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本主抓住她!”玛德人手不够。
她可以摆,但绝不能被摆弄!一直以来,她的思想还停留在现代,禁锢于十八岁,人都是略有瑕疵的美玉,但这些瑕疵也会给美玉打上独一无二的标签,本质上都是美玉,直到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如同一头脱缰的野马,她在宫道上狂奔,心中的酸楚胜过窒息,迷茫着跑过一寸又一寸青砖。
宫墙,宫墙在哪里?应该是皇宫的边界吧。
梨树又在哪里?她到底在哪?
不知奔逃了多久,歘然余光中闪过一抹红。
她慢慢停下脚步,缓缓倒回去,是一棵枯死的梨树,上面挂着的,打着结的围巾,这是她送的。
訾云淡提起脚步快速奔过去,就在将要触碰之时,被一把力狠狠抓回去。
她猩红着一双眸,你翻不过去吗?花时,平时让你好好锻炼,你偏不依。
这哪里是宫墙啊花时,这只是偌大皇宫千千万万墙之一,离出口好远,但她又好像寻了好久,宫墙之外亦有宫墙。
你一定被逼急了吧?我到底该不该庆幸你已经死了?
你应该解脱了么?
这下,只留我一人。
你好过分。
“死人用来上吊的东西你也敢碰,给本主烧掉它!”
“不过一个宫女,死了就死了。”
“过几年也该忘了。”
她被人拉扯着,怔怔看着大火将两个人的围巾侵吞,最后化为焦土。
訾云淡搬出那个小院,从前那个不让她出去的院子,如今再也不让她进入。
今年的梨花开了,她隔着墙静静等待着,梨花会不会对她有所回应。
今年没有梨花酥了,今后也不会再有。
“蝉衣,父皇除了让你来照顾本宫还有说什么吗?”
蝉衣摇头。
恐怕不止,使节身死在先,蝉衣到来在后,这是让她管住自己的嘴。
她应该在床上郁郁几日,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忘掉所有,与大人们一笑泯恩仇。
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做一个乖孩子,三年如此。
三年如此,蝉衣也离开她了,只因她们撞破国师与贵妃的奸情,蝉衣让她去禀告父皇,自己则做了饵,为国师所灭口。
蝉衣会很恨自己的吧,她想。
她确实是个乖孩子啊,可怜兮兮的孩子,“母妃,你掐着儿臣做什么?儿臣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来本主宫里!一定是你的问题,都是因为你!”余答应猩红着双眼,死死掐着被她按在桌上的孩子。
这些年,她都痴痴地等着,皇帝一次也没来。
訾云淡笑得放肆,压低声音凑到她的耳边“他永远都不会看你一眼,这些年不都是这样吗?舔着脸去贴冷屁股的人是你,自我感动的是你,破防的人还是你。”
下一刻,房门被踢开,拉开纠缠的两人“余答应残害皇嗣,打入冷宫!”余答应嘶吼着令人不爽,陈公公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低声狠狠啐了一口,“原是害了疯病。”
撕扯间,訾云淡噙着泪,直直跪坐下去,像是要原地破碎,恰到好处露出手臂上的鞭痕掐痕“陈公公~母妃病了吗?我,我不知该怎么办,母妃定非故意。”
陈公公象征性安慰一下,便开始宣读旨意,这里翻译一下“即日起,五公主记在皇后名下,居清宁宫。且国公世子温俭贤良,实属良配,两人先定亲,及笄以后便择日完婚”
“另,婢女阿于,检举有功,封于才人,居涌泉宫,钦此。”
“儿臣给母后请安。”
清宁宫四处弥漫着药味,陆皇后疲倦应答着,眼神却总若有若无扫过殿门口。
訾云淡见过这种眼神,无数次,仿佛每个后宫女人都爱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娘娘,该喝药了。”
“儿臣不孝,竟不知母后生着病,请让儿臣服侍母后喝药。”既然受其庇佑,自当尽到应有的孝心。
陆若离扫了眼訾云淡,“既然到了本宫这,安分守己,认清自己的身份,”
“退下吧。”
后者状似伤心样,默默退下。
还好,这种情况,互不干扰的模式才能平平淡淡。
“五公主,陛下召您过去呢。”陈公公迎面走来。
“我?”訾云淡微微惊讶,对啊,一个透明人女儿怎么值得一代帝王注意,她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她欢欣地手舞足蹈:“公公,本宫这就去,辛苦公公啦!”
