一听,吓得不轻。 可别把我鼻子也给包起来啊! 大夫先是疑惑的“啊”了声,再道:“可能是鼻子受了外伤,猫跟人一样,鼻子被撞会流血的,只要能很快止住,那便没事。” 林岁宁想了想,呆呆好像上蹿下跳的是撞过摔过不少次,也不难止住。 “谢谢大夫。” 目送大夫出去之后,林岁宁关上门,帮呆呆调整了下姿势,让它侧躺下来。 李玄泽气得不想跟她说话。 这大夫,明显欺负他只是一只猫,敷衍了事呢,欺负他说不出来人话! 林岁宁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 “怪不得你上次突然放开那只小三花,不会是那时候就伤到了吧?” 她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唇瓣用力抿了抿。 “呆呆,你得有多疼啊。” 李玄泽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气。 明日,必须要把那个大夫的屁股也包扎起来。 他在床上胡乱蹭着,还用爪子用力扒拉,想把这厚实的绷带抓烂。 林岁宁忙不迭的去拦着呆呆的爪子。 “呆呆听话,别乱动……” 混乱之中,呆呆猛地抓了一下。 她吃痛的“啊”了声,缩回手臂。 呆呆看到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抓痕,顿时慌了神。 方才的愤懑一扫而空,努力的调转姿势,想爬起来去看看她的伤势。 林岁宁拿水去冲洗了伤口,又撕了快白布给自己扎起来。 她做好这些,回头看那猫。 橘猫知道自己做错事一般低着头,耸拉着耳朵。 林岁宁让它看自己的手臂。 “你包扎了,我也包扎啦。呆呆,我们就听大夫的,坚持两天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这个大夫到底靠谱不靠谱。 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有用,也是一桩好事。 就算没用,也只是包扎两天,虽然难受,也不会伤到它。 所以,总要试试吧。 李玄泽不挣扎了。 罢了,包着就包着吧,她高兴就好。 林岁宁刚脱了鞋袜,回到床上来,外头一阵吵闹声。 似乎是有位女官,在同煎蛋争吵。 女官气势很足。 “你敢拦我的路!我是皇后娘娘的人!奉皇后娘娘之命,搜查所有可疑之处!” 煎蛋态度坚决。 “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在这儿守着,就断不会让路。” 女官问:“那你大晚上的传这大夫做什么,是谁病了?” 煎蛋冷硬说:“无可奉告。” 女官又问:“你一个烈豹军统领,在这守着什么?” 林岁宁在里头听着,愣了一愣。 太子有五军,分别为飞虎,烈豹,豺狼,雄狮,秃鹰。 煎蛋居然是烈豹军统领,管辖数千精锐。 这样的人,居然派来保护一只猫? 林岁宁在呆呆耳边说:“这煎蛋的名字不会是太子三岁时候起的吧?” 李玄泽沉闷的哼了声。 猜得不对,是五岁时候起的。 那时刚巧他在吃蛋,而且他最喜欢吃蛋了。 父皇让人把这五位带到他面前来,让他赐名。 他不知道啥叫赐名。 只知道他想吃先荷包蛋,再吃松花蛋,然后煎蛋,咸蛋,皮蛋…… 吃一切圆圆的蛋。 他的目光也一直看着那一桌子的菜,并没有看那几位属下。 他只是把几个蛋名念了出来,却总有了五个叫做蛋的侍卫。 门外。 煎蛋面对女官的逼问,仍然说:“无可奉告。” “那就得罪了,”女官大声示意,“上!” 外头一阵刀剑相撞的声响。 林岁宁不明白,皇后和太子不是亲母子吗? 怎么手底下的人就这么打上了? 不管什么样缘由,来者不善。 林岁宁抱着呆呆先躲进柜子里,又躲到床底下。 不行。 外头人若是冲进来,见到没人,肯定要把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找一遍。 所以,她躲不过。 这样想着,她从床底下往外爬。 李玄泽用爪子扒拉她的腿。 林岁宁回头,目光深深又温情的看它。 “呆呆乖,你安安静静在床底下呆着哦,不管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来。” 李玄泽倒抽一口凉气。 昨日他便打探到了母后为何突然这么激进。 是秦静姝去她那儿寻死觅活了,声称人人都笑话她痴人说梦,笑话她不被太子搭理,她颜面尽失,只想一心求死。 母后便急了。 急到不惜与他撕破脸皮,也要带上她所有能调动的人马,把安淮县搅得天翻地覆。 煎蛋并非单枪匹马,百花苑地广屋子少,足够在附近安排个几百精锐。 只是不知母后到底有多少人。 总归,是一场恶战。 李玄泽努力挪动屁股。 刚从床底下探出个圆圆的脑袋,就被林岁宁一把推了进去。 “不许出来,”林岁宁故作凶巴巴,“听到没有,外头在杀猫!” 她可不知道,这些人冲进来会拿她如何。 也许是通通杀掉。 李玄泽明白她的心思。 他趴在床底下,看着她焦急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的莲红色轻软罗裙,随她急急步伐,裙摆如晚霞下浪花一般粼动轻舞。 终于,外头混乱的打斗声渐渐平息。 林岁宁的心眼儿被高高吊起。 打斗停了,那便是分出了胜负。 门外。 煎蛋向皇后行礼。 “皇后娘娘。” 皇后冷道:“怎么,在本宫面前,你还敢持剑?” 煎蛋的铜剑沉重,落地的闷响在这夜里份外清晰。 仿佛一把棒槌,在李玄泽心间重重一击。 煎蛋敢为他豁出命去,可在皇后面前,他到底得扔了剑。 皇后吩咐道:“去开门。” 第74章 你是谁? 林岁宁搬了把灯挂椅,挡着床底下的呆呆。 又觉得这样一只椅子放这儿太突兀。 搬开去,挪了只夜壶,还把呆呆的沙盆拿了来。 李玄泽还想张望呢,面前被堵得结结实实的,他趴下来捂住鼻子。 这沙盆真臭。 滂臭。 林岁宁麻利地把披散的乌发梳起来,盘成简单的双平髻。 屋门被推开,两列兵卫涌入,为皇后开道。 林岁宁一见那宫女簇拥着的雍容华贵的妇人,便盈盈拜倒。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在芳姑姑的搀扶下踏过门槛,居高临下地睥睨这姑娘。 “抬头。” 林岁宁顺从地抬起脸,让皇后瞧清自己的模样,视线却低垂,只能看见皇后裙摆上金绣百鸟朝凤的纹样。 皇后看着这张清水出芙蓉的容颜,语气越发的冷。 “你是谁?” 林岁宁道:“回皇后娘娘,民女是安淮县丞之女林氏,名岁宁。” 皇后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这个林岁宁,似乎同林芳菲并不相像。 其旁的芳姑姑道:“娘娘,林芳菲有个比她大一个月的姐姐,其父原配所生,便是林岁宁,尚未出阁。” 关于林家的那些事儿,芳姑姑早就查了个透彻,就等皇后什么时候要问,能答个游刃有余。 皇后眼眸一沉。 太子派去护着林芳菲的人,远不及此处的。 若非她大半夜赶过来,这门还真开不了,等到天亮,人又不知转去何处了。 芳姑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那个被永安侯世子带走的小桃,正是林岁宁的丫鬟。” 皇后凌厉的目光似要在林岁宁脸上灼出洞来。 先是林芳菲,再小桃,眼下又是林岁宁。 这回,总该没有错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何夜不归宿,住在这儿?” 这话很难答。 她为什么住在这儿不让走,跟禁足似的,她也不知道。 可若是说不知,更显得她在撒谎。 若是拉出太子来做挡箭牌,更不是明智之举,皇后刚与太子的人一场恶战, 搬出梁王妃呢? 会不会反而害得梁王妃也无端卷入这事来? 不对,重要的并不是她为何在这儿,而是皇后为何来这儿。 林芳菲的脸,八成是皇后伤的,皇后不允许这样一个女人蛊惑太子的心。 这般兴师动众,或许就是在找林芳菲,总之,八九不离十。 那么,只能投其所好了。 林岁宁破釜沉舟道:“皇后娘娘,我会在此处,是因……” 她正想编造一些事,称自己是因得知林芳菲欺骗太子之事,林芳菲才动用手段,让太子将她圈禁在此处。 她还愿意自告奋勇向太子揭发林芳菲的面目。 这话还没说出来,梁王妃匆匆赶来。 “皇后娘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王妃向皇后行了礼,便关切道:“哎呀,岁宁啊,你怎么了,得罪皇后娘娘了?” 林岁宁愣了愣。 王妃向她使眼色,她能看明白,这是要她把留在这儿的原因推给王妃。 但是王妃为何待她这样好。 冒着不惜被皇后迁怒的风险? 见梁王妃故作这样焦急关切的姿态,皇后眼眸沉沉道:“你认得这丫头?” 梁王妃坦然道:“如何能不认得?便是我叫这丫头住这儿陪我的,怕惊扰了娘娘凤驾,这两日便不让她出门。” 她皱眉对着林岁宁。 “大半夜的,你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去冲撞皇后娘娘?” 这话,她明面上是在斥责林岁宁,实则是在替林岁宁开脱。 人家姑娘分明这好端端呆在屋子里,什么事儿也没犯。 皇后冷笑,“楚苓啊,我说太子怎么突然又要来百花宴了,原是和你亲近了不少。” 亲近到,协助太子私藏姑娘,甚至为了包庇私情,着急忙慌的出来揽事儿。 就跟许辰谎称与小桃有情,是一样的。 皇后的言外之意,梁王妃自然能听懂。 梁王妃不失恭谨地向皇后福了福身。 “太子殿下自然是与娘娘最亲近。只是有些事,殿下愿意埋在水底下,风平浪静的,何尝不是件好事?” 皇后哼笑。 “你这是在劝本宫息事宁人?” 梁王妃缓缓抬起眼眸,不紧不慢道:“我是替娘娘着想,这些事儿,陛下都看在眼里呢。也不知娘娘身边的人都是怎么回事,竟不劝着点,是盼着陛下雷霆大怒么?可太子殿下并未行差踏错什么,不知陛下会怪罪谁了。” 话落,芳姑姑和其他几位侍女都跪了下来。 太子年轻气盛,身边有女人再寻常不过,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在情理之中。 虽说先前的大肆搜寻不妥,可太子没有给她任何名分,陛下也不曾指责一句,皇后动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干涉,的确过了。 她们哪里不劝,每日都在劝,主子有主意得很,费尽口舌也劝不了一点。 到时惹得陛下大怒,定是先重罚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其次再是皇后。 皇后看向林岁宁,一双森然的眼,犹如深不见底的沉潭,透着冷冽寒意。 林岁宁乖巧跪在那儿,不曾抬头。 却也能感受到那寒凉的目光如刀片一般,似要将她的皮肉一片片地剐下来,拆骨入腹。 片刻后,皇后轻呵了声。 “楚苓,你好样的。” 说完,皇后重重甩袖,怒气未消的往外走去。 梁王妃和林岁宁恭送皇后。 那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煎蛋跑进来,向梁王妃行礼,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有王妃相助,否则明日我无法向太子交代。” 梁王妃扶起林岁宁。 林岁宁忧心忡忡地说:“皇后娘娘迁怒了您。” 梁王妃笑道:“迁怒,由她迁怒去,她若能将我如何,便不会走得这样爽快了。” 林岁宁还是说:“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后她……” “这些你不必操心,操心来也无用。”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话的确有理,不睡一屋子,是不能放心的了。 梁王妃吩咐身后人:“帮姑娘收拾收拾,把东西搬去我房里。” 林岁宁不太明白,皇后显然比梁王妃尊贵许多,可为什么梁王妃似乎并不怕皇后? 那些直言不讳的话,换了旁人,是断断不敢说的。 侍女很快将东西收拾好。 梁王妃催道:“岁宁,愣着做什么,走啊。” “王妃娘娘等一会儿!” 林岁宁趴下来,把床底下的东西一件件搬开,再把那只绑了臀的猫捞出来。 李玄泽苦滋滋地看着她。 往床底下堵那么多东西,给他翻身的地儿都没留。 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愣是推动不了身周几个庞然大物。 还要闻沙盆的味道,想吐吐不出。 她就没想过,万一她被抓走,谁能知道床底下有只猫?! 第75章 太子生气了 梁王妃让人在自己的卧房里,给林岁宁加了张床榻。 做到这地步,李玄泽心中已是十分感念。 没想到自己一句交代,梁王妃竟然如此尽心尽力。 林岁宁在他耳边说:“夜里可别吵哦,我们不能吵到王妃睡觉的。” 李玄泽喵了声。 他什么时候吵过?只有白天那只猫才会吵! 跟王妃同住一屋,林岁宁夜里翻个身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响了床,闹醒王妃。 一夜过去,腰酸背痛。 大清早,她把呆呆抱一边收拾床铺,甜枣接过手,“姑娘,我来就好。” 林岁宁的事,大多是甜枣在打理着,林岁宁和她也算相熟了。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甜枣宽慰道:“姑娘,不必忧虑太多,既然王妃喜欢你,自然能护着你。” 林岁宁点点头。 她更想知道皇后为什么和太子闹得这样不可开交,一点不合常理。 这对母子,身处这样的位置,不更该同心同德? 怎么反而兵戈相向? 是要逼得太子处处顺服,还是要逼太子不孝? 午膳时候,林岁宁刚到用膳的堂屋,就见那檀木圆桌边,许辰拉着梁王妃的衣袖,死缠烂打。 “王妃娘娘!您要救救我啊!” 梁王妃很无奈的说:“皇上这样说,我是真没办法。” 许辰说:“您要是没办法,我可就完了啊,只有您有法子!” 梁王妃叹口气,“有姑娘来了。” 这话管用的要命。 许辰立刻坐直身子,捋了捋襟边袖口,笑着同林岁宁打招呼。 “林姑娘!巧啊!你也来用膳吗?” 林岁宁颔首示礼过后,在梁王妃右手边坐下来。 许辰是个话痨,千方百计能找话说。 “你是林家的,那个小桃你知道吧,也是林家的!” 林家只有一个小桃。 “世子,您说的是安淮县丞家的丫鬟?” 林岁宁心生诧异。 世子怎么会知道小桃? “是啊是啊,”许辰说,“我记得你是县丞之女,没记错吧?” 林岁宁点了下头。 “小桃是我的丫鬟。” 许辰双眼一亮,欢喜道:“这不巧了吗?我救了你的丫鬟!” 闻言,林岁宁便起身,揖手行谢礼。 许辰以折扇拦住她的动作。 “哎,不必谢,我好事做的多了,从来不声张的!不过我要是不救,估计她就得被皇后杀了,我这救人一命,可是冒着被皇后治罪的风险,付出了天大……” 说着,许辰脸上又有一瞬的愁眉苦脸,很快转瞬即逝,爽朗道:“罢了,好歹救了一条命,我是不后悔。” 很严肃很要命的事,林岁宁却被逗得莞尔一笑。 她眉眼弯弯,双眼亮盈盈的,微微勾起的唇角牵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世子,那小桃如今在……” “在我府上!”许辰说,“你要是想她,明日我带来见你!” 林岁宁福了福礼。 “多谢世子。” …… 李玄泽从长安风尘仆仆的赶来。 下人为他引路,去开满荷花的莲塘边,玉石凭栏边,许辰和林岁宁相谈甚欢。 许辰那张嘴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什么都说。 “皇后啊,古怪得很,那秦静姝从小就被她当掌上明珠,跟亲生的似的。” 他凑到林岁宁耳边,低声说:“有时我都怀疑秦静姝才是皇后生的,可太子像皇后,也像皇上,这也不大可能抱错了啊?” 林岁宁猜测道:“可能是因皇后没有公主?” “天晓得,”许辰小声说,“有时候我还觉得太子挺可怜,你知道吗,有一回……” 他没说完,就被李玄泽抓着手臂拎开去。 许辰一看是太子,急切道:“哎呀我话还没说完,让我跟她说完这事……” 最难耐的,就是很想跟人说一件事的时候,突然被人强行中止。 那简直就跟背上痒死了抓不到一样难受。 李玄泽板着脸说:“你跟个姑娘靠那么近。” 在他方才的角度看来,许辰都要亲到林岁宁脸上去了。 许辰一脸懵。 “可是没碰到啊?我也就说句话……” 李玄泽说:“男女授受不亲。” 林岁宁替许辰说句公道话:“太子殿下,世子他没有对我无礼。” 虽然靠的是有些近了,可世子并没有碰到她分毫。 而且,世子要说的事,事关太子,她很想听。 李玄泽看了林岁宁一眼,嘴角蹙了蹙。 “呆呆在何处?” 太子要看呆呆,林岁宁自然给他带路,许辰闲来无事便紧随其后。 见到那只正在地上艰难打滚的呆呆,许辰愣了愣。 “这猫屁股怎么了?” 他见过猫腿脚受伤,还是头一回见猫的屁股受伤的。 林岁宁立刻答话,“受伤啦,也不知这猫是怎么了,屁股都能伤到,真的猫如其名,很呆吧。” 李玄泽沉着脸,蹲下身,按住呆呆,把绷带给一点点的拆下来。 林岁宁急了。 “殿下,呆呆有伤,这是大夫给绑的……” 李玄泽沉沉道:“所以你认为流鼻血是伤到屁股了?” 他本来不生气的,不知道怎么的,看见她和许辰在一块儿之后,他就很不高兴。 林岁宁听出了太子语气中的不虞,当即跪了下来。 “殿下息怒。” 李玄泽手上动作一顿,无可奈何道:“林……” 他想说自己没发怒,只是那大夫欺负猫不能开口,胡乱诊治。 然而许辰上赶着做和事佬。 “哎呀,她是个姑娘,又是为了猫好,她也不是有心顶撞殿下的,殿下不要怪罪他了。” 林岁宁面露感激,“谢世子。” 李玄泽忽然有一种把许辰扔出去的冲动。 他三两下拆完绷带,直起身,言简意赅道:“昨晚那个大夫,已经承认自己信口雌黄了,呆呆的……屁股根本就没有受伤。” 林岁宁心想,没受伤,那便是好事。 但既然呆呆被折腾一场,她总归要被怪罪,还不如干脆认错。 “殿下,是我照顾不周,请殿下责罚!” 李玄泽刚想说没怪罪你,不必自责—— 许辰就嘴快道:“多大点事儿,你不是将猫照顾得挺好的吗,白白胖胖的!” 他瞥了眼,那猫一点不白,又改口道:“黄黄胖胖的!” 第76章 吻她 他一说话,林岁宁就忍俊不禁。 她还拼命忍住了,不笑出声,但是扬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李玄泽挪开眼。 “许辰,你出去。” 真的奇了怪了。 来前他对许辰满是愧疚,想着往后定要好好弥补。 眼下又怎么看怎么碍眼,只想把他轰出去,轰得远远的。 “啊?”许辰很没眼力见,还要叨叨,“殿下,这姑娘人很好的,她不像秦静姝……” 李玄泽对他说的废话心生烦躁。 她是什么人,需要许辰来告诉他?许辰能比他了解? “闭嘴。” 许辰疑惑太子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但太子既然不悦,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给了林岁宁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呆呆欢快的跑到李玄泽脚边,要扒拉他的裤腿,林岁宁一把将它抱过来搂在怀里。 猫跟人没轻没重的,万一抓破太子的裙袍,那就完了。 把猫搂在怀里了,林岁宁又想着,她这个动作会不会不妥?好似怕太子伤害呆呆似的,太子不会恼怒吧? 哎,跟这些权贵打交道心累,说话得过十遍脑子,做事得过百遍脑子,还不一定想得明白。 李玄泽向她伸出手。 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摊在她眼前。 林岁宁想了想,把呆呆递出去,高高举起。 肯定是要猫,总不能是要扶她。 李玄泽没有接过那猫,收回手,无奈道:“起来吧。” 林岁宁抱着呆呆起身。 依然颔首低眉,一派恭顺,也很疏离。 李玄泽看着她,说:“这猫真没病,它在东宫养伤的时候,我请几个太医给它看过。” 毕竟没人比他更在意这猫的死活。 林岁宁心头一舒。 “多谢殿下。” 李玄泽哑声问:“谢我什么,这猫不是林芳菲的吗?” 林岁宁把到嘴的那句“这猫是我的”咽了回去,低声说:“殿下怜悯众生,民女谢殿下心善。” 李玄泽生硬的“哦”了声。 “昨晚,吓到你了。” 林岁宁立刻说:“殿下何出此言?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皇后和太子兵戈相对这种事,自然不愿意让外人所闻,所有知情人都得做哑巴才是。 她也得聪明点,让太子知道她识时务。 李玄泽心想,她果真心善,才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若无其事的咽下去。 毕竟是他生母,她是怕他闻之伤心吧。 真是个傻瓜。 哪怕她不说,这么大事,煎蛋荷包蛋又岂会瞒着他? 李玄泽深深道:“我母后回长安了。” 林岁宁有些茫然,事关皇后,这话怎么接。 她思来想去,只能很虚浮的说:“花期正好,皇后娘娘她……不在百花苑多留些时日了吗?” 李玄泽眸色更深几许。 她竟然如此以德报怨。 母后都这样待她了,她却毫无怨恨。 至于母后,母后哪里情愿回去,是父皇下诏,她不得不回。 李玄泽原本并不想跟母后走这一步,让父皇来插手,母子关系便不可转圜了。 可母后一步一步,越来越逼人太甚,他实在忍无可忍,今早在父皇面前告了一状。 父皇将母后召回去,呵斥一番,罚了一个月禁足。 但毕竟是自己生母,父皇顾及到他的颜面,并非重罚,也不会声响。 如今一来,总算能消停些时日了。 李玄泽淡淡说:“过来。” 林岁宁跟在他身后。 穿过赤色长廊,走过狭长鹅卵石道,再上台阶,随太子进了百花苑最高处的观景楼。 楼中,已摆好酒菜。 李玄泽拿起倒好酒的白玉杯,一饮而尽。 林岁宁不知太子叫他跟来的用意。 但这儿既然没人服侍,她便上前挽袖为太子倒酒。 这一杯,李玄泽依然喝的干脆。 他坐下来,一杯接一杯。 林岁宁见他喝得凶,半壶酒都下去了,满桌子的珍馐一口没动,心中又开始慌张。 他是太子殿下,若是喝醉了,或是喝伤了,她会不会被治罪? “殿下,吃些菜吧。” 李玄泽抬起眼眸。 林岁宁对上他深邃的双眼,呼吸一窒。 该不会是嫌她话多了吧? 她垂眸,脸颊染红。 “酒多伤身,殿下吃些菜,对身子好。” 李玄泽没动,只是定定的望着一道菜。 林岁宁便随着他的目光,拿起筷子夹了只酱蛋,欲夹到太子碗中。 可这蛋太圆滑,快到碗里时,竟从她筷子间滑出去,掉到桌上之后还弹起来,滚落到太子的裙袍上。 林岁宁傻了眼。 赶紧把太子两腿之间的酱蛋拿走,慌不择路的用衣袖去擦那青古色裙袍上突兀的污迹。 “殿下恕罪,殿下……” 李玄泽握住她手腕,她抬起脸,他的呼吸灼着她额头。 “别乱动。” 她羽睫轻轻颤动,眸中似晕了一汪桃花池的水,又如春雪初融,我见犹怜。 那种熟悉的,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 李玄泽推开她,扶着桌子起身。 林岁宁见他身子有些摇摇晃晃,连忙上前扶着。 万一摔伤了,她这个随侍在身边的人,可没好果子吃。 刚搀他手臂,李玄泽皱着眉说:“我不是许辰,酒量没那么差。” 林岁宁自然看出来了。 毕竟许辰三杯就倒,太子喝了半壶呢,可是太子的脸红到了耳根,走路也不稳,这不就是醉了么? 但林岁宁附和着说:“殿下酒量最好。” “比许辰好。” “嗯,比世子好。” 李玄泽自信满满的推开林岁宁的手,要自己往前走,可才走了一步,人就往前冲去。 林岁宁抓着他手臂,没能拉住,跟着一块往前摔去。 砰得两声闷响。 林岁宁顾不上摔疼的胳膊和腿,连忙爬起来,去扶太子。 李玄泽满面熏红的躺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打算,一双修长的眼呆呆的看着她。 她努力的拉扯,却拉不起来,只能放弃了,转身想跑出去喊人来。 “林岁宁。” 李玄泽唤住她。 林岁宁回头,再次蹲到他身边来,“殿下。” 李玄泽看着她嫣红似抹了胭脂的唇,沙哑说:“我想不通,我母后为何要这样,我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没有罔顾法纪……” 林岁宁牵了牵唇,却是无言。 这世上,哪里是每件事都能够想得通的。 她也能察觉,太子喝闷酒,是因在皇后那儿伤了心。 “林岁宁,我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林岁宁俯低了身子去听,后脑勺却突然受力,有一只手扣着她猛地向下。 双唇相触。 她兀然睁大眼,看着眼前放大的太子的脸。 第77章 过夜 林岁宁迅速退开去,手捂住自己的嘴。 刚刚那柔软的触感是…… 她胸腔的玩意儿砰砰狂跳,要炸开似的,往外散热,五脏六腑都滚烫起来。 她的脸,她的耳朵,跟煮熟了一般通红。 四肢更是无端发麻。 “殿下恕罪,我……” 她慌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先认罪。 李玄泽坐起身,支起一条腿,醉醺醺的瞧着她,蹙眉,略有不满。 “你也没少亲我,我没有错。” 林岁宁愣住。 她当然没有亲过太子。 所以太子,是将她认作旁人了? 林芳菲吗? 她也不知心中的落寞从何而来。 宛若种了一院子的木丹,还没等到花开,就都匆匆谢了。 这花本不是她的,她种不活。 林岁宁黯然道:“殿下,我去喊人来。” 李玄泽揉了揉沉痛的太阳穴。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哪儿,她又去哪儿了。 很快,她去而复返,带来了山竹和荷包蛋煎蛋。 他们合力把太子扶到厢房里。 林岁宁功成身退的往外走。 山竹追出来,“林姑娘,殿下唤您的名,您还是先不走吧。” 林岁宁疑惑道:“殿下唤我名?” 如何可能呢? 山竹笃定道:“是姑娘您。姑娘,劳烦您照顾殿下了。” 林岁宁很为难。 太子并非登徒子,可随身照顾醉酒的男人,实在保不准会发出什么事来。 若真出了事,太子或许还会觉得她蓄意勾引。 “竹大人可去传我三妹过来。” 山竹说:“林姑娘不知吗?林三姑娘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林岁宁恍然大悟。 怪不得太子这样郁郁寡欢。 山竹恳求道:“姑娘,殿下这两日有事堵心,若有您陪着他,他定然能想得开些。” 林岁宁望向那厢房里头,里头侍从们正在为太子更衣。 她一个姑娘随身伺候太子。 不妥。 不合适。 但她还是糊里糊涂的应了下来。 下人端来醒酒汤,李玄泽皱着眉头不肯喝。 “我没醉,我又不是许辰那个怂蛋。” 林岁宁从下人手中接过醒酒汤,拿勺子舀起一点儿,滴在手腕处试了下温,在递到太子唇边。 “殿下,喝一点吧。” 李玄泽这回低下头,抿了一口。 “苦。” 林岁宁故意说:“听说世子能喝大半碗,世子这么厉害吗?” 一听许辰能喝这么多,李玄泽半点不肯服输,拿过来怼着碗大口干。 打恶心差点呕出来,也还是坚持把它喝了个底朝天。 林岁宁夸赞道:“殿下真厉害,比世子还厉害。” 李玄泽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随即躺下身。 他脑袋沾到枕头,就睡着过去。 林岁宁看着他清俊的眉眼,目光缓缓向下,停顿在他薄唇上。 方才…… 回想起那一幕,她双手捂了下发烫的脸。 上回在藏书阁里,她枕着太子的肩入睡,后来她也只当是一场梦,不敢抱任何幻想。 不可以再想了。 包括今日的亲吻,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 …… 李玄泽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第一时间先看看自己是人是猫。 再望了眼外头,天色偏暗。 他头疼,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戌时还没到,还是已经天亮了? 他只记得好像喝多了,走路有些晃…… 林岁宁正在低声教训呆呆。 “不要叫这么大声,太子殿下会打死你的,知不知道?” 呆呆没听懂,又喵了声。 林岁宁泄了力。 “你就不该过来,荷包蛋非要把你送来做什么,你看着很命大的样子吗?” 呆呆趴在椅子上,似懂非懂的歪了下头。 林岁宁说:“真的不可以再叫啦,拜托你。” 有些人很爱睡觉,被闹醒会特别凶,她也不知道太子会是哪一种。 李玄泽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它就是叫得再大声,我也不会打死它的。” 打它就是打自己,他可记得那次棍棒的滋味,怪不好受的。 林岁宁这才发现他转醒过来。 “殿下要喝水吗?” 她手忙脚乱的去倒水,明明没有对他对视一眼,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颊。 李玄泽接过茶杯,盯着她通红的脸。 “你热吗?” 林岁宁摇摇头,又点头。 太子应该是忘了吧,忘了他亲了她的事。当时她双手还扒在了他胸腔上。 以至于现在她听见太子的声音,都会面红耳赤,心跳快的像擂鼓。 李玄泽嘟囔说:“那酒比许辰喝的烈。” 反正他酒量就是比许辰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爱跟许辰比。 林岁宁说:“殿下饿吗?我去交代膳房做点清淡的粥来?” 喝完酒,肚子会烧得慌,喝点温和的粥会舒服些。 这是她从上回醉酒的经验中领悟到的。 “嗯,”李玄泽交代说,“你把猫抱走,一会儿不必来……” 看这越来越暗的天色,一会儿他就要晕过去了。 她若还在这儿,只会被吓到。 但他估错了。 戌时已经到了。 林岁宁眼看着他猛然栽倒在枕头上。 “殿下!殿下!” 李玄泽从呆呆的身体里醒来。 林岁宁急切的喊了他好几声,没等到回应后,她跑到外头去。 “竹大人,殿下晕过去了,您快传大夫来看看。” 山竹看了眼外头天色,习以为常的说:“没事的,林姑娘,就让殿下睡就可以了。” 林岁宁睁大了眼。 这做太子的属下,事关太子的身子,怎么能如此草率? “殿下这回不是醉酒昏睡,是方才醒了过来,现在又突然昏厥了,竹大人,不可以掉以轻心啊,一定要传大夫来看看的。” 山竹叹口气。 “真不必,传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殿下就是这个时辰犯困。” 林岁宁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他找大夫。 她回到屋子里,给太子掐人中,又把太子扶起来。 折腾好一阵,太子都没有半点反应,要不是还有呼吸,林岁宁都怀疑他人没了。 “你这属下,真不行,这要出了事,我肯定怪他不肯给叫大夫,怪不了我。” 林岁宁歇一歇,怨气很重的继续埋汰道:“你也弱,堂堂太子这么弱,喝不了酒就别喝,都成这样了,比世子还不如。” 李玄泽站着椅子上看着她,瞪圆了眼。 第78章 姑娘您继续 他不服气。 绝对绝对的不服气! 喉咙里不痛快的发出闷哼声,很不满的跳上跳下,弄出很大的动静。 林岁宁转而去看呆呆。 “怎么办,我们走还是不走?” 她听说过不少喝酒喝死的,越看越觉得太子像那样。 要是不赶紧走,明日太子一命呜呼,首先她这个照顾太子的人就被治罪。 可要是走了,山竹那样不贴心,放任太子自生自灭…… 本来或许有救的人,可能也没得救了。 林岁宁盯着太子的睡颜看了半晌。 太子是个好人,帮了她好几回,不管是看在谁面子上施的援手,可到底她是受了恩惠的。 她便不能在这种时候,只顾着自己置身事外。 可是怎么照顾一个醉酒昏厥的人,她实在没有经验。 左思右想之后,林岁宁让山竹去藏书阁搬些书来。 “靠南边窗的那排书架,放的都是医书,烦请竹大人让人多拿些来。” 山竹没有多问,立即让人去办。 很快,几十本医书被搬了来。 林岁宁将案牍上两盏鎏金铜鹿灯都点燃了,随手拿一本,仔仔细细的翻过去。 书上有记录各种各样的症状的风寒,甚至瘟疫,难产之类…… 缺翻了好几本,都没看到醉酒的人怎么救。 李玄泽跳上案牍,俯在书旁,跟她一起看书上那些字眼。 “喵。” 大半夜的,还挑灯夜读,读的还是医书。 她果真存了颗救世济人的心肠。 但是天色这样晚了,她该早些去睡才是。 林岁宁换下一本的空当,与呆呆的目光对视上。 猫儿眨了眨眼,琉璃珠般的一双眼,亮盈盈的。 林岁宁摸摸它头,把脸伸过去。 “呆呆,亲我一下。” 呆呆好似能听懂,低着猫头,两只小爪子害羞似的捂了下自己的脸。 见她把脸凑得更紧了,它才慢慢的往前挪挪身子。 快要碰到她脸时,它又突然停下来,目光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她。 林岁宁眼中划过受伤的神色。 “连你也不喜欢我吗。” 她还没出生就跟谢远有了婚约,谢远却同林芳菲不明不白。 太子亲了她,可也只是把她当成林芳菲。 她说不上来心里头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好似吞了许多醋。 又有一些不甘心。 林岁宁不愿意多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继续看书。 呆呆却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书上,又缩起前爪站起来,让自己的嘴碰到她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一触即分。 然后呆呆转身就逃了,跳下案牍,跑到角落里,半个身子都藏进阴影中,两只爪子捂住脸,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林岁宁先是一愣。 呆呆是在安慰她吗? 它能听懂? 现在它是在害羞? 反应过来之后,林岁宁很欢喜的说:“我最喜欢呆呆了,呆呆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猫!” 李玄泽羞得没法抬头。 她以为他是猫,可他自己知道,他不只是猫。 这不就是轻薄了人家吗? 林岁宁没再去逗猫,继续翻手里的书。 李玄泽在角落里趴下来。 沙沙的翻书声,在静谧的夜里很催人入眠。 他刚眯上眼,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离奇的画面。 是他无赖似的躺在地上,林岁宁俯身倾听他说话。 他盯着她嫣红的唇,鬼使神差的伸手到她脑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迎向自己…… 李玄泽猛地睁开眼。 她发丝的滑软,唇瓣的柔嫩,太真实了。 他很惭愧的看了眼还在挑灯夜读的林岁宁,又把眼闭上。 接着做梦呗。 反正做梦不犯天条,也不犯律法。 …… 林岁宁总算找到了关于醉酒后病人救治的只言片语。 一是催吐,二是侧躺。 说干就干。 李玄泽听到动静,睁开困顿的眼,扭过头,看到她掀开了他的被褥。 “殿下,得罪了。” 她说完,连拉带拽,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挪动一点儿。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边淌下。 她歇了歇,干脆脱掉鞋袜,上床榻到里头去,把太子平躺的身子侧过来之后,奋力把人往外推。 李玄泽跑过来,一脸吃惊的站在床边看。 看不明白。 这是要干什么? 林岁宁终于把人推到了床边。 又下床,把太子的脑袋抱到床外来,伸手要往太子的喉咙里抠。 李玄泽冲过去,浑身的毛都炸开。 “喵喵喵!!!” 别搞啊!难受! 她下狠心往喉咙深处抠。 李玄泽对那份折磨感同身受,顿时打起了震耳欲聋的恶心。 林岁宁听到它犯呕的声音,手上一顿,诧异的看向它。 “呆呆,你怎么了?” 李玄泽眼泪都呕出来了,嘴里还是啥也没吐出来。 “喵……” “呆呆你怎么哭了啊?” 林岁宁顾不上太子了,慌忙把它抱起来哄,“哪里难受啊?是不是肚子难受?” 荷包蛋和山竹听到猫叫,都冲了进来。 “林姑娘,这猫怎么叫这么凶?” 太子交代过,夜里若听到猫叫得很凄惨很大声,一定要立刻进屋去看看。 呆呆终于缓和一点,没有再做出打恶心的姿态,在她怀里喘着粗气。 林岁宁的手在它背上安抚着,反问道:“你们白日里给它吃什么了,定是把它给吃撑了,方才都要吐了。” 荷包蛋认真想了想。 “没吃许多啊?难道是食材的问题?” 林岁宁说:“呆呆身子底差,吃的东西可一定要千万仔细。” “是,是。” 荷包蛋和山竹正欲退出去,山竹看到了床边要掉下来的太子。 “殿下!” 山竹惊呼着跑过去。 太子还在昏睡中,山竹便扶正太子的身子,让太子躺平了。 荷包蛋问:“殿下怎么到床边来了?” 林岁宁心虚的不敢低下头。 让人知道她擅动太子千金之体,会不会被治罪? 不对啊,她就是来照顾太子的,做的事也是为了太子好,并非不耻之事,她心虚什么? 林岁宁抬起眼眸,一五一十道:“我查到医书上说,醉酒的人得催吐,还得侧卧,如此对身子好,所以我才斗胆将殿下的身子翻到外头来。” 李玄泽在她怀里苦着脸。 想法很好,就是没这个必要。 更可怕的是,山竹居然还认同她的作法:“姑娘您催吐成功了吗?” 林岁宁摇摇头,“还没呢。” 荷包蛋伸出手。 “我来抱呆呆,姑娘您继续。” 第79章 怪谁? 林岁宁推辞道:“还是你们来吧。” “我们大老粗,还是姑娘来吧。” 山竹是大男人,自然知道醉酒要催吐的道理。 可自己要是没轻没重的,明早肯定被殿下重罚,但这位姑娘就不同了,殿下一定不会怪罪这位林姑娘的。 林岁宁想着,这哪是大老粗啊,心眼儿多得很,这种事谁上手谁担责。 要是没人看见,她自己偷偷干了也就干了。 既然有人瞧见,她最好是拉人一起干,有事谁也不能撇干净。 林岁宁说:“竹大人,我胆儿小,畏首畏尾的,便到眼下也没能弄成。素闻竹大人机警骁勇,这点事儿定然不在话下。” 山竹还是说:“姑娘心细,此事姑娘来做为好,姑娘也不必畏惧,殿下最是仁善了。” 林岁宁心想,信你的鬼。 太子再仁善,那也是太子,一国储君,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既然如此,不如请大夫来吧?” 山竹肉眼可见的犹豫了。 太子吩咐过,不必再因夜里昏谁一时寻太医,岂能违抗? 李玄泽欲哭无泪的看着这两人推来让去,心眼儿吊到了嗓子口。 既然谁都不敢来抠他喉咙,那就别抠了呗? 非得整这一出? 他看着像不吐就得死的样子吗? 片刻后,山竹做了决定。 “殿下喝的并不多,并不是一定要催吐的,这样吧,我在这儿看顾,姑娘你和呆呆回去歇息吧,” 林岁宁叮嘱道:“你得让殿下侧卧,这一夜千万要留意。” 山竹说:“姑娘放心吧。” 林岁宁抱着呆呆走出没多少路,呆呆就突然脖子往外一伸,狂呕起来。 她吓得把呆呆放在地上,给它拍背。 这小可怜,总是晚上半点不吃,白日里又狂吃,饿一顿撑一顿的,如何能不吃坏肚子? 李玄泽吐了个天昏地暗,胆汁都快给吐出来。 终于那股死命抠喉的感觉停了下来,嘴里还是难受的要命。 呸呸呸的吐口水。 林岁宁也不嫌弃,在边上一边安抚着它,一边说教:“白日里我不看着你的时候,你也少吃点,这么大个猫了,也不晓得照顾好自己。” 回到屋子里,李玄泽睡着之后,中途还气醒过来。 满脑子的愤怒,怒气冲天。 不是,山竹有病吧? 抠那么大力? 至于把整只手塞他嘴里吗? …… 又是大清早。 林诚录来百花苑找女儿来了。 梁王妃听说是林岁宁的父亲,当即便允了,请他入内来。 林岁宁在用早膳的堂屋外看到父亲,顿时未食先饱,什么都不想吃了。 她转身就走。 “林岁宁,”林诚录唤住她,“你眼里是半点没有父亲了!” 林岁宁瞥见不远处,王妃正向这里走来。 她转身,冷淡道:“父亲,谢家与我已经退婚,周稷卿自身难保,我这个女儿于你来说了无用处,你又在寻我做什么?” 她相信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诚录斥责道:“谁允许你跟谢家退的婚?谢家没有答应,我也没答应!” 林岁宁瞳孔一滞。 退得好好的,怎么又不退了,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需要你答应,”林岁宁斩钉截铁的说,“反正我不会嫁。” 没有过争执的话一切都好说。 可她上回都跟谢父吵成这样了,还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这由得你吗?!” 眼见着王妃越走越近,林诚录又换了副嘴脸,好声好气的说:“岁宁啊,明日是你的及笄礼,难道你还不回来?” 林岁宁不乐意让外人看笑话,刻意压低了声量。 “大肆替我办及笄礼,请那么多宾客来观礼,显得你多重视母亲和我,又显得继母善待我了,做这场戏,何必呢?” 像林家这种门户,大可以关起门来做个及笄礼,请以为德高望重的长辈加笄便好。 可父亲和继母偏偏要给她大办。 不就是做戏给别人看罢了? 林诚录沉下脸,“岁宁,你跟娘家处不好,在外头谁看得起你?” 林岁宁笑了。 “我哪里有什么娘家?” 说话间,梁王妃到了眼前,笑着说:“林县丞,这是急着来接女儿回去了?” 方才得话,王妃是不曾听见的。 林诚录行跪礼,恭谨道:“小女得王妃娘娘的青睐,是小女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明天是小女的及笄礼,下官来接她回去,明日行过礼了,下官再将她送来,请王妃娘娘应允。” 这番话一气呵成,想来背得很辛苦。 梁王妃侧首对林岁宁道: “及笄礼对女子来说是重中之重,可不能错过了,去吧。” “是。” 回去,林岁宁倒也不虚,毕竟人仗猫势,荷包蛋和煎蛋两个会跟着她呢。 奈何不了皇后,还奈何不了那几个林家人吗? …… 山竹不知太子今日怎么回事,吃了炸药一般,总是对他没有好脸色。 一直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上完茅坑洗手了吗?” “你为什么不爱洗手?” “你手脏你知道吗?” 山竹愣愣道:“这就去洗。” 太子更加暴躁。 “现在去洗有什么用?!” 山竹思来想去,反省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殿下知道我昨晚帮您催吐了?” 李玄泽沉着脸,嘴角抽蹙着,一遍又一遍漱口。 山竹错愕道:“所以殿下昏睡之时,能感受到发生的事?!” 李玄泽沉沉“嗯”了声,继续漱口。 山竹就没想到还能有这么悬乎的事。 人睡死到天崩地裂都闹不醒了,居然还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早知道如此,打死他也不敢去抠太子的喉咙啊! “殿下,这不是我的主意啊,是林姑娘要给您催吐,我不得不这样做啊!” 李玄泽问:“你认为我该去怪罪林岁宁?” 山竹一噎。 “自然不能怪林姑娘,怪我,都怪我。不过殿下,我昨晚给您催吐时洗手了的……” 但他后半句话到底心虚了,越说越无力。 正认错呢,山竹寻思着是不是该走走形式,跪下来磕一个,另一位侍从前来传话。 “殿下,林姑娘带着呆呆回林家了。” 第80章 酸 李玄泽皱起眉。 她怎么会突然回林家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侍从道:“明日是林姑娘的及笄礼。” 及笄,便是她满十五岁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山竹很有眼力见的提醒道:“殿下,女子极为看重及笄,亲朋好友都会送上一份礼。” “哦,”李玄泽接过侍从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回东宫。” 总不能街边随便买点就送了,他值钱的玩意儿都在东宫。 …… 意想不到的是,林芳菲居然回林家了。 林岁宁在膳堂见到她,第一句话便是:“皇后娘娘放了你?” 是真的好奇。 皇后这样兴师动众的抓她,怎么就能放了她? 还是说,太子想方设法把人救了出来?那怎么不把人安置在身边呢?还让她回林家。 难道是派了无数个暗卫在护着她吗? 像护着呆呆那样? 林芳菲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盖住了狰狞的疤痕。 只是抹得太白,像戏台上的奸佞角色似的,又像女鬼一般。 林芳菲双目死死盯着她,眸中好似燃了一团烈火,恨不能将她燃烧殆尽。 “林岁宁,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林岁宁笑说:“眼下不还没到头嘛,妹妹总盼着我受苦做什么,对妹妹有好处吗?” 话音刚落,林诚录便一筷子拍在桌上。 “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 林岁宁习以为常,每回她跟三妹斗嘴,父亲都是不分青红皂白便斥责她,永远不可能向着她的。 她不紧不慢的起了身。 “父亲若是要这样给我过及笄礼,我可就不过了,谢家那门亲事,我也就不考虑了,我这就回百花苑,同梁王妃说明缘由去。” 林诚录脸上变化莫测的一阵黑一阵红。 梁王妃对林岁宁的亲昵,他今早便看在眼里了,这个女儿不好得罪。 可三闺女是太子的心上人,更不好得罪。 林诚录缓了语气。 “父亲说话是过了些,也是为你好,你招惹你三妹,若是太子殿下怪罪于你,你担当不起啊。忍一时之气,算不得吃了多大的亏。姑娘家的,往后在婆家,也多的是要低头的时候。” 林岁宁主要看他嗓门,只要他不以嗓门压人,她便愿意同他掰扯掰扯。 施施然坐下来。 “父亲煞费苦心,怕我学不会低头,便从小不允我抬起头来做人,这样的苦心,真叫人闻之落泪。” 林诚录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嘲讽,拿起筷子的手略略僵硬,深吸了一口气来压下心底里的愤怒。 “你谢伯父说,先前你对他不敬一事,他不予追究了。明日他们父子会过来,你跟谢伯父认个错,毕竟将来是你公爹……” 林岁宁说:“不会是我公爹。” 从前她会想要尽快嫁个好人家,再想法子把姨娘捞出去,也好让小桃跟着她过好日子。 可现在姨娘找不见了,小桃在世子府,她也算只身一人,还有什么可妥协的? 