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美强飒,重生归来杀疯了》 第1章 换脸重生 仲夏七月,洹河支流。 董惜雪靠在礁石上,看着漆黑的洹河水面,疼痛似从骨髓深处袭来,一寸一寸,要将她撕碎。 她扯了扯破烂不堪的衣衫,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想不到忠庆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会像个乞丐婆一样,悄无声息死在这荒郊野外! 不对! 这衣衫不是她的! 十五年前,她是忠庆王府嫡出二娘子,是简皇后的亲侄女,是皇上亲封的忠庆郡主,是京城众多儿郎争相讨好的女娘。 可那一日,雷暴的黑夜,她被迷晕后带出了王府,又因疼痛而醒了过来。 她记得,府医那尖锐锋利的刀,一刀刀划过她白皙的面庞。 她记得,有人说她的脸皮值钱,那就一寸寸扒了她的脸皮。 她记得,有人说要她生不如死,那一声声毛骨悚然的笑声。 她害怕…… 从此,她不再是忠庆郡主,而是因偷盗被关在庄子里的奴婢。她被日日囚禁鞭打,十五年她过得猪狗不如。 当听说,庶姐嫁给了她青梅竹马的傅司辰时,她偷跑出来被抓,被打断了双腿。 她以为会如同臭虫一般死在庄子里,可当听说,忠庆王府因造反谋逆被满门抄斩时,她还趁乱从狗洞里爬出来。 可有人死盯着她不放,一路追杀,最后将她活活溺死在了这洹河中。 是啊,她什么都记得。 可唯独不记得,自己有这一身缠枝纹衣衫。 还有她的腿怎么好了…… 一道惊雷划过,脑中似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站起身,“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可她顾不上疼,连跌带跑地跑到洹河边。 冷风呼啸,河水湍急,可分明映照出一张瘦削、苍白的面容! 这不是她! 这又是谁的脸? 不是忠庆郡主董惜雪,也不是她被换脸后的婢子。 董惜雪轻轻摸上自己面颊,水中之人面容消瘦干瘪,眼神哀怨惆怅,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楚。 蓦然之间,她耳边响过怒喝: “甄盼儿,你还真以为你是太傅府二姑娘呢?你娘就是一个爬人床的贱人,你也是贱胚子……” “甄盼儿,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我给的,你再用那一双眼睛勾人,小心老娘打断你的狗腿挖了你的眼睛……” “二姑娘,大姑娘叫我有重要事情要办,这一盆衣服好好洗,洗破了小心你的皮……” …… 这话如针钻入她脑中,她头疼得厉害。 狠狠掐自己一把后,身上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拥有自己全部记忆,而甄盼儿所受的委屈她也全都记得,难道她的魂穿到了甄盼儿的身上,她又活过来了? 她抬头看向黑魆魆鬼魅天色,十五年来她的眼泪已哭干,恨老天瞎了眼,让坏人逍遥,让她受如此折磨,可现在,她又信了这天道轮回! 也不知哭了多久,脑中逐渐清明起来。 甄盼儿,太傅府甄家庶出的女儿,瑟缩在人群中那个瘦弱的小女娘。 当她还是忠庆郡主时,家中办了赏花宴。那日,她将一朵芍药随手赏了人,那个小女娘受宠若惊的表情让她印象深刻。后来,从丫鬟口中得知,那个小女娘叫甄盼儿,和她同岁。 盼儿…… 这么温柔缱绻的名儿,却死在了这冰冷的洹河中。 十五年来的屈辱、十五年来的酸楚,都只凝成口中这一句轻声呢喃。 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她眼眶酸痛,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终汹涌澎湃而出,从她面颊边潸然滚落。 可现在她又该去哪里? ……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打破了洹河边的沉寂。 董惜雪咬着牙,挣扎着站起身,连跌带撞地朝声响处跑去。 来的不管是人,还是鬼,她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看到两道黑影逐渐靠近,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 脑中幻想被马撞击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耳边听到了一声怒斥:“找死?” 她睁眼,就看到两个马蹄高高在她面前扬起。 黑马一声嘶叫,马头被调转了方向。 飞溅起寒泥的砸在她脸上,生疼生疼,可她心中却松了,有人就好。 她就着月光看向来人,待看清面前之人容貌,瞳孔蓦然一缩。 黑色的马,黑色的衣,黑沉的眼眸…… 霍野。 董惜雪眉头皱起,怎么会遇到他? 霍野,先皇之子,出生尊贵,却是皇族最大的耻辱。 他出生于恶年恶月恶日,一出生,就被国师断定为祸国殃民的孽种。 先皇厌恶至极,拔剑亲手要将他斩杀。 幸而皇叔平辽王出面,允诺将他带往边境镇守,无旨终身不能回京,这才保下一命。 听闻,他从一个小兵开始,跟随平辽王征战,下手狠辣,杀人如麻,平定安阳一战以少胜多,逐渐成为十万陇西军的首领。 记忆中,元祥十年,霍野无旨回京当场被抓拿,说他意图造反。虽几多坎坷自证清白,但自此被软禁于京城,终生再未回陇西军中。 当时她只有十五岁,已有人帮她张罗物色好郎君。有人将他的画像送到他面前,当时她还说,论亲属,还应该唤他一声“皇叔”。 “这位女娘,我们赶路,请让开!”霍野身边侍卫寒江开口。 “这位将军,现在城门已关,你不能入京。”惜雪握紧手掌,指尖戳到掌心,疼痛让她镇定几分。 “你怎知我们要入京?谁派你来的?”一道寒光闪现,寒江的利剑已横在她肩头。 饶是死过一回,可再胆大的女娘也被吓了一跳。 后面那人冷淡开口:“你跟踪我们?” “没有!”惜雪后退两步,冷不防撞入那一双黑漆如墨的眼眸,黑亮却阴狠。 她连忙开口,“我原本就在这里,听到了马蹄声,这才看到了你们。” “洹河离京城甚远,你无奴仆无马车,如何来到洹河?深夜未归,你家人为何不来找寻?你一闺阁女娘,如何知晓我们即将入京?”霍野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杀意毕现,“你是谁?” 看着眼前的女娘,霍野皱眉。 三年前,皇叔平辽王被调回京城,只说在京城养病,再未回陇西军。 而此次,他的副将回京,一为探亲,二也为探查平辽王近况,却被诬陷青楼杀人。 军中皆知,他这副将痴迷阵法,视女色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卷入青楼杀人案? 军中听闻消息后,军心哗然,他带亲信前往京城一探究竟。 这等机密之事,知晓之人知之又少。 为何会被眼前这小女娘知晓?哪里泄露了行踪? “说,不说我杀了你。”寒江扬起手中利剑,一截断发掉在她脚边。 死亡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心头,董惜雪用尽全身力气压住心中恐惧,一双眼睛只盯着霍野:“霍将军,不管我是谁,我只想告诉你,京城设了埋伏。” 霍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冷的眉眼如刀削:“你怎知道我姓霍?” 那一双眼睛幽深黑亮,仿若能看到人心底,董惜雪只觉头发一阵阵发麻。 她不能说自己前世见过他的画像,只能伸手指向他胯下:“你胯下的战马,毛色黑漆,是陇西才有的黑风战马;而你身上穿着虽是普通夜行衣,但……”说着,她又指向他的束发,“束带上的花纹是吉祥纹,听闻陇西妇人最喜织吉祥纹。驻扎边境的兵勇均是无旨不能擅出。陇西军军纪严明,兵勇将领一视同仁,只有陇西军首领才有护卫跟随。你出自陇西,又有护卫随行,你的身份自然不难猜……” 莹白色的指尖在月色照耀下,闪着微弱荧光。 “既然你能猜出我的身份,那你为何说京城设了埋伏?”霍野压下心中翻滚的诧异,翻身下马。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身体瘦弱,面色苍白,手臂上还有一道道伤痕,脚被粗粝石子磨得鲜血淋漓。可饶是这样,她挺直的脊背,竟没有半分的怯懦和卑微。 “多说无益,京城有没有埋伏,霍将军难道没有办法探寻一二?” 面对她质问的语气,霍野皱眉,横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寒江。 寒江后退几步,手指合拢吹出一声啸叫,一只硕大的黑鹰落在他肩,随即又消失不见。 “你是谁?”霍野开口。 只是扫了一眼,董惜雪只觉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眼神中有着嗜血的冷酷无情。如若她真的骗了他,恐怕真会血溅当场。 但现在这处境,她不能缩,更不能退。 对上他犀利的眼神,惜雪硬着头皮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霍将军做个交易。” “交易?”霍野冷笑了一声,“本将军只和死人做交易。” 不得不说,这个小女娘胆子很大,不仅看着他的眼睛,还要和他做交易?! 在陇西军中,即使脾气最火爆的将领,也从不敢和他对视。 “那恐怕要破例了。”董惜雪稳了稳心神,缓缓抬眼,对上那略带嘲讽的面庞,“城中是否已设埋伏,霍将军刚已去探查,想必不久就能得到消息。但你真想进城,我也可帮忙。但我保证,只需等……” 她话音一顿,伸出三个手指头,缓缓开口,“三日后,霍将军可以光明正大地回京。届时,你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元祥十年,陇西军首领霍野私自回京,震怒天颜,被软禁于府。而翌日,辽军进攻边境,如入无人之境,皇帝无人可用,竟封了她前世未婚夫婿傅司辰为定北侯前往平叛。 不想辽军只是虚张声势,听闻大军即将出征,自行败退,反倒让傅司辰捡了个大便宜。 从边境传回消息不出一日,军务紧急,不出两日,皇帝必会下旨召霍野回京。 三日后,霍野奉旨回京,而皇帝忌惮辽军,定会对其多加安抚。 霍野微微皱眉,眼前这小女娘眼神清澈纯净,可周身的沉静,还有那一股子说不上的气魄,让他不敢小觑。 洹河水低声呜咽,黑夜如墨似张开大口,要将一切吞没,死寂的宁静。 空中隐约可见一墨点,那只硕大的黑鹰去而复返。寒江从它脚腕中拿出密信,递给霍野。 “谋而后动,知止而有得。”董惜雪看他脸色,知她赌对了,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上那一双眼眸,“现在能谈我们的交易了吗?霍将军。” 第2章 重回甄府 三日后,太傅府。 甄崇衡以寒儒身份,历经两朝不倒,不涉党争,性子冷清不喜繁琐。 今日是他五十二岁寿辰,却也只请了好友门生。 唯有御史刘士友和甄家相交多年,但他性格嫉恶如仇,得罪了不少人,只有甄崇衡陪着下棋。他刚要落下一黑子,突然听到“哎呦”一声惨叫,一本书册跌落在他脚边。 他略一低头,就看到那书册上的题字。心中一惊,抬头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 这身影瘦削干瘪,瑟缩着躲闪,细瘦的手臂露在外,一道道的红痕触目惊心。 “站住!”他快步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书册,珍惜地擦拭着沾上的灰。抬头看到那一双眼睛,禁不住喊出声:“你是之远的……” 之远是甄崇衡长子甄文栋的字。 当年,刘士友来到京城,要不是遇到甄文栋,也不会有机会被引荐入朝。 甄盼儿肖似其父,尤其一双眼睛。 三日前,董惜雪借了霍野的战马,凭着原主的记忆,从洹河回到太傅府。 不出所料,除了个丫头鬼鬼祟祟来问她是否还记得什么,竟连一个人都没有关心过她一句,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伯父,我是盼儿,是阿父的二女。”董惜雪低低唤了声,眼眸低垂,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我想拿着阿父的书稿给大父祝寿,是我不好,惊扰到你们下棋……” 不错,今日她就是故意出现在刘士友面前的。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刘士友脸色黑沉,转头看向前来的甄崇衡,语带不善,“甄太傅,盼儿到底做了什么,你竟如此对她?她毕竟是之远的血脉,你看她手臂上的伤……” 甄崇衡向来不管府中事,又因这大房庶女甚少来他面前,对这个孙女甚少关心。 此时看到手臂的一道道血痕,才惊觉有事,厉声喝道:“将袁氏给我叫过来!” 下人见他动了真火,匆忙去请袁氏。 三日的时间,董惜雪想起了原主很多记忆,翻看了所有书信,已弄清甄家状况。 甄家大房长子甄文栋,十年前亡故,留下二女一男。长女甄珍儿,三郎甄高朗,均出自嫡妻袁氏,而庶女甄盼儿,就是她重生后的原主,排行第二,是庶出的女娘,生母已亡,只留其一人在甄家艰难度日。 现在甄家事务,都由大房主母袁氏掌管。 这么多年,名义上为庶女,实则比最卑贱婢女还不如。 月银被克扣,残羹冷炙自是寻常,冷漠白眼更是家常便饭。就连身上的缠枝纹衣裙,也是她亡母攒了三年银钱后偷偷为她做的。 “大父,阿母事多,这等小事还是不要惊动到她了……”惜雪低垂着眸子。 “甄太傅,盼儿是你的亲孙女,你竟这般照顾的?这个家到底是甄家的,还是袁家的?”刘士友脾气急躁,看着这小女娘瑟缩害怕的样子,想起往日听闻袁氏苛待庶女的传闻,语气很是不满,“如若今日你不给一个交代,就不要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袁氏急匆匆赶来,看到甄崇衡黑沉的脸色,尚未等他开口,“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家翁,是我不好,这几日忙着寿辰之事,没顾上这等琐事。等到下人回禀,说盼儿和人出了府。我怕扰了家翁的清净,就悄悄派人去找。后来听闻她回来,我想着盼儿性子倔,女娘名声最重要,我亲自去问平白惹她生厌,就悄悄派人去问。丫头回来说盼儿回府后很高兴,我想着,成天拘在府中也难免烦闷,偶尔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既没发生什么事,就替她遮掩算了。没想到,盼儿在外竟被人打了,是我这个做阿母的不对……” 董惜雪唇边露出冷意。 好个倒打一耙!袁氏一张巧嘴,三言两句,黑白颠倒。 乍听这话,竟是她不守闺阁礼仪,和人私自外出。 作为当家主母,袁氏捧着一颗慈母心,对她百般呵护百般疼爱。 作为儿媳,袁氏生怕扰了家翁清净,还维护甄家体面。 最厉害的,还说她是在外被打的,也就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难怪,甄盼儿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欺负,竟没人察觉! “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甄崇衡已没了刚才怒气,转过头对刘世友说道,“你看,都是小女娘之间的琐事,哪有你想的这般不堪?外间太乱,一个小女娘就不要随意外出了,平白丢了自家名声。” 刘世友狠狠瞪了老友一眼,这甄家老儿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小女娘身上的分明就是新伤旧伤不断,哪像袁氏说的这般轻巧? 他刚想开口,就听到那小女娘悠悠开了口: “阿母,是女儿的错。当日,女儿心中烦闷,就想外出散心。恰好宋郎君过来,往日看宋郎君和阿姊相处愉快,因此也未曾设防,他又说是您的吩咐,这才信了。” “宋郎君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甄崇衡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随意引外男入府,你这当家主母当得可真好!” 袁氏刚想起身,听到这重话,刚站起身,此时“扑通”一声,只能又跪了下来。 董惜雪抬起眼眸,对上袁氏那一双狡黠闪烁的眼眸,想要遮掩,没那么容易! 刘世友看了一眼那小女娘,便再没有说话。 “宋平言是我本家远房侄儿。”袁氏低低开口。 她当家这么多年,甄崇衡从未下过她脸面,此时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张脸红了又白,煞是好看。 她咬碎银牙,话却说得格外温顺:“家翁,您心疼盼儿,儿媳无话可说。平言虽是外男,但我想着都是亲眷,并就多立规矩。今日平言就在外间,你看看他的为人,就知他的性子,绝对不是孟浪儿郎。你看后再定儿媳的错,也不迟啊!”不待甄崇衡开口,她扬声朝外唤道,“还不快去请宋郎君?” 董惜雪朝她看去,袁氏表面看着恭敬而卑微,可眼神中的阴狠淬毒,是藏也藏不住的。 纷乱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宋平言走了进来。 他身量颀长,眉眼清俊,青衫长袍,一身儒生装束。 甄崇衡见他书卷气十足,原本的怒气倒是消了几分。 董惜雪心中冷笑。乍一看,宋平言的确有张好皮囊。尤其一双桃花眼如春日之水,言行举止又颇为得体,说不定又会说几句甜言蜜语,难怪甄盼儿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盼儿,你又在闹什么?”宋平言见她跪着,低声喝道,“那日明明是你,缠着我带你去洹河边。我被你缠不过,就只能将你送去,现在你怎可胡乱攀咬?” 第3章 牵挂本侯 这话虽轻,可每一个字都传到了众人耳中。 袁氏不由露出得意的冷笑。 刘世友微微皱眉,他依稀想起,自己曾收到过这人的书稿。 “那请问宋郎君,你既将我送到洹河边,为何又将我孤身一人扔在那里?” 董惜雪对上那双多情的眼眸,从怀中取出一叠书信,双手递给刘士友,缓缓开口,“你说我痴缠你,那这些书信,又是谁送给我的?” 甄崇衡深深看了她一眼。 董惜雪自是明白这眼神深意,她不是不信他。可惜这个大父,方正有余,识人不明,更可恶的是,耳根子还太软。 “这不是我写的。”宋平言见刘世友接过书信,面上慌了几分,但强撑镇定,“定是有人伪造了我的笔迹。” 刘士友翻看着书信,越看到后面火气越大,尤其看到最后一封堂而皇之的勾搭,他已气得须发皆抖,将书信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你又不是什么名家大儒,谁要仿你的笔迹?” 随即指着他鼻子就开骂:“当初你为拜我门下,送我书稿。老夫不才,但对字迹过目不忘。今日如若看走了眼,甘愿将这双眼珠子挖出来!只恨,当日为何要收了你这种人的书稿!还儒生,真是玷污这两个字!” 宋平言被骂得脸皮涨红,身子晃了晃,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怎么都没说出来。 “宋郎君书信于我,倾诉衷肠,可转身,又去招惹阿姊。”董惜雪看他苍白的脸,淡淡一笑。 这点力度,就受不了? 她继而说道:“可惜,你心思虽活泛,但为人却懒惫。每次都写两封书信,只改称谓,其余一概相同。那一日,你竟将两封相同书信送到我面前。要当众读一读吗?宋郎君!” 宋平言看着眼前这人,眼眸清冷犀利,面容紧绷,整个人呆住了。 这还是那任他拿捏的小女娘吗? 以往只要他轻声哄两句,她就会羞红了脸,欢欣雀跃地跑走。 每一次和她说完话,那个甄家嫡女就会对他多几分和颜悦色。 女人嘛,就是这么容易拿捏的玩意儿…… 他左边哄哄骗骗,右边说说情话,一个两个都不乖乖地听他的…… “我……小生没有……这是误会……误会……”宋平言支吾着开口,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 董惜雪看他这怂样,心里只替原主不值,她冷声问道:“况且那一日,是谁是将我推入洹河?宋郎君,难道没有想说的?” “什么?”刘士友原还以为宋平言只是无耻,现听到这话,顿时大惊,指着他就喝问,“他竟敢行这等谋害人命之事……” “没有没有!刘御史,你要相信学生!”宋平言被这话震得三魂去了七魄,一把抱住了刘世友的腿。 “不敢攀宋郎君高枝!老夫何曾有过你这学生?”刘世友那一双眼睛,像一把刀,一层层刮在宋平言面皮上,“那日到底是谁将盼儿推下洹河的?” 宋平言被他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后背一阵阵出着冷汗,却死咬着不肯再说。 刘士友见他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开他,喝道,“如若不说,就是你欺辱女郎,谋害人命!甄太傅心软,但本官是御史,有纠百官查民意之责。今日这事,我刘世友管定了!” 宋平言被狠狠踹翻在地上,衬着那两个脚印,身子一软,颓废瘫软在地。 “宋平言,你还要替人遮掩到什么时候?”董惜雪冷漠开口,“你替人遮掩,她可不会顾及你的仕途!” 今日她的目的,可远远不止他。 “是袁氏……是袁氏……”他突然想到什么,跪行几步,指着袁氏,“她和我说,只要我将甄盼儿哄骗出府,她定有重谢。” “你胡说!你敢诬陷太傅府当家主母,分明就是你品行恶劣,意图染指我大房庶女,现在还想赖在我头上!”袁氏也急了,赤红着眼就骂,“这等丑事还不快住嘴,污了我家翁的清净!” 宋平言听她竟将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咬着牙恨声道,“那日,你故意让盼儿听到,说要将她许配给狼……” “宋平言!” 袁氏一听这话,心中一咯噔,眼见要说出不该说的,忙开口打断。 “当日你孤身一人来京城,求到我跟前。你是我远房表亲,我顾念你一表人才,好心将你收留,赠你银钱攻读学业。你不要忘记你身上穿的吃的用的,是谁给你的?” 董惜雪看着那一张气急败坏的脸,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想威胁宋平言? 她居然还想糊弄过去?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她缓缓启唇:“阿母,那日,我就在你窗边。你说大父糊涂,竟答应先皇的指婚。现今,大的皇子已娶妃,小的才几岁还是奶娃。适龄的只有边境那一位,可是那位……” 此话一出,寂静无声。 她略一停顿,面色嘲讽,继而说道,“天生恶煞、穷凶极恶,阿姊是你心头肉,你怎会舍得。你说,我的庚帖已送往边境,只要嫁给了狼崽子……” 袁氏的脑子“嗡”地炸开了。 “你怎敢……怎敢……谋算帝王家婚事,竟背着我行这等……”甄崇衡身子晃了晃,管家忙上前搀扶。 他一把推开管家搀扶的手,拿起桌上茶盏,劈头盖脸朝她脸上砸去。 袁氏躲闪不开,茶盏跌碎在地,飞溅起的瓷片划过她额头,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从额头流到眼角,看着很是骇人。 “我也是为了甄家……” 她故意让甄盼儿听到,就是为引其出府,届时失足落水,既除了眼中钉,又能全了婚事。 家翁自不会怪她,届时她装得悲痛欲绝,为死人风光大葬,自会被赞贤良淑德。 珍儿婚事她已经看上了一家,双方都有意,届时她送上陪嫁,自是功德圆满。 可没想到,甄盼儿竟敢说出来! 她怎么敢?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怪你要将盼儿挂在你名下,狗胆包天!”甄崇衡猛然拂开袁氏的手,指着她的手抖得厉害,“议论帝皇家隐秘,暗中操纵婚事、意图偷梁换柱,如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不仅他一身清名皆被毁,全府上下都会被牵累。 刘志友看着这一场闹剧,看着跪在一边冷静的小女娘,心中暗暗赞叹。 她这老友耳根子最软,但胆子也小,旁的事他可容忍,但涉及皇家之事,他是断不会再装聋作哑了。 看来,这小女娘是掐住了他这老友的七寸啊! “家翁!”袁氏哭得肝肠寸断,“狼崽子不会回来的!” “谁在牵挂本侯?”男子清洌声从不远处传来。 第4章 定北侯 一身玄色锦绣纹长袍,束发高高扬起,眉鬓刀裁,相貌清隽神色疏冷。身后跟着一众兵甲,个个神色肃穆,气势骇人。 甄崇衡看到这阵仗,再想起刚才他所说言语,心中已掀起千丈风浪。 他只知,前日宫中派出八百里加急前往边境,不想,竟是召回了他! “主子昨日入宫面圣,幸蒙天恩,敕封为镇北侯,协管京兆府。”寒江开口。 众人哗然。 定北侯! “恭喜定北侯!”刘世友率先开口,朝边上的甄崇衡捅了捅。 甄崇衡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也忙恭贺:“定北侯常年镇守边境,此次回京得蒙天恩,可喜可贺啊!” “刚有人在挂念本侯?”霍野目光扫过众人面庞,看到低垂着头的董惜雪,唇角悄无声息扬了扬。 这小女娘真是厉害。 三言两语,竟将当家主母的脸皮来来回回踩了好几遍。 让他看了一场好戏。 只不过,现在让他看个头顶,是怎么个意思? 袁氏刚想开口,可一触及那冰冷阴狠的眼眸,只觉后背汗毛全都竖起,瑟缩着再不敢开口。 “这是本侯的庚帖。”霍野伸手,接过寒江递来的庚帖,递给甄崇衡。 “这……”甄崇衡看着眼前这庚帖,犹如烫手山芋,根本不敢接。 刚才的话,难道霍野都听到了? 可他现在是定北侯,还愿意迎娶一个庶女吗? 董惜雪虽低着头,此时心中也掀起了万丈高浪。 她请霍野来,可不是送什么劳什子庚帖! 他在干什么? 况且刚才她说婚约,说庚帖,根本就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拉袁氏下水! 还有,他这庚帖是怎么变出来的? “来前,本侯已收到甄二娘子的庚帖。论礼,双方定亲,这庚帖应由长辈交换。但先皇已驾鹤西去十余年,甄太傅如需长辈,那本只能让先皇托梦给你……” “不敢不敢,老臣惶恐,惶恐。”甄崇衡慌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擦着额头冷汗,慌忙双手接过他的庚帖。 原本,董惜雪对古板糊涂的甄家老儿有几分恼恨,此时见他这般局促,心情倒是松了几分。 霍野看她略微上扬的唇角,冷厉的目光也柔了下来。 “侯爷,阿母口无遮拦,小女替阿母磕头赔罪。只求侯爷大人大量放过大父和阿母,小女愿执笤打扫,甘为婢子。”女子轻柔嗓音在身后响起,哀婉动听,恍若黄鹂。 她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甄珍儿已站在袁氏身边。 刚才闹成这般,甄珍儿都未曾现身。此时见霍野出现,便拿出这等做派。 真让人恶心。 她这名义上的嫡姐,看到好的姻缘,就如同饿狼闻到了香肉,扑腾得比谁都快啊! 霍野自不知自己已成了“饿狼”,但看着跪着的甄珍儿,散漫开了口:“甄太傅真是好家教。” “还不快回去?丢人现眼!”甄崇衡气得直摔衣袖。 今日这一个两人的,都存心要气死他吗? 听到这话,甄珍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莹莹凄凄,格外哀婉可怜。 “阿姊,阿母还未亡故,你不用哭得这般伤心。”董惜雪被她哭得心烦,也没有再敷衍的心情,她冷冷开口,朝外喝道,“难道都没听到大父的吩咐?” 外面的奴仆最是识趣,今日之事都看得分明,都跑了进来,哄着甄珍儿赶紧离去。 甄珍儿推搡着身边来拉扯她的奴仆,又羞又臊。 她还没有被人这般赶过! 可是看着眼前那倨傲的身影,她死死地咬着唇,一双眼睛只盯着霍野。 不行!这样的男人只能属于她! 她就不相信,她柔软的腰肢,娇媚的容颜,哀婉的眼泪,还拿不下一个男人? 天下的男人,不都一个德性吗? 甄盼儿这等小贱人,何德何能,竟能踩在她的头上! 只要将甄盼儿弄死,她不就能取而代之? 她恨不得手里有把刀,杀了这小贱人。 可突然之间,脚弯处一阵剧痛袭来,她尚未反应过来,膝盖“咔嚓”一声,跌在青石砖上,钻心的痛,瞬间痛得她脸色煞白。 “甄娘子,不用如此愧疚。”冷漫肃杀的嗓音传来,伴随着唇角冷厉的嘲讽,“本侯感念你一片孝心,愿意替母赎罪。为奴为婢就不必了,执笤打扫足见你之真心。只不过本侯行事,向来言出必行。” 他接过寒江递来的笤帚,扔到了甄珍儿脚下。 “如若忘了,也无妨。忘一日,剁一根手指。”说得漫不经心,听到人心口,却心惊肉跳,“寒江,帮她记着。” 寒江爽朗应了。 甄珍儿慌乱抬头,眼前男子面容肃杀冷凝,哪有半分玩笑? 她这才想起,眼前这清隽相貌之人,是带着三千陇西军坑杀三万辽军的战屠,是杀了小狼争夺母狼母乳的狼崽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揉着痛楚的膝盖,瑟缩到了袁氏身后。 董惜雪垂下眸子,刚才寒江那一石子,打得还挺准的。 而在场之人,看到霍野凌厉的手段,心也全都揪了起来。 玄色锦绣纹长袍飞扬在空中,状如飞翔的烈鹰,只有晴空万里可堪遨游。 他大踏步朝外走去,临行门前,停住了脚步。 “甄太傅,本侯能和未来夫人说几句话吗?”他微微侧目。 “这是自然,自然。”甄崇衡点头如捣蒜,朝后唤道,“盼儿。” 今日是倒了什么霉,招惹上了这恶煞! 董惜雪看着那人,门口的光亮从外透过,照出他颀长的身影。 偏生这人还生得清隽,如若不是常年征战沙场,浑身浸染出的杀气,定也是翩翩一俊朗儿郎。 可惜她不是他未来夫人…… “过来。”他清洌的嗓音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董惜雪走上前,她的衣裙偏大,跨过门槛时,险些被裙角绊倒。 眼见就要跌倒,有个力道,一把挽住她的腰肢,扶她站稳。 “多谢。”董惜雪心口猛跳了几下,抬眸看向他,“霍侯,有什么想和我说?”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 身量瘦弱,面色还带有饥色,恍若一阵风就能吹跑。 可眼眸晶亮璀璨,犹如陇西黑夜中那最璀璨的星辰。 她短短几句话,就免他踏入京城设置的牢笼; 她一番设计,就打得当家主母措手不及;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 他扬了扬手。 寒江等人全都背转身,将她们围成一圈。 董惜雪无奈苦笑,忍不住抬头,朝霍野瞪了一眼。 什么是欲盖弥彰? 他做出这等姿态,又有何用? “三日之约,本侯如约而至,一切皆如你所料。”霍野看她略带嗔怪的眼眸,只觉这眼眸也能这般灵动,他轻声说道,“你在甄府孤木难支,而本侯初回京城也会处处掣肘,你可愿再同我合作?” 董惜雪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我记得霍侯曾说过,从不做交易。” 霍野淡淡掀唇:“那不是已为你破例?” 话音一顿,加重语气,“这次是合作,不是交易。” 董惜雪再一次看向眼前之人。 十年时间,成为十万陇西军首领。以三千陇西军坑杀三万辽军,单这等心思筹谋,绝非庸辈。 她要为甄盼儿找出凶手,更要为自己寻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那一个个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那一个个阴损暗害她和甄盼儿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眼前这人,值得她信任吗? 她还愿意冒险再相信人吗? “本侯会让你看到合作的诚意。”霍野看到她眼神中的躲闪,微微皱眉。 谨慎却大胆,机谋却聪慧。 像极了被吓坏的小狐狸。 不待她回答,他回首看向正厅:“甄盼儿是本侯未过门的夫人,本侯生在陇西蛮荒,蛮狠而又不讲道理,如若被本侯知晓,未过门的夫人受了委屈或掉了眼泪,那本侯不介意将太傅府变成阴曹地府……” 甄崇衡:“……” 竖子! 他还没死呢! 不过,当他看向那黑魆魆的兵甲,咽了咽口水。 他是文官,不和这等粗蛮的武将计较! 粗鲁! 可当他看到宋平言像被拖死狗一般被拖走时,再不敢多说一句。 惜雪看着额头流血眼神阴狠的袁氏,看着抹着眼泪却盯着霍野的甄珍儿,看着一张老脸被憋得红一阵白一阵的甄崇衡,她的唇角慢慢绽开了笑意。 好戏即将开场了。 盼儿,你看到了吗? 宋平言那渣男,她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 第5章 耳根清净 等回到院中,黑魆魆的一片,屋子里竟连灯都没点。 等晚间时分,一婢女“砰”的一声,扔了一碗饭在她面前。 她拨了拨,几根青菜叶,无半点荤腥,闻了闻,饭竟还是嗖的。 “用吧,奴婢还有好多活计要干,烦请女娘吃完后自己将碗筷刷了。”那婢女吊着眉,斜着眼看她,翻了个白眼,“女娘,别的奴婢跟着主子都是吃香喝辣的,可你倒好,成日里抠抠索索。也就我愿意伺候你,你看不上我,自可回禀了大夫人,我还巴之不得赶紧离了这鬼地方。” “站住。”眼见她要走,惜雪放下筷子。 “女娘,今日你得罪大夫人,今日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明日还不知有没有这冷饭了,你就知足吧。”那婢女想是日常也是这般对甄盼儿说话的,眼尾高高扬起,扭着水蛇腰就要离去。 “谁让你走了?”惜雪走到那婢子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看着她问道:“今日,难道不是大夫人得罪了我?” 婢子被她阴嗖嗖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但想到主母的吩咐,梗着脖子就嚷起来:“你好大的口气,不要以为你攀上了定北侯就可以虐待奴仆,在太傅府,还是大夫人做主。你一个庶女,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大夫人派……”她的话尚未说完,突然之间,脖颈处被一双手死死捏着。 她瞪大了双眼,拼命拍打那手臂,可那手愈发用力,几乎要将她掐死。 惜雪看着婢女脸色涨红,心中却没半分怜惜。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人心向来如此,欺软怕硬。 今日她吃下这冷饭,明日她就要受下鞭子! “那你到底认我,还是认大夫人?”惜雪看着她逐渐变青白的脸,语气冰冷。 那婢女挣扎扑腾,却已说不出话,只颤抖着手指着她。 “好,这是你自己选的。”惜雪蓦然松手。 那婢女身子瘫软在地上,她得了喘息,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惜雪轻轻抚上她的面庞,似是欣赏一件稀世珍品,语调是难得温和,“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将会嫁给定北侯。你作为我贴身婢女,服侍得这般周到,我自会将你带往陇西。” 看着婢女惊恐的眼神,她继而说道:“陇西那地方,听说不仅辽人凶残至极,而且到处都是野狼。如果一个不小心,你独自外出,那野狼扑上来,你说会先咬掉你的胳膊,还是先咬你的腿……” “女娘,我错了,我错了。”那婢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那还不准备吃食?”惜雪慢慢站起身,看着她慌乱的脚步,侧目而向,“大夫人现在自身难保,她只是把你当做一把刀,如若你不聪明点,我不介意陇西多一条冤魂……” 那婢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门槛上。 等再次端上热腾腾的吃食,已是满脸恭敬。 惜雪喝着热汤,这才真切感受到自己活了回来。眼见那婢子站在一旁,她随口问道:“近日,府中可收到什么邀约?” 那婢子忙说道:“听闻今日忠庆王府送来了赏花宴的帖子。” “什么?”惜雪手中一松,汤勺落在汤中,溅出汤汁落在她手背上,“忠庆王府?” 今年的赏花宴,竟比前世的早了一个月。 “是啊,听说京城各大家都收到了。”那婢子试探着开口,“听说定北侯也收到了,定会带你一起去的吧?” 惜雪朝她深深看了一眼。 这么有心眼的小婢女,放在她身边多可惜啊…… 如若她能得到赏花帖,那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府,看到太母,找出前世害她的人…… “歇了吧。”她站起身,回眸淡淡吩咐,“去,告诉大父,我想要忠庆王府的赏花帖。” 婢女一愣,连忙低头应了。 惜雪未曾理会她眼眸中的嘲讽,她要养精蓄锐,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 …… 夜风呼号,似如同野兽一次次撞击着窗棂,前世的恐惧如放出的鬼魅,缠绕上她心头。 “董惜雪,你高高在上又如何?你金尊玉贵又如何?今日,我就是要这刀一道道划在你的脸上……” “我就是要让你生不如死……我就是要让你也尝尝,被人一刀刀活剐的滋味……” “我就是你这嫡女,沦为最卑贱的婢女。我会让你在阴沟里活着,看着我得到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 “不要!”她蓦然从噩梦中惊醒。 周围黑魆魆,她大口喘着粗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看着周遭的一切,她蜷缩身子,将自己埋在其中。 到底是谁,竟如此恨她? 前世,她被迷晕,疼痛让她从昏醒中苏醒过来,她记得何守信那冰冷的刀,她记得女人癫狂而疯魔的笑声,可怎么都想不起是谁…… 心绪烦乱,她披起外衣,缓步走向外间。 黑夜如墨,像极了那日在洹河边。 冰冷,孤独,死寂。 她思绪飘飞,并未察觉对面屋顶上,有两双眼睛正盯着她。 “将军,甄二娘子好像做噩梦了。”寒江见蚊虫飞舞,他轻声说,“她就是寻常一个小女娘,这里我盯着就是。” “连暗网都没查到的事,她倒先能知晓,这是一个寻常小女娘能做的事?”霍野扫了他一眼,目光盯在那瘦削身影上。 这么瘦,她是没吃饭吗? “那日可真险,”寒江想起那日就有些后怕,“那日京畿、城防守备、就连司霆狱都出动了,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要不是甄二娘子……” “去司霆狱。”霍野挪开目光,“既然让我入了京城,得了这封赏,如若不耀武扬威一下,如何对得起圣上的恩赏?” “将军,如若被圣上知晓你去探望张擒,恐会生出事端。不若让我前去……”寒江劝道。 “你以为我不去,他就能饶了我?”霍野唇角泛起一层冷笑,“况且,全京城都知我是陇西军首领,手下被关在司霆狱,我却胆小怕事不敢探望,圣上就不会责难我?” 第6章 探司霆狱 “想要怪责,有的是借口!” “既然如此,那我就打乱他的布局,破局而出。” 寒江看着他倨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他连忙追了上去。 在陇西的时候,他也跟着将军,行进在漆黑的夜色中,破了辽军精心筹谋的迷障,杀入他们的老巢,这是怎样的酣畅淋漓…… …… 司霆狱。 狱卒看着闲庭信步般走进的定北侯,嘴角抽了抽。 这是司霆狱,不是他家后院。 只不过,他可不敢阻拦这出了名的煞神,陪着笑正要开口,就听到那冰冷的声音:“不许人跟着!” 他心中犹豫,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就这一眼,已吓得他心胆俱裂。 这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猎物,没有任何温度…… 听闻这定北侯可是剥了辽人的皮当座椅的…… 在牢房中的张擒听到动静,看到来人,慌忙站起身。 他双脚被锁上脚链,后背伤痕累累,脸上青一口紫一块,显然已被动了私刑。 “还不快开门?” 狱卒慌忙开门,点头哈腰地离去,生怕招惹了这煞神。 寒江站在不远处,双手抱剑,更是无人敢靠近。 “将军,”张擒见了来人,慌忙跪在地上,“您不该来这里。” “我会扔下自己兄弟?”霍野看着他的伤,怒火中烧,可眼眸愈发沉静,“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被指认杀了花魁?” 张擒低头,声音沙哑低沉:“当时,我经过花韵楼,听到呼喊声,就看到一人欲对一女娘用强,我一怒之下就动了手。可我没想到,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死在我身边,我手里握着刀。而这个时候,京兆府衙役冲进来将我擒拿,说我杀了人。那时候我才知道,那是花魁娘子。” 霍野看着他颤抖的肩膀,蹲下身子,对上他的目光:“那你为何会经过花韵楼?” 张擒不敢直视,只轻声说:“我只是偶然经过。” 霍野一脚就踹在了他身上,眼眸中怒火汹涌,“撒谎!你家住在城西,花韵楼在城东,你为何会经过?你向来心思敏锐,谋定后动,更深知我派你回京的目的,又岂会这么冲动?” 张擒被踹得口中出血,却依旧跪在他脚边,肩膀低垂,没有丝毫反驳。 寒江想来劝,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霍野一把捏着他的下颚,厉声喝道:“你从不敢骗我,这次为何存心欺瞒?” 见他颓废地低着头,再也不复往日神采,冷声说道:“张擒,你想死,可以。” “但你不能死在这阴暗的角落里,不能就这样背负着杀人罪名死了。” “作为一个男人,要死也应该堂堂正正,要死也要死在守卫疆土战场上。” “你不是没有看到,辽军用尖刀剖开妇孺肚子时的猖狂;你不是没有看到,女娘被玷污后投江自杀的凄惨;你不是没有看到,失去双臂的老兵口吐鲜血战死的壮烈……” “将军,你不要说了。”张擒扭开脸,已是泪痕满面,“我……我不配……人就是我杀的,让我去陪她!” “你想护一人没错,可你明明可以护更多的人。”霍野站起身,看着狭小的牢房窗棂透过的黑色夜空,“我一出生却被所谓的父王抛弃,幸亏叔父将我带往陇西,否则我将死在这吃人的京城。可即使我掉入狼窝,我也要杀了小狼喝了狼奶活下来,即使我被人诅咒永生不能善终,可我还要活得比他们都恣意。这样的我,都没有想过死,你有什么资格?” 张擒蓦然抬起头。 “难道你不想帮那花魁报仇?难道你不想抓住那凶手,将他一刀刀在她坟前剐了?” “芸娘……”一声呢喃从张擒说出,他突然捶着自己的胸口,泪涕四流,“是我来晚了!” “芸娘?你和她早就相识?” “我自小就和芸娘一起长大,我入伍为兵,允诺回来就迎娶她。可没想到等我回京,却发现当年她阿父因卷入攀附叛逆案而被抄家,芸娘……”说到此处,张擒已是哽咽难以自抑。 “那你可看到凶手?” “都是董安邦那个畜生……” “董安邦?忠庆王府董家三郎?”霍野黑亮的眼眸中闪过戾气,“你怎知是他?” “芸娘曾和我说,董安邦一直对她纠缠不休,而我曾尾随过他,见他从忠庆王府出来,门房喊其三郎君……” “董安邦也在?” “那日,我将这些年所积攒银钱想为芸娘赎身,可发现董安邦那畜生竟要对她……我一气之下就动了手……” “你杀了他?” “没有,我听芸娘说起过他的身份,并未下死手。” “你应该杀了他。”夜色中,霍野眼神幽冷。 眼见心爱的女娘被人玷污,作为有血性的男儿,又怎么忍得住? “我见他已无还手之力,带着芸娘就要走。可突然看到一块绢帕,然后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芸娘她死在了我身边。我而手中握着一把刀……京兆府衙又冲上来……” “人赃并获!做成了死案!” 霍野皱眉,既有物证,又有人证。 他沉声说道:“去查,那日京兆府衙是谁当值?怎么这般凑巧……” 寒江应了。 他眸色一转,继而问道:“你常年习武,不可能闻到寻常香味就会晕厥,定是中了厉害的迷香。我竟不知京城中,竟还藏着这等制毒高手。” 他看向寒江:“在花韵楼可搜到一条绢帕?” 寒江摇头。 看着跟随多年的副将哀伤痛哭,霍野揉了揉眉心。 为了个女娘,值得吗? 可看这般伤心,他只将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自己兄弟,还是不要插刀了。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霍野拍了拍张擒的肩膀,“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至于芸娘,我们会帮你好生安葬……” 出了司霆狱,霍野负手而立,看向黑沉的夜色。 当年在战场,他们生死相托,互为依靠。此次派张擒回京,名义上为探亲,实则为探查他叔父平辽王之事。 未曾想,竟先被卷入京城的是非…… “这等罪证董安邦不会随手携带,定会藏在妥善之地。”他朝寒江招了招手,“看来是要去探一探忠庆王府……” “将军,王府守卫森严,贸然前往,恐打草惊蛇……”寒江跟在他身后,轻声开了口:“今日忠庆王府送来了赏花帖。”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赏花宴更热闹些,才能方便我们行事……”他眼眸中闪过一抹锐色,略一沉吟,“一人难免势单力薄,你说该带谁一同前往?” 第7章 天大便宜 太傅府祠堂。 “啪!”的一声,清脆的戒尺声落在桌案,吓得跪在下面的甄珍儿一个激灵。 “说,错在哪里?” “大父,我错了。我不该轻信宋平言,放松了戒心。可今日我看大父被刁难,定北侯虽手握兵权,可珍儿不怕。珍儿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看到我甄家的风骨和气节。”甄珍儿身子瑟缩着,眼珠子一滴滴掉,娇弱如白花。 “你啊你,一个小女娘掺和在里面做什么,这哪是你管的事儿,你没看到今日这阵仗……”甄崇衡看着这孙女,刚冒出的火气,似被她的眼泪珠儿一下子浇灭了,心情舒朗了不少。 谁说他甄家没个出息的子孙? 谁说他家的女娘不贴心? 除了那个…… “大父,盼儿受到了惊吓,让她出口气也是应该的。孙女既是嫡女又是嫡姐,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三郎将来是要入仕的,他怎能因家中这点琐事被人指摘?这会影响他的仕途的!” “这个盼儿啊……有时候就是太过任性,有事私下和我说就是了,非要当着这么多人面。她是舒服了,可我甄家这脸面算是毁了……”甄崇衡想到嫡孙的仕途,脸色已沉了下来。 今日刘世友那眼神,差点就让他这一张老脸都维持不住…… 那原本要落在甄珍儿手掌的戒尺,被悄无声息地放在案桌上。 甄珍儿唇边露出一抹讥讽。 这老头子表面正直,实则耳根子最软,她掉几滴眼泪就是了。再拿他宝贝的嫡孙说事,更容易被蛊惑。 “今日家中之事,很快就会传出去,届时会传遍京城,这可如何是好?” 甄珍儿将满腹心机藏在眼眸,捏着手中绢子说得婉转,“我甄家家学渊源,难道就此就要落到被人嘲讽地步?如若有机会,孙女定要为我甄家正名,向大家言明都是误会。可……” 她今日刚得了消息,忠庆王府送来了赏花帖,听闻也送了一份给最炙手可热的定北侯。 只要有了这赏花帖,她就能进入忠庆王府,也就能见到霍野,到时候…… 刚那破院子的婢女偷偷回禀,说甄盼儿竟也想这赏花宴。 她想得美! 这赏花帖,她势在必得。 甄崇衡揉着脑仁,长长喟叹一口气:“忠庆王府送来了赏花帖,你原本就是嫡女,借着这机会也能展现我甄家气度。只不过,再不能莽撞行事,三思而行。如若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孙女明白。可盼儿呢?您给了我,盼儿不就去不了?”甄珍儿心中大喜,眉头却皱起,“她会不会又心生怨恨啊?” “她敢!她一个小女娘,还轮不到她做主!”甄崇衡拿起桌案上的戒尺,“啪”的一声落下,呵道,“她再乱跑,看我打断她的狗腿!” 甄珍儿低垂下眸子,掩住满心欢喜。 甄盼儿,你等着,她能抢走宋平言,也能抢走霍野…… 定北侯夫人,多好听…… 届时那些原本头顶朝天的贵女,都会一个一个簇拥在她身边,夸赞她的美貌…… 那数不尽的首饰头面、翡翠珠玉…… …… 翌日。 樊楼,二楼雅间。 董惜雪一人坐在里间,静静抿了口茶。 昨晚半夜,她那个好嫡姐来找她。 不仅在她面前说大父对她有多么多么的疼爱,还炫耀她得了忠庆王府的赏花帖。 寻常赏花帖她是不会放在眼中的,可这是忠庆王府的…… 董惜雪默默念着。 养育她的忠庆王府,慈爱的祖母,温柔体贴的阿母,还有父亲手植紫藤花…… 知晓甄珍儿今日要出门,她用银钱买通府中婢子,溜出家门。 自己跟随其后,眼看自己这个好嫡姐进了周记绸缎铺,片刻后,一熟悉的身影也进了铺子。 她微微掀开窗棂,将对面动静尽收眼底。 甄珍儿妆容精致,额间花钿,晃闪步摇,衬得她容颜愈发娇媚。她偎依在一青色长袍男子身上,面上是说不出的温柔。 那男子,化成灰,她也认得。 宋平言! 蓦然间,她心口一痛,原主的记忆闪现在脑中。 她看到,甄盼儿穿着粗布麻衣,卖力地浆洗衣服,只为换得银子,买宋平言最爱吃的糕点…… 她看到,宋平言送的第一封书信,甄盼儿小心翼翼贴身藏着,那说不出的欢欣,那怦然的心动…… 她看到,甄盼儿欢喜着要送给宋平言香囊,却听到他和嫡母密谋,要将她推入水中,伪装失足落水…… “啪”的一声,窗棂被合上。 沉浸在原主记忆中的董惜雪被惊醒,她蓦然抬头,就看到那双不辨喜怒的眼眸。 “你怎么了?” 霍野未曾料到她会这等神色,原本清冷的眼眸中竟藏着委屈、伤痛,甚至还带着几分让人心疼的…… 昨日还大杀四方的小女娘,为何这般神色…… “今日怎么得空来樊楼?”趁他仲愣之际,董惜雪已收拾好心绪,她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谁?”霍野看到她熟练的斟茶姿势,目光一沉。 他的线报说,甄盼儿这几年在甄家过得分外辛苦,洒扫洗衣甚至刷厕,过得比婢女还不如,只为换一口饭吃。 可为何她斟茶的姿态竟这般…… 说不出的好看。 “霍侯问我是谁,我不是你未来的夫人吗?”董惜雪抿了口茶。 “哦?甄二娘子真这么想?”听到她避重就轻,霍野心中念了一句“小狐狸”,只不过唇边漾出些许笑意,“未卜先知、能掐会算,倒是让本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只不过,甄二娘子真愿意嫁给本侯,难道不怕将你拖入狼窝?” “我的身份,就是甄太傅府的庶女,别无其他。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 董惜雪知道,这些言辞很难让霍野信服,但她的确也无从告知。 难道告诉他,她被人换脸,整整囚禁十五年,又被人溺死在洹河中,重生到甄盼儿身上? “我会被召回京,就连贴身伺候皇帝的大监都不知,你又是从何而知?”霍野把玩着手中的瓷杯,看向对面的女娘,“昨日人太多,不方便追问,但今日,还是想请甄二娘子给个解释。” 董惜雪抬眸对上那双阴沉试探的眼眸,沉声说道:“我如何提前知晓,也无法告诉你。我和宫中毫无勾结,也未行鬼祟之事,那日在洹河边,我只想借你之力回到甄府,故而提醒了你一句。”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略一沉吟:“你身上似藏着很多秘密,也许甄二娘子的身份也是假的……” 第8章 生死自负 董惜雪蓦然抬头。 这人的直觉太敏锐了。 霍野显看到了她诧异的表情,深深看她一眼,话音一顿,“不过那又如何?身份这东西,只是诓骗世人的把戏。前日我还是狼崽子,今日我就是定北侯。所以……” “不管你是甄二娘子,还是贾二娘子,只要你没有害我之心,本侯不会再追查你的身份。” “多谢霍侯信任。”董惜雪一愣。 这霍野,倒是比她想象的,更为豁达和磊落。 她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瓷杯上,“我知你有必行之事,我也是。正如你所说,我一小女娘想要行事,孤立无援;而你久不在京城,对世家利益纠葛也不甚清楚。但你我毕竟所求之事不同……” “那就无需彼此牵扯,生死自负。”霍野高高举起手中瓷杯。 “好,生死自负。”惜雪也举起手中瓷杯,遥遥相碰。 她话尚未说完,霍野倒明白了。 是个聪明人。 霍野看着眼前这女子。 她眼眸清亮,如同璀璨星辰,面色沉静如静谧湖水,平静却深邃,竟连他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光亮从窗棂处透过,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撒上一层金纱。微风轻轻拂过,发丝随风而动。 她就这般静静地站在,却似藏着苦痛和悲伤。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霍野忙开口:“我不会追究你身份,但我有两个条件……” “霍侯,请说。” 得他允诺不追究身份,董惜雪心中也松了松。只不过,她不敢有半分的放松。 “第一,我需要彼此坦诚。”霍野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眸,缓缓开口,“局势瞬息万变,你我所为之事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劫深渊。如若彼此猜忌,那只会互生嫌隙,更不提彼此相助。如若方便,提前告知所行之事,也让对方能提前查明,有备无患。” “我也正有此意。”惜雪抬眸,“以后行事前,我会提前给你书信。” 霍野颔首。 许是在甄府过得尚可,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庞竟有了光亮,手臂上的伤痕也渐渐淡了。 话音一顿,他继而说道:“第二个条件……” 看她神色紧绷,霍野哂笑一声:“能否不要叫我霍侯?” 董惜雪一怔。 就这个…… 还叫条件? 这人…… 她揉了揉眉心,按下心绪翻涌:“那叫什么?” “我叫霍野,祸害的祸,朝野的野。” 这话说得放肆,落在有心人耳中,那是杀头的大罪。 可就这样,被这人,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好似随口说着樊楼新出的菜品,王家二郎家新酿的饮子。 “分明不是祸害的祸,又何必妄自菲薄?”她轻声说了一句,对上那一双眼眸。 这一双幽深黑亮的眼眸,分明有着炽烈的野心,有着满腔的愤恨,还有着那一腔的愤世嫉俗…… “我排行十一,你可叫我霍郎君,或者霍十一郎。” 她没再开口,只向他伸出手。 “什么?”霍野看着她娇小的手掌,朝边上寒江看去。 这是几个意思? 握手言和? 这是京城最新流行的? 寒江朝他使了个眼色,见他不动,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霍野慢慢伸出手。 董惜雪也是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这霍野怕是误会了。 她可没有这意思。 她指向他胸口,压下心中的笑意,开口说道:“霍侯不是来送合作的诚意吗?你怀中的帖子都要跳出来了,还不拿给我?” 霍野此时也明白过来,他恼恨朝寒江瞪去。 瞎指挥什么?尴尬了吧! 不过,看到她眼眸中那莹莹点点的笑意,面颊上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只觉光也亮了几分。 一个小女娘而已,不要太计较这等小事了。 “原来你要这个,我还以为……”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赏花帖,递到她手中。 他原还想借这帖子拿捏她一下,没想到小女娘眼睛太尖,没给他机会。 董惜雪看着赏花帖上“忠庆王府”赫然四个大字,忍不住捏紧了帖子。 眼见她脸色沉了下来,霍野深深看了她几眼。 忠庆王府…… 她为何看到后,是这副神色…… 既有伤痛,又有哀痛,甚至还带着几分恼恨…… “这赏花帖我收下了,我会去的。” 看她很快平复了心绪,霍野也不便追问,他抬手拍了拍手掌,一女子推门而入。 这女子身穿一身黑色劲装,面容轮廓分明,眼神冷冽如冰,手掌有老茧,显然是经过常年的磨砺。 “这是月雨,来自陇西。从今往后,她可护你周全。” “多谢霍侯……”话音一顿,她想起刚才的话,忙改口,“多谢霍郎君。” 霍野挥了挥手,示意她无需在意,他单手撑地,随手拿起茶盏喝了:“你好歹是我名义上未来夫人,我这名头虽不管用,但吓吓人还是挺有气派的。我总不能让我的未来夫人还被人欺负了,还要去京兆府告状吧?有月雨在你身边,你也随时传讯给我。” 董惜雪抿了抿唇,没有推辞。 她所行之事太过冒险,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欠你一个人情。”她淡淡掀唇,“只不过,你如何知我会收了这赏花帖?” “昨日看你样子,就知你对你这嫡姐诸多不满,而以我对甄太傅的了解,他是不会将这等好事落在你头上的。本侯是武将,这花啊草的,不喜欢,还不如送你讨个人情。只不过这人情将来是要还的,你说对吗?甄二娘子?” “被你猜中了。”董惜雪开口,一时不知是该夸他,还是赞他。 能将这等讨要人情的想法堂而皇之说出来,他倒也难得。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只见她已掀开了窗棂,目光朝对面看去。 目光一直落在那男子身影上。 这个小女娘,似乎很喜欢宋平言? 眼光不太行啊。 只不过刚才她说的那句“又何必妄自菲薄”的话,他听见了…… “忠庆王府的赏花宴,我也会去。”霍野目光落在她面上,“可想好怎么开场了?” 第9章 虐打渣男 得到了赏花帖,董惜雪心情舒畅,只不过回府的路上,被宋平言拦住了去路。 “盼儿,你真的误会我了。”宋平言伸开双手,大大咧咧扬起手边的香囊,“你看,这是你亲手送给我的香囊,你还说会为我缝制新衣,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董惜雪看着眼前这人,唇边露出一抹讽笑。 男人可以蠢,但不能好色,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甄珍儿随随便便掉几滴眼泪,就哄得他不知东南西北。 看着那个香囊,想起原主受到的苦恨,她恨不得将这渣男拖出去喂狗。 宋平言的嗓门洪亮,街上行人纷纷驻足停留。 见人聚集,他愈发得意,扬声说道:“你曾说过,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可你听说能嫁给定北侯后,就将你我的山盟海誓忘得一干二净,我知自己比不上定北侯权势滔天,可唯有对你的一片真心,真真是天地可鉴啊。难道就因为我是个穷书生,就活该被权贵抢了心爱之人?难道就因为我身无分文,就活该成为权贵的踏脚石?” 董惜雪原想着,等去了忠庆王府赏花宴后再收拾他。可此时听他话里话外,竟想拉踩上霍野彰显他自己。 她瞬间就改了主意。 渣男,早收拾早好。 难道还留着过年? 她停住了脚步,转眸盯在宋平言脸上,冷声反问:“天地可鉴?心爱之人?” 宋平言被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吓住了,但想起甄珍儿对他的允诺,硬着头皮回道:“自然是真心可鉴天地。” “你既说我送你香囊,那你送我什么了?”董惜雪面上露出冷笑,“是那些狗屁不通的诗句?还是踩着我想攀附太傅府嫡女?” 说罢,她指着他一身新制的丝缎长袍,满脸讥讽:“你一介儒生,如何穿得起周记丝绸铺的丝缎长衫?你既说我是你心爱之人,那你绫罗绸缎,而我只有一身破旧罗裙?亦或者,你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昨日膝盖上的痛?” 宋平言没想到,董惜雪眼睛这般尖。 一想起昨日膝盖跪在地上的惨痛,不由打了个寒战。 但想起白日商议之事,他张出双臂,朝着惜雪就要抱去,口中不三不四的嚷着:“盼儿,你是我的,是我的女人!我不让你走!” 是啊。他的珍儿说了,不要多废话。只要当众坏了甄盼儿的名声,她就回禀大父,带着十里红妆嫁给他。 那时候,太傅府的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全都到他那里…… 他再不会挨饿受穷…… 董惜雪从没见过这等没脸没皮的渣男,她又气又恨,猛然抬起脚,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 宋平言虽是七丈男儿,但平日里好吃懒做,她这一脚,又快又狠,他闷了半日才反应过来。 “呦,软饭也不是好吃的,被人踢了一脚,都站不起了!这可怎么行?” “原来宋郎君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啊,还是要回去再练练啊……” “连个小女娘都打不过,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还当众要抱人家小女娘,真是丢尽读书人的脸……”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看着簇新的丝缎长袍落的脚印,宋平言慌忙拍着,这是刚做的,值十两银子呢。 他挣扎着爬起身,捂着胸口,指着董惜雪就骂:“你个贱人,当初是你哭求着要我收了你。老子要不是看你可怜,就凭着你这豆芽菜的身体,本少爷怎么会看上你?现在你攀上高枝了,就想一脚将我踹了,没那么容易!你的手,你的脸,老子都摸过……” 听她越说越没廉耻,董惜雪朝身旁的月雨看去:“阿姊,在你们陇西,辱骂女娘,该如何处置?” “拔了舌头,扔去喂狼。”月雨垂首恭敬,很是冷漠。 “好。”惜雪看着他。 宋平言被这话吓住了,舌头都在打结:“这里是……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那蛮荒之地……” “是啊,是在京城,那就用京城的法子解决。”惜雪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哂笑。 就这等胆色,还想攀诬她? 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 宋平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对面这女娘一字一句说道:“刚他骂了八十七个字,那就赏他八十七个耳光。”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对上那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眸,他被吓住了。 他刚想再骂,可对上月雨那阴狠的眼神,脚下一软,转身就想逃。 可刚挪动脚步,膝盖处就觉一痛,整个人摔倒在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把被拎了起来。 他刚想喊救命,“啪啪啪”的几声,脸上已被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他被扇得头昏脑涨,一时间只觉得昏天暗地。 众人也都惊住了。 这小女娘下手也太快了。 刚才还人模狗样的宋平言,转瞬之间,面皮已肿胀通红如猪头,嘴角被打得鲜血淋漓,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模样? 那个叫月雨的侍女,下手那个叫狠辣,一口气扇了四十个耳光,还不带喘的。 眼见还要再扇,宋平言哭喊求饶:“盼儿,盼儿,我错了,你放过我,我再不敢了!” 看着像被拎着鸡仔一般的渣男,惜雪没有半分同情,当初他对盼儿做的,何止这几个耳光能偿还? 她冷声开口:“你造谣诽谤、辱我名声,这笔账如何算?” “是我,是我……”宋平言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满脸脏污,“是我诬陷你,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动过心,是我缠着你。” “好,那就告诉所有人。” 惜雪恨意滔天,她救不了盼儿这条命,可不容许让人再玷污她身后名声! “是我……是我诬陷……你……” “大声说!” 宋平言几乎想死了过去,可看着月雨那高高扬起的巴掌,只能大喊起来。 热闹的街上,响起宋平言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远近的人都停下手中活计,朝她们这边看来。 “是谁?”惜雪沉声问道。 “是我,是我,宋平言……” “诬陷谁?” “诬陷……甄盼儿……” 凄厉的喊声传出去很远很远,就连巡防的衙役都停下步子。 有年轻的衙役想过来,为首的宋衙役伸手将其拦住,指了指月雨的装束,顿时都明白了。 陇西军。 大雍的西北守护神。 战死在边境的英魂。 军纪严明,从不会随意伤害无辜百姓。 “看什么看,都去忙吧!”衙役打散围观的人群,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甚至还有衙役经过,面露崇拜,朝月雨竖起了大拇指。 宋平言眼巴巴地看着这些衙役能帮忙,现在看他们当没看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被扇得耳朵嗡嗡直响,脸上眼泪鼻涕鲜血混在一处,连哭嚎声都低了几分。 看着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渣男,惜雪扬声说道:“各位,宋平言辱我名节,今后我和他恩断义绝,再无往来。生为女娘,我无意伤人,只求只保。但若他欺人太甚,我定和她不死不休!” 她朝月雨点了点头。 月雨手一松,宋平言就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抱住他人,瑟瑟发抖。 那被他抱腿之人面露嫌弃,将他踹开,离得远远的。 “甄家女娘说得好!这才是我女娘该有的气度!”临街二楼,有一女子打开窗,清亮的嗓音响起。 “对!说得好!再随意欺辱女娘,和他拼了!”街上有女娘纷纷赞叹。 听到这些话,惜雪只觉心中暖融,抬眸时已是满脸笑意:“多谢!” 自重生归来,她已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但她不是孤军一人作战! 她缓步走到宋平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今日,剩余的四十七个耳光暂且留着,如若再落在我手中……” 宋平言缩到角落,瑟瑟发抖,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 她离开时,月雨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女娘,为何不……” 惜雪知她意思,她侧目看向那猥琐之人,落下时,眼眸中藏着浓烈的恨意:“留着他,还有用!” 盼儿的死,绝不是一个宋平言可主导。 她想要的,是那几个藏在幕后之人的命。 而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引子…… …… 一间雅室中,一双老皱的手把玩着瓷杯。他双手皮肤皱如橘皮,唯独两手的小拇指,指甲长有半寸。 他招了招手,身边侍卫毕恭毕敬凑到他跟前。 说话的嗓音,听起来却像二十多岁年轻儿郎:“这个小女娘,挺有意思的,去查……” 侍卫垂首:“她身边带着的是陇西那边的人。” “砰”的一声,瓷杯砸在侍卫头上。 侍卫被砸得满头鲜血,却动都不动。 那人眼中杀气毕现,冷冷笑了:“那就拔了狼崽子的牙,让他变成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 第10章 府医逃走 三日后。 惜雪坐在甄府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景致,对车夫说道:“我突然想到有朵珠花没取,从吉祥巷走。” 车夫面露惑色。 “别误了时辰。”月雨喝道。 车夫不敢多问,他拎住缰绳,猛然掉头疾行。 马儿疾驰而行,周围行人纷纷躲避。 “砰”的一声,似撞上一物,马儿嘶鸣,连带着马车剧烈摇晃了几下。 “谁敢撞太傅府马车!”月雨飞身下了马车,看向被撞倒在地之人,轻轻拍了拍马车车壁。 猎物来了! 被撞之人跌了跤,但很快爬了起来,慌乱捡起跌在不远处的行囊。 董惜雪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 是他! 何守信,忠庆王府府医。 这人,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前世,他手中那把冰冷的刀,一刀一刀划在她脸上,今日她也要一刀一刀还回去! 这几日,她命月雨盯着。昨日回禀说,他连夜收拾行囊,她就知他想溜走。 忠庆王府后门就连着吉祥巷,想要逃,吉祥巷是必经之路。 “月雨,发生何事?” 心中翻涌着波涛汹涌的恨意,她紧紧捏着手中帕子,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但她明白,此时尚不到时机。 “自己撞上来的。”月雨指着何守信。 “大父知道了,又要责怪我惹是生非。”惜雪看着他,见他行囊鼓鼓囊囊,心中已猜到几分,她朝月雨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将人搀扶起来?” 月雨自是明白,绷着脸虽不情愿,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不敢不敢,是小人的错。”何守信看到马车上挂着大大的“甄”字,已隐约猜到几分。 他避开月雨的手,连忙后退几步,点头哈腰行礼:“小人无碍,不敢有劳甄家娘子。小人还有紧急要事要办,先行告退了。” “不识抬举!”月雨脚下一动,已挡住了他的去路,连声喝道,“你该不会想着讹我们吧?” 说着,她一把扯住何守信的衣袖。 何守信想躲,可怎么能躲过月雨手中力道? 他的衣袖宽大,被用力这么一扯,顺势一带,他手中的行囊“咣”的一声就掉在地上。 “我来捡……”月雨眼疾手快,假装去捡,却一脚将行囊踢到了惜雪脚下。 惜雪面上装的无奈,想要弯腰去拿起。 可她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娘,行囊又太重,她“哎呦”了一声,手就那么一松,行囊中的东西就都散了出来。 银票、银子、金棵子,掉了满满一地。 被白日的阳光这么一照,金光闪闪。 吉祥巷住的都是穷苦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 一双双眼睛都红了起来,死死盯着,没有挪开目光。 这么多金银,能买多少米粮…… 原本缩在角落中的乞丐,率先反应过来。全都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开始抢。 “不要抢啊!不要抢啊!”事情变化得太快,等何守信反应过来,地上的东西已被抢了一大半。 那些穷苦人见现场这般混乱,也全都疯了一般开始哄抢,现场乱成了一片。 何守信脸白了又白,从一个小乞丐手中抢回一块银子,狠狠扇了一巴掌,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混账王八羔子,竟敢抢老子的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小乞丐被打得七荤八素,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起来。 “闹出人命了!”其余的乞丐见自己人被欺负了,伸出一双双手就去抓挠他。 何守信看那一双双黑漆的脏手,嫌弃地乱打,眼见手里的银票又被抢走,气得嘴皮都在抖,跳着叫嚷起来:“我是忠庆王府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哦?忠庆王府?那这些都是王府的东西?”惜雪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她朗声开口,“月雨,还不快去报官?” “诶,不用不用,都是小事,不用惊动官府……”何守信连忙要拦,可眼看一张银票被几个乞丐撕抢成碎片,心肝肺都绞起来的肉疼。 这可是他攒了好久的。 他红着一双眼睛,再不顾身份,扑上去就抢。 那些乞丐此时已抢红了眼,哪管你是谁? 一个力大的,一把扯住何守信的头发,不由分说就拎着他往石墩子上撞。 何守信被撞得头晕目眩,刚挣扎着要爬起来,怀中的银票还被人掏走了。 他一把抓着那只手,正想抢回来银票。没想到,那乞丐朝着他手上就狠狠咬了一口。 他吃痛地松手,就看到那个乞丐钻到人群中,看着手腕上那深深的牙印,他气得险些要厥过去。 巡街的衙役听闻王府中人被堵,不敢耽搁,狂跑至吉祥巷。 刚到巷口,就看到混乱成一团。 “谁都不许动!”众衙役拿出棍子。 等将众人分开,就看到何守信头发散乱被抓成了一团,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口子,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道血红的抓痕,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怎么回事?”宋虎从人群中走出,厉声喝道。 他看到董惜雪时,愣了愣。 怎么又是这个小女娘? 三日前暴打渣男,回去后他家娘子津津乐道了三天。说姓宋的没个好东西,如若他也这般欺辱他,也要将他吊起来打,吓得他哄了三日。 今日这甄家小女娘又想揍谁? “此人说是忠庆王府的人,这是忠庆王府的银子。”惜雪自是不知他这番心路历程,她拿出银棵子,翻转背后,赫然印着“忠庆王府”四个字。 “就他……”宋虎将何守信上上下下瞅了好几眼,不可置信地反问,“忠庆王府的人?” “我……我是府医……”何守信红肿着半边脸,牙也被打落几颗,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 “不管是谁,全部带回去,严审。”宋虎没了耐心,挥了挥手。 “不,不……”何守信脸白了,慌着就要逃。 宋虎哪管这么多,朝后挥了挥手。 自有其他衙役上前,一刀柄就砸在何守信脚弯处,一把扭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其双手反绑,像捆死狗一般,拖着就要走。 何守信何曾受过这等罪? 胳膊被扭得生疼,脸上的五官都痛得挤成一团,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勉强睁开那双肿胀的眼,从眼缝中,仿佛看到了…… 怎么可能? 那站着的甄家小女娘,那眼神,怎么那么像郡主…… 不会的,不会的。 郡主明明已经被他换脸,被扔到庄子里,不人不鬼地苟活着…… 惜雪知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唇边扯出一抹冷笑。 她就是要让何守信看到,让他日日心惊胆战,让他日日煎熬难受。 “衙役大哥,”她快步走上前,悄无声息地递上荷包,“进一步说话。” 宋虎见她这般客气,想到自家夫人的耳提面命,连连抱拳行礼。 惜雪扫了何守信一眼,缓缓说道:“此人携带忠庆王府的大量银钱,行踪鬼祟,想是携款潜逃的家奴。豪门贵眷,最重名声。如若这人被抓到衙门,说了些不该说的。那忠庆王府那边的面子可怎么……” 宋虎听后,后背已生了一层冷汗,连忙抱拳:“还是甄家娘子想得周到,可这人既已被抓,那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豪门贵眷,和京城中各大门阀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这巡街的可得罪不起。 甄二娘子给的荷包可不轻,他可以给娘子买首饰哄哄她了。 “不如将他交给我,我今日应邀去参加忠庆王府的赏花宴,届时我悄悄将此事说了,也不会伤了王府脸面。”话音一顿,惜雪继而说道,“忠庆王府也定会体谅衙门的苦心,定会感激您的周全,想必也不会亏待你。” 宋虎恨不得立刻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听她这话,自是求之不得。 既能全了眼前的事,又能让忠庆王府欠他一个人情,这等买卖不做,就是傻子! 他拍着胸脯连声作保:“多谢甄娘子,这份心意记住了。以后你有事,尽管吩咐,宋虎定不会推辞。” “那多谢宋大哥了。”惜雪颔首,转身吩咐月雨,“塞住嘴,如若不安分,直接打晕。” 月雨应了。 她一把拎起何守信,拿起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扬手一扔,将他摔进了马车内。 宋虎听到“咚”的一声,想是何守信的脑袋磕到了车壁,听着就生疼,他挥了挥手,带着他的衙役兄弟们离去。 现在的小女娘啊,惹不起啊惹不起。 同样有此感慨的,还有在二楼看好戏的寒江。 “侯爷,甄家二娘子也太厉害了,收拾逃奴那个叫快狠准,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他合上窗棂,啧啧称赞,“不管将来她到哪个府上,都能大杀四方,保家宅平安。” 霍野横了他一眼。 门神才保家宅平安的。 会不会形容? 看着楼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女娘,他淡淡掀唇:“她的天地从不在那小小的一方后宅。” 寒江微微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从霍野口中听到,这么赞赏一个女子。 当然,他家侯爷也没见过几个女人。 “去忠庆王府。”霍野捏了捏手掌,面色凝重,“小心行事,切勿生事。” “那如若甄二娘子遇了麻烦,是救还是不救?”寒江试探着开口。 第11章 赏花宴 忠庆王府门口。 各豪门贵眷马车来往络绎不绝,香车环鬓,足彰荣华。 简皇后的嫡亲妹子早年嫁入了王府,虽已早亡,但留下了唯一的女娘。 简皇后怜其丧母,愈发疼惜,宫中恩赏不断。 因此,忠庆王府在京城中,虽未袭爵,却是独一份的存在。 惜雪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场景,眼眶酸胀的难受,险些要落下泪来。 她的目光落向右侧。雕花木长廊的尽头,紫藤花盛开在花架上,迎风而动。 这是她阿父亲手种下的紫藤,当年阿父总会坐在紫藤下,一刀一刀刻着木像。 那时候的风很柔,很轻,她的阿父会静静的看着她…… 而不远处,一直在为阿父缝制衣衫的阿母,也会静静的看着他…… 欢郎的笑声从简一堂传出,是她大母! 想起前世,大母在她被换脸后,两年后就莫名去世了。当年她被困庄子,就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 苍天有眼,让她重活一次,让她能重新再回到大母身边! 酸楚如浪潮,铺天盖地地席卷上她的心头,翻涌的心绪再难克制,心口蓦然跳动得厉害,她忍不住快步上前。 “是甄二娘子?”和煦声从身后传来。 惜雪回眸,就看到一妇人朝她走来,举止从容,眉眼温顺,看装束像是官员女眷。 她心中思量,甄盼儿甚少与人打交道,这妇人又是谁? 见她面露惑色,那妇人倒是笑了,边上的婢子开口:“我们是刘御史府的。” “御史夫人安好。”惜雪想起刘志友,没想到他夫人竟这般温煦,忙上前行礼。 “那日回来,我就听我们家夫君说了。你如不嫌弃,你可唤我一声刘婶母。”李氏见她身边只跟着一人,面色一沉后,随即拉上她的手,“今日有我在,谁也不能欺了你。” 其他女郎拜见,身边都是有府中长辈相陪,只有她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看来这甄家,果真是苛待庶女! 被这么一打断,刚出翻涌的心绪已沉静下来,想起今日所行目的,惜雪稳住心神,淡淡笑着回眸:“欺人者,人恒欺之,我不怕。” 李氏见她身形虽瘦小,脸色隐隐苍白,但一双眼睛幽亮深邃,星星点点,自有璀璨。 她看着心中欢喜,想起自己年轻时和刘志友两人孤身闯京城,她紧了紧握着董惜雪的手,眉眼中俱有了笑意:“这话说得好,管她牛鬼蛇神,打了就是。” 李氏携着她的手,两人踏入简一堂。 大堂宽敞,她一抬眼,就看到大母高坐正中,拉着一个小女娘的手正在说话。左右两侧坐着几个旁支女眷,倒是谈笑宴宴。 眼见有人进入,身为忠庆王府老祖宗的董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指着她笑着说道:“这是谁家的女娘?竟像是一只小猫,看着那么可怜见呢,快到我跟前来。” 听到熟悉的话语,想起前世惨况,惜雪只想扑到大母怀中,抱着她狠狠哭一场。 可她知道,不行。 她用尽全身力气,捏紧手中帕子,哽咽难以自抑:“拜见老夫人。” 迟早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的叫她一声“大母”! “这是甄太傅家的二女娘,甄盼儿。”李氏忙笑着解释,“她平日甚少出门,今日也来凑个热闹。老祖宗可要多疼爱她几分才是。” 听到这话,周围探寻的目光,齐刷刷全都落在她身上。 先皇孽子被召回京,被封为定北侯,将迎娶甄太傅庶出孙女,这等炸裂的消息早就在京城传遍了。 许是好奇,坐在董老夫人身边的那个小女娘也抬起头。 当她抬起头的瞬间,当惜雪看到这张脸时,只觉呼吸都停住了,周围嗡嗡嗡的议论声全都听不见。 那一张脸…… 那是她的脸! 那个抢了她的脸,抢了她身份,抢了她大母的人,竟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原本坐的位置! 那个小女娘显被她的眼神吓住了,缩到了董老夫人怀中,说话声音都是低低的:“大母,我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董老夫人怜惜地拍着她的手,满脸心疼:“你个丫头,原本最爱热闹的。自从病了一场后,就不见大好,成日里蔫蔫的,竟不像往日的你了。改日请了宫里的御医,给你好好瞧瞧才是。” 那个小女娘微微颔首,起身行礼后竟要匆匆离去。 “老夫人,要不我陪着郡主出去走走?”惜雪怎会放过这机会。 想要躲起来,哪那么容易! “是啊,你们小女娘多说说话,今后嫁了人可就没机会了。”董老夫人笑了起来。 自有下首的女眷搭话开口:“听闻郡主和傅家大郎定了婚事,明年就要成婚了。这傅家大郎家世渊源,又一表人才,真是天作之合。老夫人很快就能抱重外孙了……” 惜雪脚下一滞。 傅司辰,傅家大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在前世,他可是欢天喜地迎娶了她的庶姐董惜莲! 那时,她被困在庄子中,因着这一场大婚,那一日她竟吃到了定生糕。 定生糕啊,定生糕,果真是个好名字。 一年后,董惜莲为傅司辰生下长子,三年后,又生下一女娘,可谓和顺美满、夫妻恩爱。 可眼前顶着她面皮的女娘,既已是忠庆王府郡主,难道真心甘情愿,舍了这好姻缘?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眼见她要离去,惜雪忙跟了上去。 刚出简一堂,一双手臂就拦在了她身前:“忠庆王府郡主身旁,岂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陪着的?” 听到这熟悉的说话语调,惜雪抬起头,看到对面的这个女娘。 这人面容倒是白皙,一双眼睛吊着三分的刻薄,下巴尖锐,说话时晃动着手中帕子,尖锐的指尖竟似要戳到她面上:“你看什么看,我二妹身份尊贵,你以为哭哭啼啼攀附了定北侯,现在就能攀附上我们忠庆王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名义上是定北侯,实则是恶年恶月恶日出生的恶人,你看满京城中,谁家愿意将女郎嫁给这狼崽子?你也不怕嫁过去没几天,就被克死在荒郊野外!”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声张狂而放肆,周遭的小女娘也都笑了起来。 这笑声,竟似从地狱深处伸出的一只手,将她一颗心狠狠地捏住又拉回,来来回回之间,竟痛得无法呼吸。 整整纠缠了她十五年的笑声…… 前世,她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是她! 第12章 同为庶女 董!惜!莲! 她可是她的阿姊,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阿姊。 她们的父亲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只要她看上的首饰,她从来都不吝啬。 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即使她没有,她也会去寻。 只因为,她是她的阿姊。 只因为,她们自小一起长大。 为何,她竟这般恨她…… 夺去了她所有的一切,还要日日羞辱她,让她生不如死…… 这笑声,如同梦魇深处的恶魔,缠了她整整十五年。 直到她被活生生溺死在洹河中…… “你拉我什么做什么?”一声怒喝将她思绪拉回。 董惜莲一把摔开身边婢子的手,越说越得意,转眸看向身侧一人,“不是我说你,甄珍儿,你竟连一个庶妹都管不好,难道被人瞧不上!要换成是我,早大耳瓜子甩上去,哪还容她这般嚣张?” “阿姊,你也在。”惜雪看到甄珍儿,脑中倒是逐渐清朗。 想必,刚才没少在董惜莲面前说她的坏话。 那好,今日,新仇旧恨就一起算。 “无论在哪里,你都那么喜欢凑热闹。” 甄珍儿看着那双冰冷的眼,想起前日之事,眼中怒火中烧:“我可是甄家嫡女,你一个庶女,猪狗不如的东西,怎么敢出来?” “是啊,是啊,长成这幅样子,就应该躲在家中不出门,还出来丢人现眼,真是丢了甄太傅的脸面!” “以为攀上了定北侯就能耀武扬威,真是痴人说梦!说不定嫁了之后,直接就被带回陇西那个鬼地方了。听说那地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到处都是野狼……” 围在董惜莲周围的贵女,都捂嘴笑了起来。 惜雪看着这群人,一一记住了长相。 她目光清冷,对上董惜莲那双讥讽的眼眸,此时恨不得手中有利刃一把剖开她的心,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稳住心神,她语气清冷:“如果我没记错,惜莲阿姊也是庶女?听闻你的阿母,只是主母身边的洗脚婢。” “你……你个……”甄珍儿被当众戳破了脸面,扬起手就要打下来,“你个贱蹄子,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你。” 她的手尚未落下,没等月雨出手,惜雪已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她手中一用力,就看到甄珍儿痛得变了脸色。 “阿姊,你刚说庶女,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那你岂不是骂惜莲阿姊也猪狗不如?”她一把甩脱甄珍儿的手,语气之中满是讥讽,“哦,我明白了,你其实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是平日里不敢说。今日你有这机会,就想指桑骂槐。不然你为何不在家中骂,而要跑到这大庭广众之下骂我?现在明白了,原来你骂的不是我,而是惜莲阿姊!” 说着,她转过头看向董惜莲,长长叹了一口气,“惜莲阿姊,你被人骂了,还帮人数钱。我真替你感到可惜!要想找到像你这样,既仗义出头,又听不懂人话的,真的是少了!” 董惜莲看着那张脸,心里明白甄家这混账丫头是在挑拨离间。可庶女嫡女这话,的确也戳中了她痛处,她厉声呵问甄珍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甄珍儿被董惜莲眼神中的恼恨吓了一大跳。 平日里,她都是讨好卖乖才能混入忠庆王府,哪敢有这心思? 她慌忙解释:“惜莲阿姊,你别误会。也不是所有嫡女都是好的,也有的是烂了心肝的混账东西,一肚子的鬼祟……” 她这话一出,边上的两个女娘黑沉下了脸,不约而同呵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你们,你们怎么……”甄珍儿瑟缩着往后要走。 这两个嫡女拦住她去路,推着她的肩膀喝道:“你倒是说说清楚,什么叫嫡女一肚子的鬼祟,什么叫烂了心肝……” 甄珍儿慌了神,一张脸煞白,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哀求着朝凉亭看去。 她的阿母怎么还在闲聊?她的肩膀都快被人给戳穿了。 惜雪抿了抿唇,静静看着这一场好戏。 蠢东西。 真是越描越黑了。 嫡庶是董惜莲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她就是要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 “好手腕啊,竟让我们先自相残杀。”董惜莲阴冷的目光盯在惜雪面上。 惜雪冷哼一声,微微侧目,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看着她这般姿态,董惜莲只觉说不出的熟悉,她脱口而出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惜莲阿姊难道不知?”惜雪仿似未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和你一样,都是庶女。” 董惜莲死死咬着牙,可捏着帕子的手抖得厉害。 怎么可能? 那人已经死了,尸体从洹河浮了上来,她亲自去验过,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定是气糊涂了,这才觉得,眼前这人竟会是她,只不过神情相似罢了…… 外间小女娘之间的争吵声,隐约传到了凉亭。 袁氏看自己女儿快招架不住了,顿时急了,抬脚刚想去相帮,蓦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甄夫人,你是帮你嫡亲的女娘,还是已挂在你名下的庶女?你可是出了名的贤惠,总不会只念着自己的女娘吧?” 自惜雪出了简一堂,刘氏也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看到袁氏在凉亭,她就特意候着,就防着这一招。 当年她也是庶女,被嫡母欺压,刚看到甄家小娘子手臂上一道道红痕,她恍若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她声音响亮,在凉亭中的其他女眷,都转过头朝她们看来。 袁氏未曾料到李氏竟当众给她难看,顿时面色很不好看,低低问道:“此事和御史夫人有何关系?我管教家中的女娘,难道还需要请示御史夫人不成?” “今日这事,不成。”李氏扬声开口,“如若你去帮盼儿,那我自然无话可说。可如若你只去帮你的嫡女,那……”她话音一顿,语调冰冷,“你既不护她,那我来护。” “你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袁氏气急了,气得一撩额头上的发,露出了她额头上被瓷杯划伤的疤痕,跳着脚,声音也高亢起来,“我管教自家的女娘,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吗?你竟然说御史是狗?就连当今圣上也不敢侮辱本朝御史!”刘氏伸手指了指她额头,“刘氏,我看你不仅伤了额头,更伤了脑子!看样子,现在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袁氏被她这阴嗖嗖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她蓦然觉得,自己一脚好像跳进了陷阱。 “我家夫人哪敢这么说?”跟着的赵嬷嬷忙拉了拉袁氏的衣袖,脸上皱纹笑地堆在一起,“小女娘之间的玩闹而已。今日吵一吵,明日闹一闹,后日又聚在一起描花样子,好得像亲姐妹一样。依老奴看,不如不管,反倒清净了。” “还是这位嬷嬷看得清楚,不像某些人这般,眼盲心瞎,不知好歹。”李氏冷哼一声,看着目瞪口呆的袁氏,转身就坐到了她对面。 “你个混账东西,你怎么帮她……”袁氏气急败坏地正要开骂,就看到赵嬷嬷指着一身影,轻声凑到她耳边说道:“夫人,您何必着急?你看,不是有人过去帮忙了吗?” 第13章 青梅竹马 袁氏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见到那匆忙身影,唇边慢慢扬起一层笑:“你这个老货,还是你眼尖。不过你还真不用说,这傅家郎君真真好相貌,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他能配得上我家珍儿。只可惜竟有了婚约……” 赵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奸狭,语气中竟带着嘲讽:“夫人,这傅郎君可要不得。老奴可听说,他和董家大房那个女娘,可有点不清不楚的,不是个好人……” “哦?果真?”袁氏顿时来了兴致,看着晃荡在河中那道身影,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那可有好戏看了!这董家大房的女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还纵着其他女娘欺负我家珍儿,原来还惦记着别人的夫婿。小蹄子,还装什么正经……” 她冷笑着看向董惜莲,不经意间,竟对上了一双眼睛。 她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堪。 可想起那眼神,沉静而黑亮,冰冷冷的,像要把她将她那些见不得的心思全都扒了出来…… 真是冤孽啊。 这甄盼儿落了一次水,倒这么厉害了…… 改天她是不是也要去落一次水试试…… “哎呦呦……”想起因为落水而被教训,她额头上的伤突然一阵阵抽疼起来…… …… 惜雪挪开目光,可当她看到那道身影时,整个人都绷住了,手中的绢子已被捏得不成样子。 傅司辰! 曾经,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今日的他,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端得长身如玉,气宇不凡,倒影在纹纹水波中。 只不过行色匆匆,倒失了他往日的儒雅和温润。 惜雪被他这一身长袍刺痛得生疼,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险些要掉落下来,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想挪开目光,可怎么都不甘心。 记得,她曾赞过,说他穿天青色的衣衫更衬他姿容。 当时的他,凑在她耳边轻声发誓:“惜雪,这天青色长袍今生我只为我一人穿。有违此誓,就让我沦为沿街乞儿,被人唾弃。” 可此时,他还是那玉树临风的司辰公子。还是那京城女娘口中交口称赞的好郎君。 而她却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庄子里,整整十五年啊…… 他曾经所有的允诺,都成了荒诞的一场笑话! 他曾经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只是无耻的讨好! 青梅竹马,原来只是嗜血的砒霜毒药! 听闻董惜莲被人刁难,傅司辰借口醒酒进入内宅,他向来熟门熟路,门房自不会瞎眼阻拦。 “怎么站在河边说话?”他轻笑着开口:“郡主在找你,你怎么在这里和无关人说着闲话?” “傅家阿兄,我没想搭理她,是她缠着我。”董惜莲凑到他身边,语音低婉,分外乖巧。 惜雪冷笑。 傅司辰这话说得亲昵,竟是连避讳都忘了。 这两人勾搭在一起,绝非一日两日了。 她前世到底有多少眼瞎,才会觉得他待她真心? 难怪,每每他来探望她,她的好庶姐都会借各种理由前来。 难怪,每每他送给她的小玩意儿,第二天总能在她的庶姐那边看到。 她还以为,只是偶然…… 她只觉心口泛出一阵阵的恶心。 “如若我没记错,傅家郎君可是郡主的未婚夫婿。郡主身体抱恙,已回了归一阁,傅郎君怎么竟不知?”再掩不住满心的厌恶,惜雪沉声开口。 “这位是……”傅司辰皱眉,满心不悦,“哪家的教养规矩,怎这般无礼粗俗?” 董惜莲捂嘴轻笑起来,得意地看她几眼:“就是个不懂礼数的,你何必动怒。只不过想闹腾几下,博你高看几眼罢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说出来都脏了你的耳朵。” 惜雪心中冷笑,这可不是避而不答就能遮掩过去的。 “傅郎君……”她看着他挨着董惜莲的身影,紧紧握着拳头,冷声说道,“你傅家也是名门世家,既已有婚约,又和不相干的女子拉扯,这就是傅家的好家教?” 听到“不相干”这三个字,董惜莲眼睛瞬间睁大。 “你个小女娘好不懂事,我已不和你计较,你竟口出恶言,污人清白。”傅司辰显已察觉,他蓦然回身,面上已有怒气,“你到底是哪府的女娘?” “我是哪府的女娘,傅郎君管不着。”惜雪对上那双曾经她最爱的眼眸,眼中肃杀,“郡主刚脸色苍白,显是身体抱恙。而这董惜莲只不过和我争辩几句,你就急匆赶来。我想请问,你到底是谁的未婚夫婿?” “放肆!”似被人戳破了心事,傅司辰额头上青筋都在跳,“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明日定寻了你父兄,让其好好教导你。” 不错,郡主未来的夫婿他想要,董惜莲的娇媚乖顺,他也要。 他是傅家的儿郎,既已成了家族的心愿,敷衍讨好了郡主得了这门婚事,他怎么就不能为自己寻一红颜知己?他又不是寻花问柳,哪有这么多的罪恶滔天? 人人都说他是傅家的希望,可他也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想要被女人敬重的男人。 而不是,该死的郡主的夫婿! 那顶该死的称呼,压得他都喘不过气! “如何不客气?”惜雪冷冷看向他,“不要忘记,你还不是忠庆王府的人!你不配!” 傅司辰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那我总有资格吧?”董惜莲厉声朝后呵道,“来人,将这疯女人拉出去,狠狠给我打!” “论身份,我大父位居二品,而你父至今无官无品。论地位,我未来夫婿是定北侯!”说到此处,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杵在那边的家仆,一步步逼进董惜莲,目光清冷如淬冰,“既然要论尊卑,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要么你抢了定北侯。不然,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我尊贵如云,而你低贱如泥!” 她声音铿锵有力,周遭所有的女娘都未敢开口。 坐在凉亭中的李氏,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这口才,和他家御史相公有的一拼! “反了天了,谁给她的赏花帖,竟敢混入王府中!”董惜莲见周遭的目光如一道道利剑,戳得她脸皮一阵阵生疼,此时她已顾不得礼仪姿容,尖着嗓子已暴跳如雷,“给我打,今日打死了算我的!敢来忠庆王府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是本侯的人,谁敢动手?”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后传来。 第14章 傅家大郎 寒江横了自家主子一眼。 那日他问,如果甄盼儿被抓,他们救还是不救。 当时,侯爷给了他一个白眼。 聪慧如他,自认为看懂了这眼神。 可当侯爷看到刚才这场景,那大长腿一脚出去,竟比他先行了好几步。 侯爷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霍野看向惜雪。 一张小脸板的紧绷,神色肃冷,原本晶亮璀璨的眼眸中,此时竟有一股热气腾腾的杀气。 这小女娘是怎么了? 看到霍野,大房董致远急匆匆赶来,现忠庆王府由他主事。 他年约四十开外,微有肚腩,忠厚敦实之相。他连连擦着额头上的汗,满是愧色:“不知定北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惜雪看着前世的大伯,心绪翻涌。 虽心中早做准备,既来到忠庆王府,定会碰到她的亲人。可当真看到时,却又是一番滋味。 大伯和他阿父极为肖似,只不过身量宽壮,看上去更为壮硕。 每每看到他时,她总会想起早逝的阿父。 只不过,在前世,她听到大伯和人在书房说的那些话…… 霍野微微颔首,面容清冷一如往昔,指着傅司辰问:“他是谁?” 董致远见他神色冰冷,软着语气说道:“这是傅家大郎傅司辰,和郡主已有婚约。傅家诗书传家,最是知书懂礼……” 傅司辰忙上前行礼。 惜雪冷笑,这时候倒是乖巧。 “知书懂礼?”霍野直接断了他的话,简单一句话已透着凌厉,“可刚才本侯听到,他要对本侯的未来夫人动手?” “这是没有的事,都是误会……”董致远连忙解释。 “我知这是忠庆王府,可自我回京,各种流言蜚语不断,我初入京城,不懂规矩,我未来的夫人自也如此,也还请各位担待。我陇西军常年驻扎边境,马革裹尸,但如若被人欺负,即使对方兵力胜过百倍,也会不死不休。今日我亲耳听到,傅家大郎呵斥我未来夫人,这无疑是在打我脸面。今日如若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今后陇西军谁还听我命令?今日如若我连这点血性都没有,今后还怎么敢驱逐辽军守我国土?” 傅司辰一张脸,乍青乍白。 在旁的董惜莲见状不妙,伸手就去握惜雪的手。 可她刚伸出手,惜雪已挪开几步,根本不给她机会。 霍野唇角微微弯了弯,这小女娘真是半分不给人脸面。 不过,这开场,他喜欢。 越闹腾越方便他后续行事。 “阿父,”董惜莲咬着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已是挂着泪,哭着说道,“是我不懂事,惹怒了甄家二娘子,可这原本就是小女娘之间的口角,还请定北侯大人大量,放过……” 话音一顿,她看向傅司辰,“傅家郎君是我未来妹婿,他念着我是郡主的阿姊,这才会为我说话,甄家二娘子可别误会……” 人跪在地上,哀哀地哭起来。 “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一个庶女,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声音越说越轻,柔弱得几乎随时会昏过去。 傅司辰被霍野的话震得有些发蒙,可此时看董惜莲哭得如此伤心,他心一软,身子一侧,挡在了她身前。 “都是我的错,我原应好生款待甄二娘子的,只要定北侯不动怒,不牵累忠庆王府,让惜莲做什么都愿意……” 董致远原也恼恨她招惹了霍野,可毕竟是自己疼爱的女娘,靠近霍野几步,轻声说道:“侯爷,府中已开了戏,要不……” “未来夫人,你说呢?”霍野看向惜雪,“放还是不放?” 袁氏在旁,原本想看热闹,此时见董惜莲跪着哭,生怕今后被牵累,从人群中挤出来,陪着笑劝道:“盼儿,女娘之间拌嘴,那是常有的事,你别如此放在心上。我太傅府的女娘最是心胸宽广了,我带着你和你珍儿去看戏,可好?” 惜雪看着那张脸,冷冷笑了起来。 这时候来扮演母慈子孝了? 可是她这阿母,对她有过半分慈祥吗? 她的满心筹谋,都给了自己嫡亲女娘了吧? 袁氏被她笑得后背一阵阵发凉,狠狠咽了咽口水,顿时恼恨自己刚才昏了头,竟想卖一个人情给忠庆王府。 “你平日从未带我看过戏,现在想要哄我走,哪有这么容易?”惜雪缓步走到她面前,对上那双鬼祟探寻的眼睛,一字一字砸在地上,“今日,我就睚眦必报了,如何?” “甄府大夫人真是有意思,自己家的女娘不护,就护着忠庆王府的。你这阿母,可真真是心胸宽广!”在旁的李氏见袁氏还要再开口,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说这话已带着怒气。 袁氏被怼得再不敢说话,垂下眼眸落下满心算计。 “自家的女娘不护着,就想卖人情、做好人,这才叫舔着脸去攀附!”李氏轻啐了一口,着实看不起这种人,“之远如若看到你这般欺辱他女娘,恐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改日和我家夫君说说,这甄家的门楣太高,攀不起!我们御史府还是不要往来了!” 其他女眷全都看向袁氏,心中都纷纷打起了小算盘。 李氏为人最是爽朗,她这么瞧不上袁氏,恐这袁氏根本不是什么好鸟…… 袁氏经营这么多年的脸皮,此时被撕下来狠狠踩在地上,摩擦了一遍又一遍。 她被臊得恨不得钻到地下,恨恨地看向李氏。 李氏丝毫不惧,对上那双目光。 他家夫婿是御史,她怕谁? “甄二娘子,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我给你磕头……”董惜莲拿起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 “如若不是定北侯来,今日跪在这里的,就是我了!恐怕我再怎么痛哭流涕,董娘子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惜雪看着她,蓦然发现她这庶姐可真会演戏,哀嚎了半天,眼泪水都没落下几滴。 她的目光落在了傅司辰面上。 董惜莲,她有的是时候收拾。可想要收拾傅司辰,那就需另寻时机了…… “本侯最是宽容。”霍野留意到她的目光,话音一转,淡淡掀唇,“这女娘既是你的庶女,自然归忠庆王府管……” 听到这话,董惜莲面上一松,可没有想到,霍野的一双眼睛竟突然盯在她面上。 她只觉浑身上下竟似被戳了一个个洞,整个身子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但,今日她得罪的是我未来夫人……”霍野冷冷一笑,眉头微微一皱,“不是说要磕头的吗?怎么不动?” 第15章 委屈你了? 董惜莲僵在那里,满脸的不敢置信。 “难不成委屈了董大娘子?”霍野站在惜雪身边,挥了挥手,自有人送上两把太师椅,他指了指示意惜雪坐其身侧。 惜雪一怔。 霍野行事,还真出人意料。 在大雍,即使是当家主母,也只能坐在主君下首,他是在给她撑腰? 众人也俱是愣了,再看惜雪的眼神,多了几分惧色。 霍野自不管这些,他大辣辣地坐了下来,神色慵懒,看向董惜莲,“磕吧。简单点,十七八个就行了。” 董惜莲身子晃了晃,十七八个……她要真的磕了,她还怎么在京城立足?万一磕伤了容貌,今后她还怎么嫁给司辰哥哥? 可话是她说的,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都看着,她心里只觉呕的难受,哀求地看向董致远。 董致远却只能背转身,甩了甩袖子。 “磕啊!”寒江厉声喝道,“难道你是在哄骗定北侯?” “不……不……我……”董惜莲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弯了腰,慢慢低下了头。 “这么敷衍?”霍野懒散地靠在太师椅上,“难不成欺负本侯来自陇西,故意搪塞?” 董惜莲抬起头,突然身子一栽,作势就要晕过去。 “寒侍卫,在陇西,如若囚犯晕倒,该如何处置?”惜雪自不会给她机会。 “这个简单,一根银针直插人中。”寒江说得坦率,“再不行,就插脚底心、泼冷水、烧铁烙,反正有的是法子。” 董惜莲身子刚碰地,缺又悠悠挺了起来,身子抖得厉害,双手匐地,额头碰地。 “不错。”霍野满意点头,指着她对寒江说,“今后家中找婢女,就找这样会磕头的。” 惜雪不由抿唇。 霍野这嘴也真毒! 董惜莲气得脑袋一阵阵发晕,这次是真要晕了。 惜雪的目光看向傅司辰。 