訾云淡低垂着头跪在殿前,神色间十足恭敬,“那日父皇英姿一直在孩儿脑海挥散不去,今日能够得父皇召见乃孩儿三生有幸。”
安帝神色毫无波澜,只坐于龙椅之上打量她,良久,他示意陈公公让她起身。
“五公主乃陛下血脉,若以她为引定能使这方子大成。”訾云淡这才注意到殿内还有第三人存在,这人一身便服对着安帝俯首道,“恭喜陛下,天子万世永存指日可待。”
“你就是五皇姐?”一道稚嫩的童声叫住她。
来人是整个安国皇宫唯一的嫡子,正宫皇后之子,九皇子。
“怎么了?九皇弟。”她挤出一抹微笑。
“陪本殿玩。”
“好。”
“不玩了,我要回宫用膳。”訾云淡揉了揉膝盖,嚷嚷着要回去。
九皇子:“等等,本殿也要去。”
“啊?你不陪母后用膳呐?”
他板着一张脸摇头,“通常这个时候母后都会等父皇。”虽然父皇不一定会来。
“行叭。”
待九皇子走后,訾云淡招来身边人。
“珠花珠花,过来,母后平时都不和九弟用膳的吗?”訾云淡睁着亮亮的双眼八卦。
“回殿下,娘娘心系陛下,呃,对九皇子的关心自然少了点。”但还是有的。
訾云淡状作思考,天真无害眨眨眼,“那本宫以后定要多多关心九弟!”
直到珠花转身离去做自己的活,她才意味深长收起笑。
调理一年的时间,皇后的病始终不见好转。
“什么药喝一年都不见好?”訾云淡推着秋千喃喃道。
“阿姐,推高点!”九皇子坐在秋千上玩得不亦乐乎。
她直接按住小孩,“小九,阿姐觉得你应该去尽尽孝心,陪陪母后。”
“去过,没一会儿就被轰出来了,之后便再不让我去。”九皇子郁闷,他有些伤心。
“那你还好,我上次见她还是在上次。”
两人相顾无言,“没事的阿姐,父皇早些年为母后寻了名医,应是,快痊愈了。”许是心里没底,九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訾云淡抱住他,轻轻安慰。
深夜——
“可知本宫因何宣你?”
“回母后,儿臣不知。”她正睡觉呢,就被扒拉起来送过来了。
“珠花是本宫的人,这是本宫必须要告诉你的。”
訾云淡暗暗挑眉,这是要名牌了?
“本宫没时间了。訾云淡,本宫可以相信你吗?”陆皇后苍白着脸,如今虚弱得只能倚在床上。
“母后不是已经唤儿臣过来了吗。”
“陛下给本宫寻的药是毒,”陆皇后平静述说着事实,“安国先祖曾给陆家无上殊荣,这其中,就有一个当初能够撼动皇权的势力---三分之一皇家暗卫支配权,”
“陆家铮铮铁骨忠君报国,循规蹈矩,所以到本宫这一代,就有些势弱,入宫前,祖父将其交予本宫,嘱咐本宫交还陛下。”
“但父皇一刻也等不及,自母后进宫便开始下手,儿臣听珠花说母后当初生产时便九死一生。”訾云淡自然地接过话。
“若不是本宫当时动用那股势力,只怕早就一尸两命,自那以后,这副身子也无可挽回,也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对本宫所做之事,本宫与陛下年少情深,如今却······”
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安帝会不管不顾对皇后下手,任哪个皇帝都无法忍受这股势力的存在。
一边等待皇后回忆当初,一边想她告诉自己这些的目的,面前便出现一个托盘,盘中静放着一枚玉质令牌。
“别辜负我,护着小九,我只要他健康平安。”皇后认真看着訾云淡,第一次用了平语,“我知道,你很需要这个。”
不是身为皇后,而是身为母亲的嘱托。
“为什么不交给陆家?”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只有交给你,才没有人能猜到玉令的下落,别太信任如今的陆家,也只有你真心真意待小九。”不然为什么当初祖父宁愿把玉令给她一个女子也不给家中子弟。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戴着恭顺的面具的这个人正需要一把利刃。
“别太高看我,玉令当你借我的,作为报酬,对小九,我会负责到底,待日后我会还给他。”
訾云淡揉了揉眉心,“你那个药闻着不舒服,我先走了。”
“本宫走了以后,别近身,有毒。”想想她活得真失败,竟无丝毫退路。
殿内荒凉一片,不知这声“谢谢。”是谁对谁而语。
訾云淡前脚刚走,后脚殿内便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皇后。”安帝温柔搂着陆若离,缱绻情深。
“陛下,臣妾怕是早已油尽灯枯,”陆皇后靠着安帝低吟“待臣妾走后,我们的小九就交给陛下了。”
安帝微微皱眉,“不许说胡话,朕与皇后与天同寿。”
陆皇后眼中黯淡,气息微弱。
“皇后,可有什么要与为夫说的?”
