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增勤闻言低头不语,若是真查出来什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证据了。
李安怎么会跟他说这么多废话。
杨增勤当官十几年,也是老油条了,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不可能被李安几句一忽悠,就乱了方寸。
李安见他不说话,也能猜出几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没错,我们现在查到的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并没有实证。但既然有了蛛丝马迹,查到实证是早晚的事。
你无非再等有人能够阻止彻查盐务,但即便真的停止彻查盐务,你觉得你们这些已经查出问题的,还能脱身么?”
“下官不懂李翰林在说什么。”杨增勤摇头道。
“不,你懂,你非常明白。”李安冷笑道:“你无非是怕说了后,你和你的家人亲族,都会遭到报复。大宋不杀文官,即便真查到问题,无非是流放罢了。应为你什么都没说,那些人不管是为了安抚你,还是做给别人看,必然会照拂你和你的家人,日子也不会难过。”
屏风后的赵策英闻言脸色微变,李安说的前面那些他也想到了。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竟然和不杀文官还有关系。
仔细想想,李安说的也没错。
杀虽然不能真的震慑所有人,但是不杀,就完全震慑不了。
扪心自问,若是换成他是杨增勤,他也一样不说。
说和不说,结果真的差距不大。
“是,大宋不杀文官,先帝仁慈,一个文官未曾杀过。到了官家这,已经形成祖制了,难以更改。若是现在官家想挥动屠刀,不管和盐务有没有牵连,所有文官都会强烈阻止,因为这关系到他们自身。”
“我也是文官,也担心官家屠刀一开,以后杀顺手了,说不定就有我。即便没有我,我的子嗣后代将来为官,也有可能因为什么事被杀。是人都有私心,我也不希望官家杀文臣。”
“不过不能明面上杀,也不是不能杀,想要弄死一个人简单的很。流放路上,或者不停的更换流放地,让人死在路上,不要太简单。至于家眷,送去教坊司就是了,到时候永远为奴为婢。杨大人,你觉着我说的这些,桓王殿下能办到么?”李安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增勤。
“你怎么敢行如此之事?”
杨增勤的脸色终于变了,怒喝道:“你也说了,你是文官。你就不怕这样的事发生在你的子孙后代身上么?”
“我怕啊!但是我更想这个世道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辽国占据燕云十六州,北方无险可守,西北还有西夏在旁,如今虽然无战事,但是以后谁说的准?大宋如今内忧外患,若是内忧不解决,如何抵御外患?将来天下大乱,你觉得辽国或者西夏会在意什么刑不上大夫么?”李安冷冷道。
李安这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了,赵策英还在屏风后听着。
但是他就是不吐不快,大宋没有机会灭掉辽国和西夏么?
有,而且还不少。
远的不说,将来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金灭辽的时候,不说将辽金一起灭亡,抓住机会夺回燕云十六州还是很有机会的。
若是夺回燕云十六州,怎么会发生靖康之耻?
若是把金国赶去草原,甚至将来会不会有成吉思汗都不一定。
金国和蒙古的崛起,说到底都是辽金占据了北方大片城池,有了固定地盘,对草原不那么重视,掌控力降低,才给了机会。
李安不是什么愚忠之人,一姓一国灭就灭了。
但却不能灭在异族之手。
汉人争夺天下,讲究民心大义,即便乱世百姓活的人不如狗,度过最开始的混乱时期,还是比较安稳的。
毕竟百姓是他们争霸天下的资本。
但是异族不同,异族人少,为了更好的统治,大肆杀戮是必然的。
汉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两脚羊,试问谁会在意羊的死活?
“我说这些不是威胁你,也不是在吓唬你。若是你不愿意说,我就会这么向殿下谏言。你觉得殿下会不会这么做?”李安冷声道。
杨增勤脸色苍白,李安之前说的那些确实是他心中所想。
可是真按李安所说的那样,他一样要完蛋。
一想到自己死了,家人充入教坊司,一直为奴为婢,他就不寒而栗。
至于赵策英会不会这么干,杨增勤仔细想想,觉得很可能会。
因为赵策英是彻查盐务的主官,盐务毫无进展,对赵策英的威信打击不小。
赵策英恼怒之下,做出这种事来,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他死了,也没人会管他家人的死活。
李安也不打扰他,安静的等着。
杨增勤沉默许久,声音嘶哑道:“我知道的也有限,即便说了,下场也好不到哪去,甚至会更加凄惨。李翰林又何必如此逼人。”
“你错了!”
李安淡淡道:“这次官家派桓王殿下亲查盐务,已经表明了决心,只要你说了,就能顺藤摸瓜查下去,到时候都被连根拔起了,谁能报复你?”
“而且和你一起被抓的有数十人,你不说也有别人说,说的人多了,报复的过来么?而且真要有人逃过一劫,躲还来不及呢,岂敢报复?”
“子谦说的不错!”
赵策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殿下!”
李安和杨增勤连忙行礼。
赵策英摆了摆手,来到主位上坐下,说道:“杨增勤只要你说了,本王保证对你从轻发落,并且不牵连到你家人。但若是不说,子谦之前的话本王也听到了。”
赵策英没说会按照李安说的去做,却说他听到了,意思不言而喻。
杨增勤心里最后的防线被击破了,咬了咬牙道:“臣愿意说!”
“子谦,你记录一下!”赵策英吩咐道。
“是!”