不嫁便是不嫁,将就不了半点。 林诚录说:“你也不要把话说那么死,至少谢元对你不错的。” 狗屁不通。 林岁宁只当他在说鬼话。 她和谢元见了几回啊,人对她好不好,如何能看出来,又是凭何断定的? …… 入夜,林芳菲主动来寻林岁宁,还拿了一件衣服。 她似乎伤了一条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林岁宁面前来,将衣裳放在桌上,慢慢摊开这件团蝶百花凤尾裙。 “二姐,你明日及笄礼,总要穿点好点的。” 林岁宁实在不能习惯她这幅好心模样,干脆道:“有话直说。” 林芳菲见她不吃这套,也不恼。 “二姐,我也不是盼着你过不好,只是谢家看不起你,听说你还惹了谢伯父,这对你来说,实在不是桩好婚事。” 林岁宁静静地看着她。 奇了怪了。 她怎么都惦记上谢家了? 难道被皇后毁了容打伤腿之后,深觉宫门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了? 有这觉悟,倒也可以。 但跟过太子的人了,谢家有几个胆子,岂敢接纳? 林芳菲循循善诱道:“城东张员外家的公子,你知道吗?年十八,家世尚可,人也不错,容貌也不错,你若是愿意嫁过去,我愿为你去向父亲说情。至于谢家那边,我也自有办法。” 床榻上趴着的猫眯起眼,一脸不爽的看向这个女子。 林岁宁诚心实意的问:“三妹,这么好的张公子,你怎么不嫁?” 李玄泽在心里附和,对啊对啊,自己怎么不嫁,这么好心好意的安排给你姐姐? 林芳菲娇羞一笑。 “二姐这不是说笑吗,太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去嫁给别人呢?” 林岁宁笑了。 要是没有嫁给谢元的心思,那特地来这扯什么呢? 不就是生怕谢元娶了人,不能成为她退而求其次的后路吗? 林芳菲继续侃侃而谈:“你知道太子这样尊贵的人,他居然会为我剥虾,为我剃鱼刺,给我描眉,他对我这样好,我怎么能嫁给别人?” 林岁宁眸色一黯。 她相信太子真对林芳菲有那么好。 毕竟太子对她的善意,都是出自林芳菲的缘故。 可是。 那个在众人面前说“朝廷命官要颜面,平民百姓就不要颜面了”的太子。 那个交代梁王妃照顾她的太子。 在雷雨天的藏书阁里,陪她坐在墙边,拿肩膀给她靠的太子。 那个一触既分的吻…… 她真的没有心动过吗? 林芳菲还在说:“二姐啊,我们到底是亲姐妹,若不是念着姐妹之情,我也不会让太子殿下照顾你了。嫁给张公子,真的是我为你想的最好的出路了,二姐好好想想吧。” 李玄泽站在被褥上,绷直四条小短腿,冲林芳菲瞪圆了眼。 虽说他有意让外人误以为,他找的就是林芳菲。 可亲耳听到林芳菲面不改色的编故事,他还是大为震撼。 他什么时候给人剥过虾? 什么时候给人剃过鱼刺? 什么时候给人描过眉? 人怎么能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话? 明明他警告过林芳菲,不可在林岁宁面前胡说八道。 她怎么敢?! 他气的在原地转圈圈。 觉得城东张员外的公子好是吧。 明天本太子就给你赐婚! 第81章 八月十五 林岁宁沉默一会儿,淡声道:“你知道你卑鄙在何处吗?” “什么?” 林芳菲一时没反应过来,缓缓后,愠怒道:“你别不识好歹,若没有我给你引荐,张家的亲事岂能轮得到你,你真是狼心狗……” “城东的张公子,我有所耳闻,娶过两任妻子的,一个被逼疯,一个自尽而亡。” 林岁宁截断了她的话。 那个性子古怪的烂男人,在安淮县早已出了名,正经人家,谁会让自己家的闺女嫁过去受磋磨? 可笑这个三妹以为她足不出户,便是聋的,瞎的,对外头的事充耳不闻。 在林芳菲骤然阴翳的目光下,林岁宁有条不紊的叠好了桌上的衣服,塞回她怀里。 这破衣服,林岁宁不稀罕。 只是不想暴殄天物,毕竟是女工一针一线缝的,否则撕烂了丢出去,也好解一解心头之气。 “你就卑鄙在,即盼着我让出谢家的亲事,又不肯真心实意的给我指个良人。” 林芳菲面目扭曲。 在只有几盏摇曳烛火照明的昏暗夜色中,刷白的脸尤其突兀,状如恶鬼。 “我需要你让吗?谢元中意的本就是……” 话到一半,她又不说了。 林岁宁笑问:“说啊,中意的是谁?你吗?” 林芳菲不再吭声,抱着衣服往外走。 呆呆对着她的背影一阵呸呸呸。 有些时候,他还为拿林芳菲当挡箭牌心存愧疚。 现在想来,愧疚个屁。 对自家人那么大恶意,但凡她心存一点善念,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林岁宁似乎并没有将方才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她抱起呆呆,看着它气鼓鼓的样,噗嗤笑出声。 “你在气什么呀?” 呆呆短促低沉的叫了声,鼻子里哼气。 林岁宁说:“她啊,肯定是皇后一而再的为难,让她放弃留在东宫了,想谢元收了她。” 呆呆歪了下头,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岁宁摸着它下巴,看它不自在的转过头去,继续说:“她这心思,太子会察觉的,对不对?” 呆呆点点头。 当然啊!看在眼里那都! 林岁宁又说:“你说太子是会看清她,还是心疼她?” 呆呆的胡须抖了抖。 心疼,开什么玩笑? 等着吧,明日就让你看一出好戏。 “睡吧,”林岁宁亲亲它额头,“明日是我生辰,我及笄啦。” 她沉默了许久,又很轻很轻的说:“如果姨娘在就好了。” 每年八月十五,只有姨娘和小桃会记得她的生辰。 姨娘会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叮嘱她不能把面条咬断,如此才能长久康安。 …… “周稷卿和方晚葶还没消息?” 太子晨起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 山竹禀道:“最后有人瞧见周稷卿的马车便是在安淮县城门外,之后便凭空失了踪迹一般,周边几个县都没有人见过那辆马车。” 那便是毫无进展。 一排宫人跪着呈上金水盆,净巾,茶叶等物。 李玄泽盥漱过后,突然道:“方向错了。” 山竹颔首:“临近的城都找了,但凡马车能过的狭道也都追了,了无音讯。” 李玄泽道:“凭马车找人的方向错了。” 一辆马车要四处藏身总归是难。 正因如此,东宫的人四处搜寻,也先是问有没有见过这辆马车。 可周稷卿若是将那辆马车藏起来,再重新换个赶路的法子,并不难的。 山竹领悟到太子的意思,沉思道:“如此一来,更难找到了。” 李玄泽捏了捏眉心。 是的,而且周稷卿当真孤家寡人,没有一个血缘之亲,独来独往,有收养之恩的周老先生,也已于两年前病故。 他是没有半点软肋。 “及笄礼,送去了?” “送去了,是以梁王妃的名义送的。” 李玄泽挑了下眉,赞扬的看了他一眼。 “好。” 他并没有吩咐怎么送。 但山竹太懂主子的处境和意思。 主子还有些麻烦没有彻底解决,不愿大张旗鼓的,让林姑娘成为众矢之的,却也想给林姑娘撑腰,让她风光。 那么,借梁王妃的名义,再好不过。 旁人说不上什么是非,反而会敬畏几分。 李玄泽又吩咐道:“赐婚的旨意,等人多的时候再说。” 丢脸这种事,自然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李玄泽写那道手谕时都愣了愣。 他怎么变得这样恶毒了? …… 屋子里所有伤人的锐器都被藏了起来。 甚至碗都换成了木碗。 周稷卿无论何时进去,她都在地上坐着,抱着膝盖,赤着双足。 他强行给她穿上鞋袜。 她会反抗的,只要那只手一碰到她的脚踝,耳光就接踵而至。 但今日,她没有挣扎。 “八月十五了。” 难得她主动说话,还是不带戾气的,周稷卿“嗯”了声,“八月十五了。” 方晚葶眉眼低垂,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眸中流淌过春风化雨的温柔。 只是片刻,那些暖意都散去了,只剩秋叶落尽的萧索。 周稷卿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 “晚葶,你来月事了,不能着凉,到床上去。” 方晚葶转而看向他。 “那你告诉我,百花宴那一日,你把岁宁带出去,做什么了?” 周稷卿喉间一滚。 “我没有碰她。” “除了这个。” “什么都没做,只是气你而已,”周稷卿哑声说,“你以为我对那么个小丫头真的会有心思吗?” 方晚葶唇边勾起讥讽的笑。 他心虚的时候,视线会向下瞟,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要你说实话,那一日,你到底为什么带她出去。你连坦诚都做不到,还谈回到过去?过去的你会骗我吗?” 周稷卿站起来,定定看了她半晌。 焦躁不安的扯了扯衣襟。 他的情绪越来越盛,一脚踢在墙根。 “你非要提林岁宁?不提她你能死是吗?” “好啊,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我把她带去,就是让陆怡玩的,陆怡知道了我们在书房里干的事,她总要找人追究吧。” “她当众把林岁宁衣服剪破了,把人扔水里了。” “人倒是没死,被捞起来了,落汤鸡似的。” “呵,你知道了,痛快了?” 方晚葶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周稷卿看清了她眼底的心疼,这种心疼,化成了铺天盖地的痛苦。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胸腔剧烈的浮动,痛不欲生的缩起了身子。 像乌龟一样,把脸藏进了怀里。 周稷卿手指蜷了起来。 “你这么心疼她,有心疼过我吗?” 第82章 赐婚 这一声,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稷卿看了她许久。 最后道:“我让人熬了姜汤,你喝点。” 方晚葶不吭声,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周稷卿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不能先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说完,他往外走。 …… 林岁宁在园子里,看到那高高的花丛后面,林芳菲和谢元在拉拉扯扯。 谢元避犹不及,甚至有些害怕。 “芳菲,你如今是太子的人,可不能这样!” 林芳菲执着的要去牵他的手。 “你娶了我吧,太子不会怪罪的,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谢元一而再的甩开,甚至把双手举高。 “林芳菲,你清醒点,你是什么人啊,安淮县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哪个跟你不熟,你别纠缠我啊!” 林芳菲气得花枝乱颤,用力剁了剁脚。 “我哪里同别人都熟了?!你不要污蔑人清白!” 谢元毫不客气的说:“你是什么好人吗?你爹怎么对你的,我可看在眼里的,你居然让太子派周大人来揍你爹?” 林芳菲更气更委屈了。 “我没有!” “林芳菲你别这样,”谢元很无奈的说,“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我爹娘连林岁宁都看不上,怎会看得上你?你别纠缠了,毕竟我是要做你姐夫的,你既然攀了太子,那就好好攀,别害人。” 林芳菲哏咽道:“你先前对我的好,难道就是假的?你难道没有喜欢过我吗?” 一丛一隔,林岁宁听着清清楚楚。 也挺唏嘘的。 先前谢元怎么待林芳菲的,她也瞧见了。 但凡没有今天这一出,估计下回遇见,他还是能对林芳菲温存一些。 林芳菲错就错在,看不清形势。 谢元能给她一时温存,却不会对她负责,尤其是如今,她跟过太子,毁了容,瘸了腿,桩桩件件都让谢元敬而远之。 她却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愿意,谢元就会娶她。 林岁宁没有再听下去,拔步离开。 一到正堂,林诚录满面笑容的迎上来,“闺女,你认得永安侯世子,怎么没告诉过爹爹?” 正堂里已站了不少叔伯,而那最正中的高座上,许辰坐在那,手里抓了把瓜子,磕得起劲,见林岁宁的目光望来,他扬起笑容。 “林岁宁!我来给你送礼!” 林岁宁连忙上前示礼,“多谢世子。” 许辰摆手,他身后侧的侍从端着蒙红布的托盘上前。 “看看。” 林岁宁掀开红布,八块金灿灿的金条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林诚录晃昏了眼,上赶着谄媚道:“世子阔绰,是小女的福分啊!” 许辰说:“梁王妃的礼,也托我带来了。” 又一位侍从呈着一对赤金累丝梅花镯上前。 “林姑娘,这对宝镯,是梁王妃的珍爱之物,送给林姑娘,贺林姑娘及笄之喜。” 这两件礼一收,林诚录脸上的笑已止不住。 重要的不是收什么,而是送礼的人是谁。 永安侯世子和梁王妃同来府上送礼,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情形。 这样好了,可算一雪前耻。 礼送到,许辰也不在这儿久留,长腿一迈。 “走啦!改日见!” 林岁宁想好好跟世子道个谢,往前走两步,就有几位叔伯拦住她。 “哎呀,岁宁如今出落得标致了。” “又标致又懂事!” “我家闺女要有这样,我做梦都笑醒了!” 话说得漂亮,林岁宁却不想搭理。 以往这些人不是没上过门,却是从未对她这样好的口气。 更是没少顺着父亲,说过“你家这个二姑娘,自然是处处比不上三姑娘”这样的话。 如今这些客套话,林岁宁只是一笑了之。 “叔叔伯伯,让一让。” 他们却跟听不懂这话似的,继续道:“岁宁长得好看,福气也好,有这样一个好妹妹牵线搭桥,得以入了梁王妃的眼,这往后啊,是不愁嫁个好夫婿了!” 林岁宁眼看着世子走没了影,不耐道:“让一让。” 叔伯们这才让开一条道。 林岁宁还没走出屋子,就听见后头的窃窃私语。 “林兄啊,你这个女儿眼里没你吧?” 林诚录说:“别提了,这丫头给点颜色就上天。要不是托了芳菲的福,她哪来的能耐进百花宴,被梁王妃和世子赏识?那都是太子殿下看在我家芳菲的面儿上,照顾着呢。” “说起来,今日不见你家三姑娘?是在东宫吗?” “在的在的,我家芳菲是正经姑娘,不喜欢抛头露面。” 林岁宁回头,想同他好好理论来着,又有人前来送礼。 来者气势磅礴,身后跟了数百名士兵,身披铠甲,手持铜剑,有种天子下诏的气势。 “奉梁王妃之命,来给林姑娘送贺及笄之礼!” 林岁宁微愣。 王妃不是送过了吗? 刚刚那对镯子啊。 愣神之间,五个足以藏进壮年男人的大箱子被抬到眼前来。 侍从一一掀开。 第一个箱子里,满是金砖。 第二个箱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珠翠。 第三个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夜明珠。 第四个和第五个箱子里,叠满名贵布匹,每一匹都琳琅耀目,是稀世珍品。 林岁宁还在愣神,“大人,这是王妃娘娘送的?” 面前眼生的侍从对她点点头。 “是的,林姑娘。” 众人一片惊愕之色。 这手笔,哪是送礼? 这是直接送了价值连城的财富! 话落,他又高声道:“林三姑娘在何处?太子殿下手谕,给林三姑娘!” 闻言,林诚录喜出望外的让下人去将林芳菲找来。 林岁宁看看那几个显眼的箱子,再看看传话的官差。 这人替王妃送礼,又传太子手谕? 看来王妃与太子果真亲近,官差都用一人。 万莲扶着林芳菲赶来的,喜气洋洋的往官差面前一跪。 众人一同跪下来。 “民女林芳菲,谨听太子殿下手谕!” 林芳菲声色不稳,很是紧张。 林诚录和万莲确实兴奋得紧。 这架势,明摆着便是要给位分了! 如此兴师动众,给的位分估计还不低! 官差的目光扫视过这跪着的一片,慢慢开口:“安淮县丞之女林芳菲,貌佳出众,柔顺淑德,是闺秀仪范……” 听到这,林岁宁心想,果真是要给位分了。 太子待林芳菲,当真是情深义重,无论多少阻碍,都要与她修成正果。 林诚录和万莲更是激动的相视一眼。 有了东宫的名分,那就有了正儿八经的荣华富贵。 也算是柳暗花明,从此扬眉吐气了! 官差特地在这顿了顿,再接着道:“另有安淮县张临之子张逐阳,气宇不凡,品行端正,家教有方,特给林芳菲与张逐阳赐婚,愿成佳偶,百年好合!” 第83章 我想换个继母 林岁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张逐阳? 不就是昨晚三妹想让她嫁的那位张公子吗? 那个逼死原配,逼疯续弦的张公子? 林诚录脸上的喜悦僵滞住,小心翼翼的问:“官爷,是不是弄错了?” 万莲同样不可置信。 “官爷!殿下不可能把小女赐婚给张逐阳的……” 官差收起手谕。 “太子殿下亲笔所写,不会有错,谢恩吧。” “不是,绝不可能,”林诚录摇着头,倔强道,“殿下待芳菲这样好,不会赐婚的。” 官差说:“你这是宁死不从了?” 万莲看向林芳菲,焦急道:“芳菲,快说句话啊!” 林芳菲低垂着头,按在地上的双手难堪的蜷起,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她脸上的灰败之色。 只有她知道,太子不可能给她名分。 可为什么给她赐婚? 赐的还是张逐阳那个名声败坏的? 入秋的天了,林诚录却热得厉害,豆大的汗珠直淌。 “芳菲,你快说话啊,你跟太子怎么回事?” 林芳菲紧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言。 官差冷道:“既然不谢恩,我便如实向殿下回禀了。” “谢,谢!谢殿下给小女赐婚!” 林诚录重重磕了两个头,紧跟着呵斥道:“芳菲!你哑巴了?!” 无论太子这道口谕是赐婚还是赐死,他们都必须谢恩,先叩谢隆恩,再想别的对策。 林芳菲额头触地,声如细蚊。 “谢殿下赐婚。” 狼狈,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屈服。 官差走没了影,林芳菲还跪在地上,捂着脸,大有哭晕过去的架势。 林诚录指着她,手指抖得厉害。 “你是不是惹恼太子殿下了?啊?否则殿下会给你指这么一桩婚事?!” 万莲还心存一点期翼,推搡着她。 “芳菲,你倒是说话啊!若是殿下生你的气,去给殿下道个歉,没准就……” 林诚录环视四周。 所有宾客都瞧着他们这儿,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议论什么。 定是耻笑他们这一家人了。 他想起来那日,宣扬夫人要被接去东宫享福,到底成一场空。 甚至,周稷卿还在众人面前揍他。 他发誓要证明女儿真的受了太子青睐,争点脸面回来,方才,他又以为自己要扬眉吐气了。 结果,太子竟然给他女儿赐了婚。 这足以让所有人相信,他撒了谎,吹了牛,太子根本就不中意他的女儿。 甚至,太子还把他的女儿,赐给了狗都嫌弃的张家。 那种羞耻的,丢脸的,无颜见人的感觉,让他心里头腾起无法遏制的愤怒。 林诚录看向那个,让他丢脸的始作俑者。 “林芳菲!你哑巴了?说话!” 这一声吼如雷鸣般凶厉,众人停下窃窃私语,齐齐向他们看来。 林芳菲被吼得身子一颤。 她从未被父亲这样凶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本就脆弱的心弦一下子崩溃。 “是我想去东宫的吗?是你和母亲!你们让我撒谎……” 万莲手快,死死捂住她的嘴。 “芳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芳菲万念俱灰地靠在母亲怀里,无声淌着泪。 林诚录不安地扫视围观之人,目光在某一处定住。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关心他们的事。 他的另一个女儿,林岁宁,正站在五个大箱子面前,神情有些发愁。 林诚录的脑中豁然开朗。 毁了三姑娘算什么,他还有个二姑娘,天无绝人之路! 他定了定心神,抬步向林岁宁走去。 林岁宁招呼来守在暗处的煎蛋,询问道:“买一个身手很好的护卫多少银钱?” 煎蛋说:“得看身手多好。” “跟您一样呢?” “不知道。” 像煎蛋这样百里挑一的高手,当初是挺了无数险阻,踩着尸堆死里逃生,再由皇帝过目了,才来到太子面前的。 皇帝有没有花钱,花了多少钱,煎蛋真的不知道。 太子身边人的位置,哪怕不拿钱,也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就是不知道,林姑娘为什么问起他身价来了? 林岁宁说:“那你知道,在哪儿能买到高手吗?” 前几日夫子教过她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突然手握这么多财富,难保不会被许多贼人惦记。 谋财害命这种事,并不罕见。 她可不想再次被人议起时,已成一具尸体。 煎蛋顿了顿,道:“姑娘若是要用人,我调些人来给姑娘用,姑娘要多少?” 这么豪爽? 东宫的人也能说调就调? 林岁宁寻思着,早知道这么容易,那回夜搜周府,就带足了人去,翻他个底朝天,而不是单枪匹马了。 煎蛋解释道:“主要是买来的人,不明来路,未必值得信任,东宫人手众多,我手下也多,足够供姑娘调遣的。” 这么一说,倒也的确有理。 林岁宁再问:“那依煎大人看,得有多少人手,才能守住这些?” 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张扬的箱子。 林诚录大步走过来,一脸慈蔼的笑。 “宁宁啊,父亲叫几个人来帮你把箱子搬回院子了去?还是父亲帮你保管着?” 林岁宁没理他,对煎蛋道:“烦请煎大人帮我安排人搬箱子。” “是。” 煎蛋立刻去办。 林诚录又说:“宁宁,一会儿加笄的时辰到了,先回堂屋去吧?” 他语气平和自然,仿佛他们向来父慈女孝,没有任何隔阂。 只是“宁宁”这个称呼,令林岁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瞥了林诚录一眼,“三妹还在那哭呢,父亲不去安慰吗?” 林诚录说:“今日是你的及笄礼,你最重要。” 林岁宁笑了。 原来,父亲对林芳菲的爱也没有多深。 一旦彻彻底底成了废子,父爱,信任,也就凭空消失了。 “父亲,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及笄,父亲有什么送给我吗?” 林诚录语气宠溺,“宁宁想要什么?” 林岁宁看向不远处,扶起林芳菲的万莲,眼帘浮动,漫不经心道:“我想要换个继母呢。” 第84章 闹吧 林诚录眸中一闪,目光扫过那些明晃晃的金砖,和拳头大的夜明珠,双眼冒光的似在盘算什么。 缓缓才道:“宁宁,父亲知道你受苦了,等你的及笄礼结束,旁的事从长计议。” 林岁宁冷淡道:“等着。” 她总得先亲眼看着她的这些东西被搬回去,否则她坐立难安。 林诚录在一旁嘘寒问暖。 “宁宁,累不累,要不要让人搬把椅子来?” 一个箱子就得四个人抬,足足二十个人,才把这五个箱子抬走。 谢家那对父子在这时满面春风地迎上来。 谢父先堆着笑开口,“岁宁啊,谢元对你的及笄礼,是上心得很啊,前些日子便千挑万挑,如何也挑不中,觉得啥玩意儿也配不上你。” 林岁宁附和道:“是配不上。” 她没注意到谢家送了什么礼。 在梁王妃送的这五个箱子面前,谢家不管送了什么,都相形见绌,也不好拿出来显摆说嘴了。 不过,她说的配不上,可不只是指物件。 管他谢元在旁人眼里是个多香的饽饽,在她这边,她 谢父脸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婚约之事不能草率,也不该是三言两语的,就把定了十几年的婚事散了,咱们两家人还是坐下来,好好说一说吧。” 拿出这样的态度,且是在周遭还有许多外人的情境下。 算是诚意十足了。 与上次在百花苑相见之时,可谓全然不同。 林岁宁首先想的是,哪怕见她今日被权贵青睐,也不至于上赶着到这地步。 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能从她身上捞什么好处? 对方身为长辈低头说话,她也不便做出疾言厉色来。 “伯父说得不错,婚事不容草率,亦不容戏言。” 林岁宁眉眼轻抬,温和道:“伯母先开口要退这桩婚事,我也应了,姻缘之事,无缘不该强求,两家人不必因退婚一事从此剑拔弩张,还是好和和气气的。可伯父眼下这话又是何意,今日退,明日又不退,后日再退,岂不平白惹人笑话?” 谢元紧跟着道:“岁宁,如果你是介意上回我母亲提退婚的事,她可以来与你解释,当时她在气头上,做不得数的。” 林岁宁好奇问:“你们家很喜欢在众目睽睽下议论婚事吗?” 一句话,把谢家父子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林诚录尴尬笑道:“是啊,这么多人瞧着,那些事儿还是咱们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聊才是。” 整个加笄之礼算不上繁琐,很快便结束。 林岁宁很清晰地察觉到,所有人待她的态度大不相同了。 宾客对她多了几分敬畏,父亲嘴里再没有提起林芳菲半句,似乎太子赐婚的那个插曲,没有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但散席之时,林岁宁还是听到有人在偷偷议论。 “我就觉得那个三姑娘,平平无奇的,姿色也一般,怎么可能入太子的眼?” “吹牛不打草稿呗,我可从前没信过。” “还是二姑娘好本事,看看梁王妃送的那些东西,郡主出嫁带的嫁妆也不过如此吧。” “林诚录瞎了眼,把那三姑娘当个宝,如今才知道压错宝了。” 不得不说,听到这些议论,林岁宁心中还是挺畅快的。 爽。 爽快得很。 今日真是个好日子,若是姨娘在,那就更好了。 没高兴半晌,林芳菲突然冲出来拦住她去路,大声说:“二姐,我好心好意把你引荐给太子殿下,你居然背着我偷偷勾引,让太子殿下厌弃了我,你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是不是人!” 宾客还没走完。 许多人纷纷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林岁宁沉下眼色。 她还没开口,林诚录先呵斥道:“你发什么疯,滚回去!” 林芳菲哽咽着道:“嫁给张逐阳就没活路了,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让世人都知道,是我的好二姐逼死我的!” 林诚录大步过去,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要死自己去死,别给你二姐泼脏水!” 林芳菲摔坐在地上,捂着脸,惊愕的看着父亲。 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不曾这样待过她。 林岁宁想起过往无数次,父亲向着她以后,她在父亲的身后,向自己投来的得意的眼神。 是胜利,是炫耀。 林岁宁从前不知她有什么可高兴的,为什么以此为乐,如今依然不能完全领悟那种心境。 那种踩着亲姐妹的尊严,争夺父亲的心境。 可能这个父亲,实在没什么值得争的吧。 “林芳菲,你别凭空臆想,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曾对你有过感情吧,但凡有过,他都不会将你许配给旁人。” 林芳菲瞪大了一双枯涸的眼。 “就是你!你跟殿下告状,你让殿下给我赐的婚,否则怎么会是张逐阳,就是你!” 她转而看向父亲,眼里的泪说来就来。 “父亲,是二姐害了我,她害我……” 企料,林诚录并没有心疼她,反而面上腾起厌恶之色,又一巴掌扇过去。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再不把嘴闭上,我拿针给你缝起来!” 林岁宁心中有几分愕然。 三妹经历这么多事,还是看不透父亲的为人。 她说的那番话,但凡父亲信了一句,就更加不会偏袒她了。 一个女儿能怂恿太子殿下,一个女儿只能被害。 他当然斩钉截铁的向着有本事的那个。 万莲扑过来抱住林芳菲,把人护在怀里,冲林诚录吼道:“你害了芳菲,还敢对芳菲动手,你就不怕逼疯了我,把你那些事都抖落出去,我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林家的下人们很有眼力见的,已经在催宾客们走人。 宾客们好似走不动路一般,慢吞吞的,许多人好一会儿都没走出门口。 谢家父子说是要暂时回避,却也没走,还留在那往这边张望。 林诚录的脸色十分别扭难看。 冲万莲高高扬起的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林岁宁见迟迟没有进展,云淡风轻的开口。 “父亲,我身后有梁王妃,有永安侯世子,有太子殿下呢,你是我的父亲,你见她怕什么呢?” 再说了,万莲还要呆在林家过日子,林芳菲嫁过去,还得倚仗娘家,怎么可能自毁呢? 林诚录听了女儿的话,终于有了主心骨,对着万莲的脸扇下去。 第85章 把臭豆腐给我 场面更混乱了。 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林岁宁趁着他们吵得厉害,当即走人。 后来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林岁宁不关心。 入夜之后,父亲来敲过院门,说要同她商量点事儿。 荷包蛋和煎蛋如两座大山,挡在了他面前。 “林姑娘说,呆呆天黑了不见人,会被吓到。” 林诚录说:“我不吓猫,我就同她说几句话,也可以叫她出来。” 荷包蛋说:“不方便,请回。” 林姑娘交代得很清楚,若是这个人找来,那就不理。 若是林芳菲和万莲找来,也轰走。 今日这种好日子,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功夫。 林诚录看着荷包蛋铁板的脸,放弃了纠缠。 “那请大人转告她,看她晚膳没吃什么,若是肚子饿,就让膳房做点。” …… 大晚上的,好好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她突然笑出声。 李玄泽诧异的抬起头看她。 林岁宁搂住它。 “好奇怪啊呆呆,梁王妃为什么给我送两次礼?” 李玄泽半个身子趴在她胸前,慵懒眯起眼。 都怪他没有事先跟王妃通个气。 他也没想到,只是让王妃照顾照顾岁宁,王妃能这样处处上心。 林岁宁好像心情很好,抱着它在床上滚过来,又滚回去。 “我觉得,那个镯子,肯定也是世子送的。” 闻言,李玄泽愣了愣。 “喵?” 哪个镯子? 许辰背着他干什么了? 林岁宁笃定道:“一定是世子想给我撑腰,所以不仅送了八块金条,还假以梁王妃的名义,再给我送个镯子。” 李玄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八块金条? 很稀罕吗? 一个镯子又怎么了? 我给你送了多少你没看到吗?你居然还有空去想那八块金条和镯子?! 林岁宁越想越感慨,“世子真是个好人啊。” “喵!” 呆呆在她怀里很不满的叫了声。 随即挣脱了她,自己跑到床尾去睡,把毛茸茸的猫屁股对着她。 林岁宁也跟着到床尾来。 “呆呆,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世子和梁王妃呢?” 呆呆好像不爱听她说话,把脸转了过去,不看她。 林岁宁自顾自的说:“世子还帮我照顾小桃呢,我得好好谢谢他。” 李玄泽气鼓鼓的,喵都不想喵一声。 满脑子都是“报答世子”这几个字。 许久之后,他才转过来。 她睡着了,抱着被子,双眸轻闭,浅浅呼吸声落在他耳畔。 李玄泽用爪子把她掉到脖子里的头发轻轻拂开。 把脑袋埋在她肩窝里,贴着她肩膀,气鼓鼓的睡去。 …… 以往林岁宁到用早膳的地儿,父亲和继母早坐那儿吃上一阵了。 今日他们也坐在那儿,筷子都搁在一旁,小菜纹丝不动。 没看见林芳菲。 万莲半边脸肿得发青,主动站起来给林岁宁盛了碗莲子羹。 “岁宁啊,一会儿还要去百花苑吗?” 林岁宁突然就不想吃了,怕她下毒。 大不了一会儿路上买几个包子。 甚至可以去醉香楼。 毕竟她现在有的是钱。 林岁宁看向父亲。 “昨日我要的生辰礼,父亲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说了,她想换个继母。 林诚录笑着说:“父亲放在心上的,你母亲的确有许多不是之处,我也好好训了她一通,这不,她来给你赔礼来了。” 林岁宁说:“她不是我母亲,我也不需要赔罪。” 那一对夫妻却故作听不懂。 万莲那张青肿的脸挤出讨好的笑,鬼话连篇道:“从前我待你是苛刻了点,也是盼着你懂事,其实我给你准备不少嫁妆的,你只有嫁了人,才晓得我良苦用心。” 林岁宁静静看着她。 “所以呢?” 万莲将莲子羹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好声好气地说:“你和芳菲到底是亲姐妹,她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你还记得你们小时候在一块儿玩……” “记得,”林岁宁说,“包括八岁时她打碎别人家的东西,还诬陷是我做的。” 万莲当即说:“那时候她才多大,孩童时候不晓得是非,做不得数的。” 林岁宁笑了。 “孩童时候不晓得是非,我才会同她在一块儿玩。如今晓得了,自然是没什么亲情的。你同我说这些,不如拉着父亲一块儿去张家磕头去,没准张家看你们可怜,发发善心,待三妹好一些,不叫她死了疯了。” 多呆一刻她都嫌恶心,转身便走。 她的身后,万莲一个劲的冲林诚录使脸色,盼着他开口说一句话。 若是以往,林岁宁敢这样说话,万莲早就摆出继母架势来骂人了。 今日却顾不上生气的,只盼着芳菲的婚事能有转圜余地。 林诚录却是重重一放杯子。 “我让你给闺女认错,你这是好好认错的态度?” 剩下的话,林岁宁就不再听了。 父亲呵斥继母,也只是做给她看的。 看样子,继母握着父亲什么把柄,逼父亲休妻,估计是不会太顺利。 不休便不休吧。 既然王妃愿意给她撑腰,她便不会委屈了自己。 …… 林岁宁在街上买了臭豆腐,坐在马车里吃了一路,到了百花苑门口还没有吃完。 下马车后,正迟疑着扔哪里,许辰向她走过来。 “拿着什么呀?” 林岁宁礼道:“臭豆腐,有点臭……” 许辰双眸一亮。 “这个听说过,我尝尝。” 林岁宁犹豫了一下,双手递上。 许辰打开闻了闻,用手拿了一块,刚想吃,便听见太子的声音。 “许辰,你过来。” 太子坐在高高的八抬步辇之上,背后是万丈晨光。 林岁宁望了一眼,便低下头。 许辰把这块臭豆腐扔进嘴里,嘴里嚼着,给她比了个很棒的手势。 林岁宁莞尔一笑,随在许辰身后去给太子行礼。 她尚未跪下,太子的声音传来。 “免礼。” 林岁宁便站直了蹲到一半的身子,微微颔首,“见过太子殿下。” 她能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头顶,又缓缓挪开。 李玄泽看向许辰手里的袋子,嗓音慵懒道,“那是什么?” 许辰爽朗道:“哦,臭豆腐!” 李玄泽道:“给我。” 太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许辰不明所以。 “这个很臭的!” 李玄泽重复道:“给我。” 他坐得高望得远,明明白白的看到了,这东西是林岁宁给许辰的。 第86章 太子妃 林岁宁就这么看着那袋剩下的臭豆腐,被许辰递给了太子。 尴尬的想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只是一袋臭豆腐,世子和太子轮着吃,卖臭豆腐的商贩能想到有今日? 那味儿,李玄泽闻一口就想吐。 但他冷着脸,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把臭豆腐一块又一块,强行给吃完了。 完事儿,他故作轻松的说:“许辰,你不会介意吧?” “啊?” 许辰没听懂,他介意个啥啊? 只是奇怪,太子这样闻不得臭味的人,居然会吃臭豆腐,看来这家臭豆腐要发财了。 味道的确好,可惜他才吃了一块。 许辰转而问林岁宁:“这是哪家买的啊?” 林岁宁说:“世子喜欢,我一会儿再去买些来。” 反正时辰还早。 “好啊!” 他们一拍即合。 就等目送太子进百花苑之后,再去趟街市。 李玄泽若无其事的,把臭烘烘的袋子叠起来,山竹双手接过时,看到太子给他使的眼色。 山竹略一思索,对林岁宁道:“林姑娘,王妃在藏书阁等你。” 林岁宁可不敢让王妃久等。 “我这就过去。” 只能明日再给世子代买臭豆腐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山竹这刚和太子从外头来,怎么就知道王妃在等她了? …… 林岁宁去藏书阁的路上,随手找了个侍女问一句。 “王妃在藏书阁吗?” 侍女说:“姑娘,王妃在挽风亭。昨夜戌时,那边的紫扶摇都开了,开得可好看了,王妃赏花去了呢。” 紫扶摇是数年只开一回的奇花,还娇气,来阵大风便尽数吹去。 最是畏风,偏偏先人要给这种花取名扶摇。 林岁宁心想,挺巧的,八月十五的戌时,便是她的诞辰。 她指了指与藏书阁相反的方向。 “挽风亭是在那边吗?” 侍女:“姑娘,我给您带路。” 林岁宁往那一片花海去,遥遥便闻见淡雅亦不甜腻的芬芳。 她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既然王妃在赏花,为什么山竹要说,王妃在藏书阁等她呢? 山竹弄错了? …… 林岁宁到藏书阁已近午时。 刚巧遇到往外走的太子。 她颔首行礼。 “啊?哦,哦,”山竹好似看懂什么,又恍然大悟地说,“外面日头大,殿下要不缓缓再走?” 李玄泽把踏出去的脚缩回来。 “那就缓缓再走。” 看着太子又回进藏书阁里头,林岁宁有些进退两难。 进去吧,又和太子独处,显得不太合适。 若是出去吧,也不太好,王妃让她来这边看书的。 她在原地杵了会儿,太子的声音传来。 “林岁宁,本草纲目在何处?” 又找本草纲目? 林岁宁不敢怠慢,赶紧进去帮太子找。 这一堆医书被动过,她一本本地找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本。 李玄泽跟在她身后,装模作样地一块儿找。 书架底下慢悠悠地爬出只肥大的蟑螂,往他脚下爬。 林岁宁一门心思在找那本书呢,突然被人用力一拽,那人拉着她就跑,跑到角落里。 慌乱之下,她对上他复杂的,痛苦的眼神。 “殿下,怎么了?” 他低沉的嗓音沙哑道:“有蟑螂。” 林岁宁想说自己不会被蟑螂吓死,要被太子你吓死了。 这么大逃跑的架势,她还以为出了天大的事呢。 “在哪儿,刚刚那儿吗?” “对。” 李玄泽往她身后躲,刚捏住她绯色衣袖的一点面料,她却大步往方才的地方走去,那一点点衣料从他手中抽出去。 她低着头搜寻了一会儿,忽而双眼一亮,抬起脚用力一踩。 “殿下,没事了。” 李玄泽挺直胸膛,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去楼上吧。” 楼梯走到一半,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 有人要闯进藏书阁里头来。 那个女子的声音,林岁宁有些耳熟。 “山竹,你让开,我要进去找太子殿下。” 山竹恭敬而疏离道:“郡主,殿下在看书,不能被打扰。” “我奉皇后之命来寻殿下传话,你岂敢拦我!” 这个声音,林岁宁想起来了。 民间早已有风声。 秦太师之女秦静姝,受皇后喜爱,封为玉安郡主,亦是内定的太子妃。 林岁宁看向太子。 他眉头微蹙,沉思了会儿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上走。 外头的动静还在继续,只是山竹分毫不肯让步。 林岁宁忍不住说:“殿下,我有一问。” “嗯。” “殿下为什么将林芳菲赐婚给张逐阳?” 说出口,林岁宁又有点后悔。 一定是太子对她好,她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都敢问。 更怕太子以为她在给林芳菲求情,一时心软便收回成命。 李玄泽说:“般配。” 林岁宁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知道了林芳菲骗她了,还是单纯的厌烦了。 又或者,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那他又为什么派人护着呆呆,又为什么没有收回对她的照顾? 林岁宁想知道的太多太多。 李玄泽立在窗边,藏书阁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看样子,山竹应付不了死缠烂打的秦静姝。 秦静姝气急败坏之下,说道:“你敢违抗皇后之命,我杀了你也无罪!” 山竹依然不动如山。 “郡主,我是天子亲定的太子侍中,官从正三品,哪怕是郡主的父亲秦太师来了,也不会轻易对我动手,郡主杀了我,岂能无罪?” 争执不休。 绕来绕去就这些话。 李玄泽眉宇紧锁,眼中越来越沉。 “林岁宁,你觉得她如何?” 林岁宁道:“殿下,民女不敢妄言未来的太子妃。” 她是故意的。 她就是提醒太子,“未来太子妃”这种未定数的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她也没有忘记,那一日玉安郡主与陆怡一同拿婢女作罚为乐,事后又在太子面前做好人,大义凛然的站出来指责陆怡。 好一派虚伪的嘴脸。 李玄泽轻嗤,“太子妃?” 他的语气里尽是嘲讽。 林岁宁仓惶跪地。 “殿下恕罪,民女失言。” 李玄泽垂眸看着她。 她乖巧的跪在他脚边,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林岁宁,你记住,”他低声道,“我的太子妃不会是秦静姝。” 第87章 你愿意吗 太子明明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可林岁宁恍惚间,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在给她承诺。 他的手伸到她面前。 这回,她手里什么都没有,总不可能是问她拿东西的。 林岁宁心想,每次有人给太子下跪,太子都要亲手扶吗? 可是,她是女子,太子是男子,手掌相触真的合适吗? 可是太子伸了手,她岂能置之不理? 犹豫着,她将手递了出去。 那只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将她拉起身。 指尖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令林岁宁红了脸。 李玄泽收回手,道:“林岁宁,我也有一问。” 林岁宁忽然双手无所适从,视线也无处安放。 “殿下,民女知无不言。” 他迟疑了会儿,才道:“若有一人心悦你,但你们在一起,势必会有许多人反对,也会有无数明枪暗箭射向你。他没有十全的把握保全你,你还会愿意,与他在一起吗?” 说完,李玄泽眸色深深的看着她,不愿错过她眼底任何浮动。 林岁宁想了想,说:“他心悦我,我未必心悦他,我若不心悦他,何必要去趟这水深火热呢?” 李玄泽收回目光。 她说的对。 一场单相思,怎能绑着另一人共沉沦。 林岁宁心想,这世上,还有太子不能保全的人吗? 除非是面对皇帝,皇后。 难道是为了保全林芳菲,才不得已将她赐给了张逐阳。 明面上推开,实则是保护? 李玄泽的视线望向窗外。 百花苑到处是花,到处是景,可他眼中却仿佛空无一物。 “每一个母亲,都会想要儿子娶一个温柔的,善良的姑娘,是不是?” 林岁宁不敢轻易答这话。 太子不就在说皇后吗? 就连她这个平民百姓也知道,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除了出身名门,还得端淑知礼。 玉安郡主倒是出身名门。 可她娇纵任性,品行不善,这样的人,平常人家都未必想要娶回家,怎能母仪天下? 而皇后怎样想的,岂是林岁宁能猜的? 听说越是位高权重,骨肉亲情便越是寡淡,皇后大抵是如此。 林岁宁思来想去,只是说:“殿下,未必每一位母亲都是明智的。” 外头,无论秦静姝怎么纠缠,山竹连替她传个话都不肯。 秦静姝最终束手无策,气鼓鼓的走人。 李玄泽淡淡说:“她撒谎,我母后正在禁足,不可能让她来给我传话。” 所谓禁足,不只是禁皇后一人的足。 整个凤仪宫不能与外面来往,包括传信。 林岁宁惊愕之余,抿紧了唇。 这种天大的事,是她能知道的事吗? 李玄泽没等到她吭声,回首看她。 林岁宁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眼眸一颤,立刻说:“殿下,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不会说出去的!” 李玄泽道:“你能给谁去说。” 她身边除了一只猫,就没别人了,她的姨娘,她的丫鬟小桃,都不在。 哪怕她身边有人,他也不在乎让她知道。 从前他受困于母后的事,直到陪林岁宁走过这些时日,他忽然便想开了。 有些母亲,只是不爱自己的孩子而已,正如林岁宁的父亲。 故而只有利用,逼迫。 “去用膳。” 李玄泽转身往楼下走。 走出藏书阁,林岁宁路过山竹身边,停下来,小声问:“山竹大人,我姨娘有消息了吗?” 山竹摇摇头,实话实说。 “姑娘,还在尽力。” 林岁宁眸色一黯。 失踪的人越久,找到的希望越是渺茫。 “知道了,谢谢大人。” …… 方晚葶感染了风寒。 大夫来时,趁周稷卿转身喝茶的空当,她往大夫怀里偷偷塞了块布。 她没有办法在这儿干等下去,一日复一日。 她只能赌一把,哪怕这个大夫要出卖她,她也认了,大不了继续被关禁在此处。 