“回陛下,臣妾无话可说。”
“嗯。”
感受到怀中人完全没了声息,“朕给过你机会,皇后。”
“给过你机会,说出一切。”
“所以是你负了朕。”
“是你咎由自取。”
这一夜,清宁宫大火,除了两位小主子,无一人生还。
“什么火灾!我都看到了!是父皇,是他!是他命人把所有下人杀了!”年仅六岁的九皇子带着萤火虫想讨母后开心,然后不巧撞见了所有。
訾云淡死死捂住他的嘴将他带离火场,“闭嘴!”
“想死就继续!我再也不管你了!”
九皇子立马噤声。
“你是皇子,想知道真相吗?从今天开始,什么时候能做到将心里话藏进肚子里,我就全部告诉你,我会一点一点告诉你,所以,把那些话咽回去!”
“别怕,”訾云淡紧紧拥住他,一遍又一遍轻拍他的背,安抚她躁动的情绪,“你还有你姐我,天塌下来阿姐给你扛着。”
“我会教你的,你不会孤立无援,更不是孤身一人,听见了吗?”
“我们现在去找宫人,我们是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只管一直哭就是,好不好?小九乖~”
宫里人人都说,訾云淡是灾星,两任母亲,一个疯一个死,但无论谣言怎么传,都不能影响安帝对她的盛宠,更是让年幼的姐弟俩直接住在圣宸宫。
“父皇。”
安帝卧于榻上,不时传来阵阵咳嗽声。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没想到您的身体消瘦得这么厉害。”昔日的威严此刻也被病魔侵蚀殆尽。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中透露出疲惫和痛苦。那曾经挺直的背脊,如今也无力地弯曲着,仿佛被压上了千斤重担。每一次的呼吸都显得艰难而沉重,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照进寝殿,却无法驱散那股浓重的阴郁。安帝的咳嗽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老五,把老十三召来。”
訾云淡不语,将一勺药膳送到他嘴边:“那种药引没用的,父皇。”
安帝推开訾云淡手中药碗,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放肆。”
“作为父女,我们好像从未下过一盘棋,儿臣已备下,请父皇移步。”
訾云淡慢条斯理站起身俯视着安帝:“公公昨日醉酒不幸溺毙于荷花池中,新的公公还未上职,儿臣扶您。”
安然坐下,她手执黑棋率先开口:“其实前些日子,儿臣得了些消息。”
安帝费力的拿起棋子,这个老五,留不得了。
“皇家暗卫营,覆灭了。”
“咳咳咳咳!”安帝想怒而奋起,却只能死死看着訾云淡,“你怎么知道?”
訾云淡静静地继续下棋,任由自家父皇做出召集暗卫的动作,待下完黑子,便拿过白字成局。
没有任何暗卫。
“父皇一直以来就没怀疑过我吗?”
“怀疑你?怀疑你什么?”话落,他不禁愣住,“你?”
訾云淡继续低头下棋:“对啊?你不惜杀了皇后,提防太尉,试探小九,要找的东西,在我身上啊。”
此局已定。
“您看,这颗白棋,是国师,这颗是三公主,这是太尉府,这是国公府,这是您,而这颗,”她执黑棋将白棋核心吞并,“是柳尚书。”
白棋已成颓势。
帝王威严,尽管是强弩之末,依然不可小觑,他冷笑:“老五,朕有那么多皇儿,没想到最像朕的,居然是你。”
“是吗?”
“你想要什么?活下去?”