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李安应了一声,研墨提笔,等待杨增勤讲述。
杨增勤此时也认命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他们确实通过虚报下雨天数,来隐匿一部分产量。
除此外,还加快工序,多开盐池。
得知赵策英往盐城县而来的时候,他们把多开的盐池已经给填埋了。
杨增勤所管理的那个盐场,每个月的实际产盐量,比账册记录的,最起码多了五六成。
其余的盐场,和他这个几乎差不多。
所得的盐,会有盐商,持盐引来提走。
盐商手里的盐引都是从朝廷那买来的。
但是盐商想凭借盐引去真州盐库提盐,必须先买盐引上面数量七成的私盐才能提。
否则真州盐库那边,便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如此一来,即便那些盐商不想参与都不行。
实际上也没有盐商会选择不参与。
商人都是逐利的,私盐只有官盐价格的七成,他们只会嫌少,怎么可能不要。
杨增勤供出的官员并不多,他也知道淮南路盐务体系官员,大多数都参与其中,但是和他有接触的官员,只有那么几个。
甚至同为盐城县这边管理盐场的官员,他接触的也不多。
因为有人告诉过他,不允许他们私下接触。
另外,杨增勤还供出了几个一直在他这边提盐的盐商。
“真是丧心病狂!”
赵策英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完后怒骂着发泄心里的怒气,说道:“本王不相信,你手里没有这些人的证据!”
“有,臣家里卧房床榻下有个密室,里面藏着臣这些年得到的好处,还有一个账本。账本中记录了那些盐商每次提走私盐的具体数量,包括熊大人每月给臣送来的钱财数量。”杨增勤说道。
他说的熊大人,就是管理盐城县所有盐场的官员,也就是他的上司。
“本王之前答应你的会做到的,来人,先带他下去!”赵策英喊道。
门外的士卒闻声走了进来,把杨增勤押了下去。
“子谦,没想到你审问犯人还挺有一套的。”赵策英笑道。
虽然听完杨增勤的讲述,被气的不轻,但是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赵策英还是心情大好。
“殿下不怪罪就好,臣也就想着吓唬吓唬他,没想到真的有用。”李安说道。
“呵呵。”
赵策英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安一眼,刚刚李安说的那些是不是吓唬,他岂能分不清。
不过他也没有揭穿李安,说道:“本王现在亲自带人去杨增勤家查找证据,然后会按照他所说的抓人。你继续审问,看看能不能多吓唬几个人交代。”
杨增勤供出来的人不多,他也想看看其他人能不能提供更多的证据,供出更多的人来。
“是!”李安应道。
赵策英走后,李安让人带人过来继续审问,如法炮制,把关押的官员都审问了一遍。
这一招也不是都有用,这些人参与其中,若是胆小的,平日里揣揣不安,怕是早就被自己给吓死了。
李安说的未必是假,但也未必是真。
自然不可能他一吓唬,就全交代了。
三十几个人中,包含杨增勤在内,只有五个人交代了。
另外四个中,只有一个和杨增勤一样留了证据,其余人都没有留。
即便如此,也是很大的进展了。
赵策英派人按照口供和证据,但凡牵涉其中的官员和盐商,全部被抓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盐场县人心惶惶,消息很快四散开来。
…………
扬州
温铎得知消息时,手上的茶盏没拿稳,直接掉落了下来,身上溅落一些茶水。
边上伺候的丫鬟连忙上前拿着手帕,蹲下身子维他清理衣袍。
“滚开!”
温铎回过神来,一脚把丫鬟踹开,怒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屋内伺候的丫鬟,连忙退了出去。
“去,把薛庆给我找来!”温铎吩咐道。
“是!”报信的小斯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薛庆到的时候,掉落的茶盏都未清理。
温铎脸色难看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见到薛庆过来,才坐了下来。
“明公!”薛庆行礼道。
“你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初说好让一个盐商暴露,让其余盐商看看下场,他他们铤而走险,刺杀桓王。你偏偏要节外生枝去算计什么顾廷烨,如今顾廷烨没事,我们就要有大麻烦了!”温铎冷喝道。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送个盐商给桓王的。
那些盐商没几个好东西,好些都有人命在身。
他们可不是文官,就他们所做之事抓到招不招都是一个死。
官差抓人,必然会拼死抵抗。
但是盐商怎么可能是禁军的对手,下场必然凄惨。
到时候别的盐商看到那个盐商的下场,难免会兔死狐悲。
他们若是不想和那个盐商一个下场,要么逃,要么刺杀桓王。
刺杀桓王肯定不可能成功的,却会让桓王束手束脚。
甚至官家有可能担心桓王安危,把桓王召回去,换个人来查。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乐于看到的。
结果薛庆想算计顾廷烨,暴露的是程家。
程家背后有大靠山,他哪里敢让程家真的出事。
导致最终效果大打折扣。
薛庆心里暗骂,这件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但是当时温铎知道后,可是对他夸赞有加。
如今出事了,倒是全成了他的错了。
不过薛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赔笑道:“明公勿急,下官觉得现在的局势反而更好。”
“好什么好?马上就快查到本官头上了。”温铎冷声道。
“明公先听下官说。”
薛庆说道:“事情下官也听说了,盐城县那边的官员有人交代了,桓王殿下抓了不少官员和盐商。”
“之前被抓的官员知道的其实也不多,麻烦的是后面被抓的。不过那些人一时半会也不会交代。反倒是那些盐商,他们说也是个死不说也是个死,那些没被抓的盐商也会人心惶惶。”
“若是暗中挑唆一下,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下官之所以说现在时机更好,是因为桓王抓了太多人了。桓王不信地方衙役厢军,看守的人都是随行的禁军,除此外,扬州这边也留下不少,顾廷烨还带了些在查找程家人的下落。”
“此时可以说是桓王身边防伪最松的时候,那些盐商若是联合起来,未必没有机会。”
“你疯了!”温铎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桓王万一有个好歹,是什么后果?”
“明公,又不是我们干的,天大的后果,也不需要我们承担。”薛庆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