她这好庶姐这般护她,可遇到事,他竟缩在后面一声不吭,真是个良人! “至于你……”霍野目光落在傅司辰身上,话说得风轻云淡,“一个儒生,见到二品军侯,该行什么礼,要本侯提醒傅大郎君吗?” 惜雪心中一动,这人好敏锐。 只是一个眼神,他就看懂了她心思。 傅司辰刚开始是吃惊,再后来不敢相信,紧接着就是满腹的屈辱。 他是京城有名的郎君,是万千女娘梦中之人,怎么能对狼崽子…… 可看着他身后杀气腾腾的兵勇,整个人都处在眩晕中。 他往日进出忠庆王府自由,想着成婚后就是自己的府邸,自也多了几分随意,只是没想到甄家这小女娘竟当众狠狠戳穿他的心思。 不过,定北侯这么护短,如若甄家这小女娘肯说一二句好话…… 看着怒目的兵甲,他朝那边看去。 可未想,甄府那小女娘坐在那里,连个施舍的眼神都没给他。 “傅郎君是听不懂,还是根本没将本侯放在眼里?” 霍野站起身,大踏步走到他面前,眼眸中看不清喜怒,可那一双眼睛,却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寒江,帮他长长记性。” 寒江拿着剑柄,朝着傅司辰腿腕处狠狠砸了下去。 闷声一声,“咚”的一声,傅司辰膝盖跪地,五官已痛得扭曲。在这一瞬间,惜雪感觉他的膝盖骨都碎了。 傅司辰面皮臊红,恨不得立刻昏死在当场。 他虽未得功名,可自出生就备受尊崇。谁见了他,不都客客气气唤他一声“傅大郎君”。 他何曾受到这等屈辱? 可是,他站不起来,也不敢站起来。 董惜莲想要去扶,手刚伸出来,就看到董致远的眼神,吓得手连忙缩了回去。 “傅大郎君,现在,你可以去看看郡主了吗?” 傅司辰险些破口而出骂娘,但看到居高临下的女娘,说话时的语气气度,蓦然之间,脑中似被撞击,他竟脱口而出:“惜雪!” “傅大郎君果真挂念郡主,但这挂念如同只停留在嘴上,那就是敷衍。” 听到这声呼唤,面前的这个小女娘眼皮眨都没眨,竟像和她无关。 可霍野的眼神,却落在了惜雪身上。 甄盼儿,董惜雪……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 众人见了来人,纷纷退让。 董老夫人在搀扶下,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来。 霍野和惜雪站起身行礼。 她未开口倒先笑了:“真是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了,是甄家那小女娘吧?我看你和惜雪年龄差不多,就留在府上,多陪陪她!你可不许推脱啊!” 边上的孙嬷嬷也笑起来:“老夫人,您也太心疼郡主了!要不您将所有的小女娘都邀到府上住个十天半个月的,这样每天郡主都有人陪着……” “我倒是想啊,可我也不能耽误这些小女娘的时间啊,将来她们可都是要嫁个好郎君的……”董老夫人笑了起来。 那些小女娘都羞着低下了头,其余女眷也都笑了起来。 随意几句玩笑话,竟是将刚才的剑拔弩张之势消散于无形。 可董惜莲听到这话,面色唰地白了。 她不敢置信瞪着眼睛,竟还在住在府上? “要不你也做我的孙女?”董老夫人的手抚上惜雪手背,笑呵呵地开口。 “我倒想成为老祖宗的孙女,可惜没这福气。”惜雪垂眸,鼻尖酸得厉害。 “谁说的?我和你投缘,听闻你大母早逝,如若不嫌弃,就将我老太婆当成你大母。”董老夫人带着她往前走,“这忠庆王府你还是第一次来吧?我坐着也乏了,后院的花开得正好,一起去看看?” “大母,你怎么能……”董惜莲瞪大了眼睛,张嘴正要说,却被孙嬷嬷挡住了视线。 听到这话,惜雪蓦然抬眸。 就看到大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光亮从她身后照来,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光中。 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惜雪只觉一切都没变。 他自小身子弱,大母就将她接在身边,悉心照料。 当她梦魇时,是大母将她搂在怀中,说妖魔鬼怪冲她来,不要害她家雪儿…… 当她病了,是大母成日成日守着她,等她病好了,大母却瘦了一大圈…… “大母……”呢喃之间,她竟是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时,却已来不及。 “好!好!”董老夫人爽朗地应了,欢笑起来,凑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刚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惜莲这丫头,有时候就是不懂分寸,是欠收拾。你不要看,惜雪是什么劳什子郡主,但我宁愿她只是一个普通小女娘。今后你多来陪陪她,帮她拿拿主意,不要随随便便就被人欺负了。” “郡主有您照顾,自不会被人欺负。”想起自己遭的苦楚,惜雪挪开目光。 我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惜雪阿父阿母去得早,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私心想着,只要我活着的一日,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许旁人欺负了她。” 这话撞击在她心口,惜雪似想到了什么。可转瞬之间,竟抓不住思绪。 眼见婢女跟得很远,长长的回廊内并没有旁人。 她知时机成熟,她轻轻说道:“我有一事和您说,只不过您不要动怒。” 听她说府医之事,越到后面,董老夫人脸色已黑沉下来。 “混账东西!”她气得手都在发抖,“还是我府中的老人,竟这般的贪婪!” “为了这种小人,不值得您动怒。”惜雪忙抚着她后背,轻声安抚。 “好孩子,你替忠庆王府遮掩这桩丑事,没有让衙役将何守信带走,保住了忠庆王的颜面。我该好好谢谢你。”董老夫人抓住她的手,眼眸中闪过一抹决断,“你放心,忠庆王府定会查明真相,妥善处置。” 想起何守信所行恶毒之事,惜雪沉吟开口,“为医者,如若不能心怀慈悲、私心贪婪,就会被人利用,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把刀。” “他要成为别人的刀,可以。但不许脏了我忠庆王府的地。”董老夫人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沉声喝道,“你放心,如他真做了谋人性命之事,我定将人押送到府衙,绝不袒护!” 看着她眼中的坚色,惜雪心中松了几分。 当年,太父突然撒手人寰,大母以孤寡之身,断了那些吸血的亲眷,绝了地痞的纠缠,关起门过日子。 成年后,第二子高中翰林,娶到简家长女。尤其简家次女后来成为帝后,忠庆王府更成为皇亲,盛嚣一时。 只不过这几年,她年岁已高,就甚少管府中琐事了。 看着沉吟不语的小女娘,董老夫人抬头看向回廊深处,停住脚步:“这不是去归一阁的路。” “累了一日,您要好好休息,我送您回简一堂。”惜雪没看到她眼眸中的惑色,搀扶着她往前走,“原本这赏花宴,您就不需要出面,只躲着就是了。” “盼儿,”董老夫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听着熟悉的唠叨,她蓦然反问,“你怎知这边会通往简一堂?你之前应该很少到王府来,怎么这么熟悉路?” 第16章 女娘闺房 惜雪身子一滞。 见到大母后,她心中松泛了不少,竟未察觉到自己露出的端倪。 还是大意了! 但她随即指向身旁的孙嬷嬷:“我自是不认路的,是跟着嬷嬷走的。我看嬷嬷的脚尖往哪里,就搀着您往哪里走。她心疼您身子,自想将您带回去休息。” “哦,原来是这样啊。”董老夫人心中疑虑消散几分,反手握着她的手,说得语重心长:“你今日这么一闹,回了府,古板的傅老头定饶不了你。你暂且住在王府几日,陪陪惜雪这丫头。等风头过了,我再亲自将你风风光光送回府。” “但凭您安排。”听着她温煦的话语,感受着手背传来的一阵阵暖意,惜雪低头应了,匆忙行礼告退,“我先去看看郡主。” 她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扑到大母怀中,将所有事都告诉她…… 可是,她不可以。 前世她遭遇到的痛苦,和忠庆王府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而这些人,和大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届时,大母又如何自处? 她又怎么忍心将大母架在火上煎熬? 况且,她还带着甄盼儿的仇! 她和盼儿的仇,她来报! 既然苍天不让她死,既然让她重活一世,那她就要看着这些害她们的人去死…… “也不知怎么了,惜雪病了一场,像变了一个人。还没有甄家这小女娘爽利……”董老夫人看着惜雪匆忙离去的背影,呢喃开口,转过头看向孙嬷嬷,“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女娘有时候说话的样子,真的像极了惜雪,就连她安抚我后背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孙嬷嬷的目光落在匆忙离去的背影上,未曾言语。 …… 刚才的一场闹剧,终被董老夫人化解于无形。 眼见甄家那个难缠的小女娘被哄走,董致远一个劲地和霍野说着话。 可那尊菩萨不辨喜怒,只看着董惜莲磕头。 往往他说十句,本尊连一句都不回,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正当他搜肠刮肚想着说辞,有兵勇送来军情,然后就看到这煞神大踏步离去,他终是长长松了口气。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看着不远处神色呆滞的傅司辰,他摇了摇头。 年轻人啊,还是太年轻了…… 霍野和他也是一样年纪,竟在陇西那鬼地方活了下来,平辽王回京后,他已成为陇西之主。 皇帝在这时候召他回京…… 刚才来了军情,这煞神神色很是紧张,难道京城又发生什么事了? 霍野自是不知,随口的敷衍的托词竟会惹来董致远这么多的猜测。 他刚才趁着混乱,他已让寒江混在人群中,先行潜入府中。 此时,凭着之前线报所得的路线,他翻身进入忠庆王府后院。 经过幽深长廊,蓦然之间,看到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 他抬头看向那屋舍,上面赫然挂着一块门匾:“归一阁”。 归一阁,忠庆王府郡主,董惜雪的闺房。 也是他此行要搜查之地。 她怎么也去了哪里? 四处无人,几个旋身,他已到归一阁门口。放轻脚步,轻轻推开门正要进入时,突然之间,一道光亮闪过眼前。 那是兵刃反射出的光! 常年与辽军对战他已养成本能,不待对面之人反应,拔出腿上匕首,抓住对方衣领,猛其猛刺。 想要杀他,还没有那么容易! 匕尖已快落到对方眼皮,待看清对方面容,不由面露诧异:“怎么是你?” 眼前之日睫羽轻翘,面上竟丝毫没有惧怕,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霍野松开她的衣襟,看向不远处的书桌。 未干的笔尖,留有残墨的砚台。 她做了什么? “这话,应我问你!”惜雪推开他的手,语气冰冷,“你进忠庆王府,到底所为何事?” 这里毕竟是她前世的家,现在虽乱,但她不允许旁人随意践踏。 霍野看着她晶亮眼眸中升腾起的灼灼怒火,揉了揉眉心。 他向来独断专行,不喜被人质疑,但此事涉此行回京目的,他自不愿多说,微微皱眉:“我有要事要办,非你所想。” 惜雪眉心一跳,蓦然想到青楼杀人案。 听闻是一陇西军官潜回京城,威逼不成,竟将花魁杀死。 只不过,当时因涉陇西军,又值辽国进犯边境,因而此事并未张扬,她也是偶然听傅司辰当笑话说的。 算算时间,好像就是霍野回京时。 难道他潜入忠庆王府,就为此事? “你送我赏花帖,不就为让我大闹忠庆王府吗?寒江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竟劳定北侯亲自出马?”惜雪见他在衣柜中翻找,“只不过,现在的‘董惜雪’病后甚少出府,与外界往来更少。即使要想藏东西,又企会堂而皇之的放在显眼处?” 霍野的手一滞,回眸看向她。 这小女娘,身量瘦削,下巴尖尖,手臂上还隐约能看到伤痕,可她站在那里,却又是这般的气定神闲。 这小女娘远比她想象的更为聪慧。 “难不成你知道她藏东西的地方?”他心中一动,貌似随意说了一句。 “试试不就知道了?”惜雪横了他一眼,跨步走到他身侧,轻拉柜角一小巧机括,掀起一快长板,一长形暗格赫然出现在面前。 里面有他阿爹给她雕的木兔子,阿娘给她做的小夹袄,还有傅司辰送给她的发钗…… 她心口猛然被刺疼得厉害,挪开目光后退几步:“这是还你借我月雨的人情。” 她退后几步,负手而立,“我说过,我会还的。” 霍野皱眉,既是房内的暗格,她一甄家的庶女,又怎会知道? 翻找一圈后,并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见这小女娘背转身,竟不愿看他。 想起刚才她对他贸然进入后的怒火,不像装的…… 他略一思忖,说道:“张擒是跟随我多年的副将,他回京探亲却被指认杀害花魁。我潜入大牢,从他口中得知,那日除了他,忠庆王府三子董安邦也在现场。寒江已翻看过董家三郎住所,故而我想到董家子辈处找找。” 惜雪心中猛然一惊。 董安邦,董致远的长子,董家三郎。 只因是董家唯一的男孙,被养得眼高于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可他怎么会和青楼杀人案有所牵累? “霍侯行事,无需告诉我。”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摇动的树影,淡淡垂下眼眸,“毕竟以霍侯的手腕,总能轻而易举知我所想所行之事。而我,对我的同伴所想所行,却一无所知。” 前世,她遭遇家族背叛,如同跌入十八层地狱。 今生,她周边群狼环伺,如若还要再费力揣测同伴心思,岂不是更举步维艰? 霍野此人,警觉聪慧狠辣,有时候她未曾言语,他已能摸清她的心思。 这样的人,如若是同伴,会是一个极大的帮手。 但如若一旦为敌,将是极其恐怕的对手! 霍野看着那挺直的背脊,知她心中对他已生芥蒂,他略略一沉吟,低声开口:“我长年同行伍之人打交道,不知如何对待女娘。我若做得让你不舒服,你可直接同我言明。” “我习惯于独来独往,今后行事,我会提前告知于你。而你若需我帮忙,自也可来寻我。” “既是同伴,自要坦诚!这是当初我和你定下的约定,是我没做到!” “今日之事,是我隐瞒在先,给你赔个不是!” 惜雪心中猛然一跳。 他在同她道歉? 前世,她周遭的男人要么圆滑,要么只会板着脸训人。即使有错,也会千方百计辩解。 即使温柔如阿爹,惹阿娘生气了,也只会写一首诗,阿娘还如珍似宝的藏着…… 心中正思量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匆乱的脚步声。 她尚未开口,手腕处一个力道袭来,她被带往角落衣箱中。 惜雪挣脱他的手,先行跨进去躺下来。又朝霍野使了个眼色,让他躲到另一衣箱中。 霍野刚想帮她盖好箱盖,就听到“吱”的一声,门要被推开了。 他看了看还有好几步远的衣箱,又看了看朝他拼命使眼色的小女娘,再去已是来不及了。 他长腿一跨,进木箱躺下来,在来人进门一刹那,顺利阖上了盖。 惜雪眨了眨眼睛,他怎么进来了? 第17章 被困箱笼 四只眼睛,双目相对,两人的鼻尖已快碰着,一时间,空气凝滞。 这木箱并不宽敞,大半还装着女娘的罗裙,况且并排躺着两个人,左右已毫无空隙。 惜雪两只手紧紧护着胸前,算是勉强将两人隔开,可霍野的大长腿,却几乎快触碰到她胸口…… 夏天原本穿得就少,男子刚猛气息扑面而来,她只能将自己尽量避远些,再远些…… 这人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让他去另外一个衣箱了,虽情况紧急,但也不能…… 她偷偷看了霍野一眼,见他后背紧紧靠着箱壁,双眼紧闭,面容紧绷,看来他也不好过。 她心中无奈长叹,就当身边躺了一条狗吧。 霍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躺在一侧,只觉自己被架在火炉上烤。 他一个塞外的孤狼,就连小女娘的手也没摸过,此时女子身上馨香如同缠绕的藤蔓,一个劲地朝他鼻尖里钻。而且,他只觉得边上人的身子好软好饱满,弄得心一阵阵地狂跳。 《孙子兵法》上怎么说的: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使敌人自乱者……自乱者……” “你,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听到没有?”是董惜莲。 她颐指气使,似在吩咐身边婢女。 衣料摩挲声,有人出门。 屋内安静。 “惜莲,不是我说你,你也不知收敛点,老婆子还在,你也不避讳些?” 惜雪蓦然睁大眼眸。 董致远! 原来还有他…… “这老婆子是不是疯了?明明我才是她嫡亲孙女,她今日竟为了那死丫头下我的脸面!还要将人留在府中,她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还有那个混账东西,什么定北侯,就是一个野种,一个没人要的孽障,他竟敢让我磕头,他凭什么……” 茶盏被扫下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几乎隔着柜壁,都能感受到她滔天怒火。 “阿父,你今日竟然不帮我,你看看我的额头,今后我还怎么在府里立足。刚才那几个小蹄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幸灾乐祸,看我待会不划破她们的脸……” “好啦,好啦。一个小女娘成天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是董致远的呵斥。 “阿父,你现在倒对我凶了,那刚才狼崽子欺负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对了,我不是三郎,不是忠庆王府唯一的男丁。”董惜莲语带嘲讽,“可是你别忘了,今日霍野那狼崽子上门,显然不安好心。三郎杀了那花魁,屁股你帮他擦干净没有?” “你胡说什么?”董致远厉声喝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三郎馋了花魁娘子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嘴,他怎么会放过?”董惜莲冷哼一声,“为了那个花魁,他没少从你那边抠银子。现在你还不是巴巴地帮他?如若是我,出了这人命官司,想必已经被你打死了。” “你这话还同谁说过?”董致远低声警告,“我告诉你,这些话都给我烂在肚子了,三郎不能有事,听到没?” “阿父,你不要动怒,只要你让我顺顺利利嫁给司辰,我自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毕竟他可是我嫡亲的阿弟。” “你糊涂。”董致远低声怒喝,“阿父怎么舍得你嫁过去给傅司辰做妾?” “谁说我要做妾?”董惜莲“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尖着嗓子就骂,“她现在是什么身份?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想嫁给傅家阿兄……” “她现在好歹是名义上的郡主,你面上还要对她恭敬些……”董致远低声哄着。 “那又如何?”董惜莲狠声说道,“三郎千不该万不该牵扯到陇西军。那个副将,傻大个一人,刚回京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他怎么会认识花魁娘子?那狼崽子回京,保不住就为查这案子。三郎那猪脑子只会闯祸。而我却能帮你,只要阿父愿意相信我。” “你想怎么做?”董致远声音松了松。 “我手头缺银子了,你让我办事,我总不好用自己的银子打点吧?”董惜莲带着几分撒娇,“我身边的丫头可都看到了,何守信藏着五张千两银票,还有好几十个金棵子。三郎哪有这么多银子给他,还不是你?看来,为了帮三郎封住他的嘴,你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屋内片刻沉寂。 但随即又传来董致远低低说话声:“这事你可要帮着三郎,他若出了事,不要说是傅家,你就连寻常人家也嫁不进去。听到没有?”话音一顿,他又哄道,“现在府中还有人,我得出去看看。你看你这额头,还不让府医赶紧看看,阿父看着真心疼……” 说话声渐小,随后听到门“吱吖”一声开了。 屋内沉寂。 而在衣箱中的两人,都从彼此眼眸中看到了凌厉。 忠庆王府,好深的水……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传来。 隐约听到董惜莲的怒骂,惜雪微微推开箱门,透过缝隙,她看到背对而站的身影。 董惜莲似要将满腔怒气全部撒到那人身上,对她又掐又打,那人哽咽低低哭起来。董惜莲愈发凶狠,拔出了头上的发簪只朝她手臂上戳…… 董致远竟当作没看到,挺着大肚腩走了。她以为只是寻常婢女,可当她看清那人身上穿的衣裳,她蓦然睁大了眼眸。 是她…… 霍野自认为毅力卓绝,刚才已心静如水,可没想到,这小女娘竟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 更为可恶的是,她好巧不巧的,似乎……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似被一把火“嘭”的一声,从头到脚点燃了。 而且刚才她撑起身时,似乎有一团柔软擦过了他的胸膛,让他一颗心恨不得从喉咙口跳出来。一时间,他只觉得就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那小女娘似也察觉,面露警告,给他做了一个“噤声”手势。许是腿酸了,她还调整了下姿势。 眼见腿要扫过,他心中大惊,慌忙伸手就要挡。 惜雪一愣,本能的低头就要看。 他心中一惊,抬手就去捂她的眼睛。 可他动作太快,手肘撞到箱壁,发出一声响动。 惜雪忙轻声放下箱盖,掰开他的手,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这个时候,捂她眼睛做什么? “什么声音?”在外的董惜莲似也听到了动静,她停住叱骂,脚步回旋,似是朝屋内而来。 第18章 惊心动魄 “去,给我看看。” 脚步声逐渐朝衣箱靠近,似乎开始翻找。 两个人的心全都吊了起来。 如若被发现,以董惜莲的性子,恐怕此事不能善了。 况且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在郡主的屋子里…… 霍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挪后。 此时惜雪也顾不上身躯相贴的羞涩,她缩紧身子,小心挪动,避免发出任何响动。 霍野靠近箱壁外侧,拔出了匕首,一双眼盯在外。 他的身子紧绷,蓄势待发。 在这时刻,他面容冷静,呼吸竟比刚才还多了几分轻缓,左手护在她侧,竟似保护。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个杀的手势。 惜雪明白他的意思。 如若有人打开箱壁,飞腾而起,直接将人斩杀。 “女娘,这里没有。” “女娘,这里也没有。” 边上的箱笼被打开。 “再去那两个箱笼看看。” 惜雪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拔出了头上的簪子。 既是同盟,总要同进退才是。 霍野回头看到她拔下的簪子,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破天荒的,竟有了点笑意。 惜雪还以为他嘲笑她自不量力,朝后推了他一把,扬了扬下颚,让他盯着外面。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嘲讽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饶是身经百战,霍野也屏住了呼吸。 一步步靠近…… 越来越近…… 在箱笼中,惜雪都听到外面衣料摩挲声。 外面的那个婢女已经要掀开箱盖了。 突然之间,就听到“喵”的一声,一只花色狸猫从箱笼边跳出,一跃到窗台上,钻到了树丛中。 “原来是这小畜生!我还以为房中藏了人!”董惜莲低声叱骂,“走,回屋!折腾了一天,累死人了!” 脚步声离去,屋内再没了动静。 两人都没动。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匆忙脚步声。 就听到一个小婢女轻声嘟囔:“女娘也真是的,还不放心,还让我过来再看看!谁敢乱闯郡主的闺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等听到脚步声再次离去后,两人终是抬手推开了箱盖。 惜雪爬出来,扶着箱沿无声喘息,捂着胸口只觉心跳得厉害。 霍野紧随其后跳了出来。 他眸色冷静,将所有箱笼都翻找一圈后,微微皱眉。 那东西不在这里! 他刚要开口,就看到惜雪揉着她白净秀致的颈项。 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擦过的那一团柔软。 他忙挪开目光,仰头看天。 刚才他真不是有意的。 他要赶紧出去静静心! 惜雪自不知他的心思,她看着那一叠空白洒金纸,唇边漾出一层笑意。 刚才她写的那张纸不见了。 “你说,刚才那只狸猫是巧合跳出来的吗?” 霍野被她璀璨的眼眸震得心中猛然一动,脑中竟蹦出璨若星辰这四个字。 “难道不是?”他上前,想起未曾干的笔墨,反问,“你刚才写了东西……” “正是。”惜雪看向窗外,树影摇曳,微风轻抚,“有人悄无声息地拿走了……” 霍野以往也见她笑过,但都是敷衍。而此时,她是真心欢愉。 眉眼之间,就如同冰雪消融、拨云见日,连这晴日都失了几分色彩。 “这几日,我都会留在忠庆王府,你们要找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找。”惜雪对上他的目光,“董家三郎我也盯着,有消息会让月雨传信给你。” “多谢。”霍野并未多客套,“东西应该就在忠庆王府,你自己行事小心。” 惜雪一怔,这人竟会关心人? 她蓦然想起刚才在箱笼中,挡在她身前的人,心中生出一丝暖意,微微颔首。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要找什么了吗?” …… 今早,惜雪和大母请安后,就回了一趟太傅府。 毕竟自己还是甄家女娘,和甄崇衡回禀,说忠庆王府老夫人有意多留她住几日。 甄崇衡听后,沉吟了片刻,捻着须下寥寥几根胡须,说得意味深长:“这老夫人性子直爽,你切勿惹恼了她。想当年,我和她家二郎董致宁同朝为官,他家娘子酿的那酒真的是好喝。可惜董致宁英年早逝,我大雍痛失栋梁啊……” 话至此处,似是想到故人已去,喟叹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去。 惜雪敛下心绪,只低垂着头应下。 她阿母是简家女,和当今简皇后一母同胞,简家家传酿酒,在京城赞为一绝。 她眼前浮现出她阿母温柔的笑…… 可惜当年阿父身故后,没过多少日子,她也跟着去了。 董家二房自此只留下她这一个孤女…… 她带着满腹心事回忠庆王府,刚到门口,横当冲出一人。 这人脚步踉跄,想是喝了不少。 抬头见是一女娘,也不后退,只睁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瞧。 “三郎,这是甄太傅家二女娘甄盼儿,老夫人留着住几日。”门房忙搀扶住她。 “原来是盼儿妹妹啊。”董安邦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着她的鼻尖,语气轻浮,“我知道你。我和宋平言可是知己,她的小妹妹……”说到这里,一双老鼠药只盯着瞧,打了个响亮酒嗝,“自然也是我的小妹妹。明日我们有诗友会,都是京城中风流名士,我带你一起去,如何?” “诗友会?”惜雪心中一动,想起霍野想要寻的东西,低头佯装羞涩,“这是不是不太好?” “诶……好得很。游湖泛舟、美人相伴,最是人生乐事。你虽比不上那些歌姬妖娆,可倒胜在有几分姿色……”他身子倒在小厮身上,东摇西摆地任凭人扶着,手指着她,笑得一脸得意,“说定了,明日我来接你。” “娘子,要不要揍他?”月雨面露恨色,“这种轻浮浪子,我拗断他的手!” “不用。”惜雪看着他被人搀扶离去背影,眼眸中一片森意,“明日我一个人去,你在府中暗中查找那绢帕。” “娘子,我陪你去。”月雨摇头,“这太危险了。你不会武功,我在你身边,这些放荡子不敢放肆。” 惜雪一怔,但随即心中一暖。 月雨虽看着面冷,但比那些虚情假意的姐妹强太多。 “没事,侯爷的事要紧。” 眼见月雨未曾答应,她握住她的手:“放心,我会回禀大母,有她的人跟在身边,谅董安邦也不敢耍花花肠子。” 她举步上前,“走,去看看大母,我昨夜听闻她咳嗽,也不知今日她好点没有?” 第19章 你的诚意 夏日荷风阵阵,自是难得的旖旎和闲适。 昨日回禀大母后,大母吩咐孙嬷嬷和她同去。 董安邦见她上了马车,自也骑上马,招摇着开道。 马车外挂着的铃铛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响声。经过吉祥主街,隐约还能听到街上儿童嬉闹声。 太平盛世,祥和安宁。 半晌时分,马车已到了荷庭院。 “可惜郡主病了出不了门,不然出来看看这景致,心情也会舒适开朗很多……”惜雪在孙嬷嬷搀扶下下了马车,若无其事地开口。 大母爱孙女心切,察觉不出异样。可自小看着郡主长大的孙嬷嬷,难道真的丝毫未有察觉? 孙嬷嬷尚未开口,就看到一小厮急匆跑来:“娘子,三郎遇到了好久未见的知己,闲聊几句,请你先去雅苑等着。” 惜雪冷笑,这董安邦的知己可真多。 前世,她也曾来过荷庭院,只不过匆匆一瞥,并未多停留。 作为女娘,有着太多的规矩。 她记得雅苑闹中取静,三面环水,唯一条小路直通西街,很是方便。 透过窗帘,隐约看到有人影。 青衫长袍,是个男子,看着有些眼熟。 她心中一动,孙嬷嬷欲言又止。 她微微摇了摇手,径直走向前。收拾了宋平言,她以为这渣男会安分一点。 没想到,她今日竟自己送上了门,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听到脚步声,里面的宋平言转过身。 看到是她,一双眼睛亮了亮,走到她身边伸手就想拉:“盼儿,你终于来了,你让我想得好苦。” 这话说得莫名让人觉得恶心,偏他又不自知,一张脸上泛着油光,还佯装深情。 惜雪躲开他的手,环顾四周:“董三郎呢?” “你自不用去管他。”见她面带愠色,宋平言知她还在生气,放软语调哄着她,“我知道,你还在气我那天将你哄骗出城。可天地可鉴,那日我将我带你出城后,就看到了一朵灿烂的小花盛开在田野上。我想为你去摘,让你看到我的真心,可是没想到一转眼你却不见了。当时我都急疯了,找了一大圈没有找到,想着你是不是自己回城了,我就赶紧回了府。我不是要将你扔到城外的,这一切都是误会。” 听到这话,惜雪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 这种谎话还想骗人,当天下所有的小女娘都是傻子吗? 只不过,上一次宋平言吃了这么大的亏,今日却又巴巴地跑来和她诉说衷肠。 他如果不是傻了,就是有人指使。 “我只是一个庶女,没什么嫁妆,你可会嫌弃我?” 听到这话,宋平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就说嘛,天下哪有她哄不好的小女娘。 董惜莲还让他小心谨慎,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他继续哄着:“我要什么嫁妆呀?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与其跟着狼崽子去陇西,还不如回绝了婚事。只要你愿意退婚,我立刻就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惜雪在心中冷笑,原来在这边等着,想让她退婚。 “八抬大轿?可是你现在就是一个儒生,还得罪了刘御史……” “我马上就要参加秋闱考试,以我的才华一定会高举榜首。到时我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成为状元娘子。” “状元娘子?”惜雪垂下眼眸。 宋平言以为她已被说动,哄得愈发卖力:“我为你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在家为我生儿育女,我执笔为卿画眉。盼儿,我已经等不及了。” “如果你阿母不喜欢我,又该怎么办?” “你放心,我阿母向来宽和,从来都不大声说话的。我几个弟妹也温顺可爱,见到你这嫂嫂,欢喜都来不及呢。” “可我听说你阿母是卖猪肉的,嗓门最大,如何单对我宽和呢?” 宋平言脸皮抽了不抽,但随即又哄道:“这些都是外面的胡话,你不要听。” 话音一转,他指着自己的衣衫,“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衣衫,你还记得吗?你看我最近想你想的都瘦了。” 惜雪冷笑,怕是没有骗到其他小女娘给他送新衣裳吧。 “盼儿,我以前不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我真知道自己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说话时,他竟还伸出手拉了她的衣袖,作势晃了晃,似向她讨饶。 看着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即使是不动声色的孙嬷嬷都面露嫌弃,侧过头去。 陪他唱完戏了,惜雪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你是真觉得错了,还是迫于形势所逼?我们这些小女娘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你玩弄的工具?还是任你操纵的玩偶?” “宋平言,你哪来的脸?不要说我和定北侯已定了婚约,即使我没有婚约,我为何要嫁给你一个穷书生给你当牛做马,既要伺候你彪悍的阿母,还要抚养你年幼的弟妹。等人老花黄的时候,再被你一脚踹开?” 宋平言没想到惜雪会突然翻脸,被她这话怼的一张脸瞬间煞白。 想起董惜莲逼他的话,他彻底慌了,眼睛四处乱瞟,看到桌上两杯酒,塞了一杯到她手里:“盼儿,我知你心里有怨气,我也知道自己错了,你再不愿意原谅我。这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怪你。可即使没有夫妻缘分,你我相知这么多年,难道你将这么多年的情谊说扔就扔了吗?” 说着他举起手中酒杯,诚恳又真挚:“即使今生你恨我怨我,可我还想照顾你,在你被嫡母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你说话,在你被嫡姐欺负的时候帮你擦掉眼角的泪,盼儿,你可愿意认我这个阿兄?” “你知我向来不饮酒的,今日这酒我喝了,你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阿兄,好不好?” 说着,作势就要喝了。 “慢着。”惜雪看着手中的酒,唇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向来不饮酒?那怎么和董文邦成为知己? 想做他阿兄,他配吗? “既要赔罪,难道只有酒没有菜?这就是你的诚意?” 第20章 一个交代 听到话有转机,宋平言喜出望外,放下手中酒杯,朝外唤着:“快来人呐,还不上菜。” 可外面的人早就被他打发得干干净净,他唤了半天也没见人来,面露尴尬,笑着说:“我去看看。” 就在他转头走向外时,惜雪抬手将自己杯中的酒倒进了他的酒杯中。 等宋平言唤到了人,回头瞧见惜雪安安静静的坐着,手中端着酒盏等他,很是乖巧。 他的唇角扬起,笑着说道:“今日以酒赔罪!从此以后我就是的阿兄,会永远护着你!” 见她迟迟不动,心中猜她许是尚存有芥蒂,笑着说道:“那我先干为敬。” 酒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宋平言只觉神清气爽。 他刚要催促,突然间,只觉身体里竟涌现出一股燥热。 许是外面的天太热了吧? 他抬起袖子,连连擦着额头上的汗,可是这酒愈发地上头,这才察觉到不妙。 他瞪大了眼睛:“这酒……” “这酒不就是你自己酒杯中的?” 甄珍儿和他说,先虚情假意地哄着,如若能答应退婚那是最好。但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她喝下酒。 被人毁了清白的女娘,还怎么嫁给定北侯?到时候她就和甄盼儿一同嫁给他……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宋平言看着惜雪的身影,不由分说就朝她扑去。 惜雪狠狠地朝他心窝踹去,将他一脚踹到了河中,孙嬷嬷朝外大叫起来:“有人落水了,救命啊,救命啊!” 外面候着的几个纨绔听闻有人落水,以为是惜雪,全都脱了上衣一个个跳下水,其中就有董安邦。 昨日他就见那小女娘温顺乖巧,心中早就痒痒,但既然宋平央求了他,他也就做个人情。 现在听说那小女娘落了水,他又怎会错过这等好机会? 只要将这小女娘湿身抱了起来,她就只能嫁给他了。 一个小妾而已,多双筷子罢了。 可下了水,他没有找到那小女娘,却看到了宋平言,他嫌弃地刚想推开,没想到一把被人紧紧抱住。 “你这是喝了多少?”董安邦被宋平言双手捧住了脸,眼见他满眼迷离,撅着嘴就要亲上来,他一巴掌就狠狠拍了过去。 恶心啊! 可宋平言被拍了一巴掌,反而激起了体内的邪火。他双目赤红,撕扯身上的衣服,强压着董安邦,朝着脖颈胡乱亲咬起来。 荷花塘里面一片混乱。 等两人从水里被捞起来的时候,前前后后围了一大圈的人。 鸳鸯戏水听说过,可从没有听过鸳鸳戏水啊! 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董安邦,如同死鱼一般,大口地喘着粗气,上身的罗衫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宋平言上身已被自己撕扯得一片凌乱,看到边上躺着的一团白花花,如同疯狗一般地扑向了董安邦。 董安邦被吓住了,劈头盖脸地对着宋平言的脸抽打下去。 围观的百姓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多少的恩怨情仇啊。 等宋平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身上长衫如破布条,似是被人抓挠的,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腹部还疼得厉害。 “宋平言!”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平言抬头看去,就看到正当坐着的董安邦。 他显然被气得不轻,脖颈处被一圈白布包着,婢女正给他轻柔地扇着扇子。 “去,给他件衣裳,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看宋平言赤裸着上身,董安邦挥了挥手。 他身边的婢女走上前,拿了一件衣衫就扔给他。 宋平言脑袋晕乎乎的,看到一雪白的手腕伸过来。 白嫩嫩的,像一段白藕,他一把就抓住,作势就要将人往怀中拉。 婢女被吓住了,“哇”的一声尖叫起来,死命挣脱开,捂着脸飞跑出去,作势竟要朝河里栽下去。 “还不快去拦住?可别投了河!我的小心肝呦……” 这个小婢女是他刚得手的,正新鲜着,可别死了。 都是这混账东西! 董安帮这个气啊,他三步并作两步,对着身边侍卫就嚷:“给我打死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老子身边的女人都敢碰……” 一脚脚被踹在身上,宋平言的脑袋渐渐清醒起来。 他隐约想起了刚才的事,这一次完了。 都完了。 …… 屏风后面。 惜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事落在男子身上,会赞一句风流潇洒,最多像宋平言一样,挨一顿拳脚。而落在女子身上,就是狐媚勾引,滔天大祸,随手就被要了性命。”她缓缓开口,似是对自己说,也似乎在说给孙嬷嬷听。 孙嬷嬷抬起脸:“今日之事,老奴定会一五一十禀告老夫人。” “那就多谢孙嬷嬷了。古有孟母三迁,忠庆王府世代忠良,三郎君如若交友不善,毁的不仅是自己,更是整个家族。大母年岁已高,不能事事操心。可孙嬷嬷跟随她多年,如若稍加提点,也不枉费她多年对你的信任,你说是吗?” 孙嬷嬷垂眸,未曾言语。 话点到此处,惜雪未曾再言语。 她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沉声问道:“董家三郎,我是你约到这荷庭院的,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宋平言此时已完全醒了,他身子瘫软在地上,对上惜雪那一双锐利的眼眸,吓得他身上的热气全部都化成一身的冷汗。 现在只有董安邦能救他了! 他双手双脚爬过去,可手还没有碰到董安邦的脚,却被他狠狠一脚踹了过来。 “我能有什么解释?都是这混账东西自己跑来的,关我何事!”董安邦想到刚才自己被宋平言压在身下,浑身上下都泛着恶心,他一甩袖子就要走。 “三郎,你不能扔下我啊!”宋平言脸上脏污一片,死死抱着董安邦的大腿不松,“我们好友这么多年,我们还一起去了……” “你个混账东西……”董安邦身子一僵,转身抬脚就朝他脸上踢去,“我看你一表人才,想着和你讨教学问,一同前往书院。没想到,你竟这般……” 宋平言被他踹得掉了满嘴是血,一张嘴掉了颗牙,却不敢吭声。 董安邦对上惜雪,尴尬地笑了起来:“甄二娘子,这都是误会,这混账东西灌多了点黄汤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交给我,我帮你好好收拾,让他这辈子都不敢靠近你。小女娘啊,打啊杀的,太血腥了,不招人喜欢的。” 话没说完,他朝身边的仆役喝道:“还不赶紧带走?” 惜雪看着奴仆驾着宋平言双腿离去,眼眸中落下了一片阴冷。 宋平言明明有话没有说完,董安邦就截住了他的话头。 看来他知道了不少事情…… 而董安邦又卷入了青楼杀人案,说不定从这软脚蟹入手,能查出几分…… …… 半夜时分,一道黑影从忠庆王府闪出。 收到月雨送来的书信,霍野唇边微微扬了扬。 寒江凑上前,忍不住轻声念了起来:“这是甄二娘子给你的?宋时美景如画图,言笑晏晏乐无忧。平卧花丛醉眼迷,拂面清风醉心游。” 他似看出了什么,突然开口:“难道这小女娘想约将军郊游?这胆子也真够大的……” 霍野放下书信,冷声吩咐:“去查宋平言的府邸!” 寒江再无嬉闹,应声离去。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书信上,这小女娘倒聪慧,知道用暗语。 看着娟秀的字迹,他眉头微微一皱。 听闻甄家二女娘被嫡母欺压,连饭都吃不饱,又如何能写出这一手好字? “宋平言,你可不要让本侯失望……”霍野看向天空那轮皎洁明月。 再过五日,张擒杀花魁案将被呈报御史台,而董安邦的那条绢帕迟迟还没找到…… 只不过,这小女娘许不单单为了这案子,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21章 打草惊蛇 翌日,简一堂。 惜雪带着月雨去给董老夫人请安,孙嬷嬷见了她们,在门口掀开帘子。 她刚踏入门槛,就看到郡主坐在那儿。 “大母,我先走了。”见到她入内,“董惜雪”弯了弯身,眼眸低垂,很是温顺。 “去吧,别成日闷在屋子里,也出去散散心。”董老夫人颔首,“你身子也刚好,就不用日日来请安了。你有这份心啊,就够了。” 惜雪朝她看去,见她始终低垂着头,竟不敢和自己双目对视。 这个郡主,好像有点怕她? 看着她聪明离去的背影,她的眼眸深了深,随即拿出几张信笺,笑着说道:“大母,昨日我听闻你在咳嗽。我翻看了医书,照着誊了几个药膳。都是寻常的食材,最是温润滋补。不过,你还是给府医瞧瞧,看看是否和你平日所服的汤药冲不冲碰了?” 月雨看了看她,难道她晚间都在翻看医书,原来是为了董老夫人。 孙嬷嬷双手接过,董老夫人侧着身子,眯着眼看后,眉眼之中都是笑意:“你呀,有心了。这都是老毛病了,每到这时节都这样,不用放在心上。” “大母,久咳伤肺,最是伤神,万万不能大意了。” “好好,待会就让孙嬷嬷拿去给府医看看。”话至此处,她话音一顿,眉头微皱,似是想到什么,“昨日之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是好好的吗?”惜雪看着垂首而立的孙嬷嬷,“幸好孙嬷嬷提点了我,我才多了个心眼。因我惯常都不饮酒,那日闻了那扑鼻的酒味,莫名的觉得头晕。谁知,那宋平言竟一口喝了,这才闹成这般。” “老奴不敢居功,都是甄二娘子聪慧。”孙嬷嬷回得恭敬。 惜雪深深看了她一眼。 伺候大母这么多年,竟没有半分的张狂,反倒比以往她看到的更为谨慎。 她是真没察觉郡主的异样,还是佯装不知? “三郎这混小子竟敢这般大胆,我已罚他跪在祠堂反省,如若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再上门,就让门房直接打了出去。”董太老夫气得咳嗽起来,孙嬷嬷忙抚着她后背,轻声劝着。 “大母,以后不用你动手,我自也将这些人打出去。” “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不要像那些小女娘般扭扭捏捏,成天哭天抹泪的看着人心烦。”说话间,她手指向孙嬷嬷,“你不信问她。年轻时啊,我可比你张狂多了。” “是啊,是啊,老夫人年轻时啊,那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有主见的小娘子。当时老奴就回了一趟家,几个月后回来,您竟说看中了一个郎君。” 看着两人说着往事,眼眸之中都是笑意,惜雪行礼后,悄然退下。 走过九曲回廊,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 她快行几步,追上来人,果真是“董惜雪”。 “郡主,你这是去哪儿?”彼此见过礼,惜雪问。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眼见她慌忙又要走,惜雪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对上那双躲闪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你似乎有点怕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吗?” “哪有,哪有的事。”满是慌乱。 “大母说,让我陪你散散心。听闻致宁阁那边紫藤花开了,要不我陪郡主去看看?” 听到致宁阁,“董惜雪”瞬间睁大了眼眸,低着头就要走,“我真的是有事,你别拦着我。” 见她这般,惜雪在心中冷笑。 她正要开口,突然之间,一只花色狸猫竟是跳了出来,“喵”的一声,缠在“董惜雪”脚边。 “董惜雪”蹲下身子,轻轻的抚着狸猫。 “我听闻郡主小时候因被猫儿挠过,最讨厌猫儿。怎么郡主现在喜欢猫儿了?” 那人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手蓦地像是被烫了一下,缩了回来。 惜雪看着那只花色狸猫,蓦然觉得眼熟。 她突然想起那日她和霍野被关在箱笼中,要不是这只狸猫跳出来,他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娘,眼眸中多了几分复杂。 “郡主既不愿赏花,那去我院中用点点心,可好?” “我真有事。” 眼见她作势就要走,惜雪伸手,就想拉住她的手臂,就听到她“嘶”一声。 惜雪忙松了手,就看到她捂着手臂,瑟缩着往后退,眼眸迷蒙躲闪。 “你的手怎么了?” 惜雪快行几步,不由分说撸起她手臂袖口。 她瘦弱的手臂上,上面竟有一个个洞眼,如若不是细看,是看不出的,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狠狠戳着留下的。 她蓦然想起,那日在屋外看的身影。 难道当时董惜莲打的人,竟是她? 一股愤恨似要从脚底下冒出来,惜雪看着眼前瑟缩的小女娘,恨不得劈头盖脸将她骂一顿才好。 可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想到这里,她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厉声问道:“谁干的?是不是董惜莲?” “我的事不用你管。”“董惜雪”一把推开了她。 “是吗?旁的事我可以不管,但董惜莲的事,我管定了……” 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庶姐? 不仅将她被关入庄子,就连顶替她的人都遭毒打,这是多大的仇怨? 拉扯间,几张洒金纸飘落。 惜雪抢先弯腰捡起。 这字迹…… 是她的! 后面还有几张拙劣的模仿,一笔一画,很是努力。 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 前几日,她进入归一阁,故意在她房内留下笔墨,就是为了试探。 没想到,这小女娘反手就为己所用,但是她小看了。 一阵风袭来,她手一松,洒金纸被抢走。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那小女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之中竟是从来没有的狠辣,像护着稀世珍宝一般,一张一张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可就是那个眼神,她脑海之中,蓦然闪过一人。 前世,她应约去游船,大母不放心,让孙嬷嬷跟着她。 刚到吉祥街,就看到一小乞儿抓起好几个馒头就跑。 卖馒头的追出去,抓住了一顿拳打脚踢,那小乞儿死死抱着馒头,就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看这小乞儿很可怜,就让孙嬷嬷买下带回府中。 怎么会是她? 第22章 狼心狗肺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惜雪眼眸中再没半分的同情。 既然她要执迷不悔,那就该让她承受这后果。 不知觉中,她竟是来到了紫藤院。 前世,他阿父最爱紫藤。 看着盛开的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恍若一瞬间,看到她阿父正坐在紫藤花下捧住书卷,笑着看向她。 只可惜,原本栽种在左右各一侧的紫藤花,如今只有一株灿然盛开,另外一株早已枯死。 一个老汉佝偻着身子,正在为紫藤浇水,口中嘟嘟囔囔,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福伯!”惜雪想了起来。 他是府中老人,跟随她阿父多年。只因他嗜酒如命,大房不愿意收留,唯独阿爹不嫌,将他收在了身边。 此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福伯眯着一双眼,抬起浑浊的眸子,见是一眼生的小女娘,嘟囔了一句,并未理睬。 惜雪走到他身旁,只听他口中念叨:“二爷,你到了下面有没有喝酒啊?那日,我分明闻到酒香,你还不让我找。老汉喝了这么多年的酒,一闻就知道这是好酒!馋的我呦,大半夜爬起来找酒喝……” 他口中嘟嘟囔囔的,指着那棵枯死的紫藤就骂:“那天你是不是也偷喝酒了,你看把你自己醉死了吧?” 惜雪轻笑,这福伯看谁都像偷酒喝的。看月雨走近,她轻声问道:“那绢帕找到没?” “翻遍了董安邦住的地方,都也没找到。” “那恐怕不在府里。”她眼眸一沉,轻声问道:“何守信呢?” “被一直关在柴房。” 惜雪唇边露出一抹冷意:“既做了错事,怎能轻轻松松地被关着?” 说罢,她凑到月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月雪眼眸中露出一抹诧异,但并未多言,悄然离去。 张擒青楼杀人案迫在眉睫,可董三郎缩在忠庆王府,物证找不到,人证也都没了踪影,一切看似天衣无缝。 可既然做了,那就定会留下痕迹。 天道好轮回,看谁饶了谁? 昨晚,她已传信给霍野。以他的脾性,不要说宋平言,就是他祖宗三代都会被查个底朝天。 既然蛇不出来,那就扫打周边的野草,将那条毒蛇打出来! 而受到惊吓的宋平言唯一能找的,有权有势的,只有董三郎。 算算时候,人也应该到了。 她静静的抬眸。 树影摇曳,又是夏日好晴空。 …… 一个时辰后。 果听门房来回禀,宋平言来找董三郎。 惜雪命人将其带往九曲回廊,她坐在回廊上,静静的等着。 少顷,一个身影出现。 宋平言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面颊高高肿起,哪还有曾经潇洒风流的模样? 见到是她,冷哼一声,竟是满心怨愤。 惜雪不怒反笑,他自己做下的腌臜事,竟还有脸怪到她头上? 看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她冷声开口:“你被打成这样,甄珍儿可曾来看过你?” “不用你猫哭耗子。”