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宿甚至没有察觉到她从自己的怀中离开,在自己面前苦恼地抹干泪水。
他的目光无神地盯着面前的木桌,木桌上有些什么,他已经看不太清了。他只觉得那个叫心的地方,有些痛楚。
而什么是痛呢?是被天兵天将围剿时头破血流的感觉,是被信任之人置于死地的感觉,还是独自一人在虚无之地不言不语近万年的感觉?
可这些,似乎都与现在的这种感觉对应不上。
灵十六,她这个丫头,带给自己的感觉总是新的。愉悦的滋味,烤鸭的滋味,偏爱的滋味……
如今,她也要将痛楚施加于自己的身上吗?那自己之前对她所做的那些算什么呢?
他为她杀了高文长,为她舍下魔界,为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而这些,好似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就算她不认可,他也还是做了。
为何要杀了高文长?那时候,他也不清楚自己对灵十六的心意,只是单纯觉得他碰了她是罪该万死,便就此残忍地杀害了他,还伪装成了被妖怪杀死的假象。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忘了曾经的九方宿是什么样子了。
但现在,他的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九方宿收起目光,随后看向她道:“为何?”
他的眼神倏然间变得阴鸷狠厉,那一刻,灵十六好像实在意识到了,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在自己眼里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存在。
“神尊知道了我的心意,可他不同意联亲。若我胆敢在他面前再提一次此事,我的氏族,将从此在族谱上荡然无存。”
灵十六本可以将此事讲得再详细一些,可不知为何,在这样的九方宿面前,她只觉得不论做什么都不得她的心意。
骨子里的那股害怕,终究是不敌爱意吗?
灵十六似乎也想重新确认自己的这个想法,她迫使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她想进去看看,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确害怕,九方宿会做出什么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来。
可是她好像失败了,她再也进不到他的心里去了。
看着脸色顿然煞白的灵十六,九方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淡淡开口,问:“你怕本尊?”
放在以前,灵十六必然会笃定地摇摇头,说:“我怕你做什么?”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二人,好像都不愿意各退一步。
灵十六怕了,怕他会迁怒于扶生,更怕他会在那日大动干戈,搅乱六界安宁。
看灵十六没有否认,九方宿更加笃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想法,他移开眼神,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看见此幕,灵十六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可是手却在伸出之时猛然顿住了。
只因她看到了被九方宿甩在桌上的另一枚玉佩。
并蒂莲花,各执一半,寓意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就算分开,也能凭此找到对方。
灵十六强忍着泪水,将手给伸了回来。
“你不必担心本尊会迁怒于你的氏族,毕竟,你在本尊心中,不值一提。”
人间秋日,他的话却有如寒冰,刺骨万分。她若能将它咽下,兴许冰的只是她的肚子,可是她咽不下,于是她的整个身子都被冰的彻彻底底,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的,灵十六都一无所知。
她多想他说的是真话,这样谁的性命都不会被置于危险之中。她又多怕他说的是真话……
自己在他心中不值一提吗?
灵十六反反复复地,一遍一遍地捶着自己的心,她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这么久以来,她好像的确什么都没给到九方宿。她怪他的每次离席,却不承认他在几次危难前都守在自己身边。她怪他的魔尊身份,却不承认他的确要放弃自己的身份来人间与自己共渡春秋……
反观她呢,她好像只给了他一个徒有虚名的爱。
要说不值一提,好像的确说的没错。
一切都想通了,一切都没有出错。九方宿保证不会迁怒自己的氏族,不论如何,自己同他也再不会有联系了。
可她的心好疼啊,钻心的疼,就像有数十人拿着弓箭,不遗余力地射穿自己的心脏一样。
灵十六捂着自己的心,却不想越捂着越疼。
她干脆再也不捂了,只是有些无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跌在了比他的话稍暖些的地板上。
“九方宿,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她无声地痛哭着,只祈祷不要有人听见。
看见了只会说,高高在上的神女,怎么会为了情爱流泪呢?应只为天下苍生,舍命相搏才对!
可是灵十六,她并不想要当这个神女啊……
而人间的彼端,那永不会为人所见的幽冥阁里,有一人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平日里尽展笑颜的千岁,此时却收敛了笑容,那双魅惑的桃花眼,在无言无笑时,只显得危险寒戾。
好似随时能射穿林中鸟的无声箭,能杀人于无形。
“鬼王大人。”
千岁竟看得愣了神,全然没注意后方来人。他立马灭了生死轮里的影像,转过身去,又是一副无事的模样。
来人正是北祁。
他恭敬地揖手行礼,说:“刚才多亏了鬼王大人使计,方能让北祁脱身。不然,北祁此时恐怕已沦为鬼王大人众多陶瓶里的一个了。”
千岁勾了勾唇角,眼底却闪现不屑。
只听他说:“尽管如此,你还是让神女逃出梦魇了不是?”
只见眼前乍现一道寒光,北祁立马低下了头,语气变得不安起来:“鬼王大人恕罪,北祁所设的阵法无误,只是不巧被九方宿破解了,这才……”
“既已失误,就不要再追究原因了。”
千岁转过身去,轻轻一挥手,生死轮上就出现了整个青丘红妆遍地的景象。
“这是?”北祁疑惑道。
“不日,青丘将会举行扶生与神女的大婚之礼,届时声势浩大,必会引来六界的观望。”
千岁转过头,又将目光放回到了他身上。
只见他勾了勾嘴角,说:“北祁大人,你还记得当初求见本王时,是怎么说的吗?”
那时,浮娑刚拒绝了他入九方宿麾下的请求,还从他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兄长朔连正被九方宿囚禁在魔涧里头,想着自己到时若真入了魔道,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九方宿,便也会落得此番下场。
权宜之下,他就来到了鬼界,想寻求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却不曾想,这个千岁的野心竟然比自己还大。他本来只是想联合对抗上界,而千岁,却竟敢觊觎九方宿的魔尊之位。
且不说这千岁在六界的影响微乎其微,单论他的实力,也是令人存疑的。
只是,谁叫北祁只是想找个宿主。想来投靠了千岁,他也是无所可亏的。
念及此,他回千岁道:“北祁记得,是愿跟随鬼王大人手下,听候安排。”
千岁满意地点点头,走到北祁身后,从他身后的数万个陶罐中抽中了一个,展示到他面前,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北祁皱了皱眉头,说:“这不是死人之精魂?”
千岁摇了摇头,随后将罐头打开,一缕纯粹的魔气随之跳出罐口,在他身边盘旋着。
“这是……”北祁不可置信地伸手想要触碰,却被千岁一手拦下。
“此乃九方宿身上的一缕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