可大夫出了屋子,便被仔仔细细搜了身。 那块写着血字的布被搜了出来。 很快,几个下人进屋子,不由分说的就把方晚葶从床榻上拉起来,往外面拖。 周稷卿跟着到外头。 “秦太师,这是做什么?” 秦太师示意下人,将那块布扔到周稷卿面前。 “看看,这是你的女人。” 周稷卿捡起来,展开这块布。 上头赫然写着几行血淋淋的字。 意思是,请求大夫去寻定北侯世子张顾辞,若能救她一命,定予重谢。 周稷卿将这块布揉搓到掌中,手背青筋暴起。 “无事,她跑不了。” 秦太师笑了。 “我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才留你一命,你若贪恋女色到这地步,非要保这么个祸患,我可留不得你了。” 周稷卿看向方晚葶。 方晚葶摔坐在空地上。 这么些时日来,这是她头一回出屋子,久未见太阳,哪怕日头不盛,仍然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拿手挡了挡。 秦太师云淡风轻的吐出一字。 “杀。” “不可,”周稷卿声量拔高,“太师,她有用。” 秦太师倒也有耐心,不在乎多听他一言。 “何用?” “太子动用这么多人手寻我,实则,是寻她。” “哦?” 秦太师会收下周稷卿,也正是因为,太子这样大费周章的找此人。 这说明,此人定然有用。 而他到今日也没看出来,有用在何处。 周稷卿说:“太子的心上人,其实并不是林芳菲,而是林家的三姑娘林岁宁,林岁宁生母早亡,是方晚葶将她养大,林岁宁视其为母亲,看得比命还重。” 方晚葶睁不开眼,却能听到他说这些话。 一字一句,都叫她心中擂鼓大作。 原来那是秦太师,这是在太师府,周稷卿同秦太师勾连上了? 周稷卿又在说什么。 岁宁怎么就成了太子的心上人? 周稷卿继续道:“太子既然中意林岁宁,定有破绽,太师可去查。” 秦太师当然会去查。 毕竟人还在府上,插翅难逃。 方晚葶听到那行人离开。 有人将她拦腰抱起,抱回屋子里。 她这才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 周稷卿把她扔到床上。 她要起身,周稷卿按着她肩膀,把她按下去。 “就这么想离开我?嗯?” 他紊乱的呼吸落在她唇角,“方晚葶,你欠教训。” 第88章 试探 林岁宁被一位眼生的侍从拦住去路。 “要见方晚葶,便随我来。” 眼前人同百花苑其他侍从打扮一样,却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个子在男子中偏瘦小,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林岁宁左右看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 侍从道:“只能林姑娘一人。” 如此,林岁宁便警惕的退后一步。 “那我不去。” 对方未必真知道姨娘在哪里。 且若是只能她一人去,定是没安好心。 林岁宁以为不会到此结束,对方必然还会拿出什么条件来。 可这位侍从并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林岁宁站在原地,见人走没了影,又想要追上去。 万一呢? 万一那人真知道她姨娘在哪里? 她又岂能置之不理? 可无论怎么追,怎么找寻,都找不见那人。 许辰喊住她。 “林姑娘,你在找什么?” 林岁宁环顾四周,心中紧揪着,问:“世子,这百花苑,外人要混进来,容易吗?” 许辰说:“外头把关还算严的吧?” 那人也未必是混进来的。 或许本就在百花苑中伺候,只是被人买通。 许辰见她满腹心事,好奇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岁宁的手摸上空无一物的腕部。 “我丢了个镯子,烦请世子让人帮忙跑个腿,关上百花苑的大门,我这就去找王妃,让王妃娘娘帮忙搜查整个百花苑。” 她等不及了,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那人急着走,她就偏要将他找出来,问个明白。 “好!” 许辰给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一溜烟的往大门口跑去。 事是让人帮忙做了,许辰还问个没完。 “镯子在手腕上,怎么会丢啊?” “你想想看,会不会你没戴出来啊?” “今早你给我臭豆腐的时候,我好像没见你戴镯子啊?” 许辰记得的。 她抬手递臭豆腐时,那绿萝纱的软烟袖滑到肘弯处,露出凝脂玉臂,白得耀眼,雪雕一般。 故而他偷偷瞄了一眼,记得那白皙纤腕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什么也没戴。 林岁宁笃定道:“戴了的,是一只琉璃雕花镯。” 她总要给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好说服王妃召集百花苑所有侍从。 许辰张了张嘴,没有再反驳。 “那我们去见王妃娘娘吧。” 真是可怜,才刚及笄,记性就这么差了,戴没戴镯子都不记得。 他还是不揭穿为好,多伤人颜面。 …… 林岁宁随在许辰身后踏过赤色门槛,步入堂屋。 李玄泽位于堂屋正中的上座,放下手中白玉茶盏,目光向她瞥来。 他右手边的檀木圈椅上,坐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袭深蓝锦袍,人在中年,不失丰神俊朗却也淡漠,有一种王侯将相的雍容。 只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林岁宁向太子和王妃示礼,到这位中年男子这儿,卡了壳。 “太师!”许辰大声给人打招呼,“今日热闹得很啊,太师也来了!” “静姝说这儿景致好,非得拉着我来看看。” 话落,秦太师转而对太子道:“听闻静姝方才冒犯了殿下,这丫头实在被惯坏了,我回去会好生管教。” 李玄泽垂眸,以杯盖轻舀茶沫,并不言语。 真要有心管,早管了。 秦太师是纵容秦静姝来打扰他的,见他态度冷硬,才假情假意地来表个态。 许辰心直口快道:“太师哪里的话,秦静姝又不是第一日冒犯太子,这么大了,管教也没啥用了!” 堂屋中陷入一阵沉默。 许辰见秦太师脸沉得厉害,宽慰道:“太师也别灰心,虽说这性子嫁个好人家是悬了,大不了养一辈子嘛,太师也不是养不起!” 林岁宁原本心事重重,听他这样说,险些笑出声,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失仪。 这个永安侯世子,当真是有趣。 秦太师冷呵。 “巧了,永安侯也是这样说世子的。” 许辰丝毫不觉得秦太师这是在怼他,满不在乎地走过去,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来。 往后向某位侍女招招手。 “愣什么神,给本世子倒水。” 侍女赶紧忙活起来。 梁王妃见这气氛变得不对劲,生怕他们在这儿打起来,赶紧试图把一人支开。 “世子啊,挽风亭的紫扶摇开了,不如世子带岁宁去看看?” 林岁宁颔首立在一旁,似乎察觉有道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 许辰说:“给忙忘了!王妃娘娘,岁宁丢了只镯子,请王妃娘娘帮忙找找!” 虽说他敢肯定岁宁没有戴镯子出来。 但既然她想找,那就让她找,不然这心里头总归不舒坦。 梁王妃看向林岁宁,这丫头不像是个会丢东西的性子,还是镯子这样的贴身之物。 “丢了个镯子?” 林岁宁点点头,焦急道:“是的,王妃娘娘,方才那人从我手上抢去的,是侍从打扮的一人。” 许辰正喝着茶,闻言,错愕地抬起眼。 被抢走这样的事总不可能记茬吧。 难道是他记错了,真戴镯子了? 难道那个年纪轻轻就记性不好的,是他自己? 梁王妃起身,“殿下,太师,我这百花苑里出了贼,得好生去查查怎么回事。” 秦太师看向李玄泽。 “殿下,这闲来无事,不如一同去看看?” 李玄泽很讨厌秦太师这种仿佛跟他很熟的样子。 不熟,熟不了半点。 虽然他对林岁宁丢镯子的事感兴趣,特别想去看看,但他忍住了。 他不仅忍住,还要拉踩秦太师几句。 “太师当真如市井妇人一般,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都爱看上一眼。” 秦太师笑道:“人生可不就是无数琐事,衣食住行,那一件不琐,又有哪一件能轻视。” 完犊子,居然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李玄泽面上依然冷漠。 反驳不了,便置之不理,装作不屑一顾,这是太傅教他的。 秦太师却没有立刻跟着王妃和世子过去,反而道:“方才那个姑娘是谁,世子的人吗?” 李玄泽抬起眼,淡淡道:“这话你该去问许辰。” 秦太师闲适道:“我看那姑娘挺有本事,世子待她亲昵,王妃也挺看重她,不知是哪家的闺女,从未见过?” 李玄泽拿起茶,抿了一口。 “姑娘都养在深闺,没见过,不是挺寻常的吗。” 第89章 把衣服穿上啊喂 秦太师没有再多问。 一个个都出去了,李玄泽放下茶碗,把山竹叫进来。 “去查查,林岁宁怎么回事。” 若是有人上手抢镯子,那暗卫早就把人逮住,无需来求助王妃。 且她从来不戴镯子。 闹这一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 百花苑的侍从都到齐了。 林岁宁逐一辨认过去,很快,百余人尽数阅过,一无所获。 守大门的侍卫说,今早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那人一定还在这里,躲在什么地方。” 听言,许辰试探着问:“林姑娘,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白日里打了个盹?” “没有啊。” 林岁宁昨晚心情不错,抱着呆呆睡得很香。 许辰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太紧张了,然后……” 梁王妃瞧出了不对劲,吩咐人将百花苑里里外外都找一遍,务必搜查个底朝天。 再让林岁宁到一边单独问话。 “岁宁,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林岁宁一五一十道:“王妃娘娘,有人以我姨娘为饵,诱我孤身去见。若那人所言不虚,应当是周稷卿的人。” 梁王妃蹙紧眉头。 “他来诱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林岁宁也想不明白,回答不了。 逃跑的好好的,这么几日过去,应当也已在很远之处,天辽海阔的,只要小心些,很难再被抓到。 这时候,回头来诱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凭什么? 凭她得了五箱价值连城的财富? 故而宁可冒着丢命的风险,也要回头来逮住她? 实在牵强。 毕竟周稷卿走时,带走不少值钱的东西,不该愁吃穿到这地步。 梁王妃叹息道:“岁宁,你姨娘的事,我也有听说。但我听说,她在周府过世了。” 林诚录认过尸后,只当方晚葶死了。 这个消息,自然传了出去。 那具女尸并不是方晚葶,反而很可能是陆怡的事,外头并没有人知道。 林岁宁私心是不想外人知道的,否则若是让陆国公先找到周稷卿,为了给死去的女儿报仇,很可能将姨娘一同杀了。 故而,她请求太子不要声张,太子也答应了她。 面对梁王妃,林岁宁迟疑须臾,还是选择了隐瞒,只说:“我觉得姨娘没有死。” 梁王妃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眸中满是怜爱。 “我会把这个传话的人揪出来,但你自己要清醒,对方是什么牛鬼蛇神尚不可知,千万不要孤身去犯险。” 林岁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夜里。 林岁宁在澡桶中泡了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李玄泽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迟迟没等到她起身,觉得不对劲,试探性喵了声。 平时,他只要出声,林岁宁就会问他:呆呆,怎么啦? 但今日,林岁宁没有理他。 该不会晕了吧? 在水里晕倒可是要溺死的啊! 李玄泽越想越慌,纵身一跃,跳上木桶边沿。 她闭着眼,月眉微蹙,锁骨之下尽数泡在水中,只露出雪腻肩头在外。 其余的,都在水下若隐若现。 木桶边沿就那么点,又打滑,李玄泽踩不稳,猝不及防的往下摔。 扑通…… 林岁宁把湿漉漉的猫从水里捞起来。 “呆呆,你干嘛呀?” 李玄泽脸上都是水,在她怀里狂甩猫头。 太狼狈了! 猫脸都丢尽了! 林岁宁抱着她出浴桶,先给它脸上的水擦得半干,再去擦它的身。 李玄泽双眼紧闭,缩起四只爪子,一动不动任由她翻来覆去。 擦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发呆。 李玄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动静,睁开眼看她。 她说:“呆呆,你说会不会是姨娘要见我,所以周稷卿才让人来找我?” 李玄泽一听,急了。 “喵呜?!” 怎么可能呢?! 白日里的事,他从梁王妃那已经了解到始末。 他还很庆幸,林岁宁并不傻的,不会有人设个陷阱就跳下去的。 可现在,她怎么能这样想? 林岁宁不吭声了,继续默默给它擦这身湿漉漉的橘毛。 它却叫唤个不停。 “喵!” “喵呜喵呜?” “喵喵喵!” 千万千万,不能想茬了啊! 那人是故意的,对,是故意的。 白日里虚晃的那一下,就没想过当时把她骗走,却给足了时间让她胡思乱想。 如此一来,她甚至会期待那人的再次出现,甚至会后悔白日里没有跟着走。 这是多大一个坑!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 “我好想姨娘啊,好想让姨娘知道,我现在有梁王妃的袒护,有了很多很多金砖和夜明珠,连我的呆呆都有很厉害的人保护,小桃在世子府也很安逸,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 李玄泽安静下来。 他知道林岁宁在努力的好好活。 在她找不到姨娘的那天,她对小桃说:你放心,我不会垮掉的,我要是垮掉了,怎么对得起姨娘。 所以她依然好好照顾自己,依然会笑。 姨娘教会她三思而行的理智,也赋予她不计后果的冲动。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计较得失,权衡不了利弊的。 譬如方晚葶之于她。 李玄泽心知,她若执意要逆行而去,他拦不住。 不过,他能派更多的暗卫护她周全。 他看向挂在一边的沐巾。 不管怎么说,先把身子擦擦,把衣服穿上啊喂! …… 想象中的危机迟迟没来。 那人仿佛放弃了一般,迟迟没有再给林岁宁传话。 直到林芳菲出嫁,一切都风平浪静。 林诚录吃了无数回闭门羹,才终于被允许进院子一次。 进了院子,看到正在栽花的女儿,林诚录第一句话便是:“你的婚事,该考虑起来了,那谢家你不同意,可以看看……” 林岁宁头也没抬。 “我自己会看,不必你说。” 林诚录硬生生把一堆话吞回去,又道:“听闻明日是永安侯世子的生辰,你去吗?” 林岁宁踩实了土堆。 “当然。” 礼都备好了,八颗夜明珠,到时候她会跟着梁王妃一起去。 听到女儿这样回答,林诚录露出欣慰笑意。 “为父同你一起去吧。” 林岁宁好奇道:“世子邀你去了?” 林诚录理直气壮。 “为父跟着你去。” 林岁宁拍了拍满是泥土的手,笑道:“我带上你,你再带上继母,继母再带上大哥三妹?要不要再把叔叔伯伯侄子们都给带上啊?” 第90章 我想亲你 林诚录黑着脸道:“那也不必,只是……” 林岁宁无奈道:“父亲,你就别凑什么热闹,给我丢人现眼了。” 过去,她有许多时候想要求助父亲,无一如愿。 如今她被斥责自私也好,不孝也罢,她也绝不能让父亲如愿一点。 林诚录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林岁宁的耐心已经耗尽。 “出去。” 她压根没打算好好听父亲说话,只是闲来无聊,才让进来解解闷。 可这人一进来,她便发现,还不如不进来呢,半点不解气,还堵心。 下回还是不见了罢。 …… 永安侯世子的十六岁生辰宴,并没有办的多铺张。 只是帝后亲临,三公九卿尽数前来送礼,足见这位世子的地位之重。 李玄泽早早便到了,正在同许辰下棋,皇后来势汹汹。 “太子,你同我来。” 李玄泽一早便听说父皇给母后解了一日禁足,母后会来寻她,并不意外。 他落下白子。 “有话就在这儿说。” 许辰看看皇后那千里冰封的脸色,再看看太子那爱搭不理的样子,赶紧起身。 他可不想卷入皇后和太子的是非中来。 “我去招待宾客,招待宾客。” 许辰溜得飞快,还关上了门。 空旷的屋中便只剩下母子二人。 “你好样的,让你父皇幽禁我?你还记得我是你生身母亲吗?!” 皇后的质问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玄泽盘腿坐在棋盘前,静静端详着黑白棋局,仿佛他眼中,耳中,只有那波诡云翳的残局。 他的冷漠,反而更激怒她。 皇后几步上前,一把掀翻棋盘,黑白珠子散落一地。 “你是我生的,你有本事把命还给我啊!” 李玄泽面无表情的看向她,眼中无一丝温度。 从小到大,她总在用各种各样的法子叫他听话,妥协。 装病这一招她用的最得心应手。 可是他也记得,他和秦静姝同时生病之时,她召秦静姝进宫,亲自带在身边照顾。 可对于他,她只是每日派太监来慰问一句。 而她也会有理由。 男子比不得女子,不能娇气,故而她忍痛疏离,都是为了他好。 可笑他也曾真的信过这鬼话。 皇后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玄泽捻起掉落在衣袍上的一枚黑子,漫不经心道:“我的命,你有本事就拿,没本事就别嚎。” 皇后怔了怔。 缓缓后,气得发抖。 “你在说什么,你……” “我们之间,你很清楚,是母凭子贵,而非子凭母贵,”李玄泽修长指尖摩挲着棋子,淡淡道,“换言之,你的荣华尊位是我给的。” 父皇醉酒后曾言。 立他为太子,并非是因嫡庶,也不为其他。 只是天意。 天意说,他得是太子。 太子的母亲,便得是皇后,这是太子应有的体面。 皇后死死盯着他。 “你以为我稀罕这尊荣,我要进宫做后妃的吗?李玄泽,我给了你命,你岂能这样对我……” “不稀罕,你就别戴这凤冠,别掌那凤印,别凭着皇后威仪草菅人命,我也未必想要投生在你腹中。” 李玄泽始终没有正视她的目光。 从小到大,他虽性子倔,却也是头一回对母后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面上从容,袖下捏着棋子的手却在抖。 皇后久久未言。 外头的喧嚣声时近时远。 时而高昂,时而低落。 良久后,皇后伸手触及他的脸,指腹描摹过他清俊的眉眼。 “是母后的不是,从今往后,母后不会再逼迫你了,这是最后一件事。” 她宽大袖中的异香,扑鼻而来。 这香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味。 李玄泽猛地起身。 “什么东西?” 皇后收回手,意味深长道:“男人都喜欢的销魂东西罢了。玄泽,母后也不是多为难你,只是母后欠了秦家许多,这恩,总要还的。” 李玄泽不跟她多说,当即夺门而出。 皇后追几步,没追上,看傻了眼。 “这,这……” 他人就这么跑了?这药怎么用了还能走得动路的啊! 芳姑姑在屋外,见太子一溜烟的没了人影,诧异道:“这不是要等玉安郡主过来,这……” 皇后更是六神无主。 “这假药吧!” 明明说这药里有软筋散,闻了走不动路的啊! …… 林岁宁终于见到了小桃。 小桃抱着她痛哭流涕:“小姐,我好想你,终于见到你了!” 林岁宁安慰她说:“那我带你回去吧,如今在林家,无人能欺负我们了。” 小桃却没吭声。 林岁宁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小桃才支支吾吾的说:“小姐,我有心悦的人了。” 是世子府的一等侍卫,高琼。 好好好。 终于成孤家寡人了。 林岁宁见过高琼后,离开小桃住的屋子。 正寻思着,怎么跟世子提这两人的婚事,也寻思着拿多少金砖当嫁妆,突然被拽住胳膊,拉进了一旁的屋子里。 她人被抵在朱色缕空雕花格栅门上,吓得差点失声尖叫,直到看清了眼前这张脸,才生生止住嗓子。 “殿下……” 那张平日里清俊如霜的脸,此刻脸颊染着异样的红。 他凝视着她的杏唇,喉间一滚,脸慢慢逼近,粗重的呼吸扑在她唇边。 林岁宁胆颤道:“殿下,你怎么了?” 想也知道,这种欲把她拆骨入腹的架势,估计是中了什么药。 他的乌睫抖了抖,低哑道:“我想亲你。” 跑了大半个世子府,原本他是要找个湖跳的,可突然看到了她,他就改变了主意。 林岁宁怔住。 他似乎很难耐,强忍着冲动问:“可以吗?” 结果她根本没有回答,他的唇就压了下来,硬生生撬开她的唇齿。 势不可挡,攻城略地。 他舌尖的龙井茶香味在嘴里肆意蔓延。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跟上次蜻蜓点水一触既分的吻不同,这个……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无师自通一般,从她嘴里撤出来,便从唇角往颈下游。 他不安分的手却从她腰间,蜿蜒而上。 李玄泽的脑子里,尽是她出浴时香艳不可方物的样子。 他真真切切的见过的,也触及过。 说没有心存过悸动,没有幻想过与她亲密无间,都是假的,假的。 他早就有冲动。 早就想…… 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面对她,正视他的情感,正视他的欲望。 第91章 一定不辜负你 林岁宁双手抵在身前,攥紧他烟墨色锦袍的一点衣料。 以往的触碰已算越矩,眼下的亲吻,更是不合乎礼法,离经叛道。 但她紧张,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却没有抗拒。 内心最深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呼啸而出。 叫嚣着,催她勇敢一回。 去回应。 去把那心中高悬的、遥不可及的太阳摘下来,据为自有。 “殿下……” 李玄泽顺着她的手臂,找到她的手,一根根拨拂过她的纤指,缓缓五指相扣,胸腹相贴。 他俯在她耳边,艰难的说:“对不起,我中了药,一会儿可能忍不住会伤害你,但我一定,一定不辜负你。” 林岁宁也终于把理智找回来。 不行。 此时趁人之危,固然是得到太子的好法子,他也一定会对她负责,给她个足以安身立命的名分。 可是然后呢? 这不是顺应礼法,水到渠成的。 太子的愧疚也不会持续太久,没准还会觉得,她并没有反抗…… 在世人眼中,嘴里,她是趁虚而入的得逞者。 哪怕再心动,她也一定要自重。 林岁宁用力握住他手腕。 “殿下,我去找太医来,好不好?” 李玄泽唇瓣动了动,却是无声。 缓缓后,他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退后一步,紧密相贴的两人就这样分开。 也是,他不能这样。 不能趁药行凶。 他呼吸还有些紊乱,身下有冲动,不过尚且能忍。 “去把太医找来。” 李玄泽眼睁睁看着林岁宁拉开门跑出去。 没一会儿,皇帝大步踏进这间偏僻的小屋子。 “怎么回事?” 皇帝的面色很凝重。 李玄泽坐在灯挂椅上,有种扒光了示众的狼狈感。 中药这种事,到底难堪。 “父皇得问母后了。” 皇帝眉间一拧,厉声吩咐道:“来人,去把皇后请来!” 话落。 世子府的大夫先到了。 一番摸脉看诊过后,大夫说:“殿下,您没有中药。” 李玄泽愣了愣。 “不可能,我刚心跳很快,脸很烫,人很热。” 大夫猜测说:“殿下,您是不是疾走了?跑太快了也会胸闷气短心跳快,脸红的。” 他当然跑了啊! 当时,李玄泽跑了大半个世子府,找不到半个水塘。 边跑边在心里骂许辰个怪胎,府上连个水塘都没有。 不对不对。 他把林岁宁按门上强行亲了啊! 不仅亲了脸还亲了脖子,不仅摸了腰还…… 结果大夫说他没中药,怎么可能! 那他不就纯粹耍流氓了吗? 李玄泽臭着脸道:“你这大夫不行,我等太医来。” 很快,太医也赶到了,给出了一样的结论。 “殿下,您没有中药的迹象。” 李玄泽顿时有些凌乱。 莫非是药太厉害了,厉害到太医都找不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太医斗胆问:“殿下为何认为自己中了药?” 李玄泽说:“我闻了一股异香,下药的人说那是……” 太医跪地恭谨道:“殿下,话本子里有闻之催情的媚香,事实上可没有,真正催情的药都是要吃进去的,或是涂抹在体内,方可有一点微薄的效用。” 李玄泽看向另一位战战兢兢跪在一边的大夫。 大夫低头说:“的确如太医所言。” 李玄泽捂了下额头。 所以他对林岁宁做什么了? 太医和大夫都退出去。 屋子里只余父子两两相对。 李玄泽垂眸,看着自己身前被抓皱的衣袍,开口道:“父皇,给秦静姝赐婚吧。” 母后没有真给自己下药,父皇便不会对母后做出多重的处罚来。 父皇这人在朝雷厉风行,却对待后宫众位妇人,上到皇后,下到婕妤,都是仁慈三分。 若非如此,母后也不会行事越发过分。 李玄泽思来想去,只有把秦静姝嫁出去,母后也就死了这条心。 他原本不喜欢乱点鸳鸯谱的事,但实在忍无可忍。 皇帝说:“赐给谁?” 李玄泽指腹揉上太阳穴。 “长安多的是与她交好的儿郎,劳烦父皇费费心。” 秦静姝的身后,可不缺爱慕她的小尾巴。 皇帝沉思片刻,拧眉道:“近来不便。这既要给许辰赐婚,又给秦静姝赐婚,同时招惹两位大臣,不太合适。” 李玄泽两眼一黑。 好些天没动静,他居然以为父皇忘了! 想来,父皇就是在等许辰的生辰宴,帝后亲临,他做足了疼爱重视之态。再提赐婚,永安侯若有不满,便显得不识好歹。 父皇真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惦记着要给许辰和小桃赐婚! “许辰就先缓缓,父皇先把秦静姝的事办了,这是关系到儿臣的大事。” 皇帝说:“缓不了,许辰已经十六了,永安侯夫妇日日想着给他定亲,赐婚的事得尽快了。” 李玄泽道:“父皇,许辰志不在朝堂,他就是闲云野鹤,不管娶谁也一样,不成气候,父皇又何必如此!” 皇帝没听他把话说完,便转身走人。 …… 世子府硕大,林岁宁找了个僻静处,坐在柳树边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发呆。 方才那个绵长热烈的吻,他掌心的温度,眼底的赤诚…… 都只是因为中药吗? 那种药,真的好凶猛,能让平日里端方雅正的太子殿下,变得这样炙热冲动。 他还说,一定,一定不会辜负她。 许辰终于找到林岁宁,在边上站了半晌。 忍不住开口问:“太子中了药,那他有没有做什么……” 她从那屋子里跑出来,并不敢随意找个人便透露太子中药的事,幸而很快她便看到许辰的身影。 他一身张扬红衣,在人群里十分耀目。 也幸而,她只是刚说了“世子”二字,许辰便从她脸色中看明白出了事,立刻让她单独回话。 这才传太医,传大夫。 但毕竟,事关太子中药,她又是唯一在太子身边的人,许辰难免要替她多想。 林岁宁把突然发烫的脸埋进怀里。 许辰以为她委屈得哭了,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若太子对你做了失礼之事,他至少得给你名分,我帮你给他说。” 虽说太子是中药的缘故,情非得已,但大男人,有些事该担就得担了。 否则让一个姑娘家,往后如何是好? 他才不怕太子。 林岁宁急道:“没有,太子殿下没有对我做什么,世子别去。” 她生怕他去找太子说什么,让太子误以为她找人告状,逼太子给名分。 所谓姻缘,她期盼你情我愿,两相契合,细水长流。 强求来的只能适得其反。 第92章 心上人 许辰却不怎么相信。 一个姑娘有没有心事,这不显而易见吗? 或许他问的太直白,太失礼了。 姑娘家总是害臊,对方又是太子,难免会胆怯的。 “行吧。”许辰想了想,说,“若实在没法子,你嫁我呗。” 林岁宁抬起头,一双圆圆的杏仁眼惊讶的看着他。 许辰倒也不好意思了,转过脸去。 随随便便就说出嫁娶之言,确实太草率了。 这时,大夫过来给许辰回话。 “太子殿下并没有中药,不过太子殿下吩咐了,没有中药的事不能宣扬,尤其不能让林姑娘知道。” 大夫是世子府的,从世子手里拿月俸,有什么自然一五一十的告知世子。 他哪里知道,世子身旁那位坐在石头上一脸愣神的,就是林姑娘。 许辰摆手,示意大夫退下。 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林岁宁。 既然没中药,肯定也没对林姑娘动手动脚,也是桩好事。 可就搞不明白了。 太子莫名其妙假装自己中药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定谁的罪,故意造出个罪名来? 没想到太子看着好好一个人,玩这种下三流的手段。 真是小刀划屁股,开眼了。 那又为什么得瞒着林姑娘? 信不过? 也是,非亲非故的,肯定要瞒着她了。 林岁宁也在这短短的片刻间,脑中乱成一团。 太子刚刚那模样没有中药? 怎么可能呢? 是哪儿出了错了? 正胡思乱想着,永安侯派人来唤许辰过去。 许辰刚走,有支飞镖乘疾风而来,扎在林岁宁的脚边。 林岁宁站起身,扫顾四周。 这地方偏,附近都没多少人,也都没往这儿看。 她将飞镖捡起来,上头绑着一张小纸。 纸上有一行字。 …… 宴上,梁王妃让林岁宁坐在身侧,引来不少侧目。 与百花宴时不同,当时大多是女眷,这会儿大多是官僚。 梁王妃耐着性子,与她一一介绍那些人。 林岁宁越听越不安。 “王妃娘娘,这不合规矩,要不我坐后头去。” 正中的上座,那必然是帝后和太子,而林岁宁临近的席位上坐着的,是王侯将相,以及各位妻室。 其他的世家子弟,甚至皇子公主,都在后排。 唯有许辰这位寿星在前头坐着。 梁王妃身旁的自己,显得多么突兀。 梁王妃安抚道:“不必想太多,我既然能让你坐这儿,便无事,你足以配得上这个位置。” 林岁宁是相信梁王妃的。 这些时日里,她也弄明白了为何皇后都只能对梁王妃干瞪眼,不能从梁王妃手里夺人。 在皇帝和诸位王侯眼中,梁王妃是天保之人,有神助。 不敬,会遭天谴。 曾经便有好些人遭了报应。 加之梁王妃性子温和,与世无争,权贵们自然乐意敬她三分,不与之过不去。 林岁宁看着眼前闻所未闻见所未闻的珍馐,频频出神。 脑子里尽是那张纸上的那一句话。 歌舞换了一批,她眼前的酒菜纹丝不动。 李玄泽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 视线却忍不住频频往林岁宁那儿瞟。 看到她愁眉不展,他更是如坐针毡。 今日那样轻薄的举止,肯定吓到她了,肯定。 女子视清白如命,她该不会想不开去寻死吧。 一曲又罢,舞娘们行礼告退。 席上没了丝竹之声,安静许多,皇帝突然开口:“朕还记得,许辰小时候最是顽皮,转眼间都十六了,还有中意的姑娘了。” 许辰正在跟父亲掰扯能不能喝酒的事儿,乍然听到皇帝这样说,困惑道:“啊?” 他有中意的姑娘? 哪个? 皇后紧跟着道:“是啊,不管那丫头是什么身份,重在世子喜欢,永安侯开明,定也不会棒打鸳鸯的。” 永安侯冲许辰干瞪眼。 仿佛在问:啥姑娘,我当爹的怎么不知道?还要皇帝皇后来告诉我? 许辰一脸踩到屎的尴尬。 皇后一开口,他就想起来了。 说的是小桃啊! 他还以为这事过去了呢,居然没过去?! 许辰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子。 你可答应过这事帮我摆平的啊! 李玄泽开口道:“父皇,许辰中意的姑娘很多,并不是一个,至于要娶谁,就让他慢慢捋吧。” 许辰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他的心突然就成汪洋,能纳百川了,这话还不如不说。 皇帝却径直无视了太子的话,对永安侯道:“孩子腼腆,生怕你责怪,朕就做了这个主,给许辰和那个丫头赐了婚吧。” 永安侯没有立刻接话,使劲瞪许辰。 许辰将一口酒下,准备借酒壮胆,来个与皇帝对抗—— 林岁宁突然站出来,走到空地上跪下。 “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并非有意自寻死路。 那纸条上,便是让她在皇帝赐婚之时,站出来千方百计的阻止。 否则,方晚葶会和陆怡一样死于珠钗。 知道陆怡已死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周稷卿便是其中之一。 且,林岁宁看过周稷卿留下来的一些文书。 纸条上的,与周稷卿的字迹一般无二。 哪怕是戏耍,是骗局。 林岁宁亦不敢违背,不敢赌。 这样一个姑娘的突然搅局,令所有人愣神片刻。 眼下是什么情形,天子要赐婚,永安侯和许辰都不敢明明白白的拒,这姑娘却站出来请求收回成命。 这不是找死吗? 李玄泽眉心紧蹙。 “你坐回去。” 梁王妃也道:“岁宁,你这是做什么?快回来。” 林岁宁却依然固执的跪在那。 眼看着天子眼色越来越沉,许辰急步走出来,跪在林岁宁的身旁。 “林姑娘无意冒犯陛下,只是不忍我将错就错……” 皇帝眸色趋冷,口吻淡淡:“这位林姑娘,就是你那位心上人?” 任谁都想不到,一个事外人会站出来。 她既然冒死站出来,那便是当事者。 许辰噎住,看了林岁宁一眼。 席位中,秦太师笑道:“这位林姑娘,我在百花苑见过的,的确与世子私交不浅,陛下,你看世子这样着急出来袒护,可不就是有心?” 皇帝顺势道:“既然如此,许辰与这位林姑娘,便择日成……” “不可。” 李玄泽额边青筋猛跳,出声制止道。 第93章 乱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太子。 李玄泽用力攥着手中玉杯,面色沉稳道:“永安侯有所误会,许辰与这位姑娘不是那回事,他的事我最清楚。父皇,这桩婚事宴后再议吧。” 梁王妃紧跟着附和。 “太子说的是,这林姑娘我带在身边,自是清楚的,她与许辰……” “不是,这,”许辰一脸懵的打断王妃的言辞,“我觉得给我和林姑娘赐婚,可以的啊!” 小桃完全不熟,赐婚他肯定抗拒。 而且这两日他发现自己的侍卫正跟小桃眉来眼去,他还打算成人之美呢! 至于林岁宁,他觉得挺合眼的,就没必要再抗拒赐婚啊!赐就赐呗! 太子和梁王妃替他拒绝个什么劲儿? 李玄泽绷不住了。 “许辰,她愿意嫁你了?” “太子是在说笑吗,”皇后凉凉道,“没记错的话,这位林姑娘是安淮县丞之女,这样的门第,世子愿意娶她,便是她的福分,岂容她情不情愿?” 这个林岁宁,皇后见过一面,自然记忆犹新。 也自然是,巴不得立刻促成林岁宁和许辰的婚事,好兵不血刃的解决一个心腹大患。 许辰倒觉得太子说的有理,成婚不是他一人之事,转而看向林岁宁。 “你觉得如何?” 林岁宁颔首,无言。 正如皇后所说,岂容她情不情愿? 方才她想不明白,为何周稷卿要她出来违抗圣意,眼下倒是隐约明白了一些。 那背后之人,想看到的,估计是她和许辰成婚。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门第不门第的,永安侯也非迂腐之人,不会计较。姑娘挺俊俏,与许辰甚是相配,就这样吧,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许辰与这位林氏女……” 永安侯心直口快道:“陛下,我是个迂腐之人呐!”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孩子娶个心仪之人,方才圆满,你就别迂腐了。” 话到这地步,永安侯哪里还看不明白,只能闷一口酒。 皇帝正欲再次开口,郑重其事的吧话说完—— 砰得一声。 太子忽然往侧一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厥过去。 “太子殿下!” “殿下!” 席上顿时一片混乱。 有人高喊传太医,有人吩咐去抬担架。 皇帝也顾不得赐婚的事了,慌忙去查看太子的状况,亲自给太子掐人中,却了无用处。 太监们合力将太子扛上担架,飞奔似的往厢房去。 没人注意到,半路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太子,手摸到担架外,把垂在那摇摇晃晃不停撞击担架的佩玉给捡了进来。 世子府的厢房内。 走了两波太医,谁也看不出来毛病。 最后一致结论,气血攻心。 在上衣被剥掉将要施针之时,太子悠悠转醒。 “父皇……” 他气若浮丝的一声呼唤,皇帝大步走到他身边来。 “父皇在,你觉得怎么样?” “父皇,不能给许辰赐婚,咳咳咳……” 李玄泽握住皇帝的手,说着说着猛烈咳嗽起来。 皇帝深深叹口气。 “你何必?他娶个媳妇,他又不吃亏。小门小户的姑娘反而老实,不娇气,未必是坏事。” 一听这话,李玄泽精神了。 坐起身,试探道:“父皇说的是,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儿臣也觉得,小门小户的姑娘更有烟火气息,知人情冷暖。” 皇帝听出他言下之意,干笑一声。 “你东宫的后院有得是位置,侧妃,良娣,都凭你喜好。至于太子妃,朕给你几个人选,你挑一挑。” 李玄泽唇抿成了直线。 他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杨贵妃的下场,记得么?”皇帝道,“朕容许你偏爱一个姑娘,但不容许你因此失智,玄泽,你是太子,朕信你知孰轻孰重。” 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终被逼死在马嵬坡下。 君王的专宠,未必是福。 李玄泽眼底掠过一抹黯然的神色,漆黑的双眸,宛若化不开的浓墨。 …… 许辰呆在屋外,在那对着一颗树,自言自语的小声低估。 李玄泽停步。 “许辰?” 许辰背影一僵,缓缓才转过来,却还是低着头,别别扭扭的,不正视太子的目光。 李玄泽走到他面前。 “我有话跟你说。” 许辰生怕太子说出什么来,抢先道:“我喜欢女的!” 李玄泽眸色一沉。 为什么说这个?他是想说,他喜欢林岁宁,想要这桩婚事么? 许辰深吸了一口气,语无伦次的道:“我的确是很好,相貌好性子好,可是过去我常常黏着殿下是把殿下视为兄弟,也希望殿下只把我当兄弟,我总是要娶妻生子的。” 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可他到底在说什么? 李玄泽静下心来,才将他要表达的意思领略了五六成。 这个意思是,让自己看在兄弟情面上,成全他? “总之,林岁宁不行,我们一同想法子,这桩婚事肯定要阻止的,绝不能让我父皇下这道旨意。” “为何?”许辰紧紧盯着他,“我觉得可以啊?” 李玄泽下颔线紧绷,半晌,牵了牵唇。 “因为,我心悦……” 听到心悦两个字,许辰如临大敌,落荒而逃,生怕听到太子说完这话。 许辰一路跑到了凉亭里。 他让林岁宁在这里等他的,有些话得聊聊明白。 “妈呀吓死我了,太子要向我表露心意,幸好我跑得快。” 林岁宁愣住。 “啊?” 世子这是在说什么啊? 许辰叹口气,“都怪我太迟钝了,没早点看明白,一直都没有喜欢的姑娘,可不就是……” 太子说是喜欢那个林芳菲,倒是不见他跟林芳菲有半点亲近,还给林芳菲赐了婚。 如今百般干涉他的事。 他要娶林岁宁,太子激动到当场昏厥,这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动情太深么? 许辰知道有几个世家子弟是断背,就没想过这事会发生在太子身上。 看到林岁宁越睁越大的眼,许辰捂住嘴。 “你当没听见,这事可不能说出去。” 林岁宁只觉得世子喝多了,在说胡话,自然不会追问,更不会到处宣扬。 “世子,我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_ 一炷香后,林岁宁在茶室中见到了太子。 经历过那样越矩的接触,李玄泽一看到她,就不可遏制的回想起当时,她紧攥着他衣袍的手,和当时自己宛若战鼓的心跳…… 视线便无处安放。 干脆转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望着窗外。 林岁宁也一样。 先前面对太子,身份地位的悬殊,以至于她总是拘谨。 而现在,更多了无所适从。 “林岁宁,”他终于开口,“我从未喜欢过林芳菲。” 第94章 大人物 李玄泽没听到她出声,忍不住转过身来,看着她,等她顺着往下问。 只要她问,他便言无不尽。 若她不问,他也会坦白。 她垂眸,唇紧抿着,半晌才道:“殿下,皇上要在宴上给世子赐婚一事,有许多人知晓吗?” 李玄泽思忖道:“应当只有我父皇母后知情。” 事发突发,连他都不曾料到,但母后接话很快,想来父皇是与她提了一嘴的。 这种事,犯不着与旁人去商议,不必经手他人,自然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林岁宁眸中的大雾越来越浓。 若是只有帝后知情,那么周稷卿,是从何得知的呢? 李玄泽问:“怎么?” 林岁宁斗胆道:“殿下,周稷卿还在长安,或许皇后娘娘……” 她怀疑皇后。 堂堂皇后不该做出窝藏周稷卿的事来。 但如果赐婚之事真的只有帝后知情,那一定是皇后。 只是这其中内情,和缘由,她尚且想不明白。 外头传来山竹的声音。 “殿下,射来一支飞镖。” 李玄泽当即让他进来呈上。 林岁宁一眼便认出来,这与白日里的那支飞镖一模一样,上头用红绳绑了一张纸。 为防有毒,是山竹当着太子的面打开的。 上头只有两字。 “闭,嘴。” 李玄泽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困惑道:“叫谁闭嘴,什么意思?” 林岁宁磕了下眼皮,慢慢低下头。 李玄泽盯着纸张看了会儿,放到一边,示意山竹出去。 “你方才说,周稷卿在长安?”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有认真听的。 林岁宁顿了顿后,道:“今日随王妃来长安,见识世子府的铜墙铁壁,忽而心想,长安那么多深宅大院,或许便于周稷卿藏身吧。” 李玄泽点点头。 若是谁敢包藏周稷卿,也必然对他有不臣之心。 长安的高门众多,几个平日里与周稷卿走得近的,他也让人暗地里去搜寻过,只是一无所获。 “你还提到我母后,她怎么?” 林岁宁颔首道:“听世子说,殿下与皇后娘娘起了争执。” “哦,”李玄泽不以为然,“母子之间,总要吵一吵的。” 他得想办法把秦静姝嫁出去,否则往后多得是争吵之处。 林岁宁掀起眼眸,目光与他对上一瞬,便匆匆挪开。 “殿下,我先退下了。” 她如今是咽喉被牢牢扼着,那人叫她往东,她便不能往西。 那人叫她闭嘴,她只能把话都咽回肚子里。 李玄泽恍恍惚惚的,等她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道:“你要见我,就只说这些?” 许辰说她要见自己时,他是有些慌乱的。比以往每一次都慌乱。 生怕她上来便是一耳光,怒斥他登徒子,然后哭着索取一个名分。 但仔细想来,她的性子,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林岁宁单薄的背影一顿。 “还有别的话的。” “你说,”李玄泽道,“什么都能说。” “想问一问殿下,蝼蚁能撼树吗?” 她轻声道:“蝼蚁既然不能撼树,那些树,又为什么偏偏不能放过这些蝼蚁。” 李玄泽哑然。 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弱女子。 何其无辜,却因他而被动地卷入这些事中来。 林岁宁推开门,抬起脸,望向天际的彩云鸟影。 红烬生辉,似是老天爷醉了酒,红了脸颊,成了晚霞。 …… 回到安淮县,已是月明星稀,与刚回来的兄长林慕风遇了个正着。 兄长在外这些时日,县里早就有流言,说兄长是犯了事,才遭人关起来的,对方的官位不低。 “岁宁啊,那个救我的大人物让给你带句话,说只要顺势而为,遵从圣旨,咱们家每个人,他都能保平平安安的!” 咱们家每个人? 也包括姨娘么? 林岁宁本是要与兄长擦肩而过,听到这话,追问道:“那个大人物是谁?” 林慕风耸肩。 “我不知道。” 林岁宁又问:“你没见到么,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 “都说大人物了,哪里能让我见到,话都是让手下来传的。”林慕风好奇问,“对了,什么圣旨啊?” 既然他一问三不知,林岁宁便不再与他多说。 走出几步后,林岁宁又想到什么,回头追上去。 “你先前得罪的是什么人,这些时日被关在何处?关你的人是谁?” 她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也不能直接去向太子开口,便只能从细枝末节去顺藤摸瓜。 林慕风不耐道:“问什么问,没大没小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落,荷包蛋拿出剑抵在他喉间。 “林姑娘问你话,你就说。” 林慕风被吓了一跳。 “林岁宁你要造反吗!这是你姘头吗!你快让他把剑拿掉!不然我告诉父亲,要你好看!” 林诚录到这时才赶来,先给了儿子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东宫的人!还不快给这位大人和你妹妹认错!” 林慕风刚回来,对府上天翻地覆的情形还一无所知。 一听父亲这话,惊直了眼。 “失敬失敬!林岁宁你有能耐啊,东宫的人都被你……好,这敢情好!” 林岁宁沉着脸说:“你就告诉我,你得罪的到底是谁。” 