宋平言身子一滞,停住了脚步。 看来她猜得没错。 她继而开口:“枉费你读了这么多的书,竟不知被人利用,我真是可怜你……” “你嚣张什么?你这个贱……” 宋平言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惜雪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捂着自己原本就高肿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竟敢打我……” “这一巴掌,是打你的狼心狗肺。” 说罢,她又反手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打你当初将我诱骗至城外。” 宋平言双手捂着面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女娘。 眉眼清冷、眼眸锐利、神色坚毅,哪还是曾经那个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小庶女? “今日这话,我只说一遍,你愿意听就听,不听生死自负。”要不是为了张擒的案子,惜雪多看这人一眼都嫌脏,“甄珍儿让你将我哄骗到荷庭院,她以为毁了我的清白,就能毁了我的婚约。” “你被打成这样,她可曾来看过你一眼?她可送过你一点东西?你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块破布,用了就扔。” “你将女娘的真心踩在地上蹂躏,可曾想过,也有被反噬的一天?” “你怎么知道是甄珍儿?” 看着宋平言瞪大的眼睛,惜雪只觉这人真是愚蠢至极,她冷冷开口:“因为只有她,会在意我的婚约。也只有她,想要毁了我的婚约。然后嫁给霍野,成为定北侯夫人。” “不,她说过她要……” “嫁给你?”惜雪嗤笑,“她不去过人上人的日子,反而陪你当人下人?” “宋平言,你是觉得自己天底下只有一个儿郎,还是觉得甄珍儿得了失心疯?” ”如若你真信她会嫁你,那我只能祝你们痴男怨女,终成眷属……” 敢伤小女娘的心,看她不将他虐得千疮百孔! 看他痴痴呆立在那里,惜雪只觉心里很是痛快,走到他身边,缓缓开口,“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最后提点你一句。不要和董安邦走得太近。” 说到此处,宋平言蓦然抬起眸子。 “你……你知道什么?” “董安邦已经被盯上了,不然你以为王府门外那些多出来的商贩是哪里来的?你今日来,如果是想得他施以援手,那只会得到一顿臭骂,说不定……” 她指了指身上破衫,“再挨一顿毒打。” 看到他瑟缩着后退,惜雪说得意味深长:“董安邦自有忠庆王府的人护着,至于护不护得住,那就看他个人造化了。而你呢?你有谁护着你?如若真的有事,你就是最合适的替死鬼。如我是你,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摘干净,护好自己小命。” 宋平言看着惜雪离去的背影,他愣了半日,摸了摸怀中那团东西。只觉得那团东西像团火,竟要将他焚烧干净。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脚步虚浮,连跌带撞跑了出去。 这东西再也藏不得了,他不能再被牵连了,不然他的小命真要保不住了。 “女娘,你说他会将东西还给董安邦吗?”月雨问。 “自然不会。” “他哪有那个胆子?”惜雪的唇角抿起一抹嘲讽冷笑,“宋延平此人胆小怕事,色厉内荏。他定会趁着董安邦不注意,偷偷将东西扔在他屋中。” 说到此处,她回眸问道:“何守信那边安排好了吗?” 第23章 绝不会空手而归 柴房门口。 一小厮见四下无人,鬼鬼祟祟垫了石块趴到狭小的窗边,伸长脑袋叫着何守信的名字。 浑身狼狈的何守信听到熟悉的声音,忙抓着窗杆问:“是不是大爷要将我放出去了?” “这时候你还指望大爷呢。为你这事,大爷没少挨老夫人的骂。”那小厮跺着脚,“昨儿夜里,我找不到大爷就想去惜莲娘子那边碰碰运气。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惜莲小娘子……”何守信低头,想起之前为她做的事,呢喃开口,“她也一定会救我的。” “救你?”那小厮急了,“你别白日做梦了。她说,你手里捏着她的把柄,趁着这好机会,不如就把你除了,一了百了。” “这不可能!她哪有什么把柄在我手里……”何守信被吓得脸都白了,一双手哆嗦得厉害。 他脑中瞬间就想到了那件事。 可真的郡主已经死了,难道她想杀驴卸磨…… 想到董惜莲平日为人,他整个人都慌了神,只一味念叨:“我家娘子还等着我给她买时兴头花,我家大郎今年就要上学堂了,我家二郎还等着我给他扎风筝……我……我不能死,不能!” 他眼眸突然盯在那小厮面上:“你该不会是哄我?” 那小厮原心想他还是重情义的,被他眼神吓了一跳,险些从垫着的石块上跌下去,他摸了摸怀中的银子,梗着脖子嚷:“你不相信我就算了。现在老夫人恨透了你,大爷也见不到人,三郎君也被罚跪在祠堂,我骗你做什么?” 见那小厮要走,何守信急了,忙从窗口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救救我,我有银子,你放我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那小厮见他上钩,面上佯装害怕:“如若被老夫人知道了,是要打死我的。” “你砸了门上的锁链,谁会知道是你放我走的?”何守信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银子,“你帮我这一次,我今后也会帮你。” “何大夫,你也忒小气了,你这打发叫花子呢!那天你掉出来的银票大家都可都看到了,就那几两银子打发我?”那小厮气得就要走。 “好,我给!”何守信从衣服里层小心翼翼掏出一张银票,咬了咬牙,闭着眼塞了过去。 那小厮收了两边银子,乐不可支地砸了柴房门锁,转身就跑。 跑出柴房的何守信原也想跟着溜走,可想到积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还有刚才送出的五十两,愈发觉得肉疼,一咬牙,朝着祠堂跑去。 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祠堂中的董安邦瘫坐在地上,自昨日回来后就被关进来,着实要闷死他了。 听到脚步声,他慌忙跪好,口中念念有词佯装忏悔。瞅见是自己贴身小厮来送饭,他两腿一伸,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都是甄盼儿这小贱人告状,老子怎么会吃这份苦?”他随手拨弄着食盒中的菜,见没一点荤腥,一脚就踹到小厮身上,“你就给老子吃这个?” “这都是老夫人吩咐的,您先忍忍。”那小厮被踹得生疼,面上还不敢表露半分,眼睛滴溜溜一转,凑到他耳边说道,“甄家那小娘子既是做客,那就有回府的时候。等她走了,那府里还不是三郎说了算?” “算你聪明。”董安邦眼中闪过一道奸色,“你就说,她在甄家就勾引宋平言,现在到了王府,还想勾引我。昨日在荷韵堂,就是她私下约了宋平言。两人调情时,不想她将人灌醉了,这才闹出这等丑事,现在竟将所有的脏水泼在我身上。” “放心,保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让那小女娘从此之后再没脸见人……” 主仆两人正密谋着,突然之间,门口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董安邦忙跪好,小厮刚开口,就看一人扑了过来,不由分说抱住董安邦的手臂:“三郎君,救救我啊!二娘子想杀我灭口!” “你又没给她……”董安邦嫌弃甩脱他的手,话说到一半,蓦然盯在他面上,“难道你把那东西也卖给了二姊?” “没有,自然只有三郎那边独一份……”何守信忙开口解释。 董安邦才不管,揪着他的衣领,一拳打下去:“你这混账王八羔子,说只卖给我一家,现在倒好还卖给了其他人……” 屋内厮闹得厉害,而祠堂外沉静如一。 “时机到了。”听着里面的哄闹,惜雪淡淡开口。 她故意买通小厮,为的就是诱何守信去找董安邦,这样就可以帮霍野找一个契机。 她的目光看向这黑魆魆的王府。 可以想象,待京兆府衙役冲进时慌乱的场景。 更知道,从今晚开始,享有清誉的忠庆王府将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但猛药去疴,如若不经历一场狂风骤雨,这个府邸将永远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她的二姊谋害她性命,换人入府混淆视听;她的三弟谋害花魁性命,只不知,她的好大伯,到底涉入多少…… “大母、阿父、阿母,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再次抬眸时,她眼中已没了任何惋惜,沉声说道:“放信号烟!” 看着烟火在半空中发出绚烂的光亮,惜雪抬脚往前:“去简一堂!” 守在门口的霍野看到忠庆王府内的烟火,黑亮的眼眸中露出兴奋,朝后招了招手:“将前后门都围了,不准任何人进出,强行冲出府者,杀无赦!” 京兆府兵甲紧随其后,冲开了忠庆王府大门。 急匆赶来的董致远看到这架势,忙抱拳行礼:“定北侯,这是……” “董大人,京兆尹得到线报,忠庆王府窝藏罪犯,特来捉拿!” “这……这不可能……” 董致远眼中震惊,前几日赏花宴还好好的,怎么说捉人就捉人了…… 昨日也就三郎闹了点小事…… 想到董安邦,他心口像被一双手紧紧捏住了,面上顿时煞白,伸手拦住霍野。 霍野挑眉,问得意味深长:“你想拦本侯?” 董致远被他冷冽眼神震得心惊胆战,可想到自己亲儿,只硬着头皮回道:“这等阵仗恐吓坏了老妇人,不若让我先行通报一声,也好让府中有个准备……” 霍野冷笑:“王府已前后被围,想用缓兵之计也是无用。董大人,你该明白,本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会空手而归!况且,如若未做亏心事,怎么会怕半夜敲门。青楼杀人案归京兆府审理,王爷难道想包庇凶手?” 第24章 带走三郎 “至于老夫人,你尽可放心,本侯自不会叨扰!至于其他人……” 他坚毅的眉眼在黑夜中显得愈发深邃,手指在空中勾了勾,厉声喝道:“搜!” 面色铁青的京兆府衙役冲入府邸,引起府中一片惊叫杂乱。 霍野站在内院正中,正对着简一堂。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院中大树下站着一人。 树荫荫蔽,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但从茕茕孤立的背影看,他知道是她。 她在守着简一堂? “侯爷,看!”他心中一动,正欲思量,就看到寒江跑过来,面上难掩兴奋,拿着手中的包裹,“找到了!” 霍野眼眸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厉声喝道:“将人带过来!” “你们知道小爷我是谁吗?竟敢拿我……”跪在祠堂的董安邦被扭送过来,口中吱呀乱叫,可见到这阵仗,顿时吓瘫在地上。 “定北侯,不知小儿犯了何罪,让您这般大动干戈,我忠庆王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人的。” 董致远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忠庆王府自我二弟去世后,虽圣上并未再恩赏爵位,但我忠庆王府自问也是百年世家,也容不得他人这般放肆!” “明日我就上衙门状告你擅闯他人府邸,图谋不轨!” “是吗?想去告状,尽管去!如能告御状,那自是再好不好!” 霍野冷笑,目光如刀刃般锋利,他举起手中包裹,“那这是什么?这可是从你家三郎君屋中搜出的,难道三郎君不给个解释?” 董安邦抬起头,只觉得看着眼熟,突然之间,他想了起来…… 这不是他用来包绢帕的…… 怎么会在这里?明明他给了宋平言让他藏起来的…… 他突然想到,昨日宋平言在他那里呆了好久…… “这是什么?”董致远急了,看着瘫在地上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你快说,不然谁都保不住你!” “这是……这是宋平言的……” “对,宋平言暂时放在我这里的。” 董安邦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扒着董致远的腿,哭嚎起来:“阿父,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宋平言说让我帮他收着,我就收着了。我真是冤枉的……” “三郎君既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就说自己是冤枉的?” 霍野深邃的眸子在黑夜中愈发犀利,他盯在跪在不远处的何守信,冷冷开口,“那何府医可知道这里是什么东西?” 何守信被点了名,心中也知其中厉害,只低着头:“三郎的东西,我一个小小的府医,又如何知晓?” “可本侯听说,你和董家三郎都是在祠堂被抓的?”霍野目光盯在董致远面上,“难道一个小小的府医犯了错,也要跪祠堂?看来,这忠庆王府的规矩甚大啊!” 这话臊得董致远一张老脸红了又白。 只有血缘子孙可跪祠堂,何守信一个府医,又有何资格? 这是将忠庆王府的脸面往地上狠狠踩啊! “那你来说!”霍野指向小厮。 那小厮被寒江一脚踹在地上,还没开口,一柄寒剑就架到了他脖颈,他早三魂被吓去七魄。 尤其现在看到霍野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他“砰砰砰”地拼命磕头:“原本三郎跪在祠堂好好的,可这何守信突然闯进来。他说,因为二娘子的把柄被他拿捏住了,二娘子要杀人灭口,求三爷帮忙救他。三爷就问,是不是他也给了二娘那个东西……” 话还没说完,董致远抬脚,狠狠踹到了那小厮心窝口,他嘴里的话瞬间断了。 “这小厮胡言乱语,定北侯可不要听了这浑话……” “董大人可真会护着自己女娘。”霍野若有似无地看了董安邦一眼,朝后招了招手,“只不过,到了司霆狱,没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会一五一十倒个干净!” “阿父,你不能扔下我……我是唯一的嫡孙,我不去司霆狱那个鬼地方……” 董安邦见五大三粗的衙役上前,吓得死命抱住董致远的腿,他扯住嗓子嚷,“大母,大母,救命啊,三郎快要死了……” 寒江手中的长剑猛然一扬,狠狠落在董安邦嘴上。 想要将事情闹大,哪能这么容易? 董安邦嘴上疼得撕心裂肺,口中只觉腥甜,嘴里似有什么东西,吐出竟是两颗牙。 他捂着嘴,再不敢说一句话。 “定北侯,此事定是误会,请你不要伤害吾儿,他毕竟是……毕竟是……” 董致远看着亲子被带走,又急又气,可半分没有法子。 “董大人,误不误会自有公断,本侯只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霍野一双眼睛盯在他面上,“至于二娘子的事,本侯看在忠庆王府善待甄家女娘的份上,暂时放过。但如若他人要想查,那本侯也……” “多谢侯爷手下留情。”听他松口,董安邦终是松了口气。 霍野看着人被押走,他微微侧目,看到了那个身影。 她一直都站在树下,瘦弱却挺立。 这个小女娘,似乎将所有人都算到了。 可为何,当她看向简一堂时,眼眸中竟有一丝伤痛? 他总觉得,她对忠庆王府有着太过复杂的情绪…… …… 惜雪看着简一堂亮起的灯,她心中隐隐有些生疼。 大母都知道了。 可是,她必须要这么做。 她的目光看向那肥胖的身躯,从刚才对话中可以听出,董致远对董惜莲所做之事也有所了解。 可人命不是草芥,而她整整十五年的痛,绝不能白受! 她也是阿娘十月怀胎生养出来的,她凭什么要遭到这等虐杀? 她凭什么要将自己所有的一切拱手让人? 只不过,董安邦被带走后,定会牵扯出宋平言。 届时一旦被牵出,宋平言就会被抓入司霆狱,那她就无法亲手为盼儿报仇。 她抬眸,明日会是个好天气,适合外出,也适合见人。 “听说,张五郎蜜饯铺新出了果子,买来给大母尝尝……” 第25章 催命符 忠庆王府。 经历了一晚折腾,府中奴仆神色凄偟,有门路都已经开始寻找出路。 惜雪刚踏出门,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眸,眼眸眯了眯。 是董致远。 他终于想到她了吗? “这几日在我府中,我也没好生照顾你。你这是要去哪里?”董致远眼下一团乌青,看来昨晚未睡。 “我看大母这几日没有胃口,就想着去张五郎蜜饯铺买点果子。”惜雪行礼。 “你有心了。”董致远感慨,“阿母喜欢你,想要认你为孙女,我原想着几日就办了。可昨晚这事闹的,真是……” “我也刚听说这事,三郎君为人坦荡,自不会有事。”惜雪冷笑,看着他那张忠厚的脸,故作诧异,“董大人这是要去司霆狱吗?” 董致远尴尬地笑了笑:“司霆狱岂是随便能进的。” “我听说,定北侯和你有婚约。”他咽了咽口水,讨好般说道,“你看,是否能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 “什么好话?说三郎君是被诬陷的?” 眼见这小女娘一团稚嫩,一双清澈的眼眸盯在他面上,似真不知如何说好话。 他原本存了猜测,毕竟自这小女娘入府,坏事就接连发生。 可现在看她这般天真,他心中疑虑尽消,摆了摆手:“也不用,审案之事不能插手,否则被人查到反而不妙。只要你帮忙说几句话,让三郎在司霆狱过得好些,这就足够了。” 说罢,掏出一叠银票塞到她手中。 惜雪垂眸,落下满心的嘲讽。 他倒是老父慈心。 可董安邦,就未必会这么想了…… “不用这些。”她忙将银票塞回去,话说得温顺恭敬,“我这几日吃住都在府上,老夫人待我极好,我心中感念她的恩情。” “说了也不怕董大人笑,我在太傅府就是庶女,平日不要说吃穿了……就是……” 话至此处,她已语带哽咽,“现在我能帮得上忙,自会尽力而为。” “你放心,你想多住多久就住多久,忠庆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董致远听这话,忙做顺水人情,话说得漂亮,“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忠庆王府的女娘,有人胆敢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我。” 惜雪佯装道谢,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离去。 董致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刚才面上的悲伤,已化为满心的筹谋。 只要将她挂在老夫人名下,那忠庆王府就和定北侯成为姻亲,三郎这事许就有了转机…… 即使将来查到,也可说认的是干亲,是霍野那狼崽子徇私,他自己也容易摘干净…… “女娘,他分明就想利用你。”月雨冷声喝道,“老狐狸。” “他能利用我,我就不能利用他?”惜雪唇边漾起一层冷意。 养鹰之人,也会被鹰琢瞎了眼睛。 她们刚走到张五郎蜜饯铺,横当中冲出一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月雨刚想动手,却被惜雪眼神制住。 “宋平言,你做什么?”等钻到偏僻小巷,惜雪冷冷甩开宋平言的手。 “盼儿,你救救我。”宋平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上满是惊慌,“董三郎被抓了,幸亏你提醒我,不然现在关在司霆狱的人就是我。你能不能救救我?” “想让我救你,可以!”惜雪居高临下的看着这渣男,看他面露惊喜,她话音一顿,沉声开口,“但你要指认,是甄珍儿让你将我骗出府,也是她安排人将我推下水!” “当初你推到袁氏头上,就是因为你知道,袁氏最多被人说一句疏于照料,伤不了她分毫。” “但若是甄珍儿所为,那就是谋害人命。依据大雍律令,谋害他人者,重者流放远地三年,轻者将受三十笞刑。” “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帮甄珍儿掩盖事实,要么就当众揭穿她意图谋害我性命,自己选!” 甄珍儿现在还好好做着她的甄家嫡女,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如我指认,你就给我一笔银钱,保我离开京城?”宋平言拍了拍膝盖的灰,缓缓站起身。 再也没了刚才的卑微和可怜。 听到这话,惜雪笑了。 看着她唇边慢慢绽放的笑意,宋平言只觉似曾相识。 突然之间,一股不详的预兆袭上心头,他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就是这个小女娘,在忠庆王府狠狠扇了他两个巴掌。 现在想来,面颊还隐隐做疼! “宋——平——言。”她慢条斯理唤了一声。 听着他的名字在她唇齿之间流连,宋平言只觉四肢,似被一寸一寸碾压过。 他抬头看去,正对上那一双冰冷不辨喜怒的眼眸,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惜雪看着他,缓缓逼近。 这个时候,不思反悔,竟还想以此为要挟? 好得很! “董三郎在司霆狱,你觉得几鞭子后,他才会想起你?还是你们狐朋狗友的情谊,会让他宁死也不会将你供出来?” 宋平言自是知董安邦的品行,一张脸瞬间落得煞白。 “现在你还有时间和我讨价还价,许是再等一个时辰,你就连讨价还价的机会也没了!”惜雪面上嘲讽毕现,“毕竟司霆狱也不是随便能进出的!” 见他腿肚子都在发抖,惜雪冷笑,对上那双曾让原主痴迷的桃花眼,冷声开口:“我保你一命!除此以外,不要再痴心妄想!” “这……不行……你总要给我点银钱……” 看着眼前这人,惜雪心中着实生厌,她再没耐心,厉声喝道:“不要和我谈条件!” 看着宋平言咬牙之态,想起他对盼儿的虚情假意,一把将他推到墙角,一字一句恨声说道:“因为你——不——配!” “你这么绝情?”宋平言看着她眼眸中的锐利,突然冷笑起来。 “盼儿……”他轻唤她的名,深情一如往昔。 “你忘记了,你曾将你贴身肚兜都送给我,如若我将此物拿出来,供人赏玩……” “届时,京城中每一个儿郎都摸过你的肚兜,就好像摸过你的身体,一寸又一寸……” “你敢!” “我有何不敢?”宋平言冷笑,“是你们将我逼入这绝境,既然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有太平日子过!” “甄盼儿,我给你一日的时间。明日此时,如若你不答应我的条件……” “你的脸面,太傅府的脸面,就不是金银能换回来了……” “我可不会等你太长时间……” 惜雪看着眼前的男人。 脑中竟浮现出盼儿偎依在他怀中,满心欢喜的场景。 可现在,这画面竟一片片碎成灰,被风吹散,再不见踪影。 她的心似被一根针,戳得好疼好疼。 看着他得意扬长而去,惜雪捏紧拳头。 盼儿,就算前路千难万险,我定将撕了他的面皮,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我将东西去拿回来!” 惜雪拦住她,从怀中掏出信笺,冷声开口:“将这些人的身份查清,找到住所!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人!” “这些是……”月雨垂眸。 “宋平言的催命符!”抬眸间,她眸色清冷决绝。 第26章 爆打渣男 翌日,张五郎蜜饯铺前小巷。 “盼儿,你可想好了?”今日的宋平言穿得簇新,将她堵在了巷口。 “去茶楼。”惜雪指着对面,“难道让我在这里给你银票?” 听到有银子,宋平言面上露出一丝得意,不疑有他,跟着惜雪上了茶楼。 上了二楼雅间,惜雪推开窗,正好看到周记绸缎铺。 也就是在这里,她看到甄珍儿偎依在宋平言身旁。 “你先坐,我去唤小二来送果子。”她站起身,一个金镯子从怀中掉落,她恍若未曾察觉,站起身。 宋平言原本想拉住她,拿着银票早走早好。 可此时看到金镯子,他慌将镯子藏到怀中。 等拿到银票,他立刻就离开京城,寻个偏僻之处,躲个三年五载,娶几个娇妻美妾…… 等下次回来的时候,旁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宋官人”。 他心中越想越美,翘起了二郎腿,哼起了小调,此时门口响起了轻轻敲门声。 他以为是送果子的小二,随口吩咐:“进来吧!” 他将来是要当官人的,该有的姿态要摆出来! 他听到有人进来,他一刚抬眼,就看到一粉红身影飞扑入他怀中。 “宋郎!你终于来见我了!” “嫣红,怎么是你?”眼见这女娘,宋平言只觉得心口猛的“咯噔”一声,惊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是你约我在这里?我今日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奴才,找了借口才能出来见你一面!你怎么见了我还不高兴了?” 那女娘掏出一封书信,娇嗔地搂着他的腰肢,粉嫩的面颊亲昵蹭在他怀里,“我想你想得好苦,你有没有想我啊?” 这嫣红是太师府的侄女,为人娇蛮但出手阔绰。 他心中一动,现成的银票…… “你的脸怎么了?”嫣红看着他青一块红一块的脸,满脸心疼,捧起他的脸就吹。 “没事,不小心摔的。”少女的馨香传入他鼻尖,宋平言心一动,抚上嫣红的面颊,一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凑到她耳垂边,轻声说道:“我只是太惊喜了。你不知道,我一直想你想得紧,尤其……” 说着,他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只朝她白嫩的胸脯前拱。 “你坏死了!”嫣红娇笑一声,捏着小拳头砸向他胸膛。 “宋郎,她是谁?”宋平言握住她白嫩嫩的手腕,正要亲上去时,门口突然暴喝出一声怒吼,“宋平言,你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这个贱人是谁?” 宋平言抬头,吓了一大跳。 怎么张家三女娘来了? 这张家三女娘长得美艳动人,在所有认识的女娘中,是他最中意的妙人。 虽然家世差了点,但架不住貌美。 他刚想起身,怀中的嫣红“噌”地站起身,一把扭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道:“她是谁?为什么也叫你宋郎?” 宋平言此时才察觉不妙,但想到嫣红的家底,他咬咬牙只能舍了张家三女娘,甩着衣袖满脸嫌弃:“我也不知道这疯婆娘是哪里来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还不快走?” “疯婆子?”张家三女娘自恃貌美,还从没被人这般说过。 她气得浑身发抖,快行几步,扬起手,狠狠朝宋平言脸上扇去。 宋平言没料到她会动手,被扇得头晕眼花。 张家三娘子从怀中掏出书信,撒得铺天盖地,猩红的指尖恨不得戳到他面皮上,“这都是你写给我的情诗,你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竟这般嫌弃我……” 宋平言怀中的嫣红挣脱他的怀抱,捡起信笺,顿时眼中也冒起了火:“卿卿我心,寸寸相思……好啊,你竟还给她写情书。我求了你几次,你只推说要温书没有空暇,转头就给这个小贱人写了这么多……” “你说,谁是你的卿卿……” “谁是小贱人,我打死你……” 张家三女娘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伸手就去抓嫣红的头发。 嫣红深得太师疼爱,向来跋扈惯了,不甘示弱也去抓对方头发。 两个小女娘扭打起来。 宋平言此时也察觉到不妙,心中已猜到几分,趁着她们闹腾时,悄然打开了门。 可未想到,门刚打开,他刚露面,一个绿衣的小女娘直接将他抱个满怀。 “宋郎,你看我这一身衣衫可好……”她虽是丫鬟装束,但架不住身材丰满。 今日特意穿了件宽大衣领的衣裙,胸口一团雪白似要喷薄而出。 宋平言目光深深落在这上面,良久都没挪开目光。 屋内的两个小女娘也听到了动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尤其看到宋平言那色眯眯的样子,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怒火。 这个混账东西,到底找了多少个小女娘? 两个人双双撸起袖子,快步走上前。 “啪”的一声,张家三女娘朝宋言平面上狠狠扇去。 嫣红尖锐的指甲已挠上了他的手臂,宋平言面颊上刚吃痛,刚想骂人。 不想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已多了五道又深又长的红挠印。 那小丫鬟也没想到房内还有两小女娘,见这等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眼眶红了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哭声响亮,带着满腔的哀怨,顿时将茶楼的茶客都引了过来。 “哭什么哭?将这负心汉给我抓起来!” 嫣红气不打一处来,她向来颐指气使惯了,见宋平言竟招惹了婢女,只觉自己的面皮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一个堵前面,一个堵后面,不弄清楚今日谁都别想走!” 宋平言原就是个文弱书生,此时被三个女娘架在中间,逃又逃不出,只能用袖子挡着面皮,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等有相熟识的人来劝,他趁着混乱,终是从人堆中爬了出来。 众人一看,都吓了一跳。 好好的一个儿郎,脸上被抓挠出一道道红痕,手臂上更是伤痕累累,像被夜猫挠过一般,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 更为可怕的是,他刚走出茶楼,就看到一个重逾百斤的女娘竟朝他扑来。 这女娘膀大腰圆,一身屠妇打扮,一把扯住了他的后颈,不由分说拖着就走:“宋郎,你终于答应带我走了!这是我所有的金银细软,趁我家那死鬼还没有发现,赶紧走!” “谁带你走?你赶紧给我撒手!”宋平言用力要挣脱,不想如同蚍蜉撼树,反倒被屠夫娘子甩出去老远,指着他就骂:“姓宋的,你明明让人带口信给我,老娘的吃饭家伙都拿去当了,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她“噔噔噔”就冲了过来,像拎小鸡一般拎起宋平言:“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你个娼妇,竟偷了老子的银子贴补这小白脸,老子今天将你们剁碎了喂狗!”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就看到一人举着剔骨的尖刀朝他们冲过来。 宋平言这时真吓得魂飞魄散,那日他只不过调戏了这屠夫娘子几句,收了她一颗猪心,怎么就成这样了? 三个小女娘也跑了出来,看着他这样子还觉不解气。 嫣红抓起街旁的蔬果就朝他砸过去,口中只骂。 另两个小女娘想起他的哄骗,想起曾经托付的真心,也全都红了眼,不管不顾也砸了过去。 张家阿兄听闻自家妹子吃了大亏,平日里他最宝贝这妹子,此时恨不得杀了宋平言,抄起路边的棍子不管不顾朝他打去。 一时间,街市上闹成一锅粥。 宋平言浑身都沾上烂菜叶子,额头上被打得满头是血,面颊上无数的手掌印,手臂上更是一道道红抓痕。 更为可怕的是,张家阿兄将他一棍子扫翻在地,屠夫捏着剔骨尖刀朝他冲了过来。 他真是被吓怕了,只往人多的地方钻。 周围的人谁都不愿搭理他,他到哪里,人都散开。 最后他实在没法子,看到樊楼后厨泔水桶空了一个,他也不顾腥臭钻进去。 任凭人怎么说,再也不出来。 “活该!”二楼窗边,月雨恨恨骂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昨晚女娘为何要写那么多信了。” “他不是喜欢花言巧语,喜欢撩拨小女娘的心吗?那今日就让他撩拨个够!”惜雪眸色清冷,看着被痛打的宋平言,淡淡开口,“那破屋子可烧了?” “烧了。”月雨嗤笑一声,“有好几个小女娘的肚兜,还有十来封情诗。我一把火都烧了干净!” 惜雪微微颔首。 她曾看过宋平言的字,昨晚特意临摹了字迹让月雨送出去,为的就是这时刻。 “看来那金镯子可以派上用场了。”惜雪唇角抿起一层笑意,看着街上,缓缓开口,“你说偷盗他人财物,会被打多少板子?” 第27章 神来之笔 “女娘,你看!”月雨指着街上被分开的人群。 惜雪定睛一看,两个身穿官服之人在衙役护卫下,走到了茶楼。 “是他!”惜雪看到其中一人,眼眸中多了几分笑意,“这下有好戏看了。” 可是,他怎么会来? “这里发生了何事?”身穿蓝色官袍的官员大踏步走出,看着街市上的狼藉,眉头紧皱,“为何闹成这样?” 自有官府中人告知前因后果。 “将人带出来!”听后,他黑沉的面容上已有愠色。 等衙役将宋平言七手八脚拉出来,就看到他头上挂着烂菜叶,面上沾着几粒馊米,浑身冒着一股子的馊臭味。 旁人嫌弃地捂着口鼻,就连蹲在边上的乞儿都嫌弃躲得远远的。 “宋平言!”刘士友看到这人,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恩师,救救学生!”宋平言抬头,连滚带爬地跪在刘士友脚边,他抖着手指向外,“有人要杀学生!求恩师做主!” 众人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除了乱七八糟的一地蔬果,哪还有人? “刘御史,这位是你的高足?”边上的都御史赵珩开口问道。 “高攀不起。”刘士友后退几步,冷哼,“如若送过行卷的人都成了本官的学生,那本官府邸的门槛岂不是要被踏平了?本官虽喜欢提携后辈,但也需看其人品,观其品行。” “这位宋郎君,心中自有筹谋,老夫自愧不如,又如何敢做你的恩师?”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不仅撇清了他们的关系,更差不多直接骂宋言平品行败坏。 赵珩何曾听不懂这话中意思,一双锐利的眼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宋言平。 宋平言何曾受得住这种久经官场淬炼的毒辣眼神,一张脸上满是臊红。 赵珩官至都察院史,管的就是京城安防。 今日他正在和刘士友手谈,听闻这等丑事,连休沐都顾不上,换上官袍就出来。 平日里这等事他是不会管的,可此时对面坐着的可是御史大夫,出了名的耿直忠介。 如若不管,明日保不准就会被参一本。 “原来如此,看来这宋郎君攀附他人倒是个惯犯。”赵珩冷笑,“不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反而成日里想着哄骗小女娘。本官觉得,儒生这身份是配不上宋郎君这等风流人物的。既然如此,不如革了去,也免得阻了你和屠夫娘子的恩爱。” 宋平言听到这话,这才真真切切地怕了。 家中供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上儒生,如若被革了,他会被他阿母拿着藤条一鞭子抽死! 况且,没了这身份,他怎么混到世家大族去?怎么借着姻缘走上仕途? “大人,小人真的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随意招惹小娘子了。请大人再给小生最后一次机会,小生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他“砰砰砰”磕着头,很快额头上青红一片,看样子甚是可怜。 “你已不是儒生,今后还是不要自称小生了,免得污了这称呼。”刘珩面露嫌弃,向后招了招手,自有衙役将宋平言拖了下去。 “听说被革了资格的儒生,再没资格进学了!” “活该,谁让他四处勾搭小女娘,这种人将来即使当了官,也是个贪官!” “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儒生,刘大人这是为民除害……” 听听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宋平言缓了半日才醒过神。 他好不容易考来的儒生资格,就这么没了? 看着刘志友他们离去的背影,宋言平突然像疯了一般,站起身要去追。 可他没走几步,眼前一花,竟似要一头栽下去。横空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稳稳搀扶住。 他正要道谢,昏头昏脑抬起头,却看到一张女娘的脸,满脸肥肉,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宋郎,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杀猪卖肉都能养你!我只求你一心一意待我!” 那屠夫娘子倒是痴情的,搂着宋平言就当宝贝,周边的人哄得大笑起来。 宋平言看着她噘起的红唇,莫名心里一阵恶寒,他死命推开她健硕的手臂,白着一张脸,摇摇晃晃就要走。 “这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藏在角落的屠夫见了,拔出背后的剔骨尖刀,“咚”的一声,砸在他脚边。 “今天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看着明晃晃的刀,宋平言只觉得“嗡”的一声,脑袋似炸开了。 想起他辛苦得来的儒生资格就因为他们而毁了,心里憋着的气化成一口恶气,双手用力拔出那把尖刀,摇摇晃晃地就冲着屠夫砍去:“要死就一起死!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屠夫见他毫无章法,蒲扇大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飞起一脚,直接踹飞他手中的刀。 很是嫌弃地一把扔开他,冷哼一声:“还想着拉着我们一起死?就你这怂样,不要说杀人了,连只鸡都杀不了。也就只有嘴上功夫,骗骗我那蠢婆娘……” 宋平言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手掌摔破了皮,好疼。 他正要站起身,没想到那把剔骨的尖刀掉下来,砸向他右手。 他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地上,痛得惨痛呼号,低头看时,右手掌已被刺穿。 屠夫见闯了祸,一把拉起屠夫娘子就跑。 看热闹的众人也都四散开,生怕沾惹上是非。 宋平言右手鲜血淋漓,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看着逃走的两个人。 他是又气又恨,一口气没上来,一翻白眼直接厥了过去。 而这发生的一切被楼上的一人尽收眼底。 尤其看到宋言平右手被刺穿、痛苦哀嚎的样子,心中只觉神清气爽。 惜雪坐回窗边,静静抿了一口茶。 失去了右手,不要说写情诗了,就连日常生活都艰难了。他虽不是杀了盼儿的罪魁祸首,却也是帮凶。 她摩挲着光滑的瓷杯,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月雨,帮我做一件事……”月雨凑近,听惜雪轻声吩咐。 “女娘,届时甄府定会上门……” “我就是要她们上门。” 惜雪对上她的眼眸,眼眸深深,让人看不清她此时心绪,她缓缓开口,“不上门我怎么痛打落水狗?她们以为缩在甄府就没事了?” 抬眸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看到一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略一思忖,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清明。 难怪本该休沐的赵珩会出现,原来是他的手笔。 他这一笔画龙点睛,倒是神来之笔。 夏日凉风吹拂,将闷热吹散几分。 “既然承了他情,自然是要谢的。”她站起身,看向对面,“请霍郎君到此一叙……” 第28章 掘地三尺 少顷,霍野大步而来。 今日他穿了身窄袖掐腰的玄色劲装,衣料上绣着吉祥云团纹。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未曾停留,径直坐到了她对面。 他刚一落座,就看到桌案放着好几杯清茶。 “这是西湖龙井,这是老君眉,这是庐山雪芽……都是时下京城官员最喜饮的几种茶。”惜雪指了指面前三杯茶,拿起一杯送到他面前,“尤其是庐山雪芽,是宫中御茶。” 霍野拿起,轻抿一口,赞声:“香气浓郁,清香扑鼻,倒是好茶。” 惜雪轻笑:“看来霍郎君近日在茶道上长进不少,能品出其中滋味。” “那还要多谢甄二娘子提点,特意命人送了《茶经》《大观茶论》和《茶录》给我,倒让我能在外人面前卖弄几分。” “京城中的官员,都将饮茶抚琴作诗作为清雅之谈,明日我再派人送《溪山琴谱》和《琴学丛谈》给你。忠庆王府中藏书颇多,董致远正愁无处巴结你,自不会吝啬。” 霍野初入京城,想要立足,必须要融入京官圈层。 他自是明白惜雪此举深意,爽朗笑起来。见她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多了几分打趣:“你倒会借花献佛,你也不怕董致远借此机会向我狮子大开口。” “他敢狮子大开口,霍郎君难道就不会狮口拔牙?”惜雪晲了他一眼。 “况且,司霆狱原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已尽力,但奈何惯例如此,你也没有其他法子。董安邦既然入了那地方,如果好皮好肉的出来,那岂不是损了司霆狱的威名?” 霍野轻笑了,抬眸见她。 她今日穿了略显宽大的襦裙,乌发高高束起,露出的一截修长颈项,只觉光亮如玉。 再没初见时那般的憔悴和仓皇,看来她在忠庆王府过得甚是如意。 眼见惜雪要抬头,在她尚未察觉之时,霍野已挪开了目光。 “赵珩此人向来眼高于顶,像这等平民百姓之间争斗,他是不屑管的。”惜雪并未察觉他的目光,又送了杯老君眉到他面前,“而刘士友向来耿介方正,我倒好奇,霍郎君是怎么请动他的?” “我只是让他偶然看到了失传已久的残谱,惹他动了棋瘾。而京城中,在棋艺上能和他旗鼓相当的,同时胆敢让他进门的,也只有都御史赵珩。这不,今日休沐,他大清早就去敲了赵家大门。” 他抿了一口,微微皱眉:“这老君眉滋味淳厚,回甘悠长,但太过浓厚,倒没有庐山雪芽这般清爽……” “这老君眉,通常是上了年岁的长辈喜饮,霍郎君心有凌云,自不会喜欢这味道。” “哦?心有凌云?”霍野眼眸微眯,“甄二娘子哪里看出了?” “这还用看?”惜雪晲了他一眼,似在怪他这话问得太过蹊跷,“千里奔袭,如若只为救人,那霍郎君真是重情重义。” 霍野微微皱眉,难道这小女娘已有所察觉? 惜雪自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记得,前世他被困京城,以霍野的手腕谋算,应能破局而出。 可他一直留在京城迟迟未动,应是有所图谋才是。 至于他真正图谋之事,等他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她…… 一时间,竟是无话。 霍野捏着手中瓷杯,问得甚是随性:“不知盼儿娘子最喜欢哪种茶?” 惜雪看着袅袅茶烟,想起了宫中每年赏赐下来的庐山雪芽,还有最心疼她的姑母简皇后,目光停了停,缓缓开了口:“我最喜欢的,只有庐山雪芽。” 口味依旧,可她早不是曾经那个单纯善良的董惜雪。 她心中闪过一念头,看向霍野:“你也看到我之行事,得罪我的人今后都会这般下场。你可会觉得,我这些手段太过狠毒?” 她不怕旁人指摘,但她想要摸清霍野的心思。 同行之人,如若彼此心性不同,恐不能深交。 “狠毒?那你没见过真正的狠毒。”霍野扬眉,面上笼上森冷,“战场上生死一线,容不得慈悲。分毫之间,就是你死我亡。” “我佛虽慈悲,既普度众生解万千烦忧,但也有怒目金刚,斩妖除魔扞卫正道。” “那些一味让人慈悲的话语,要么是哄骗他人的胡话,要么是谋己之私的恶语。” “如若我是你,今日宋平言绝不会活着走出去。废他一只手,算是客气了……” “就如董安邦既入了司霆狱,就不会全须全尾地出来。”听到这话,惜雪心中笃定了几分,她举起手中茶盏,“此案即将水落石出,提前恭喜霍侯帮副将沉冤得雪。” “也亏得那日在简一阁听到他们的话,查董安邦倒也省了不少力气……”霍野随意开口,蓦然想起那日在被困箱笼场景,那近在咫尺间的莹白肌肤,还有女娘身上的馨香…… 他咳嗽了两声,闷头喝起了茶。 惜雪似也想到那日场景,面上隐隐发烫,但只佯装不知,挪开目光朝楼下看。 她随意看着,眸光却让停在了一熟悉的背影。 袁氏…… 她带着婢女,袅袅娜娜地走着,和旁的夫人说着闲话,很是惬意。 惜雪看着她头上那闪耀金光的发簪,只觉眼睛被刺得生疼。 歹毒之人逍遥自在,良善之人沉冤洹河,是何道理? 霍野看着她蓦然收紧的指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人。 “看来甄二娘子有事要办。”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投下阴影,“那本侯就先行告辞。” “你可知道我要办的事,在世人看来,可是大逆不道!”惜雪拦住他的去路,目光炯炯,“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拖累你?” “大逆不道?”霍野眸光一闪,“巧了,本侯想做的事也不小。要说拖累,甄二娘子所言过早了。” 看着他随意又慵懒的说出这话,让她的心绪渐渐平复。 “现在我虽不能允诺,但定北侯的名号还有些用处。如若你要用,用了便是。” 他话音清冷,“我知道,你向来只信你自己,但有时候,你也可试着相信与你同路之人。” “相信?”惜雪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曾经,傅司辰也曾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只要有我在,定会护你一生长乐安康。 可是,情话还在,人心却早已变了。 连自小一同长大的人,都朝她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现在的她,还敢相信吗? 想起往事,她只觉眼眶发酸,垂首行礼后先行离去。 看着她向来沉稳的步伐中竟多了一抹慌乱,霍野沉下眸光。 这个小女娘似藏了太多的事…… 窗外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扑棱棱”飞起,霍野沉声开口:“叔父的死,暗网那边查到多少?” 寒江垂首:“当初为平辽王诊脉的御医现在宫中,但近日简皇后身子抱恙,被长留宫中不许外出。而府中原有家奴都已遣散,只有又聋又哑的老汉在看门。” 男主微微点头:“命人盯着,暂时不用惊动,免得引起他人揣度。” 话音一顿,他唇边已满是讥讽:“即使在陇西这等苦寒之地,叔父也未曾缠绵病榻。为何回到京城后,竟会一病不起?” 他一拳砸在墙上,话中已满是森冷杀意:“如若真病了,为何不向陇西传回消息?” “查!即使家奴被遣散,本侯就不相信,掘地三尺还找不出一两个活人?” 第29章 惩治刁奴 太傅府。 听闻外面沸沸扬扬的流言,即使再不理会俗事的甄崇衡也都诧异不止。 “袁氏,外面都在传,说太傅府苛待盼儿使其不敢回府,这事你可知道?” 甄崇衡满是怒气,“你不是和我说,是忠庆王府老夫人喜欢盼儿,这才多留她住些日子,为何竟被传成这般不堪!” 袁氏死死地捏着帕子。 这造孽的玩意儿,又给她惹出事端。 “甚至我还听说,当初盼儿落水,是珍儿所为?同为手足姐妹,珍儿竟这般容不下庶妹?” 袁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家翁,这都是外面的谣言,盼儿住在忠庆王府的确是老夫人开的口,当时京中很多贵眷都听到了,媳妇不敢乱说。” “况且,珍儿那日连门都未出,又如何推盼儿落水?这是有心人嫉恨我甄家,恶意中伤乱了和气。” “家翁,您素来雅正,是断不会听信这些无稽之谈。” 袁氏这番话说得甄崇衡面上消了几分怒气,尤其那“素来雅正”甚合他的心意。 他神色松了些:“我知这些都是无稽之言,但我太傅府的名声容不得糟践。明日你就亲自去将盼儿接回来,堵上外面那些人的嘴。” 袁氏眉心拧起。 原本她想以甄盼儿长期未归、不孝长辈为借口,在甄崇衡耳边多吹几次耳旁风,再寻个机会彻底将她驱逐出府。 没想到,竟要让她亲自接她回府? 还真给她脸了…… 但她面上不敢有丝毫不满,回得恭恭敬敬:“哪家的小女娘不是乖乖留在家中孝顺长辈的?但我想着盼儿既受了委屈,她想留在忠庆王府也情有可原。” “原想着她能疏解心结早点回府,但不想被外人传出这等浑话,明日我就风风光光地将人接回来,也让她消了心中怨气。” “也不用风风光光,免得娇宠了她。如若她想恃宠而骄,那就不用回了。”听到这话,甄崇衡的脸色沉下来。 袁氏看他面色,知他心中的无明火已被她勾了起来。 她唇角抿起冷笑,退了出来。 “夫人,你真要去接那庶女回府?”身旁跟着的张嬷嬷低声问。 “你就替我去一趟,就说我头风犯了,起不了身。”她顿了顿,加重语调,“记得,要好好的接回来!” “老奴明白。”张嬷嬷冷笑着应了。 “告诉她,恃宠而骄的小女娘,府中是不会留的。” 小女娘离开母族,只有死路一条。 忠庆王府当她小猫儿养着,她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主子,反了她了! 明儿等甄盼儿回府,她有的是机会磋磨…… …… 张嬷嬷来到忠庆王府,刚摆出架势,却直接被挡在王府门口。 “我是甄大夫人身边的人,奉命来接甄二娘子回府,还请通传。” 门房板着脸,动也不动。 张嬷嬷在太傅府是老人,又常年跟着袁氏,在府中旁人都将她当半个主子看。 但眼前这人,就连正眼都没看她。 “我是太傅府甄家的人,前几日的赏花宴,王府还下帖子邀我们前来,当时我就陪着当家主母来过。” “董老夫人很喜欢我们女娘,她可是亲口邀人住下的。” 那人终是动了动眼皮,却还没有开口,只向上弯了弯手掌。 张嬷嬷瞬间惊了。 这是要银子? 她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太傅府的人,是为府中的公事,抬脚就要往里冲。 以太傅府和忠庆王府的交情,就算说她有失礼数,那也是这门房公然索贿,走到哪里她都是有理。 可没想到她左脚刚踏进门槛,右脚就被一横棍抽了上来。 她“哎呀”一声跳起,就看到一瘦削男子,拿起一根粗棍子挡在她面前。 “你怎敢随意……随意打人……”张嬷嬷腿肚子被抽疼得厉害。 “近日王府出了事,王爷特找人守着,就防你这等小人擅入。”门房板着脸,话又快又急,根本不给脸面。 昨儿有人送来银子,说甄二娘子受甄府磋磨多年,如若有人上门,只管拿出王府的气派。 “我是甄府的人,也是奉命前来,怎么成了小人?你们忠庆王府,分明就不将太傅府放在眼里……”张嬷嬷强撑着脸面。 “混账东西,在乱嚼什么舌根?”男子凌厉呵斥声从后传来。 门房忙退后几步,唤了声:“王爷,甄二娘子。” 张嬷嬷脸皮抽了抽。 怎么这么巧…… 她刚刚说什么了? “你家主子就是这般让你办事的?” 董致远原在和甄盼儿商量探监之事,司霆狱守得像铁桶般,他托了好多人也没能进去。 说了半天好话,好不容易听得甄盼儿松了口,就听有人回禀甄府来了人。 听到这话,他对面坐着的小女娘眸色瞬间就暗下来,再也没说话的兴致。 眼见马上能办成的事功亏一篑,董致远气得要杀人。 他刚到门口,就听到这狗奴才在大放厥词。 张嬷嬷见他身上气势已猜到身份,脸上僵了僵,硬着头皮跪下:“王爷,老奴不是这意思……” “甄崇衡素来端方,怎么府中的下人竟这般狂妄?” “小人没有……” “小小奴才竟还想挑动太傅府和忠庆王府的关系,这是活腻歪了?” 张嬷嬷刚想解释,就听到董致远厉声喝道:“来人啊,将这奴才扔出去!” 张嬷嬷慌了,一张脸吓得煞白,对向惜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二娘子,都是老奴嘴笨,惹怒了王爷。可今日是奉主母之命来接你回府,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惜雪看着这嘴脸,脑中蓦然想起原主的记忆: 就是这张嬷嬷,大冷天命人搬了四桶衣裳,盼儿手被冻得通红,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就是这张嬷嬷,故意放她懒惫侄儿入府,在花园角落里抱住了盼儿,盼儿吓得魂飞魄散…… 也是这张嬷嬷,让人四处散播谣言,说盼儿娘亲当年入府的时候已有身孕,盼儿根本不是甄家女娘…… 随意拍几下脸,就想敷衍过去,哪有这么便宜? “董大人,”惜雪沉声开口,“她是甄府的人不假,奉命而来也属实。” 眼见张嬷嬷脸上现出的喜色,她冷冷盯在她面上,“但她中伤诋毁忠庆王府,挑拨两府关系,却不得不罚!” “这是自然!”董致远心中一动。 如若能在这事上,让这小女娘对他心生感激,那三郎的事自然好被拿捏…… 想到此处,他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既是甄家的家奴,那就由甄二娘子来处置。但毕竟是在我忠庆王府门前,如若有人想要撒野,那不管是僧面还是佛面,我都不会给情面。” “既如此,那就小惩大戒吧,毕竟是阿母身边的老人,总要留几分薄面。”惜雪环顾四周,指着门口,“就跪在那里,以表歉意。” 她转眸反问:“董大人,你说合适吗?” 第30章 这是要出人命了 “再合适不过了。”董致远只觉自己这戏唱得愈发好了,竖起大拇指就夸,“甄家的女娘果然通情达理,要是我府中奴才这般张狂,我早剁碎了喂狗!” 