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皇帝将这幅绣品带上朝堂,一时间百官争相传看,纷纷称赞董惜雪有胸襟有气度,就在家休养的甄太傅也沾光不少。
而忠庆王府也收到了消息,要求三日内开仓赈灾。
当这消息传至董老夫人耳中,她却没料想得暴跳如雷,反倒高兴多用两碗饭。
“老夫人,甄二娘子到底是在帮还是在害我们?”孙嬷嬷端上一杯清茶。
“自那孽子犯下事后,我董家已成为京城的笑柄,现在董家奉命开仓赈灾,有名有实,不仅没人可借此指摘董家沽名钓誉,更能赢回几分名声。”董老夫人目光沉沉,“京城中那些踩低攀高的人才不敢小瞧了我们。”
“只不过还要动忠庆郡主的嫁妆……”孙嬷嬷局促搓着手,“就是老奴听着也有些心疼。”
“嫁妆少了,还可以再补。”董老夫人晲了她一眼,“致宁受了这等冤屈,她的女娘又如此深明大义,愿用嫁妆开仓赈济百姓,你说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弊?”
“想不到她倒真心……”孙嬷嬷轻声呢喃。
“你们啊,都小看了甄二娘子。”董老夫人几乎已是满头白发,脸色隐约可见蜡黄,脸上渐渐收了笑意,“那边事办得如何?”
“明日族长就会开祠堂,听说董致远在家庙中还不安生,恐明日会有事端。”孙嬷嬷有些心疼,“您还是不要去了,老奴帮您盯着。”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如何能不去?”董老夫人想起那孽子,血气上涌,喉咙口一甜,拿帕子掩着唇。
看到她唇边的血迹,孙嬷嬷大惊,声音都在发抖:“老夫人,您……”
董老夫人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腥红,淡淡笑了笑:“人都会死的,如果不将那孽子处置了,我死也不甘心!”
同样由此不甘心的还有董致远。
他一脚踹翻放在面前的牌位,双手虽被反绑,但双眼猩红,满脸凶悍:“我所有做的事都是为了忠庆王府。”
“看来你是不会悔改了。”董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身,双眼干枯却没了半分犹豫,“圣旨已下,董致远谋害亲兄罪不可赦,但念在老忠庆王面上,将其逐出董家,终身囚于司霆狱。”
“你们吃了用了我多少,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董致远被两个大汉压在地上,双眼都是狠厉,“你们以为能逃得掉?你们给我等着。”
董家族老分坐两侧,无人说话。
董永志点燃香烛,率领众人叩拜祖宗,口中念念有词:“祖宗在上,不孝三十九代孙董永志呈报,董致远违逆董氏族训残害同胞,现逐出董氏家族,族谱除名,终生不许再入,死后不葬入祖坟。”
董致远看着冉冉升腾起的香烛,猛然之前,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要一头朝董永志撞去。
幸而两个壮汉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双眼淬了毒:“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董家,你们谁也不能将我赶出去。”
“董家不要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董永志想到英年早逝的董致宁,捶着胸,“我董氏一门差点都毁在你手里,你这辈子只配跪在致宁坟前忏悔。”
他几乎老泪纵横,指着奋力挣扎的董致远,看向董老夫人:“族中已为致宁立碑,现在我就押着这孽障去赎罪。”
董致远还想挣扎,一块破布已塞到他口中,他头发散乱,满脸狰狞,被推搡着出了祠堂。
他刚出祠堂,劈头盖脸的菜叶子就砸了过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残害亲弟,不得好死!”
“打死你!打死你!”
董致远看着那一张张脸,他装了十几年的善人,今日全毁了。
一块石碑矗立在村口,身后一个力道猛然一推,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膝盖撞击到青石板上,响得让人都觉得膝盖都要碎了。
他抬头一看,竟是对董致宁的歌颂。
他发了疯般撞开一旁壮汉,还没走几步,突然脚弯处剧痛袭来,“咔嚓”一声,右腿竟被打断了。
一根粗棍子又打了下来,他浑身是血,半晌爬不起来。
“孽障,皇帝隆恩不要你的命,但我不能不管。今后,你就日日跪在石碑前,诵读碑文,忏悔反省。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你董致远的恶行,你是我董氏一族的罪人!”
一个臭鸡蛋砸到他头上,额头上鲜血直流。
“老虔婆,你有本事杀了我啊!”刚才的撞击将他口中破布撞了出来,董致远狞笑起来,他额头上的血流到嘴角,就像半夜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双眼死死盯在她面上,“不过我是死不了,可你却没几天好活了!”
他疯狂大笑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在场的人:“我诅咒董氏所有族人今生不得善终,女的沦为最低等娼妓,男的沦为最低贱的奴才,所生子嗣人人为奴,无人善终,永坠畜生道!”
他的诅咒凄厉凶残,让人不寒而栗。
董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人,强压住口中的腥甜,就连最后的一点体面都不想给他留,拿起手边的藤条,用力抽了下去。
一鞭鞭,道道带血,可无人前来阻拦,反倒咒骂声愈演愈烈。
隐在人群中的张擒看着这一切,想起惨死的芸娘,紧紧捏着拳头。
他刚得了命令,霍侯让他十日后放走董致远,可这样的恶人,为何竟这般轻易绕过?
当他带着这疑问问到寒江时,寒江无奈告诉他,这是霍侯和甄二娘子共同商议后的结论。
想起侯爷那不值钱的样子,寒江抖了抖身子。
今日出宫前,他听闻甄二娘子被简后宣召,他家侯爷恐要成望妻石了。
简后看着惜雪。
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肌肤晶莹似玉,尤其一双眼睛,灵动闪耀,让人见而忘俗。
“你可见过我阿姊?”等她问出这句话时,简后自己都吃了一惊。
惜雪看着近在咫尺的姨母,强忍心中酸涩,微微敛眉:“臣女未曾有幸见过。”
“不知为何,我见到你总会想到本宫的阿姊。”简后轻叹口气,“许是年岁渐长,想起很多往事,甄二娘子不要笑本宫才是。”
惜雪禁不住抬头看她。
她保养得宜,只有眼角有少许细眼纹,但不掩其姿容姝丽。神色间虽可见倦意,但却愈添几分慵懒。
“臣女很是羡慕皇后与阿姊的情谊。”惜雪垂下头。
“本宫的阿姊曾是潇洒自在的女娘,会因为想学双面绣而跑去江南,会因为想尝酿的酒而喝得酩酊大醉,可自从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她声量越来越轻,抬眼看向惜雪,“甄二娘子,你记得本宫一句话,谁先捧出真心谁就输了。”
话音一转,她掩去神色间郁色,笑得和煦温柔:“赢了小五,你可要什么赏赐?”
“皇上已经赏过了。”
“可本宫这次问的是你!”
惜雪倏然抬头。
“不要因为局势而改变你真心所求。”简后抬起眸子,“为自己活,往往更为艰难。”
惜雪慢慢咀嚼这句话。
为自己活?
“皇后娘娘,臣女的确有一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