林慕风是不把林岁宁放眼里的,自己干的好事,也不想宣扬出来惹人笑话。 可他又畏惧林岁宁身后那个魁梧的侍卫,只能一五一十道:“哎我就是调戏了个姑娘,谁知那姑娘跟御史中丞严大人的外甥有一腿,那人就打了我一顿,拖我进伶人院,让我在那干点洒扫的活……” 话说到最后,是越来越虚。 伶人院的男子,都是给公主郡主们调乐享用的,偶尔一些有龙阳癖好的权贵,也会去挑一挑。 要说进了那里,没卖身,只干些洒扫的活,都是虚的。 “我说真的啊,我就干点粗活,直到那位大人物派人来同院里的老鸨打招呼让我走,我都是清清白白的!” 林岁宁当即想去趟伶人院,问问老鸨,到底是哪位大人物来打的招呼。 但,这样容易打草惊蛇。 且她径直去问,估计也得不到答案。 她沉浸在理不清的纷乱思绪中,呆呆走到她脚边,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 第95章 我要成亲啦 林岁宁想着,是不是有些事深夜去办,才可能不被盯着。 显然,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她就不信了,这些人深更半夜不睡觉的无时不刻的死盯着她瞧。 林岁宁硬生生等到了子时。 再拜托荷包蛋去把伶人院的老鸨“请来”。 荷包蛋一听伶人院,吃惊道:“姑娘你这,还没嫁人呢,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岁宁说:“我只是要见老鸨,不需要风月之事。” “我懂我懂,但这真不行,姑娘要不找煎蛋去做。” 荷包蛋觉得主子对这姑娘不一般。 她深更半夜找伶人作陪,自己还助纣为虐,到时候屁股都会被打开花吧?! 但让煎蛋去做,那就没事了,问责也问不到他头上。 林岁宁解释道:“我是要寻老鸨,问我兄长林慕风的事。” 这样说,荷包蛋想起来那件事,恍然大悟。 “我这就去!” …… 老鸨来时,哈欠连天。 “姑娘哎,您要是想男人,白日里来院里挑吧,这大晚上,鸭子也是要睡觉的呀。” 林岁宁开门见山的问:“林慕风是谁保出来的?” 言出,老鸨的面色便凝住,目光撇向杵在门口的荷包蛋。 荷包蛋很识趣地退出去,关上门。 老鸨道:“姑娘,那人让我给您留了句话。” 林岁宁眼眸沉了沉。 所以,那人料到她会找到这个老鸨。 他总是先一步,猜到她要如何做。 “什么话?” 老鸨压低了声量道:“那人祝您和世子喜结良缘,早生贵子,待到麟儿满月之时,方氏便能回来姑娘身边享福了。” 床铺上,正打瞌睡的猫儿突然炸了毛,直勾勾地看着这老鸨。 林岁宁追问:“那人是谁?” 她并不抱期望。 想着,这老鸨定是不会开口的。 “是皇后娘娘,”老鸨说,“只要姑娘识趣,顺着娘娘安排的路走,有荣华富贵不说,也能保住在意之人。” 林岁宁送走老鸨,坐在床边发呆。 皇后为什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她有值得皇后动这样迂回心思的分量? 为什么? 难道皇后是她亲娘,生怕她嫁得不好? 平心而论,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上上乘的夫婿,明晃晃的高攀。 她喃喃自言自语。 “呆呆,我要成亲啦。” 若是从前,得了这样的姻缘,她该庆幸才是。 而且,不需付出很大代价,对方承诺了姨娘会回来,她该高兴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好似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身边那只猫,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最后黯然垂下眼眸。 - 山竹看呆了。 大清早,太子一声不吭,要把那鞋袜蹬破了似的,很用力的穿。 一旁伺候的宫人看着苗头不对,端个洗漱瓷盆也都小心翼翼。 太子沉着脸,直到气冲冲的用完早膳,才吩咐道: “去把凤仪宫搜个遍,找仔细了。” “不能打草惊蛇。” 李玄泽想了想,又沉声道:“太师府也去搜一遍。” 母后做那些事,就是为了把秦静姝捧上太子妃之位,那么秦太师极有可能助纣为虐。 山竹道:“太师府恐怕并不容易,秦太师豢养不少死士,他的府邸是出了名的固若金汤。” 李玄泽眸中闪过一道寒芒。 “那就去挖他那些龌龊事,叫几个大臣上奏弹劾他,让父皇下旨,光明正大的去搜。” 山竹把皮蛋和松花蛋找来,交代人办事。 皮蛋嘴多,嘟囔了句:“殿下近来是怎么了,凤仪宫也要去搜。” 山竹也觉得奇怪。 尤其是,他几乎形影不离的跟在太子身边,太子都没出过长安城,却无故喜欢上了安淮县的林姑娘。 总是若无其事的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又性情大变。 有时傻乐,有时怒气冲天。 总归,怪怪的。 好像在梦里经历了不少事儿。 _ 长安城,某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邸内。 山珍海味摆满檀木圆桌。 “你有功,”秦太师心情大好,举杯饮尽,“说说看,想要什么?” 周稷卿多喝了几杯,已然有些醉意。 太师既然问他要什么,他便直言。 “一双金环,一双银戒,一对明珠,一只香囊,一对手镯,一块佩玉。” 秦太师笑道:“周大人,你应该要银两,事成之后我派人送你远走,你总要盘缠的。” 周稷卿摇摇头。 “太师,我就要那些了。” 秦太师从不吝啬对待有功之臣。 他要的东西,很快尽数备好,也没有一件滥竽充数,都是上好之物。 周稷卿带着这些东西,摇摇晃晃地进屋子。 将东西一件件摆放在桌上。 “从前我说要娶你,却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来,你倒也不嫌弃。” 周稷卿自说自话。 半跪在她身前,抓过她手腕,强行把镯子套在她瘦成皮包骨的腕上。 “你那时跟我说,只要一双金环,一双银戒,一对明珠,一只香囊,一对手镯,一块佩玉,哪怕眼下备不上,来日补给你便好。” 他把她的手包裹在掌中,抬起脸,醉醺醺的眼底微微泛红。 “你还记得,为什么只要这些么?” 方晚葶神色依然如一潭死水。 “忘了。” 周稷卿喃喃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这缘由,她从未说起过,可当初听她说时,他便一清二楚。 他熟读繁钦的这首定情诗。 “够了,”方晚葶抽出手,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我累了,想歇会儿。” 她摘下镯子放在一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一副谢客之态。 周稷卿直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都融不化?” 方晚葶慢慢抬起唇角,眸中却是冰冷的,一丝冷硬的讥讽笑意慢慢绽放。 “你拉着我下地狱,我还要为此动容?” 是他打晕了她,把她带出林家,圈禁在此处不见天日。 如今还要继续拿她来威胁岁宁。 她倒也想问问,他怎么有脸问出来这些话? 周稷卿揉太阳穴的手指一停,眼帘下沉。 “你别惹我。” 他大可以劝秦太师直接弄死林岁宁,或是毁了林岁宁的名声或清白。 要断掉太子对她的念想,有的是法子。 但他让林岁宁走了条高嫁的路,从此高枕无忧。 若不是为了方晚葶,他何以费这个心思? 可现在,他很累。 在太师手里寄人篱下,全凭自己的用处,若是他了无用处了,就不知下场到底如何。 周稷卿伸手去拉她。 刚触及她手臂,却是一巴掌迎面而来。 这一回,周稷卿没有任由她打,用力扼住她手腕。 “你在犟什么,”周稷卿贴近她的脸,嗤道,“不就仗着我舍不得动你。” 第96章 受不起 “你省省吧,”方晚葶毫不留情的说,“你哪里是舍不得动我,你只是不甘心,只是心中或许还有一丝良知尚存,知道你恩将仇报,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稷卿盯着她的眼睛,痛苦如洪水决堤般涌入他眼底。 “你不用天打雷劈吗?你入林家的那一夜,你知道我在哪儿?你知道……” 说到此处,他似乎回想起了极其痛苦的往事,忽然哽住,痛得面目模糊,弯下身来。 方晚葶别过脸去。 她无话可说,也没有半句宽慰给他。 周稷卿低声道:“你明知,我要的不多,我把你的后路都想好了,你也不会被困在这儿太久。一年,只要一年,我等了你十年,要你一年,不算过分。” 方晚葶甩开他的手。 别说一年,哪怕只是一天,也不算理所应当。 他的话,她也是半个字都不信。 …… 林岁宁用早膳之时,问了荷包蛋。 “我听说,有些富家子弟会被土匪绑去,土匪索要赎金,你见过这样的事吗?” 荷包蛋不以为然:“这种事多了去了。” 林岁宁问:“那土匪拿到了赎金,那些富家子弟,都能回来吧?” 荷包蛋乍舌道: “怎么可能?十个里九个都回不来的。” 林岁宁沉默了。 勺子几度到唇边,到底是张不开口,咽不下去。 “为什么?土匪拿到了赎金,为什么还要杀人害命,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钱吗?” 譬如想促成她和世子的那位。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还不能放过姨娘吗? 荷包蛋说:“万一人质听到过啥,记得啥,带着人杀回去,不是自找麻烦了?把人弄死,带着钱直接跑路,多省事。” “所以啊,要我说,家里人要是被绑了,直接弃了得了,免得人财两空。” 可被绑的是亲人,又有多少人能狠下心来不予理睬? 哪怕能回来的机会是万分之一,也没有人会放弃。 林岁宁的心越揪越紧。 “若是绑匪位高权重,不需要跑路,旁人也找不了她麻烦呢?她还有必要杀了人质吗?” 荷包蛋看向林岁宁,满面困惑。 “位高权重,还需要绑富家子弟来要赎金?” 林岁宁道:“我是打个比方。” “权贵绑了人,还会好心给你送回来啊?” 荷包蛋抱起剑,侃侃而谈,“不可能的事,你看他们不拿剑,整日吃喝玩乐的,手里死的人比我杀过的还多。怎么可能大发善心,把人绑走还送回来,就算送回来,也半死不活了。” 林岁宁彻底吃不下了,放下勺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 荷包蛋看她脸色有些发白,问道:“林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林岁宁摇摇头。 这不是大夫能治好的事。 她起身,想到屋子里去歇歇。 有侍从来传话,“林姑娘,王妃问您今日去不去百花苑。” 林岁宁毫不迟疑。 “去。” …… 见到梁王妃,梁王妃亲昵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身边来坐下。 “岁宁,你说句心里话,愿意嫁给世子吗?若是不愿,我去面见皇帝,让他收回成命。” 问话之前,梁王妃便屏退左右,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 林岁宁低下眼眸。 “王妃娘娘,我不能不嫁。” 梁王妃轻抚她手背,“你只管遵从自己的心,不必畏惧圣意不圣意的,有我和太……护着你。” 林岁宁说:“有人误以为太子钟情于我,千方百计阻拦,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甚至拿我最亲人的性命来威胁我。王妃娘娘,我不得不嫁。” 这件事,没有她权衡利弊去考虑的余地。 只能暂时顺着走。 梁王妃顿了顿,问:“何意?” 她不是已经没有在意之人了么? 她的姨娘死了,她的丫鬟小兰在世子府,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软肋能被拿捏? 林岁宁离座,跪下来,以额触地。 “王妃娘娘,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了,哪怕我照做,可到时候又岂会真的信守承诺将姨娘还我?怕是不会。王妃娘娘,求求你……” 梁王妃连忙弯下身,双手扶她。 “别急,好好说。” 林岁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梁王妃说得清清楚楚。 她也知道,梁王妃一定会告知太子的。 此举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挣扎了一整夜想要做的事,在听到荷包蛋那番话后,她更是坚定了这么做的决心。 那幕后之人,想让她在太子面前“闭嘴”,她却偏要让太子知晓。 除了太子,还有谁能从皇后手里夺人? 她不能坐等。 不能始终被牵着鼻子走。 因为在那些人得逞之后,没有给姨娘活路的理由。 梁王妃听完这一些,宽慰她道:“那就先顺应着,我会想方设法让你姨娘活着出来。” 林岁宁又要拜谢。 梁王妃赶紧拦住她跪地的动作,情急道:“你千万不要对我行大礼,我受不起。” 林岁宁只当王妃是心善,并没有去深想“受不起”是何含义。 她一走,梁王妃望向那面沉香木雕四季如意披风。 许辰从屏风后走出来,有些垂头丧气。 “多谢王妃。” 他原本只是让王妃替他问问林岁宁,到底对这桩婚事怎么看的,情不情愿,不成想听见这些话。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些事来。 手段太龌龊了,龌龊到令人发指,气的他差点一拳砸到屏风上。 又想到梁王妃的这面屏风很贵,上次他亏了五千两到现在,手上拮据着呢,就愣生生收住了拳头。 梁王妃看向他。 “世子,你打算怎么做?” “她既然不情愿,肯定不能逼着她呗,”许辰耷拉着脑袋说,愁眉不展,“可是她那个姨娘的事,事关皇后,她能有什么办法,这不是螳臂当车?” 梁王妃叹口气。 “只能暗查,看能不能找到方氏藏身之处了。” 第97章 别怕 林岁宁掀开车帘,神情一顿。 太子一袭月白色锦袍坐在里头,闭着眼背靠车厢,眉心微蹙,像是在小憩。 林岁宁退出去,看看这马车的式样,再看看车夫,确认下自己没走错,再进去,坐在他右手旁的位置。 锦缎车帘落下来。 马车缓缓驶出。 车厢内显得有些逼仄,林岁宁频频掀开车帘,却见这路并不是往林家去的路。 “殿下?” 李玄泽低低“嗯”了声。 他大抵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说道:“不去哪儿。” 他心情不虞之时,便喜欢坐在马车里,让车夫绕着长安城一直转。 哒哒的马蹄,车轱辘转动声,外头摊贩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那些平凡而热闹的烟火气息,能让他平静下来。 相比长安,安淮县就安静许多。 “我把秦静姝抓了。”李玄泽说。 母后拿方晚葶去威胁岁宁,他也抓个人质呗。 一日不放方晚葶,他也一日不放秦静姝。 林岁宁不是很明白。 “啊?” 李玄泽苦笑一声。 “她骗我说是恩情,可我知道,她是骗我的。小时候我就看到,她跟那人纠缠在一块儿。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那情形。” 林岁宁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太子在说谁,她是该听懂,还是不该听懂? 李玄泽说:“故而我厌恶那人,也厌恶那人的女儿。娶她,绝无可能。” 林岁宁深吸一口气。 那人指的便是秦太师了。 与秦太师纠缠在一块儿的那位是…… 她颔首,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殿下若是累了,先歇歇吧。” 可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种宫闱密辛,谁听了不得掉脑袋? 李玄泽睁开眼,看向她。 这些话,他从未与任何一人说过,哪怕是最亲近的山竹,亦或是许辰,他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 旁人说起皇后待秦静姝好,他也只是笑笑。 那些事,他从来都是独自消受了。 可他面对林岁宁,不知怎的,就是想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也没有那种不踏实的虚慌,反而如释重负。 背了许多年的大包袱,终于丢了。 “岁宁,你信我么?” 林岁宁心中轻漾。 好似一片叶,被风吹落湖中,泛起微微涟漪。 这是太子头一回,没有带姓氏,这样亲昵的唤她。 她点了点头。 李玄泽与她赤诚的目光相触,又不自在的避开,望向那顺着马车颠簸,如浪花摆动的车帘一角。 “若你姨娘千真万确在我母后那里,我一定让她好好的回到你身边。” “她威胁你,我也能威胁她,毕竟她在这世上还有在意之人。” 林岁宁呆愣在那。 太子的意思是说,他抓了秦静姝,是为了帮她威胁皇后? 可是,太子是如何知道,姨娘的下落与皇后有关的? 刚刚她从百花苑出来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王妃就已经告知太子了? 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难道昨晚她和老鸨的话,被荷包蛋偷听去了? 可当时,老鸨提及姨娘的那句,明明已经把声量压得很低了。 真不愧是太子的人,耳力一等一的好。 李玄泽说:“总之,你信我,安心过好你的日子,等你姨娘回来。” 林岁宁再次点了点头。 太子没有唬她的道理。 无论事成不成,太子尽了这份力,她便感念在心。 “殿下,有个地方很美,殿下去看看吗?” 初入山,李玄泽还觉得不以为然。 山而已,这座山光秃秃的,连颗带果子的树都瞧不见,实在算不得有趣。 直到站在山坡边,往下望,大山金色稻田映入眼底。 风吹过,金黄的波浪起伏荡漾。 李玄泽眼前一亮。 他不是没见过稻田,只是没在山上看过稻田。 这个高度的山坡望下去,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紧随着那些戴着蓑笠,佝偻着腰,正在田地间忙碌的百姓。 林岁宁说:“儿时姨娘带我来过一次,许多年了,后来很少能出门,但我记得这里。” 李玄泽转眸看她。 “这世间还有许多奇景,许辰都能带你去看。” 哪怕这回他能把姨娘弄出来,可往后呢? 想来,嫁给许辰,对她也算一桩好事,没人会再想着威胁她,害她。 林岁宁听着这话,唇边自在的笑意忽然凝住。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李玄泽拉起她手腕,往下山的路去。 走出几步,他又觉得不合适,松开她的手。 天边乌云滚滚,雨势变大的突然,下山的路都变得泥泞。 她脚下一滑,若不是被他及时拽住手臂,就得摔一屁股泥。 李玄泽拉着她,躲进就近的山洞里。 这山洞算浅,同她的闺房差不多大。 自云霄传来的轰鸣声,叫她身子瑟缩着,往他身边靠,只是不触碰到他。 她的手捂着腹部,脸色显得有些痛苦,慢慢蹲下来。 “怎么了?” 李玄泽想了想,眼下到了用膳的时辰,她该饿了。 “等雨再小些,我们就下山。” 他忽然发现,在她蜜合上的裙袍上,有血色晕开。 李玄泽愣怔住。 她小产了? 难道是亲嘴,让她怀上孩子了? 不对啊,嬷嬷说光亲嘴不怀孩子的,得…… 所以亲嘴到底能不能怀孩子?! 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李玄泽手足无措的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我先跑下山,让人抬轿子来,你等我。” 林岁宁一急,抓住他裙袍的一角。 “别!” 外头在打雷,他下山一来一去,不知要等多久。 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她会很害怕。 明明并不热,李玄泽心头躁乱得很,额边无知无觉的淌下汗来。 “但是你,你要小产了,我们赶紧去找大夫,说不定能保,这个孩子,我……” 他想要这个孩子的,他还没当过爹。 林岁宁脸一红。 “不是小产。” 她只是来月事了,肚子有点难受,一会儿能好。 李玄泽额边青筋猛跳。 “我知道你为了姨娘,不可能会嫁我,但你没必要瞒我,我连这都看不懂吗?” 林岁宁的脸更红了,红得无地自容。 都没跟男人同床共枕过,哪来的小产? 她从十三岁开始来月事,哪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一声巨大的雷鸣,那闪电劈到了洞口,照得洞里一亮。 林岁宁吓得起身扑进他怀里。 李玄泽一愣,双臂环住她身子,把她护在怀中。 第98章 亲自去找 刚有下雨的苗头,山竹就吩咐人去扛轿子来。 等轿子备好,山竹直奔山洞里头。 一进去,就看到林姑娘靠在太子怀中,太子拥着她。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李玄泽转眸,看向山竹。 四目相触,山竹马不停蹄地退出去。 “哎呀,没找到太子!” 皮蛋说:“不可能!我一直跟着呢,就在里面!” 山竹一个劲地给皮蛋使眼色。 “真没有!” 皮蛋没看懂他的意思,怒道:“我敢确定殿下一定在里面!” 他大力推开山竹,非得自己进去看一眼。 刚好看到,里头的男女仓皇分开。 李玄泽三两下脱了外袍,给她披上以遮掩她裙下晕开的血。 林岁宁见太子只剩了青古色里衣,又觉身上污秽,怕弄脏了太子的衣袍,连忙推辞。 他道:“我是太子,我让你穿,你就穿着。” 她这才不再推辞,任由他将这件还有余温的衣袍披在身上。 周身一暖。 她的脸颊随之更红几分。 李玄泽望向看直了眼的皮蛋,蹙起眉。 “往哪儿看?眼睛不要自己挖了。” 皮蛋赶紧退出去。 在外头,皮蛋差点跟山竹吵起来。 “你什么意思?里面什么情况,你故意不告诉我?” 山竹抱着剑耸耸肩。 “叫你别进去的。” 皮蛋要气炸了,“你没长嘴啊,害我被殿下责骂。” 山竹说:“活该,拦都拦不住你。” …… “月事?” 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玄泽寻思着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林岁宁尴尬得想刨个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殿下别问了,行吗?” 李玄泽一脸茫然的“哦”了声。 又说:“怎么会流血?而且你肚子疼,真的不用看大夫吗?” 他始终觉得,她是在故作坚强。 都这样了,怎么能没事? 林岁宁岔开话题。 “雨小了,我们赶紧下山吧。” …… 皇后解除禁足之日,尚在梳洗,太子已经到了,在凤仪宫外等着。 芳姑姑正捏着螺子黛为她描眉。 对着铜镜中风韵不减的容颜,皇后挑了挑唇。 “让他等着。” 这一个月都熬过来了,眼下,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宫女却呈上几本册子。 “皇后娘娘,殿下说这些您先过目。” 皇后轻抬眼帘,朱唇微启:“念。” 宫女打开册子,清声道:“丁酉年正月十八,秦太师于欢宜楼内,见荆州刺史王铎,收银五万两……” 听到此处,皇后脸色一沉,厉声呵道:“闭嘴!” 宫女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呵吓得浑身一颤,手中册子差点掉落。 她赶紧合上册子,低垂着头,双手高举过顶,大气也不敢出。 芳姑姑从宫女手中接过册子,呈到皇后面前。 皇后翻开最上面一本,走马观花地看了几页,眸中风暴越来越甚。 终于,皇后忍无可忍,手中的册子被她猛地重拍在桌上。 “让太子进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立即有宫女出去传话。 一时间,凤仪宫内一片冷寂,宫女太监们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皇后纵使有滔天怒火,无意于为难这些宫人,轻抬手,让人尽数退下。 宫人们退出去时,遇到大步迈进皇后寝宫的太子,纷纷退避两旁,跪身行礼。 芳姑姑出声道:“殿下,娘娘身子不好,受不得气。” 李玄泽心道:她身子不好,我是她生的,身子底能好到哪儿去,她就不怕气死我? 懒得同芳姑姑理论,大步踏进寝宫之内。 身后沉香木门刚合上,一堆册子向他飞来,砸落在他脚边。 “太子,你这一日日的都在做些什么?!” 李玄泽余光一掠,淡淡道:“结党营私是大罪,母后若是还不知收手,这些册子便会出现在御书房。” 皇后怔怔向他走了两步。 “收手什么,本宫对你做什么了,可曾伤害过你半点?你是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假药?” 李玄泽道:“方晚葶。” 皇后眸中划过茫然之色,半晌后,道:“是谁?” 李玄泽冷嗤:“是吗,你没有私藏周稷卿,没有利用方晚葶?” 皇后满是错愕:“周稷卿,是那个礼部侍郎吗,陆国公的女婿?我藏他做什么?” 李玄泽探究的目光仔仔细细盯着她。 她眼底的茫然毫无破绽。 似乎她真的不知道周稷卿方晚葶怎么回事。 但伶人院的老鸨,的确口口声声说是奉皇后之命。 想来那老鸨有说谎的嫌疑。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先威逼了再说。 “我只给你三日功夫,三日之后,见不到方晚葶,这些册子我会呈给父皇,至于秦静姝,她也回不来。” 他转身一瞬,皇后向他追了两步,怒道:“你把静姝怎么了?!” 李玄泽背对着她,漠然道:“方晚葶不死,秦静姝也不会死。” “李玄泽!” 皇后咬牙切齿,“你不能这样对待恩人,秦太师于我有恩,恩人之女,你怎能……” “皇后,”李玄泽凉凉截断她的话,“谎话说多了,自己都当真了。” 他大步往前头。 皇后怔怔立在原地,看他用力拉开沉香木门,迈进光里。 …… 三日之后的夜里。 荷包蛋要把呆呆带出去。 “殿下想呆呆了,让呆呆去东宫住一晚。” 林岁宁目送他们离开,又在荷包蛋上马之前,追上去说道:“呆呆喜欢睡床,喜欢跟人一条被窝,若是殿下不习惯,可以在看过呆呆之后,再把呆呆送回来。” 李玄泽被荷包蛋夹在怀里,听得面红耳赤。 不是他非要一个被窝,是她非要抱着他睡好吗! 荷包蛋并没有带它回东宫,而是将它带到太师府附近。 “哎,傻猫,是殿下让我把你在这里放下的,走丢了不能怪我啊。” 说起来太子也真是奇怪,让他费劲保护这么久,却在今日命他将呆呆放在这儿,任其跑路。 太子到底要干什么,他也不能问,只能奉命行事。 李玄泽被他从马上抛下来,差点在泥地里摔了个猫吃屎,幸好反应过来调整姿势,四脚稳稳抓地。 但也吓得不轻。 在心里暗骂了荷包蛋几句后,就向太师府跑去。 三日过去,母后以各种方式来逼他妥协。 时而装不治之症,时而对他破口大骂。 却就是交不出方晚葶。 他便自己去找。 太师府是铜墙铁壁,人进不去,他一只猫却无人会拦。 一夜的功夫,够他找遍整个太师府。 第99章 偷听 李玄泽跳上高墙,轻盈迈步在红瓦之上。 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抬头看。 一看是只猫,也就不以为然。 他矫健熟稔的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 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偏院,甚至那些偏院他逗留得更长久些。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间一间的找过去。 直到整座府邸的最正中,也是最高的那个屋檐上,他看到有人身披黑袍,头戴蒙纱斗笠,匆匆踏入屋子里。 有蹊跷。 李玄泽趴下来,猫耳紧贴红瓦,听里头的动静。 那人进入屋中便摘下斗笠,解开黑袍。 “静姝在太子手里,你是半点不急?” 听见这道声音,李玄泽整个猫都不痛快了。 是他的母后。 母后会出现在太师府,他并不意外。 只是此时此刻,在母后的嘴里,把亲疏有别阐释得通透。 他是“太子”,另一位是“静姝”。 秦太师道:“周稷卿和那方,方什么的,与我们何干?我们从何去找人?我看,太子此举就是在为难我罢了。他可以不娶静姝,又为何要这样待她?静姝从小便喜欢他,何其无辜。” 闻言,李玄泽悬着的心沉沉下坠。 若是人真的不在母后和秦太师手里,那就更难找到了。 皇后冷呵,“我也不知他中了什么邪,偏要和你跟静姝过不去,不会是知道了咱们的事吧?” “难说。” “软硬他都不吃,就不肯放了静姝,你说他到底要什么?”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秦太师道:“十八皇子天资聪颖,你不如将他养在嗣下。” “十八皇子是有生母的,我怎么……” “他生母是宫女出身,死了也无人在意。” 李玄泽喘息变得粗重。 这老家伙的意思,是在劝母后杀了十八弟的生母,再把十八弟收为己有。 皇后对他的提议很不赞同。 “眼下是让谁做太子的事吗,眼下是静姝的安危!” 秦太师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怀里来,在她耳边摩挲。 “他不听你的话,对我挥刀相向,你若对他狠不下心来,早晚害了你我。再者,他不做太子,也还是个皇子,他受不了苦的。” 皇后绵绵靠着他胸膛,困惑道:“你怎么半点不着急静姝的安危啊?他拿捏着静姝性命呢,你还敢动他太子之位,不怕他杀了我们的静姝?” 我们的静姝。 李玄泽脑中轰得炸开。 他一直以为母后对秦静姝是爱屋及乌。 可听这意思,秦静姝是母后的孩子? 那她怎么能千方百计的逼自己娶秦静姝? 难道自己并不是她的孩子? 秦太师道:“实在救不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不过我还有别的女儿,在我心里,都是我们的女儿。” 听言,皇后不大高兴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有她叫静姝,静姝只有一个,你别的孽种怎么跟她相提并论?” “好好好,不能比,谁也比不上静姝,更比不上你。” 接下来的动静便有些污秽不堪。 妇人的娇嗔的喘息,男人的调情,床摇得咯吱作响。 李玄泽不能再听下去。 他离开太师府,回到被扔下马的地方,荷包蛋还在那等着。 “傻猫还真回来了。” 他木然抬起头,猫如其名,呆呆的望着荷包蛋。 他有些不明白。 明明秦静姝还比他小几个月的,秦静姝出生,母后早已经入宫。 那又是怎么能瞒天过海的? 他呢。 他又是谁生的孩子? 荷包蛋下马,把他一把捞起夹在咯吱窝下,策马疾奔。 …… 林岁宁习惯了呆呆陪着,今日它不在,怎么也睡不着。 快要入睡之时,荷包蛋敲门。 “林姑娘,呆呆回来了。” 林岁宁草草穿了件外衣,便开门去接。 荷包蛋把猫递过来。 林岁宁下意识的闻一闻呆呆身上,还看了它脚底。 若是不干净,她得把猫洗了再抱着睡。 荷包蛋立刻说:“洗过了。” 这猫方才四脚都是泥,去东宫当然不能脏成这样,于是他和煎蛋两个,把猫按在水桶里搓了一遍,擦干了再来抱给林岁宁。 “谢谢大人。” 林岁宁关上门,把生无可恋的猫抱到床上。 这猫显得有些不高兴,耸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怎么啦?太子骂你啦?” 李玄泽靠在她怀里,很纳闷,他看起来像是骂猫的人? 林岁宁进被窝,再把它搂进来。 说起来,已经有八日没见过太子了。 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那日下山,太子执着的要请大夫给她看。 最后大夫断定她没事,没有身孕,更不可能小产,太子的神情很是复杂。 似乎是失落,又似乎是松了口气。 从那日后,她便没再见过太子,准确的说,是他没再来过安淮县。 天未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了她。 敲的是院子的门。 “岁宁!我有急事!你快出来!” 林岁宁不耐烦的揉了揉眼。 吵死了,这个林慕风。 李玄泽在她胳膊上翻了个身,蹬了蹬腿,也很烦躁。 外头那敲门声没完没了。 直到荷包蛋出去骂人。 “天都没亮,叫魂啊?吵醒了太子殿下的猫,看你有没有好果子吃!” 林慕风道:“大人你行行好,帮我给三妹传个话,我这十万火急的大事,她与我兄妹情深,不会不管我的!” 说到这,荷包蛋犹豫了。 的确林姑娘挺在意这小子的,那日为了这小子,大半夜睡不着,还让他去找老鸨。 正犹豫着,林岁宁打着哈欠出来了。 “什么事儿,说说看?” 林慕风见她出来,心中一喜,“好妹妹,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 “等等,”林岁宁没睡醒,半睁着双眼,慵懒看着他,“你说是十万火急,我才特意出来听的。” 她顿了顿,道:”这要是你说的事没有十万火急,那我就打断你的一条腿,让你不能胡乱跑来扰我清梦。” 她厌恶林慕风,不亚于林芳菲。 在她母亲过世之前,林慕风和林芳菲随万莲住在外宅,林府只有一个大小姐,那便是她林岁宁。 母亲过世之后,万莲入府,林慕风成了大公子,她成了二姑娘。 她少不更事,自然是不计较。 可林慕风视她为鸠占鹊巢的仇敌,处处为难她,没少伸腿绊倒她,也没少往她院子里扔老鼠。 甚至一个大男人到处编排,说她母亲是用了伤天害理的手段,才成为原配夫人。 如今别说他十万火急。 哪怕他即刻要死,林岁宁也只会希望他死远点,别脏了她院子。 第100章 失散多年的女儿 林慕风肉眼可见的犹豫了下。 但还是理直气壮道:“我欠了人赌债,还不上得打死我,这不是十万火急嘛?” “父亲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你帮我还了,我知道你及笄礼的时候梁王妃给你送了不少金砖,你拿两块给我。” 林岁宁平静的听他说完,关上门。 是个好消息,但他那神态,似乎没到马上要被打死的地步。 那就看看他能不能被打死吧。 …… 李玄泽近来心情不畅,没睡好,哈欠连天,就更怨气横生。 “去查查林慕风怎么回事,看他欠了谁家钱,把他扔这户门口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 还不起就身体力行,总归要偿还。 山竹对太子这些莫名其妙的命令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 山竹顿了顿,道:“永安侯世子昨夜入宫,在乾元殿中长跪不起,至今没有起身。” 李玄泽早膳都没用,空着腹就去了乾元殿。 这个时辰,皇帝在准备上早朝,空旷的殿中只有许辰一人跪在那,如石雕一般。 李玄泽在他身边站了会儿。 “你不是想娶林岁宁,怎么又来请求我父皇收回旨意了?” 昨晚赐婚的旨意送到永安侯府,许辰便当即入宫,俨然,并不是来谢恩的。 许辰满脸正气说:“我不知那人为何要设计我娶林姑娘,但只要林姑娘不愿,任何手段威逼她,胁迫她,都是见不得光的龌龊事,非君子所为,我绝不容忍,也不会顺势而为。” 长安不乏壮有凌云志的世家子弟。 唯独同许辰在一起,李玄泽才有不待春山慢,我与明月宴群山的自在。 许辰向来是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之人。 可少年的坦荡无畏,实在不该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势的漩涡中,一点点被欺压,被撕碎。 李玄泽掀起裙袍,跪在他身侧。 许辰震惊的看向他。 “太子,你该去上朝,你在这干嘛?” 李玄泽说:“我陪你。” 许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挪了挪膝盖,离他稍稍远点。 “太子!你是一国储君!不能……不能……” 李玄泽没搭理,就笔直的跪在那。 许辰急了,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量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放过我吧,我违抗圣旨未必是死罪,但若是勾引储君致使储君成了……那皇上肯定恨不得杀了我!我一定活不了了!” “我父皇不会杀你。” 李玄泽深知父皇还不想与永安侯撕破脸皮,故而只是赐个婚,不会做太过的事。 不过,许辰这话是什么意思? “勾引储君?” 李玄泽眉头紧锁,困惑得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你勾引我?” 许辰说:“殿下,我抗旨拒婚不是因为心中有别人,我恰恰是因为喜欢林姑娘,我才这样做!” 李玄泽嗯了声。 “许辰,我们从长计议。” 摆在岁宁和许辰面前的,不仅是方晚葶的生死,还有身份,以及帝王的忌惮。 关于方晚葶,他想过顺势而为,再漫天搜寻。 可偌大的长安城里,藏一个两个人何其容易,何况还未必藏在长安,甚至未必活着。 但要逼其自乱阵脚,暴露端倪,只能反其道行之,绝不能让其如愿。 仔细想来,有这样做的动机的人,知晓他对林岁宁的心意,又知晓父皇会赐婚,还知晓许辰八成会接纳这桩婚事。 若非母后或者秦太师,还能有谁? 林岁宁的身份,可解,给她一个尊贵的无可挑剔的身份便是。 帝王的忌惮,不能全然规避,但可转嫁。 许辰垂头丧气的说:“怎么从长计议?” …… 皇帝下朝后,打算去义正言辞的呵斥许辰几句,把人骂出宫去。 太监却说:“陛下,世子已经出宫了。” “体力不支?” 皇帝寻思着,若是跪晕了过去,他还得派个太医去看看。 太监说:“是太子殿下去劝了几句。” 皇帝坐在御辇上,很意外的挑了挑眉。 他不是没瞧出来,太子介怀这桩婚事的缘由,以为相比永安侯,太子那边更难应付。 没成想,太子竟然会去劝解许辰? …… 林岁宁在街上买布,天气转凉,她辗转了几个铺子,想着给呆呆做几件小衣裳御寒。 第三家铺子里,几个姑娘正聊着隔壁长安城的新鲜事。 “梁王和王妃居然有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听说还是咱们安淮县的姑娘。” “那不是一下子,飞上枝头变郡主了吗?” “命真好啊,失散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被找到。” “谁家的姑娘啊?” “就是不知道啊!半点风声都听不见。” 闻言,林岁宁看向跟在身后的荷包蛋。 “你知道这事吗?” 她昨日还去了百花苑,见到王妃的。这么大的事,却没见王妃提起只言片语。 荷包蛋摇摇头,“知道的不多,不过,皇帝很重视此事,亲自为这位郡主在皇宫设宴,就在三日后。到时候就知道这好命的姑娘是谁了。” 也是奇怪,明明荷包蛋整日就跟着她和呆呆,也不见与外人来往,消息却是通透。 林岁宁挑了件柔软的料子。 只是这料子粉粉嫩嫩的,绣着嫣红的杜鹃花。 不过给小猫穿,粉的还是绿的不要紧。 回到林家,梁王府派人过来。 “王妃让小的来请林姑娘去王府小住。” 林岁宁问:“王府?” 小厮说:“是的,梁王府。” 王妃派人来请,林岁宁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百花苑在安淮县,王府在长安。 这时,王妃该同好不容易找到的沧海遗珠享天伦之乐,怎么想着让她过去? 难道是那郡主与她年岁相仿,又同是安淮县之人,让她过去陪陪么? 林岁宁又问:“我能带上我的猫吗?” “自然可以。” “还有这位荷包蛋大人和煎蛋大人,也能进梁王府吗?” 小厮笑道:“王妃娘娘吩咐了,一切依姑娘心意。” 如此,林岁宁抱着呆呆,坐上了去长安的马车,还带上了那两批做小衣裳的布料。 第101章 太子要我做什么 到那巍峨的门匾下,马车一停,林岁宁掀开车帘,见到龙飞凤舞的梁王府三字,料想着该下车了。 车夫与门卫打过招呼后,竟然径直行了进去。 马车驶过杨柳成行的林荫道,穿过湖心桥,又在层台累榭间的青砖地上驶了一阵,最后在一间雅致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饶是来过长安,见过世子府的恢宏,林岁宁依然在这一时半会儿,惊艳得挪不开眼。 院墙上爬满花藤,绿藤开着的紫红色花朵她从未见过,那花藤蔓延至墙外,南墙外是百杆翠竹。. 院里静置的秋千架,散着新木的味道。 秋兰正和几个丫头在屋里洒扫。 见姑娘到了,迎上来见过礼,道:“这院子许久无人住过,但东西都是新的,姑娘安心用着。” 林岁宁问:“王妃在何处?” 她入府来,总该先去见一见王妃的。 秋兰道:“王妃娘娘吩咐了,姑娘您就在这安心歇着便是。” 来王府之前,林岁宁想过今晚或许是宴堂满座,歌舞升平,各种大人物压得她不敢抬头。 或许是跟在王妃终于认回的郡主身后,端着一脸笑,陪其解闷。 不成想,她就呆在这院子里头,和秋千花藤作伴。 她闲来无事,白日里就给呆呆栽小衣服玩儿,小猫穿的衣服无需多大,很快便缝好两件。 …… 梁王妃认女这么大的事,凤仪宫自然有所耳闻。 皇后躺在嵌金丝昙花小榻上。 芳姑姑给她按揉着太阳穴,边按边道:“听说梁王和梁王妃特别爱重这位姑娘,为了认亲一事,还请旨将驻守边关的世子给请了回来。” 李嬷嬷附和。 “这两日啊,梁王和梁王妃都亲自陪着那姑娘,游船泛湖,还为了逗那姑娘一笑,梁王还买了糖葫芦吃呢。” 芳姑姑道:“就是那姑娘一直蒙着面,究竟什么模样,是无人能瞧见。” 皇后拨弄着护甲上细小的玉石,轻嗤道:“本宫怎么不记得楚芩还丢过一个女儿?” 每回梁王妃有孕,产子,生下两儿一女,皇后都记得分明。 怎么凭空来个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出戏,到底是唱给谁看? 芳姑姑两指并拢,均匀有力的按着皇后的太阳穴,与李嬷嬷相视过后,才缓缓道:“是啊,谁记得呢?倒是听说,钦天监夜观天象,看出这位姑娘命贵不可言,皇上准备立其为太子妃呢。” 闻言,皇后睁开眼,目光如刀般扫向身后的芳姑姑。 芳姑姑当即绕到前头跪了下来。 李嬷嬷也跟着跪在其旁,大气不敢喘。 皇后沉着脸,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芳姑姑眼神瞥向李嬷嬷。 她都说了那么多,该轮到李嬷嬷说几句了吧? 李嬷嬷一鼓作气道:“另外就是,听说梁王妃的女儿是在安淮县找到的。前日,梁王妃派马车去接了林二姑娘,林二姑娘住进了梁王府!” “林岁宁,”皇后口吻凉凉的念出她名字,冷呵道:“太子真是千方百计,非娶她不可了。” 李嬷嬷道:“钦天监算过,这事当是板上钉钉了。” 太祖高祖都极信天意,当今皇帝也不例外。 皇后拧眉道:“钦天监,不是同秦太师交好么,什么时候被太子收买了?来人,准备笔墨——” 她想了想,又道:“我亲自出宫一趟。” …… 丽秀宫中,几个侍卫匆匆而入。 苏昭仪将年仅八岁的十八皇子搂在怀里,警惕地看着这些人。 为首的侍卫上前一步,恭谨道:“苏昭仪,秦太师派我们来将皇子带出宫。” 苏昭仪面露迟疑。 “为什么要这样做?不会被禁军捉到吗?” “太师自有法子,”侍卫道,“陛下对皇子心生疑心,已经刻不容缓了。” 闻言,苏昭仪很是慌张。 “陛下有疑心了,那可以将我一同带出宫吗?” 苏昭仪换上了宫女装,和十八皇子一人钻一个木桶,被侍卫们扛着带了出去。 等到木桶落地,盖头被揭开,苏昭仪察觉到不对劲。 这么会儿,绝不可能已经出了皇宫。 她头探出木桶,却见方才那位侍卫,正向一袭玄色锦袍的太子行礼。 “殿下,人带来了。” 李玄泽眉眼舒展,看向这位身子缩在木桶里一脸怔松的苏昭仪。 苏昭仪心知不妙,还没出木桶,便四处张望着找十八皇子的身影。 “不必找了,”李玄泽淡淡道,“十八弟我已安顿好。” 秦太师会向母后提出抚养十八弟,他便知其中定有别的蹊跷。 那么多皇子,偏偏是十八弟。 他查过,十八弟的生母苏昭仪宫女出身,背景再简单不过。 那扶持他十八弟做太子的好处,很可能出在十八弟本身。 而父皇子嗣众多,这个十八弟出生到现在,见过父皇的次数屈指可数,其母也一贯低调,在丽秀宫中闭门不出。 血统到底正不正,无人去追究。 苏昭仪双腿发软,摔着翻出木桶,再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她将心头的恐慌极力克制下去,理直气壮地对峙道:“纵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私自扣留皇子和妃嫔吧!” 李玄泽薄唇轻勾,戏谑的目光瞥着她。 “那你先解释解释,怎么以秦太师之名,你就做贼心虚的跟着跑了?你是有什么事儿,怕我父皇知晓?” 苏昭仪嘴唇泛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沉重而急促。 “这是污蔑!太子这是污蔑我!” 只要她死不承认,非说太子强行绑的她来,又能如何? 李玄泽神色清冷平淡。 “我是皇太子,坐了储君之位十五年,要污蔑你一个六年不曾承宠的妃嫔?还是我忌惮那位只在大年夜能见到父皇的十八弟,非要给他泼脏水?你认为父皇是信我还是信你?” 苏昭仪自然心中有数,那么多皇子,皇帝的眼中却唯有一个儿子,便是太子。 旁的人,何来一争之力?太子又需要去忌惮谁,污蔑谁? 再者,皇室自然有验亲之法,她又能狡辩到几时? 苏昭仪怔怔望了太子一会儿后,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李玄泽道:“我既然没把你们送到父皇那儿,便是给十八弟留条生路。” 苏昭仪背影顿住。 缓缓后,她转身。 “太子要我做什么?” 第102章 梁王认我为女儿? 秋日的午后暖阳很舒服。 林岁宁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小小的衣裳。 小橘猫安安静静的呆在她身边的秋千上,懒洋洋盘成一团,时而翻个身,背对着她。 “太子殿下。” 听见行礼声,林岁宁抬起头,看到太子在院外,荷包蛋正低声给太子回话。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 林岁宁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等他们说完了,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出去向太子见礼。 林岁宁显得有些拘谨。 “见过殿下。” 自下山后一别,便没再见过太子。 山洞中她对太子投怀送抱,的确是对雷雨有所畏惧,更是有自己的心思。 太子若是能心悦她,能对她上心,想必对找回姨娘之事更加尽力。 总归是有利的。 只是当时过于刻意的举止,之后回想起来,叫她羞愧不已。 明明与世子的婚事是即成之事,她怎么还能为一己之私,去招惹太子? 是她错了。 以至于这么多天之后,再面对太子,有些抬不起头来。 李玄泽倒是没什么不适从的。 踏进院子里,一眼看到那只在荡秋千的猫,和旁边石桌上的布料和针线。 衣服挺小,像是给奶娃娃做的。 李玄泽拿起那粉嫩的料子,低哑道:“你喜欢孩子。” 自然是得成亲才能生孩子,看这式样,是女娃娃才能穿的。 看来她很想要个女儿,才会早早的缝起女娃娃的衣裳。 林岁宁双颊滚烫,一个男子这样晦涩不明的语气,问这样的话,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喜欢的。” 李玄泽看向她,“我父皇给你和许辰赐婚了。” 林岁宁当然知晓这件事。 去林家传圣旨的宫人没能见到她,又来到王府,梁王妃与她一同接的旨。 那是圣旨,她只有遵从。旁的念想,她是半点也不能有。 她不能抗旨,也没有人会为她抗旨。 再说,这门亲事也没有糟糕到她以命去拒绝去逃避的地步。 甚至,在别人眼里,这是她前世做尽善事,这辈子才在退了谢家的婚之后,还能嫁给世子做正室。 她该知足的。 “陛下隆恩,岁宁感念不尽。” 李玄泽道:“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林岁宁愕然抬起眼眸,与他晦涩的目光相撞。 “天子赐婚,我愿不愿意,重要吗?” 李玄泽道:“重要。” 原先想着,她能嫁给许辰也好,大不了他放手,只要她平安,便算是幸事。 但许辰在乾元殿那番话,也算点醒了他。 最最重要的,还是她愿不愿。 只要她不愿,只要她心里也有他,他就算以血肉筑起城墙,也得让她称心如意。 林岁宁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遥想起世子府中,皇帝欲赐婚,太子似乎也说了这样一句话:许辰,她愿意嫁你了? 旁人只在意世子肯不肯娶,永安侯能不能闷声认了这亲事。 唯有太子在乎,她愿不愿意。 林岁宁心中翻江倒海了几番,最后低头道:“我愿殿下平安无恙。” 太子的心意,她岂会到这时还看不明白。 只是他们面对的是圣旨,是皇帝啊。 她低语的寥寥几字,李玄泽放在心里细细嚼着,半晌后才明白透彻。 她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说:“若相比平安,我更想要你事事顺遂呢?” 林岁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嫁给世子是妻,嫁给殿下,却只能是妾。” 李玄泽干笑了声。 她想的多透彻。 世子妃已经足够尊贵,放着正室不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抗旨,入东宫做个侧妃。 等到太子妃册立,还得日日去给太子妃敬茶,生下的孩子都只是庶子。 明白人,都知道怎么选。 “若是你能做太子妃呢?” 林岁宁很明显愣住了。 太子妃? 她做太子妃? 她下意识的看向秋千上那只猫。 呆呆,这话你信吗? 反正她是不信。 太子妃,不仅得出身高门,还得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首肯。 她哪样都够不上。 李玄泽道:“你与许辰的婚事,在梁王夫妇认你为女儿之后,便化为乌有。赐婚的是许辰和林岁宁,而你是梁王的女儿,你姓闻。故而,这桩婚事你若不愿,便不必嫁,你若是愿——” 他顿了顿,再道:“你若是愿,我再为你和许辰请旨。” 林岁宁又是一愣。 “梁王要认我为女儿?” 李玄泽点点头。 “逼他们乱阵脚的权宜之计,你愿意,往后你就是郡主,你若是介怀,往后可改回来。” 林岁宁听得傻了眼。 介怀倒是并不介怀,林这个姓,她半点不稀罕。 原本对那位沧海遗珠有些羡慕,一朝成了梁王妃的掌上明珠,成了郡主,多少人做梦都盼望着的事儿? 盼望有那样尊贵的身份,有那样温柔的母亲。 这会儿却告诉她,百姓们好奇的那位姑娘,就是她自己? “殿下,我若不奉旨成婚,会不会惹怒挟持姨娘的那个人?” 李玄泽笑了笑。 “不会,他还得来求我们。” 要想扭转局面,就得破局,由自己来拿捏着对方命脉。 到时候,何愁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林岁宁并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他扬起眉眼笃定的模样,莫名的令她心安。 林岁宁道:“多谢殿下。” 李玄泽其实还是想知道,对于跟许辰的婚事,她到底是情愿的,还是被迫的。 方才她的回答,并没有说得够明白,够坦率。 他启了启唇,又想着,这时候问了又有何用? 等到她姨娘回来了,她没了威胁,到时候才好真正顺从内心的选一回。 天气已晚。 他肉身也该回去了。 …… 时辰掐得刚刚好。 刚在东宫躺下没多久,便回到林岁宁身边。 只是很意外发现自己穿了件衣裳,两只前腿被包得紧紧的。 还是粉的。 带花的! 不就是他白日里在石桌上看到的那条奶娃娃的衣裳吗? 她怎么给猫穿上了?! 李玄泽站起来,又发现后面两条腿冷嗖嗖的。 为了方便它嘘嘘,这居然是条裙子! 林岁宁正捣鼓着一堆食材,在院子西侧的小膳房里煮些吃的,余光一瞥,发现呆呆在地上打滚,两只爪子拼命的扒拉身上这条裙子。 “呆呆,做什么呢!别把衣服扯坏了! “这料子很贵的!” 从前她自己穿的料子都没那么好,及笄礼之后发了笔横财,给猫也能穿得好点。 可即使她再有钱,也不能暴殄天物。 她语气有点凶。 李玄泽顿时泄了力,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第103章 传闻 林岁宁注意了它好一会儿。 呆呆穿着杜鹃花小裙子仰面躺在地上,圆溜溜的双眼湿盈盈的,眼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转动,好似她再凶一句,泪水便要掉出来。 她后悔刚刚说话重了。 蹲下来,把它抱怀里,单手搂着,另一只手拿铲子炒锅里的食物。 李玄泽震惊的看锅子里这团玩意儿。 蛋炒菜炒肉炒饭? 大杂烩? 这玩意儿能吃? 更糟糕的是,炒完之后,她拿出三个碗来,两大一小,瓜分了这碗黑乎乎的杂烩饭,还把那只小碗放在地上,把它也放在地上。 “吃吧。” 另外两碗,她要拿去犒劳荷包蛋和煎蛋。 李玄泽趁她出去,赶紧用爪子扒拉碗里的饭。 只要把这些饭藏起来,林岁宁就会以为被吃光了,还会夸他是乖猫。 但很不巧,它还没把饭成功扒拉到灶炉里面,一半还在外头,林岁宁就回来了。 “呆呆!” 一声厉斥,李玄泽身子僵在那,动弹不了。 林岁宁蹲下来,看了眼地上的残局,拍拍它的屁股。 “你就这么不赏脸啊?” 李玄泽抿直唇。 都已经弄地上了,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打死了也不吃。 她却只是把它捞起来,擦掉它爪子底下黏着的米饭和饭渣,把它抱放到一边。 再拿了扫帚,把弄了一地的饭粒菜叶子肉沫给扫起来。 李玄泽看着她不躁不乱,安安静静收拾的模样,忽然有些懊悔。 哪怕再难吃,又吃不死,吃几口又能怎么样? 林岁宁很快收拾好。 荷包蛋拿了封信进来。 “林姑娘,永安侯世子派人送了信来。” 林岁宁接过手,纤指撑开信封,拿出里头的纸张。 李玄泽站在地上仰起头,只能看到那纸张背面透出的点点墨迹。 字写了挺多。 都写了点啥啊,还大晚上的让人送来! 花裙子限制了发挥,李玄泽跳了两下,才跳到灶台上去,脖子伸老长,还是看不到纸上的内容,就使劲蹦高。 蹦一次,看到一个字。 蹦了三次后,林岁宁把纸叠起来,放在一旁。 “世子的人还在外头吗?” “在的。” 林岁宁原是想让送信的侍从替自己说声知道了,想了想,还是回个信显得尊重人,便让荷包蛋去拿纸墨。 转眸,看到呆呆在扒拉那张信纸,爪子这样戳那样戳,折好的信纸竟然被它一点点的摊开来。 林岁宁一把从它爪子下夺过了纸张。 “呆呆不可以哦,这不是用来玩的。” 李玄泽眼眼看着她把纸又叠好,郑重其事的塞回信封里,鼻子里哼了好几声。 这王八蛋许辰,口口声声说不会强迫岁宁嫁,却暗戳戳大半夜的送书信来,估计肯定写了不少矫情话,这不是欠揍是什么。 林岁宁摸摸它的头,笑得眉眼弯弯。 “世子可真有意思。” 她想到那信上洋洋洒洒的内容,就忍不住想笑。 李玄泽更忍不住了。 他非要看看不可。 终于,在夜深之后,看到身边的林岁宁稳稳入睡,他轻手轻脚下了床,蹦到桌上,从那堆书里叼出那封信。 费了好大的劲,差点吵醒林岁宁,终于把里头的信纸弄了出来。 “林姑娘,我几度认为,天子偏偏给你我赐婚,我们便是有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的。但我们之间的阻隔实在太多。” “听闻白日里他又来寻你,他为难你了吗?这实在都怪我,怪我不知分寸的亲近,惹他对我起了超脱男女之情的心思。” “我对你有几分好,他自然会心生不悦。如今我夜不能寐,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是为了怕信的内容暴露,许辰才没有点名道姓,只称为“他”。 李玄泽仔细想了想。 这个“他”是谁? 谁对许辰起了那心思?又来为难林岁宁了? 可是荷包蛋明明说白日里没有人找林岁宁的。 他走时,天色不都晚了吗,那之后难道还有人来过? 信还没完,李玄泽继续看下去。 “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做真正伤害你的事,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本心良善。” “谨以此信,聊表对林姑娘的歉意,还请林姑娘诸事小心。” 李玄泽脑中一个咯噔。 跟许辰一起长大? 难道是说他?! 不会吧,他又没有对许辰起“超脱男女之情”的心思。 难道是…… 梁王世子闻知许?! 和许辰一块儿长大,又知道林岁宁在这儿,想必就是他了。 好家伙,梁王和王妃要是知道世子是这样的,大概会吐血三升吧。 李玄泽把信拿了出来,却塞不回去了,两只笨拙的爪子怎么都叠不好这张纸。 弄了老半天,他干脆将把信和信封叼到床底下扔最里头的角落里,然后若无其事的钻进被窝睡觉。 …… 再从东宫醒来,山竹便提醒他。 “殿下,今日休沐,皇上为宵宁郡主设宴,不必穿朝服。” 众人还没见过梁王失而复得的女儿,皇帝便已下旨封了郡主,还赐了封号。 宵宁,元宵即为团圆,宁是安定之意。 李玄泽伸直双臂,宫人为他套上莽纹锦袍,戴上发冠。 “民间那些传言,可传出去了?” 山竹点头道:“传出去了,如今长安城中人人都知道,十八皇子是最聪颖的皇子,不仅在学识有神童之资,骑射样样都是佼佼者,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十八皇子的事迹。” 李玄泽很满意,转而去了乾元宫。 皇帝正在用早膳,招呼太子到身边来坐下。 “这长安城的谣言,传得是越发不着边际了。钦天监何时说过梁王之女贵不可言,朕又何时起了立太子妃的意思?” 李玄泽不动声色道:“百姓闲得慌,没有稀罕事可闻,就自己编排点。民间还有传闻,说十八弟最得圣心,风头要盖过儿臣。这些以讹传讹的东西,向来虚浮得很,不必去入心。” “十八?” 皇帝舀汤羹的勺子一顿,似是在回想,十八皇子是哪个孩子,什么模样。 李玄泽顺口道:“是啊,十八弟和苏昭仪向来不与人来往,久居宫中,也不知外头这些传言是哪来的。” 皇帝的面色凝重如石,沉默片刻后,笑着道:“梁王要认女,朕随他去,哪怕要认个娘朕也为他设宴贺喜。至于太子妃,玉安郡主不成,宵宁郡主也不成。” 第104章 风起 李玄泽倒也不急。 此事做的这样明显,父皇自然也能看出些端倪。 当务之急,并不是让父皇同意他娶谁。 他提了十八弟,等他走出乾元宫,父皇便会派人去查这些流言,也会盯紧苏昭仪。 …… 梁王妃当众给林岁宁蒙上面纱,在她耳边说:“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沉住气,只当置身事外。” “是。” 林岁宁上了马车,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位女子。 与她一模一样的穿着,梳着同样的发髻,连发髻上插着的琳琅珠钗,蒙的面纱,都如出一辙。 唯有弯弯的柳眉和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露在外头。 眼角的泪痣好生熟悉。 林岁宁问:“你是?” 女子摘下面纱,露出俏丽真容。 “岁宁,多日不见。” 居然是孙清,在藏书阁教习过她一些时日的夫子。 林岁宁倒抽一口凉气。 这样的打扮,又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怪不得王妃要给她戴上面纱,为的便是叫人真假难辨。 “他们要你代替我经历什么?” 孙清只是说:“一会儿有躁乱,我会出去,你就呆在马车里,不要下来。” 林岁宁看着她,眉头紧锁。 她出去,这是做靶子,代替自己引开人马? 梁王认个女儿也这样危机四伏吗? 孙清眨了眨眼,宽慰道:“你以为我只懂诗文字画?你放心,既然选中我来做替身,我自然能应付,我父亲可是开武馆的。” 林岁宁心中突然很不安。 即使梁王妃都安排好了人替她挡灾,可她什么都不知情,便犹如走在悬崖边,不知哪一步便掉入万丈深渊。 以至于战战兢兢。 到这一步,退无可退,只能牢记梁王妃给的交代。无论何时,沉住气。 又免不了担忧起孙清的安危来。 无辜之人,却要这样以命犯险。 林岁宁紧紧握住孙清的手。可旁的话,多说也是无用。 孙清见她神情紧绷,安抚道:“拿人钱财为人办事罢了,你不必愧疚。我这几日,可拿了旁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银钱。且能预料到有人刺杀,自然备好了后路,放心,我们都会平安的。” 从梁王府到皇宫,要经过喧闹的街市,再入一条僻静的青砖道。 忽然,马车急促一停。 外头响起刀剑相撞的打斗声。 有人喊道:“保护郡主离开!” 车帘被掀开一角,蒙着面纱的孙清被扶下去。 林岁宁留在逼仄的车厢里,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很快打斗声渐弱,有一批人往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马车停了。 “林姑娘,可以下来了。” 是荷包蛋的声音。 她下了马车,一顶四抬暖轿就停在马车旁,荷包蛋示意她入轿。 林岁宁二话不问,钻进了轿子里。 抬轿的人走的很快。 绕了许多弯路,终于落轿。 这回掀开轿帘的,是梁王妃身边的孟姑姑。 “郡主,这里是奉天殿。” 奉天殿,是皇宫之内,皇帝设宴之处。 林岁宁抬头看。 红砖赤瓦的殿宇在百步台阶之上,飞檐上盘踞两条金龙,似要腾空而去。 孟姑姑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用仅有她能听到的声量道:“人都到了,里头正热闹呢,郡主不必言语,静观其变其可。” 林岁宁踏进奉天殿的那刻,里头许许多多人,倒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皇后,太子,梁王和王妃,永安侯父子,秦太师。 林岁宁能认得的面孔,都已到了。 虽说是为她设宴,她的入殿,却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殿中跪着一位女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位女子。 女子抽泣着,梨花带雨的哭诉。 “几日前,秦太师派人传话于我,说助钰儿夺嫡,可我并无此心,便婉拒了,随后钰儿便找不见了……” 皇帝满面沉冷,一言不发。 秦太师死死盯着那女子,片刻后,上前几步,跪地道: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定是臣碍了谁眼,才叫苏昭仪这样陷害于臣!” 苏昭仪捂着心口,撕心裂肺道:“我拿我的钰儿陷害你吗?秦太师,你敢不敢发誓,你不曾动过助十八皇子夺嫡的心思,你敢拿你的荣华富贵起誓吗?!” 秦太师目龇欲裂,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了,缓缓收敛了怒色,转而向皇帝磕头。 “陛下明察,十八皇子资质平庸,如何与太子殿下相较,臣就是起了这般心思,也不该是十八皇子!” 此时,围观的大臣之中,有人插嘴道: “十八皇子平庸?十八皇子不是三岁背诗经,六岁能作诗,状元郎都称其为神童吗?” 言出,立刻有数位大臣附和。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民间都说十八皇子是百年难遇的神童。” “我听国子监的司业也说过,十八皇子真是处处天姿过人。” 听大臣们这样说,皇帝来了兴趣。 “钰儿当真如此聪颖?” 皇帝向来只关心太子的功课,对其他皇子一视同仁的漠视,那群孩子中谁出色些,谁平庸些,他都充耳不闻。 只是乍然听说十八皇子这样的突出,难免挑起几分兴致。 二皇子从人群中走出,当即说:“父皇,都是胡说八道的,十八弟是有几分机灵,却远没有那么神,论功课,还不如十九弟做的好呢。” 五皇子也附和。 “是啊,我们一块儿在国子监念书,如何能不晓得?” 臣子们面面相觑,皇帝的眼色再度沉了沉。 苏昭仪在此时,也梨花带雨的哭道:“是谁在外头捧杀他啊!这是害了我的钰儿啊!” 众人的探究的目光看向秦太师。 这么说来,苏昭仪所言,的确很可能是真的。 皇后见状,怒斥道:“苏昭仪,你到底是为谁所使,利用十八皇子来陷害秦太师?!” 苏昭仪不甘示弱的回怼。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谁会拿亲子来陷害旁人?” 皇后厉声道:“定是有人许了你更大的好处!” 李玄泽一直默立在旁。 淡声提醒道:“母后,此事事关十八弟,事关苏昭仪,事关秦太师,却与你无关。你是如何笃定,秦太师是无辜的?” 第105章 锤锤锤 皇后义正言辞道:“太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在朝野又是什么声望,难免得罪小人,遭人嫉恨。” “这些事本宫一介妇人,本不该多言,可陛下若错失良臣,是启元朝不幸,更是百姓不幸,本宫岂能作壁上观?”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 李玄泽附和道:“母后所言不虚,太师的声望那是无人能及的,在朝在野,皆是一片赞誉颂声。” 众臣倒吸了口凉气。 丞相能有声望,将军能有声望,太师却不能。 太师仅仅辅弼皇帝,并无旁的实权,若太平盛世的功绩声望尽归于太师,皇帝又算什么? 皇后上下眼皮一磕,觉察出些不对劲来,游刃有余的改个口。 “什么无人能及,他只是太师而已,自然是比不上陛下的。” 说到此处,似乎陷入僵局。 不管苏昭仪如何指控,也只是口头之言,无凭无据。 这时,梁王开口道:“方才有人说,国子监司业夸十八皇子为神童?诸位皇子却说并不是。这传言该不会是司业传出去的吧,陛下,将那司业叫来问一问,如何?” 皇帝走到龙椅上坐下。 “传吧。” 殿中众人噤若寒蝉。 一片寂静之中,梁王妃向林岁宁招了招手,满目慈爱。 “岁宁,过来。” 林岁宁上前,走到她身边。 梁王妃对众人道:“也是巧,上回永安侯世子生辰宴后,我竟意外发现这姑娘是我亲生女儿,老天待我不薄,将我的掌上明珠送回来了。” 一时间,各位大臣都是说漂亮话的。 “恭喜啊,王妃果然福泽深厚,明珠丢了这么多年都能找回来!” “郡主的福气在后头!” “这郡主的眼睛像王妃你啊!” 林岁宁还戴着面纱,他们便只能说这双眼睛。 孟姑姑在此时,向王妃福了福身。 “王妃娘娘,方才好生惊险,从王府来宫中的路上,竟有人刺杀郡主!” 刺杀二字,一石激起千层浪。 梁王面色凝重。 “什么人要刺杀我的女儿?!” 当着众人面,梁王妃让林岁宁转了个圈,上上下下不见伤势,才舒了口气。 “刺客抓住了没?” 孟姑姑摇摇头,“都是死士,眼看不敌,尽数割喉自尽了,死无对证。” 说到死士,许多目光若有似无的飘向秦太师。 谁人不知太师爱养死士,太师府的死士最多? 永安侯心直口快。 “只是个郡主,又能妨碍谁的眼?值得派人去杀?” 许辰说:“那可不只是个郡主,谁不知道她要当太子妃的啊!太子妃被她当了,别人还当个什么,当然值得杀一杀了!” 在场之人也都随之想起前两日的流言。 说是梁王认回的女儿命贵不可言,皇帝欲立其为太子妃。 而之前,最有希望做太子妃的,不是秦太师之女秦静姝吗? 如此一来,刺杀这位郡主的,很可能是…… 不怪旁人这样想。 就连皇帝也是显然有所怀疑,眉头紧锁着盯着秦太师瞧。 秦太师还跪在那,从未被允起身。 见这么多目光都看向他一人,他脸色铁青,却不知从何为自己辩解。 皇帝笑了一声。 “一个太子妃之位,争破头了,看来是要早日定下来,免得再起事端。” 天子这话,便是认定了郡主被刺杀,与争太子妃之位有关。 那是话里话外的,给秦太师定了罪,只是尚未施罚。 秦太师猛地抬头。 “陛下,臣的女儿静姝,也正被人所挟,并不在臣的身边啊!” 言下之意,他女儿都生死未卜,他哪来的兴致去争太子妃之位? 太监跪地给皇帝递茶,皇帝抿了口润润喉,对于秦太师的话不予理会。 李玄泽牵唇,慢条斯理地开口。 “昨日太师还在酒楼与几位官员开怀畅饮,原以为太师好雅兴,竟是女儿下落不明,借酒浇愁去了?” 太师这几日到底有没有因女儿一事丢魂失魄,自然有许多人心知肚明。 若秦静姝真丢了,而太师还若无其事,那实在过于冷血。 秦太师看向太子,大抵是气血翻涌的厉害,脖颈都涨得通红。 李玄泽坦坦荡荡地回应他的目光。 有种说出来啊? 说你女儿是本太子绑的。 你敢说出来,旁人就会认为你疯了。 且,就算有证据说是本太子绑了又如何? 父皇会因此事责罚本太子吗? 百官会因此事而向着你吗? 并不会。 反而会有不少趋炎附势的官员站出来,拿出各种各样巧妙的缘由,来指证你女儿罪有应得。 你不敢说。 果然,秦太师愤然收回目光。 国子监司业被带到殿中。 皇帝问:“你说,十八皇子天资究竟如何?” 司业拜倒回话。 “十八皇子聪颖,过目不忘,非常人能及,是世所罕见的奇才……” 只是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麻木,像背书,不像肺腑之言。 二皇子当即戳穿他的谎言。 “十八弟没有这样聪慧,背静夜思还用了半日呢!” 皇帝眸色变沉。 太监见了皇帝脸色,厉斥道:“司业,你敢欺君?” 司业一慌,连连磕头。 “陛下,十八皇子的确没有这般聪慧,是,是……” 是了半晌,却是不出所以然来。 皇帝摆摆手,示意将他拖下去。 侍卫上前来抓住他两条手臂,司业才喊出口,“是太师让我逢人便夸十八皇子的啊!” 秦太师愕然转眸。 “你胡说!” 司业连声求饶,“陛下!卑职人微言轻,岂敢违背太师啊!陛下饶命!” 李玄泽一向仁慈,见到如此情形于心不忍,替他求个情。 “父皇,的确秦太师位高权重,富有声望,区区国子监司业如何反抗得了?何况撒个谎也不是多大的罪,威逼他的人才叫居心叵测。” 皇帝点点头。 这也只是个不足为道的小角色。 “罚一年俸禄。” 闻言,司业才松口气,感激的向皇帝太子谢恩,再退出去。 李玄泽看向母后。 母后想来是努力克制了,才不至于方寸大乱,但红透的眼尾,还是出卖了她心底的焦急。 秦太师跪在那,苦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臣死不足惜,只是臣往后是不能服侍陛下了,还望陛下保重,福寿安康。” 皇帝没有立刻表态,沉着眼眸,似在思虑些什么。 李玄泽坐下来,转眸对皇帝道:“父皇,十八弟不知所踪,是要找的,太师府也自然是要搜的。太师名下还有不少宅院,都搜个遍吧。” 第106章 太子都是为了你啊 皇帝很认同太子的提议,当即吩咐人去办,还吩咐严守城门。 秦太师被带下去之前,听到太子说:“父皇,既然事出夺嫡,太师便交给儿臣来审吧。” “行。” 皇帝应得干脆。 这场风波告一段落,众人入席就坐。 李玄泽无视了皇后屡屡剜来的骇人目光,痛痛快快饮下杯中酒。 皇后压下心头怒火,转而望向梁王妃身边蒙着面纱的姑娘。 皮笑肉不笑的说:“王妃真是心疼自家姑娘,天子面前,也舍不得让姑娘的如花美貌给人瞧了去。” 林岁宁正欲揭下面纱,皇帝却道:“无妨,待嫁的姑娘本该矜持些。” 李玄泽到了嘴边的筷子顿了顿。 父皇这是在阻止林岁宁摘下面纱。 上回世子府中,众人是见过她相貌的,若是她的模样叫众人所见,她与许辰的婚事必然旧事重提。 大臣们定然纷纷祝贺永安侯,与梁王结秦晋之好,喜上加喜。 如此,不便父皇收回赐婚旨意。 故而父皇在这会儿阻止林岁宁摘面纱,定是不想再促成这门亲事。 父皇坚持要给许辰找个平民妻。如今林岁宁已经不是“平民”了。 想来,酒宴结束后不久,父皇自有法子,让赐婚之事变得子虚乌有。 李玄泽又喝了杯酒。 今日是个好日子,诸事顺遂。 林岁宁抬到耳边的手摘也不是,放也不是。 直到梁王妃对她摇了摇头,她才放下手,任由白纱蒙面。 接下来,载歌载舞,丝竹绕梁,殿中一派和乐。 大臣们的高谈阔论,半点没压着声量,生怕旁人听不见。 丞相说:“昨日太师邀我去酒楼,我是真不想去,只是同在朝为官,拒绝不了。” 太傅说:“谁说不是呢,总向我提及太子殿下,我是不愿多说。” 骠骑将军说:“我向来看不惯他的,都说他名声好,我看是太圆滑,我一介武夫,可学不来那腔调。” 别的大臣也都一言一语,唯恐没插上嘴。 林岁宁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便是墙倒众人推了。 他们说得起劲,永安侯对许辰道:“看看,多像各位世伯学着点,别一根筋,想什么都被人看穿。” 许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哦。” 他是个闲不下来嘴不停的性子,今日却频频对着酒菜出神。 永安侯看了他几眼,并未多言。 皇后离座,向皇帝福了福身,“臣妾身子不适,先行退下了。” 皇帝没有立刻应声,任由她在面前欠着身,看向李玄泽。 “太子今日的事做得很好,果真是成人了,朕甚是欣慰。” 李玄泽心中一个咯噔。 他分明只是说了几句话,父皇却说他事做得很好。 指的什么?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举了举酒杯,“多亏了父皇谆谆教诲。” 皇帝笑道:“你太傅也有功。” 说罢,他再对皇后道:“去吧。” 皇后走出奉天殿。 她神情只是阴沉了些许,搭在芳姑姑手背上的手却是颤抖不止。 芳姑姑低声劝道:“娘娘要冷静,您是皇后。” 皇后冷哼一声。 “一会儿,我要见林岁宁。” …… 直到未时酒宴才散去。 林岁宁随梁王妃一同离开,出宫的路上经过御花园,芳姑姑拦住了他们去路。 芳姑姑给梁王妃行过礼后,对林岁宁道:“林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林岁宁站在梁王妃身后侧。 “这位姑姑是不是找错了人,我不姓林。” 太子同她说过,在外人眼里,眼下她便是梁王的女儿,姓闻,不姓林。 甭管皇后找谁,反正她不是林姑娘。 芳姑姑愣了一愣,语气不耐的改口。 “宵宁郡主,皇后娘娘请你过去。” 梁王妃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酒宴都坐不住,还有力气见我女儿?芳姑姑,你该不会假传皇后懿旨吧。” 芳姑姑面对梁王妃,可不敢颐指气使的。 再次福了福礼。 “王妃娘娘,宫里人人都知,见我如同见皇后。我又岂敢假传娘娘懿旨,这可是死罪。” 梁王妃笑道:“宫里人人都知,我可不是宫里人呐。” 她这是要袒护到底了。 芳姑姑颔首道:“王妃娘娘,我也只是替皇后娘娘传话,没把人带到凤仪宫中,皇后娘娘会责罚我的,还请王妃娘娘行个方便。” “你被责罚,与我何干呐。” 梁王妃绕过她便想走。 芳姑姑沉声道:“林姑娘刚封为郡主,就要违抗皇后娘娘吗?” 另一道声音,从五步远之处响起。 “母后操心的事太多了,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李玄泽向她们走过来,停步后,示意梁王妃带着林岁宁先走。 “母后若是闲得慌,就抄点经书怡情养性,也好给我积点德。” 芳姑姑眼看着林岁宁走远,收回目光,恳求的语气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今日都快气吐血了,您哪怕有再多怨气,这些时日就……” “她最好是别吐血,”李玄泽凉声道,“她是生怕旁人看不出她为何事心急如焚吗?她到底记不记得,她是谁的生母?” 芳姑姑对他使劲挤眉弄眼。 “殿下快别再这儿说了,去凤仪宫说吧,您去看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话要与您说。” “她身子不适,我就不去了,免得病气过给我,我是万金之躯,伤不得。”李玄泽顿了顿,再说,“病没好,就别出来了,好生养着,这是父皇的意思。” …… 直到上了马车,梁王妃才出声。 “这皇后,自身难保了都不知,还想着难为于你呢。” 林岁宁眨了眨眼。 她也瞧出了皇后不对劲。 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秦太师的长子都不曾站出来求情,只当置身事外,皇后却是这般急切的想让苏昭仪改口,还秦太师清白。 “王妃娘娘,夫子可安然无恙?” 梁王妃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些事本就在股掌之中,如何能叫孙清有事?放心,好着呢。” 林岁宁悬着的心放下来。 梁王妃向她偏了偏,轻声说:“太子都是为了你啊。” 第107章 你是顶顶重要的人 林岁宁知道太子为她做了不少。 但王妃说的,究竟是哪些事呢? 梁王妃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太子忍耐了他们许多年,若不是为你,很多肮脏事啊,他是要永远埋在肚子里的。” 林岁宁隐约能明白一些。 “皇后娘娘今日失智了,”她说,“或许太子殿下今日本无意让皇后娘娘难堪,可是皇后娘娘太过急切。” 今日无论是哪一步,太子都只冲着秦太师而去,丝毫没有提及皇后半点。 这大概便是太子对皇后的留有余地。 梁王妃感慨万分, “这些年,陛下没察觉出她的端倪,已是万幸之事,她倒好,一个劲的往死里作。今日是什么场合,她也半点不顾及后果,不为太子着想,一时只有那……” 说到此处,她无奈的摇摇头,“想必太子心寒至极。” 林岁宁知道自己不该问,还是多嘴。 “皇后她为什么这样急着替秦太师开脱?” 梁王妃挪开视线,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别问。” 林岁宁便闭上了嘴。 马车刚回到梁王妃,林岁宁还没下来,就听见太监说道:“宵宁郡主,陛下召您进宫。” 皇帝召见,是再没有拒绝的余地。 梁王妃要与她同去。 太监道:“王妃娘娘见谅,殿下只召郡主一人。” 林岁宁见梁王妃放不下心,对她莞尔一笑。 “陛下是明君,您不必忧虑。” 想来皇帝也不会太过难为于她,至少不会像皇后那般。 否则,也不会赐封郡主。 乾元殿中,她被带路到一道屏风前,盈盈跪地。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屏风后,皇帝与太子在棋盘边相对而坐,皇帝持黑子,太子持白子。 闻声,太子被分了神,手中的棋子迟迟未能落下。 皇帝道:“可是要认输了?” 李玄泽尽力将心中杂念都驱逐出去,凝神端详着这棋局。 皇帝意味深长道:“棋局如朝局,不容行差踏错一步,你是握子之人,只管走你的子,岂能被无关紧要的人扰乱心思。” 李玄泽心知肚明,父皇特地把岁宁喊来,又说这番话,是在点他。 父皇是看出来他做的这些事,都与岁宁有关。 他在险要处稳稳落下一字。 “父皇,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己。” 皇帝挑眉。 “哦?为你自己做什么了?” 李玄泽道:“悦已。” 皇帝爽朗笑了一声。 “这倒不错,人活一世,总要悦己的,如此才快活。” 林岁宁跪在一道屏风之后,迟迟没有被允起身。 她只能跪着,听着那珠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听着皇帝与太子的对话。 一局罢,李玄泽道:“儿臣不敌。” 太监上前,将黑白子分放回瓷罐中。 “是你的心思没有全然在棋局上,”皇帝随口道,“再下一局就回东宫去,朕亲自挑选了个姑娘伺候你,容貌很是不错,你今日便与她行房。” 林岁宁的双手无知无觉的攥紧了。 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刺痛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深呼吸。 明知道他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不会是属于她的。 可她控制不住的,脑中却全然是他亲吻自己时的心跳,他的怀抱,他掌心的炙热,他满眼在乎的问她愿不愿意嫁的模样…… 她也控制不去的想,他和别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明知不该,可她还是管不住的去想。越深想,心中越酸涩难当。 太子低着头,迟迟没有应话。 皇帝面上的笑越来越淡,直至彻底消失。 “玄泽,你从未惹恼过朕。” 哪怕是为许辰求情,跪到昏厥,他亦不曾真正恼过。 李玄泽道:“父皇,儿臣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行房。” 皇帝一掌拍在棋盘上。 太监还没来得及将棋盘收拾干净,几颗黑子被震落下来,滚去许远。 乾元殿中伺候的宫人太监纷纷跪地。 “陛下息怒!” 皇帝从未对太子发过怒火。 这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你是太子!”皇帝面色沉冷,“朕说过,你只要不做的太过,朕都能容你!” 李玄泽垂首不语。 他知道他是太子,开枝散叶甚至雨露均沾都是他的责任。 可是他不想,更不愿在林岁宁面前,答应父皇这样的事。 皇帝看他一会儿,见他神情没有松动的意思,雷霆大怒道: “你也去跪着,跪到想明白为止!” 李玄泽这倒是听话,当即绕过屏风,在林岁宁身旁跪下来。 皇帝走出来,目光在林岁宁脸上扫了一眼,重重甩袖离去。 太子殿下罚跪,宫人可不敢多看,收拾好残局便仓惶退出去。 森冷的殿中,便就只剩了两人。 林岁宁不安道:“殿下?” “嗯。” 他嗓音微哑。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也不吭声,就这样一块儿面向屏风跪着。 林岁宁心里腾起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若是一块儿向面前的屏风磕个头,像不像拜堂? 以至于她莫名其妙的勾起唇角。 又觉得这样不对,她可是被皇帝勒令跪在这儿呢,怎么笑得出来? 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欢喜。 良久后,李玄泽嘟囔道:“又不是我要做太子的。” 许多事端,皆因他是太子而起。 他若不是太子,想和一个女子在一起或许未必那么难,也不会有人为了占他正妻之位,费尽心思。 父皇也不会逼他行房。 可是,他满月就被立为太子,当时他懂个啥? 一点点大的奶娃娃,就背负储君之位,背负那么多虎视眈眈…… 有人问过他乐不乐意吗? 林岁宁轻笑:“殿下,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皇后娘娘要见我,陛下也要见我,太子还与我跪一块儿,我应该是顶顶重要的人吧。” 李玄泽心中烦闷突然一扫而空。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在想这些,逗得他也莫名想笑。 “是啊,你是顶顶重要的人。” 让我终究对生母挥刀相向,让我挨了父皇第一顿责骂。 你能不重要吗? 林岁宁又说:“殿下,为什么不肯跟那姑娘同房啊?” 她鼓起了十万分的勇气,才斗胆问出这话来。 第108章 十日 李玄泽皱眉说:“不喜欢,做不到。” 说来也奇怪。 先前他似乎没有这样排斥,得知母后给他安排了个相貌平平的宫女,他心中是没有半点波澜。 但如今,哪怕那人貌若天仙,他仍然排斥。 风月之事,合该情投意合。 就像亲吻,拥抱,只有和心上人做这样的举止,后劲才无穷大。 林岁宁低头,手指绞着丝帕。 从前她从未幻想过,郎君能守她一人,除非嫁于娶不起妾室的清贫人家。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对着太子,有了天大的妄想。 是一个关于情有独钟,长相厮守的妄想。 李玄泽看了看外头天色。 “一会儿我会晕过去。” 先打个招呼,她就不会惊慌失措了。 林岁宁睁大了眼问:“是装晕吗?还是殿下你现在身子不适?” “装的。” 这样说,省得她胡思乱想担心了。 林岁宁想着,才跪这么会儿就装晕,皇帝能信吗?皇帝也不是傻的吧。 正寻思着,殿门被推开,太监躬身而入,向太子行礼。 “陛下让奴才来传句话,姑娘还在等着殿下,殿下若是去了,明天林姑娘便是东宫的侧妃娘娘。” 李玄泽问:“若我不去呢?” 他还记得林岁宁说,嫁给世子是正妻,嫁给他是妾。 这个侧妃,想来她是绝不会稀罕的。 他又何必委曲求全,给她换一个,她并不稀罕的名分。 于是太监面向林岁宁,说道:“宵宁郡主想来是识大体之人,知晓狐媚惑主是什么罪名。” 李玄泽冷声。 “与她何干?” 太监道:“殿下见谅,陛下就是这样说的。” 林岁宁掀起眼眸。 “臣女以为,陛下贤明,定不会以狐媚惑主定罪于我。能被迷惑的,向来是昏君,庸主,若定我惑主之罪,岂非落了太子殿下昏聩之实?” 太监想争论来着,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圣意如此,还请殿下做出抉择。” 李玄泽脸色很难看的起身。 “我去见父皇。” 他走了两步,戌时到,砰得往前摔去。 “殿下!” 林岁宁和太监异口同声的惊呼。 两人一同去扶,他摔的姿势有些狼狈,脸着地,鼻子大概是摔伤了,人已经失去意识,鼻血却潺潺往下淌。 “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子殿下摔晕啦!” 一番人荒马乱后,太子被抬到乾元宫偏殿的榻上,一群太医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山竹把林岁宁往外带,却在门口遇见了急切赶来的皇帝。 林岁宁已经跪到角落里,把头埋得很低,皇帝却还是瞥向她。 “你留下。” 随即大步走向榻边,太医赶紧让开一条道。 皇帝见了太子满脸的血,焦急得声量拔高。 “怎么会摔成这样?伤哪儿了?!” 传话太监颤栗道:“太子殿下许是跪久了,刚一起身,便突然昏厥过去,摔得不巧,大概是摔到鼻梁骨了。” 太医附和道:“确实伤了鼻梁骨,这些血都是鼻血。” 皇帝不忍再看昏迷不醒的太医,挪开眼。 “严重吗?” “看着是不严重,就是殿下这昏厥……” 昏厥是老毛病了,总是这个时辰,总也治不好。 皇帝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你们都留在这,务必好好医治太子,直到太子醒来。” 留下这一句后,他凌厉目光望向角落里的林岁宁。 “随朕来。” …… 林岁宁被带到偏殿旁的隔间中。 在这儿,等听到太医们商量着医治太子的动静。 皇帝面朝着那动静的方向。 林岁宁乖巧跪在他脚边。 眼前之人,是启元朝的天子,是太子的父亲。 是抬一抬眼皮子,就能要了她命的人。 说一点儿不怕,是虚的。 皇帝开口,却不似她料想的那般疾言厉色。 “太子是个好孩子,在此之前,从未让朕失望过。” 林岁宁搭不上话,只能垂首默默听着。 皇帝接着道:“朕没有专宠的妃嫔,从不过问其他皇子,便是让世人知晓,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动,免去些多余心思。” 这些事,林岁宁自然也有耳闻。 如今后宫中嫔妃数以百计,皇帝雨露均沾到无可挑剔的地步,没有人能被召幸超过三回。 皇帝闭上眼。 “朕给他挑最好的三师,五军精锐护他长大,看他学会算计,朕却高兴。” 林岁宁由衷道:“陛下对太子殿下的舔犊之情,感天动地,殿下亦铭记于心。” 偏殿中的动静渐弱,大抵是太子的鼻血止住了。 皇帝语调闲散,意味深长道:“他是太子。他可以多情,可以仁慈,可以不念母子亲情,却不能将男女之情凌驾于一切之上。” 林岁宁不卑不亢。 “陛下如此圣明,太子殿下受陛下教诲,绝不会昏聩至此的。殿下心中有陛下,有江山百姓,再是其他。” 皇帝转眸看向她。 她跪得端正,姿态恭顺,看着拘谨,倒是面对自己这皇帝,并没有慌得自乱阵脚,反而能说出这样的漂亮话来。 一句“太子受天子教诲”,太子便必然圣明,必然不能是“男女之情”凌驾一切之人,也必然不会因她失智。 所以,她是无辜的了。 短短一句话,捧了他这个皇帝,摘清了太子和自己,真当是巧舌如簧的一张嘴。 皇帝道:“他心中有什么,你比朕清楚?” 林岁宁面上沉静,实则已是汗流浃背。 “殿下对陛下是敬仰,是感恩,是父子之情,对民女只是怜惜,民女有自知之明。” 皇帝笑道:“好一个怜惜,他怜惜你,朕是动不得你了。” 林岁宁道:“陛下自然不会,陛下怜悯众生,是百姓之福。” 好好好,又把他高高架起了。 他但凡刻薄点,便成了不怜悯终生了。 皇帝道:“倒也不必舌灿莲花,朕给你指条明路,你来说服太子,告诉他生为太子该海纳百川的道理,朕给你十日功夫,十日之后,朕要看到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第109章 方晚葶的下落 林岁宁斗胆道:“陛下,民女未必能做到。” 皇帝意外的挑了挑眉。 登基这么久来,他并非没见过敢忤逆他的勇夫,朝堂之上,对他的决议,也并非每个大臣都恭维。 但这样一件小事,她说她未必能做到,实在有点不知死活。 她说:“陛下,在我出现之前,太子殿下身边有别的女子吗?” 皇帝说:“他从小不爱跟姑娘玩。” 林岁宁本以为,皇帝会说林芳菲,又或是不吭声。 可皇帝这般意思,是太子身边真的从无旁人,林芳菲也不算。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陛下既然能等上十日,何不多等些时日。” 皇帝冷笑一声。 “你让朕等。” “男女之情,何来天长地久的,”林岁宁轻声说,“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这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年轻气盛,越是百般阻扰,他便越是非我不可。但哪怕稀世珍宝,千方百计的到了手,也总有看腻的一日,更何况,我只是凡夫俗子。” 只是说来也奇怪。 梁王妃说太子事事为她,皇帝和皇后的意思,也是太子钟情于她。 可太子的这份钟情,到底从何而来? 林岁宁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百花宴初见之时,她的浑身狼狈? 她这一番话,令皇帝心头的怒火熄灭了大半。 平心而论,她说的确实在情理之中。 男女之情并不长久,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姑娘,或许有些姿色,可长安城,最不缺的是美人。 “太子若十年才腻,朕难道等上十年?” 林岁宁立刻道:“陛下春秋鼎盛,莫说十年,哪怕二十年之后,太子仍是太子。” 皇帝被她逗笑。 言下之意是他长寿,等得起。 这丫头,胆子挺大。 “朕只给你半年,”皇帝道,“半年之后,太子若还如此执拗,朕赐你死罪。” 十日,变成了半年。 林岁宁想着,费尽口舌好歹多活了半年,也算值得。 “谢陛下。” …… 林岁宁回到王府,被呆呆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呆呆无力趴在地上,鼻子下一片血肉模糊,看到她回来的那一刻,圆溜溜的眸子一亮。 她手忙脚乱的拿帕子给它擦。 “荷包蛋!” “呆呆怎么回事!” 荷包蛋闻声跑进来。 见这情形,也是一脸懵。 “我不知道啊!我看天快黑了就让它自己呆屋子里,怎么弄成这样啊!” 林岁宁不是第一回见呆呆流鼻血了,可这么多却是头一次见。 碰到它鼻子时,呆呆挣得有些厉害。 她就意识到它伤到了鼻子,动作轻轻的。 不过血迹都已干涸,擦干净脸和下巴之后,就没再淌出来。 收拾好后,林岁宁让荷包蛋出去。 “你到底怎么了啊,太子摔成这样,你也摔成这样。” 李玄泽很不好意思的别过猫脸。 