张嬷嬷一口老血险些吐了出来。 这还算小惩大戒?这来来往往的多少人啊,她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张嬷嬷好像不愿意?”惜雪面露惋惜,“那既然如此,不如先回去。待你愿意了再过来……” “不!”想起袁氏的吩咐,张嬷嬷根本不敢回去,她咬着牙恨恨道,“老奴愿意!” “既然愿意,还不跪?”惜雪冷笑,“难道张嬷嬷膝盖金贵,连忠庆王府这里都不配让你跪?” “老刁奴!” 董致远朝门房厉喝:“帮本王盯着!跪满两个时辰再起来!” 心忖惜雪应消了气,转头笑了:“回去吧,外头太热。” 这等殷切,让张嬷嬷瞪大了眼。 这甄盼儿是使了什么妖术,让忠庆王府这般讨好? 这董致远该不会脑子被驴踢了吧? 惜雪看着张嬷嬷张大的嘴,对她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董致远要利用她为儿子开道,那她也能利用他为盼儿出口恶气。 既然都是利用,就看谁的戏更好咯…… 夏日的烈日灼热,热浪一次次席卷而来。 张嬷嬷跪在门外,只觉浑身上下都快被晒化了,头晕乎乎的。 周围行人对她更是指指点点,她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只恨不得自己钻到地下。 从甄家跟着她来的两个小婢子,此时也不知到哪里躲清闲了,也不知给她来送口水,等回禀了主母,定要扒了她们的皮! 她心里正骂着,偷眼瞧没人注意,弯了弯身子坐在小腿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得意,“啪!”的一声,背后被狠狠抽了一下。 “跪好!”门房拿着一条又长又细的竹篾子,在她面前挥着,“这是忠庆王府,是你能偷奸耍滑的地方?” 这竹篾子,以往都是她用来打小婢子的。 没想到,现轮到她头上了。 张嬷嬷背后又痛又痒,这竹篾子打人最疼,伤痕细却深,得好几日才能好。 她刚争辩,可眼看又要挥下,忙挺直脊梁,规规矩矩跪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两个家丁抬着椅子就放到了正中,惜雪袅袅婷婷地走出落座。 “张嬷嬷,我罚了你,你可会恨我?” 张嬷嬷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奴,心里直犯怵,看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惜雪,硬着头皮说得很是违心:“自然不会!二娘子这是在救老奴,奴才自是明白。” 在忠庆王府有人护着,她是动不了。可等回了太傅府,她有几十种法子能磋磨死这该死的贱胚…… “你明白就好,届时回了府,还要劳烦在阿母面前美言几句,毕竟我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话音一顿,她轻唤道,“来人,给张嬷嬷送点茶水解解渴。” 这话说得温和,似还带着几分请求。 张嬷嬷心中得意,这是在求她了。 她就知道,这小庶女无权无势,能张狂到几时? 她身子摇晃着,挪着早就跪得没了知觉的腿,刚支撑住挪了一步,脚下一软,险要栽下去。 一个力道将她衣领一把揪住,竟像拎小鸡仔一般,拎到惜雪面前。 众人都捂嘴笑了。 张嬷嬷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那双手,刚想骂人,可看到婢女端来三碗水。 她抢过来“咕咚咕咚”连喝三大碗,精神头才稍缓过来。 “张嬷嬷,可好些了?”惜雪开口,“忠庆王府背后可是简皇后,在京城盘根错节多年,是万万惹不得的。如若真因刚才这话,将人得罪了,那大父再朝堂上岂不是……” “况且,这么多人听到您老的这话,也是抵赖不了。” 话音一顿,看着这刁奴慢慢心虚的眼眸,她继而说道,“但我是真心疼您老人家这把年纪,还不满两个时辰,我就瞒着董大人偷偷来见你!” “老奴知道二娘子好心,回去定会好好和主母说您的恩情。”张嬷嬷垂下奸黠的眼。 等回了府,她就说是甄盼儿攀上了忠庆王府,看不上太傅府,将她好一顿打…… 为显示亲昵,她凑近几步,伸手拉了拉惜雪的衣袍:“是啊,二姑娘最是心善。我记得,小时候你经常牵着老奴的衣袍,奶声奶气的叫着嬷嬷,就像这样……”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然后就看到张嬷嬷捂着半边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惜雪。 “我见你年纪大了,尊称你一声张嬷嬷。可你却蹬鼻子上脸,竟敢对我动手动脚,这就是阿母教你的规矩?” 惜雪指着她的鼻子就骂,“还是你仗着在甄府多年,欺负我这没出息的庶女?” 张嬷嬷看着眼前怒目而视的小女娘,只觉得耳朵被打得嗡嗡直响,眼前有好多闪烁的亮光。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是庶女,就该被奴才来欺辱?” “我知你在阿母面前得脸,我也是给阿母脸面,不想你竟这般欺负人!你见哪家女娘的衣裙,是被一个老婆子拉拉扯扯的?” 惜雪越说越气,捂着帕子佯装哭起来,“我今日算是看明白了,阿母根本就不想接我回去,她存心就是来欺辱我的!这个家,你让我怎么回?” 张嬷嬷看着突然哭出来的小女娘,还没消散的暑热弄得她又一阵头晕眼花。 刚刚还好好地说着软话,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她看着那哭着的小女娘,后背一阵阵冒着冷汗。 硬一套,柔一套,该哭就哭,该打就打,半点不带含糊,这还是她认识的甄盼儿吗? 她后背被粗竹篾子打过的地方一阵阵疼,索性破罐子破摔,眼露凶意:“老奴诚心诚意来接你,是你不愿回去,反倒诬陷老奴。忠庆王府能护你一世,可护不了你一世。你自己想想清楚!失去家族庇护的女娘连个娼妓也不如……” 看着那双奸诈眼眸中露出的恨意,惜雪没回她的话,看向月雨:“刚才我有让她起身了?” “自然没有。”月雨抬起脚,一脚踹向张嬷嬷的膝盖弯。 张嬷嬷“砰”的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的手肘、膝盖被跌得火辣辣的疼,嘴皮子碰到地,流了一嘴的血。 “教教规矩。”惜雪看着她的惨状,擦了擦眼角,淡淡一笑,“毕竟是老人,还是要给点脸面的……” 见张嬷嬷嘴皮子都是血,她缓缓又加了一句,“不要打脸就是。” 月雨得令,捏着手指关节,张嬷嬷听着指间发出的“咔咔”声,慢慢向后缩。 这是要出人命了! 救命! 惜雪缓步离开,任凭张嬷嬷在身后呼叫哀嚎。 打了这老刁奴,袁氏必会想着法子为其出头,那她又该怎么好好招待呢? 第31章 狗咬狗 太傅府。 看到一瘸一拐搀回来的张嬷嬷,听着她的添油加醋,袁氏“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砸了个粉碎。 “这个小贱人,竟想拿捏我!”她五官扭曲,“给她脸了,竟蹬鼻子上脸了?” “夫人,你没看那小娼妇张狂的样子,还一口一个忠庆王府,摆明就不将我们太傅府放在眼里。她以为攀上那狼崽子就能享荣华富贵了?没娘家操办,难道她自己走去定北侯府?这不是要笑掉人大牙……”张嬷嬷说得口沫四溅,牵扯到嘴皮伤口,痛得她“嘶”的一声,倒抽着冷气。 “我看她能得意多久?”袁氏阴狠的眼眸中露出凌厉,“想在外面呆着?好,那就让她死在外面!家翁那边,你就说请不动她这尊大佛!” “老奴明白怎么说。”张嬷嬷低头冷笑。 这一下有好戏看了。 “阿母,定北侯虽不济,但也是先皇血脉,当今圣上之亲弟。我太傅府能和定北侯府联姻,对三郎的仕途那是大有裨益。”在旁绣着花的甄珍儿开口。 “你想成全那小贱人?” “阿母,你想什么?”甄珍儿白了她一眼。 “难道你看上……”袁氏倒抽了一口冷气,挥着手让张嬷嬷退下,低声警告,“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狼崽子,人嫌鬼厌。京城中好儿郎多的是,你又何必……” “就是他现在被人瞧不上,女儿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然,等别人都察觉了,哪还有女儿的份?只要嫁了他,女儿就能进出宫廷,帮衬母家。三郎自然也能青云直上,哪还需要像现在这般逼着他日日苦读?” “况且,他杀他的人,关我何事?我只求定北侯府的尊荣,战场上刀剑无眼,保不准几年之后他就死在了陇西,难道他还半夜爬上我的床……” 袁氏想着不成器的儿子,又瞧了一眼自家娇俏的女娘,低声问道,“珍儿,你可有把握?” 眼见袁氏面上松动,甄珍儿搂住她的手臂,“阿娘,我的手腕你还不知道吗?不要说一个没见过什么女娘的粗野汉子,就是京城中流连花丛的儿郎,不也成了女儿的裙下臣?” “阿父早亡,现在只靠着大父。可大父一日日老了,保不住……我们可要早做打算!” “你想怎么做?” “只要将甄盼儿那小贱人……”甄珍儿扬了扬手,眼露凶光,“婚约既是大父和先皇约定,那自然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况且当初并未指名道姓,我为何不能嫁?届时,我太傅府因庶女亡故将嫡女嫁去,那可是大仁大义之举,说不定大父可得百官称赞。” “皇家得了太傅嫡女,自然也比得个庶女强上百倍,又博了个重承诺的好名声,何乐不为?京城中谁又敢多说一句嘴?” “只是可怜我儿……”袁氏摸着甄珍儿粉嫩面颊,“要不是为你三弟,阿娘怎么舍得啊……竟便宜那狼崽子……” 甄珍儿垂下眼眸。 她就知道,她阿娘心里眼里,只有她的三弟。 她想起霍野挺拔的身影,心口就砰砰乱跳。 不得不说,这狼崽子身上的蓬勃男儿气息真的是…… 可比京城中那些小白脸强太多了…… 她正春心荡漾间,门房回禀,说宋平言到访。 袁氏刚想拒绝,却被甄珍儿劝住了。 她娇笑一声,娇嗔开口:“阿娘,日子无聊,逗逗他也多了几分趣儿。况且有人上门,正能衬得女儿品行端方姿容俏丽,并非无人可嫁……” 袁氏嗤笑一声,叮嘱了几句。 甄珍儿抱着一只巴儿狗出了门,就看到了宋平言。 他面色苍白憔悴,脸上满是淤青,手臂上一道道的抓痕,身上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长袍,愈发显得潦倒。 他见是她,慌忙拦住去路:“珍儿,是我啊!我是你的宋郎!” “宋郎君,慎言。”甄珍儿喝道。 见门房就在身旁,宋平言以为她害羞,后退几步,陪着笑开口:“前几日我遭受无妄之灾,又惨逢家中大火,一时间短了银两。请甄大娘子看在往日情分上,能不能……” “往日情分?”甄珍儿抢了他的话,“你和我那不成器的庶妹才有情谊,而我和你之间从无往来,宋郎君想要银子,找你的盼儿娘子去啊!” 话音一顿,她捂嘴轻笑:“哦,对了,她现在可是忠庆王府的贵客,恐怕你连门都进不去!” “那我求见甄夫人总可以吧?她可是我远方姑母……” “你还有脸说?”甄珍儿竖起眉毛,“我阿母因为你做出的丑事被其余女眷嘲笑,这几日头风病犯了,躺在床上都起不了身。我没找你算账,你倒还有脸说?” “珍儿……”宋平言张了张嘴,想起已赊了几日米,再不拿银子回去就连左手都保不住。 他低低哀求起来,“我会弹琴,我会作曲,以前你不是说我做的曲格调清雅……对了,我还会跳舞……” “跳舞?谁喜欢看一个断了右手的人跳舞?” 甄珍儿看着他脸色瞬间白了,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指着怀中的巴儿狗,“我这狗儿还会叫两声,要不你也叫两声?” “甄珍儿,你不要太过分。” 宋言平气急了,盯着她喝道,“你不要忘记,当初是你,让我将甄盼儿哄骗出府的。也是你,让你的手下婢女将她推下了水。 “你如果见死不救,我就将这些事全都咬出来,让大家看看,太傅府的嫡女就是这样对待庶妹的!” “呦,宋郎君急了。”甄珍儿手指点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双眼通红,突然“噗嗤”一声娇笑起来,“你有证据吗?你拿出来啊!” “你……” “没证据,就不要乱嚼舌根。”甄珍儿突然捏住他的右手,一用力,纱布上渗透出血,“否则,三十个板子下来,你那杀猪的阿母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宋言平痛得脸色都变了,看着眸色阴冷的甄珍儿,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你都是哄我的。什么欣赏我的才华,什么不喜欢我和盼儿亲近,都是假的!” “对啊!”甄珍儿手指头一点点戳在他伤口上,“你不也在外面哄骗其他小女娘?都是骗人,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哦,对了,还有个屠夫娘子,听说有两百斤。你怎么下得了嘴……” 看着她高高扬起的讥讽面庞,宋平言抬手就想抽上去,可他刚一动,面颊上已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甄珍儿看着自己涂了蔻丹的指尖,像是在欣赏一件珍品般,可倏忽间,凌厉目光盯在他面上:“再出现在太傅府,我就将你的左手也废了!” “疯了,都疯了……”宋平言整个人都似被抽去了魂魄,跌跌撞撞走着。 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太傅府,撒腿狂奔。 看着他狂奔离去的背影,甄珍儿招了招手,低声吩咐起来。 可她却没发现,在太傅府门口,有一卖糖人的小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这些消息传至忠庆王府时,惜雪刚从简一堂出来。 今日大母的咳嗽愈发厉害了,竟比往日更为严重,她寻了好几个方子,却总不见好。 她总觉得大母病得蹊跷,查了药物残渣并无问题。 听闻宫中的钱御医精通岐黄之术,看来要想法子将他请出来,给大母诊一次脉才好…… 她心中思量,听完月雨回禀后,行至九曲回廊,见四下无人这才淡淡开口:“甄珍儿恐会对宋平言动手。派人跟着他,如果有人动手静观其变。只要他不被人打死,就无需插手,留他一口气就行。” 她到现在还留着宋平言,就是为了引出甄珍儿。 看来,狗咬狗的日子快到了…… 月雨应了,刚走没几步,那只花色狸猫就跳出来,“喵”的叫了一声。 “你怎么这般瘦?是没有吃饱饭,还是受欺负了?”惜雪蹲下身子摸着它的发毛,看着它这般温顺,轻轻笑了起来。 她正说明日带些吃食给它,就看到一双精致绣花鞋停在了她面前。 这绣花鞋绣工精巧,弯弯如新月,鞋面上各有一颗珍珠,极其富贵。 惜雪已猜出了来人。 看来,这“董惜雪”很是珍爱这狸猫…… 果不其然,她一把抱起狸猫,将其护在怀中,双眼警惕。 夏日衣裙均轻透,她伸手时,宽大的衣袖被风吹拂,惜雪就看到她手臂上又多了几个红点。 “她又打你了?”惜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那人吃痛,瑟缩着后退,转而就要跑。 “琦玉……” 听到这声呼唤,那双珍珠绣花鞋蓦然停住。 惜雪慢慢走近,心也跳得厉害。 难道真的是她? 突然之间,站在不远处的那小女娘冷冰冰开了口:“琦玉已经死了,你要找她,去乱坟岗去找!” “可我怎么听说,她是被人害死的?”惜雪蓦然回眸,锐利的眼眸盯在她面上。 第32章 牢狱饱饭 都察院。 “咚咚咚!” “大人,有人敲鼓鸣冤!”负责看管鸣冤鼓的小吏跑来通传,双手递上状纸。 “怎么又是这宋言平?”今日是左都御史刘明达当值,看到递状纸之人,脸色沉了下来,“就因为他的丑事,赵大人将我们骂得半死,说我们当值不利,连带着所有人都要熬到亥时三刻方能回府。现在他又闹什么?” “他说,他伙同太傅府嫡女甄珍儿一同谋害他人性命,他良心发现前来自首。请都察院将他抓到牢狱,严加审问。”小吏一五一十回禀。 “这宋平言是不是脑子坏了?”刘明达瞪大了眼睛,“啧”的一声,“只听说过,要越狱的,可没听说要进大牢的。” “听他说是甄府的嫡女买凶杀人。大人您没看到,他神神叨叨的,这边……”小吏指了指脑袋,“像是不太正常了。他说自己右手断了,房子又被烧了,与其在外被人追杀,还不如呆在牢中,也能吃口饱饭!” “呦,他倒想得挺美!他把我都察院当慈善堂了?”刘明达只觉今日倒是开了眼界,正欲抬脚,突然停住步子,反问:“谁是他的同谋?” “太傅府的嫡女……” “太傅府?”他摸着自己下颚三两须,眉头皱起,“和定北侯定亲的那个甄太傅府?” “这事倒难办了。”他踱回步子,“这定北侯刚回京,就领了京兆府,手下又有十万陇西军,万万得罪不起。” “如若甄家那女娘真有事,本官办了,既得罪了甄太傅又得罪了定北侯;可如若不办……”话至此处,他指了指上面,“那边又不好交代……” 边上的文书是他心腹,眼睛滴溜溜这么一转,轻声凑到跟前:“大人,京兆府和都察院都有审判之职权,不如将此案推给京兆府审理?” 见他沉吟,继而说道,“如若定北侯徇私,那就趁机抓住这把柄,将狼崽子弄死在京城,大人可是大功一件。如若他秉公办理,那就得罪了甄太傅,相当于自己亲手断了在朝中的支援。即使那边知道了,您也有托词……” “这主意好!”刘明达喜得拍案而起,“立刻移交京兆府!” 也不知这狼崽子怎么回事,一回来就得罪了那人…… 今后他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闻都察院将案子转到了京兆府,霍野倒未曾动怒。 京城水深,他初涉其中,已察觉暗潮汹涌。 但他既决定回京,即使千难万险,总要闹腾一番。 “都察院是故意的。”寒江在边上愤愤开口,“既然宋言平向他们递了状纸,那就归他们管辖。连这点案子都不敢审,这都察院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们想撇清干系,哪有这么容易?”霍野看着面前的状纸,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你刚不是说,皇叔府上的车夫现在就混在忠庆王府中?” “是的,他现在跟在董致远身边。这老小子很是谨慎,除了日常出车,平日都不出府,我们的人一时难以动手。”寒江皱眉,“可此事和宋平言的案子有何关联?” “和宋平言自然没甚关联,可他身后藏着董安邦。”霍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木桌上。 “而董安邦是董致远最想保的人。”寒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不管这车夫知不知晓皇叔的死因,但现在他是唯一的突破口。”霍野站起身,看向黑沉的夜色,“如若董安邦自身难保,作为阿父的董致远自然焦头烂额。那这车夫的失踪……” “他自然无暇再细查。”寒江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可以借审理宋平言的案子,彻底将董安邦杀人之事做实了?” “现在已有人为董安邦四处打点疏通,保不准就会闹到圣上面前。我之前倒是小看了董致远,他虽未曾袭爵,但在京城中素有乐善好施的美名,和朝中官员也往来甚密。” “我们要赶在这之前,将此案定成铁案,还张擒一个公道。” 霍野面色沉静,一双眸子幽冷,“绢帕是物证,但远远不够。想要再难翻案,必要有人证。董安邦既能将这等重要物证交宋平言保管,这说明他们之间绝非寻常酒肉朋友。” “但暗网那边的消息,宋平言靠着溜须拍马攀上董安邦也就近一个月的时间,之前董安邦甚是看不上他,有几次都直接笑他手无缚鸡之力,只长了一张花言巧语的嘴。” “这话董安邦说得倒是中肯。”霍野冷笑,“能将他们绑在一起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甚至他手中还捏着董安邦的把柄,否则以董安邦嚣张的为人,为何要帮他将甄家二娘子约到荷韵院……” 寒江的眼眸瞬间就亮了:“我现在再去一趟忠庆王府!” “不用!”霍野目光盯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忠庆王府已加强守卫,贸然出手恐打草惊蛇。况且……” 他话音一顿,“在那里,有个帮忙的绝佳人选……” 他蓦然起身:“走,我们去会会宋郎君……” …… 忠庆王府。 惜雪听着月雨的回禀,尤其听闻宋平言和乞丐抢食被狠揍一顿后,心中顿觉舒爽。 这样的渣男,只配这样的下场。 “甄珍儿那边可动手了?” “甄家的下人买通了地痞,我们的人一直跟着,等宋平言快被打死的时候,我们的人才出面。”月雨想到宋平言磕头如捣蒜的样子,只觉可笑,“只稍微一提点,他就想到了甄珍儿。” “他原本就是个聪明人。”惜雪冷笑,“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将自己折腾到了牢中,现在舒坦了。” “都察院都没敢接他的案子,转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惜雪口中默念着,唇边慢慢漾起一层笑,“原以为宋平言这么一闹,甄家好歹还能撑几天,现在竟落到了京兆府手中,那事情就愈发有意思了……” 月雨看着她唇边泛起的笑,微微皱眉。 女娘不是甄家人吗?为何说起甄家,竟这般憎恶? 惜雪未察觉到月雨的心思,她蘸了茶水,在金丝楠木桌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宋平言…… 董安邦…… 董致远…… 甄珍儿…… 她指尖停住。 也许还有霍野真正想查的那个人…… 她虽不知那人是谁,可案子既落到了霍野手中,他自然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 想到白日的事,她轻轻开口:“琦玉的事,查得如何?” 第33章 我愿意净身 司霆狱。 昏暗的灯光如同一团朦胧的鬼火,在湿润的石壁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宋平言被拖了出来,看着墙壁上挂满的刑具,还带着湿漉漉的血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说吧。”一的身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听到似曾熟悉的声音,他蓦然抬头。 定北侯! “甄珍儿买凶想要谋害人命,我乃大雍子民,人身受到威胁自可求助官府。” 霍野看着白着脸却跪得笔直的宋平言,忍不住冷笑起来:“那关本侯何事?” 他慢慢蹲下身子,脚踩在宋平言受伤的右手上,慢慢碾压:“宋郎郎风流成性,有几个红颜知己并不奇怪。” 宋平言痛得五官扭曲,身体蜷缩成一团。 那日他偶尔问了一句宋平言,那小女娘眉目冷冽送了一句:“好好招待”给他。 那这等顺水人情,他自是会做的! 霍野蓦然松脚,宋平言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哀嚎不已。 “宋郎君想必还不熟悉司霆狱的行事风格。”他站起身来,走向牢房深处。 随意拿起桌案上烙铁棍:“不要看它普通,可当它被烧红后,贴到你身上那一瞬,那块地方就会发出烧焦恶臭。如果还有嘴硬的,浇上金汁,过几日伤口感染发臭发烂,就是大罗神仙来也难救。” 又拿起铁鞭,下面挂着两个有锋利尖角铁球,冷冷开口:“这是铁鞭。当挥舞铁鞭的时候,这铁球会随之砸到身上,而这球上的倒刺也会随之刺入身体,拉下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一阵冷风吹过,牢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宋平言抱着头,瑟缩着身子,颤抖不已。 “侯爷,没时间和他废话。”寒江早已不耐烦,拿起烙铁棍放入滚烫的铁炉中,“说,甄珍儿为什么要害你?” “我说,我全都说。” “甄珍儿嫉恨甄盼儿,那日她故意让我引甄盼儿出府,又在洹河边让婢女将她推入水。” 想起那日之事,他面露惊慌,“我当时劝了,但甄珍儿说盼儿就是只硕鼠,不碾死她留在家中还耗米粮。”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一声又一声。 难怪当时那个小女娘从洹河边爬起来,浑身湿漉漉的,都是伤…… “可有人证物证?” 宋平言摇头:“人证就只有那个小婢女,可她怎么会承认动手?” 霍野冷笑:“那怎么不能是你意图谋害,将甄盼儿推入洹河?” “侯爷,我推她做什么?甄盼儿就是一个庶女,没甚嫁妆。我接近她,也只为了让甄珍儿多看我两眼。可没想到……” “现在被你的珍儿差点要了小命!”他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当初那个小女娘应是满心欢喜的吧,后来察觉到被宋平言当枪使,难怪在茶楼,她看着宋平言是那种眼神…… “可有书信往来?” “书信?”宋平言低头,想了半日,摇了摇头。 他恨恨咬着牙:“都是甄珍儿这个贱人身边的婢女来传口信。这个贱人,从一开始就防备着我……” 隔壁牢房内,突然传来犯人凄厉叫喊声,铁链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霍野听后轻笑:“老吴的审讯手段是愈发厉害了。” 宋平言却被吓得半丝都不敢动,他一个劲求饶:“侯爷,我知道的都说了,求王爷保我一命!” “本侯凭什么保你?”霍野看了一眼寒江,随意挥了挥手,“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本侯出马,还以为能有新的线索。他交给老吴吧。” 寒江一把将宋平言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他身旁的衙役架着就往外走。 新的线索……线索…… 宋平言想起地痞手中那把刀,还有说要将他断子绝孙的话,浑身一激灵,大叫起来:“侯爷,我知道青楼杀花魁的人……” 霍野和寒江目光对视。 鱼儿终于上钩了。 宋平言又被带回,他浑身抖个不停:“侯爷,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不是能留我一命?” 寒江一脚就踹了上去:“还敢在这里和侯爷讨价还价,你是活腻歪了?” 宋平言被踹得捂着胸口,双眼通红:“我已经一无所有,我怕什么?大不了一起死……” 他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去突然哭起来。 “手上未沾人命,罪不至死。” 听到这话,宋平言如蒙大赦,“砰砰砰”磕着头,抹了脸上眼泪鼻涕,“侯爷,那花魁是董安邦杀的,绢帕被常年浸泡在‘一滴醉’,张擒要救人的时候,就是中了一滴醉……” “一滴醉?”霍野心中猛然一动。 这迷药已在大雍明令废止,京城也早没种植迷草之地,怎么会又一次出现…… “那你又如何知晓?” “因为……因为……”宋平言低垂下头,“那日董安邦强要花魁的时候,他让我给他放风……” “所以,你看到张擒上了楼?” “是!” “而你也亲眼看到董安邦杀了芸娘?” 宋平言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咬着牙,半日终是开口:“是!” 寒江在旁,松了口气。 张擒有救了。 “将董安邦交给老吴。”霍野站起身,他的身影隐入周围的黑暗中,“对他不用客气。” 寒江应声去了。 听着董安邦鬼哭狼嚎声,宋平言浑身抖得厉害,霍野微微弯下腰,看着他,“只要你记得今日说的话,本侯保你一命。但你也知道忠庆王府势力……” “求王爷救命!” “想要活命,唯有一条路……那就是进宫……” “对!对!忠庆王府势力再大,手也伸不到宫里!”宋平言双目炯亮,“求王爷帮我!” “可能进宫的只有……” 宋平言蓦然收紧双腿。 他的子孙根……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王爷!”宋平言一把抱住霍野的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我愿意净身!” 霍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欣赏宋郎君的狠心。” 话毕,他扬声开口:“叫老吴,给宋郎君用宫刑!” 刚被拖出牢房的董安邦,听到这话,身子已软了半截,他突然哭嚎起来:“我招,我招,我全招!” 听着董安邦竹筒倒豆子的认罪,霍野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日就是他叔父平辽王的忌日了…… 三年前,叔父还和他在陇西荒野上把酒言欢。 叔父说,他还要再活十年,再守护陇西百姓十年…… 可现在,守护大雍西北门户的平辽王,在这偌大的京城,竟没有一个人想起…… “侯爷,全都招了!”寒江满脸兴奋,将供纸呈到他的面前。 可就在一瞬,他感到霍野的心绪。 他刚想问,霍野已一目十行看完,眉头微微皱起:“这何守信还将这‘一滴醉’卖给了其他人……” “是!但无论如何逼问,他只说当日是一黑衣人花重金来买,他并不知道此人身份!” 京城中…… 一滴醉…… 谁会想要…… “看来,这只是开始。”霍野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他抬起眸子,对上窗外那一轮皎洁圆月,“明日随本侯去看一场好戏……” 第34章 阿母疼我 听闻京兆府接了宋平言的状纸,袁氏慌了,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带着甄珍儿上了门。 门房打着哈欠入内回禀,听闻甄家二娘子还在安睡,就未敢叨扰,只让袁氏在门口候着。 惜雪浅眠,她早就听闻动静,心中已猜到几分,只躺在床上未曾起身。 月雨见无人,轻声和她说道:“女娘,琦玉因偷了董惜莲的簪子被发配到庄子里。我们的人去了庄子,管事的却敷衍推脱……” 惜雪冷笑。 管事自然不敢说。 因为琦玉因为偷跑,被他的人抓住,活活溺死在了洹河中。 现在,她终于能确认。 前世和她换脸的婢女,就是琦玉。 那现在占着她身份,那个自称是“郡主”的人…… 大母年岁已大,经不住打击。 她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人的身份换回来? 她心中蓦然一动。 也许,何守信是个突破口…… 心中想着事,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 看晾袁氏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才唤了婢女进房。 听到里面动静,门房才敢回禀。 惜雪口中怪门房没及时通传,急忙吩咐婢女梳洗。 而大母身边的孙嬷嬷也赶了过来,一开口就让惜雪去老夫人那边。 “多谢大母好意,可我阿母到了,如若我不见,岂不被人说不孝?” 孙嬷嬷满脸担心:“昨日听闻宋家郎君递了状纸,今日袁氏上门定为此事。” 说到此处,她已深深皱眉,“自女娘来后,这袁氏母女从未登门,对你也不管不问。现在有事就求上来了,真真势利。” 惜雪看着孙嬷嬷,见她神色愤愤,不像作假,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惜雪摇头,“我今日能躲到大母那边,那明日她们再上门,我能躲哪里去?” “可是如若她们求你,你难道真为了她们去求定北侯?” 惜雪已领教过袁氏的厉害,可既然下定决心为盼儿报仇,那袁氏就是她必须面对的。 她看向孙嬷嬷:“嬷嬷,你先回大母那边,如若我招架不住,我就让月雨来找你。” 孙嬷嬷应了,临出门前,倒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月雨好生护着她。 等她走了,惜雪开口:“月雨,你去请一趟董老爷,就说袁氏上门了。” “就这个?” “就这句话。”惜雪点了点头。 月月只觉得奇怪,女娘这话平平淡淡,董致远看着也不像路见不平的人,他会出来帮女娘吗? 她心中虽忖度,但还是去了。 等她回来,惜雪已打扮停妥,只不过看着脸色苍白了很多,看着毫无血色。 “女娘,你的脸……” “抹了点粉。”惜雪轻笑,“看着有没有点可怜?” “那袁氏如若纠缠不清,我直接将她们打出去。”月雨冷哼一声,手紧握着剑鞘,“我是侯爷的人,她们能奈我何?” 惜雪心中一暖,将这份心意记在了心口。 …… 袁氏从大清早到现在,已是站了快一个时辰,边上的甄珍儿已满脸不耐烦,隐约见有人影,她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警告:“待会你不要说话,万事有我,知道吗?” “阿母,她哪有这般好心?定只会看我笑话,又怎会帮我?” “我这个阿母求她,她不帮忙那就是大不孝。圣上最重孝道,她若真这般,京中一人一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怎么甄盼儿那贱人还活着?阿母是不是没花银子?” “胡说。”袁氏轻喝了一声,“花了好多银子,可都没人敢下手。甄盼儿身边有霍野派来保护的人,暂时还动不了她。” 甄珍儿眼眸中闪过阴狠:“明的不行,那就暗着来。”她抬头看向钟鸣鼎食的王府,冷声说道,“阿母你放心,我也找了帮手,你就等着吧……” 袁氏好奇看了她一眼。 甄珍儿看有人出来,故意扬声:“盼儿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和阿母站了快一个时辰,脚都站麻了,她竟能一直躺着,这是何规矩?” “好啦,是我心急了些,怪不得盼儿。”袁氏佯装慈祥,捶了捶腿,长叹一口气,“到底是年纪大了,站一会就觉得头晕眼花了……” “阿母,你这是怎么了?”甄珍儿嚷起来,“哎呀,快来人啊,我阿母快晕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惜雪刚到门口,就看到这一场好戏。 袁氏僵着一张脸,要晕不晕地站着,边上的甄珍儿嗓门倒大,倒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哎呀,阿母,你怎么了?”惜雪快步走上前,连忙唤道,“来人啊,阿母病了,赶紧送她回太傅府休养。” 转身她又唤道,“将府医也一同请去太傅府,给我阿母好生把个脉,如若生了大病,就留在太傅府照料。” “哦,对了,赶紧告诉大父,就说阿母病了,让他赶紧回府。如若阿母有事,府中也有主事做主之人,免得慌了手脚。” “甄盼儿,你敢诅咒我阿母!”甄珍儿被她这话气得双眼冒火,却被一双手死死按住。 “阿姊,我哪敢啊?”盼儿委屈得很,“我也是关心阿母身体,阿姊怎么这么说我?阿母病了,难道不应该回府吗?” 袁氏听到这话,忙从“昏厥”中苏醒过来,拉着惜雪的手,“盼儿啊,阿母没事,终于将你盼出来了。” “阿母,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惜雪忙要蹲下行礼,可刚走一步腿一歪,整个人就差点栽下去。 幸而月雨一把将她扶住,冷声说道:“女娘一夜未好眠,今日大清早又被吵醒,早膳都没用就过来……” 袁氏朝甄珍儿看了一眼,这话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吧。 可看甄盼儿一脸虚弱苍白,月月又常年冷着一张脸,原本想先发制人的袁氏倒没找到合适借口。 “我们母女之间就不要闹这些虚礼了。”袁氏朝后招了招手,“我命人做了几样点心,惯常都是你最爱的,你不是没用早膳吗?趁还热着,用了些!” 张嬷嬷递上一食盒。 惜雪看着食盒,心中泛起一层冷意。 这袁氏倒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阿母有心了。”惜雪恭敬行礼,打开食盒惊呼起来,“这不是翠玉翠玉笋丁包、水晶虾仁饺?” 袁氏看她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直冷笑,面上装得温和:“是啊,都是你爱吃的。太傅府虽比不上忠庆王府这般锦衣玉食,可毕竟是生养你的地方,你的喜好都记着呢!” 惜雪冷笑,这是在骂她攀了高枝呢。 “阿母,你难道忘了?”她拨了拨翠玉笋丁包,抬起眸子,“可我已很久不吃笋丁了,自幼时吃了一次,就浑身发红疹子差点昏厥后,就再也不碰了。” 袁氏的脸皮僵了僵,那食盒就悬在半空中,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也难怪阿母会不记得。太傅府事务繁杂,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阿母的手。府中的奴婢疏懒,竟送些冷食。我肠胃柔弱,吃不得冷。找了阿母几次都寻不到人,这才真真知道阿母的忙碌。” “尤其到了忠庆王府,我才知道管家的艰辛。想到下人们都对阿母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的违逆,心中着实佩服。” “我也知阿母事忙,原没指望阿母来看我,今日来了,真真让我欢喜,毕竟我也是挂在阿母名下的,阿母能来见我,这是将我拿亲女娘看待。” 袁氏被这一句句的“阿母”绕得头晕,表面听着温情脉脉的话,怎么听着像是在骂人。 如果真的是疼她,又怎会不知道她早不吃翠玉笋丁包? 如果真的疼她,又怎么这么久不上门探望? 如果真的疼她,又怎么让下人暗中欺负她却毫不知情? 第35章 这是要逼死我吗 袁氏深深看着她。 “都是阿母不好,竟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回去后定重重罚那些混账奴才,我若是早知道你这般艰难,就应多多看顾你的。” 她伸手想去拉惜雪,看到她站得有些远,伸出的手尴尬悬在半空中:“不过你这孩子也实诚,找不到我,你就不能找你大父和阿姊,何必让自己受这么多委屈。” 惜雪冷笑。 袁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将罪责推到他甄崇衡身上。 如若她那个耳根子软的大父听到这话,会不会后悔这么偏疼长房? 惜雪逼着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我不怪阿母,只怪我没投胎到你肚子中。不像阿姊,既能和严家定下婚约,又可以得到宋郎君的关心……” “你胡说什么?”在旁的甄珍儿怒目而视,“你个……” 她话还没说完,衣袖就被猛然一拉。 “阿母,阿姊好凶啊!”惜雪似被吓住了,竟似被打怕了,瑟缩倒退躲在月雨身后,“你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袁氏惊住了。 但她随即反应过来,软语轻声安抚着:“你阿姊嘴虽凶,但心肠是最好的,你们姐妹之间应多亲近才是。” “阿母,我可没胡说,阿姊总说我是贱胚出生,能留在太傅府也是因为阿母慈悲,赏我一口饭吃。她根本就没将我看成家人,她恨不得我死……” 甄珍儿再也忍不住,她猩红的手指恨不得戳到惜雪面皮上:“甄盼儿,你胡说什么?我是你阿姊,难道还说不得你了?我只是好心提点你几句,就被你这般造谣中伤……” “好了!不要说了!”袁氏狠狠瞪向甄珍儿,“都是甄家的女娘,姐妹之间吵架还能当真了,真是让外人笑话。” 平日里看着很聪明的,怎么被甄盼儿这小蹄子一激,嘴上就没把门的呢? 如若再闹下去,她还怎么拿软刀子逼其就范? 甄珍儿看袁氏眼色,强忍下这口气,可依旧恶狠狠瞪着。 “我没胡说。”惜雪蓦然拉开衣袖,指着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没有半分退步,“这几条伤痕,是我洗破了阿姊的衣裙,阿姊拿藤条狠狠抽的;这几条是我因为饿坏了去厨房拿些吃食,被阿姊的婢女诬陷偷东西,阿姊将我吊起来拿竹篾子打的,还有这几条……” 还没等她说完,袁氏一把拉下她宽大的衣袖,面上白一阵红一阵:“胡闹什么?一个女娘怎么能随意在外人面前露出手臂?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和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惜雪冷笑,“阿母到现在还不肯相信我吗?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来找我?” 不是要温情脉脉吗?她偏偏要撕得干干净净…… 袁氏看着甄盼儿,咬了咬牙,招了招手,张嬷嬷双手端来竹篾子。 惜雪心中“咯噔”一声。 “盼儿,今日你说的话,不管是真是假,阿母对你疏忽照料却是真。作为你的阿母,愧对你的生母,更愧对大父的交托……” 说着,拿起竹篾子递向惜雪,“有错就要罚,这是甄家的家规,即使我是当家主母,也不能逃脱责罚。” 惜雪目光沉沉,看着这竹篾子。 袁氏这是要将她架在火炉上烤啊…… “昨日老奴来请二女娘,话语中有所冲撞,二女娘就赏了老奴几鞭子。”边上的张嬷嬷扬声开口,“不过的确也是老奴做错了,老奴认罚!” 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个甄家二女娘真是厉害啊,动不动就赏人竹篾子,说不定根本就不是甄大娘子欺负她……” “哪有子女惩罚长辈的,还有没有伦理天道了?即使和定北侯有了婚约,那不能这般忤逆长辈……” “这袁氏也真是可怜,遇到这么一个厉害的庶女,管又管不得,说又说不得,继母果真难当啊……” 听着这一轮,袁氏唇边抿起一层冷笑。 和她斗?还嫩着呢! 甄珍儿看到人影,暗中拉了拉袁氏的衣袖。 袁氏看到那人影,双手又向前送了送。 张嬷嬷“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老奴跟着夫人身边多年,也没有好好提醒夫人,老奴也该罚!” 惜雪看着她们。 一个一个都抢着要挨揍?这心愿她能满足。 “甄盼儿,你竟敢在我忠庆王府门口行此忤逆之事,我定回禀了阿父,将你赶出去!”随后赶来的董惜莲急忙向袁氏行了礼,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阿母含辛茹苦地将你抚养长大,只照料有所疏漏,你就要打要杀的,还有没有王法?” “你偷跑出去落了水,还怪你阿母照料不周。那如若你走在路上摔了一跤,难道还要怪你阿母未将路铲平?” “甄家大娘子温婉和顺,而你咄咄逼人,偏还哭诉自己是庶女多么可怜,我看你分明就是以庶欺嫡,罔顾伦常……” 袁氏听这话,面露伤心,拿起帕子连连拭着泪。 甄珍儿听的,连连点头。 看着周围人指指戳戳,惜雪慢慢捏紧了拳头。 表面上,袁氏是低了头,到只要她碰了一碰这竹篾子,那她残害嫡母,欺负庶姐的罪名就彻底做实了。 届时以此为威胁,逼迫她向霍野开口,平了宋平言的案子,她自不敢不从。 既帮了她的好女娘甩掉宋平言,又将霍野和太傅府捆绑在一起,还顺手拿捏了她把柄,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董大娘子,如若不了解你的为人,我真以为你是甄家的三女娘!”她不怒反笑,盯在董惜莲面上,“既这般空闲,你可为大母这几日咳嗽厉害而寻医问药?你可为你三弟被关入司霆狱奔走疏通?倒是对旁人的家事了如指掌。” “你敢……这般……”董惜莲一张脸被气得通红。 “我都要忤逆不孝了,有何不敢?”惜雪闭上她躲闪的眼眸,“我什么事都没做,就被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被扣上罔顾伦常的天大罪名。” 她的目光扫向众人,话说得铿锵有力:“甄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嘴。” 那些看热闹的闲人被她眼眸中的精锐逼的都低下了头。 “董大人,看来忠庆王府并非真心想留我在府中。” 匆忙赶来的董致远还没站稳就听到了这话,他一抬头,就看到那小女娘身姿挺立,面容已笼上寒霜。 他心叹不妙,看董惜莲杵在那里,心里升腾起火气。 司霆狱那边已隐约松口,说可以去探望董安邦。 这还要多亏了府上住的这位,否则以司霆狱这般油泼不进的地方,又怎会松口? “你怎么在这里?今日的《女戒》读了吗?”他面色沉了沉,“女娘应娴宁淑静,跑这里凑什么热闹?” “阿父,刚才她故意欺辱我,说我应是甄家的三女娘,她分明就是不将忠庆王府放在眼中!”见众人都盯着她,董惜莲咬了咬牙,“大母看她可怜让她住几日,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这白眼狼就应该狠狠打出去!” “一个小女娘,要打要杀成何体统?”董致远厉声喝了一声,“你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 见董惜莲瞪大了眼睛,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惜雪,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善:“这是甄家的家事,甄二娘子想怎么做自是可随心所欲。” “我忠庆王府向来明辨是非,不会有所偏袒。况且,我阿母已将你收为干孙女,你就是我忠庆王府的女娘,何来这等生分?” “今后你出嫁,王府也会为你添十八担嫁妆,给你压箱底。” 眼见她寒着脸不说话,心中猜其还在动怒,看张嬷嬷跪在一旁,他抬起脚狠狠踹了上去:“你这老刁奴,昨日就杵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将这老刁奴打出去?” 董惜莲呆住了,只觉得甄珍儿的眼神像针一样戳过来,她气得跺脚:“阿父,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娘?” “如若你想去甄府,我也没意见!”董致远扫向她身边的婢女,“还不快将你们女娘扶回去?” “阿母,”眼看着董惜莲被两个婢女劝走,惜雪的目光落在了袁氏面上,她突然身子晃了晃,身子一踉跄跌倒在地上。“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第36章 分明心虚 袁氏一愣,刚想伸手将她搀扶,就听到惜雪哀哀切切地哭:“我知道宋平言昨日递了状纸给京兆府,我虽和定北侯有婚约,可我还未过门。可即便过了门,我也不能干涉案件,否则还何来公平可言?” “况且,既然阿姊从未做过,又何惧怕人查?” 袁氏没想到,她竟当众说出这番话,一时间愣在那里。 “我身上这一道道伤,不管是何人所为,但总也是太傅府伤的,而我一直隐忍不发,是从未想过要将此事闹腾在外面,惹得家宅不宁。” “而阿母今日明面上是让我出气,可实际上却想将我往火坑上推。” “如果换作是阿姊,你可会双手递上竹篾子让她打?” “我手都没有碰上,竟被污蔑为忤逆不孝,既然如此,阿母还是让我死了算了。”说着,她挣扎起身,不由分说竟朝王府大门撞去。 幸而月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想来这甄大娘子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不然那姓宋的郎君旁人不诬陷,怎么就诬陷她呢?” “难怪大清早的就上门,原来是为了自己嫡亲的女儿啊。看来所谓的慈母也都是装出来的,我看分明就是心虚……” “哎呀,真是人心隔肚皮呀。看来这小娘在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碰到这么偏心又厉害的嫡母……” 元氏听着旁人的话,脸皮险些挂不住。她看着哭哭啼啼却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小女娘,恨不得将她一把按在地上挠花她的脸。 可她还是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轻声说道:“盼儿,你误会了,阿母今天来,从未想过让你为任何人说好话……” “既然如此,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一冰冷寒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惜雪一怔,想必是月雨告知霍野。 甄珍儿见了来人,眼眸中顿时闪烁出璀璨的精光。 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经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定北侯,小女冤枉啊!” “小女素来谨守女娘四德,只因为宋平言是阿母的远方表亲,平时又和盼儿走得近,因而有过几次照面。可也就几次,就连话都没有说过,府中的婢女皆可作证。” “现在小女无端被卷入是非之中,只觉万念俱灰。但小女清清白白,仰不愧天俯不怍地,自不怕被某些人拿捏。” “听闻您曾带三千铁骑斩杀三万辽贼,小女虽在闺阁,无缘跟随您左右,心中着实敬仰您用兵如神。” “您在陇西与兵士同吃同住,从不仗着身份耀武扬威。小女相信这案子到了您手中,定会还小女清白,还乾坤安宁!” “关本侯何事?”霍野皱眉,“审案有都察院。” “况且,”话音一转,他看着她,“本侯的兵士能上阵杀敌,你能做什么?” “上阵绣花?” 百姓听闻,“哄”的一声,全都大笑起来。 甄珍儿面上臊得通红,却依旧跪得笔直:“侯爷,小女虽不能上阵杀敌,但报国之心从未曾输于男子,您不该以外貌来评断人……” 霍野最讨厌听的就是这些长篇大论,尤其看那张红嘴张了合合了张,他最后的耐心已被耗尽,转头问惜雪:“她是谁?” 甄珍儿脸色瞬间全都白了。 杀人诛心啊。 惜雪真觉得今日甄珍儿卖了力了,不仅哭得梨花带雨,还酝酿了这么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没熬几个大晚上是出不来的。 “要给你执笤打扫的那个。”惜雪压了压唇角。 霍野看她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有些恨得牙痒痒。 收到月雨消息,他虽原本就要到忠庆王府,但生怕她吃亏,疾行了一路。 没想到她不仅安然无恙,反倒还能有心情取笑他。 他心中生出一抹促狭:“这可麻烦了。” “有何麻烦?”惜雪只觉这人似憋着坏。 “如果我没记错,她是你的嫡姐。而她又愿意为本侯执笤打扫,那到底应唤你夫人,还是唤你妹妹?” 惜雪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以作回答。 想得倒挺美的。 甄珍儿心里骂了一千一万遍的小贱人,尤其看他们还眉来眼去,心中发了狠。 她站起身靠近霍野,面容上闪过一抹决绝:“侯爷竟这般羞辱我,我好歹是太傅府嫡女,今日宁愿死,我也不愿意……”话还没说完,她身子摇摇晃晃,竟似要晕倒。 霍野看她这般,身子微挪飞速闪开,可他身后站着的是寒江。 寒江见人要倒入他怀中,千年冰封的脸上竟闪过一抹慌乱。 他环顾四周,只觉屋顶最为安全,身子一跃,已跃上屋顶。 袁氏眼见这般情况,伸出手想要拉住甄珍儿,却已来不及。 只听到“砰”的一声,她最宝贝的女儿硬邦邦直接摔在了地上,额头磕到了门槛,当场肿起好大一个包。 “珍儿,你没事吧……”袁氏慌了。 小女娘破了相,今后还怎么嫁人? 她也顾不得什么当家主母的体面,坐在地上抱住了甄珍儿的头,一口一个“心儿肉”叫着。 惜雪听着这声音都觉得有些疼,可她没有半分同情。 自己要作妖,还能怪这地太硬了? “天气炎热,府中新研制了引子,侯爷可赏光尝一尝提点一二?”想起三郎,董致远分外客气。 霍野看了一眼惜雪。 昨儿,他倒是审出来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可这小女娘虽敬重董老夫人,但对董安邦却下死手,着实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他微微颔首,弯腰侧身,请惜雪先行。 惜雪心中一动,没想到短短几日,他举手投足间已有君子之风。 甄珍儿瘫在袁氏的怀中,额头上刮破了油皮,一阵阵的抽疼。 可她眯眼瞧着霍野要入府,想起今后再能见他不知何时,心中已有了谋算。 “霍侯,小女有要事禀告,您等等我……”她推开袁氏的怀抱,挣扎着站起身,朝着那颀长的身影追去。 可没想到,她刚走了几步,裙摆似被什么东西绊到,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这一次摔得更为惨烈,手上、胳膊上都摔出了两大口子,嘴角磕碰到地,流了一地的血。 等她被人搀扶起来的时候,身上、脸上又是血又是土,脏腻腻地混在一起。 “你……你怎么敢?”看着若无其事收回脚的月雨,袁氏手抖得厉害,“一个个都欺负我太傅府没人了,是吗?” “我是侯爷的人。”月雨抱剑挡在她面前,“有本事,去和侯爷告状!” 她扬起剑眉:“刚才谁看到了?” 王府的门房一个个仰头看天。 她就是故意踩了甄珍儿的裙摆,怎么了? 惜雪跟随其后,可看着董致远去的地方,眼眸中顿现尖锐。 他怎么敢带他们去那里?! 那个地方可是…… 第37章 我可以帮他得偿所愿 “海沧堂”是历代忠庆王招待贵客之地。 自她阿父去后,圣上就未再封爵。 她知董致远多番奔走,一心图谋这爵位。 但圣上自有心思,迟迟未下诏,因此忠庆王府虽是王府之尊,但府内却无主事之主。 她跟随其后,看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海沧堂,指尖戳到掌心,尖锐而细碎地疼。 董致远还不是忠庆王,他怎么敢随意改动他阿父在时的格局,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坐在正位! 海沧堂后堂靠湖,丝丝凉意拂面而来,将夏日的暑热驱散,格外舒爽。 “侯爷,请用茶,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新茶。郡主喜其口感清洌,其余茶都不喝,唯独只喜欢这庐山雪芽。简皇后最心疼侄女,每年这茶敬奉到宫中,第一时间就会送到王府中来。” 霍野眉心一动。 庐山雪芽? 有个人也说,她也只爱喝庐山雪芽。 “还不快给侯爷拿软垫?今日为了府中之事,劳王爷亲自跑一趟……” 眼见霍野沉默不语,董致远一时揣度不出他心思,只一个劲讨好。 