訾云淡摇头:“我再怎么样也是活不了的,嫁人,父皇你也不会放过我,到时向世子那般,嫁祸国师府那般将公主之死家伙给国公府。”
“国师、丞相、国公再加上早已撑不住的太尉,您就是最后的赢家。”
“我想要的早就没了,所以我赌了一把。”
“宁叫朕负天下人。”安帝忽然来了劲,“来,告诉为父,你的棋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父皇你手中捏的棋在哪?”訾云淡问道,“还没出场?”
安帝并未直面她的问题:“有时候朕在想,有朝一日若能够长生,一统九州,千秋万载,万世为皇。”
“只是朕还未来得及出征,就开始衰老。”
“所以父皇便使用偏方,取药引?”訾云淡坐在他对面笑道,“您真是老了。”
“你恨朕吗?”
訾云淡摇头:“相反,我很仰慕您,但仅限于年轻时候的安帝。”
安帝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眸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芒,仿佛在这一刻,他心中的某种期待得到了满足。
这一笑,使得他原本就威严的面容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让人不禁想要探究他笑容背后的真正含义。或许,是对局势的掌控,又或许是对自己决策的肯定。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真正的答案,只有安帝自己知晓。
殿外忽然嘈杂一片,訾云淡起身推开窗:“喏,您最后一颗棋到了。”
安帝摩挲着手中白棋,沙哑着声音:“老五,你怕是早已猜到了吧。”
“嗯呐,三皇子逼宫谋反,自然应当捉拿。”
“呵,”安帝笑了笑,“逼宫吗?”
“你啊,也活不了多久······”
着实,如果你还年轻,我这些小把戏着实上不得台面。
訾云淡抚过安帝的双眼,这双眼睛,彻底闭上。
她倚在窗台上透过层层宫人扫试着将三皇子捉拿的九皇子,喃喃道:“我也不见得赢了。”
“小九啊~”
“你是想说他吗?”訾云淡转身看着安帝,“我最满意的杰作。”
“我总该还给安朝一个帝王吧,更好的。”
“唔——”訾云淡刚清醒过来就被狠狠呛了口水,此时他们都处于湖底中央,要被淹死了。
记忆慢慢复苏,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试炼,搞得跟真的一样。
观察观察另外几个人,还晕着呢。
訾云淡向几人游去,预备将人带走。
“慢着小丫头,这几人并未通过镜湖试炼,理应留在此地献祭神灵。”湖中突然出现灵体阻止了她。
“滚。”
“好的。”好生粗鲁!灵体虽然是灵体不能动他们,但是灵体好歹也是湖灵啊。
“擅自干涉他人因果,是会遭报应的。”灵体留下这句话便躲得远远的。
“命运不会偏离,你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见訾云淡不为所动,灵体只好噤声。
回顾一下这些人的试炼,嘿嘿,负心小姑娘,惹到我,你算是踢到铁板啦!等着被报复吧!
所以待訾云淡将几人带到岸上,便像被抽去什么似的倒下昏睡过去。
哎,小朋友你是从宫外来的?
“哇,我从来没出过宫,请问你可以告诉我外面有什么吗?”
那时的她好像浑身都是伤,好像被欺负过,但她的双眼亮晶晶的。
“哎哎,听说外面很多房子”
宫里也有很多宫殿
“不一样的嘛,没见过古色古香的城。”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你不一样,你平常喜欢去什么地方呀?那里景色怎么样?”
“你要走了吗?你是个好人,这里冷冷的,有好多不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对万事无所谓的他,开始四处游玩,然后在某个跟随父亲进宫的时间悄悄告诉她,宫外的精彩。
若有一天,我们一起去。
这次她反而沉默了,她今日身上又添了新伤,你脖子上为何会有勒痕?
小朋友,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黎泽迷茫了几秒为什么?
听多腻了,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看看,况且宫中危险的很,万一碰到危险怎么办?别来找我了。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黎泽执着地追问。
小女孩洒脱地摆摆手,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就当从未见过我。
郁闷。明明比他还年幼,竟还称他为小朋友,不害臊吗?
以后的日子,黎泽再没进过宫,再后来,皇上给他和五公主赐婚。这些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他又过上以前寂静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跟那个没良心的长得很像的小厮…
哦,她原来就是五公主……没良心的。
这次她没有带任何伤,但是……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现在深邃得令人看不清。
她给他留了药便走。
她忘了他。
到最后,她甚至抛下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