今日被气猛了,忘记戌时要到了,本体估计摔得很惨烈,把她吓得不轻。 辛苦她了,在宫里受惊吓,回来又受惊吓。 林岁宁坐在窗边灯挂椅上,把它抱怀里来,轻轻摸它的脑袋。 李玄泽觉得不对劲,抬头看。 她望着窗外柳梢上高悬的下弦月,眼泪无声往下掉,似断了线的珠子。 他慌了神。 喂,我没事啊。 只是摔个鼻子而已。 看着惨烈,其实是没有事的啊! 不对,她是有别的心事。 李玄泽在她腿上直起身,双只前爪攀着她肩膀,脸颊蹭她的下巴。 “喵~” 轻轻软软的一声猫叫,让她回过神来,擦掉眼泪,亲了亲呆呆的额头。 “不知道姨娘在哪儿呢。” “好想姨娘啊。” 李玄泽很想知道,他晕倒之后,父皇是怎么对待林岁宁的。 想来没说什么好话,才让她这样难过。 这一夜,她有些沉默寡言,不像往常一般爱抱着他说些有的没的。 甚至入睡前,也没有对他说那句:睡啦,呆呆,最喜欢你了。 …… 太师府翻了个底朝天,以及秦太师在长安城所有的宅院,都去搜刮了一遍。 金银珠宝搜出不少。 人却是一无所获。 李玄泽把秦太师从私牢里提出来审问。 “藏哪儿了?” 东宫没有正儿八经的囚服,便只是将秦太师外衣扒了。 秦太师一身草白色里衣,披散着发,被强行按着跪下来,面上却是淡然。 “太子指什么?” 李玄泽说:“方晚葶。” 秦太师佯装沉思了会儿,问道:“是个姑娘?与我有何关系。” 李玄泽顶着淤青发紫的鼻梁,唇角扬起弧度,语调端得散漫。 “你不说,我只能往你儿子头上查,你的三个儿子手里都不干净吧,外面还有两房外室,一个体弱多病,你许久不去看了,另一个天资聪颖,你给请了大儒教导……” 秦太师沉了沉眼眸。 太子这是知道他不在意成为废子的女儿,便拿儿子的性命来威胁他了。 他走到这地步,自然不想断子绝孙。 李玄泽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回话,宫人递上茶,他便抿一口。 秦太师道:“我对皇后有恩,你这样对待恩人,就不怕皇后寒心吗?” 李玄泽手里的茶盏砸到他额头上,一声厉斥。 “你还敢提我母后?!” 宫人被震得纷纷跪地,山竹让人都退出去,只留自己在太子身边护驾。 秦太师的额角被砸破,暗红的血顺着脸颊躺下。 他看着暴怒的太子,扯起唇笑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李玄泽看着他得意的眼神,恨不得即刻拔出山竹的佩剑,一剑捅死了这家伙。 千刀万剐,拆骨入腹。 但他要冷静,他还没有找到方晚葶,不能失控。 他转过身,背对着秦太师,几番深呼吸后,道:“你的罪,足够斩你满门数次,到底是一个人死,还是满门赴死,就看你怎么做了。” 秦太师放肆笑道:“何止满门,我还要拉着皇后一块儿死。” 嚣张的笑声回荡在殿中。 李玄泽忍无可忍的拔出山竹手中剑,锋芒一闪,抵在他额心。 秦太师并不避让。 笑够了,他说:“好了,不就是要方晚葶的下落,我告诉你便是。” 第110章 很疼 李玄泽道:“说。” “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断定,方晚葶一定在我这儿的?” 秦太师相信自己的府邸固若金汤,没有消息外泄的机会。 且皇后一无所知。 太子又是怎么敢如此肯定? 李玄泽说:“许辰生辰宴之日,是我母后告诉你,我父皇当日要给许辰赐婚的吧。你到访百花苑的那一回,见过许辰待林岁宁非比寻常。故而,能知道父皇要赐婚的消息,又知道许辰会愿意娶林岁宁,以此来做文章的,只有你,秦太师。” 他原本并不能断定,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那回在梁上,听到秦太师在母后面前矢口否认,他也差点信以为真。 但梁王妃特地来见了他。 岁宁将收到飞镖字条的事,向梁王妃全盘托出,梁王妃给他转述,说得清清楚楚。 由此,便不难推断。 “你还以我母后名义,特地去伶人院放了林慕风,让他回林家传话。” 李玄泽顿了顿,继续道:“传话,用飞镖即可。你却偏偏要多此一举,为的是让老鸨亲口说出,幕后之人是我母后,你想要我们母子离心。” 仔细想来,老鸨太过轻易的便告诉林岁宁受何人指使,这本就有蹊跷。 李玄泽原本以为,秦太师只是想让女儿做太子妃,实则不然,坚持让秦静姝做太子妃的只是母后。 对于秦太师而言,女儿早已成废子。 “这些年来,我遭过不少诬陷算计,父皇始终偏信于我,从无怀疑。这世上,或许只有我母后亲口指证我,才能管点用处。” “你打的便是这主意,让我母后大义灭亲,世人不得不信,父皇也不得不信。再让母后把十八皇子养在身边,皇后亲自养育的,自然成为下一任太子的不二人选。” 秦太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十八皇子的事?” 必然是知晓其中内情,才会拿苏昭仪和十八皇子做文章。 李玄泽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个趴在太师府房顶的夜。 那个夜里,他听到秦太师怂恿母后收养十八皇子。 对于秦太师的用意,母后难道真的毫无察觉吗? 并非吧。 只是哪怕秦太师堂而皇之的野心昭昭,母后也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 李玄泽沉痛的闭上眼。 他查过,秦静姝的确是秦太师的夫人所生,跟母后并没有关系。 而自己,在腹中就备受父皇关心,母后怀着他被立为皇后,生产之时,更是许多产婆和太医保驾护航。 出世之后,照顾他的人也都是父皇亲自拣选。 没有机会偷龙转凤。 他千真万确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可悲的是,生身母亲向着外人,把别人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骨肉。 罢了,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少了一个至亲,丧母总是要痛一痛的。 至于十八皇子的事怎么知道的,就让这家伙猜去吧。 李玄泽冷声问:“方晚葶在哪里。” 秦太师提了提唇角。 “在皇帝手里。” 李玄泽寒厉目光剜向他,手腕一转,剑尖刺入他眉心。 秦太师笑道:“我记错了,在永安侯府吧。” 这德性是不打算坦白了。 李玄泽把剑扔给山竹,往外走,他得去向父皇请旨搜整个长安城。 “天牢的刑具都拿来了吧。” “回殿下,拿来了。” “上刑。” …… 东宫门口,皇后挡住他去路。 李玄泽绕过她。 “太子!”皇后凄声喊住他,“我与你单独说几句话,只要几句话。” 李玄泽道:“有话就在这儿说。” 这儿是东宫的大门口,那么多侍从和宫人,皇后自然开不了口。 “太子,我们多年母子情分,一定要走到今日的地步吗?” 李玄泽反问:“我为难过你?”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对母后如何。 奉天殿中拆她的台,实在是忍无可忍。 哪怕事到如今,他仍然盼着母后能够醒悟,看清秦太师的嘴脸。 但一看母后的模样,他便知,是来给秦太师求情的。 皇后一步步走到太子面前。 孩子长大了,比她高了一个头有余。 李玄泽习惯性的,在她贴近自己的时候,微微颔首去倾听。 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量说: “你若是不放过他,我便让皇帝知道,你是苟合出来的,是野种,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有许多法子能让他相信。” 李玄泽怔住。 彻骨凉意从脊背腾起,蔓延至四肢,冻得他手脚发僵。 他麻木的转眸,盯着她的脸。 皇后轻声细语的,继续说着最凉薄的话。 “他死了,我活不了,自然也带走你的。太子啊,是一块儿活,还是一块儿死,就看你怎么选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他耳边嗡嗡的,隐约听到宫人门在喊:“恭送皇后。” …… 李玄泽到了梁王府中,突然想不起他是来做什么的。 王府水塘里的鱼又大又肥,他在荷塘边,看了会儿水里的鱼。 直到山竹出声:“殿下,您不去找林姑娘吗?要不把林姑娘传召过来?” 李玄泽这才想起来,他原本出东宫,是有话要问林岁宁的。 “我去寻她。” 飘满桂花香的小院里,她坐在石桌边,一针一线缝着小衣裳。 这回是件银朱色的小袄子,绣着花开并蒂的式样。 这样的小袄子,在她手上很是好看,穿上去就…… 林岁宁手上不停,心绪却飞去了九霄云外,连太子走到了身边都不知。 恍神回神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一时心惊,手一抖,扎破了指头。 顾不得手指,她慌忙放下东西,要离座行礼,被他扶住手腕。 “你受伤了。” 李玄泽熟捻的进她屋子里,从她妆镜边的小匣子里拿了方帕子,拿过她的手指给她包扎。 他动作笨拙,把她手指缠绕成粽子后,要打结了,那“粽子”却松了。 干脆松松垮垮的打了结,又不满意,拆掉重来。 林岁宁看着他极其认真的眉眼,忍不住问:“殿下怎么知道我帕子放在哪里?” “我……” 当然知道了,看了无数遍。 李玄泽把话咽回去,干涩道:“猜的。” 林岁宁目光凝滞在他青肿惨烈的鼻梁上,没来由的鼻头一酸,好似对这伤感同身受。 “殿下,疼吗?” 李玄泽“嗯”了声。 太医会关照他鼻子要按时敷药,近来要忌口,山竹会在他洗脸时,分外紧张。 可是母后却对他这样的伤势视若无睹,还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来。 李玄泽终于给她包好了手指,打了个麻花一样的结。 他哑声说:“疼,很疼。” 第111章 殿下没有错 林岁宁踮起脚尖。 看她越凑越近的唇,李玄泽睁大眼。 这是…… 这是要亲她吗? 为了让她得以够到,李玄泽低下头,紧张地闭上眼睛,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在这一时片刻间,所有的喧嚣纷扰都仿佛远去。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 可是想象中柔软的触感没有来。 一阵微凉的风呼在他受伤的鼻梁上,凉凉的,温柔的。 他睁开眼。 对上他的目光,林岁宁的脸颊在这一刹染上绯红,如同初绽的桃花。 轻轻退后一步,声如细蚊。 “我受伤,姨娘都是这样给我吹的。” 她若是抬头看,便能看到太子的一双耳朵红透了。 “哦,好像真的不疼了。” 李玄泽的手突然无处安放,拿起那条缝了一半的小袄子把玩。 “这个是……给呆呆的?” 林岁宁说:“是啊,这件厚点,等到入冬再给它穿,到时候天寒地冻地,我就不愿意拿针了,眼下反正闲着,多给它缝几件。” “公猫穿这式样,不合适吧?” “好看的呀。” 林岁宁压根没考虑他说的合适不合适,给猫穿衣服哪里挑什么红绿,好看就行。 她收起针线放在一边,免得扎到太子的手。 李玄泽心想着算了,反正也是关起门来穿,没有外人瞧见。 他突然问:“我父皇要你怎样做?” 她在人前总是若无其事。 可在人后,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样偷偷地掉眼泪,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林岁宁颔首说:“陛下不是要我怎么做,而是想要太子殿下如何做。” 李玄泽哑然。 父皇要的从来不是她如何,而是他,得做一个符合父皇期盼的君王。 但父皇他一定,义正言辞要求她远离他了。 “岁宁,你怎么想?” 林岁宁把小袄子叠起来,看向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的呆呆。 爬满绿藤的秋千架静止在那。 呆呆蜷成一团,偶尔会抬起头睁开眼望她,看到她在,似乎安了心,再次睡去。 她说:“我觉得殿下没有错。” 尽管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好。 但她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那是劳民伤财。 烽火戏诸侯,才叫昏君。 太子没有做罔顾社稷伤天害理的事,不需要改。 若没有太子,她或许早就在百花宴之时,被陆怡折磨死了。 她的呆呆,也很难安然无恙到现在。 什么十天半年,她才不会去劝说太子要如何,逼着太子去接受别的女人。 至于姨娘,太子让她相信姨娘会回来,她就信。 李玄泽启唇还欲说什么。 特意躲起来的荷包蛋突然再度出现在院门口,急匆匆道:“殿下,永安侯夫妇来了梁王府,来为世子向林姑娘提亲。” 永安侯亲自来提亲,是极其中意这桩婚事,也是对梁王府的敬重。 李玄泽皱眉。 “赐婚不是作废了吗?” 昨日宴后,父皇就命人去永安侯府和林府拿回了赐婚圣旨。 荷包蛋说:“永安侯说,陛下只是收回赐婚旨意,却没说两家不能成婚呐。” 林岁宁心生诧异。 皇帝既然收回赐婚旨意,便是不允两家成婚的意思,永安侯怎么敢? 李玄泽想了想,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请许辰过来。” 这永安侯,他亲自登门提亲,这是没给梁王和梁王妃拒绝的余地。 只有许辰来搅合搅合,才免得梁王夫妇难做。 …… 正堂内,梁王并不在。 无论永安侯说什么,梁王妃都是一句:“这么大事,等我们王爷回来再议,我一个妇道人家,可做不了主。” 永安侯笑道:“王妃这是过谦了,谁人不知道梁王对王妃你是言听计从,王府的大事小事,不全凭王妃做主?” 梁王妃故作为难道:“侯爷,事关闺女的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我岂敢擅自做主。” 说完,梁王妃再假意催促侍女:“去给王爷传过话了吗,王爷怎么还不过来?” 永安侯倒也很有耐心,就在这等着。 正僵持着,太子过来了,往永安侯身边一坐。 “先前我父皇赐了婚,不见侯爷去林家提亲,怎么这会儿着急了?” 永安侯示过礼后,道:“先前犬子不懂事,长跪乾元宫,陛下才收回了旨意。这实在是不顾郡主体面,我已好好教训过他了。” 李玄泽好奇问:“怎么教训的?” 他明明记得,许辰跪完乾元宫回去,永安侯还好好安抚了一番,亲自给儿子跪青的膝盖上药。 永安侯清咳道:“总之,眼下犬子已经知道错了。犬子这样胡闹过,王妃心中自然有气……” “侯爷多虑了,我不曾将此事入心,”梁王妃笑说,“现在的孩子,自己有主意得很,咱们做父母的不要强求,人来世上一遭,日子也短,称心如意才好。” 言下之意,让永安侯遵从世子的意思,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永安侯啧啧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口是心非的儿子,分明是爱慕郡主的,否则我怎么能拉下这张老脸来上门提亲?” 梁王妃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爱慕不爱慕的,旁人可说不清。” 这时,一位侍从匆匆入内,急声道:“侯爷,夫人落水了!” 永安侯猛地立起。 “怎么回事?人救起没有?” “救起了,就是眼下还昏迷不醒,大夫正在诊治。” 永安侯厉声问:“怎么会落水,你们不跟紧夫人吗?” “夫人遇见宵宁郡主,宵宁郡主要与夫人在塘边说几句话,夫人便支开了我们……” 剩下的话,侍从支支吾吾的说不口话,目光向梁王妃瞥了好几回。 梁王妃不耐道:“有话直说。” 侍从低着头,低声说:“然后我们听见夫人与宵宁郡主起了争执,夫人喊救命时我们跑过去,就见夫人已经掉进水里。” “人在哪儿,带路。”永安侯急切的大步往外走。 梁王妃没着急跟着去,反而问太子。 “太子殿下,你怎么看?” 李玄泽半晌无言,冷冷道:“夫妇两个一同上门提亲,一个在这儿同你纠缠,一个却有闲心在外头看景。大抵不是偶尔遇见,而是专程在那等着岁宁吧。” 第112章 她想说的是什么? 王府的某一间厢房内。 欧阳虞兰呛的水都咳了出来,也施了针,却迟迟不见转醒。 永安侯在床边守了会儿,不见起色,吩咐道:“把夫人带回去医治。” 梁王妃刚要命人让路,林岁宁却出声道:“且慢。” 永安侯寒厉的目光扫向她。 “郡主,你身份尊贵,但国有法纪,并非妄为之地,事后我自会替夫人要一个公道。” 林岁宁缓了缓惊骇未定的心神,嗓音微微嘶哑。 “侯爷,夫人以往可有忽然昏厥之事?” “我夫人身子一向康健,”永安侯冷哼,“你想说我夫人偏偏与你单独相处时,在你面前昏厥,然后偏偏落了水?” 林岁宁道:“事实如此。” 她转而面向李玄泽。 “请太子殿下传太医来,仔细查看欧阳夫人病体。” 方才,她在荷塘边遇见赏鱼的欧阳夫人。 欧阳夫人要凑她耳边说句话,才刚吐出一个字眼,便突然两眼一闭,落入水中。 她大声呼救时,视线不曾离开欧阳夫人,却见欧阳夫人在水中半点没有挣扎。 故而,在落水之前,欧阳夫人就已经昏迷。 李玄泽当即吩咐人去传太医。 梁王妃让大夫到面前来,“你看侯夫人身子底如何?” 大夫一五一十答道:“侯夫人呛出水后面色恢复红润,舌苔如常,脉相稳健,想来身子无恙,就是不知为何不醒,或许再过会儿便会醒来吧。” 梁王妃摆摆手,示意大夫退下去。 永安侯嫌侍女们墨迹,将夫人扶起都费了好大功夫,便亲自用薄被褥裹了夫人的身子,打横抱起往外走。 他是武将出身,抱个妇人毫不费力。 山竹伸出一条手臂,拦住永安侯去路。 “侯爷,太医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永安侯看向太子,“传了太医,是要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吗?” 林岁宁沙哑着嗓子道:“侯爷方才便说,势必向我要个公道,不传太医,这事陛下就不会知情吗?” 永安侯面色铁青。 “都是气话罢了,何以闹到那个地步。” 林岁宁坚持道:“侯爷爱重夫人,又岂能不允太医为夫人诊治?” 哪怕侯府不予追究,可若是此事查不明白,她便会一直背负着推侯夫人入水的罪名。 众人会猜测她因世子拒婚,而恼羞成怒。 这事发生在梁王府中,还会连累梁王和梁王妃被编排。 故而,她一定要等来太医,查出导致欧阳夫人昏迷的真正原因。 永安侯的脸色越来越沉。 “梁王府的大夫医术难道不精,换成太医就能看出什么了?那可未必。” 那倒确实未必。 林岁宁看过几本医术,自然也晓得,不是所有病症都能被查出来的,很多人直到死去,也不明缘由。 若是太医过来,依然说夫人只是溺水,她便百口莫辩了。 迟疑之间,永安侯怀里的欧阳夫人慢慢睁开了眼。 “侯爷。” 永安侯紧绷的眉眼一松,“虞兰,你感觉怎么样?” 人醒了,他也不急着带走了,把人放下来,让她坐在圈椅上。 欧阳虞兰环视屋中的几人,目光掠过林岁宁时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挪开。 “我没事。” 永安侯追问:“你怎么落的水,是被谁推的?” “我落水了么?”欧阳虞兰愣了愣,似乎是在反应什么,缓缓后,才道:“没人推我,是我没踩稳,脚滑了。” 林岁宁瞳孔放大。 “你……” 根本不是这样,她看得很清楚,失足落水,怎么可能毫无挣扎? 李玄泽出声,截断了她要说的话。 “既然是场误会,永安侯方才冤了郡主,是不是该向郡主道歉?” 永安侯倒也没有推辞,很爽快地道:“郡主,方才事出急切,我言辞有不当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事情闹成这样,提亲之事自然暂时不了了之。 送走永安侯夫妇后,李玄泽召人来问:“不是让去把许辰叫来了,怎么人还没来?” 侍从道:“世子在酒楼被人灌了两杯,来的路上醉睡过去,还在马车里歇着。” 李玄泽顿时无言以对。 ”那就歇着吧。” 那家伙酒量差,两杯就醉,偏偏他又爱喝,被灌醉是常有的事。 林岁宁看着拧眉沉思的太子,欲言又止。 为什么方才阻止她说出真相,她完全可以与欧阳虞兰对峙的。 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 她想,太子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 梁王妃大抵是猜出她在想什么,意味深长的说:“欧阳虞兰咬死了自己滑倒的,你指证有什么用?她既然不攀咬你,说明也无意与你为难,息事宁人了吧。” 林岁宁说:“可是永安侯不对劲,他为何阻止请太医?” 梁王妃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就是侯府的家事了。你只要摘清自己便好,其他的你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林岁宁问:“王妃娘娘,你信我?” 梁王妃笑了一声。 她还未说话,李玄泽道:“你又不傻,无故把侯夫人推水里,侯夫人那性子,也不像会与你争执起来,那个下人在撒谎。” 他顿了顿,问:“嗓子怎么了?” “喊哑了。”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林岁宁心中也有些难受。 她见欧阳夫人落水,自己又不会水,不敢贸贸然跳下水去救,只能拼了命喊救命。 事后侯府下人的嘴里,喊救命的成了欧阳夫人,而她漠然旁观。 李玄泽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她问:“侯夫人支开了下人,要与你说话?” 林岁宁点头。 “她说要与我说些关于世子的事,让下人一边去。” “她说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便晕了过去。” 说到此处,林岁宁突发奇想,“所以会不会是有人为了阻止侯夫人告诉我什么,这才让她在当时昏厥?!” 梁王妃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她能有什么秘密要同你说的,她久居后宅,难得出来露脸,也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我的百花宴她都没来。” 第113章 夜入侯府 永安侯的夫人能有什么秘密呢? 这个答案,一时半会儿怕是无解了。 李玄泽见林岁宁愁眉不展,对她道:“这对夫妇是有点古怪,不过仔细想来,并不是冲着害你而来的。” 林岁宁也觉得并不是。 相比害她,更像是为了害侯夫人。 当时,侯府的侍从不应该走远。 可林岁宁喊了好一会儿救命才来人,这一步差池,侯夫人便会溺死的。 “若是为了阻止她告诉我一些事,那她到底要说什么?碰巧遇到我,想通过我求救,还是,那些话只能告诉我?若与我有关,那又是什么呢?” 李玄泽眼帘微动。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必胡思乱想,或许就是个巧合,人突然莫名昏厥不常见,也并非没有。” 先叫她安心,就怕她一时冲动做出莽撞之事。 …… 离开梁王府之前,李玄泽交代荷包蛋。 “戌时之后,把呆呆带到永安侯府附近放下来。” “放轻点,别扔。” 说到后半句,李玄泽有点怨言,瞪了他一眼。 荷包蛋愣了一愣,这指责的口气。 太子怎么知道上回他把呆呆抛出去的? 呆呆告诉太子的? 还是那边附近有人在监视? “没事儿殿下,我上回把呆呆洗干净了,林姑娘看不出来我把猫带去哪儿了。” 说到洗,李玄泽怨念更深了。 当时,荷包蛋和煎蛋两个把猫按水桶里一顿搓。 它要死要活挣扎,被荷包蛋一巴掌拍在猫屁股上。 “傻猫,老实点,少受点罪。” 煎蛋威胁它道:“再不老实,把你皮拔了,天底下多的是一模一样的小黄猫,随便抓一只取代你。” 它顿时老老实实,一动也不动。 任由这两个大老粗擀面团似的把它搓了一顿,还抓起来甩一甩。 想到这些,李玄泽咬牙切齿的说:“不准给呆呆洗澡。” 荷包蛋问:“可是很脏的话就不像是去东宫了……” 东宫可是一尘不染的,满地打滚也弄不了那么脏。 李玄泽很嫌弃的剜他一眼。 “蠢货,不能说带回来路上跑了,掉水坑里,再抓回来的吗?” 荷包蛋认真想了好一会儿。 在太子走远之后,抓了抓后脑勺。 “我这种身手,怎么可能让一只猫跑了,还掉水坑里?” “那不是自砸招牌吗?” “林姑娘不会认为我很蹩脚吗?” 管它的,反正脏了照洗不误,太子又不会知道他洗猫了。 …… 是个无星无风之夜。 荷包蛋下意识地要把夹在咯吱窝的猫扔下去,想起来太子的交代,于是跳下马,轻手轻脚地把猫放下来。 一边跑一边嘟囔。 “这太子也是绝了,大半夜让我来溜猫,真是东宫人太多了吃饱了撑的。” “待我还不比一只猫好呢。” “一天天的伺候只傻猫,得加俸禄才行。” “去吧,傻猫。” 说着,他拍了拍橘猫的屁股。 在他看不到的那面,橘猫翻了个白眼,撒开腿融入黑夜中,很快没了人影。 许辰的世子府,与永安侯府相邻而建。 李玄泽抬头看了眼世子府的门楣,倒退几步,跳上墙檐。 顺着墙檐走了一阵,再纵身一跃,就上了永安侯府某间厢房的屋顶。 许辰今年才有自己的世子府,在此之前,一直住在永安侯府,李玄泽自然没少来。 顺着连绵的屋顶,很快找到永安侯的卧房。 卧房内灯火通明,却只有细微的动静。 李玄泽趴下来,耳朵贴着瓦片,才勉强听清里头的对话。 是欧阳虞兰的声音。 “我还能找她说什么,就问问她,到底情不情愿嫁给辰儿。” “都去提亲了,有必要问这些?” “怎么就没必要了,她若是不情愿,梁王妃势必不会答应,我们也不必纠缠。” 永安侯沉默了一阵,道:“为何要支开下人?” 欧阳虞兰被问得有了脾气。 “你说呢,人家姑娘要是不愿意嫁,让咱们府上下人听去了,辰儿还要不要脸面了?就这么点事,你问到现在,我还能找她说什么?” 永安侯淡淡道:“最好是这样。” “不然呢,能是怎样?”欧阳虞兰气道,“我落个水差点死了,你不问这个,偏问我想找人家姑娘说什么,你看你这人莫名不莫名?” 屋里头安静了一阵。 永安侯问:“你记不记得自己怎么落水的?” “不记得了。” 欧阳虞兰没好气的说。 永安侯笑了笑,“是吗,你忘了怎么落水,后脑勺总还是痛的吧,怎么不见你提。” 屋里头。 欧阳虞兰看着铜镜中卸了妆容的自己霎然变了脸色。 永安侯立在她身后,拔了她的发钗,放下她乌黑长发,拨开后脑勺的发丝。 这里有被石子击过的印迹。 永安侯笑着道:“虞兰,在想什么?” 欧阳虞兰磕了下眼皮,面色恢复如常。 “可不止头疼,浑身都疼,胳膊啊腿的,哪里不疼?大抵是落水后撞的吧。” 永安侯没再说什么,替她捋了捋肩上的发。 “睡吧。” 两人熄灯就寝,李玄泽再听不到动静,便拔腿换个地方。 古怪,古怪得很。 这间卧房熄火之后,整个永安侯府就没一盏灯,完完全全黑灯瞎火的。 幸好猫的眼睛好,也能看清楚。 几乎每间厢房门口都有多人把守,看起来每间厢房里头都藏着宝贝似的。 没有动静,它也没法闯进去找一找。 溜达了两圈,打道回府。 …… 许辰睡到了次日才醒。 醒来迷迷糊糊的,眼珠子慢慢转了一圈,看着眼前重紫色的帐幔,这间飘着龙井茶香的屋子…… 这是东宫! 他呆坐了会儿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查看被子,看自己襟裤,还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不疼,还好。 许辰松了口气,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侍女在一旁侯着。 “太子殿下在等您。” 许辰猛地拍了下自己脑袋,草草收拾好自己,满脸窘迫的跟着侍女走。 李玄泽正吃着茶叶蛋,淡淡道:“坐。” 许辰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 一桌子的美食,有糕点有羹汤。 许辰随手拿了个菜饽饽,啃一口。 “我昨日不是在酒楼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第114章 飞镖 李玄泽说:“先吃,吃饱了我有事问你。” 许辰却满脑子想着,昨天好像在酒楼里就人事不省了,在桌子上靠靠来着。 太子是怎么把他带出酒楼的? 该不会,打横抱出来的吧! 那画面得…… 他瞥了眼太子的身板,高高瘦瘦的,跟自己身量差不多,应该抱不动吧。 李玄泽注意到他鬼鬼祟祟的目光。 “往哪儿看?” 许辰顿时低下头,脸还躁红了一片。 李玄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吃饱后,给山竹一个眼神,山竹便带着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突然单独相对,许辰心弦一紧。 “太子,你要干嘛?” 平时他来找太子玩,太子可从来没把山竹支开过。 李玄泽直截了当的说:“你母亲昨日落水了。” “啊?” 许辰微愣过后,大咧咧道:“没事儿,我母亲会水,这天也不凉,过个水没事儿。” 李玄泽到嘴的茶顿住。 所以欧阳虞兰会水,永安侯能不知道吗? “你爹娘去梁王府提亲的事,跟你商量过吗?” “去提亲了?!”许辰拍案而起,“我不知道啊!我得去拦着!” 他一溜烟儿往外冲,李玄泽喊都喊不住。 …… 每个月十五,欧阳虞兰都会去城外的兰昭寺中敬香。 跪在蒲团上磕头之时,身旁面戴面纱的女子低声道:“侯夫人。” 寺中诵经之声绕梁,盖过了一切微小的动静,只有欧阳虞兰听到了她的声音。 欧阳虞兰维持着合掌祝祷的姿势,轻轻道:“林姑娘,我只替人传句话,她要你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所迫,不必再找她。” 林岁宁向面前的菩萨金像磕头,按在蒲团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在哪里?” 她屏息等着欧阳虞兰的回答,生怕在这片诵经声中错过这个答案。 可欧阳虞兰半晌无言。 再度磕头起身前,只留下两个字。 “死了。” 林岁宁在蒲团上跪了许久。 侍女扶着她起身时,她双腿已然僵硬。 掀开车帘,对上太子的目光,林岁宁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湿意都憋回去。 “我不信她说的话。如果姨娘真的死了,就不会让我不必再找她。” 李玄泽说:“所以真的在永安侯府。” “可是永安侯和秦太师,不是向来不对付吗?原本在秦太师手里的人,怎么会去了永安侯那儿?” 林岁宁记得,世子生辰宴时,以及在奉天殿,永安侯对秦太师是落井下石的。 难道都只是摘清自己的表象么? 李玄泽视线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岁宁唇色发白,轻声问:“若是在侯府,是不是比在太师府更麻烦?” 先祖之时,太师一职便已不能拥兵,时至今日,太师只是文臣,将其连根拔除还算轻易。 可永安侯手里有兵权,有累累战功,就连皇帝也不会在明面上与他为难。 李玄泽说:“大不了让许辰去找。” 身为世子搜自己家,总归没人拦着,拦着就不对劲。 林岁宁摇摇头。 “不行,连侯夫人都差点溺水而亡,这件事世子知道了,对他未必是好事。” 李玄泽说:“虎毒不食子。” 永安侯怎么疼许辰的,他是看在眼里,要说会对许辰动手,他觉得不太可能。 “那可未必,”林岁宁无力说,“永安侯子嗣多着,实在万不得已,亲子都会舍弃。” 她背靠着车厢,心绪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起伏不定。 “我姨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目的何在?” 李玄泽同样陷入沉思。 永安侯难道真如父皇所忌惮的那般包藏祸心,拿捏方晚葶,其实是为了拿捏他么? 那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从兰昭寺回长安,有好长一段路。 林岁宁太困,半路便支撑不住,闭上眼,身子无知觉的往一边倒。 李玄泽眼疾手快的坐过去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马车突然停下来。 山竹隔着车帘请示道:“殿下,前面的路上有弓箭手埋伏,是打,还是绕路?” 李玄泽眉心皱了皱,看了眼睡在肩头的女子。 “绕路吧。” 让她多睡会儿也好。 但另一条山路并没有安稳一些。 狭道之处,一群黑衣人持刀冲下山坡,与侍卫们打作一团。 一时间,刀剑相撞的刺耳声,侍卫高喊的护驾声,令她惊醒过来,睁开迷蒙的眼。 她惊愕坐直身子的一瞬,李玄泽握住她的手。 “会没事的。” 有人踩上车顶打斗,车厢剧烈晃动起来。 山竹一剑刺穿对方的胸膛,拔出剑,掀开车帘道:“殿下,对方人多,恐怕不敌,我们护送您先走。” 他的剑尖还在滴着血。 李玄泽当即带着林岁宁下马车。 山竹和七八名侍卫将他们围成一圈,护送着后撤。 其余的侍卫拖住了黑衣人。 终于跑出一段路,进了树林,离缠斗的人群远了些。 周围很静,静的只有鸟雀鸣叫,和脚踩在落叶上的声响。 侍卫们不再围得那么拢,分散一些查看附近的情况。 林岁宁跟在太子身后,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热潮潮的,他却还紧紧握着。 李玄泽惊魂未定,却得在她面前佯作镇定。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潮红的脸,安抚的话还未说出口—— 她突然目光一定,猛地把他拉到身后,张开双臂。 一支飞镖从林中袭来,直击她的胸膛。 “太子殿下!” 众人听见飞镖呼啸而来的风,眼见着那利器向着太子而去,又见林姑娘将太子拉到身后,自己以身躯去挡。 他们疾奔而来,却赶不及。 林岁宁做到了利刃刺入心脏的准备,用力闭上了眼。 迟迟没等到剧痛,她睁开眼,却见飞镖在她身前一寸处生生顿住。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它,阻止它往前。 那飞镖停了会儿后,突然极速往回飞。 在它来的方向,不远处的那棵树突然剧烈晃起来,有个黑衣人在上头挣扎了会儿,猛地掉下来。 侍卫跑上前去查看,惊呼道:“他被飞镖扎死了!” 第115章 你终于来了 山竹也去看了那个黑衣人。 飞镖倒扎进黑衣人的心口处,大概还没死透,血窟窿里仍在往外涌着血。 山竹跑回来,愕然的看着林岁宁。 林岁宁脸色煞白,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这一切发生的突然。 短短的一时片刻里,被惊了两回。 一是濒死的恐惧,二是飞镖居然回头! 有句话叫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从今往后,他们就不那么想了。 她全身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双脚焊在原地,望着尸首的方向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李玄泽握着她肩膀,把她转过来,拥进怀里,双臂紧紧锢着她。 他说不出话来。 方才他以为,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了。 山竹和侍卫很有眼力见的,齐刷刷背过身去。 林岁宁慌忙从他怀里退出来,脸红一片。 “我们现在跑,还是……” “山竹方才放了信号,松花蛋会带人来,届时再撤退。” 虽然早有耳闻,听到松花蛋的名字,林岁宁还是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李玄泽不知她在笑什么,山竹背对着他们,解释道:“殿下喜欢吃蛋。” 林岁宁一双杏眼亮盈盈的。 “呆呆也喜欢吃蛋,比吃鱼还喜欢!” 好几回了,大晚上给呆呆加餐,呆呆就盯着那个蛋吃,别的啥也不碰。 说来也奇怪,白天的时候呆呆就不挑食。 久而久之,到了夜里,她就只给呆呆吃蛋。 李玄泽揉了揉鼻子。 “哦。” 没多久,松花蛋就带着黑压压的人马赶到。 马上驮满黑衣人的尸首。 “殿下,都自尽了,没能抓到活口。” 松花蛋一脸板正,高高大大的,一身银色铠甲,头盔上高扬红樱。 就像荷包蛋和煎蛋一样,初见时就觉得跟名字半点不符合。 山竹命人查看那些尸首。 侍卫从其中一具尸首的衣襟里,搜出一方帕子,呈到太子面前。 林岁宁一眼便认出上头绣的木丹花。 “那帕子上是不是还有岁岁平安四个字?” 李玄泽看了眼,点了下头。 林岁宁一把将帕子夺过来。 这块帕子上,还有一行墨色小字。 “秋来余暑未能清,万紫千红生辰时。” 李玄泽念出这两句,困惑道:“前半句不是林希逸的诗吗,后半句怎么这样接?都秋日了,何来万紫千红?” 林岁宁深吸一口气。 “殿下,这块帕子可以给我吗?” 李玄泽叫人用银针验了,确认无毒,才让她收着。 “这块帕子,和你姨娘有关?” 林岁宁点点头。 姨娘绣了许多帕子,最爱在帕子的一角绣上一朵清丽的木丹花或者桃花,在另一角绣上岁岁平安四个字。 木丹花的帕子,姨娘自己用。桃花的帕子,姨娘给她用。 马车再度被牵来。 回长安的一路,她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这帕子,将帕子的每一寸反反复复的看。 李玄泽说:“那块飞镖,与先前你收到的飞镖一模一样,可这样式很普通,上头没有任何标记。” 林岁宁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李玄泽又说:“梁王妃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人射杀她,结果被箭支反噬。” 林岁宁突然想起什么,从衣襟里拿出一块玉雕的蝉,放在指尖摩挲。 “这是梁王妃给我的。” 李玄泽凝住目光,“是这东西。” 林岁宁听这语气,转眸看他。 “殿下知道它吗?” 李玄泽点点头,“这是巫祝给梁王妃的东西,外面对这东西传得神乎邪乎。” 林岁宁愣住。 巫祝她自然知道,通鬼神,晓古今,十几年前隐世。 在启元朝百姓眼里是神明一样的存在,皇帝身为天子,在巫祝面前也得敬畏谦卑。 可是梁王妃把东西给她时,明明说这是她母亲的东西。 她母亲,是林家的女儿,再平凡不过的姑娘,怎么能跟巫祝牵扯上关系? 李玄泽眸色深深道:“王妃既然给了你,你便要收好了,这东西确实可能保人一命。” 林岁宁把玉蝉放在帕子里,包进来放回衣襟内。 马车在梁王府门口停下。 她提起裙摆下马车,遇见拿着糖葫芦的闻映月。 闻映月蹦起来向她招了招手! “姐姐!” 闻映月是王妃的小女儿。 年十岁,很是黏人,自从知道自己多了个姐姐,总想缠着林岁宁玩。 林岁宁把沉重心思放一放,笑着回应她。 “牙不疼啦,又在吃糖葫芦了?” 闻映月打量着慢慢驶离的马车,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嘟起嘴道: “这不是咱们王府的马车呀,姐姐跟谁出去玩了,怎么不带我?” 林岁宁摸摸她头,“下回带你。” “好哎!姐姐下回带我!” 闻映月很好哄,拉着她手往膳房去,“姐姐跟膳房说一声,做一道翠玉豆糕,我想吃!母亲交代了不让膳房听我话,姐姐去说!” 林岁宁只能由着她。 去膳房交代好,闻映月就蹲那儿不走了。 林岁宁独自回到院子里,重新慢慢打开这块帕子。 …… 入夜之前,林岁宁再次出城。 百花苑的主子不在,显得冷清不少。 她在花圃之间漫无目的闲走,在天色变得昏暗之际,一位婢女出现在她面前。 “林姑娘,请随我来。” 林岁宁跟着她往前走,走入藏书阁中,来到一面靠墙的书架前。 婢女手伸向第二排,抽出几本书,露出墙上的八卦圆盘。 她信手拨弄,圆盘转了半圈,整排书架便向左移动,露出里头暗藏的内室。 内室里头灯火通明。 一个女子被绑在木架上,嘴里塞满布,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林岁宁,顿时泪如雨下,冲她用力摇头。 周稷卿闲适坐在一旁,笑着道:“你终于来了。” 林岁宁看了眼木架上的女子,哑声说:“放我姨娘,要什么条件。” 秋来余暑未能清,是林希逸的诗没有错,诗名是二十日待月有感。 今日便是九月二十。 万紫千红,那便是百花苑。 而生辰时,大概就是她出生的戌时了。 所以,他的意思便是,二十日戌时到百花苑来见他。 想来,百花苑是周稷卿督造的,他要在这里设个机关,设个同样外头的暗室,是容易。 第116章 团聚 周稷卿淡淡说:“你来换她。” 林岁宁看向方晚葶。 绳索勒得很紧,姨娘看起来没受什么外伤,却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这一个多月,她被磋磨成了什么样。 她疲惫不堪,双目流露出难言的悲戚,一直摇头。 她的意思是不要管我。 林岁宁心尖针扎一般,疼得皱紧眉头,强作镇定的收回目光,问:“拿姨娘威胁我,拿我,又想威胁谁?” 周稷卿笑道:“明知故问。” 显而易见,值得那么些显贵动心思的,只能是更显赫的人。 “好,”林岁宁答应得很爽快,“你先让我姨娘走过来。” 至于她自己,大不了就是一死,总之绝不会让人拿她来威胁太子。 藏书阁里无风,那烛火却时明时暗。 周稷卿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指尖盘弄着指环,迟迟没有吭声。 林岁宁说:“这位婢女想必也会武吧,我单枪匹马,难不成还能是你们两个的对手,既然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周稷卿大抵是被她说服了。 看向那位婢女,指使道:“解开。” 婢女上前,袖中滑出把匕首,利索的割断绳子。 方晚葶双手自由的那瞬,迅速拔了嘴里的布,要向林岁宁跑过去。 婢女的匕首抵在她喉间,阻止了她的动作,凶厉道: “不准过去。” 婢女的动作丝毫没在意轻重,锋刃在方晚葶的脖颈间弄出一道血痕。 “姨娘!”林岁宁急道,“你别伤了我姨娘,你伤了她,我就不换了!” 婢女也没想着伤人,利刃仍架在她脖子上,但松开一些。 锋刃在喉,方晚葶反而显得异常冷静淡然,只是声音哑得出奇,好似砂砾磨过。 “岁宁,听话,你走。” 林岁宁摇头。 她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走。 周稷卿余光瞥了眼。 方晚葶皮肤白,这道痕迹在她喉间就显得特别刺目。 他语气变冷。 “没事,让她过去。” 婢女坚持道:“不行,主子吩咐了,必须看到林岁宁才能放了方晚葶。” “你主子说了,这件事交给我办,”周稷卿冷冷道,“弄砸了,你担得起罪责?” “可是……” 婢女还在犹豫,藏书阁的门被推开,荷包蛋带着一群侍从势不可挡的涌入,一只橘猫冲在最前面。 林岁宁的身后顿时站满了人,无数把剑对准内室里头的人。 橘猫跑到林岁宁的身前,弓起背炸开毛,警惕地盯着那个挟持了方晚葶的婢女。 确切地说,盯着那把匕首。 荷包蛋喊道:“把人放了!绕你们不死!” 他放话,橘猫也跟着凶狠“喵”了一声。 周稷卿冷静的对婢女道:“把人给我,你去关暗室的门。” 事出急迫,来不及多作犹豫,婢女把方晚葶推到他怀里,冲过去拍下机关的按钮。 林岁宁见门要落下来,挣开侍卫的阻拦,不管不顾的要往内室里冲。 荷包蛋拉住她。 “林姑娘!冷静!里头说不定有机关!不能进去!” 太子命他跟紧林姑娘,万一他把人搞丢了,他可就完了! 林岁宁心迅速沉落下去。 却见在暗门合上之际,周稷卿突然大力一推,把方晚葶推了出来。 方晚葶猝不及防的摔在林岁宁面前。 荷包蛋也终于不再拦着,林岁宁扑过去扶她。 方晚葶抓住林岁宁的双臂,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到周稷卿站在内室里头,对她凄然一笑。 是安心,是释怀,是不舍。 石门在她眼前落下。 方晚葶喘着粗气,忽然整个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找的生路。 她丢魂失魄的挣开岁宁,往石门扑过去,双手在那石门上乱拍,嘴里喃喃念着。 “怎么开,这门怎么开……” 林岁宁让人拉开姨娘,自己去转那个八卦圆盘,可是这一回,这圆盘怎么都转不动。 方晚葶身子软下来,又不是林岁宁扶住,她便要摔倒了去。 林岁宁紧紧拥住她。 “姨娘,我们回去,我们先回去。” 橘猫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对着那道石门发呆。 百思不得其解。 这周稷卿,不是要拿方晚葶威胁岁宁吗?为什么会突然把她推出来? …… 昨日夜里。 方晚葶睡到半夜,身边一沉。 那人的胸膛贴住她脊背,双臂环住她的腰肢,亲吻她的后颈。 他动作越来越过火。 方晚葶启唇,凉凉道:“滚。” 周稷卿嗓音微倦,在她耳边轻声说:“明日,你就能见到林岁宁了。” 黑暗的夜里,方晚葶心弦一紧。 “你想做什么?” 这种情境下见到岁宁,反而意味着并不是好事,一定会有变故。 周稷卿避而不答,只是在她身后紧紧抱着她。 “你放心,林岁宁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明日你就能离开这儿了。” 方晚葶挣脱开他的双臂,坐起身,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他们会轻易放我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别碰我。” 夜很暗,暗到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脸。 周稷卿深吸一口气,握住她肩膀。 “落到他们手里,我自然活不了,但你可以,晚葶,我一定给你找一条生路。让你和林岁宁,团聚。”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无比艰难。 …… 马车里。 李玄泽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女子,深深舒了口气。 心头一件大事,总算尘埃落定了,只是这人解救得太突然,甚至不能算是他们解救的。 林岁宁生怕姨娘撒手没了似的,抱着就不能放手。 等姨娘神绪终于缓过来一些,她问:“这阵子你在哪里,是不是永安侯府?” 方晚葶摇摇头。 “是在太师府。” 林岁宁又问:“那后来是不是换地方了?” 方晚葶还是摇头。 “没有,一直在那儿,直到今日才换地方。” 闻言,李玄泽诧异的抬起头。 不对啊,把秦太师抓起来之后,太师府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了,就翻出些数额骇人的金银珠宝来。 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林岁宁也是想到了此处,皱着眉头问:“姨娘,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在太师府?” 第117章 瓜葛从何而起 方晚葶头疼欲裂的捂住脑袋。 她一回想起那些时日的细枝末节,就想到周稷卿。 时而是她每一次提起岁宁,他无法克制的怒火和怨念。 时而是他追问,这么多年她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心疼过他。 时而是他的讨好。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往事就算了吧,求她待他好一点。 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她脑中乱哄哄搅作一团。 林岁宁见她痛苦,心疼的连忙抱紧了她。 “我不问了,不问了。” 李玄泽在凳子上蜷成一团,屁股挨着林岁宁,偶尔抬起头看她们一眼。 …… 马车驶入梁王府,停在陌生的院落前,方晚葶才反应过来,她们没有回安淮县,没有回林家。 “这是哪里?” “梁王府,”林岁宁拉着她进屋,解释道,“王妃娘娘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们能安心住在这里。” 方晚葶惊道:“王妃娘娘?” 她这才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中抽出身来,想到今日的不对劲之处。 “今日跟着你的那些官兵是……” “太子的人。” 林岁宁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新枕头来,还挑了条自以为最好看的新寝衣给姨娘。 方晚葶指腹摩挲着这柔软细腻的料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出神片刻后,问她:“你和太子是怎么有瓜葛的?” 林岁宁坦白说:“第一次见面是在百花苑,太子为我解围,后来又在藏书阁遇见几回……” “可是周稷卿说,他大肆找养猫的姑娘实则是找你,”方晚葶皱眉道,“可是那事不是在百花宴之前吗?” 林岁宁噗嗤一笑。 “周稷卿的话你也信,他胡说八道呢。百花宴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太子。” 再说了,惹得太子大肆搜寻,劳师动众,民间不少人称其为手段了得的狐媚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顶帽子,她可戴不下。 只是不知,当时太子要找的姑娘,到底是谁呢? 方晚葶沉默一阵,而后语重心长道:“岁宁,东宫是龙潭虎穴,太子对你或许一时新鲜,但不会长久。” 林岁宁给呆呆穿衣服的动作一顿,敷衍的回应:“嗯。” 呆呆闷闷不乐的喵了声。 龙潭虎穴他不否认。 可又凭什么说是一时新鲜? 方晚葶还在喋喋不休。 “太子当时待林芳菲多好,让她留在东宫,还要将万莲接去,你可要清醒着点。” “人家是太子,身边多的是莺莺燕燕,你心思单纯,背后还无人,不是那些权贵千金的对手。” 林岁宁知晓姨娘从来不指望她去高攀谁,只盼着她平安顺遂,而之前的一些祸事,或多或少与太子有关,姨娘自然是忌讳的。 但她忍不住说:“我觉得太子是很好的人。” 李玄泽正落寞着,听她这样说,顿时又有了精神,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接着说:“姨娘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快去洗吧,隔间里放了水,水都快凉了。” 李玄泽看着方晚葶拿着寝衣去了隔间,心中腾生不妙的感觉。 不会吧? 这姨娘不会今晚也睡这屋吧? 那它怎么办? 一会儿后,它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林岁宁真的拉着方晚葶一块儿睡! 可怕的是,林岁宁要跟姨娘睡一床,居然还要把它抱上床! 甚至还企图让它睡她和姨娘中间! 李玄泽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抱上去,它坚持不懈的从被褥上跳下来。 床上还有别人,睡不了一点! 最后林岁宁发了脾气。 “呆呆你不睡觉了吗?” 穿着粉裙子的橘猫倔强的跑到角落里去,面朝墙,赌气不理人。 林岁宁没办法了,只能拿个小毯子,铺在角落里的地上,摸摸它的脑袋,轻声说: “我姨娘人很好的,你别不喜欢她。” 李玄泽有苦难言。 不是讨厌她姨娘,跟两个女子一起睡,像什么话? 在地上躺了大半夜,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 期间,林岁宁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角落里看看它。 它闭上眼假寐。 林岁宁就拿了件衣服,轻轻盖住它蜷成一团的身子。 …… 终于找回姨娘,林岁宁的心情格外的好,这一夜也睡得格外安稳。 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告诉王妃这个好消息。 刚用完早膳,东宫派人来传话。 “太子请方晚葶去太师府。” 自然是要找方晚葶去辨认,以确定她当时到底是不是被困在太师府。 林岁宁担忧的看向姨娘,生怕那地方激起她不好的记忆。 方晚葶却显得有些急切。 “现在就去吧。” 林岁宁不放心,要陪着她一块儿去。 梁王府的大门口,闻映月拿着一根糖葫芦拦住林岁宁的马车。 “姐姐你去哪,我也一起去!” 林岁宁轻柔的口吻道:“姐姐要去办事,不方便带你。” 小孩子说哭就哭,闻映月双眼瞬间红透,嘟起嘴,道:“姐姐骗人,姐姐说下次出门带我的。” 林岁宁安抚她。 “等姐姐回来,就带你出去玩,今晚长安有灯会,姐姐带你去看。” 闻映月很好哄的,这就高兴起来。 “我要看灯会!姐姐早点回来!” 她长得最像梁王妃,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很是可爱。 林岁宁上了马车,小姑娘还在后面欢快挥着手。 太师府的门口贴着封条。 梁王府的马车一到,李玄泽便示意人揭开封条,打开门。 人住的地方,只是一些时日不打理,就显得灰蒙蒙的,死气沉沉。 林岁宁扶着方晚葶下马车,便立即给太子行礼。 李玄泽顶着黑眼圈,随和道:“免礼。” 这一夜在地上根本就没法睡,醒来这脸色好不了半点,困得不行。 巍峨的门楣下,方晚葶摇了摇头。 “我是被蒙着眼带进去的,看不见大门的样子,但我记得只走了两步台阶,但这有六步,不是这道门。” 山竹说:“太师府的后门倒是两步台阶的。” 大多数府邸的后门都是两步台阶,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李玄泽淡淡道:“进去吧。” 认不得大门,但方晚葶住了一个多月的屋子总归有印象,若是在太师府找不到这间,那便说明不在这儿。 看了一排屋子,走过长廊去寻下一间厢房时,李玄泽打了个哈欠。 林岁宁立即说起客套话。 “殿下受累了,不如殿下先去歇着,我带着姨娘看屋子就行。” 第118章 原谅他,是律法的事 李玄泽立马打起精神,腰杆子挺了不少。 “不必,继续。” 幸而天公作美,这天气不凉不热,多走一会儿也不嫌累。 方晚葶不知疲惫的一间又一间看过去。 林岁宁跟在后面,突然想到什么,一个转身,手不经意地触碰到身旁人的手,温热干燥的触感叫她脸一红。 刚想收回,手指却被他顺其自然地握住了。 他的指腹还在她手心摩挲了下。 林岁宁的脸更红了,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姨娘在……” 话还没说完,方晚葶突然回过头来。 那两只紧握的手立马分开。 方晚葶没注意到他俩的异样,“我想起来,那间厢房从早到晚都见不到阳光。” 但太师府的这些房屋稀疏,或多或少都能照到太阳。 李玄泽立刻吩咐山竹:“整座府邸找一遍,哪几间照不到太阳的,再带方姨去看。” “是。” 山竹立刻让人去办。 方姨。 这个称呼让方晚葶愣了愣。 太子完全应该对她点名道姓的,而不是像一个普通晚辈一样,对她尊称为姨。 先前出于身份地位悬殊,她始终没有抬头正视太子,没有看太子是何模样。 到这时,她才抬眸看了太子一眼。 单看相貌,是个清如霜皎如月的少年,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但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 与想象中万人之上的太子大相径庭。 方晚葶默默收回目光。 接下来的事,挺不顺利。 整座太师府算是看遍了,并没有找到符合方晚葶记忆中的那间厢房。 离开太师府之际,林岁宁问道:“姨娘,你那些时日里,是不是见过永安侯夫人欧阳虞兰?” 方晚葶没有任何犹豫便摇头。 “怎么可能?” 那些时日里,她终日只能见周稷卿,饭菜都是周稷卿端来的,病时大夫为她诊治过,就没有再接触任何人了。 再就是那回异想天开,想借助大夫传信,被秦太师抓了个正着。 林岁宁目露诧异。 “姨娘,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见过侯夫人?” 方晚葶不假思索,“真的没有。” 李玄泽道:“那或许是欧阳虞兰在哪里偷听到的消息,未必要见过方姨本人。” 林岁宁深深蹙起了眉。 可是侯夫人在寺庙里与她说的那些话,完完全全,是在替姨娘传话似的,劝她别找了,劝她随心所欲。 若只是给她传消息,不该是这样的口吻。 方晚葶问:“秦太师不止有一座府邸吧,会不会当时我在别苑?” 太子身后的山竹说道:“有几个别苑,不比这个大,平日里戒备也没有那么森严,不像会藏人。” 方晚葶说:“那也都去看看吧。” 林岁宁扶着姨娘上马车,好几次想开口,欲言又止。 她想问问,都已经逃脱了,为何姨娘这样急切的想找出那个地方。 是为了……找到周稷卿的下落吗? 车帘放下来,外人都被隔绝在外,方晚葶才开口,“岁宁,昨晚百花苑那个密室,太子有没有派人再打开去看?” “一会儿问问。” 林岁宁一直跟姨娘就没分开过,姨娘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说:“百花苑是周稷卿督造的,那个密室,他一定也留了后手,不会让自己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吧。” 方晚葶低垂目光,黯然道:“希望如此,我不想欠他。” 和周稷卿的这些年,恩恩怨怨,说不清。 她对其有些作为实在不能够理解,不能共情,甚至厌恶,但事到如今,她不希望他死了。 林岁宁半晌无言。 后忍不住问:“他若还活着,姨娘会原谅他吗?” 林岁宁对周稷卿,实在深恶痛绝得很。 她记得周稷卿逼受伤的姨娘跳鼓上舞,记得他对姨娘的羞辱,又扬言要纳自己为妾。 还在百花宴之后,强行带走姨娘不知所踪,叫她提心吊胆这么久。 但如果姨娘铁了心要释怀,要与他重修旧好,林岁宁也没有半点法子,只能把昔日的介怀都打碎了吞下去。 方晚葶苦笑,“原谅他,是律法的事,他杀了陆怡啊……不是我的事。” 林岁宁搂住姨娘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姨娘说的对。” 很快马车停下,到了另一座秦太师的别苑。 这座别苑完全是个园林,鸟语花香的。 大门外便听到许多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也闻得见各种花香参合在一块儿的馥郁芬芳。 进去逛没多久,方晚葶便斩钉截铁的说:“不是这儿,那里闻不见这样的花香,也没有这么多鸟雀叫声。” 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奔往下一个地方。 就这样,辗转看了几个别苑,林岁宁很久没走这么多路,有些难捱的在路边石头上坐坐,揉揉腿。 李玄泽说:“我背你?” 林岁宁看了眼不远处的姨娘,耳尖在暖阳下红透。 “不要。” 她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在说笑,堂堂皇太子怎么能背她? 况且姨娘很唠叨的。 要是让姨娘知道她跟太子握过手,抱过,还亲过嘴,姨娘得说教她三天三夜不可。 姨娘就在这儿,她怎么敢让太子背? 李玄泽说:“你夜里还要陪闻映月逛灯会,眼下就把腿走累了,到时候怎么办?” 一块儿用午膳时,林岁宁提了嘴要陪闻映月的事,还让姨娘帮她记着,这事可千万千万不能忘了。 林岁宁低声说:“那也不用你背。” 李玄泽也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 “那我也走不动了,这个宅子就让山竹带着方姨去逛吧,反正我们也帮不上忙。” 我们。 林岁宁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词。 挺寻常的一个词,但不知怎的,她就是很喜欢听。 …… 今晚的长安城,处处是花灯,堪比元宵。 闻映月拉着林岁宁的手,穿梭在人群之间。 看到远处升空的孔明灯,闻映月高兴的直拍手。 “姐姐你看!” 林岁宁点头,情不自禁的笑开,“看到啦。” “那不是梁王府的小小姐,闻映月吗?” 听言,闻映月转眸看向那两位姑娘,眉头皱了皱,别过脸去只当没听见。 林岁宁认得这两位衣着华贵张望的千金小姐。 丞相府的三姑娘孟吟秋,和国公府的三姑娘陆悦,两位在家中都排第三,很合得来,时常形影不离。 陆悦还是陆怡的亲妹妹。 闻映月不搭理她们,林岁宁自然也不理。 孟吟秋却还要凑过来,丝毫不见外,张口就是:“小映月还没封郡主呢?” 闻映月一下子就生气了,眼睛瞪得圆圆。 “关你什么事?” 孟吟秋叹口气说:“你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姐姐,都喧宾夺主的封了郡主,你却还只是小小姐,我替你生气呢。” 第119章 撑腰 林岁宁诧异的皱了皱眉。 这是没认出来自己就是那位“喧宾夺主的野姐姐”,还是故意的? 她开口:“孟姑娘,郡主是陛下封的,你的意思是陛下有失偏颇,亏待了映月?” 孟吟秋这才注意到林岁宁,打量了一番。 “你是……” 林岁宁这才确信,她们是真不认得自己。 封郡主那一日,她始终戴着面纱,后来也不曾示人,外人虽说也有知情的,却少之又少。 闻映月双手叉腰,气鼓鼓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啊,我回去就告诉我母亲,说你们两个盼着我跟姐姐不好,挑唆我们不合!” 孟吟秋脸色微变,摸了摸闻映月的脸:“我们只不过开个玩笑。” 闻映月很嫌弃地打掉她的手,冲她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我觉得好笑那才叫开玩笑,我不觉得好笑,那就是你使坏。” 孟吟秋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闻映月,王妃难道告诉你,小孩子不能太较真?对于比你大的姐姐,也不能乱说话?” “就没有人告诉孟姑娘,少在小孩子面前说是非吗?” 林岁宁知晓自己不该惹事,毕竟梁王和丞相不会因为这些女儿之间起了分歧,就影响彼此的和气。 可孟吟秋这话有意无意的,是在说王妃教导无方,映月才会较真。 不等孟吟秋反驳,林岁宁继续道:“有些人阴阳怪气的,反倒怪小孩子较劲,真有意思。” 说完,拉着闻映月就要走。 林岁宁自认为跟这两个女子从来没有与之打过交道,却唯恐天下不乱,来小孩子面前搬弄口舌是非,挑唆不和,真叫人厌恶。 可她们出来是为了玩得开心,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闹口舌是非。 孟吟秋却忍不下这口气,拦住林岁宁的去路。 “你是谁?我跟闻映月说话,你怎么敢插嘴?” 她自认无论公主郡主,门第高的千金,她个个都认得,但眼前这人不熟悉,断不会是什么很高的门第。 陆悦眼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那位差点跟永安侯世子结了亲的林家女吗?” 孟吟秋反应了会儿,噗嗤笑出声。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许辰长跪乾元宫,宁可抗旨,也不愿意娶的林家女啊。” 街上热闹,她大咧咧的声量吸引不少人注意,已有许多人往这边看来。 先前永安侯世子被赐婚又退婚的事迹,长安不少人听过这件事,能见到当事人,百姓们自然乐意看一眼。 林岁宁沉下脸色。 “这样喜欢当街无事生非,就是相府千金的涵养吗?” 孟吟秋笑道:“我说你的话说错了吗?你好本事,能让陛下赐婚,许辰却宁可抗旨也不娶你!听说你还被谢家退过婚呢。” 此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所以乱七八糟的谣言就是孟姑娘这样的人传出来的吧!” 众目睽睽之下,许辰手持一把墨扇走上前,笑着说:“陛下什么时候赐过婚,我又什么时候不肯娶了?明明是林姑娘不曾接受过我心意!” 天子赐婚的事,百姓也都只是耳闻。 但永安侯世子亲口说了子虚乌有,众人自然是信的,感慨着人言可畏,有的竟然也能说成没的。 孟吟秋面红耳赤的理论道: “那日你生辰,陛下明明当众提了,那么多大臣都听到看到了,你敢说没有吗!” 许辰反驳道:“陛下那只是提了嘴,且是因为我爱慕林姑娘,陛下才会提,何时赐过婚了?你赐婚旨意看到了吗?” 说完,他又唯恐谁听不清似的,大声说:“我私自爱慕林姑娘,那是因为林姑娘书画一绝,文采也好,可不要随便编排什么啊!别听风就是雨的往人家头上乱泼脏水啊!” 闻映月拉了拉林岁宁的衣袖。 虽然她才十岁,但她看明白了世子对姐姐明晃晃的袒护。 很小声地说:“姐姐,世子哥哥真好。” 林岁宁点点头,对许辰目露感激。 她自己再如何解释,都不如许辰亲自出来说两句话。 如此一来,不仅她被许辰嫌弃的流言不攻自破,反而长安人还会传她是个才貌俱佳的女子,书画文采俱全。 孟吟秋环视四周,见百姓看她的眼色复杂起来,自己却百口莫辩,难堪的攥紧手中帕子。 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许辰嫌弃林姑娘,眼下这不是打脸么? 陆悦见状,立马先摘清自己。 “那些流言我早就觉得不对劲!陛下赐婚,哪里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陛下待世子不错,怎么可能会赐一桩不合心意的婚事?” 人群中不少人觉得这话有理,跟着点头。 孟吟秋瞪了陆悦一眼,咬紧下唇,作出一派楚楚可怜的姿态。 “许辰,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父亲和我父亲也是世交,你居然为了她这样对我吗?” 许辰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大声说: “你知道你父亲和我父亲世交,你还这样编排我啊!我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去违抗圣旨,你撒这种谎,是想害死我吗?” 孟吟秋被吼得一怔,当即要落下泪来,凄楚的看了他一眼,拿帕子捂着嘴委屈跑开。 陆悦追上去。 孟吟秋甩开她的手,“我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你也没向着我说话,你算什么姐妹!而且赐婚的事我是听父亲说的,父亲不会说假话!” 陆悦安抚道:“世子要帮她,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刚不是听说太子在那边城楼上,到底赐没赐过婚,我们去问问呗?” 第120章 上船 城楼上站得高,长安城的情景一览无余。 山竹指着下面一群人,道:“那是林姑娘和世子吗?” 离得远,只能看个身形,瞧不清具体容貌。 李玄泽低沉“嗯”了声。 她身上那件衣服的料子,是他从贡品里看到特地扣下去送给她的。 近看同普通浮光锦没什么不同,远远望着却莹莹生辉,像月光一般,叫她在一众凡人之间,似出尘的仙子。 至于许辰,旁人都喜欢白扇子配诗文,他却拿把黑不溜秋的扇子,挂块翠绿的圆环和田玉在下面。 不是他还能是谁? 人来人往中,林岁宁和许辰就站在那儿,相对而立,中间隔了点距离,不算亲昵,像是街上偶然遇见攀谈几句的熟人。 只是他们彼此相对,看起来相谈甚欢,丝毫没有挪地儿的意思。 山竹见太子脸色黑压压的,清咳道:“林姑娘还带着映月小姐,这应该没什么吧。” 李玄泽嗤笑,“当然没什么。” 街上乱跑的孩子多,有两个提着花灯的孩子你追我赶的,险些撞到林岁宁。 林岁宁牵着闻映月往边上避让,许辰扶了她一把。 只是扶一下,一触既分。 李玄泽立刻抬步往台阶那边走。 山竹紧步跟上。 下台阶时,遇上了孟吟秋和陆悦。 两位姑娘盈盈行礼,李玄泽视若无睹的往下走。 “太子殿下!” 孟吟秋喊了他,提着裙摆碎步跑上前,“殿下是要去找世子吗?世子跟那个林家女在一起呢!” 李玄泽蹙了蹙眉。 她说着“林家女”口气不大对,挺轻蔑的。 太子一贯冷淡,孟吟秋便没意识到太子的不悦,自顾自的试探道:“我记得世子跟林家女有婚约,是陛下赐的婚,太子殿下,我没有记错吧?” 李玄泽的脸色更冷淡了。 他心情不爽就不说话,山竹的心眼儿替这位丞相千金提到了嗓子口。 “孟三小姐,您在胡说什么呢?世子跟谁都没有婚约。” 山竹都这样说了,孟吟秋还不信这个邪。 “殿下,是真的吗?” 此时,李玄泽已下了城楼,大步向许辰和林岁宁的方向走过去。 许辰和那一大一小两姑娘也正往这里走来。 隔着好多步远,李玄泽就听到许辰爽朗的声音。 “你在长安看灯会,就得上城楼,站得高啥看不见,你会看见城东那块空地上许多人在孔明灯,还能看见护城河里放满河灯,最好啊还是上游船,坐着看遍两岸的景致。” 闻映月欢快的说:“姐姐,我们去坐船吧!” 林岁宁捏了捏她小鼻子。 “好啊,我还没坐过船呢。” 说着,他们就要往游船那边去。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要被人群挡住,追不上了,山竹喊道:“世子!” 许辰停在那,林岁宁和闻映月也一块儿停在那回头看。 李玄泽在多人的簇拥下,一脸淡然的走入他们的视野。 “去哪儿,一起。” 许辰脸上浮现难言的尴尬,但也只能大大方方地说:“行啊,一起!” 孟吟秋还想跟上去,山竹伸出手臂挡了挡。 “殿下跟世子在一块儿,不喜欢有姑娘打扰的,还请见谅。” 孟吟秋指着林岁宁问:“那不是姑娘吗?” “那不一样。”山竹说。 孟吟秋再不服气,也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他们几个走远。 陆悦道:“看来世子是真喜欢她,连太子都习惯世子带她在身边了。这女人厉害啊!可是流言怎么就传成那么离谱……” “有什么厉害的,就凭她,顶多做个侍妾,”孟吟秋哼道,“就这种角色,都不配被我们放在眼里。” 陆悦很敷衍的连声附和。 “啊是是是是。” …… 今日的游船满客,半个空座都没有。 但太子要坐船,附近的好几艘船争相靠了岸。 三大一小,刚好坐一艘船。 船家迅速收拾了舱里的桌面,拿了崭新的茶碗沏茶。 山竹进去查看一番,给茶和糕点都验了毒。 李玄泽先上船。 男女有别,林岁宁顺其自然的坐在他对面。 许辰上去看这情形,犹豫了一下,无视太子冒火的眼神,坐在了林岁宁身边。 显然,太子是为了黏着他才要跟来坐船,他必须身体力行的让太子领悟到,他喜欢女子! 免得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这样子,就只剩太子身边有空位,闻映月开开心心地往那一坐。 层层涟漪泛开,小船慢悠悠驶向湖中。 闻映月嘴里塞着糕点,笑呵呵的看着肩并肩坐一块儿的林岁宁和许辰。 “姐姐跟世子哥哥好般配!” 她一直都很喜欢世子哥哥,也喜欢岁宁姐姐。 林岁宁慌乱地看了太子一眼,尴尬道:“映月,别胡说。” 许辰嘿嘿一笑。 “映月眼光不错!哥哥有许多好玩意儿,映月想要都送你!” “好啊好啊!” 闻映月转眸对太子说:“太子殿下,你没有看到,刚刚世子哥哥帮忙骂孟吟秋,好帅,好痛快!” 李玄泽轻嗤。 “骂女子算什么。” 反正这会儿他是绝对不会说许辰好话,说不了半点。 闻映月撅了噘嘴,“可是孟吟秋欺负我姐姐,说话很难听,世子哥哥才骂她的。” 李玄泽看向林岁宁。 闻映月有个亲姐姐叫闻映语,是个泼辣角色,孟吟秋断不敢欺凌到她头上去。 所以闻映月口中被欺负的姐姐,一定是林岁宁。 “孟吟秋对你做了什么?” 林岁宁垂眸说:“殿下,我没事。” 反正映月把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就装个大度吧,显得她人很好。 至于到底怎么欺辱的,她说明白倒显得这事没什么,几句口舌之争罢了。 她偏不说,太子可能反而以为她被欺辱得狠了,都不堪到难以启齿呢。 过去,或许没那么容易过去,长安毕竟就那么大,往后跟那个孟吟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许辰听她这样说,挺直了身子,感慨万千。 “林姑娘你真善良,跟那些世家小姐就是不一样,她们娇气得很,得理不饶人,一天天的都是事儿。” 说完,他问太子,“你说对吧?林姑娘真的很好。” 第121章 可怕死了 李玄泽冷脸道:“姑娘是好的,你也半点不顾她名声,多少双眼睛往这边看着,你跟她坐一凳。” 许辰纳闷地看了眼自己跟林岁宁的间隙。 他们都尽量靠边,中间都能坐下两个闻映月了。 再说了,他们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止,怎么就对她名声不利了? 泛个湖而已,他也没少跟别的世家姑娘这样坐过船,不是挺寻常的事吗? 闻映月拿了只梨,大口咬下去。 “没关系的!反正姐姐要和世子哥哥成亲的!” 林岁宁心一慌,看到太子的脸色越发沉冷,赶紧说:“映月,你吃东西小心些,别弄脏了太子的衣裙,不然你跟世子哥哥换一下位置,你来跟姐姐坐。” 闻映月完全没意识到姐姐的紧张处境。 “太子殿下人很好的!才不会计较呢!而且我很小心的!” 李玄泽看着船舱外的景致,不发一言。 谁说他不计较了?谁说他人好了? 好不了半点! 许辰自然也注意到太子的不悦,深深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会儿下了船单独聊聊吧,有些话总该说明白了。” 李玄泽“嗯”了声。 林岁宁眼见着他们处得不开心,提议道:“不如靠岸了吧?我有些晕船了。” 李玄泽刚想吩咐,许辰的声音盖过了他。 “山竹,赶紧靠岸!” 为防止出现刺杀这样事发生,山竹亲自摇的浆。 刚上岸,许辰就一连串的问候林岁宁:“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给你买点酸杏子,那玩意儿治晕船好使。” 李玄泽愣是插不上话,只能瞪山竹一眼。 “怎么划的船?” 山竹懵道:“就……” 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划船还能怎么划? 林岁宁打断了许辰的话,“世子不是与太子殿下有话要说吗?” 许辰这才看向太子。 李玄泽看向附近的一栋茶楼。 “去那里头说话吧。” 店家清退了几个包间的人,才请太子和世子入内。 关上门,许辰就说:“我虽然拒绝赐婚,但我还是喜欢姑娘,且感情是可以相处出来的,林姑娘对我并不反感,现在她是梁王府的郡主,身份也门当户对,我父母同意……” “我不同意,”李玄泽也很干脆的道,“林岁宁不会喜欢你。” 许辰问:“为什么?我是相貌拿不出手,还是家世拿不出手?” 李玄泽掀起眼帘,“她喜欢的是我。” 其实他也不确定林岁宁对他到底是怎么看,不管,反正他就要在许辰面前这么说。 许辰茫然问:“她怎么就喜欢你了?” 李玄泽勾了勾唇角。 “她亲过我。” 他了解许辰的性子,不会到处去宣扬这种事来伤害姑娘名声,所以他也就不忌讳了。 而且他也没说谎。林岁宁很喜欢亲呆呆,不仅亲,还抱着洗澡睡觉呢。 许辰怔了怔,眸中浮现失望的痛色,怒道:“你为了得到我,居然做到这种地步!你这样会伤害到林姑娘的!” 一定是为了拆散他跟林岁宁,所以太子才哄骗了林岁宁的芳心! 他真没想到,太子居然爱的这样疯魔,这样不折手段! 李玄泽一愣。 “得到你?” 许辰内心经过一番剧烈挣扎,最后破釜沉舟道:“你不要伤害她了,人家小姑娘,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磋磨,我跟你好就是了。” 李玄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跟我好?” 许辰向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大义凛然道:“我偷偷跟你好!但你不能拦着我娶妻生子,我爹儿子多,可我娘就我一个,我得给他生孙子……” 话还没说完,在门外偷听的闻映月摔了进来。 林岁宁跟着跑进来,看清屋里的情形,呆若木鸡的愣了愣,然后飞快把闻映月拉起来。 “门没关严实,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把闻映月拉出屋子,林岁宁还是没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看错了?世子居然坐在太子的腿上? 男子之间是这样相处吗? 她不太了解少年的兄弟情,见识少,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闻映月还想去偷听,合掌求她:“姐姐这回我一定小心!” 听得正刺激的时候呢! 林岁宁一把握住她手腕,坚持将她往外头拉。 “听话!” 闻映月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直到下台阶,垂头丧气认了命,乖乖跟着走。 这时,在那门口守着的山竹突然喊道:“殿下,戌时了!” 里头,李玄泽猛然意识到什么,刚想把许辰推开,眼忽然一闭,头往边上栽下去。 许辰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太子?太子!” 山竹冲进去,伸出手,习以为常的淡定。 “没事,把殿下交给我就行。” 许辰把太子交给山竹,惊魂未定胡思乱想道:“该不会是刚刚船上的茶里有毒吧?!” 正常人总不能无故昏厥啊! 山竹扶着太子往楼下去,交代道:“世子,若是有人看到问起,你就说太子喝多了,旁的不必多说。” 许辰抓了抓后脑勺。 什么啊,太子突然昏厥这么大的事,都不好好查查吗?东宫的人这么淡定吗? 难道不该把他这个唯一跟太子独处的人抓起来,好好审问吗? 难道是太子交代过,不可为难他? …… 回到梁王府,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打翻了不少东西。 林岁宁白日里晒的豆子,都被洒了一地。 而呆呆上窜下跳的,方晚葶正到处抓它。 见林岁宁回来,方晚葶埋汰道:“这猫太不乖,我要给它洗个澡,它跑得厉害,好似我要吃了它。” 林岁宁把跑到脚边的呆呆抱起来。 “呆呆夜里就认我,也只要我给它洗澡,姨娘去歇着吧。” 顺便教育下呆呆,“不可以这样,姨娘是很好的人,她不会伤害你,下次我不在,姨娘给你洗澡你就乖一点。” 呆呆穿着粉裙子,眼皮拉垮着,不出声响。 不穿衣服的时候也就罢了。 现在穿了衣服,别的女子来扒他的衣服,他怎能不尖叫着到处逃? 可怕死了。 第122章 哎呀,要命了 这一夜,橘猫还是独自在角落里睡的。 睡得咬牙切齿。 白日里怎么就记不起来给方晚葶安排个住处? 怎么能不安排? 气的它想拿爪子扇自己的脸。 明天可千万不能忘了! 熄灯之后,方晚葶问:“岁宁,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太子啊,”方晚葶说,“你现在是在太子的庇护之下,可太子没有给你名分,他是想怎样呢?” 橘猫竖起了耳朵。 林岁宁撒娇的口吻道:“哎呀,我也才刚及笄嘛,不急的。” “岁宁,你不懂,太子纳个侍妾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他没有让你去东宫,反而把你养在这儿。这能是什么缘由呢?他定是要等太子妃进了东宫,再来安排你。你沉溺在他对你若有似无的那点好,他却在日日想着选哪位千金为太子妃!” 许多权贵为了一桩好亲事,在娶妻之前,外面没少花天酒地,后院是干干净净的。 这样的夫家,很重视妻室,也很在意尊卑,不会出现宠妾灭妻的事。 太子不必如此。 可若非这个缘由,方晚葶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原因。 角落里的橘猫气得大口大口呼吸。 无奈它是只猫,也不能替自己辩解。 “不是的,”林岁宁轻声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他是太子,可哪怕他成了天子,也不是为所欲为的,”林岁宁很大胆的猜测说,“我觉得他给我身份,让夫子教我读书,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立。” 她没有证据。 但她能体会到,太子给她的一切,不只是为了拥有她,他在推着她往上走。 只是这条路或许并不容易。 一片漆黑之中,橘猫望向林岁宁的方向,发亮的眼眨了眨。 方晚葶很无奈,“你呀,可真敢想。” 林岁宁隔着被子抱紧她。 “我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他是太子啊,我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姨母,你说是不是?” 橘猫不安的站起来。 没有,他什么时候强迫过她?她若是有不愿意的苗头,他也不可能强求的啊! 方晚葶叹口气。 “你是对的。眼下的情形,也只能盼着太子对你好点。” 她缓缓后,才发现岁宁唤的是姨母,而不是姨娘。 林岁宁解释说:“王妃娘娘派人去了趟林家。姨母,你是自由身了,从此之后你是我的姨母,不是姨娘。” 是好事。 方晚葶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十年,她是无悔的。 林岁宁贴着她身子,哑声说:“姨母,那时候你叫我改口,我还傻呵呵的很高兴,以为是天大的好事,可真傻。” 那会儿她小,继母又动不动打她,父亲也不管。 终于姨母住到自己家里来,父亲笑着对她说:以后有姨娘疼你了。 她开心了好些天。 父亲待姨母好过几年,那几年里,继母没能再碰她,她身上的伤都慢慢养好了。 也是到长大之后才明白,她的开心,是姨母用什么换来的。 到现在她终于能还姨母一个自由身,只是太晚。 方晚葶抚她的脸颊,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 “没什么的,当初若嫁给周稷卿,也未必能好过,他是什么性子,早晚会因为想往上爬,再去攀附陆怡那样的姑娘,到时候我这个糟糠之妻的下场,能比秦香莲好一些吗?” “不管什么活法,人只要活着,这条路总是难的,总不能一帆风顺。” “如今这样,不是挺好?” 那两个姑娘哭抱在一块儿。 李玄泽听她们这样说那样说,弄得自己眼眶也湿湿的,浑身难受。 大晚上的,要命了。 …… 永安侯夫妇再次登门,说是为上回冤了郡主的事道歉。 林岁宁去正堂时,梁王和梁王妃正与这对夫妇相谈甚欢,毫无芥蒂的模样。 梁王妃笑着说:“上回的事儿把我们也吓得够呛,连夜让下人们给水塘砌上石栏,还好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咱们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永安侯摆一摆手。 “怎会说不清,那一日夫人出事,我急昏头,对郡主语气不善,后来细想,郡主也受了委屈,我这无论如何也得拉下这张老脸来登门认个错!” 论年纪,永安侯是长辈。论功劳,整个启元朝廷没几人能在永安侯面前夸大其词。 端看梁王和梁王妃双双在这儿陪客,林岁宁就不能再摆谱。 “侯爷哪里的话,谁还没有个情急的时候,换我遇上了这事,只怕更六神无主。” 林岁宁走进屋子里,立在梁王妃身旁,继续对永安侯道:“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我当真是钦佩不已。” 永安侯接话也很快,爽朗道:“子肖父,郡主想找个好夫婿,可看看我儿!” 林岁宁嘴角一蹙,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早知她便不多话,真是说多错多。 梁王妃笑道:“永安侯就是爱说笑,许辰呢,怎么不同永安侯一块儿过来?许辰原先同我们知许玩挺好,如今是不相往来了?” “他……” 永安侯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下人匆匆跑来。 “王妃娘娘!小小姐昏睡不醒!身子很烫!” 梁王妃站起身,“大夫传了没有?” “传了!府上的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要派人去请赵大夫?” “去传!” 林岁宁原本还以为,这是王妃让下人帮忙做戏,以便脱身的法子。 可到了闻映月的屋子里,她才知道映月是真的病了。 满头的冷汗,唇色惨白,双眼紧闭着,嘴里似乎喃喃念着什么,却听不清。 梁王妃捏袖子给孩子擦汗,急得要命。 “怎么回事?映月什么时候开始身子不适的?” 服侍闻映月的婢女快要哭出来,怯生生的说:“昨晚小小姐就不言不语的,也不肯洗漱就往床上躺了,今早喊不醒,才发现小小姐不对劲。” 说完便往地上一跪,“是奴婢不仔细,昨晚竟然毫无察觉,请王妃责罚!” 林岁宁蹙起眉。 昨晚送闻映月回来时,明明这孩子还好好的,怎么会回到屋子里就不言不语了呢? 是这婢女在撒谎,还是从府门口到回房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梁王妃顺着问:“昨晚?” 婢女磕头说:“昨晚小小姐跟宵宁郡主出去了!” 第123章 太子要娶谁 梁王妃看了林岁宁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没有再顺着往下问。 赵大夫赶来给闻映月施了针。 虽然人还不醒,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些,梁王妃这才到隔间同林岁宁说话。 “昨日我们去逛灯会,同太子和永安侯世子一块儿泛了湖,回来大概戌时,在马车上映月还是挺好的,蹦蹦跳跳下的马车,后来怎会这样了呢?王妃娘娘,或许可以仔细盘问昨日陪映月回屋子的下人,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林岁宁原本想着,会不会是昨日出去玩累了,映月才会生病。 可下人话里话外要牵扯到昨日映月被她带出去的事,还说映月回来时闷闷不乐,那就不对劲了。 或许不是单纯的生病,而是有居心叵测之人要借生病做点文章。 她便更应该劝着王妃查清来龙去脉。 “你不要多想,”梁王妃反过来宽慰她,“映月可不是个受了委屈不声不响的性子,早就到我这儿告状来了,且她最爱干净,哪里会不肯洗漱就睡?那个下人说的话,我觉得不可信。” 林岁宁松口气。 只要梁王妃明智,这事就没那么大,等映月醒来自会明了。 “王妃娘娘,你信我?” 梁王妃瞧着这姑娘眸光里闪烁的感激之情,轻笑一声,抬手安抚她发凉的脸颊。 被信任,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这姑娘却是这样庆幸感激。 “映月是个聪慧的,眼光也一向不错,映月喜欢你,那你一定待她挺好的。” “好了,咱得换地儿了,还有人等着咱们去应付呢。” …… 一同回到正堂,永安侯夫妇还等在那。 “映月没事吧?”梁王问。 梁王妃不想在外人面前多说,轻描淡写道:“小病小痛,难免的,不碍事。” 聊没一会儿,梁王便说去上茅房,匆匆离开。 永安侯问:“昨晚街上发生的事,王妃听说了没?” 梁王妃不紧不慢喝口茶。 “侯爷指的是哪件?” “许辰当街说爱慕林姑娘,非林姑娘不可!”永安侯尴尬笑道,“这小子这么干,是把他爹我逼上梁山了,还不得赶紧来提个亲?” 林岁宁以为,上回已经闹成这样,提亲之事不会再提,没成想这永安侯真当是开得了口。 这事还是得怪孟吟秋,若不是她在街上闹,也不会招惹世子说那些。 “侯爷误会了,世子是为了帮我解围,并不是真的爱慕我。” 她想,世子的确是心善的,或许对她是有些许好感,但绝对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她也不会这样自作多情。 永安侯哼道:“那小子,先前就老盯着你看,我当爹的能不知道他喜欢谁?” 梁王妃清咳。 “咱们做父母的还是不要武断了,我觉得这事得让两个孩子坐下来,一同说说清楚。” “我家小子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要说什么?” 永安侯心直口快的说:“王妃想把郡主许配给哪家?不会是太子吧?” 关键时候,许辰风一样的跑来,气喘吁吁的,怒道:“爹!你怎么又来梁王府了!” 永安侯挤眉弄眼的看向欧阳虞兰,示意她来开口。 欧阳虞兰先叫许辰规规矩矩的给梁王妃示过礼,再道:“上回我在梁王府落水,给王妃添了不少麻烦,这是来道谢的。” 许辰目光扫视这间正堂。 “你们来道谢,都不带点礼吗?” 永安侯把这事推在欧阳虞兰身上,“怎么搞的,都不记得带礼?” 欧阳虞兰干脆闭口不言,自顾自剥起了琉璃盏中的橘子。 许辰一看他俩就觉得不对劲,半句话也不信,满怀歉意问林岁宁: “我爹没有为难你吧?” 林岁宁寻思着,这话问的,她还能点头吗? 永安侯哼笑,“许辰,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何时为难过一个小姑娘,何况人家是梁王妃的女儿,陛下封的郡主,我为难他?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爹了?” 许辰道:“下次来带上我!” 说完,他毫不客气的对梁王妃说:“来都来了,用个膳吧!” …… 酒菜都上了桌,闻知许才姗姗来迟,往林岁宁边上一坐。 闻知许是梁王的长子,亦是梁王府的世子,闻映月的兄长。 林岁宁第一次见闻知许,是他从边关回来那日,林岁宁对他的印象就是黝黑。 想来边关的日头晒人。 几日不见,虽说还是偏黑,比初见时白了不少。 “稀客啊许辰,”闻知许举杯敬他,“我回来那么多天,你才来?” 许辰跟他碰了碰杯。 “等着你设宴喊我们,谁知你也不设,你是真不爱热闹啊。” 两人互相埋汰了几句,闻知许忽然道:“听说孟吟秋要当太子妃了?” 林岁宁不由自主的捏紧了筷子。 许辰神色一顿。 “哪儿听说的,没有这样的事!太子要娶谁,我哪能不知道?” 闻知许说:“就今早啊,今早我去宫里了,亲耳听到陛下提的,太子也没反对,这事估计就这样了吧。” 永安侯听了,笑着对欧阳虞兰说:“丞相该乐了,得叫他请咱们喝酒!” 欧阳虞兰附和,“多少太子妃是丞相之女,这回竟也不例外。” 林岁宁面对这一桌珍馐,忽然食难下咽。 她不想听下去了,只想找个理由离开这儿,又怕这样的举止欲盖弥彰。 她该若无其事才是。 梁王妃看了林岁宁一眼,见她呆滞在那,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连忙说: “这太子妃人选,不会如此草率的,没有昭告天下的都做不得数,先前多少人信誓旦旦的说秦静姝要做太子妃?你们就不要以讹传讹了。” 闻知许信誓旦旦的说:“母亲你要不信,那就等着看呗,看陛下会不会颁布旨意!今早那事,陛下可不止当着我和太子的面说,丞相太傅钦天监他们都在!” 林岁宁终究站起了身。 “我去看看映月。” 欧阳虞兰跟着起身,一脸关切。 “小小姐是哪里不适?我懂点医术,跟你一同去看看吧。” 永安侯拉着她,叫她坐下来,给她碗里夹了菜。 “王妃不是说了,没大碍,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第124章 不多想 林岁宁回去院子里,就对荷包蛋说:“帮我向东宫传句话,我要见太子一面。” 她相信闻知许说的话,闻知许不会信口开河。 但,那也并不是板上钉钉了不是吗? 若非太子亲口告诉她,他就是要娶孟吟秋了,她便不相信。 林岁宁难得主动提出见太子,荷包蛋亲自去跑了一趟。 