霍野瞥了眼若无其事的惜雪,见她只低头吹拂开茶沫,仿若根本就没听他们说话。 他微微皱眉,也没空多和董致远兜圈子:“盼儿在你府上多有叨扰,但你刚也看到,太傅府这般做派……” “改日我见到了甄太傅,定会言说此事。”董致远面上愤愤,“不管嫡庶都是自家血脉。即使是皇家……” 他低沉下嗓音,“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圣上潜渊时也只是一个……” 惜雪心中一动。 当今圣上是先皇之幼子,生母出生卑微,只是太后身旁的婢女。 只不过先皇醉酒后宠幸了一次,就怀上了龙胎。 他前面有众多兄长,可似乎天命所归,在他登基之前,要么病逝,要么摔断了腿,竟一个个无缘皇位。 先皇临终前,只能将皇位指给了他。 “盼儿住在你府上,这份人情本侯记在心中。但本侯向来不喜欠人人情,更不喜将来被人要挟。今日前来,一为探看盼儿,二来也知因董安邦关在司霆狱,董大人焦急万分。今日所说之事,都是能说之事。你可明白?”霍野眉眼冷肃。 董致远忙起身抱拳行礼:“霍侯请放心,今日之事,再不会入第四人耳。” “张擒是本侯在陇西时副将,本侯为避嫌,特回禀了圣上,此案由都察院主审,京兆府协助。”想起那日审案时的场景,霍野冷笑,“但没想到都察院尚未动刑,董三郎就一五一十全都吐了干净,本侯就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这孽子……如若真的是他做的,我定不会袒护。”董致远面色愤愤,试探着开口,“只不知这孽子说了什么?” “私下探查案情,你可知何罪?”霍野厉声喝道,“你好歹也是从四品的官员,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是你想把本侯一起拉下水?” “我没这意思……”董致远未想他这般敏锐,一时语塞。 “侯爷,董大人也是爱子心切,并无其他心思。” 眼见董致远已被吓住,惜雪放下手中茶盏,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况且,得饶人处且饶人,京城那么大,保不住侯爷需要董大人帮忙之时!” “甄二娘子言重了。”董致远满眼感激,“忠庆王府今后虽不一定能帮上侯爷,但朝中尚有人脉,今后都可为侯爷所用。” 霍野面色渐渐和缓下来,看着那张老谋深算的脸。 董致远的心思,竟被那小女娘猜中了。 他缓缓开口:“令郎垂涎花魁美色,威逼不成就想用强。不想被张擒碰巧遇见。董三郎用‘一滴醉’迷晕张擒,乘机将花魁……” 眼见霍野竟将案件所查一五一十告知,董致远知他已坐上同一条船,忙开口说:“那有没有可能,是那个花魁一时意愤,想要奋起反抗,不想竟摔死在了花韵楼?” 惜雪蓦然捏紧拳头。 明明是被奸杀,却被说成自己摔死? 竟和董安邦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她的好大伯! “侯爷,您的副将被诬陷,忠庆王府定会好好补偿,定不会让您的人白白受了委屈!”董致远见他脸色未变,眼中满是奸邪,“至于那个花魁,死了就死了,原本就是罪奴之后,家中早已死绝了,已没人为她翻案。” “而令郎只是意图谋害人命,罪不至死。如遇大赦,说不定几年后就能出狱,届时谁还会记得这事?”霍野冷笑,“董大人真是好筹算!” “这还要请侯爷成全!”董致远站起身,深深作了一揖。 霍野眸色暗沉,一双眼眸看不出喜怒:“董大人想必都已打点妥了,现在才愿意将这实话告诉本侯?” 董致远未再开口。 霍野起身:“既然大人都已准备妥当,那本侯今日就先回去了,静候大人佳音。”他侧目,微微看向惜雪。 “盼儿女娘,还不快送送侯爷?”董致远忙催促。 惜雪心中泛起一阵阵恶心。 卖女娘卖得如此得心应手,况且她还不是忠庆王府的人呢! “还有一事,不知董大人是否知晓?”霍野前行几步,蓦然停住脚步,“‘一滴醉’何守信除了卖给董三郎,还卖给了京城中其他人。他虽暂未招供,但为保王府安全……” 惜雪蓦然惊住。 竟还给了其他人? 董安邦只用‘一滴醉’浸泡绢帕,就能迷晕常年习武的张擒,如若给了其他人…… 可京城中,谁会要这‘一滴醉’…… “怎会如此?这何守信表面看着忠厚,想不到私底下竟这般。如若他被放出来,京城中各府各眷都危矣!”董致远紧皱双眉,“我定会上奏朝廷,对这等小人严惩不贷,觉不能有一丝姑息。” 话一顿,他继而说道,“至于王府中是否有人牵扯此事,请侯爷放心,我定会严查。” 惜雪看着他一副忠君爱国的姿容,心中只觉一阵阵的恶心。 这么多年,她竟没看出,他的好大伯竟这般善于心机…… 眼见霍野离去,她紧随其后。 董致远看跟着他们的背影,唇边露出冷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看不出来?” 他招了招手,身旁管事上前。 他阴狠的眼眸中露出森森杀气:“何守信留不得!” …… 霍野走出王府大门,回头就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娘紧皱双眉,似沉浸在思绪中。 他轻咳了几声,惜雪这才想起霍野还在身前。 她抬头,对上那双晶亮锐利的眼眸,她忙收拾思绪,唇边漾起若有似无的一层笑:“这次敲山震虎,诈出了董致远这老狐狸。现在侯爷既为张擒洗刷冤屈,又拿捏住了忠庆王府的人脉,先提起恭喜霍郎君了!” “是吗?”霍野看着她。 明明满脸的心事,却还强作欢颜。 这小女娘是有多倔强啊。 “既不想笑,就不用勉强。”霍野负手而立,“况且今日是皇叔忌日,本侯也没心情看你笑。” 惜雪蓦然抬眸。 见他肃穆的面容上笼上寒霜,悲凉而又伤痛,似带着无尽的伤痛。 惜雪从未看他如此,刚才纷乱的思绪已没了踪影,思忖着开口:“侯爷,人之一生,有如草木,转瞬即逝。但逝去之人如若被人记得,即使是一人,那他也未曾离去。” 平辽王…… 她虽未见过他,但前世听阿父说过。 说大雍正因为有了平辽王,才保得边境十年太平。 “从未离去……”霍野心中默念。 他依稀看到当年叔父离开陇西时,陇西百姓夹道欢送的场景…… 他依稀看到当年叔父为救一孩童,肩甲被刺穿却反手杀了辽贼的场景…… 他依稀看到听闻叔父病逝京城,陇西街市漫天撒满的黄纸,那一道道祭奠亡灵的白幡…… “皇叔定在等我了!”想至此处,霍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惜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起今日袁氏的这一场闹腾,唇边蔓起满心冷意:“是时候该轮到太傅府了……” 既然霍野能诈出董致远这只老狐狸,那她也能釜底抽薪,诈出心怀鬼胎之人。 她要借宋平言的案子,将董惜莲死死按在地上,让她再不能翻身! “明日约一下侯爷,就说……”她淡淡开口,“我可以帮他得偿所愿!” 第38章 还让你们盯着谁了 赵二郎绸缎铺。 惜雪借口要看些衣料出了门,当她看到对面二楼窗棂隙开缝隙,朝月雨使个眼色。 月雨借口不满意缎料和掌柜纠缠起来,惜雪乘机从后门溜出,朝对面樊楼而去。 “侯爷真是准时。”她推开移门,就看到霍野已到了。 和平日不同,他今日穿了素雅的青衫,衣袂随夏风轻轻摇曳,双眼明亮如星,仿似能洞察人心。 “既是你约得本侯,本侯自会准时。”霍野推了杯庐山雪芽到她面前。 “不是侯爷约我的吗?”惜雪轻抿一口。 “哦?”霍野扬眉。 “不然,昨日您为何要将平辽王的事告诉我?”惜雪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行军打仗,最忌暴露弱处。堂堂定北侯,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以您的为人,即使心中伤痛,也只会在无人之处舔舐伤口,断不会在我这个小女娘面前展露软弱。” “而您愿意说,自然是想让我有所回应。” “因此……”她举起手中茶盏,“今日是侯爷相约!”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她眼眸沉静,恍若深秋的湖水,几缕发丝轻拂过她的面颊,倒是比以往多了几分轻柔。 他唇边抿起了若有似无的笑。 她倒比他想象得更为聪慧。 “你和月雨说,能帮我得偿所愿?”霍野对她的话未置可否,“你可知我心中所谋之事?” 惜雪蘸了茶水,在楠木桌上写下一字,缓缓对视上他的眼眸:“我猜对了吗?” 霍野蓦然抬眸,盯在她面上良久,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害怕吗?” “怕?”惜雪冷笑,“怕的人在京城早就死了。” 前世,她怕傅司辰会不喜欢她这个新妇,因此她用《女戒》的条条框框拘着自己,生怕玷污了傅家门楣; 她怕大房因不满忠庆王的爵位落在她阿父身上,因此每每宫中赏赐,她都会分一半给大房; 她怕别人说她气量小,因此董惜莲看上的东西,即使再怎么喜欢,也会毫不犹豫送出去。 可结果呢?作为至亲至信之人,他们一个个都将刀对准了她。 霍野看着她。 有好几次,他都在她面上看到相同的神色。 伤痛、恼恨,甚至带着满腔的哀怨,似潜藏着万千的仇恨。 这种神色,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娘身上。 袁氏再怎么凶狠,也没有本事让她遭受这么多的苦楚。 眼前的这个小女娘,又是哪里来的伤痛? “听闻昨晚甄府闹鬼了。”霍野开口,打破短暂的沉默。 “侯爷,您身边带着耳报神吗?消息这般灵通!”惜雪轻笑,想起今早月雨的回禀,心中只觉舒爽,“既做了亏心事,就要做好被鬼敲门的准备。” “三日后,京兆府将会公开审理宋平言的案子。”霍野对上她璀璨晶亮的眼眸,“就看,这鬼能不能撬开活人的嘴了。” “三日后?”惜雪有些诧异。 霍野冷笑:“宋平言毕竟受了宫刑,身子也需要几日缓缓。” “宫刑?”惜雪惊讶瞪大了眼睛。 霍野看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闪过惑色,但随即闪过一抹戏谑:“侯爷,是你……” “这可是他自己求的,和本侯没有任何关系。”霍野摊手,对她眼神中的质疑表示有些无辜。 惜雪看了他一眼。 信他个鬼。 不过,想到喜欢到处拈花惹草的宋平言今生只能成为公公了,她心中说不出的舒爽和痛快,说话时就连眉眼中都带着笑意:“侯爷,明日我再让人送点好东西给你,你定会喜欢。” 霍野看她眉眼弯弯,恍若新月,心中泛起一丝丝甜。 这个小女娘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念头一起,他心中蓦然一惊。 对面的小女娘未曾察觉,只是静静喝着茶。 霍野忙将这心思压下去。 看来最近和寒江练得太少了…… …… “嘶!”头皮一紧,董惜莲倒抽一口冷气,扬手就打了梧桐一巴掌。 梧桐捂着被扇痛的半边面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子,昨晚甄盼儿的鬼魂来朝奴婢索命了!” “你胡说些什么?”董惜莲“啪”的一声就将木梳扔在梳妆台上,“甄盼儿活得好好的,哪里来的鬼魂?我看你是皮痒了,故意找着借口不愿服侍我!” “真的,女娘我真的看到了,她舌头那么长,脸色白得瘆人……”梧桐一边比画一边说,“我还听到她在我耳边哭,她说自己是被活活溺死的,河水冰冷刺痛,她好冷好冷……” “大清早的,闹什么失心疯?”董惜莲一张嘴,牵扯到嘴皮上的伤口,痛得她扬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是个死人啊,还不拿芙蓉膏给我!” 昨日在忠庆王府的事,闹得是沸沸扬扬。 袁氏怪她太过莽撞,大父更是怪她失了太傅府的体面。 体面? 抓不住定北侯,她要什么体面? 看着梧桐瑟瑟缩缩地递来芙蓉膏,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声喝道:“去,帮我盯紧定北侯。” “奴婢不敢啊!”梧桐跪在地上,“那日我只是靠近些,他身边的侍卫就拔出了剑要杀了奴婢……” “我养你有什么用?”董惜雪扬起手,看梧桐瑟缩着就要躲,她招了招手,眼眸中闪过狠厉,“你敢躲?” 梧桐被她眼神逼得只能一步步靠前。 “啪!”的一声,耳光狠狠扇了过去。 看着梧桐面颊上几个红彤彤的手掌印,她心里只觉解气,一把捏着梧桐的下巴,凑近开口:“我打你,是为你好,你如若敢躲,我就剁了你的脚!” 梧桐满眼都是眼泪,晃着头苦苦哀求。 董惜莲一把甩开她的面颊,满脸嫌弃:“腌臜的东西,还不快滚!” 眼看梧桐连滚带爬,她突然叫住了她,慢慢蹲下身,盯在她害怕躲闪的眼眸中,眼眸中满是狠厉:“大父说,三日后京兆府将会审理宋平言递的状子,要断我谋害甄盼儿的性命的案子。你是我身边人,保不准会问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否则的话……” 梧桐想起昨晚飘飞的鬼魂,还有那女子凄厉的哭声,有一怔的失神。 鬼魂? 也许活着的那个人并不是真的甄盼儿。 鬼魂附在了其他人身上来向她索命了? 董惜莲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满心瞧不上,站起身一脚踹了过去,冷冰冰开口:“你阿父阿母还有你那两个弟弟的身契,都在阿母那边。如若你管不住嘴,那你全家……” “娘子,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梧桐痛哭起来。 她是真不敢啊。 久病的阿娘,终日辛劳的阿父,还有阿弟们,最小的阿弟才三岁…… 可是,到了晚上,那鬼魂会不会又来缠着她? …… 当月雨将甄府白日之事告诉惜雪,已是到了晚间。 她正翻着医书,听到了身契,指尖顿住。 看来,要让梧桐说真话,就先要帮她解除后顾之忧。 她眸光清冷:“让我们的人提醒梧桐,只要将真相说出来,冤魂就不会纠缠她。” “在她茶水中,加重梦魇散的剂量。” “还有,”惜雪摸着丝滑的绸缎,眼眸清冷,“在衣裙中放点东西,让她浑身起红疹。” “女娘是想让梧桐害怕?” 惜雪点头:“让我们的人提醒她,如果不将真相说出来,冤鬼就会一直纠缠她,那就不是浑身起红疹了。” 月雨应了,看着惜雪说道:“今日您出门时,甄太傅前来拜会董致远,两人在海沧堂说了话,我们的人没办法靠近。” 甄崇衡,她名义上的大父,那个古板却又耳根子软的老头儿。 “他拜别董致远后,又去了紫藤院,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 “紫藤院?”惜雪微微皱眉,前世她曾听阿父说过,他在朝中有几个忘年交。 难道是…… “你们侯爷除了让盯着董致远外,还让你们盯着谁了?”惜雪突然开口。 第39章 难道她比妃嫔还尊贵? 三日后。 惜雪在月雨搀扶下,踏上去京兆府的马车。 踏上车辕的一瞬,她的目光扫过正拍着马头的车夫董大。 她在忠庆王府已有段日子,也只见过这董大两回,每次还都是董致远从外归来时。 “董大人也真是,非要将他的马车借给我。我只是去京兆府,又不远,走去就是了。”惜雪轻声开口,朝月雨使了个眼色。 “这是女娘赏你的!”月雨递了一包银子给董大,“还不快谢赏?” 董大连连摇手,啊呀呀说了半日,什么都听不清。 竟是个哑巴! 惜雪坐在马车中,看着董大赶车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霍野想要撬开哑巴的嘴,这根本不可能。 而这董大是原本就是哑巴,还是后来才哑的? 不知觉中,马车已停靠在京兆府门口。 “女娘,宋平言状告甄珍儿,为何传唤您?”月雨愤愤。 “侯爷想让我看一场好戏。”话音一顿,看到人群中的梧桐,她轻声问,“身契可拿出来了?” “全部都拿到了。” 惜雪看着她这个名义上的好嫡姐,她虽跪在堂下,但神态优雅,指尖还新涂了蔻丹,袅袅娜娜的样儿,好生娇弱。 只不过,今日她没那么容易走出这京兆府了。 霍野今日穿了官服,和他往日玄色长袍不同,官帽一戴,神色肃穆,竟生出几分清隽的…… “咦,都察院的人怎么也来了?”看到坐在下首的刘明达,惜雪眉心微皱。 都察院是来捧场的,还是来挑刺的? 这朝堂,似乎越发有意思了…… 惊堂木拍响,四下肃穆,无人敢喧闹。 宋平言被带了出来,一身囚服,脸上惨白,跪在堂下。 人群中有人认出他,轻淬了一口。 祸害小女娘的玩意儿。 “草民宋平言,状告太傅府甄珍儿。”他目光盯向一旁的甄珍儿,双眼冒火,“她买凶杀人,谋害他人性命。请大人查明真相,为草民做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看甄娘子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怎么会买凶杀人?” “我看,这个姓宋的,分明就是想讹诈小女娘!见讹诈不成,就想毁了名声!” “真是丧天良啊,我听说这姓宋的,哄骗了不少小女娘,李家那小女娘还因为他,差点抹了脖子!他还有脸诬陷别人……” 惜雪看了眼,都是甄家的家奴,今日穿着百姓衣衫,混在人群中。 衙役“威武”声起,再没人敢说话。 “你可有证据?” 霍野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刘明达。 人是他去请的。 都察院想隔岸观火,那他就让他引火烧身! 宋平言摇了摇头。 甄珍儿和袁氏交换了一个得意眼神。 她瞥了一眼躲在人群中的婢女梧桐,见她白着一张脸眼神慌乱躲闪,瑟瑟缩缩的,上不得台面。 梧桐全家都被她死死拿捏在手里,那些地痞流氓都逃到其他县去了。 证据?哪里来的证据? “大人,”甄珍儿抚了抚鬓角,双眼灼灼盯着他,扬声开口,“民女要告。” 这几日她想过了。 霍野出生陇西,那地方民风彪悍,他平时见到的都是泼辣爽利的女娘,自然也会喜欢这种。 她今日索性也泼辣一回,定能将他的目光,牢牢锁死在自己身上,将狼崽子看看她的风采…… 眼见霍野不说话,她挺起胸膛,晃了晃,娇喝一声:“大人,民女告宋平言恶意中伤,毁人名节。论罪要将其杖责三十大板,发配充军!” 宋平言狠狠瞪了过去。 甄珍儿却不看他,目光灼灼地盯在霍野面上。 刘明达看着,摸了摸下颚的胡须。 他原本是想让霍野得罪太傅府,可现在看,这甄家的小女娘竟还上杆子要哈上去。 如若弄巧成拙,那那边可如何交代? “草民和甄珍儿关系非比寻常,早就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她因嫉妒才会恼羞成怒。” 他虽然没证据,可他有的是其他法子。 “你胡说!”甄珍儿慌了,“谁和你情投意合?谁和你私定终身?” “那你大腿根部是不是有一颗红色小痣?” 围观百姓全都惊住了。 这等隐秘之事,一个外男,怎么会知道? 袁氏的脸皮险些挂不住。 围观这些人不说话,可一道道的目光能戳死她! 她暗中拉了拉甄珍儿的衣袖,朝她使了个眼色。 甄珍儿瞬间就明白。 “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娘,怎么能受此侮辱?今日我就以死明志!”她挣扎着爬起,朝着案桌角就要撞上去。 “我的心肝肉啊,你可是我太傅府的女娘啊。我家翁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自己的孙女还要受这侮辱!” “京兆府素来都最是公平,怎么今日竟也这么黑白不分?我这个做娘亲的,今日就是拼着死,也要将实话说出来!”袁氏哭喊起来,一把扯住了甄珍儿,抱着她痛哭起来。 霍野蓦然皱眉。 这袁氏三言两句,竟指责他苛待老臣,又含沙射影说判案不公。 如若她有什么,也都是京兆府徇私报复。 真是一张利嘴! 刘明达深深看了袁氏一眼。 这个甄家的当家主母不简单啊。 “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这宋平言是我远方侄儿,我见他可怜就多照拂了些,他素日里就和盼儿走得近,最听盼儿的话了,两人还曾携手出游。” “她毕竟不是我生的,我这个做嫡母的,也不能多说什么。但许是我管得严,珍儿素来守规矩,因此和宋平言并不亲近。即使在花园里碰到了,也就点个头并没有深交。” “这些日子,宋平言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将这脏水全都泼到珍儿头上。我也是从小女娘过来的,自然也明白小女娘之间争风吃醋在所难免。” “可家里闹闹也就算了,怎么还能闹上公堂?”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了惜雪。 话说得婉转,可谁都听得出来。 是她指使了宋平言诬陷了甄珍儿。 再看她老泪纵横,一脸心力交瘁的神情,不知道的,都想叹一声:嫡母难当啊。 惜雪从人群中站出来,面上没半分怒气,反倒说得心平气和:“放眼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出我这般厉害的庶女。既能欺瞒两朝元老的大父,又能逼迫执掌中馈的嫡母,还能知晓嫡姐大腿根部有一颗红色小痣,你说我得有多厉害!” 刘明达刚喝了一口热茶,险些喷了出来。 高居正位的霍野无奈摇了摇头,唇角微微扬了扬。 袁氏要混淆视听,这小女娘就抓住一点狠狠的打。 “来人啊,查!”霍野招手。 “侯爷,珍儿可是我太傅府的女娘,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给甄太傅几分薄面!”袁氏有点慌了,伸手护着甄珍儿。 “本侯会请经验丰富的妇人前来查验!”霍野冷冷看向刘明达,“刘大人以为如何?” 沉浸在看好戏的刘明达蓦然点了名,心中尚有些发懵。 但看众人盯在他面上的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可!”袁氏死死盯着霍野,“霍侯,我敬重您征战陇西,才礼让三分。可我甄府也是书香门第,不是寻常人家。寻常女娘尚不能被人触碰,我甄府嫡女又岂容你这般糟践?” “糟践?甄夫人慎言!”霍野蓦然站起身,一双黑眸墨云翻滚,“本侯会请宫中嬷嬷查验,难道这也是糟践?” “你也不行!”袁氏死死咬着牙,半步都不肯退。 “就是妃嫔入宫,都是经宫中嬷嬷亲手核验,难道她比妃嫔还尊贵?”霍野眼神冷冽如刀。 第40章 恶心人的玩意儿 一时间气氛冷凝。 “我愿意验身!”甄珍儿眼见局势不妙,她死死的捏着帕子,眼眸中闪过阴狠,“但是……” 她的手蓦然指向惜雪,“我也要她一同验身。” “此案并不涉及甄盼儿,她无需验身。” “那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碰我。” “我可以验!”惜雪淡淡开口,“既然阿姊盛情相邀,我应了就是。否则,阿母又会说我心怀鬼胎,故意要毁人清白!” 甄珍儿的为人就是这般。 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安生。 霍野静静地看着惜雪。 她眼眸清洌,身姿挺立,没有半分的局促。 忽然之间,他想起在洹水之滨初见的场景。 当时她虽然浑身湿透,衣衫褴褛,但始终挺直脊背。 宫中的老嬷嬷很快就被请来,甄珍儿先去验身,出来后脸色很难看,惜雪随之进入。 宫中嬷嬷出来后,恭恭敬敬回禀:“王爷,甄大女娘大腿根部的确有一红痣。”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甄珍儿跪在那里,身子抖个不停。突然她蓦然抬头:“定北侯,我知盼儿是您未过门的夫人,您自是心疼她。可是你为了她竟……” “你是在说本宫买通了嬷嬷?”霍野转头看向下首,“刘大人!你说!” 刘明达想要装傻充愣是再也装不下去,他“啪”拍案而起,“这宫中的嬷嬷是我都察院请的。她在宫中伺候多年,向来耿直,从不徇私。甄大女娘自身德行有亏,品行不端。还想污我都察院,好大的胆子!” 难怪刚才霍野将他叫进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是狼崽子还是狐狸崽子? 怎么那么多心眼? 宋平言见甄珍儿神色大变,他想起狱卒说的话。只要将功折罪,就能少几年牢狱之苦。 他似被人点醒,突然跪行几步,扬声说道:“大人,草民还有证据。” “哦?说!”霍野意味深长的看着宋平言。 “从甄府后角门可以直通甄珍儿的闺房,平日里我们都在她闺房中私会。” “如何进后角门?” “扣门三声,自有人开门!”话至此,宋平言更没了避讳,“后角门的王妈可以作证,还有……” 他眼珠子一转,指着缩在人群中的梧桐,“她身边的婢女梧桐也可作证。” 听到梧桐的名字,袁氏和甄珍儿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都安了几分。 瑟缩在人群中的梧桐被衙役拉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她耳边一直有女鬼凄厉的哭喊声。一声一声的,像刀割在她心口上,昨晚整夜都没睡着觉。 今早起来,发现她阿爹阿娘、还有两个弟弟的卖身契,竟然在她枕头底下。 她还没开心多久,只觉手臂上有些痒,撩开袖子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浑身上下都起了红疹子,又痒又痛。 昨日,她就听小丫鬟说,这世间有冤魂索命。 那冤魂先会钻进人的身体,然后爬进人的心肝,吸走人的骨髓,最后皮肤溃烂而死。 但只要说明了真相,冤魂就会去找真正的凶手。 “啪”的一声,堂上惊堂木响起,她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 梧桐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红疹子。“砰砰”磕着响头:“我说,我都说。” “当日……当日主子让我告诉宋平言,让他将盼儿娘子骗出府。然后,然后又带着我悄悄来到了洹河边。趁着盼儿娘子慌张,我就……我就……” 说到这里,她双眼惊恐,“我真的,真的不是想害人。主母捏着我全家的身契,她说如果我不乖乖听话,全家都会被发卖出去……” “哇”的一声,她失声痛哭起来,“我,我……再也不想被卖了。” “你个混账东西,你在胡说什么?”甄珍儿跳了起来,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梧桐脸上,“你是失心疯了吗?竟敢污蔑我。” “不是的,大人!梧桐这丫头,最近神志不清,她的话怎么可以作数?”袁氏在边上也急了。 “丫头是你府上的丫头,神志不清也是你说的。袁氏……”霍野一声怒喝,“你当过京兆府是什么地方?任由你一张嘴搅弄是非、妄定黑白?” “来人,掌嘴!” 众人见他动怒,全都噤声。 寒江上前一把揪住袁氏,“啪啪”甩了十个耳光,袁氏的脸瞬间肿胀起来。 她的嘴角被打出了血,血流了下来,看着甚是恐怖。 “梧桐,平时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污蔑我!”甄珍儿暗中朝衣袖中摸去。 惜雪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唇角扬了扬。 她早让月雨偷了出来。 甄珍儿此时还妄图用身契来拿捏梧桐,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你,是不是?”她暮然回头,双眼几乎喷出火来,盯在惜雪脸上。 惜雪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困兽之斗,看她还能挣扎到几时? 甄珍儿见没有惹怒惜雪,她眼眸中闪过阴狠,死死盯着梧桐:“你个小贱人,分明就是你因口角而嫉恨盼儿,却说是命你将她推入水中!我和盼儿可是亲姊妹,我为什么要害她?” 惜雪冷笑。 拿不出证据了,又开始谈感情了。 “不是我,不是我!”梧桐拼命摇头,想起甄珍儿的手腕。咬着牙心一横,“那日是王二驾的马车,他看到大女娘和我一同出去。大人不相信,可提审王二。” “还有,还有那日马车停在洹河边,我们碰到了一对老夫妇,他们也都看到了大女娘,他们也可为我作证。” “如果我要杀盼儿女娘,大女娘又怎会跟我一同前去?” “大女娘平日只顾涂脂抹粉勾引儿郎,从不关心下人,她又怎会为我遮掩?” “分明就是她谋害盼儿女娘,又怕脏了自己的手,就逼着我动手。” “请大人明鉴啊!” “砰砰砰”梧桐一声声磕着响头,额角青红一片。 袁氏一张脸,红了又青,可再不敢再乱说一句话。 甄珍儿被自己的贴身婢女当众说她喜欢勾引儿郎,恨不得上前直接掐死那小贱人。 她哀怨地望向霍野,双眼含着泪,竟像要哭出来。 可霍野连个眼角都没留给她。 她又双眼含泪,可怜兮兮地看向刘伯达。 刘伯达只顾低头喝茶,连头都没有抬。 一旁的宋平言更不用说。 要不是边上有衙役,他早扑过来要将她活撕了。 放眼望去,整个大堂中,竟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帮她! 她越想越伤心,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霍野身上,哀怨缠绵喊起来:“霍郎君,奴家……” 可是她这个“家”字还没有说完,边上的寒江抬起脚,一脚就将她踹翻在地上。 恶心人的玩意儿…… 再听下去,晚膳不要用了…… 惜雪深深地看了梧桐一眼。 这小女娘被这一逼,倒是头脑清楚,条理分明。 只不过梧桐虽不是罪魁凶手,却也是帮凶。 她也没想轻易地饶过…… 不经意间,她抬头看到一个身影,心中猛然一惊。 他怎么来了? 第41章 就能吓到我? 甄崇衡步履匆匆而至。 他向来端方,就连走路都要端着架子,可今日,他脚步之间竟有些踉跄。 霍野和刘伯达起身,彼此见过礼。 “大父,您是来救我的,是不是?我就知道您最疼珍儿了。” 见了来人,甄珍儿眼眸瞬间亮了,他抱住甄崇衡的腿,哀哀求着,“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都是宋平言这混账东西诬陷了孙女!” “真的?”甄崇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甄珍儿被他眼眸中的那片深冷阴寒吓住了。 她可从没有见大父这等神色。 甄崇衡见她瑟缩着后退,他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惜雪。 第一次认真看清他另一个孙女的容貌。 “霍侯、刘大人,府中琐事竟惊扰到京兆府和都察院,老夫实在无言以对。” 话语中添了几分酸楚,“宋郎君说我这不成器的孙女买凶杀人,老夫听后,觉得并没有实证。” 惜雪微微皱眉。 怎么?这小老儿想为甄珍儿开脱? 如若如此,那就不要怪她后面行事了…… “大父,大父,我就知道你最是明事理。珍儿是您看着长大的,珍儿怎会做这样的事?”甄珍儿顿时喜出望外,袁氏在边上也松了口气。 既然有甄崇衡做保,那今日之事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但是,”甄崇衡看清这对母女眼中的算计,愈发觉得面目可憎,他声音陡然高扬,“但甄珍儿和宋郎君有所牵扯,确是事实。” “甄珍儿身为女娘,品行不端。待老夫带回府中,定好生看管。” 甄珍儿眼眸瞬间睁大,她哭着嚷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品行不端,我怎么可能?” 惜雪心中冷笑。 甄崇衡这一句“品行不端”,几乎就断了甄珍儿的前程。 今后,她还如何以名门贵女自称?还如何和其他女娘攀比? “家翁,你怎能这样说?”袁氏也开了口,可当触及甄崇衡那双锐利而寒冷的眼眸,闭上了嘴。 “平日里,是我对你们太过娇宠,我自己又懒得管府中闲事,这才让你胆子越发大了。” “袁氏,不要以为之远不在了,甄府就容你放肆!” 袁氏听说甄崇衡竟说到了她的亡夫,一股不详的预兆袭上心头。 甄崇衡显然气到了,气息都急了起来,但他毕竟混迹朝堂多年,修养气度自是不凡。待再开口时,已恢复了以往平静,“至于珍儿推盼儿落水之事。”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惜雪,“盼儿,你怎么说?” 他的目光中满是殷殷期待。 惜雪自然能看明白。 现在甄家的体面已被甄珍儿撕得稀烂,但如若她能宽宏大量,那也能说明甄家还是有家教规矩的。 可是,他只想顾着甄家的体面。 从未见过她这个女娘受过的委屈! 这么多年,甄家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现在还有什么脸面让她让? 她想起了原主曾受的委屈和伤痛,想起了冰冷的洹河水,想起了那无休无止的黑暗。 她冷冷对上甄崇衡的眼眸,沉声问道:“大父,我也是你孙女。这事儿如何定,孙女相信您心中自有评断。” “那既然如此,这事就是家事……”甄崇衡朗声开口。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惜雪已截住他的话头:“偏袒自古有之,孙女明白。可不能偏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更不能偏得罔顾性命,黑白不分!” “您顾惜甄家的体面,可甄家的体面从来不是靠我让出来的!” 甄崇衡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两朝老臣,竟被自己的亲孙女训了一顿。 可这一字字一句句,狠狠戳到他心上,半分辩解不了。 刘伯达抽了一口冷气。 这小女孩,好胆色! 他偷偷朝上看去,不经意间,发现霍野唇角微微上扬。 只觉心中“咯噔”一声,他睁大眼睛还想细看,可霍野已恢复往日的冷漠,哪还见半分笑意? 刘伯达心中猛然一动,想起霍野和甄府联姻之事。 这么厉害的小女娘,如果真的嫁给霍野,那局面就难控制了。 不行! 这婚事不能成! “老夫也曾做过都察史,依大雍律法,妄图谋害人命但未致人死者,将被处以二十笞刑。” 他转眸看向刘伯达,“刘大人,不知老夫可有记错?” “太傅所言甚是。” 笞刑有轻有重,甄崇衡选了最少的二十板子。 “待行完刑,老夫再行将她带回府。”说罢,他转身离去。 “你不能不管我,你怎么能不管我?”甄珍儿看两个彪悍的衙役走来,想要抱住甄崇衡的腿却落了空。 恐惧袭上心头,她再没了往日的娇媚,抓挠着要来抓她的衙役,撕心裂肺叫起来:“阿母,你快救救我!我不要,我不……” 袁氏想伸手来挡,却被衙役一脚踹开。 她捂着胸口疼,像发了疯似地拦住甄崇衡:“家翁,一切都是我的错。但珍儿毕竟是个女娘,她如何能受这等刑罚?” “袁氏,自作孽不可活!” 惜雪看着甄崇衡愤而离去的背影,唇边闪过一丝冷笑。 要不是她给刘志远送了书信,还真信了这老儿的坦荡! 有人想装聋作哑,有人想瞒天过海,可真相就是真相,害人就是害人,容不得半分偏袒。 她今日,就是要剥了甄府的虚伪,就是要让全京城百姓看看,甄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甄家就是这样欺辱庶女的! 衙役拿了三尺厚的木杖走去。 很好。 木杖比竹板打下去更厉害。 况且,还是这么厚的。 刚开始甄珍儿口中还在骂人,可一板子重重落下去,她脸色瞬间苍白,可她死死的咬着唇,狠狠盯着惜雪。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汗水顺着额头流下。 再一板子下去,她再也熬不住,身体颤抖得厉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听着板子一下一下砸落,发出沉闷而又尖锐的声响,惜雪心中只觉痛快。 她缓步走出人群,晴空湛蓝。 他仰起头,鼻尖微微有些酸涩。 盼儿,你看到了? 你的仇,我会慢慢帮你报! 甄珍儿害你丢了性命,今日她受到的皮肉苦,只是前戏,正戏还在后面! 透过人群,高坐在上的霍野看向惜雪的背影。 这个小女娘,始终脊梁挺直站在那儿,似乎从不知惧怕为何物。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一人悄然退后。 他的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看来今天这一闹,倒是扰了某些人口中的风调雨顺。 二十笞刑下去,甄珍儿臀部已是鲜血淋漓,染红了她青绿色的外裙。 待衙役松了钳制她的手,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袁氏推开衙役,扑到甄珍儿身上,放声大哭。 看着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娘,她死死盯着惜雪:“甄盼儿,你给我等着!” 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我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我等着!”惜雪白皙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凌厉的笑容,毫不畏惧直视着她淬毒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 第42章 还不快拿水将她泼醒? 甄珍儿被抬回了甄家。 她醒来后,拉着袁氏的手:“阿母,你一定要帮我留住严家的婚事!” “你放心,还有你大父在,严家不敢退婚!”话虽这般说,可袁氏心里还是打着鼓。 严云轩,她看中的未来女婿。 可不能丢了…… 她心里筹算着,门房进来回禀,说严夫人到访。 她心里“咯噔”一声,安抚了甄珍儿几句,故作镇静前去见客。 眼见茶盏放在楠木桌上,连个茶盖都没掀,又看严氏脸色黑沉。袁氏三步跨作两步,捧着一张笑脸就唤:“亲家啊,今日是吹了什么风,把你送来了啊?” “不敢!这声亲家叫得太早了!”严氏坐着,面露嫌弃,“你家的女娘我们可高攀不上。” 袁氏看她脸色不善,知昨日之事已传遍了整个京城,但她毕竟理亏,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堆着笑:“这话是怎么说的。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严夫人可不能因外面的传言,毁了两个孩子的好姻缘。” “和你家女娘情投意合的,是那个叫宋平言的吧?” 严氏出身商户,嘴巴最是厉害,冷笑一声,“甄夫人真是好算计,什么好事都捡着自家人,连自家女娘也不放过。”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袁氏听她话说得难听,脸上沉了下来。 当初要不是严云轩中了魁首,就这等浅薄的家世,连给他们甄家提鞋都不配! “满京城都传遍了,还问我哪里听来的?”严氏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袁氏脸上,“我严家还没这等兴致,专门捡别人不要的破鞋。” 袁氏“砰”地拍着桌子,指着严氏就骂:“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什么破鞋?” 严氏嗤笑:“连大腿根部有颗红痣都知道,你家女娘都被人摸遍,还在我这里装什么三贞九烈?” “我呸!” “看着就恶心!” 袁氏被气得胸口起伏,可想起现在的境况,忍了又忍:“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撒出来就是。婚姻大事,原本就是结两姓之好,我家翁可是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甄太傅还能活几年?反倒是我儿高中魁首,前途无量,也不是什么腌臜东西都能攀得上的!” 因着这婚事,严云轩被同僚好一番嘲笑,连阿娘都不叫了。 她夫婿更是将她骂得狗血喷头。 “你说话未免太难听了。”袁氏压着怒气。 “难听?还有更难听的!”严氏冷哼起来,“一个小女娘成天涂脂抹粉惺惺作态,不是贱人又是什么?我严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怎么会要这种既没廉耻又狠毒的蠢货?” 原是被骂得脸上通红,之前额头上留下的伤疤一阵阵地抽疼。 张嬷嬷见袁氏被气得眼睛都发红,忍不住在边上开口:“严夫人,这都是谣言。是甄盼儿那个小贱人栽赃陷害,你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来骂我们女娘?” “你个老货,你算什么东西?”严氏反手就扇了过去,“在忠庆王府门口像条狗一样跪在那里,如今还敢在我面前显摆?” 张嬷嬷被打得耳边轰鸣。 袁氏将张嬷嬷拉在身后,耐着性子开口:“你消消气,我敢保证珍儿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女娘。今后我甄府定会全力帮扶姑爷……” “谁给你的脸?”严氏冷笑,“昨日在朝堂上,甄太傅可是被御史狠狠参了一本。现在你们太傅府,就是阴沟里的臭虫,谁沾惹上谁倒霉!” “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今日就该主动登门退了这门婚事。今天还要我上门,你甄家是多大的脸面啊!” “这婚事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但想着女儿千叮咛万嘱咐,他活生生地咽下这口气,几乎求着开口,“你也知道,珍儿是我嫡女,她将来嫁入你严府,我定多陪点嫁妆!” “谁稀罕你们这些脏东西?”听到嫁妆,颜氏眼眸中闪过一抹算计,“因你们女娘这腌臜事,连累我儿官声受损。你们甄家难道不给一些补偿?” 袁氏听着这话,险些一口血呕死,她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亲家母真是好算计,果真出生于商贾之家。”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成日让自己的女娘勾三搭四,像个窑姐似的。叫什么甄府?叫花韵楼才是。” 被揭穿老底,严氏音量陡然尖锐起来,“自己养的女娘是这般,你这当阿母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保不住,暗地里养了几个小白脸……” “你说什么?”袁氏陡然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你再敢说一句,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我说什么了?难道你没做,还怕被人说?”严氏不甘示弱,语气中充满嘲讽,“还是像你女娘一般,明明就是一个淫荡胚子,还要装得三贞九烈?” 袁氏被气疯了,她伸出手猛然推了一把严氏。 严氏没有防备,被推得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但她岂是那么容易吃亏的人? 双眼闪着怒火,一把揪住了袁氏的头发,用力拉扯。 袁氏的头发被一缕缕地拉了下来。 袁氏彻底疯了,她用力撕扯着严氏的头发,看到她脸上扭曲的表情,下手愈发用力。 “哎呀,两位夫人息怒啊,这是怎么回事?”张嬷嬷急了,忙要上去劝架,可手还没碰到两人,已被推搡开。 她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咯噔”一声,她身子一僵。 老腰扭了。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松开。”就在两人撕扯越来越激烈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一声怒喝。 张嬷嬷忙令奴仆将两人拉开,只见两个人喘着粗气,头发凌乱不堪,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对方,恨不得将对方给生撕了。 “你们好歹都是当家主母,怎么同市井村妇一般撒泼厮打?成何体统!” 袁氏此时才从震怒中抬起头,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京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豪门贵妇,簇拥在董老夫人的身旁,全都看着她。 严氏在奴仆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哭着就嚷:“董老夫人,您可来了!袁氏真不是一个东西,她不仅欺负盼儿,还想将我困死在甄府。只因我让她严加管教甄珍儿,她就恼羞成怒将我打成这样。” “你看我这手臂……” 众人看着严氏手臂上这一道道血红伤痕,都皱起了眉头。 董老夫人心中一动。 她蓦然想起惜雪刚进忠庆王府时,手臂上也有一道道伤痕。 袁氏看着这么多熟悉的面孔,脑袋一晕,几乎要栽下去。 平陵郡主,王丞相夫人,还有张侍郎的儿媳…… 都是她平日里削减了脑袋要结交的人,此时都站在她面前。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惜雪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昨日,她只不过给霍野送了口信,让他磋磨一下严家郎君。 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严夫人第二天就杀到太傅府。 但既然有人搭了台子,她不唱戏岂不可惜? 她缓缓走到严氏跟前,轻声说道:“严夫人,这抓伤最忌生水,否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我这有些膏药,日常都是我用的。待会我就命人送到你府上!” “你经常受伤?”严氏是个厉害的,她很快就捕捉到了惜雪话语中的意思,回头朝着袁氏狠狠淬了一口,“丧天良的东西,欺负没娘的女娘,小心一道雷打下来劈死你!” “是我自己不听话。”惜雪垂下眼眸,“怪不了阿母。” 袁氏看着那小女娘脸上哀痛无奈的表情,头一阵阵地发晕。 她挣扎着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抓惜雪。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扑通”一声就晕死在台阶上。 “张嬷嬷,阿母中了暑气,还不快拿水将她泼醒?” 第43章 都是当家主母,成什么样子 张嬷嬷却没有动手,袁氏的手腕她可是知道的。 惜雪见袁氏的睫毛微颤,心中冷笑。 她缓步走到袁氏面前,见她牙关紧闭,作死瘫倒的模样,她柔声说道:“阿母,得罪了。我都是为了你好呀!” 说罢,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抬起手腕,朝着袁氏的人中,就要狠狠刺下去。 张嬷嬷见她下手气魄,被彻底唬住了。 她一把拉住惜雪的手,接过铜盆,劈头盖脸朝袁氏泼下去。 一铜盆的水,彻头彻尾浇下去。 “夫人,你快醒醒,女娘还在等着你!” 张嬷嬷扶起袁氏,看她紧紧闭着眼,在她后背狠捏了一把。 袁氏吃痛,“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蓦然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张嬷嬷。 张嬷嬷被她阴狠的眼神看得心虚,缩着身子退到后面。 天地可鉴,她可是一片忠心啊! “甄夫人,”董老夫人沉着脸,“盼儿担心你因昨日之事对她心怀芥蒂,昨晚都未曾安眠。今日求了我半日,我见她心中牵挂你,这才陪着走一趟。没想到,看到了这场面。” 袁氏硬着头皮站起身。 她左眼被打得乌青,头发蓬乱,脸上一道道抓痕,像是被猫挠的,看着很是骇人。 又被浇了一盆子水,浑身被浇了个透,被大门口的风这么一吹,控制不住打起寒颤,哪还有往日的威风? “都是当家主母,成什么样子?”平陵郡主是皇帝的亲姑母,平日最重规矩,唇边冷笑,“之前都是装出来的,本宫倒是看走眼了。” “郡主娘娘,您不要动怒,不值得。”张侍郎的儿媳平日就看袁氏不顺眼,这种好机会怎么会放过? 她捂着嘴轻笑一声,“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如若所有的阿母都像袁氏这般强横,威逼不成,直接上手厮打。那京城中的儿郎吓都要被吓死了,谁还敢娶妻?!” 平陵郡主眉头瞬间拧紧。 她家儿郎今年都二十四了,至今未看上一女娘,如若这事被他听到心里去,她什么时候能抱到孙子? 王丞相夫人宁氏原本是来看戏的,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她家二女娘今年都已十八,待字闺阁多年。 去年还和严家议过亲,快下定时,袁氏横当插了一脚。 她一个堂堂丞相夫人,竟被活生生抢了女婿。 原本议亲都是私下商量,她也不能发作,只是这口气一直顺不下,都快憋死她了。 “甄夫人,你可要好好管管甄珍儿。可不能因你府上的腌臜事,将京城中的女娘带坏了。吊着眉梢扭捏做派的,都是上不得台面,哪像我家二女娘,不会那些弯弯肠子,老老实实的就知道孝顺长辈!” “这话说得在理。”平陵郡主冷哼,“这种孟浪不守规矩的女娘,即使将来嫁为人妇也不守妇道。” 袁氏的脸,瞬间白了。 平陵郡主这一说,京城中的儿郎,谁还愿意娶珍儿? 可这几个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 即使气得要吐血,她还要陪着笑脸。 惜雪淡淡一笑。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才哪到哪儿…… 今日这气,袁氏不想受也得受,况且以甄珍儿的为人,定会大闹一场。 她就是要让袁氏前堂后院一起着火,让她自顾不暇,她才能腾出手帮霍野办事…… 既是彼此合作,那就要有来有往。 恩情不还,彼此牵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凭着前世的记忆,她已逐渐摸清,袁氏一直想攀附却攀不上的贵妇。 前些日子,她又借着郡主的名义,发了帖子邀人赏花。 昨日又出了这事,寻常人家自不用说。 可最重规矩的平陵郡主,素来和袁氏不对付的张侍郎儿媳,被袁氏抢了女婿的宁氏怎会不上门? 况且,她还有大母。 大母心疼她,自会为她撑腰。 因此,今日回甄府,看似无意之举,但实则早被她算到。 “既然甄府这么乱,盼儿我就先带回去,等府中安顿好,我再将她送回。”董老夫人拍了拍惜雪的手,“这几日我为了家中琐事,心情烦闷。幸亏有盼儿在我膝下开怀逗乐。” “老身劝你一句,可不要把鱼眼珠当宝。” 这几日,因董安邦被抓入狱一事,董老夫人口中不说,可整夜整夜睡不好。 董老夫人这话,就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袁氏面皮上,她杵在那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宁氏瞅着惜雪,越看越喜欢。 这小女娘昨日在京兆府,不卑不亢,回来他夫婿好一番赞。 她虽是庶出,但现拜在董老夫人膝下,又和定北侯有婚约。 想到这里,她拉着惜雪的手笑说:“我命苦,只生了三个儿郎,平日里人影都不见。今日见盼儿这般乖巧,心中欢喜得紧。昨日我得了个宫中时兴的花样子,你空了可来我府中陪我?” 她转头看向董老夫人,“您可不要怪我和你抢孙女啊!要不是怕乱了辈分,我都想让盼儿记在我名下。只不过到时候我是叫你阿母,还是叫你叔母?” 论亲眷,董老夫人还是丞相夫人隔了几辈的叔母。 “你这一张巧嘴!”董老夫人被逗笑了,指着手就笑骂,“你这泼皮样儿,王丞相怎么容得下你?” 见她们欢笑宴宴,袁氏银牙几乎要咬碎。 她好几次要带珍儿去丞相府拜会,可每每都被推脱。 现在甄盼儿这小贱人,竟被当成了宝? 宁氏搀扶着董老夫人转身离去,回头看袁氏还杵着,嗤笑一声:“难道你也想去我府中?但你现在这尊容,就连门房小厮都不敢放人。我劝你,还是好好梳洗一番,再多读读女戒。甄家长房就只有两个女娘,你若教坏了,之远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 袁氏这是第二次听到亡夫的名讳,第一次是甄崇衡,第二次是宁氏。 可她一个都骂不回去。 甄崇衡是她家翁,而当年甄文栋曾拜入宰相门下,宁氏是他师母。 “夫人,擦擦!”眼见人走了,张嬷嬷瑟缩着,递过巾子。 袁氏抽过巾子,劈头盖脸就朝张嬷嬷打去。 “混账东西,一个个都欺负我!”她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下手愈发狠。 张嬷嬷被她抽得浑身一道道青痕,可一句话都不敢说。 前堂的话,早就一五一十地传回后院。 等她晕头转向回到后院,就看到被砸了一地的碎瓷片。 “成什么样子?”她被气得脑仁一阵阵抽疼,“京城的人最是善忘,过几日就都忘了。严家那儿郎虽中了魁首,但目光猥琐,看着就是穷酸命。阿母定会为你再找一个比他强百倍的儿郎,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现在这么生气做什么?” 甄珍儿趴在床上,一张脸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后背一大片鲜血淋淋,她张着五指抓住袁氏的手臂:“阿母,我要杀了甄盼儿!我要杀了她!” 当时她阿母可是将严云轩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是皇上亲口嘉奖的儿郎。怎么现在成穷酸命了? “珍儿,现在不是时候。”袁氏被她抓得生疼,“你大父已有不满。现在我们还能安然无恙,还是靠着你死去的阿父。如若再生事,谁都保不住我们。” “阿母,你怎么那么没用?”穿着青葱绿长袍的儿郎歪歪扭扭走了进来,“你之前不是说,没手段的人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当烂泥。现在阿姊遇到事了,你就躲了?” 第44章 不然要司霆狱何用 “又混在哪个妓子那里?”袁氏见甄高郎面颊有几个红唇,伸出手指戳着他额头,“你个混小子,还不快去洗洗?” 甄珍儿听到这称呼,指尖戳进掌心。 “我可是甄家的唯一嫡孙,大父最舍不得的人就是我。”甄高郎见捧着水盆的丫鬟肤白貌美,伸手就捏了她面颊一把。 那婢女娇叫了一声,想跑出去。甄高郎拦住她的路,像猫儿逗鼠一般不让,要不是被袁氏拉回来,他的手已捏上了那小婢子的屁股。 “况且,我自己又不出手。”甄高郎洗把脸,随手乱甩水,“一个雏儿有什么可怕的?我那几个兄弟都是花丛老手,保管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况且,他们对付青楼那些妓子的手段多得是,即使再厉害的女娘,到最后都会瘫在床上,像狗一样跪舔伺候!” “阿母,你就瞧好吧!” “你敢!”袁氏塞了一块巾子到他手里,板着脸训,“现在那小贱人正在风头上,忠庆王府的死老太婆护着她,丞相府的宁氏趁机也拿乔来气我,还有霍野那狼崽子,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儿啊,你是阿母唯一的希望。你听阿母的,不要去!” “可是阿姊那边……” “你阿姊那边,娘会看着办。” 袁氏看着人高马大的儿郎,心里愈发欢喜,摸着他的头,掏出一厚叠银票塞到他手里,“我的儿啊,你就吃好喝好玩好。” “等过几年,我去求你大父,让他为你谋一个好差事。” “娘再为你找一个家族显赫的女娘,你这一生就顺遂了。” “阿母,那些女娘都像木头。哪像花韵楼那些妓子,又能勾人,床上功夫又了得……只可惜头牌芸娘死了,我还没尝过她的滋味!”甄高朗将银票塞到怀中,抻着脖颈,涎着脸看向床上趴着的甄珍儿,“阿姊,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有什么想吃的让人来告诉我!” 甄珍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死死捏着手中的被褥。 甄高郎今日来根本不是为了帮她讨公道,而是为了银子! 为了袁氏的银子! 她的目光落在袁氏身上。 甄家就靠他大父一人俸禄,袁氏即使再持家有道,哪有这么多银钱? 严云轩哪有霍野这般有权有势,这婚事黄了也就黄了。 听说陇西军费匮乏,如若她能带大量银钱支援…… 一个是金光闪闪的甄家女财神,一个是没嫁妆没相貌的庶女,霍野会选谁? 她仿佛看到,霍野将她搂在怀中深吻着她的唇,而边上的甄盼儿痛哭流涕,一直磕头求饶…… 想到这里,她唇边露出了冷笑。 …… 惜雪送老夫人回归一堂时,恰遇到了归府的董致远。 彼此见过礼,惜雪见他面上笼着倦怠,轻声开口:“董大人无需担心,三郎在司霆狱一切都好。” “我倒是不担心三郎,他是我亲子,哪有儿子出卖老子的道理?”董致远忠厚的面庞上闪过忧色,凑近了些,“那日搜府,将何守信也一起带走了。” “何守信?那个府医?”惜雪假装诧异。 董致远终于想到这关键人物了。 “是啊,他素来贪财又怕事……”他说着,话音一顿,蓦然想起点什么。 如果何守信那日没有撞到眼前这小女娘,他是不是顺利逃出了京城? “盼儿,你觉得何守信此人如何?” 惜雪心中咯噔一声。 这是对她起了疑心。 这老狐狸…… “董大人你不说还好,你说了我倒想起那日的事。”她面上浮起怒火,“我穿着最好的衣裙,原想能让霍侯多看我两眼,不想竟被何守信撞了。害得我姗姗来迟,被我嫡母趁机好一通怪罪。还被我嫡姐甄珍儿挖苦了半日,弄得我很是下不了台面。” “如若知道这些,我定不走这条路。” “要不是霍侯宽容,我也免不了受一番责怪。您也知道,我原本就是一个庶女,要不是和霍侯有婚约,就还被困在太傅府。因此我更不能行差踏错,董大人,您可要帮我啊!” 在她说话时,董致远始终盯在她面上。 见她满脸无奈,话中都是小女娘的拈酸吃醋,不由哑然失笑:“好,老太太喜欢你,论理你也就是我的女娘,我岂有不帮你的道理?” “有董大人这句话,盼儿就知足了。”惜雪眼角瞥到一人,声音微微上扬,“明日,我就去求霍侯,看是否能早日将三郎放出来。司霆狱那鬼地,岂是人待的!” “不可!”董致远厉声喝道,许是察觉自己失态,忙低声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定北侯的人情,岂是能随随便便用了?” “难道让三郎继续在司霆狱待着?”惜雪佯装皱眉,“可三郎是您的亲生骨肉,还有什么比他更重要的?” “这个孽子,他有脸做这等事,就让他死在牢中!” 董致远负手而立,用长辈的口吻教训着,“你还是一个小女娘,自不懂朝局的暗潮汹涌。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分寸。” 惜雪冷笑。 董致远是不会让董三郎死的,可在她面前,却装得一本正经。 同儿子相比,那个位置更重要。 人影闪过,似是一个小厮,消失在背后亭柱后。 待回到甄阁,惜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养了一段日子,原主蜡黄的脸色已呈白嫩,身上伤痕已褪去。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自己原来相貌? “女娘,”月雨垂首恭立,“那小厮从后角门溜出去,朝司霆狱去了。” “他是董安邦贴身小厮,自然忠心。”惜雪淡淡一笑。 霍野想撬开董三郎的口,她原想寻个好时机,没想到今日回府这么巧撞上了。 她所做的,就是让董安邦意识到,他已经是一个弃卒…… “甄府呢?”想起今日场景,“甄珍儿可闹了?” “闹得厉害。”月雨回禀,“不过,我们的人看到,她身边的婢女偷偷去了袁氏屋子。” “去袁氏屋子?”惜雪打开茉莉香膏盒盖。 “我这嫡姐向来无利不起早,她不会心甘情愿被退婚,定有新的筹谋。” 她轻轻捻着手中的香膏,一时间屋内弥漫着清香。 “让我们的人盯紧她身边人。” “保不准我这好嫡姐,会在袁氏背后狠狠插一刀。” 月雨看她姿态优雅抹着香,心中闪过一抹诧异。 她曾小女娘说过,香太过旖旎,会松了人的心智。 为何今日变了…… 她心中正诧异,想到一事,开口问道:“那梧桐如何处置?” “关着。”惜雪眼眸中闪过厉色,“让她日日忏悔,日日害怕。” 梧桐不是罪魁凶手,但并不代表,她要原谅。 “所有人都有迫不得已之事,但不能以此为借口,肆无忌惮行害人之实。”她冷哼一声,眸中都是寒霜,“做了错事就要受罚,不然要司霆狱何用?” 第45章 那里好冷!冷得冰冷刺骨! 这已是月雨第三次看到她这神色。 怨恨、恼恨、甚至是哀怨。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 和她以往冷静、机敏的性格大相径庭。 “明日陪我去趟京兆府衙。”惜雪也察觉到心绪波动,她从未想过隐瞒月雨,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让人好好招呼何守信。” 月雨应声离去。 何守信被关已有一段日子,轮到他了。 …… 翌日。 京兆府大牢。 惜雪在月雨陪同下,走在幽深晦暗的廊中,耳边传来凄厉叫声,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甄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宋虎穿着一身深蓝色官袍,领口袖口都有金丝绣花,腰间佩着朴刀,格外神气。 “宋大哥,怎么是你?”惜雪诧异,“你何时调过来的?” “自抓了何守信,我就调到这里。”宋虎凑到她跟前,“当日幸亏听了你的话,这才得到了这差事。” 他轻声说,“每月的银子比之前多了两成,还被升了官。我家娘子让我好好谢谢你,要请你到家里吃饭去。” “你应该谢定北侯。”惜雪心中一动。 霍野倒是帮她卖了一个人情。 用抓何守信的人来守,定不会徇私。 “你要谢,侯爷也要谢。”宋虎嘿嘿笑了起来,“你们成婚时,记得叫我和你嫂子喝杯喜酒。” 惜雪知他爽快,可听到“成婚”两字,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她挪开目光,朝牢房深处看去:“何守信怎么样了?” “这老小子天天说自己冤枉,老子亲手抓的他,他冤枉个鸟啊!”宋虎竖起眉头,“昨晚被狠揍一顿,右手折了。今早又在哀嚎,老子又让人收拾了一顿,现在老实了。” 惜雪很满意这答案,她轻声说道:“宋大哥,我想问几句话,烦请您帮我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放心!”宋虎拍着胸膛,“上面关照了,甄二娘子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就安心问,我给你守门!” 牢门打开。 里面腥臭难闻,角落里蜷缩着一人。 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头发凌乱,身上一道道血痕,像条狗一般缩着。 蓦然之间,她想起前世。 十五年,她就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她撞过墙,她咬过舌,可都被救回来。 然后又是一顿毒打。 后来,在苏醒的时候,她听到奴仆之间的话。 她们说,上面的人不许她死,就是要吊着她一口气,就是要让她受尽折磨。 何守信听到动静,从脏乱头发中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小女娘站在光亮中。 “娘子,是你吗?”他挣扎爬起,脚下一软硬生生栽在了地上,“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是念着我的!” “何守信。”惜雪淡淡开口,“你家娘子已经改嫁了。” “不可能!”何守信瞪大双眼,“她说要等我一辈子的,她还要给大郎二郎盖房子、娶媳妇,将来我们还要抱孙子!” “是啊,只不过现在换了个人。”惜雪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到他面前,“这字迹你可认的?” 何守信脏污的手指抓着书信,看了半晌,良久没说话。突然之间,爆出凄厉的笑声:“放妻书?她让我写放妻书?” 他突然发疯一般撕碎,双眼通红:“老子不写,她就是和人无媒苟合,等我出去我就开祠堂,将这对奸夫淫妇浸猪笼……” “出去?”惜雪冷笑,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他,“你贩卖朝廷禁药,为虎作伥致芸娘被董安邦奸淫而死,这是一条人命。除此之外,你还帮董惜莲谋害他人性命,这是第二条人命。两条人命在身上,你还想出去?” “没有,我没有!董安邦杀的人关我什么事?你说董惜莲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何守信慌乱摇着头,盯在她面上,眼眸中闪过阴厉,“你是甄家的二女娘?” 惜雪看着他,果真狡诈。 她原想诈出董惜莲之事,不想这人根本不上勾。 “何府医可真好记性。那贪墨的银两也记得一清二楚吧?” “这都是我的积蓄,哪有贪墨?”何守信拖着伤残的右臂,靠在墙上,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突然之间他鼻子动了动。 “很熟悉的味道,是不是?” “这是你亲手为郡主调配的,何府医可还记得?” “有人说过,茉莉清雅,闻之让人心情舒畅,忘却烦忧。” “当时研制了三次,终得这配方。有人很是欢喜,特意恩赏让你带出府送你娘子。” “你娘子还送了一双绣花鞋垫以作报答。你可还记得?” 轻飘飘的话,却如同一记重击,砸了下来。 何守信眼中都是惊恐,似见了鬼般,死死盯在她面上:“你……你是谁?”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突然之间,他想起初见时的场景。 他当时就觉得这小女娘像极了那个人…… 可那个人早就死了…… 惜雪看着他苍白的脸,轻轻开口:“自然是郡主告诉我的。何府医,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怕!”何守信擦着额头冷汗,“郡主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许是因为她太冷了,”惜雪站起身,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下,“许是因为她怕有人将她忘了,许是因为她心中藏了太多的怨。” “你……你……”何守信朝后缩去,肯他已至角落,再退无可退。 蓦然之间,惜雪盯在他面上,厉声喝道:“何府医,你可还认得我?” “那里好冷!冷得冰冷刺骨!” “我怎么都不明白,一个人可以坏到这地步!” “脸皮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这阴冷的风,嗖嗖地吹过,何守信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看着双眼通红、声声泣血的小女娘,他猛然发疯般推开她,就朝门口狂奔而去。 守在门口的月雨抬脚就踹翻她,拔出剑横在他脖颈上,双眼猩红:“女娘,让我宰了他!” 刚才女娘说的,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说她自己。 她不管郡主从未提过茉莉香,也不管女娘的真实身份,但她就认定这主子。 何守信看着冰冷的寒剑,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到了什么,爬回惜雪面前:“我可以帮你换回来,真的,真的!” “你可以重新拿回你的身份!” “只要你找到那个人,我就能将你们再换回来!” “我是鬼医的徒弟,我能做到……” 何守信的话,一字一字,传入她耳中。 惜雪只觉心跳得厉害。 她的大母,她生活的简一阁,她阿父的紫藤院,他阿母的诗句,所有的所有,她都要拿回来! 而此时假冒她的人,就在忠庆王府! 只要她点头,她就能立刻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何守信看着她的神色,已知她被说动,眼眸中闪过奸邪,“只要你愿意……” “只要我愿意放了你,是吗?”惜雪按捺住心绪,冷冷看向他。 第46章 不将董安邦打废,提头来见本侯 “这买卖不亏。”何守信奸邪冷笑起来,“我贱命一条,而你金尊玉贵。放了我,你就能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哪有什么不如意的!” “可我从不和人做买卖。”惜雪眼神冷冽如冰,“况且你还配叫人吗?” 何守信被她犀利而尖锐的话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些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惜雪站在他对面,唇边带着嘲讽,似在嘲讽他的软弱,“而你,何守信,你要还债!” “你要为你做的所有错事还债!” “我一定会回到我的位置,让所有人再一次看到忠庆郡主!董惜雪!” 惜雪蓦然回眸,朝不远处唤道:“宋大哥,刚何守信想越狱逃跑!” “你……我没有……” “我作证!”月雨加了一句,“还意图行刺女娘!” 何守信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宋虎已冲过来,一把捏住他伤的右手。 何守信痛得尖叫起来。 惜雪微微颔首,宋虎拿捏人的痛处,真是一把好手。 “女娘,如何处置?”宋虎拎着何守信,“这几日,我从司霆狱学了几招新手艺,正好在他身上试试!” 何守信想逃,可如同蚍蜉撼树,动都动不了。 “他既然想跑,那就将他的腿,一寸一寸的,全部都打断!” “你怎么敢……” “我有何不敢?”惜雪轻嗤,“你生为忠庆王府府医,不思忠心家主,却暗中牟利引诱郎君;你生为我大雍子民,不思报效国家,却买卖禁药致无辜百姓惨死;你生为他人夫婿,不思教养子女,却贪图钱财罔顾人伦。为民为子为父,你都是不忠不义,你有何脸面和我谈买卖?” “你贪图私利,致他人无辜枉死。你身上背负人命,每晚午夜梦回时,你可怕冤魂索命?今日你所受之苦楚,不及旁人万分之一,我略作小惩以作大戒。如若你不思悔改,我定让你受凌迟剥皮之苦!” “今日我断了腿,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再跑?往日我是主,你是仆;今日我还是主,而你,是阶下囚!想要和我谈买卖,你也掂量掂量你自己几斤几两?” 何守信先是臊红了脸,随即又煞白,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娘,怎么都没想到,她竟这么狠! “女娘,我只想活命,难道……”何守信被吓得声音发抖。 “宋大哥,还在等什么?” 惜雪冷寒目光扫过何守信,“对了,打断腿之后,将他拖到董安邦面前。既然一同谋害了人性命,他的下场,也应让他的同伴好好看一看!” “既做下了这等作奸犯科之事,就要受得住这点小小的苦楚!况且……” 话音一顿,她扬声开口,“董大人公正廉洁,他和我说绝对不会包庇他家儿郎,这才是我大雍的好官!” 董安邦在隔壁的牢房中,听得是一清二楚。 他死死地咬着衣袖,连吭都不敢吭声。 昨日,他的贴身小厮买通了狱卒,偷偷告诉他,他的好阿父要舍了他。 当时他口中虽斥责,心里却打着鼓。 现在听外面这么一说,他的腿抖得厉害。 昨晚,对面监牢中已被铡了两个。 身子都被铡成两段,下半身血淋淋的,将他吓得半宿都没敢合眼。 等何守信被拖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真被吓住了。 何守信的下半身都烂了,如同一团烂泥,被狱卒拖了过来。 拖过之处,都是长长的血痕。 血腥味铺面而来,他再也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董安邦,何守信已招供是他给你‘一滴醉’,赃物已在你府中搜查出来。而你的好兄弟宋平言,更是指认,亲眼看你奸杀花魁芸娘。” 惜雪遥遥站着,看着董安邦眼泪鼻涕都呕出来,冰冷的眼眸看不出半分情绪,“何守信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朝律法宽大,如能检举揭发者,量刑将会减免……” 董安邦扶着墙,好不容易站起身。 听到“减免”两个字,他的眼眸瞬间亮了。 他死死的咬着牙,既然他的好阿父想踩着他爬青云梯,那就不要怪他不孝了! “甄二娘子,我要将功赎罪!”他想凑近,却被月雨挡在前面。 他尴尬地退后几步,声音低哑:“我小时就喜欢缠着何守信,他那屋里总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五岁那年,在他那边玩得太晚,就直接住下了。等半夜醒来时,发现他偷偷溜出去。他将一瓶东西交给了我阿父。没过几日,我就听说,大伯父死了……” “你……说什么?”惜雪蓦然抬头,心口似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下,将她素来的冷静自持全都砸得支离破碎。 她的阿父…… “你再说一遍!” 董安邦被这双眼通红的小女娘吓住了,他深深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何守信给的是什么,更不知二伯为什么突然死了。有一次我将何守信灌醉了,他只说‘一滴醉’毒性温和,不会让人察觉中毒,只会像喝醉般,死前还面色红润,也算是一种好的死法。” “好的死法?”惜雪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她阿父死的时候,她才五岁。 她爬到棺材里,摸着阿父的脸,还说阿父像是睡着了,脸红扑扑的。 阿母在边上,搂着她浑身发抖,眼泪一滴滴落在她手背,滚烫滚烫。 “他说,与其痛苦地死,还不如这样死得舒服。可等他醒酒后,就绝口不提二伯的事,只警告我不要乱说,不然会被我阿父打死。但他又说,我阿父虽是庶出,但比嫡出的二伯不知强多少倍。后来我偷偷掘开二伯的墓,我发现他尸身竟保持不变,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掘了墓?”惜雪胸口起伏不停,脸色泛青。 “掘自家人的墓又不犯法,那日我去时,守墓的人早不知到哪里喝酒去了。况且现在忠庆王府是我阿父主事,即使有人发现,也没人敢说什么。” “简氏好歹也是简门长女,墓里竟没什么陪葬品,我翻了半日就找到几支金簪,害我出了一身汗……” “我回来后,连做噩梦。我这才有些后怕,我就再回去,泼了狗血撒了黄符,这才没有被怨鬼缠身。”董安邦尚在喋喋不休,月雨已察觉惜雪脸色,她抬起脚狠狠踹向董安邦。 “我可什么都说了!你们怎么还打人?”董安邦尚要挣扎,可看到月雨凌厉凶狠的眼神,他被吓得再不敢吭声。 月雨知情况不妙,她厉声喝道,“将这混账东西拖走!” 惜雪看着人被拖走,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吸走,身子一软,险些朝后栽下去。 一个力道将她扶住。 霍野刚想松手,就看到怀中的人眼睫颤动着,身形发抖。 惜雪死死地抓着霍野的衣袖,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胸口似有汹涌的怒火,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她阿母与世无争,从未招惹任何人,死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又是何公理? “混账!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甄盼儿,看着我!”霍野抓住她挣扎的双手。 可怀中的女娘丧失了冷静,原本冷静晶亮的眼眸中满是疯狂,朝霍野的手背上狠咬下去。 她咬得又狠又急,似用尽全身力气。 霍野眉头都没皱,任由她发泄。 突然,怀中的小女娘身子一软,倒入他怀中。 “月雨,到底发生何事?” 月雨知自己主子动了怒,忙将事情简单回禀。 霍野一双黑眸中如同淬了寒冰,朝寒江看去:“不将董安邦打废,提头来见本侯!” 第47章 那你咬回来 “阿父,阿母。”惜雪在梦魇中惊醒。 她抬头看着头顶横梁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熟悉的清冽声传来。 她猛然坐起身,看清来人缓步向他走来。 霍野穿了一身家常长衫,头上一支墨簪,比往日的玄色锦衣多了几分随意。他并未靠近,只是随意坐在楠木茶桌前。 她松了松心神,想起京兆府大牢发生的事,垂下了眼眸。 她的阿父、阿母…… 许是熏香太好闻,她眼眶酸涩难忍,竟有一瞬,竟要落下泪来。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 她唇色依旧苍白,青丝垂落,面颊稍许有了血色,比在牢中好看许多。 只不过看她死死咬着唇的倔强,他的心又是一抽。 他摸了摸心口。 最近是怎么了,难道患上了心疾? “今日,抱歉。”过了良久,惜雪开口,指了指被她咬的手腕。 “那甄二娘子要如何补偿本侯?”霍野看着她,难得有了兴致,“你可知在陇西,胆敢伤害主帅者,将被处枭刑。你虽未害了本侯性命,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毕竟……” 他垂眸看了看牙痕,小小的,还有点可爱,他继而说道,“也是伤人,论罪也将被杖责三十军棍,甄二娘子可服?” “我又不是陇西军,侯爷怎能用军中刑罚处罚我!”惜雪哼了声,看着深深的齿痕,她垂下眼睑,“我送你两棵千年人参补补元气。” “本侯又不是快病死了。”难得见她这么心虚,霍野摇了摇手,“况且本侯缺你这人参?” 惜雪被他灼灼目光盯着,她挪开目光,咬着唇思量半晌,又开口:“我有一本前朝书画孤稿,是学子梦寐所求,送你以作补偿?” “本侯又不要考状元,要这何用?”霍野单手支颐,慵懒地坐在茶桌前,“你送的东西毫无诚意!要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本侯真要怀疑你是否真心怀歉意?” “那你要什么?”惜雪瞪向她。 “我是受害者,你怎么这般凶恶?”霍野摊了摊手,“这就是你的诚意?” “你……”看他这般无赖,惜雪索性起身。 她圾着鞋,三步并作两步,双眼一闭,伸出手臂:“那你咬回来!快!” 白嫩的手臂,就这般横在他面前。 蓦然之间,霍野想到了前几日看到的藕段,白嫩嫩的,还透着水光。 当时看着,他心里就喜欢。 毕竟在陇西,也没这么水灵的。 小女娘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毫无预兆地钻入他的鼻尖。 他只觉心口猛然跳得厉害,忙站起身佯装拿起博古架上的藏书,咳嗽了两声:“你当本侯是狗?” 惜雪看着他躲好几步远,疑惑地看着他。 至于吗?她不就让他咬回来嘛。 怎么弄得她要非礼他一样? 霍野偷偷看去,见她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雾蒙蒙的,满脸疑惑。 他似做了亏心事,晃了晃手:“算了算了!本侯向来皮糙肉厚,今日就当被一只小奶狗咬了!” “小奶狗?”惜雪险被气笑。 她还从未被人这么说过。 “小狐狸也行!” 见他一双黑眸中竟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惜雪心中蓦然一动。 他是故意的。 “谢谢。”惜雪为他斟了一杯茶,缓行几步,送到他的面前。 谢谢他的无理取闹。 霍野自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神色又恢复往日的冷静。 他放下书卷,接过她的茶盏抿了一口,神情已恢复往日肃冷:“董安邦一案证据确凿,我已联同都察院一同上奏。至于董致远所行之事……” “他自可说被胡乱攀咬。”惜雪面笼寒霜,“况且董安邦所言,都是他幼年所见,若要查证,难上加难。” “董致远定不会束手就毙,他会让朝中故旧向京兆府施压,甚至说你图谋不轨,妄图搅动朝局。京兆府对他董家儿郎妄动私刑、屈打成招。” “所以,为保自己,他定会护董安邦。届时我们再想动,董安邦已不在京兆府管辖中。而青楼花魁案也在各方权力权衡下,成为一件无头冤案。” “不错。”霍野沉眸,“我虽调入宋虎,但京兆府并非铁桶一个,其中鱼龙混杂,保不准就有董致远的人。只有用旁的事让他自顾不暇,他才无暇顾及董安邦。” “他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诱饵?”惜雪心中微动。 “你是说董大?我是想抓他。”霍野从未想过瞒她,他略一沉吟,“尽忠职守的董大人外出办差,意外马匹受惊狂奔,在跌落悬崖之际,幸而侍卫舍命相救,可车夫不慎跌落悬崖。” “而董大人意外发现,马匹被人下药,他周围危机四伏,他自然会想这段日子所经历的事、所遇到的人。你说,惊慌之下他会先保自己,还是继续追查车夫?” 惜雪继而说道,“我们的董大人,精明一世,苦心筹谋那个位置,不惜……” 说到此处,她心绪波动,指尖戳入掌心,丝毫都不觉疼。 之前何守信的话,的确让她很心动。 但,现在不行。 如若她换回原来面容,自会翻出旧案,表面平静的忠庆王府格局被打乱。 她想要为阿父查找证据,就难上加难。 惜雪正在思忖,未曾察觉霍野的目光始终看着她。 他今日刚进京兆府大牢时,就听到字字泣血的质问,看到她倔强而又倨傲的神情。 而她会这般失控,是因为听到了忠庆王府的事…… 这和她一个甄家二女娘又有何关系…… “我出来也一段时间,我先回府。”惜雪浅浅行礼。 霍野只觉她行礼的姿容说不出的好看,他愣了愣,但立刻拿起书卷,佯装看得认真,状似随意潇洒地挥了挥手。 “霍郎君,”临行前,惜雪停住了脚步。 霍野抬眸。 “书……”她指了指他手中书卷,“拿反了。” 寒江正好进入,听到这话,立刻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霍野气急,抄起书就砸到他头上,“你去和她说,本侯就喜欢倒着看书!” “侯爷,人都走远了。”寒江揉着被砸痛的后脑勺,“今日之事……” “都将嘴闭紧。”霍野凌厉的目光中顿现杀意,“如若让本侯听到一句,本侯扒了他们的皮!” 第48章 你的身份快装不下去了 时至立夏,天一日日燥热起来。 京城中的妇人闲来无事,就喜欢到荷韵亭赏荷。 大母怕将她拘了,就让孙嬷嬷带她四处转转。 惜雪只推说要赏荷,就再荷韵亭寻了个阴凉处,听着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忠庆王府的董大人外出公差,走到一半路马儿发了疯,车夫狂拉不住,险些坠了悬崖。” “那后来如何?”边上的妇人问。 “幸亏侍卫机灵,快要坠入悬崖时将他拉出了马车,这才死后逃生。只不过……” 那说话的妇人话一顿,“那车夫直直摔下了悬崖,听说摔得面目全非,死状甚惨。” 周围一片“啧啧”声。 惜雪拿着叠扇慢慢摇着,霍野动手了。 就要看董致远如何做了。 她回府时,就看到奴仆俱是神色匆匆,从马厩中拉出一匹匹马儿。 马厩的小厮扶着腰,哎呦哎呦叫着。 “发生何事?”惜雪拉住一人。 “回甄二女娘的话,大爷惊了马,动了怒,将喂马的小厮狠狠责打一顿,又将府中马匹拉出去斩杀。” 惜雪皱眉。 只是一次偶然,董致远就将所有马匹统统斩杀,好狠的心。 她抬头,就看到管事匆匆而至,见她行了个礼。 惜雪记得,此人叫董忠,是董致远的心腹。 董忠入内,凑到董致远身边:“主子,请看!” 他手指上,沾了黄色的粉末。 “我已问过府医,这粉末能致牲畜兴奋,看来大人昨日遇险,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董致远手指捏了捏粉末,目光阴冷,过了半晌沉沉开口:“调王屋山的二十个人进入京城。” “主子,不可。”董忠面上惊慌,低声开口,“这些都是山匪,入了京恐再难控制,如若闯出了祸事,不好收场。” “怕什么?闯出了祸事,就将他们送官法办。”董致远冷哼,“这么多年,我打点出多少银两,现宫中已松了口,过段日子我就能封爵,岂能在这时候被肖小坏了好事?” “董大那边,这些年留着,奴才始终都是个祸害。”董忠知劝不动,低声说,“今日他死了,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平辽王之事,就死无对证了。将来再不会牵扯到主子身上。” “平辽王?”董致远鼻中冷哼,“和我有什么关系?狼崽子真要查起来,也只能查到那人。当年我只是顺水推舟,即使不是我向圣上揭发,也有旁人去做。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相让?” “主子英明。” 主仆二人奸笑了起来,彼此心照不宣。 …… 郊外。 一间破茅草屋,荒废已久。可谁也没想到,这里关了人。 一人被黑布蒙住双眼,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绑。 黑布被蓦然掀开,刺眼的光线透入,董大睁开了眼。 待看清来人时,他瞪大了双眼,口中“啊呀呀”乱叫起来。 霍野上前,一把捏开他的下颚。 “舌头还在。”他冷笑,“只是不知是真哑还是装哑?” 董大慌乱地摇手。 “寒江,”霍野厉声喝道,“既然舌头没用,那就割了它!” 董大听闻,惊慌瞪大双眼,朝地上“砰砰砰”磕着响头。 寒江一把拎起他,霍野捏住他的手腕翻转,寒眸落在他手掌,“手掌有老茧,但只是近几年才有。四肢无力,看来之前并不是车夫。” 他手中蓦然用力,董大已满头冷汗。 “不要考验本侯的耐心!”霍野凌厉目光刺在他面上,“既然是哑巴,杀了就是!” 寒江拔剑,眼看寒光划过,董大身形一闪躲过。 “是练家子。”寒江有了兴致,晃了晃脖颈,声音已有几分激越,“侯爷,交给我!” 董大自知不是他对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你想问什么?” “不装了?”霍野冷哼,“你能逃出平辽王府,足见你圆滑谨慎。你选了忠庆王府,的确是个好去处。可惜,本侯既能将你悄无声息的带出,也能悄无声息地让你死。” “说!三年前,叔父因何而亡故?” “三年前,我只是王府的门房。有一日,王府四周突然被宫中的兵甲重重包围。尤其王爷门口,守卫森严,根本进不去。谁都不知道王爷为何会突然亡故。” 想起那日场景,董大还有些后怕,“那些兵甲一个个凶神恶煞,见人就抓,我是真吓怕了。” “那你是如何逃出?”霍野冷声问道。 “后厨有个狗洞……半夜我趁着守卫不注意,偷溜出来。我知必会严查,所以不敢出城,就到了忠庆王府。” 寒江冷哼一声。 “忠庆王府可知你身份?” 董大眼珠子刚一转,脖颈处已凉飕飕,冷剑架在他脖颈上。 “知道。”他原本想隐瞒,可嘴巴却比脑子快。 “那为何要冒险收留你?”霍野眸光寒沉。 “当时,董大人经常来拜会王爷,我和车夫逐渐熟悉。我没有地方去,就只能找他。没想到,董大人竟愿意收我,自此我改名董大跟在了身边。” 霍野蓦然皱眉。 不对! 传来的暗网消息说,叔父自归京后,并没授予官职。平素和董致远又没往来,为何竟会来往密切? 当年为皇叔看诊的御医不能外出,这是不许还是不敢? 王府为何会突然被围,竟还是宫中兵甲? 这事就如同断线的风筝,各方都瞒得严严实实,丝毫抓不到头绪。 他挥了挥手,寒江将董大带出去。 “既然没有线索,那就让线索自己浮出来……” 夏日的光亮,刺眼而夺目。 “寒江,给忠庆王府送个口信。” 他的目光冰冷,“董安邦因谋害芸娘,本侯虽百般周旋,但此事触怒龙颜,本侯也无力回天,三日后将拖至午门斩立决,事关机密请董大人早做准备。” 寒江给董大口中塞了破布,听到吩咐,微微有些诧异:“董安邦的案子判了?” “刚判的。”霍野掀唇。 寒江暗中竖了个大拇指。 董安邦被判斩立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忠庆王府。 原还瞒着董老夫人,但一个丫鬟说漏了嘴,董老夫人直接病倒。 董致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延请名医,又是疏通打点,一时间王府乱成一团。 在去简一堂的路上,惜雪正好碰到他。 见他嘴角都急出了燎泡,她假意自责几句没帮上忙,董致远反倒宽慰她。 说霍侯已尽力,一切都是命数。 好一副慈祥长辈姿态。 踏入简一堂,孙嬷嬷忙掀开帘子,轻声开口:“老夫人刚睡下,郡主在里面。” 惜雪微微颔首。 昨日消息传回府时,她已猜到这局面。 她的目光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大母。 苍老憔悴的面容,灰白凌乱的头发,厚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郡主走出来。 两人彼此见过礼,生疏而客套。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惜雪开口:“琦玉,何守信都已招供……” 那个身影蓦然像被重击一般,停住了脚步。 肩膀微抖,却始终没回头。 与此同时,孙嬷嬷也蓦然抬起眼眸,满脸惊惶。 很好。 这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你的身份快装不下去了……” 第49章 她今日就逼了 蓦然之间,琦玉突然转身,大踏步朝她走来。 “甄二娘子,我念你是客,你几次三番说的怪话,本郡主不愿搭理。而你愈发嚣张,越说越没有章法。我看你是被邪祟附身,应让甄太傅带你去寺庙驱驱邪!” “我知你是庶女,被家中嫡女欺辱,但也不能随便攀诬。大母心慈将你护着,那是可怜你,但你如果想抢走我的东西,那本郡主定饶不了你!” 说这话时,她嘴唇发抖,死死捏着拳头,一张脸白得吓人。 “真的是你的东西吗?”惜雪看着她,她绕过她的肩膀,“生气了?动怒了?” 她今日,就逼她了! “那请郡主告诉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简皇后没召你入宫?” 一切都可伪装。 她的吃穿用度、亲朋挚友,甚至和大母相处的细节,琦玉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董惜莲为了帮她掩盖身份,也会逼着她牢记。 可唯独,在宫中的事,琦玉一无所知。 她们的手没那么长。 而这就是她的机会…… “我和姨母皇后的事,凭什么告诉你一个外人?”被激了的琦玉,说话尖酸刻薄,像极了董惜莲。 “可我这个外人,就告诉了你,”惜雪轻抚上她的肩头,“简皇后,最不喜欢的,就是皇后这称呼!” 琦玉的身子僵在那里。 “她说阴差阳错进入帝王家,原就太多无奈。” “自家亲眷更不能因这些,断了骨肉情亲、至亲血脉。” “她自小看着郡主长大,对郡主疼爱有加,自然有些事也瞒不住她。今日我告诉你的这些……” “记住了吗?” 虽没承认,但惜雪知道。 眼前和她换了面容的,就是她从街上捡回的小乞儿——琦玉! 好一出忘恩负义的戏码! 她就是要时不时出现在琦玉面前,就是要让琦玉日日恐惧。 “董安邦好歹也是你的堂弟,他就要被问斩,你脸上没半分伤痛,这戏演得也忒不像了!”惜雪看着她脸色由白转红,双手紧紧抓住胸口,心中只觉痛快,“你们虽不亲近,但也一同长大,忠庆郡主向来体恤大房,怎会如此无动于衷?” “还有……”惜雪见她快站都站不住了,伸手搀扶住她,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这锦纹缂丝裙虽是二十个绣娘赶工一年所制,但你身量瘦削,压不住满身繁华锦绣,我劝你还是换了!” “你!”琦玉蓦然打掉惜雪搀扶的手,双眼猩红,“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敢管本郡主的事?” “这可是大母说的!” 惜雪低头看着被拍红的手背,眼风扫到不远处,刻意压了压眉眼,语带哭腔,“董大人,是我不好惹怒了郡主,我现在就回甄府,再也不污了郡主的眼!” 琦玉的手,蓦然僵在半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董致远昨晚未睡安稳,眼团一片乌青。又见惜雪眼中闪着泪光,泪水在打转,像是随时会夺眶而出,他目光黑沉,朝琦玉看去。 “是我的错,我只是和郡主说了几句话,不想惹怒了郡主。”惜雪抽噎着,“我知身份卑微,原以为找到了依靠,郡主却告诉我,大人只是想利用我,我……” 既然一个个都要演戏,那就看谁演得更好咯。 “你胡说什么?” 昨晚董忠来报,已寻到和董三郎身形相似的死囚,但他们放在京兆府的人被拔得干净,根本没法调换。但霍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 可霍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软硬不吃,除了…… 他落下眼眸,看着惜雪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大片,顿时怒从心起,两道眉陡然竖起,厉声呵斥:“现在府内又诸多烦事,三郎关在京兆府,阿母病在床上。你一个小女娘,不在房中绣花,跑出来惹是生非,还动手打人,成何体统?” “生为王府郡主,成日里只想着恃宠而骄,现在竟还挑拨离间,意图生事!你别忘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王府给的!” “甄二娘子是贵客,更是定北侯未来夫人,是你随意能碰的?” “还不快道歉!” 琦玉对他惧怕是长在骨子里,此时听他的话是又狠又重,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满眼的惊恐和不安。 “难道我的话,是没听到……”董致远将她咬着唇,声量陡然扬起,“还是翅膀硬了,不愿听我的话?” 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似从牙缝中挤出,满是警告。 “我没有……”琦玉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扶着回廊的红柱,堪堪勉强站稳。 “道歉!”董致远已没了耐心。 琦玉的目光落在惜雪面上,见她神色凌厉,丝毫不让。 她突然想起,当日她在街上被人欺负,惜雪也是这般,眉眼清冷、眼神坚毅。 只不过,当时护在她身前,而现在……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矮下来,口中似有千斤重,微如蚊蝇:“对不起!” “难道忠庆王府没给你饭吃?”董致远瞥了一眼惜雪,见她面色不善,话音陡然高亢,“学了这么多的规矩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 听到“规矩礼仪”,琦玉身子剧烈抖起来。 成日被鞭打责骂的日子,如同梦魇缠绕上心头,她再也受不住,几乎癫狂般哭喊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 “郡主有脾气也是正常,她也是忧心三郎,董大人就不要责怪她了。”惜雪掀唇。 今日,她就说自己想当王母娘娘,董致远也会帮她摇旗呐喊! “哼!忧心三郎?” “反倒是你,成日为三郎的事奔走,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她最好我大房落魄潦倒,她好独享王府的富贵!”董致远越说越气,嫌弃的挥手,“还不快回去?杵在这里丢人现眼!” 琦玉僵着身子行完礼,像被人夺了魂般,木呆呆离去。 她身上的锦纹缂丝裙,被风一吹,吹出她瘦骨嶙峋的身形,格外凄冷。 惜雪并没半分同情。 她迟早会明白,郡主头衔保不了她一世富贵,唯有掐住对手的七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盼儿,三郎也没几日好日子过了,我想派人去给他送点东西。”董致远看着惜雪脸色,佯装心疼,“他做下这等作奸犯科之事,我原没脸再求。可他毕竟是我骨肉,我这心里……” “董大人慈父之心,让人动容。”惜雪轻声说道,“三郎之事,我原愧疚没帮上忙。即使犯了天大错事,也要体体面面离去。探监之事,包在我身上,我待会就出府去求霍侯。” 许是怕他不信,她继而加了一把柴:“如若他不愿,我就跪着求,他被我缠不过也会应允。董大人听我好消息就是!” “甄二娘子真是我大恩人!”董致远松了口气。 有这个蠢笨的小女娘开道,即使被霍野发现偷梁换柱,也是他的未婚娘子犯下的错。 霍野想保住官声,就必定要遮掩,就只能求上他。 而他拿捏的,可是定北侯的把柄! 惜雪看着他老谋深算的眼眸,面上笑得纯良。 算计之人自被算计。 京兆府中,霍野正等着他入毂。 “那我认亲之事……”惜雪面露忧色,“刚才郡主说,我就是一个外人……” 第50章 甜到心里的果子 既然过了明路,惜雪出府也未避人。 路过张五郎蜜饯铺时,买了新出的果子,大母爱吃。 她想了想,又多买了一份。 刚到京兆府,就看到寒江抱着一大叠书信。 惜雪缓步走入,书信被扔了一地。 她弯腰,随手捡起一封,轻声读了起来:“董家三郎素来君子,如松之挺,如玉之洁,然世事无常,偶陷迷津。君虽一时失足,犹似明珠蒙尘,非其质变,实乃境遇所迫。” “这封文采不错。” 她又捡起一封,轻声读起来:“吾观君之心,犹存赤诚,如金之未炼,尚待火候。君之才华,犹如潜龙勿用,一旦风云际会,必将腾飞九天。” “这封文辞太过浮夸。” “你怎么来了?”见是她,正翻着案卷的霍野,紧皱的双眉松了松。 “自是来给你送方子。”惜雪轻笑,眼眸中闪过一抹促狭,“顺便来帮董致远求情。” “那老狐狸忍不住了?”霍野站起身,眉眼之中藏不住的锐利,“现在外面都是夸赞他的话,说他不包庇不徇私,最是公正严明。” “就连素来方正的王相昨日遇见,也问了一句。”他目光落在书桌上,满眼厌恶,“我这书桌,都要被求情的书信淹了。” “夸得越高,跌下来才能越疼。”惜雪淡淡一笑,“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怎知不会玩火自焚?” “你想要给他心中所求,然后再让他彻底失去?”霍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希望,永远是最折磨人的。” 惜雪将果子放在一旁,“你这铁桶一般的京兆府,也要留个空子出来,不然他如何动手?” “就等着了。”霍野冷笑。 见她白皙面庞上透出若有若无的红润,指尖莹白,在光亮下泛出晶亮的光,他心中一动,缓缓开口:“自那日后,你大父就下令紧闭甄府大门。现在甄府由二房执掌中馈,袁氏再无掌家之权。你那好嫡母,倒耐得住性子。一句怨言都没有,反而日日去给甄崇衡送汤送药,很是恭敬。” “她素来会这一套。”惜雪掀唇,“不然,如何能哄得住我那耳根子软的大父?” “只不过,她依旧出手阔绰,我们的人也探查过账目,袁氏并没做手脚。” “甄府只靠甄崇衡,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袁氏即使生财有道,也不会藏不了太多。”惜雪轻叩,心中似抓到些思绪,“保不准袁氏在外还有营生,她出不了府,只需盯着她身边人。” 想起月雨之前回禀,她又道:“还有甄珍儿。” 霍野微微皱眉。 刚才,她说了甄府。 而不是我家。 对甄崇衡也是直呼其名。 这个小女娘,也许并不是甄家的人…… 待想到这些,他重新打量起她:“甄二娘子,你是在命令本侯?” 惜雪朝他看去。 墨发黑瞳,长发束带,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那一双眼眸分明带着几分笑意。 她将果子递到他面前:“是请求霍郎君帮忙!” 两人相视而笑。 一路而行,彼此都已熟悉对方脾性。 也比往日多了更多熟稔。 果子入口,馨香软糯,口齿留香。 “而我为了报答霍郎君,告诉你一个法子,能保董安邦既死了,也没有不死!” “何为既死了,又没有死?”霍野蓦然抬眸。 “如若霍侯能保董安邦一命,从而让与亲生阿父决裂,那董安邦于董致远来说,就是死了。”话音一顿,她继而说道,“但真正能让人感激涕零的,就是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人人都以为,我想借此案一战成名,从而赢得圣上青睐,在京城中站稳脚跟。你竟说我要保国安邦?”霍野挑眉。 “难道不是?”她抬手为他斟了一杯清茶,佯装要走,“既如此,就当我今日多此一举。” “诶……你这……”霍野站起身,伸手想拦。 指尖触碰到她衣裙一角,柔软而顺滑。 他刚想开口,眼前的小女娘已转身,对上他的眼眸:“董安邦该死,但留着他的狗命,更有用处!” 她招了招手,见霍野没靠近,轻叹一口气,凑到他耳边开口,轻声说了几句。 看着霍野蓦然睁大的眼眸,她行了礼,施施然走了。 寒江终将厚厚的书稿全堆在桌案上,见那果子,咽了咽口水:“侯爷,你素来不喜吃这些,我今早忙了一上午,要不赏了我?” 霍野一脚踹了过去,扔了一袋银子过去。 寒江笑嘿嘿捡起来,藏到怀中。 他要跟着将军一辈子! 霍野招了招手,低声吩咐:“让我们的人盯住董安邦,最晚明日,董致远必会动手。” 瞥见寒江咽了咽口水,只当没看到,将果子挪了挪。 随后又捻起一颗,放入口中。 果然好吃。 半夜时分。 “不好啦!走水啦!” 宁静的京兆府大牢,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响。 浓烟翻滚,囚犯四处逃窜,衙役提着刀抓捕,场面混乱不堪。 而混在衙役中的一人,趁乱打开董安邦牢房门,将另一人调换进去。 而他不知,在暗处,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 …… 定北侯府。 “侯爷,动手了!”寒江匆忙走入,“白日董致远借口送衣物,将自己的人和狱卒调换身份。半夜时分,此人借故放火,将死囚和董安邦调换。” “好!”霍野一双眼睛炯炯而亮,就如同等候猎物入圈套,“本侯已经等不及,想看一看董大人看到亲子被绑上断头台的场景了……” “经此一乱,我们尊贵的董三郎定惊魂未定,你派人告诉他,他的亲阿父想要烧死他!” “侯爷,他会相信吗?”寒江问。 “放在平日,他自然不信,但他已被关了这么久,内心只会越来越慌。”霍野冷笑,“董致远虽四处为其打点,但他人在牢房自不会知晓。他只知,他的阿父给他送来断头饭。” “董致远为人谨慎,为让本侯信服,必不会将偷梁换柱之事告诉董安邦。” “我们只需告诉他,他的好阿父大义灭亲,现在官声斐然,已快封爵。” “那他就会觉得,自己被他的好阿父当做了踏脚石……”寒江顿时悟了。 “还有,将这消息告诉傅家……”霍野手指若有似无地点着。 “傅家?”寒江皱眉,“是和忠庆王府定下婚约的那个傅家?” “作为忠庆王府未来女婿,傅司辰怎能不来?”霍野想起那个清冷的背影,眼眸幽深,“看到未婚夫婿和旁的女子卿卿我我,你说有的人会不会忍不住?” 第51章 又一对郎情妾意! 三日后。 听闻今日董安邦被判处斩立决,百姓已早早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董大人,这边请。” 跟着狱卒来到观看之处,见此处能清晰看到行刑现场,知是霍野特意留的,董致远只觉,这未来的干侄女婿格外贴心。 “三郎可安好?”四下无人时,他开口。 董忠垂首伺候:“大人放心,三郎现在别院,已被妥善照顾。” 董致远微微颔首。 边上有官员前来,见了他连声夸赞。 说他大义当前,是百官之楷模。 他刚说完,又陆续有相熟的官员前来,夸赞他品行高洁,不徇私亲眷。 甚至有人将他夸到古今未有之完人,都要为其上表嘉奖。 “董大人,老夫人可安好?”霍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对面,彼此见过礼。 “幸亏有盼儿在旁照顾!”董致远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府中的女娘无一人有盼儿贴心。” 霍野看着隐在他身侧的小女娘,今日她带着锥帽,但掩不住她…… “盼儿,坐到霍侯身边去。”董致远催促,“你们既有婚约,就要多多亲近,否则如何绵延子嗣?” 周围官员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惜雪面上发烫,犹豫间,竟伸出一只手。 她诧异抬头,是霍野。 “你不会想让人看出破绽吧?”他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微微侧目,就看到轮廓分明的面容,黑眸中有若有似无眼中的笑,她的心有一瞬的狂跳。 神态亲昵自然,从外人看,正温柔在她耳边低语。 他原本长得俊朗,没了往日的肃杀和清冷,眉眼温柔,引得旁观的女娘尖叫不已。 她强忍住心中狂跳,将手放在他掌心上。 他的掌心粗糙有老茧,在接触的那一瞬,只觉他的掌心隐隐发烫,再看他时神态倒是一如往昔冷静。 可站在身侧的寒江,看到霍野的耳尖红了。 一人低垂着头被押了上来,曾遭受欺辱的百姓,将手中的菜叶子、石子劈头盖脸砸过去。 那人被砸得偏了头,额头上被砸出了血。 “大人。”董忠递过一篮鸡蛋。 其余官员又是一通赞叹,董致远被夸得老脸通红,要不是有衙役拦着,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狠踹几脚。 霍野微微扬眉。 卖亲儿子卖得可真丝滑。 犯人被押到正中跪下。 一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喝了一口酒喷在刀上,猛拽犯人的头。 而在抬头的一瞬间,看清了这人。 董致远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 怎么会? 董忠也像被塞了鸡蛋,半晌回不过神。 董致远狠狠朝他瞪去,那眼神恨不得杀人。 不是说现在在别院休养,那跪在这里的是谁? 董忠的腿不受控制抖起来。 要了老命了! 这可是忠庆王府唯一的嫡孙! “董大人,怎么不扔?”霍野冷飕飕开了口,看着董致远白里泛青的脸色,“难道下不去手?” 董致远看着面前的鸡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董大人舐犊情深,让人动容!”霍野扬声,“人之常情,本侯也能理解。” 周围官员疑惑的目光全都戳了过来。 董致远咬着牙,拿起一个鸡蛋刚要扔出。他手后有个力道,似纠了他的方向。 “啪!”的一声,鸡蛋不偏不倚砸在董安邦额头。 “好准头!”霍野拍手赞叹,“本侯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犯人虽作奸犯科无恶不作,但董大人是他阿父,毕竟是骨肉至亲。”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未到,董大人如有想说的可自便!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人间惨剧!” 董致远觉得霍野这话,戳得他心肝儿一阵阵抽疼,可是也抓不住话中把柄。 他的腿肚子都在发抖,在董忠搀扶下,迷糊走上正中。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能如何? 想起他的官声,他狠狠咬着牙,伸出颤抖的手:“你个孽障,平日里阿父就教你,天地君臣师,可你不思报效国家,却罔顾圣恩作奸犯科,……” 惜雪轻哼。 这口才,好得让人发指。 霍野许是听到了,他微微侧目,递了一盏清茶送到她面前,凑到她耳边轻说:“还你的果子!” 惜雪一怔。 这话,为何还要凑过来说? 不知觉中,她的眼角瞥到一人。 甄珍儿? 她的目光竟似黏在霍野身上,眼神痴恋。 她心中一动,刚想接过,可茶盏却被收了回去,手心还被轻打了下。 “小狐狸,刚才不愿喝本侯的茶,现在却动了坏心思,想得美!” 她耳边传来霍野的话,不由面色一红,忙收拾好心绪,将目光投向正中。 董致远从天地君亲师骂到了礼义廉耻,骂的已是声嘶力竭,而跪着的董安邦也是痛哭流涕,一脸地悔不当初。 “咚!”锣鼓声响。 午时已到。 董安邦似被惊醒,他突然跪行几步,抱住董致远的腿,失声痛哭起来:“阿父!儿子不孝,只有下辈子再伺候您老人家了。您能再抱抱儿子吗?” 