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沈原卿,你选什么?”

    记忆回溯在我的初中二年级,黑板上是老师刚出的一道数学选择题,他给了我们五分钟的思考时间。台下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嚷嚷着选C了。我的同桌袁子斌推了推我的胳膊肘,他看了看我课桌上的草稿纸,询问我的答案。

    “B。”我说道。

    “大家都选C诶。”袁子斌挠挠头。“我也想选C。”

    “你压根没算吧。”我看着他空白的草稿纸,说道。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袁子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数学贼差了。”

    我没接话,几乎是下一秒,老师叫到了我的名字。

    “沈原卿,你来说说这个题吧。”

    我站起身,周围有同学低着脑袋,用手捂着唇,小声朝我说着。“C,选C。”

    “选B。”我毫不犹豫地开口,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陷入了安静。

    “能说说你的解题思路吗?”老师说道。

    “好的。”我看着黑板上的题目,开始将我的思路娓娓道来。教室里的同学时而看看我,又时而看看老师,他们似乎并不关注我的解题流程,他们更关心的是答案。

    “很好。”老师点点头。“这道题选B,大家听懂了吗?”

    台下陷入短暂的沉默,很快有同学说道。“懂了懂了,老师。”

    袁子斌在桌下拍了拍我的大腿,他侧过头来,撅起嘴,做出一副崇拜的花痴模样。“不愧是我的同桌,你真牛。”

    我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把手拿开,你真猥琐。”

    倒不是说我的选择每一次都正确,而是从我记事起,我就总是倾向于说出自己本身的观点,哪怕没有人认同,哪怕我是错的。我认为我们每个人至少都拥有着表达的权利,就算想法不一致,最终也能通过理性讨论而获得共识。

    后来我上了军校,成了一名特种兵。在那段时光里,我时常感到肉体已经麻木,唯有精神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我听过震耳欲聋的炮弹声,见识过四处开花的海面,也目睹过队友的牺牲。

    流过泪也流过血,但那依然是一段十分难忘的岁月,它在我的记忆里闪闪发光,成为我后来前行的动力。

    袁子斌得知我退役的消息,在我复员归家后提出要请我吃饭。

    “就在学校门口那家我们常去的饭店,等你嗷。”他发来一个小猪的表情包,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实在是太久没接触过这些电子设备了。

    到饭店对面的时候我看见了袁子斌,他和曾经的模样大相径庭,面容清秀,身材颀长。在午后的阳光下,他顶着一头微卷的短发,欣喜地朝马路对面的我招手,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满是朝气与活力。

    那顿饭吃得我很满足,学生时代的那些过往好像又重新出现在眼前。这座小小的饭馆似乎没什么变化,几个大叔正围坐在一起喝啤酒,他们说着亲切的方言,时不时会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袁子斌昂起头,一股脑地将那罐可乐喝光。

    “八年。”

    “真好,沈原卿,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有些嫌弃地看他。“别来这套。”

    “下周六我生日,请你来我家吃蛋糕。”他眸中带光,像初中那样拍我的大腿。“一定来啊。”

    等到袁子斌生日的那天,我换好鞋,提上礼物就朝他家走去。

    “袁子斌,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我要颜有颜,要钱有钱,你别不识好歹。”一个年轻女人堵在袁子斌的家门口,她身着一条红色露肩长裙,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男女女,他们叫嚣着,在这条狭窄的楼道嘈杂不已。

    我没听清袁子斌说了什么,只看见那个女人猛地摔了手上的提包,她尖叫道。“袁子斌,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身后的跟班连忙捡起包,跟了上去。

    “袁子斌,他们是谁?”我皱了皱眉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袁子斌。

    “啊,没事,不熟的人。”袁子斌见我来了,他扫去脸上的不快,迎我进门。

    “你别瞒我。”

    “就...”袁子斌迟疑了一会,他目光转向餐桌上的蛋糕,缓缓开口。“一个网红,她追我好一段时间了,但我确实不想和她在一起。”

    “好吧。”那时的我没听出袁子斌声音里的挣扎,我只是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生日快乐。”

    后来我知道了那天堵在袁子斌家门口的是谁,一个名叫“米米”的网红,她在短视频平台的流量很高,作品大都是展现自己作为有钱人的生活,或是一些变装视频。

    我之所以知道她是谁,是因为不久后袁子斌在晚上敲响了我家的门,他站在门外,面容憔悴,举起的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条视频。

    “抱歉,我最近可能不能再为大家分享我的日常生活了,我遭受了性骚扰,每晚都做噩梦。”视频里的女人眼眶发红,似乎刚刚才哭过,她惨白着一张脸,散发着深深的无助。

    “这不是那天堵在你家门口的人吗?”我将袁子斌迎进屋里,他被我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是的。”袁子斌说道。“虽然她没有明说是谁性骚扰了她,但评论区还是有人故意将矛头指向了我,现在网上的人都在骂我。”

    “可她没有证据啊。”我给袁子斌倒了一杯水。

    “我也没有。”袁子斌盯着地板,我家的灯光明亮,但似乎没有任何一束能扫去他的阴霾。“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骚扰过她。我放了我和她的聊天记录,甚至是公司的打卡记录,我想用我每天的行动轨迹来证明我并没有找过她。可没人信,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那晚袁子斌住在我家的客房里,他在凌晨三点疲惫地睡过去。而我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我决定为他做点什么。于是,我像往常一样,在互联网上发出了属于我的声音。

    很快,就有人开始在我的评论下留言。

    “你有证据吗?你不会是共犯吧。”

    “哪个女生会拿自己的清白造谣啊?!”

    “内心实在是太阴暗了,你这种人究竟还要不要脸?”

    后来陆续有了越来越多的网红支持米米,他们在视频中带上#性骚扰#的话题,摆出一副声泪俱下的样子,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管是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还是电话与短信的骚扰,我都没有放弃过我的立场。但他们开始辱骂我的家人,影响我家人的生活,这让我们一家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袁子斌和我说道,他整个人颓丧无比,头发乱糟糟的,胡子很久没刮了,眼里一点光也没有。

    “为什么?”

    “她有权有势,现在的舆论也是一边倒。”他苦笑着。“我就算了,但我不想连累你。”

    我沉默地看着他,太阳逐渐沉下去,他的屋子变得越来越暗,我们谁也没去开灯。

    不久后袁子斌就跳楼自杀了。而我也收到了警告:我已经知道你的家庭住址了,你最好闭上你的嘴。

    即便后来我知道资本能够操控舆论,知道了什么是算法暴力。但在那些网民一遍又一遍用无比难听的话骂我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茫然。

    沈原卿,你保家卫国八年,最后却招来如此铺天盖地的谩骂,不仅保不住朋友,连家人也受到了牵连。

    我最后是怎么死的呢?马路上那辆直直的冲我而来的车出现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警告,于是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曾无数次地以为我会死在敌人的枪下,但最终却死在了民众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