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林姑娘,殿下的意思是说……” 荷包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眉头紧皱,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了。 林岁宁追问:“太子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荷包蛋深吸一口气。 “殿下说,近来就不见林姑娘了。还说……” “还说什么?” “殿下说,我和煎蛋要回去一个。” 林岁宁呆立在原地。 荷包蛋和煎蛋不只是两个人,他们手底下是两军精锐。 太子的意思是,撤回一半人力,不能在她和呆呆这儿耗费太多了。 所以,她是要慢慢被放弃了吗? 荷包蛋说:“林姑娘,我跟煎蛋商量过了,他回去。你也不要多想,殿下心里是有你的。” 林岁宁点点头,晦涩道:“我不多想。” 哪怕太子要把荷包蛋也撤走,她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这原本就是太子送给她和呆呆的福气,不能因为占有了些时日,就觉得理所当然。 无论太子心里是不是有她,她承过的恩都不变,感激也不会少半点。 道理她都懂。 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心里头好似有块大石头堵着,压得沉甸甸的。 林岁宁拿了把剪子,闷声不响的在院子里修剪了大半日。 剪了一地落叶,再扫干净,继续剪。 反反复复,枝叶都快给剪秃了。 荷包蛋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方姐,要不你安慰安慰她?” 方晚葶看着那一抹忙忙碌碌的纤瘦身影,心疼的挪开眼,问:“太子到底什么意思,要么干干脆脆说个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她怎么能不瞎想?安慰,旁人又能怎么安慰?” 荷包蛋撇了撇嘴角,嘟囔着说:“太子也没说不要她了,她也没必要多想的啊?” 方晚葶气得瞪圆了眼。 “你媳妇要嫁别人了,你也别多想吧。” 荷包蛋说:“我没媳妇儿啊…” 方晚葶不想跟他争论了。 他一个大老粗,又是男人,怎么能理解姑娘家的多愁善感。 林岁宁一直就没让自己闲下来,院子里头剪完了,就去剪外头的。 草地都被她修的齐齐整整。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她突然站定,望向漫天云霞。 “没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这么好的景,这么安逸的住处,怎么她偏偏高兴不起来? 她用几个时辰的功夫一直在想这件事,到现在,她突然想明白了。 是因她总要离开的。 那些美景,那些温存,终究是要离她远去的。 方晚葶同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岁宁,这世上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或长或短罢了。” 不妄图把任何人据为己有,或许就能坦然面对所有分离了。 林岁宁垂下眼帘,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可是我还是不信,怎么会是孟吟秋,他怎么能同意?” 她陷入了死胡同里,反反复复控制不住的去想。 他明明知道孟吟秋与她不合的。 怎么能是孟吟秋? 如果孟吟秋做了太子妃,而自己被安排做侍妾,到时候她会被拿捏得死死的,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那她宁可与太子再无瓜葛。 方晚葶把岁宁拉到怀里来,拥住她。 林岁宁下巴枕在她肩窝,自我反省道:“姨母,从前我总是要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才觉得是真的,这回,我,我是不是太武断了?” 可是他说近来不见她,还撤走了煎蛋。 这如果不是他要娶太子妃的原因,又能是什么呢? 方晚葶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的背。 “那就在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之前,就当都是假的。自己先好好的安生的过。等到真的尘埃落定了,到时你该死心就死心,干干脆脆的,不要拖泥带水。” 林岁宁用力点了点头。 她都经历过那么多事了,吃了那么多苦,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呢? 既然答应了姨母,她就把这些破事放一边,自己先填饱肚子,该怎么就怎么,日子好好过。 今晚的呆呆格外文静,就蹲在角落里看着她,只有一双眼睛随着她翩然身影转来转去。 林岁宁把盛放酱蛋的盘子放在桌上,蹲下来摸摸它脑袋。 “你白日里吃那么多,今晚就只有一个蛋了哦,饿了自己吃。” 橘猫静静望着她。 她的手依然那么轻柔,弯弯的眉眼里满是温情。 还好,她看起来不难过,洗漱后就上了床,还是跟方晚葶睡在一块儿。 明明他白日里吩咐了,给方晚葶另外安排间厢房的…… 李玄泽就蹲在角落里,眼看着她上床熄了烛火,也没有来抱它。 突然有点失落。 她非要它上床,它不肯睡是一回事。她压根就不抱它上床,这就是另一回事。 李玄泽辗转反侧大半夜,完全睡不着,心里头满满都是事儿。 实在没忍住,跳上了床。 林岁宁半夜醒来,发现呆呆睡在了她枕边,小半个猫屁股悬空着,轻轻一推,就得掉下床去。 她把呆呆搂怀里来,被子盖住它。 “还是床上软,对吧?” “过阵子被赶出去,可没这么好日子过啦,现在要珍惜这么软的床哦,睡一觉是一觉。” “白日里想吃就吃,往后跟我,只能吃剩菜啦。” “那也不会,我有钱,王妃娘娘给了我好多好多金砖,珠宝,我有钱。” “到时候我被赶出去,不会金砖也被收走吧?” “不行,我得想办法在外面藏点,偷偷带出去……” “一块金砖就够我们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衣食无忧啦。” “嗯,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呆呆乖,睡吧。” 她闭着眼嘀嘀咕咕说了一连串,还拿下巴蹭他的耳朵。 李玄泽疲倦的掀起一只眼皮,看了她一眼。 被赶出去,怎么可能? 第125章 你知道她是谁吗? 林岁宁再次见到太子,是十日之后,闻知许的临行宴。 当日,来了不少世家子弟,平日里闭门不出的闺阁姑娘们,也都差不多到齐了。 遥遥看到孟吟秋抱了只胖橘猫,林岁宁险些以为是她的呆呆,匆匆过去,孟吟秋正同几位姑娘说着话。 “这猫你怎么会没见过呢,我养了挺久了,叫呆呆,可乖了。” 有人问:“所以太子先前大肆找的那姑娘就是你呀?” 孟吟秋腼腆一笑,并不答话。 陆悦在旁说:“不然你们以为,近来那些流言是胡扯的呀?” 林岁宁走近了,看到孟吟秋怀里那只猫胸前是一片白毛,跟呆呆不一样。 她转身要走,又听到这几个姑娘压低了声量,说起闻映月。 “你们听说了没啊,闻映月被吓疯了,到现在魂还没回来呢。” “赵大夫太医都瞧遍了,没有用,人到现在都不出屋子,原本多机灵一小丫头,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好了。” “活该呗,”孟吟秋噗嗤一笑,“那丫头灯会那日与我遇见,趾高气昂的,句句为难与我,陆悦也瞧见了的,回去便遭了报……” 一道清丽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这样说一个十岁孩子不怕遭天谴吗?”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岁宁走过去,死死的盯着孟吟秋,“来,大声说,让那边的人都听听!” 她指的那边,是梁王夫妇,还有不少王公大臣。 孟吟秋脸色一变。 “又是你,随口说说罢了,你干什么呀你,唯恐天下不乱吗?” 有人问:“这姑娘是谁?” 孟吟秋讥讽说:“她啊,入了许辰的眼,可不得嚣张一番。” 林岁宁说:“你呢,你又是入了谁的眼,叫你连人都不屑做了?” 她不该如此冲动的与未来的太子妃呛声。 但她实在忍不了。 闻映月这些天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总惊恐的盯着外头,林岁宁每日会去陪她两个时辰,幸而这两天看起来有好转的趋势。 一个孩子变成这样,已经够叫人心疼,什么样的畜生还在为之庆幸,给孩子泼脏水? 孟吟秋见她还敢顶嘴,怒火中烧,目光看向身旁的几位姑娘, 可姑娘们一听这女子同永安侯世子有关,都不吭声。 甚至有两位默不作声的离她们远些,并不想卷入是非中去。 陆悦虽说是孟吟秋的好姐妹,这会儿也噤声当哑巴。 永安侯世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爽气,脾气也大,毕竟要做太子妃的是孟吟秋,又不是她陆悦,她才不上赶着吃亏。 孟吟秋见没人做她的狗腿子,只能亲自动嘴。 “永安侯替世子给宵宁郡主提亲的事,你听说了么?人家要娶闻映月的姐姐呢,你却还在给闻映月溜须拍马!” 林岁宁面色如常。 “你又在胡说八道,世子的婚事根本没有定下来,你却在信誓旦旦说他要娶谁了。” “怎么,不敢相信,”孟吟秋抚着怀里的猫,轻笑道,“这不就在梁王府,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啊。” 说到这,有人多嘴附和了声。 “是啊,这事我也听说了,永安侯府诚意挺足的,梁王妃不可能不答应。” 孟吟秋手肘子碰了碰陆悦。 “你不也听说了吗,你怎么不说句话?” 陆悦这才不情不愿的说一句:“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时,许辰往这儿走了过来。 “哪回事啊?” 这些天孟吟秋出尽风头,丝毫不收敛,方才那些姑娘里,自然有看不爽孟吟秋的人,眼见着要吵起来,马不停蹄的去把许辰寻来。 孟吟秋看到许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又想着自己快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挺直了腰杆。 “世子啊,事儿是这样,我原本同人聊得好好的,正在兴头上,这人突然就出来给我劈头盖脸一顿说,我能不来气么?” 许辰说:“她就不是会无端招惹你的性子。” 孟吟秋拔高声量。 “难道我就是么?” 许辰笑着看她,也不说话,一旁看戏的人也陆陆续续有人笑出声。 什么人什么性子,也不是一夕而就,旁人哪能不知。 不远之处,闻知许咋舌,摇摇头,低声说:“我收回先前的话,她不可能是太子妃。” 梁王妃笑了笑,“你在外多年,不晓得这丫头性子,也正常。” “还不是皇帝提,我便以为……” “真要立她,就直接下旨了,还当人面提一嘴啊?你呀,就是太年轻。” 故而梁王妃听闻知许说那事,就觉得不像。 当初皇帝想给许辰赐婚,那是趁人多便要一锤定音的,先前哪里放出过风声。 孟吟秋扫视四周,一张张看好戏的面孔,气更不打一来。 这个林岁宁,第二次让她这样丢脸! 陆悦见她脸色越发难看,赶紧拉住她,好言相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这是在梁王府,你刚说了闻映月的不是,这再闹下去,对你没好处。” “我还怕她一个县丞之女吗?”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儿……” “闭嘴。” 孟吟秋根本不领情,走到林岁宁面前,趾高气昂道:“你看着挺无辜挺弱小的,惹得男人提你出头,很得意是吧?只是你费尽心思得到的,却是我生来就有的,你这样的人,我实在瞧不上。” 林岁宁说:“这么多人听着,我就简而言之,请孟三小姐以后的嘴放干净些,不要编排闻映月的是非,闻映月是个很好的孩子,从来不会无端与人过不去!也不会像孟三小姐这样爱嚼舌根!” 声量不低,估摸着不远处的梁王妃都能听见。 孟吟秋慌了一瞬。 她自然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故而方才同人搬弄口舌,都是故意小声说,以防更多人听见。 可林岁宁扯这么大嗓子,是把她遮羞布都扒没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明明是你说宵宁郡主是野种,根本不是梁王妃的孩子,我劝你不要口无遮拦,你这才反咬我一口!” 林岁宁惊得睁大了眼:“我说宵宁郡主是野种?” “对!就是你!”孟吟秋目露凶狠,信誓旦旦的说:“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你别想抵赖。” 许辰噗嗤笑出声。 他长这么大,并非没见过人撒谎,也并非没见识过厚颜无耻。 像今日这样可笑,倒是头一回。 “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第126章 教女不善 “她,她不就是个县丞之女,安淮来的。” 对于这样的出身,孟吟秋嗤之以鼻。 许辰意有所指的说:“那你猜,宵宁郡主又是谁?” 话里暗示意味太浓,再听不明白就不应该了。 孟吟秋蹙眉看着林岁宁,没头没脑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的女儿,当然在这里了,”梁王妃走到林岁宁身侧,笑着看向孟吟秋,“孟姑娘,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说她自己是野种?” 孟吟秋的脸色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怎么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永安侯就是替儿子给她提亲? 那她方才说的那些算什么? 孟吟秋猛地看向陆悦,“你知道这个事吗?” 陆悦在她看不到的那边翻了个白眼,转过来说:“我不知道啊!” 孟吟秋耳边嗡嗡的,好似有无数只苍蝇在吵她,在嘲笑她。 大概是抱得太紧,怀里的猫不舒服地叫唤了声,挣扎着要从她怀里挣脱下来。 孟吟秋烦躁地拍了下它屁股,“老实点!” 猫咪哪懂威胁,挣扎得更起劲了。 眼见着孟吟秋抬起手还要打,林岁宁拽住她手腕:“你拿猫撒气做什么?” 孟吟秋气道:“我的猫,你也要管吗?” 这时,有人喊:“太子殿下到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开一条道,让刚踏入宴堂的太子一眼就能看到这边。 林岁宁松开孟吟秋的手腕,与众人一同给太子行礼。 孟吟秋把心头怒火强行压下去,抱着猫盈盈下蹲。 林岁宁低着头,不见其人,只能听到他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直到玄色蟒纹长靴映入眼底。 “免礼。” 低沉的嗓音入耳,林岁宁心中一跳。 这几天里,她一直在说服自己看淡,忘怀,又想方设法的去亲近梁王妃,以求被太子放弃之后,自己还能有一条好走的活路。 她以为,再次相见能心如止水,不会再起妄念。 似乎很难。 她仍然会因为他停在自己面前,就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她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站到梁王妃的身后去。 李玄泽问:“怎么回事?” 梁王妃温尔道:“让殿下见笑了,小女和太子妃起了几句口舌之争,尚未把话说开,或许还要理论理论。” 丞相原在外头散心,听下人说了这事儿,到此时才从外头匆匆赶来。 一来便听到王妃这样说,顷刻间起了满头凉汗。 “王妃这是什么话,哪来的太子妃?” 明眼人都知道,梁王妃这哪里是恭维的意思。 尚未定论,她便称其为“太子妃”,是天大的埋汰,是把孟吟秋架到火上烤。 梁王妃云淡风轻的一笑,客客气气道:“丞相谦逊了,可不是早晚的事吗,长安城谁人不知相府要有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了,方才还热火朝天的聊着呢。” 丞相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怒而对孟吟秋道:“一个姑娘家,没羞没臊地在外头胡说些什么?” 孟吟秋委屈地红了眼。 “不是我说的。” 就连她自己,也是听人说了才知道,皇帝点她名了,想让她做太子妃。 从前皇后喜欢秦静姝,多次说过秦静姝与太子般配这样的话,可皇帝是头一回点名道姓的提到谁。 搁谁不认为她有戏? 丞相恍然大悟地说:“太子殿下,莫不是有人恶意在外头编排,好将我女儿高高捧起,摔我们个措手不及。” 这个说法,倒也行得通。 李玄泽看向孟吟秋怀里的黄猫。 “什么时候养的?” 他嗓音淡淡,很是疏离。 林岁宁想到她们说,孟吟秋就是太子找了那么久的养猫姑娘,心里头只是酸涩一时半刻,而后又觉得莫名其妙。 身为丞相之女,跟太子没少见,怎能见面不识,以至于太子满城搜寻的地步? 简直胡扯。 孟吟秋眼睛眨了眨,垂眸怜爱地看向怀里的猫。 “呆呆啊,养了许久了。”’ 李玄泽看她面不改色地撒谎,想笑,大声的耻笑,可那么多人在,他不能当场笑出声,显得不端庄。 只能别开目光,强忍笑意,维持住脸上的冷漠神色。 太傅说过很多次,身为太子可以仁慈,但不能太随和了,最好是冷漠疏离的。 始终高高在上,才容易让人起敬畏之心。 人多的地方,他便轻易不会笑,要笑也是冷笑。 他身后的山竹咋舌道:“孟三小姐,之前殿下找养猫的姑娘时,你抱出来的并不是这只啊?” 孟吟秋理直气壮。 “我养了好多只猫的。” 她丝毫没注意到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丞相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闭嘴!谁准你带猫来梁王府的,半点不知规矩!” 太子之前找养猫姑娘的事,人尽皆知。 正是人尽皆知,孟吟秋将猫带来的目的,才显而易见。 方才丞相口口声声说是外人编排自家女儿,竭力把流言的事儿推给外人。 可女儿却再竭力将自己与那位养猫姑娘对号入座。 如此野心昭昭,这是上赶着把“太子妃”这滚烫的锅往窝里揽,也是打了他这个父亲的脸。 永安侯插嘴:“你这个女儿十三岁前是在她外祖母那养着吧?不懂长安的规矩,也是寻常。”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位不知何时到的永安侯。 这话看似是在给孟三姑娘的行径找理由,实则是在给丞相解围。 女儿没养好,在这里丢人现眼,那是外祖母的不是,并非丞相教女不善。 丞相自然能够领悟。 “都给你外祖母教坏了!早知如此,你幼时就不该让你去什么陇西,你的姐姐妹妹都是识大体明事理的,哪个像你一样!” “带着你的猫滚回去!” 孟吟秋被吼得一怔,咬紧下唇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连父亲都这样指责她,太子没有开口劝半句,便是不会再有人帮她说话了。 她抱着猫向外头跑去。 林岁宁想到那小黄猫在孟吟秋怀里挣扎的模样,提起裙摆就去追。 看孟吟秋那性子,今日出了这样的糗,很可能会对无辜的小猫撒气。 第127章 林岁宁拦住太子 世家千金自小娇生惯养,跑起来花枝乱颤的,轻而易举便被林岁宁追上。 林岁宁向她伸出手。 “把猫给我吧。” 孟吟秋厌恶至极的看着她,若不是这个人,自己也不会出糗到这地步。 “你凭什么要我的猫?” 林岁宁好声好气的说:“你不喜欢它,而且这猫对你来说也没用了,不是吗?” 孟吟秋看了她一会儿,挪步到水塘边,捏着猫的后颈,将它拎出石栏外。 “你去告诉那些人,对闻映月不满的是你,是你叫我把猫带来的,只要你说了,我就把猫给你。” 小黄猫悬空在那,像被点了死穴一般,乖巧得一动不动。 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林岁宁,似乎知道她是想救自己的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岁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曳地裙摆。 太笨重了,早知今日就不穿这件,穿件轻巧灵便的,下水去也不至于成为拖累。 “你以为我去说了那些话,便有用吗?你不会到现在都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当众那么指责你吧。” “为什么?” “他要摘清自己,让所有人看到,觊觎太子妃之位的只是你,与他这个父亲无关。” 孟吟秋茫然过后,还是不得其解。 “并非我要觊觎太子妃之位,是陛下中意我呀!” 若非如此,她岂会有那样的妄想? 林岁宁问:“你常进宫吗?” 孟吟秋沉冷看着她,闭口不言。 显然,她一个尚在闺阁的女儿,除了很重要的宫宴,又岂能入宫? 且她在陇西呆在十三岁,回来才两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岁宁换个问法,“你与陛下说上过话吗?” 暗示到这份上,孟吟秋终于察觉到哪儿不对劲。 她鲜少入宫,鲜少见到陛下,从未与陛下说上过只言片语,更没有能宣之于口的才情。 为什么陛下赏识的不是富有才情的二姐,也不是更为明艳的五妹,却是她? 凭什么是她? 林岁宁同情的语气说:“孟吟秋,你该庆幸只是丢脸,而不是丢命。” “我若是你,到了这个境地,便会抛光养晦,不再与人树敌,得罪了人那便负荆请罪,总之,要尽可能让自己变得贤良淑德。” “到底是你生身父母,久而久之,自然会心软,尽力帮你谋个好夫家的。” 原本,林岁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堂堂天子,岂会戏弄一个姑娘? 直到永安侯出面替丞相找台阶的那一刻,她想明白了大概。 世子同孟吟秋不合,可永安侯和丞相却是一条线儿拴俩蚂蚱。 当初皇帝会把身份低微的自己赐婚给世子,便是存了削势的念头。 至于为何偏偏是孟吟秋? 皇帝是料准了她心气浮躁,爱夸耀,又愚蠢。 只需随口提她一句,便能让这位喜爱惹是生非的姑娘欣喜若狂,得意忘形,惹来祸端。 或许他更想看到的,是丞相得意忘形。 林岁宁心想,这便是太子当时听到皇帝的戏言,并不出声阻止的原因。 太子知道,这事成不了。 孟吟秋总算领悟七八成,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林岁宁屏息道:“你把猫给我,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你知道梁……我母亲很有声望,到时候我让她对你好点,你的名声自然能回来。” 孟吟秋白着脸想了一阵。 林岁宁的视线频繁在小猫和她脸上转换,整颗心都是紧绷的,手也随时准备好撕破半条裙子,跳下水去救猫。 可一旦落了水,不一定有十成把握。 终于,孟吟秋想通了,手臂收回来,把猫扔到她脚边。 林岁宁抱起猫转身就走。 孟吟秋在她身后喊:“你答应的要让王妃对我好一些的啊!” 梁王妃的声望口碑的确很好。 只要梁王妃夸耀她一句,旁人都会听进耳朵里去。 林岁宁心想,我呸。 猫都到手了,谁还来哄你。 她回了趟院子,把小猫跟呆呆放一块,再去宴堂。 众人都已就坐,林岁宁从人后绕了下,坐在了闻知许身旁的空座上。 她视线频频往高座上瞟。 太子坐在那,神情淡淡赏着歌舞,时而浅抿一口佳酿,没有往她这看一眼。 林岁宁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不许看,不许看他了。 许辰举杯问道:“知许兄,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闻知许道:“边关的事谁能说准,不过等你大婚之日,提前一个月给我送书信,我一定请旨回来!” 许辰嘿嘿一笑。 “那估计你刚到那儿,又得赶回来了。” “赶呗,”闻知许已经酌了好几杯,脸颊熏红,口无遮拦的说,“你跟太子的婚事最好都在一块儿,省得我跑两趟!” 许辰到嘴的酒突然呛住,呛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缓过来,仓惶看了眼太子。 “太子肯定不能迁就我,那就我到时候婚期跟太子的靠靠拢!” 闻知许对他的答复很满意,转而看向梁王妃。 “母亲,你在外没有沧海遗珠了吧?” 这回是为了母亲认女,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直到现在他还很震惊,居然多了个妹妹。 可别过个半个,又多一个。 梁王妃说:“少喝点酒。” 闻知许又转而看向林岁宁,卷着舌头说: “妹妹,哥哥跟你说句真心话,许辰人挺好的,太子也不错,但是太子妃之位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哥哥对你没那个指望,就许辰吧,你考虑考虑他。” 林岁宁还是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眼太子。 或许是丝竹之声盖过了说话声,太子依然没有往这儿看一眼。 梁王妃有了点怒气,“闻知许,少说点儿话!” “好叻,”闻知许应得爽快,却还在同林岁宁说,“妹妹,哥哥不会害你的,许辰酒量差,两杯就倒,根本不会冲你发酒疯,而且他打架从来没赢过……” “闻知许!”许辰大吼一声,“我歇会儿!你给我闭嘴!” 他已经不胜酒力,想要在桌上趴会儿了。 菜还没上齐,有宫人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太子便起身离开。 李玄泽走出宴堂没多少路,正要上马车,有个女子提着曳地裙摆跑来,叫住他。 “太子殿下!” 林岁宁跑到他面前,一双杏眼直勾勾看着他,“殿下,永安侯来梁王府提了两回亲。” 李玄泽神色一顿,“我知道。” 他知道,却什么也没有做,没有阻止。 林岁宁心中难免失落。 “殿下明明白白告诉我吧,这提亲,我应还是不应?” 第128章 不 李玄泽的目光有一瞬的晦涩。 林岁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了难忍的挣扎。 但很快,宫人催道:“殿下,陛下在等您。” 李玄泽没再迟疑,抬步上马车。 林岁宁看着车帘放下来,他半句话也不留,心中无端腾起怒火。 “那我就答应这门亲事了!” 马夫扬起鞭,车轱辘转动起来。 里头矜贵的太子依然没有出声。 林岁宁看着马车驶远,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竟还妄想着马车回个头。 这种妄想的落空,叫她心中怒气如野火烧原,越来越甚。 回到院子里还在生闷气,把一颗还没开花的桂花树剪得光秃秃的。 “放着世子不嫁,我傻啊我。” “我就嫁世子,嫁世子!” 方晚葶把她手里的剪刀拿下来。 “要嫁就嫁,嫁世子又不是什么坏事,别拿树撒气。” 林岁宁问:“姨母,可是世子府也是很高的门楣,我嫁进去之后若是假郡主的身份被戳穿了,他们瞧不上我,怎么办?” “先前我也盼着你别嫁高门,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婆母能平和些,丈夫踏实肯干,晓得疼人,那是最好,”方晚葶苦笑,“可哪儿去找那么好人家?真有那么好的婆母,人家早就上赶着定好亲了。别的门楣低的,嫁过去就一定好过吗?也未必。” 林岁宁点点头。 “理是这个理,那就嫁世子吧,我这就去跟梁王妃说,趁永安侯和世子还在府上,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她转身往院子外头走。 方晚葶把剪子放一旁石桌上,赶紧拉住她。 “我不反对你嫁世子,但别说气话,别在气头上做决定!给自己几日冷静的功夫,冷静下来了,到时候你再想怎么做,我都不拦你。” 虽然她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方晚葶能看出来,她心里有气。 气头上容易胡乱做决定,也容易懊悔。 林岁宁突然扑进她怀里。 方晚葶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心中感叹着孩子长大了,如今跟她一样高了。 林岁宁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话。 “我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他先前对我真的很好,我能感受到的。” “他若是不喜欢我了,我也不怨他,只要他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可是他偏不说,他什么都不说。” “那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好生气,刚刚都想把他从马车上揪下来,大声问他这样很有意思吗?” “可他是太子,我连骂他都不能。” “我真的想现在就做了决定,断了自己后路,也免得再胡思乱想了。” “姨母,我不想再去猜他怎么想了。” 方晚葶耐心的听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岁宁从前过得辛苦,可也是开心的时候多,他让岁宁难过,姨母是真不喜欢他。” 屋子里传来两只猫凶狠的叫声。 林岁宁顾不上再与姨母说些什么了,跑到屋里头去。 两只黄猫扭打在一块儿,攻势很猛,彼此都没手下留情,地上是一堆打下来的黄色猫毛。 “住手!” 林岁宁跟方晚葶一人一只猫,愣生生把它俩拉开来。 方才打成一团看不清,这会儿便能看到,那只胸前有白毛的猫伤势要重一些。 呆呆比它壮,又把自己当土着,下手是真狠。 林岁宁看向杵在一旁不动的荷包蛋。 “是这只新来的猫先动手的!”荷包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这也来不及拦。” 太子交代过,一旦呆呆和外头人发生冲突,无条件向着呆呆。 哪怕呆呆先动的手,也不能替它承认。 刚刚两猫打得厉害,别人看不清,可荷包蛋一个练武的自然看清了,呆呆占得上风,所以他直接没有插手。 方晚葶说:“两只公猫总是要打架的,去拿点金疮药来。” 荷包蛋立刻去办。 走到院门口,东宫的人来了。 “大人,太子殿下有赏。” 荷包蛋刚想谢恩,看清楚那匹布是绯红带花的,谢恩的话梗在了嗓子口。 “殿下是不是弄错了,我没媳妇儿啊?这布怎么用?” 那人说:“殿下怎么会有错。” 荷包蛋抱着这匹布去拿的金疮药。 半天都没想明白,就去问了林岁宁。 “林姑娘,你说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接下来要赏我一个媳妇儿了?” 林岁宁看着这匹云锦,说:“谁知道,可能东宫的布太多了吧。” 过了半个时辰,东宫又送来一批浮光锦的料子。 又说是赏荷包蛋的。 荷包蛋被整得一头雾水。 “难道真的是东宫的布太多了?” 太阳下山之前,东宫送来第四匹锦缎,无一例外,全是女子用的色。 荷包蛋有些慌了。 “该不会是我哪儿做错了吧?太子这是在告诫我什么?” 但到底什么意思呢?他想的头都要秃了。 林岁宁不说话,只是默默给两只公猫都穿上衣服,把它俩分别拎到两盆大鱼大肉的吃食前。 再蹲在那里,看着它俩吃东西。 方晚葶偷偷问她:“你怎么看?” 林岁宁说:“布,他这是想说不,以回应我今日问他的那句。” 方晚葶无奈摇摇头,“可真拧巴。” 这些小孩子,真是千奇百怪,也难为她真能看懂太子的意思。 林岁宁闷闷不乐。 “就是啊,他哑巴了吗,说一句不要嫁,也不会死的,却偏偏不肯开口。” 她胡思乱想了这些天,气了这大半日,到了眼下,她已经有点疲惫。 不想再因为他一点暗示,一点示好,一点似是而非的态度,再心生雀跃和期望。 戌时,李玄泽穿到橘猫身上时,刚好听到林岁宁斩钉截铁的说: “管他送多少布,他不亲口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明日我就跟梁王妃说,我要嫁世子。” 第129章 太子是混蛋 呆呆跑到她面前,一顿急躁的喵喵叫,看起来急疯了。 林岁宁盯着它。 “怎么啦?” 新来的橘猫听到那吵闹的猫叫声,耳朵转了个方向,眯着眼盯着呆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突然猛地挣脱方晚葶的怀抱,冲它扑过去。 李玄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多了只猫,便被猝不及防的扑倒在地。 那猫下死手往它脸上挠。 林岁宁赶紧把猫抱开,回想起白日里荷包蛋说新来的猫先动的手,这回她是信了。 “你再闹事儿,就让你在院子里过夜!别想进屋子了。” 那猫被打了几下屁股,顿时晓得害怕,憋屈的跑到床底下去躲着。 林岁宁无奈叹口气,去查看呆呆的情况。 李玄泽爪子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完了,这脸毁了。 林岁宁扒开呆呆的爪子,查看它脸上的伤势。 “看来要同时养两只猫得闹心死,这个屋子里只能留一只。” 方晚葶说:“要么这两只你都去阉掉,公猫都是会争会打的,阉掉就不打了。” 李玄泽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原地昏倒。 我一个挨揍的都没多大意见,你们别这么搞啊! 林岁宁说:“要么让那只猫去陪映月。” 映月这两天胃口是好些了,可还很容易受惊,不肯说话。 她不能时时刻刻去陪着映月,有只猫黏着映月或许能好些。 李玄泽松了口气,巴不得林岁宁赶紧把那只暴躁的猫送走,送得远远的。 脸上的抓伤好一会儿才消痛。 不痛了,才想到另一件要命的事。 她说要嫁给许辰! “喵!” “喵喵!” 它黏在林岁宁的腿边叫个不停。 林岁宁当它是饿了,拿了只僵蛋给它,“是要这个吗?” 它头摇的像拨浪鼓,咬住她的裤腿,叫她往放着笔墨纸砚的案牍走。 走到案牍边,它轻盈一跃跳上去,爪子扒拉砚台上的墨块。 磨点墨吧! 有墨,它就能用爪子写字! 林岁宁把它往边上拎,“这个不能玩哦。” 她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拿着寝衣要去隔间沐浴。 李玄泽灵机一动,蹦上她的妆镜台,扒拉出一盒胭脂来,使劲用嘴和爪子配合着,要把盒盖打开来。 费了老半天劲,终于把盖子扒拉得松一点儿。 林岁宁一把从它爪子下面夺过。 “这个也不可以玩,这个是太子送我的。” 橘猫圆溜溜的眼里闪过茫然。 好像是在她封郡主那一日,他送的贺礼中有一盒胭脂。 可是那一日,她收到很多很多胭脂,她竟还弄得很清楚,哪一盒是他送的。 林岁宁把胭脂盒握在手心里,愣神片刻后,突然又很生气地把胭脂盒放到它面前。 “你玩吧,我不要了。” 她转身就走。 李玄泽毫不犹豫的继续去扒拉这个胭脂盒,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盖弄开,爪子刚沾上一点儿—— 她又跑回来,再次夺走这个胭脂盒。 盖上了,放回小匣子里,用锁把匣子锁起来。 还用帕子擦干净了它的爪子。 方晚葶在旁叠着衣服,无奈笑了声。 “你啊。” 林岁宁解释道:“我不是舍不得,是要还给他,有些恩情我还不清,但东西还是能还的,我要把他送的东西,通通还给他。” 李玄泽愣愣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唇。 还给他做什么,两清吗? 方晚葶说:“好,通通还。去盥漱吧,我在这儿看着两猫。” 听到隔间门关上的声音,床底下另一只黄猫探出脑袋,冲李玄泽的方向哈气。 李玄泽懒得跟这只爱打架的猫计较,比起上次那只三花,这只就会龇牙咧嘴而已。 它再次环视四周,看看能不能有用来写写画画的东西。 毫无。 就连盛放酱蛋的碗里,也是一点汤汁都没有。 原本他不想向任何人暴露他和橘猫的关系,一旦暴露,这是把自己的命脉交在了外人手里。 但他信得过岁宁。 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晚葶看着呆呆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又蹦上案牍去折腾那块墨砚。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拎着它脖领把它拎起来。 “你干嘛啊呆呆?” “岁宁已经够心乱了,你乖一点,别把屋子里整得乱七八糟。” “再瞎折腾,就让你去荷包蛋那屋子里睡。” 李玄泽一想象自己被荷包蛋搂咯吱窝睡觉那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 算了,等她们睡熟了再找机会。 它很困,但就是硬撑着不睡,确定林岁宁和方晚葶都睡熟之后,它很慢很慢地从林岁宁怀里抽身出来。 猫爪子无声踩在地上,很快再次跳上案牍。 在砚台上吐了点口水,张大嘴咬住墨块,用力全力去磨。 呸呸呸,嘴里一股子怪味,但尚且能忍。 它费了好大劲才磨开一点儿,一声响亮刺耳的猫叫声吓得它嘴里的墨块都吐了出来。 那只睡在椅子上的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极其凶狠地冲它叫唤。 李玄泽几乎是要求它了。 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呀,小点声,别把…… 好吧,完了,林岁宁已经在揉眼睛了。 李玄泽眼看着林岁宁睁开眼,那只暴躁的猫又在此时突然不叫了,迅速趴下去微睁着眼,好似一直在乖乖睡觉。 跟方才判若两猫! 林岁宁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呆呆身边,拿起墨块看了看上头的咬痕,眉头紧锁。 “呆呆,你在吃这个?” 真是奇了怪了,平时到了夜里,呆呆嘴可挑了,喝水的杯子都必须放桌上才喝,今日居然连墨块都吃了,看来真是饿得狠了。 也怪这些天她只顾着纠结闻映月的事,还老想着太子那件事,没怎么顾上呆呆。 她打着哈欠,把砚台和墨块放到抽屉里去。 “看来白日里是真没吃饱。傻呆呆,桌上有蛋不知道吗?” 说着,她把呆呆抱到了桌上,直勾勾地盯着它。 不吃是不行了。 李玄泽一口一口把酱蛋吃下去。 林岁宁看着它吃完,才放下心,又把它抱回床上去睡。 她很快再次入睡。 只是似乎做了个很不好的梦,眉头一直蹙着。 它伸出缩了指甲的爪子,轻抚她眉心,想把她眉间的褶皱抚平,却见她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 林岁宁叹口气。 “呆呆,太子是混蛋。” “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肩膀给我靠,把披风给我穿,外衣也给我穿。” “为什么要亲我。” “是因为我出身低,就能被轻贱,被戏弄吗?” 从前她不觉得太子是那样的人。 百花苑之时,太子说平民百姓也要颜面,她便莫名心动,莫名相信太子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因为出身而低看她。 可现在,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去想。 “呆呆,我不想再理他了。” 第130章 下不为例 呆呆好似能看懂她的落寞,亲上她湿润的眼角,还亲她的鼻尖。 似安抚,似讨好。 它嘴边的毛蹭到她,林岁宁痒得发笑,轻轻推开它一点。 “好啦,睡吧。” 呆呆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 醒来,李玄泽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自己脸上那三道抓痕。 果然是毁容了。 呆呆有毛,不扒开还看不到,他这张量就明显了。 山竹先是吃惊,再训斥寝殿中伺候的宫人。 “殿下睡一觉怎么成这样了!守夜的人呢,怎么当差的!” 宫人哪知道怎么回事。 虽说夜里有些犯困,或许偷偷打过盹,可太子脸上弄出这样的伤,总归不小动静,可他们是半点没有察觉啊! 李玄泽说:“不赖他们,让太医来抹点金疮药便是。” 宫人们感恩戴德,连连磕头。 山竹还在埋汰不休。 “这像抓痕,寝宫里该不会进猫了吧,你们几个好好搜搜!” 李玄泽没有阻拦宫人搜宫。 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猜,只要不猜到他跟另一只猫命脉相连,都不要紧。 他上好药,便去了御书房。 一进去,皇帝就盯着他脸看。 “怎么伤的?” 李玄泽信口开河。 “对个宫女起了色心,夜黑风高的,她没认出我是太子,抓伤了我。” 父皇不就盼着他对别的女子起兴趣,那他就编出点儿来呗。 皇帝冷笑,“真能胡扯。戌时睡到天亮,去哪儿对个宫女动手动脚?” “哦,”李玄泽改口说,“那就是父皇派来东宫的福公公,趁我睡着抓破了我脸。” 皇帝怒不可遏。 “你再胡扯!福寿哪里敢这么对你!” 李玄泽说:“我说的实话,父皇没有信,那我只能说福寿抓的了,父皇还是不信。” 皇帝被他气得不轻,瞪了他半晌。 李玄泽却若无其事的去案牍边坐下来看起了文书。 皇帝冷着脸传来太医,询问了伤口,得知像是猫抓痕之时,困惑道: “东宫有猫?” 这个问题,太医回答不了,“微臣看着伤口像,但未必真是如此。” 皇帝又问:“不会留疤吧。” 太医信誓旦旦的说:“伤口不深,好好抹药是不会留疤。” 皇帝摆手示意太医退下,再拔步到龙椅前坐下来,翻看起奏折。 换折子的空当,皇帝突然说:“太子,你违背了同朕的约定。” 李玄泽视线稳稳落在文书中某些字眼上,面不改色。 “儿臣没有。” “你送的那些布,是在给她暗示,”皇帝行云流水的在奏折上写下批注,淡淡道:“朕说过,你不能告诉她任何。” 文书被李玄泽攥出了褶皱。 他嘴硬道:“只是犒赏属下而已,父皇说过,不能亏待亲信。” 皇帝笑。 “耍赖便是耍赖,三月之期重头来过。” 以三个月为期限,这段时里,太子不能过问林岁宁任何事,不能对其关怀,必须置之不理。 而只要林岁宁在三个月内没有答应与许辰的婚事,那太子妃之位,便是林岁宁的。 这是皇帝唯一肯妥协的条件。 但太子若是作弊,就不算。 李玄泽沉默半晌后,合上手中文书。 “父皇,我觉得不妥。” “何处不妥?” “儿臣按照父皇的意思,没有过问她的事,没有给她传达任何消息,父皇凭何认定儿臣耍赖?儿臣不服。” 这十日是真的难熬,每天算是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好歹也是过一日少一日,有个盼头。 他实在受不了重头来过。 皇帝搁下墨笔,平静与他对视。 “你会给她送布,是因你认为她会真的答应许辰的婚事,她对你的感情并非坚不可摧。” 李玄泽说:“人心可贵,正是因有血有肉,她的心又不是块石头,怎能坚不可摧?” “可你在朕面前是如何夸耀的,你信誓旦旦地说她对你的真情天地可鉴。”皇帝笑道:“只是十日功夫,便可轻易动摇,你拿什么来证明她对你的真心。” 李玄泽腮帮子紧绷。 “不必证明,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钟情。儿臣若冷待她,她还不会动摇,还要对儿臣死心塌地,那不叫爱,那叫犯贱。” “又或者,她贪图荣华富贵,那才会在儿臣身上死死纠缠到底。” “她会因儿臣的冷待而失望,恰恰说明她图的只是情,不是儿臣的太子尊位。” 皇帝凝眉,“歪理。” 李玄泽深吸一口气,斗胆道: “父皇,这十日来儿臣日日抓心挠肝不得安生,想来她也不会好受。” “倒也不是怕她嫁给许辰,我千方百计的暗示她,是想给她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她痛苦,儿臣只会更愧疚。” “若是一定要她受三个月折磨,儿臣才能如愿娶她,那么,儿臣宁愿不当太子。” “儿臣做个郡王,总能娶自己合心意的姑娘了吧。” 皇帝原本平和听着,直到听到那句“不当太子”,眼色顿时一冷。 一本奏折飞来,砸在李玄泽额头上。 “你是越来越混账了!这话你敢提第二回,当真以为朕舍不得废了你吗!” 李玄泽离座,在空地上跪下来,低着头一声不吭。 皇帝看到他被砸的额角泛出红来,怒气顿时消散些,可仍有余愠,指着他鼻子道: “多少人盯着你的太子之位,不折手段,恨不能抢个头破血流,你倒好,唾手可得的,半点不肯珍重。” “是朕把你护得太好了,叫你成了这般任性的性子。” 李玄泽从不否认,父皇待他好,是母后远远及不上的。 但有些事,他还是想坚持。 皇帝道:“你是年岁小,一头扎进去了,便没头没脑的想给她最好的。但总一天你会晓得,男女之情是最不足为道的东西,她一个琴棋书画都没学全的姑娘,怎么能做你的太子妃?” 李玄泽心想,母后那样,你还让她做了皇后呢。 虽然是生身母亲,他还真觉得,母后的心性还不如林岁宁呢。 皇帝长叹一口气。 “朕总不能你要什么,就应什么吧?已经把你惯坏了。” “她做这个太子妃,也总得有一个能说服朕的理由。” “罢了,还有八十天,昨日的事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