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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藤山的厮守

    欠雪庄内,还是一往的冰雪交加。

    只是雪不再下,只融化在永恒冰莹的内墙上,成为时而下落的一滴神圣之水。

    唯有中央安静躺着的一座冰床,不断向外弥散着白茫茫的雾气。

    白雾飘在空中,朦胧了那张白皙无瑕的脸庞。

    自灵姻得知消息赶往青丘,朝黎在欠雪庄又静躺了一日。

    这几日里,他只觉得脑中涌上了许多被自己封存的记忆,有浅吟歌赋、落月入水的美,也有相拥而诉、狠心诀别的痛。

    他忘不了,当然是忘不了的。

    “姻儿……”

    朝黎忽而惊醒,一睁眼,周遭的冰凉就像洪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令刚从冥界走一遭的他,不禁心一惊。

    他撑着冰床坐了起来,仔细回想着自己昏迷前的一切。

    最后看到的那张脸,是——

    “灵姻上仙。”

    脑中有了记忆,朝黎便在四下里寻找着灵姻的踪迹。

    他有些诧异地摊开自己的手,发觉先前被魔障所侵扰的气息已经恢复了纯净。而自己尽管做些动作,也不似之前那么痛苦了。

    莫不是灵姻救的自己?

    可——

    朝黎攥紧了拳头,从清醒后便没有舒展开的眉头在此刻更是皱得更紧,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深知自己所受的瘴气之毒唯有以强攻之,方能得解;而今神尊是定不会舍身救自己的命的,至于缘生石——

    朝黎早前便猜测缘生石封印未解,想必经灵姻之手,也破不了其中的封印。

    可自己现如今,确是解了那瘴气之毒。如若不是完全得解,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灵姻,你当真为了我,施了并蒂托生之术吗……”

    所谓并蒂托生,便是施法者以自己的血为媒介,同受法者的灵相联结。一人心之所想,便将呈于二人之脑海;一人生老病死,另一人也将随之而行。

    而朝黎所受的瘴气之毒,便只是被二人并蒂托生的结印所隐藏;若日后任何一人再受其毒,二者无疑将暴毙身亡。

    值吗……

    朝黎这么问着自己。

    四周喑哑无语,他有些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尚有些踉跄着步子,从欠雪庄走了出去。

    ——

    藤山,阿水站着,终于觉着有些吃力,将一直运送着真气的双手给放了下来。

    这几日因着赶路,她是一顿好的都没吃过。得了三根草,她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给九方宿运气;哪知这一运,便是一个时日。

    阿水掌握不了力度,直到身子真的有些吃不消的时候,她才瘫在了九方宿的床缘。

    目光微微向上抬去,先前放在九方宿胸口的那一株三根草已不见了踪迹。

    “成功了吗……”

    阿水将手不自觉地搭在了他的胸口,感受着它微弱的起伏。

    与先前无异。

    她的心忽而提起来,直起身子又将手往九方宿的额头上探去。

    “还好,暖了一些。”

    阿水自语道。

    只是如此,她并未将手从九方宿的脸上拿开,而就静静放着。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近地看过九方宿的脸。这也是她第一次,第一次用冰凉的双手抚过他清冷的面庞。

    阿水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较他还凉些的。

    九方宿静静躺着的这几日,似乎一点没受到外界的干扰。

    被不落尘,裳不染灰。如墨一般的青丝十分乖巧地勾勒着他的脸庞,泻在头后的枕子上。

    他的眉峰似剑,往日里,它应是要与下面的一双沉静眸子相称的。虽说他一直是没什么情绪的,可阿水每次看向他的眼睛,却总能从中发现一些感情。

    那种感情,阿水也很熟悉。

    看得久了,阿水竟也忘了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怎么还不醒呢?”

    难不成迟绥是骗自己的?可他已经夺走了九方宿的部分力量,又何必如此?

    阿水心中颇有不安,可距离迟绥离开已有些日子了,若要追上去,恐怕也不是个合理的计策。

    她站起身来,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

    “总之这几日,我便在这等你醒来吧。”

    不论怎么说,九方宿成了如今模样,也与她脱不了干系。何况——

    阿水走出破旧的门,从胸口处掏出了一个黄色的小物件。

    见着它,阿水恍惚记忆起那天的长马街,人马喧嚣,丝竹悦耳。她执扇,跳着自己最爱的舞,目光所及之处,便是自己的心上人。

    纵使三根草已被消耗完了,以后的每日,阿水还是会按时来到九方宿床前为他运送真气。

    逐渐,她也掌握了此中力度,能在体力不支前及时收回手掌。

    而她也从未离开过藤山。饿了,她便上山打猎,捕获来的野味足够她吃上三天。

    渴了,她便采拾野果,以竹筒承着泉水带回村里,喂九方宿喝下。

    这样的日子虽说闲适,可每过一日,阿水的心便提起一分。她担心九方宿再也醒不过来,担心自己当初放走迟绥的选择就是个错误……

    可即便如此,阿水仍没有将九方宿带到别处去的打算。

    好像她的心,除了眼前事外,便再没什么追求了。

    “狐半腰,藤山……妖种,怎能被我一人消灭殆尽……”

    每晚入睡前,盘旋在她脑海的,总是这句话。

    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被妖怪吞噬的人们都在那儿,阿水伸手想拉他们回来,可一旦伸手,下一个被吞噬的便是自己。

    “不要!”

    九方宿一睁开眼,便被这个恐惧的声音抓住了耳朵。

    他稍稍侧了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他早已看了无数遍睡态的女子。

    只是此次较以往不同,虽然阿水的大半张脸都缩进了褥子里,但那双因害怕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却异常突显。

    九方宿第一次有些诧异。难不成她一直在这守着自己?

    自那日被暗算,九方宿深知自己当时若对迟绥出手,自己的修为便会被他吸走大半。

    因而他当时脱离了自己的本体,将魂灵送去了魔界,使其在龙息瀑中回复法力。

    得知旻一之死一事已传遍六界,青丘易主;而朝黎摆脱了自己的魔障,作为神君重新返回神界,不免诧异——

    而令他心头最为怒火一事,便是迟绥的暗算。

    因而待他解了辟魂草的联结,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凡间取回本体,再对那小人施以惩戒。

    九方宿以为留在凡间的本体已无比虚弱,然而不曾想,当他睁开眼的第一刻,感受到是竟是绵延的真气热流。

    这股力量,不与自己的灵法相生排抗,反而无比适从,更比及自己在龙息瀑所吸收的灵气。

    而现今想来,这一切恐怕都与自己面前的女子有关。

    九方宿伸出手,停在了阿水的额间。似感受到了什么气息,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归于平静,又缓缓收回了手。

    他起了身,抬眼望向窗外。天已入了夜,彼时的人间,早已过了秋风瑟瑟的时节。

    树梢不再见鸟儿互相追逐的身影,一切,都静得出奇。

    静得,连他都再听不见熟悉的鼻息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