董致远跪了下来,摊开怀抱。 脉脉亲情之间,突然就听到“阿”的一声尖叫,就看到董致远满脸痛苦捂着右耳,鲜血淋漓。 “董致远,你还配做人吗?”董安邦指着他就骂,“当初就是你和我说,无论做了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担着!你还说,忠庆王府有钱有势,死个妓子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可是现在,你为了你的官声,就将我卖了!我可是你亲儿子,你这样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你踏着我的血,爬上你的官位。我就是死,到了地底下,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就是一个虚伪的小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诅咒你,断子绝孙,沦入猪狗道,永世不得超生!” 声音凄厉高昂,一字一句都传入众人耳中。 原本赞董致远高义的官员,全都面露鄙夷,甩着衣袖就走。 陪同董致远前来的董家远亲,都面面相觑。看着百姓幸灾乐祸的眼神,纷纷拿衣袖遮住脸。 太丢脸了。 傅司辰也没想到这一出,他原本混在人群中,以为旁人不认识他。可还是有几个眼尖的小女娘,看着他窃窃私语。 他面皮一阵阵发烫,心中开始后悔。 他要娶的是郡主,陪着董惜莲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傅阿兄,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一个是我阿兄,一个是我阿父,都是我至亲之人,我该怎么办?” 他将她带到偏僻角落,董惜莲娇弱靠在他胸膛上,哭得肝肠寸断。 他看四下无人看他,悄无声息伸手环上她的腰肢。 “看!又一对郎情妾意!”坐在上首的霍野抬了抬下颚,“你说,忠庆王府怎么有这么多好戏?” 第52章 耳尖红了 惜雪晲了他一眼。 什么叫又? 他话语说得随意,可一双黑眸晶亮,似能看透她的内心。 她挪开目光,看到傅司辰软语温柔的样子,哼哼冷笑两声:“一对渣男贱女罢了,竟能被侯爷看做郎情妾意,我看侯爷回去还是好好洗洗眼睛!” 霍野轻笑。 踩到小狐狸尾巴了。 不叫霍郎君,改叫侯爷了。 不过,看她刚才的冷嘲热讽,对傅司辰非但没有多少情谊,甚至还带了恨意。 他的心似乎舒坦了点。 “将他的嘴堵上!堵上!嘴巴里都胡言乱语什么,你是被人打傻了不成?”听董安邦越骂越不像样,董致远捂着被咬下来的耳朵,狠狠踹下去,“混账东西,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敢咬老子!” 众人都惊住了。 这一脚脚的,都是往心窝子里踹,董致远这是下死手啊! 在旁的董忠想拉可怎么都拉不住。 再打下去,忠庆王府的脸皮真要被踩得稀巴烂! “够了!”一声怒喝从人群中传出。 听到熟悉的声音,惜雪蓦然站起身。 大母怎么来了? 董大夫人在孙嬷嬷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出。 这几日,她头发全都白了,神情憔悴不堪,紧紧拄着拐杖,脊背却依旧挺直。 “他可是你亲儿子,你是想打死他,也背上杀人的罪名?” 董致远听到阿母的话,终是停住了脚。 “霍侯,老身冒昧前来,无意扰乱法场,还请恕罪!”董大老夫人虽已气极,但规矩礼仪未忘。 转向霍野,深深行礼。 霍野起身回礼。 场内一片寂静。 “时辰已到,请霍侯下令,当即行刑!”董老夫人抬头,看被打得满嘴是血的董安邦,眼眸闪过一丝不忍,但话语中没有一丝犹豫。 “大母,你来这里做什么?”惜雪心中发酸,轻声唤道。 她明明已让孙嬷嬷拦着,怎么没拦住? 霍野看着边上眼眶发红的小女娘,心中也一酸。 他深深行礼,扬声说道:“晚辈遵命!” 是晚辈。 而不是本侯。 “当!”的一声。 锣鼓声响,行刑开始。 当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惜雪面上闪过一抹焦灼。 原以为董致远对背叛他的儿子定不会轻易放过,可没想到大母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有筹谋。 “未来定北侯夫人,请坐。”霍野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杀个人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惜雪晲了他一眼。 却见他深深看着她,眸中浮冰浅动,唇边忽得溢出一抹笑,很淡,疏忽不见。 惜雪微微凝眉,压下心中刚升腾起的火气,伸手拿起他倒的清茶。 庐山雪芽…… 此时,突然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马背上,传信官扬声喊起:“圣旨到,刀下留人!” 惜雪心中一松。 见是圣旨,众人跪拜。 “朕得天眷,皇后有孕,乃国之大幸,民之福泽。今特颁旨意,大赦天下,以祈皇嗣平安降诞,国家昌盛,百姓安宁。” “董家三郎免死罪,发配凉州;府医何守信杖责三十。愿天地神明,佑我大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刑场上一片沉静。 董安邦最先反应过来,他突然“哇”地哭嚎起来。 眼泪鼻涕流了一地,早没有往日翩翩公子模样。 劫后余生。 可董致远目光阴冷,看着跪在脚边痛哭的三子,良久都没有说话。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留着这孽障只能是祸害! 突然之间,一个臭鸡蛋砸到了他额头上,他“阿”的一声,痛得捂着额头。 哪个混蛋? 可他举目四望,除了看到一个个头顶。 他筹谋了这么久,为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董老夫人听到特赦,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松下去。 她毕竟年岁大了,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幸亏孙嬷嬷始终留意着她,此时见她脸色苍白,忙伸手搀住她,一叠声唤着人。 一众奴仆七手八脚将她抬回府。 衙役正要将董安邦带下去,他突然朝北“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刚要离去的董致远蓦然站住脚步,他的目光阴冷。 刚才磕头的方向…… 除了是皇宫所在的位置,也是原来霍野坐的方位。 霍野? 难道是巧合? 而此时的霍野正低着头说着话,察觉到背后注视的目光,他骤然回头。 反应敏锐,眸色深幽,定定对上董致远的目光。 董致远被抓了个正行,一时被打个措手不及,只能尴尬笑了笑。 霍野眸光中的森寒消退了些,只微微颔首,一如往昔。 可看到董致远离去背影时,看着眼前的小女娘,他轻声开口:“董致远已对我生了疑心。” 话音一顿,他灼灼目光盯在她面上:“你是怎么知道简皇后怀孕之事?” “又像上次那样,未卜先知?” 惜雪抿着唇。 她记得,前世这时,她的姨母简后已有身孕。 但胎像不稳,圣上甚为看重,让其安心养胎,只等三个月坐稳后再昭告天下。 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的事。 可这些,她如何告诉霍野? 只不过,这一次霍野未再追问,轻抿一口茶,语气笃定:“迟早有一天,你愿意将所有事告知本侯!” 惜雪抬眸。 剑眉入鬓,眉骨深邃,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透着浑然天成的威严,千山万水似都藏在眼中。 “这般自信?” 面对她的诘问,他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一双寒眸始终注视着她,未曾有半分躲避。 “如果宫中特赦迟迟未到,你可会杀了董安邦?”惜雪挪开目光。 “即使宫中特使没到,本侯也留了后手。”霍野回的坦然,“只不过你这小狐狸藏了太多事,这事本侯也不想告诉你。” 惜雪几乎被气笑。 “甄盼儿……”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她面上,“你想做的事,去做就是。” 惜雪猛然抬头。 “霍郎君,你也是!”她心中微动,只觉今日的霍野格外温和,她淡淡抬眸,“我是狐狸,那你就是恶狼!”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去。 “恶狼?”霍野险被气笑,指着那倨傲的背影,反问寒江,“她敢这么和本侯说话?” 第53章 做戏要做真才好 自刑场一事,忠庆王府元气大伤。 董致远虽日常当值,但众人看他的眼神,却颇有意味。 他“砰”地扔了狼毫,“这些混账东西,平日里哈着我,现在出了这点小事,竟连我的帖子都敢驳!” “主子……”因着那事,董忠被打得脸上肿得老高,轻声说道,“那个死囚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还让我给他养老送终?找个没人地方埋了就是,这点小事还要问我?”董致远冷笑,“一个大活人,竟被换了人还不知道?一个个都是眼瞎的混账东西!” 董忠也很无奈。当日火起,他的人看准牢房扛起那人就走。 谁也没想到,竟提前被掉了包! “主子,那个死囚说,他原是盗墓贼,当日三郎被带去问话,他听到说掘了谁的墓。” “掘墓?”董致远捂着被咬伤的右耳,疼得龇牙咧嘴,“那混账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去掘墓?老子现在恨不得将他活埋了!” “不对……” 他想到什么,“啪”的一声,桌案上一书册掉落。 轻风吹拂,哗啦啦吹到一页。 “梨花落尽雪花白!”娟秀的小字,温婉而细腻。 他的目光垂下,面上一层层泛出青色:“他不会为了银钱去掘墓。家中这几年并没人过世,只有十多年前那边……” 他的目光突然朝北望去。 紫藤院! “去看董致宁的墓是不是被人动过!还有……”他的目光落在那行娟秀小字上,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还有梅氏的墓!也给我挖开!” “那可是夫人的墓穴……”董忠大惊,“暂时还是不要惊动的好!” “那又如何?”董致远眼中都是阴狠的戾气,“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的夫君来看看她,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去!” 董忠看董致远满脸阴厉,缩了缩脖颈应了。 梅氏可是大房的当家主母,死了死了,可还要被惊动…… “还有,让我们的人跟着那混账东西。”脸上的怒气让董致远五官扭曲,“等过点时间,趁没人盯着他时,给那孽障送几个女人过去。让她们好好服侍我们的董家三郎!” “大人这是……” “一旦留下董家的血脉,就给那孽障灌药……”董致远眼眸阴狠,“疯疯癫癫过一辈子也算全了老子和他一场父子情缘!” “他可是三郎君,主子您这……”董忠瞪大了双眼。 “那又如何?等我有了孙儿,要他有什么用!要不是他是我的血脉,我早就动手,还等他反咬我一口?”董致远瞪了过去,“还有紫藤院那个酒鬼,留不得了!当年虽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但活着始终是一大隐患。” “有件事,奴才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有屁快放!” “跟着甄盼儿的婢女说,她曾看到甄盼儿偷偷去过紫藤院,还和那个老酒鬼说了话……”想到这里,董忠脸色也变了,“奴才这就去将酒鬼办了。” “紫藤院?” 这名字悠远的如同前世,董致远扯了扯嘴角,满脸讽刺,“当年我二弟就喜欢坐在紫藤树下,那个叫潇洒自在,让我好生羡慕。” 话至此处,他眼眸突现弑杀凌厉:“一把火烧了紫藤院,顺便将那酒鬼解决。我看今后谁还会记得董致宁!谁还会记得他楼玉公子!” “是!” “至于那甄家二女娘……”他手中捏着的佛珠蓦然停住。 不对! 自从那甄家小女娘来王府后,一桩桩怪事就接连发生。 她还去了紫藤院! “她可是甄家的人,甄崇衡那老儿虽没用处,可还有几分名,如若动了甄盼儿,恐是不能善了。”董忠低声劝。 “到底是来报恩还是报仇,一试便知!”他冷笑,“去,就说我要为甄家二娘子办一场认亲宴,让她风风光光成为我忠庆王府的人。” “将甄家、定北侯,还有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之家,全都请过来。” “是!” 看着董忠离去的背影,董致远眼神阴鸷。 “是人是鬼,扒下面皮才看得清楚!” 佛珠掉落,一颗颗滚在地上。 …… 半夜。 “咚咚咚!” 急促响亮的锣鼓声打破忠庆王府的宁静。 惜雪尚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问道:“发生何事?” “是外面走了水,家丁已去救火。女娘安睡就是,烧不到我们这儿。”门外守夜的婢女静兰回禀。 “烧不到我们这儿?” 惜雪刚想躺下,突然坐起身,“难道是北边?” 她现在所住之地为南方位,如若是北边起火,是还有一段距离。 静兰眼珠子转了转,含糊应了声,只催促着:“女娘快睡吧,明儿还要去看老夫人。” 惜雪看着她神情鬼祟,心中生起一股不详预兆。 她刚要起身,只觉头沉得厉害。 看到袅袅升腾起的熏香。 不对。 这香味不是她惯常用的。 她狠狠咬了舌尖,口中疼痛让她清醒,顾不得追究,穿上鞋就要出门。 “女娘,您不能出去。”平日里瑟缩的静兰拦着她。 “你拦得住我?”惜雪心中越发清亮,目光冰冷,“你可别忘了,我的未来夫婿是定北侯!” 看来她让董致远起了疑心,今日她必须要出去。 “女娘,你不要逼奴婢!”静兰咬着唇,握着一把锋利的刀,手抖得厉害。 惜雪听着外来越来越大叫嚷声,拔下头上的发簪,快速塞到她手中:“如若被追问,你只说拦不住。你毕竟跟着我,府中不会明着为难。最多只会罚月钱,这金簪够半年府中月银。你可算算,值不值?” “你现在放我出去,我心中记着这份人情。你也知我为人,将来定不会亏待你。” “但你如若死命拦我,拦不拦得住是一回事,但伤了残了,你在府外的阿父阿母怎么办,你的阿弟怎么办?” “我不想的,女娘,是管事逼的……”静兰手一松,刀落在地上。 “委屈你了,做戏要做真才好!”惜雪扬手打了她一耳光, “这样,董忠定不会再为难你!”看着她面颊上五个手掌印通红,她朝着紫藤院跑去。 “女娘,小心啊!”静兰捂着脸,看着那白裙消失在角落,轻声呢喃。 惜雪刚到紫藤院门口,就看到冲天的火势,半边天都被烧红。 家仆慌乱奔走,拎着水桶去救火。 她刚想冲进去,火舌朝她面上翻滚而来。 木梁“轰”得坍塌,砸出更多火星子。 “里面可有人?”她拉住家丁问。 “福伯在里面。” 惜雪看着熊熊火海,咬了咬牙,抢过家丁的水桶,朝头浇下去。 随后拿起湿巾子捂住口鼻,就要冲入火海。 “太危险了,回来!”一个力道将她猛然从后拉住。 “孙嬷嬷,怎么是你!”惜雪看向来人,心中一惊。 看她面容沉冷,灼灼火光中,惜雪反问:“你想拦我?” 第54章 小主,老奴护不住你 “你一个小女娘逞什么能?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不要说伤了,就是烧掉点皮,对小女娘来说也是要命之事。”孙嬷嬷气急,脸上紧绷,朝后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将甄二娘子带回去?” “孙嬷嬷,福伯在里面!”眼看火势迅速蔓延开,惜雪推开她的手,“在人命面前,我只想将他救回来。你和他都是府中老人,今日若你在火场,我也会救!” “你这……”孙嬷嬷惊住。 烈烈火光中,她挽起了发,露出雪白颈项,可眉眼中坚毅,眼神中有着少有的锐利,似乎根本不畏惧熊熊大火。 趁孙嬷嬷发愣时,惜雪兜起湿巾子,冲破家丁的包围。 “还不快跟着?”孙嬷嬷急了,“她可是……” 话几乎都快滑出口,可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轰!”的一声,顶梁柱轰然倒塌。 原要跟进火场的家丁,看到这冲天火势,彼此面面相觑,全都瑟缩退后。 “你们……”孙嬷嬷手抖得厉害。 这可如何是好? 惜雪冲进火场,看到一人躺在书案前,昏迷不醒。 “福伯!你快醒醒!快醒醒!”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浓烈酒味。 四处都是燎燎火势,浓烟翻滚,她猛咳起来。 环顾四周,她想起书房中有道暗门,拖着福伯就朝里去。 暗门打开,暂时隔开火势。 浓烟滚滚而来,呛鼻的烟味从门缝中缓缓渗入。 她四处寻着巾子,想塞住门缝,突然听到后面呻吟声。 “郡主……” 这一声呢喃,无比清晰传入她耳中。 她回眸,看到福伯似清醒了些,但眼神混沌。 惜雪以为他说着胡话,心中不以为意,只是轻声安慰,“福伯,你不要说话,你放心我会将你带出去。” “不用了。”福伯挣扎着坐起身,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叠书稿,塞到她手里,“老奴这么多年,醉生梦死,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不过见到小主子,也能去地下和王爷交差了。” 说着,他颤抖着手,从中抽出一封:“这是你阿父留给我的,而我看了十几年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其余的,都是这么多年我暗中搜集的书稿,也不知道能否帮上小主?” “小主子?”惜雪惊得瞪大眼睛,心中酸涩翻滚而出,让他险些落下泪来,“福伯,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奴是抱着小主长大的,这么多年了,我怎会认不出你?”福伯干笑起来,“不要看我平日只顾喝酒,可心里清楚着。你这倔强的样子,和主子一模一样。如若主子看到你现在这样子,定十分欢喜。” 说话时,他剧烈咳嗽,一口血喷洒而出,殷红落地。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出去!”惜雪看着脸白如纸的福伯,心如刀绞。 小时候,她找不到阿父,就喜欢找福伯。 福伯就将她抱在脖颈上,让她当大马骑。 她总是让他快点,再快点。 福伯就笑眯眯地和她说:“小主子,等你学会骑马,就带着福伯去看百鸟朝凤,好不好?” “福伯,我还没带你去看百鸟朝凤,你不能丢下我!”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百鸟朝凤?”福伯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老奴是看不到了,小主子如果看到了,记得到坟前告诉福伯一声!” “你再陪陪我,好不好?”惜雪环住他,呢喃开口。 “这些小人,临死也不放过我,给我灌了这么多毒酒。这十几年,他们看着我,杀又不敢杀,动也不敢动,还要给我买酒钱,我还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也算是够本了。” 他擦着嘴角的血,眼神已涣散,粗糙的手紧紧拉着她的手:“小主,老奴护不住你了。这忠庆王府就是一个狼窝,你自己一定要当心。” “除了老夫人,其余人都不可相信。今后的路,只要靠你自己。” “老奴和主子在天上,定会……定会保佑你无灾无难……”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不!我还要福伯和我一起为阿父报仇!”惜雪用力将他搀扶起来,可还没走几步,福伯身子已软在地上。 “福伯,你起来,我带你去买酒,阿父不让你喝的酒,惜雪都给你买,好不好?”惜雪跪在地上,看着已然气绝的人,捧着书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阿父离去时,她才五岁。 懵懵懂懂间,她只记得阿父睡着了,脸色红润。 可当她想要寻阿父做小木偶时,阿父曾坐的位置,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到人了。 她哭了起来,福伯就会给她买糖葫芦哄她。 糖葫芦很甜,她蹦蹦跳跳就去玩了。 可没想到,几个月后,阿母也走了。 那一日,她被董惜莲推倒在地上,董惜莲骂她是“无父无母的小杂种”时,她才明白,自己再没有阿父阿母了。 大滴大滴的泪打在地上,在灼热的温度下,消失不见。 她缓缓站起身,擦干面颊上的泪。 她阿父阿母的仇,福伯的仇,她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 半夜时分,消息传入霍府。 “明明是小狐狸却还要去当狸猫,她以为有几条命,火场也敢乱冲?”霍野垂眸,清冷的眸光落在他手背上,“可有受伤?” “只是被火舌撩了下,无甚大碍。” “只不过,里面火势太大,甄二娘子被人救出来时,双眼通红,想是熏得不轻。” 寒江挠了挠头,“我们刚将月雨调回,紫藤院就起了火,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所谓的巧合,也都是人刻意为之。”霍野站起身,看向黑沉沉的夜,“可有人死了?” “看守紫藤院的一老汉。” 霍野眉心一蹙。 双眼通红? 她竟哭了? 这小女娘不是莽撞之人,她冒死冲进去,要么这老汉和她熟识,要么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敢笃定,这甄家二女娘和忠庆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许身份也是假的…… 经此一事,定会引董致远生疑。 “还有个坏消息……”寒江顶着他眸中滚滚天雷,硬着头皮开口。 第55章 前未婚夫拜访 “何守信从牢中逃走了。” “自去领罚!”霍野站起身,脸色冷沉,目光寒凉。 他抬头看向幽深黑夜,“如若没有内应,他一个断了腿的如何能逃走?本侯倒是小看这位董大人……” “将所有值守的衙役押去拷问!” “本侯倒要看看,是他董致远的钱硬,还是本侯的鞭子硬!” 寒江抖了抖。 侯爷这次是真怒了。 …… 同样未能安睡的还有董致远。 “真烧起来了?”听闻董忠来报,他冷笑,“浇了多少油?” “足足两桶。”董忠狞笑,“那老酒鬼被灌了药,被拖到最里面,饶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回来了。” “好啊!”董致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长袍,“府中走了水,我这当家人也要去看看不是?” “老爷天黑路滑,您小心。”董忠伸出手。 董致远志得意满地扶着他的手,脚步一顿,突然开口,“明日就说,是那老酒鬼喝多酒打翻油灯,这才走了水!” “奴才明白,定会安排妥当。”董忠弯着腰,“我们的人看到,似是甄二娘子冲进去要救人,孙嬷嬷拦不住,只命人跟着,可无人敢进去。” “孙嬷嬷?”董致远蓦然停住脚步,“她不是应该陪着老夫人,怎么会出现在紫藤院?” 他甩脱董忠的手腕,眼眸露出阴狠:“派人盯紧这老虔婆,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孙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在府中这么多年……”董忠犹豫。 “那又如何?”董致远冷哼,“难道在府中这么多年,我就给她养老送终?董忠,你现在做事怎么也这般迂腐?” 他盯在董忠面上,看他躲避双眼:“心慈手软是做大事之大忌,如果你下不了手,自有人顶你!我忠庆王府的管事,有的是人想做!” “奴才不敢违逆!”董忠冷汗直流,不停擦着额头冷汗。 董致远狞笑起来,摸着下颚的胡须,肥胖的脸色现出得意:“我只是动动小拇指,那小女娘就上钩了。这甄家的女娘来历不明,又格外关心紫藤院之事,看来和老二颇有渊源。” 话音一顿,眼中都是阴鸷:“只不过,老二死了这么多年,骨头都化成了灰,我看谁能翻出天!你不是认了个干女儿叫什么兰的,让她盯紧了!” “奴才明白!” “走,去看看我们的甄二娘子有没有伤到……”阴冷的笑容浮上他面上,“毕竟,认亲宴后,她和我就是一家人了!” …… 翌日清晨。 “上药了。” 月雨拿来药箱,看着她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片,语气中满是自责,“要不是昨晚我被调去查何守信,女娘就不会受伤。” “就被火撩了,过几日就好了。我这是因祸得福,今早去见大母,她可是搂着我心疼半天。”惜雪轻声说,看着雪白的膏子散出馨香,随口问了句,“这是哪里来的?用着很是冰凉。” 月雨一怔,想起侯爷的吩咐,只低低说:“是我自己惯用的。” “你备着烫伤膏?”惜雪疑惑,“经常被烫伤?” “什么药都要备些。”月雨被她灼灼目光盯着,心下竟慌了慌,“女娘快上药。” 小女娘太聪慧,她好像瞒不过了。 惜雪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笑了笑。 月雨恐是没撒过谎,根本就不敢看她眼睛。 “何守信不会跑出京城。”惜雪缓缓开口,“派人去他妻儿处守着。” “妻儿?” “他虽贪婪无耻,唯独只对妻儿放在心上。那日我说他妻子改嫁,他发疯般样子足见痴情。” “他贪了这么多银两,足够活几辈子,可他屋内的被褥已用了三年,身上穿的长袍还是王府所制,手肘处还有补丁。他所赚银两,定想留给孩儿,所以他不会逃出京城。” “守住他妻儿,就能抓住何守信!” “女娘,我这就去!”月雨眼眸瞬间亮了。 “看到何守信先不要动手,回来告诉我,我留他还有用处!” 她拿起白瓷瓶,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轻笑。 既送她烫伤膏,那她就帮他找人。 也算还他人情。 蓦然之间,她想起他轮廓分明的面容,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眸。 如果她是忠庆王府的小狐狸,那他就是陇西的大恶狼…… 从怀中取出书信,指尖轻轻摩挲。 昨晚拿到书信后,她就翻看好几遍。 阿父留下的是一首诗篇文稿。 而福伯收集的证据,都是阿母的咏雪诗,每篇后有朱笔画的圆圈。 在学堂中,圆圈实则代表已阅,亦可能代表中等。 越看,她越觉得奇怪。 “这书信是阿父所留,但书信中的字迹我总觉得不像是他的。想要查验,就必须拿到阿父的书稿。” 她轻声呢喃,“可紫藤院已烧,我又能去哪里寻?” “对了!” “简一阁!” 她突然站起身,可没走几步,蓦然停住了脚步。 要去简一阁,可要想个好借口…… “女娘,郡主来看您!”正当她思忖间,门口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就看到琦玉站在门口。 她今日依旧穿着锦纹缂丝裙,只不过腰肢处已被收紧。下巴尖了几分,比之前又瘦了。 惜雪刚想行礼,琦玉已将一本书塞入她怀中,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走。 她垂眸,竟是她阿父的诗册! “你在帮我?”惜雪拦住她的去路,“你知道什么?” 琦玉抬眸,唇边都是冷意:“忠庆王爷是好人,不像你虚伪透顶!” “你什么意思?”惜雪凝眉,“谁虚伪透顶?” 她似乎从未苛待过琦玉,为何她有这么大的怨气? “我不管你是谁,可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现在我所拥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说这话时,她刻意挺直脊梁。 惜雪她垂眸,看到她紧捏裙角的手在发抖,心中讪笑。 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心狠。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惜雪淡淡掀唇:“郡主,我们合作如何?” 琦玉一怔。 刚才,她竟叫自己郡主? 看着她探寻的目光,惜雪未给她太多思量的时间:“你那么聪明,自然能看清现今的局势。董惜莲之所以能嚣张跋扈,就是因为她背后有董致远。” “如果我能将董致远赶出王府,董惜莲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再也不敢随意辱骂责打你。” “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说罢,她凑到琦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现在,你可愿意和我合作?” 第56章 而我,为何要他护? 送走琦玉,房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袅袅香气中,静兰为惜雪倒了一盏清茶,看着书信,忍不住开口:“这是哪个娘子写的字?竟这般好看!” “娘子?” “是,婢女虽不识字,可这字分明就是娘子写的。”静兰指着那笔画,“如若是男子,最后一笔常是顿促有力,而娘子写得往往轻柔很多,收尾会上扬。” 她指着一处:“就像这个!” 惜雪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轻飘的,可却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不敢相信。 她的字是阿娘启蒙,自认的阿娘笔迹。 王府女眷只有几人,女奴更没可能。这封书信被阿父珍藏多年,定是他珍视之人所写,而这人不是阿母…… 脑中似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缓了半日,终是不敢再去深想。 她见静兰站着,忙收拾好慌乱的心绪,低低开口:“你认字?” “我爹是秀才,只不过一直考不中,只能做一个教书先生。”静兰羞涩笑了笑,“阿爹说,女娘也要识几个字,说不定将来也能派上用场。” 说话时,她从怀中取出金簪,“这个我不要。” “我既赏了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惜雪掀唇。 静兰摇头:“昨晚我见你冒死去救福伯,当时我就想,只要我真心对待女娘,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困火中,女娘也会义无反顾来救我的。” “阿爹说,任何事都要将心比心。” “我今日若受了这金簪,那今后我的命就只值这金簪。” 话音一顿,她原本低垂的头抬起:“可我想陪着女娘,不做金簪,只做静兰。” 惜雪豁然抬头,心中似涌入一股暖流,她看着神色真挚的小婢女。 过了良久,眉眼中有了淡淡笑意,拉着她的手,眼神坦荡:“好!我们一起,既要得金簪,也要做堂堂正正的小女娘!” 静兰松了一大口气,咧嘴笑了起来。 “你阿爹既是教书先生,又为何将你卖入王府?” “阿爹娶阿娘后就生了我。但阿娘病死了,我有了后娘,也有了阿弟。”静兰垂下了眼,掩不住的失落,“后娘说家里多了嘴,阿爹养不起家。就将我卖到王府,给家中补贴……” “你阿爹不拦着?”惜雪皱眉。 “不是!不是!”静兰眼见她眼中厉色,拼命摇着手,“阿爹不同意,是我自己想来。” 面对惜雪疑惑的神色,她轻声说:“阿爹说,如果我一辈子待在村子里,见识就只能在村子里,也见不到好的儿郎。而且我出来,只要我干活卖力,总能攒到银子。等攒够嫁妆,我就能嫁自己想嫁的儿郎,从此再不看后娘脸色!” “小小年纪,就想着攒嫁妆?”惜雪不由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娘。 和其他弯弯绕心思的小女娘相比,静兰倒是独一份的清醒。 她抿嘴轻笑,“那你可遇到好儿郎?” “女娘,你莫取笑我。”静雪面颊闪过一抹羞涩,“王府每年都会有赏花宴,来的都是权贵公子。可我看着,也只有定北侯才是好儿郎!” “哦?霍野?”惜雪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他好在哪里?” “他长得好看,眉眼之间都是英气,不像京城中的儿郎。”静兰扳着手指头,“而且,他疾恶如仇,那日赏花宴将傅郎君罚了,真是畅快。傅郎君既和郡主定下婚约,却又和大女娘牵扯,就连我都看不上。” “可你不怕他杀过人?” “杀过人才好,这样他的娘子就不会被人欺负。如果一个儿郎连女娘都不能保护,要他有何用?” 惜雪被她的话逗笑了。 “最重要的是,”静兰转眸盯在惜雪面上,“他眼里是有女娘的!” “胡说什么……”惜雪蓦然一惊,她取笑了半日,原来这丫头在这里等着她。 要不是已命月雨查过,知道她是董忠的干女儿,她都要以为静兰是霍野派来的。 “那日在赏花宴,他可是让女娘坐在身旁,这可是大娘子才有的待遇,说明霍侯是真心想迎娶女娘。”静兰说得认真,“而且女娘说话时,霍侯一直盯着看你,其他小女娘他连瞅都没瞅一眼。这不是好儿郎又是什么?” 蓦然之间,惜雪心中一动。 那日在京兆府牢狱,因董安邦掘了他阿父阿母的墓,她几乎被气疯。 当时的她,眼里只有恨,朝霍野手背上狠狠咬下去。 想到那日场景,不知为何,她心口“砰砰砰”跳了几下。 “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女娘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惜雪站起身时,眉眼已恢复往日肃冷,“这句话,你要记住。” “不管将来你的儿郎说多少甜言蜜语,你的靠山,唯有自己!” 静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惜雪缓缓抬头,轻轻拂开她额头几缕散发,“并非权贵公子就都是良善之人,也并非山野村夫都是草莽无知。想要识人,不能光看身份,更要看其言其行!” 如果前世有人和她说过这些话,她也许就不会伤得那么痛。 “霍侯惩罚傅司辰,也许并不单单为我出气,也许另有目的。”惜雪唇边笑意收敛,“他有护人的本事,可为何要护我?即使他愿意护我一时,可愿意护我一世?” “而我,为何要他护?” “我就没有护自己的本事?” 静兰被这话震得瞪大双眸,她朝惜雪看去。 她就站在对面,一袭白裙,淡淡的眉,淡淡的眼,面容恬静。 刚才说的话,却一道光亮划过她心头,震得她心跳的厉害。 可她的干爹说,小女娘只要有了银子,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金簪也是他让还的,到底谁的话是对的? 惜雪看着她迷蒙眼神,唇边抿起一点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开门!” 她恍若醒来,忙打开房门。 门房在门口垂首而立:“女娘,傅郎君来访,主君请你去正堂一见!” 听到傅司辰的名字,惜雪眼眸冷了下来。 她看向静兰,缓缓开口:“将大女娘请过来。” “就说……” “她的傅家阿兄来了,甄家二娘子换了好几身衣裳,要去正堂相见……” 第57章 叫得倒亲切 正堂内。 董致远正陪着傅司辰说话,听到环佩叮咚,两人都转身。 就见惜雪今日穿了淡青色的长裙,裙身轻盈飘逸,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腰带,脚下穿着双白软鞋,鞋尖微微上翘。 傅司辰眼前一亮。只觉这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尤其一双眼眸,晶亮清澈,犹如养在清水中璀璨星辰。 董致远自知他此行目的,只推脱公务繁忙,先行离去。 傅司辰起身,上前几步,在惜雪一步之遥处停住,未曾开口已先笑:“你无需紧张,我和董家姊妹向来熟稔,又和郡主有婚约,听闻你即将拜董大夫人为大母,你也随惜莲他们一般,唤我一声‘董家阿兄’就好!” 他嗓音清冽,神色悠然,举止又妥当,乍看真是一翩翩好郎君。 前世,他一边允诺永不背离,转头就勾搭上董惜莲。 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好郎君! 但想到日后所行之事,强挤上一丝笑:“我自小没有阿兄,现能得名满京城的傅家郎君青眼相待,真是受宠若惊。” “盼儿,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傅司辰微挪脚步,话语中说不出的亲昵,“我初见你时就心生欢喜,想着我若有你这般贴心温软的妹子,就是在梦中也能笑醒。” “可我听说,惜莲阿姊不喜你与旁人亲近。”惜雪退后两步,面上装得怯怯,“我还是回去,免得惹惜莲阿姊动怒。” “这话都是谣言。”傅司辰跨前一步,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我认的妹子,和她有何关系?” “是吗?”惜雪抬头,“如若惜莲阿姊欺负我,傅家阿兄会帮谁?” 傅司辰一低头,就看到小女娘脸上娇娇的,睁着一双黑眸殷殷期盼。 他只觉这声“傅家阿兄”甚至好听,言语之中多了几分轻佻,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自然只会帮你!” “那傅家阿兄可要记得!我这人可是很记仇的,如若那日你做不到,可要受罚的!”惜雪退后几步,似笑非笑开口。 傅司辰只道是小女娘的玩闹话,满口应承。 甄盼儿背后可有着甄家、忠庆王府,还有定北侯。 单定北侯这层关系,就足以帮他赢得那些莽夫的支持。 “这是我送你的贺礼,打开看看!”傅司辰扬手,身后小厮捧来。 “猜猜是什么?” 惜雪佯装不知,装得满眼期待。 这花孔雀最会的就是这一招。 欲擒故纵。 傅司辰抬手掀开红绸,里面放着一条月牙白的丝缎,上面绣有梅兰竹菊,看着颇为清雅。 “啊?真好看!”惜雪佯装惊讶,心中却如同烈油翻滚。 前世,她曾看中这丝缎,可傅司辰说这颜色太过清冷,不适合她。 前些日子,董惜莲曾在她面前炫耀,说是傅司辰亲手所赠。 原来,不是月牙白丝缎不配她,是她配不上。 现在,傅司辰又故技重施。 他这是买了多少条一模一样的? “喜欢吗?”傅司辰负手而立,面上隐现倨傲,“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世上仅此一件。旁人就连看都未曾看过。我见盼儿妹子姿色清丽,正配得上这月牙白的丝缎。” 惜雪暗中翻了个白眼,仰起头时却已是笑靥如花:“多谢傅家阿兄。” 傅司辰低头看去。 和之前所见不同,这小女娘白白嫩嫩的,就像一个瓷娃娃,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正欲上前说话,门口有唤着他的名字:“傅家阿兄,你只顾着和盼儿说话,可你我早就有约,怎么竟是忘了?” 董惜莲一身红裙,满脸怒气站在门口。 “傅家阿兄,阿姊生气了。”惜雪朝后缩了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和她好好说说。” “不用怕,惜莲就是嘴硬心软,有我护着,她不敢难为你!”傅司辰看着她躲在自己身后,娇娇俏俏的,就如同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愈发惹人心疼。 他伸手想抚上她的头顶,突然手下一空,那个小女娘已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他正要去追,手臂却是被一个力道猛然一拽。 董惜莲瞪圆了眼珠子盯着他:“你在看什么?” 傅司辰被她蓦然出现吓一大跳,正要想着如何去哄。 突然脚背一阵剧痛,抬头看董惜莲扭着身子已走出去几步。 “惜莲,你等等我!”傅司辰感觉自己脚趾骨都要被踩断了,看着惜雪的方向,又看着那红影。 最后,咬了咬牙,一瘸一拐地朝董惜莲追去。 而这一切都被惜雪尽收眼底。 “女娘,你怎么搭理这种人!”静兰气不打一处来。 惜雪目光落在傅司辰背影上,眼眸已凝成冰霜。 解决矛盾的方法,就是激化矛盾。 而她,就是那开弓之人。 静兰看着手中捧着的丝缎:“那这个怎么办?” “烧了!”惜雪眼皮子都没抬,面上再没有刚才的娇憨。 董惜莲根本未曾走远,见傅司辰追上来,待无人时,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傅司辰顺手就将她搂在怀中,心肝宝贝地哄着:“你啊,怎么那么大的气性,要不是甄盼儿背后有定北侯,就是给你提鞋都不配。我今日哄着他,就为了我们的将来。” 董惜莲从他怀中扭开,揪着他的衣领:“你说的好听,你别以为我没看到,刚才你的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你分明就喜欢她!” “胡说什么?”傅司辰摸着她的头,“这么多年,我心里有谁你不知道?” “傅郎,我可什么都给你了。”她松开手,双手环住他的腰,“如若你敢负我,我就将你的肉一块一块咬下来,扔出去喂狼!” “那你现在就来咬!”傅司辰低头,凑到董惜莲耳垂边。 “你说过,只有我一个,再不会有旁的女娘。” 董惜莲娇躯一抖,被他温热的气息哈得只往他怀里钻。 “我对你的真心,你还不知道?”傅司辰摸着她的面颊,亲亲啄了一口,又一口。 董惜莲指尖摸在他喉结上,轻轻划过,双眼都是对他的痴迷:“如若你真负了我,我真会疯的。我们生不同衾,死也要同穴!” 傅司辰只觉一阵酥麻,可听到这话,后背升起一阵凛寒。 董惜莲伸出一个手指头,勾着他的腰带。 她眼中满是浓情蜜意,似长了钩子,傅司辰早将那丝害怕抛开。 轻笑起来,任凭她一步步,将他带去闺房。 “你说这傅司辰是不是傻?怎么会看上比他还老的女娘?”蹲在屋顶上的寒江“啧啧”叹了两声,捅了捅身边的张擒,“张擒,回去我们可怎么说?这等香艳的画面,不适合我们侯爷这种青涩的儿郎,毕竟他连小女娘的手都没碰过……” 他自说自话了半天,边上人半晌没动静。 他回头一看,就看到张擒板着脸,神色凝滞,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 寒江长叹一声,搂住他的肩膀安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抓住董安邦,芸娘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见他依旧这般,寒江无奈哀嚎:“女娘真比陇西的猛兽还要凶猛!” 等将一切回禀给霍野,他才发现,侯爷凶狠起来也不遑多让。 “傅家阿兄?”霍野“啪”的一声,将兵书扔在书案上,寒眸落在自己手背上小小的牙印,冷哼一声,“叫得倒亲切!” 第58章 我看你最近闲得很 “侯爷,你怎么没让我们通知甄二姑娘,到时候来一场抓奸在床的戏码,”寒江兴奋地搓着手,“想想那场面就痛快!” “要看戏去戏园子。”霍野冷冷横了他一眼。 单这一眼,寒江后背冒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改口:“甄家二娘子今日对傅司辰会这么热情,定有所图谋。她是那么聪慧的女娘,怎么会看上这种花孔雀!” “那傅家郎君除了长着一张小白脸,嘴巴会哄小女娘开心,会送点好看东西骗骗人,身量颀长相貌俊朗潇洒,家族兴盛父兄均在朝为官外,也没有……” “马厩扫了?” 霍野一个眼神杀了过去,“我看你最近闲得很,打扫完马厩,再蹲两百个马步,跑三百圈松松筋骨……” “侯爷,那不是松松筋骨,那是要我的老命啊!” “再加” “我这二十军棍的伤啊……” …… 夜色寂寥,一轮圆月高悬半空,月光洒向人间万户。 一个鬼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屋舍。 此人拖着一条残腿,查看四处无人后,整了又整身上的衣裳,轻轻敲了敲。 良久,见里面没动静,他又轻轻敲了两下。 门“吱吖”一声开了,开门的妇人待看清来人,面色大变,伸手就去关门。 那人要强挤进去,被门夹到了断腿,“砰”地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呻吟。 那妇人咬了咬牙,轻啐一口,双手将他拖入。 “娘子,你终于肯认我了,我就知道,他们说你改嫁是骗我的!”那人就是何守信,见身旁站着两个男童,双手各搂住一个,狠狠亲下去,“大郎二郎,阿父回来,你们可想我?” “阿娘,这个叫花子是谁?”大的男童嫌弃推开他,满眼厌恶,“我们不认识他,你让他滚!” 小的男童也推开他,躲在妇人身后,一双眼都是恐惧。 “为你的事,大郎在学堂被人退了学,二郎出去被人砸破头,那时候你在哪里?” “我一个人抱着满头是血的孩子,大半夜一家一家敲门,那时候你在哪里?” “你在赚你的黑心钱,老天给了你报应,让你被京兆府抓住,可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 “你害了我们一次还不够,还要害我们第二次?你怎么不去死?” 那夫人死死护着两个男童,双眼通红。 何守信整个人好像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褪得惨白。 他曾经温柔可人的夫人,他温顺乖巧的大郎,他娇憨顽皮的二郎,可现在,都把他当成了敌人。 他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从早破得不成样的衣服里,哆哆嗦嗦挖出几张银票,双手递出去。 “我有银子,我们可以搬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可以养活你们。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谁要你的臭钱!”那妇人看着他手里的银票,看着早就打得变形的手指,捂着脸低声痛哭起来,“为了这几个臭钱,你舍了你的良心,舍了我们,更舍了这个家!何守信,为什么老天爷没有一道雷劈死你!” “为什么不要?”一男子粗狂声从后传来。 何守信一怔,手中银票已被抢走。 抬头看,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彪悍壮汉进了门。 “看什么看?要不是我,他们三个早就死了!”那彪汉挡在那妇人身前,眼神凶狠。 “你回来了?我去给你做饭!”那妇人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要走。 “不用急,我用过了。”那彪汉伸手就搂住她的腰肢,朝她面上亲了一口,眼神挑衅:“她!现在是老子的女人!” 何守信瞬间瞪大双眼,气得几乎要吐血,手抖得厉害:“只要我一日没签放妻书,你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我今日就要将你们报官……” “阿爹!”两个男童飞扑到他怀里,指着何守信,“他是坏人,你快报官,将他抓走!” 何守信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像疯了一样,双眼猩红扑过去:“我是你们的阿父,你们这是认贼作父,不知廉耻!” “廉耻?你还有?”这彪汉冷哼,一只手拎住他胳膊,随手就将他甩出门外,朝着他的断脚就狠狠踹了上去。 何守信痛得五官扭曲,蜷缩在地上,痛苦翻滚。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人的腿。 那彪汉又是狠狠一脚,这一次踩在他变形手指上。 “痛!痛!放过我!”何守信脸上豆大的冷汗掉落,一张脸比鬼还要惨白。 “活该!” “砰”的一声,门已关得死死的。 屋内的烛火,映出一家四口的美满。 何守信拖着断腿,靠着门板上,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小女娘看在眼里。 她缓步走到他面前,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 “是不是很痛?”她清洌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温度,“何守信,轮到你了。”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他蓦然抬头,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这张脸,真是我的杰作!就是我的师父,也做不到这么完美无瑕!”他又哭又笑,“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惜雪清冷眼眸,回眸唤道,“月雨,给他一把趁手的兵器。” 月雨从暗处走出,“当”的一声,扔下一把匕首。 匕首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寒光。 何守信看着这渗入骨髓的寒光,抖了半天的手,最后终垂了下来。 月雨诧异地看了眼惜雪。 惜雪轻笑。 一个逃犯,偷偷回来见妻儿时,尚且还顾及自己的外形。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何守信,从来都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如若你愿意说出真相,有一日朝廷大赦天下,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回来。” 惜雪捡起地上的匕首。 寒光映照出冷厉的眉眼:“宋平言为了活命,舍了自己的命根子。董三郎为了活命,甘愿被押送到凉州。而你为了活命,能做什么?” “你能保住我的命?”何守信眼眸中现出一点光。 “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 手中匕首轻舞,如同一朵灿烂的花盛开,可落下之时,何守信额前散乱的头发,被尽数割断。 “真是一把好匕首。” 在忠庆王府,她让月雨每日教她。 匕首作为防身利器,是她学得最用心的。 何守信摸了摸脖颈,最后一点顽抗终被消弭殆尽。 他垂下头,突然开口:“郡主,你可记得梅氏?” 惜雪蓦然凝眉。 梅氏。 “大伯母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董致远对她呵护备至,事事依从。” “我记得,她去世时,董致远悲痛欲绝,连着三月未曾上朝,人也消瘦一圈,人人都称赞他情深义重……” 梅氏在他阿母离世后第二年病故,那时她已逐渐通了人情世故,也记得当时白幡满天的场景。 说着说着,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对。 何守信看着她,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咧开缺了几颗牙的嘴:“可你知道吗?就是她,你温柔如水的大伯母,亲手送你阿父上的路!” 第59章 我陪你去? 突然,她想起了阿父那封书信的一段话:“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氏,梅若雪…… 难怪他的阿父给她取名叫惜雪。 可惜不是梅若雪。 难怪阿母写了这么多咏雪诗,可从没得阿父一声赞……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想不到吧,你那阿父竟是肖想嫂子的混账。人人都称楼玉公子飘逸,可谁想到也是这般龌龊……”何守信幸灾乐祸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脖颈之间已贴上刺骨的凉。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打落你一颗牙!”惜雪手中用力,看到他脖颈处渗出的血,没有半分动容,“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 惜雪回到忠庆王府,整个人如坠迷雾。 月雨在边上护着她,未曾多问一句。 回到房中,她命月雨守在门口,翻出阿母的书信。 她的诗句中,句句都在赞雪,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的阿母,简家的嫡女,竟这般卑微! 她手指摩挲着已泛黄的洒金纸,看了半晌终一无所获。刚想起身,不小心碰到茶盏。 她弯腰去捡,桌上的纸飘落而下,滢湿一处。 上面隐现出四个字“星辰之冠”。 她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星辰之冠”是紫藤院的那棵老树。 是她阿娘和她的秘密。 半夜时分,忠庆王府陷入沉静。 一个身影潜入紫藤院老树,从树中取出一物。 而待月雨将此物交至惜雪时,她微微摇了摇头,推到她怀中:“你先帮我保管,我只信你。” 月雨紧抿双唇,看着她清澈透亮眼眸,朝屏风处扫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你是霍野的人,他堂堂定北侯,还不至于吞了我这点东西!”惜雪眼眸微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颀长身影。 心中倒是多了几分笃定。 敢擅入她的闺阁…… “这么晚了,先安歇吧,有事明日再说。”惜雪佯装打了个哈欠,扬声对月雨说,“折腾一日,泡个玫瑰澡能消除乏累。今日闷热,青笼纱细腻柔软、薄如蝉翼,穿着睡最是舒服。” 月雨垂眸,冰冷的面容,千年难得有点笑意。 呆在屏风后的霍野僵了僵。 玫瑰澡?薄如蝉翼? 那是他能看的? 很快,月雨就吩咐人将热水送入。 水“哗哗哗”倒入木桶,玫瑰花香瞬间弥漫屋内,门“吱吖”一声,被关上了。 隐约听到衣料摩挲翻动,隐约还能看到女娘妙曼身姿。 屋内顿时弥漫一股子的旖旎花香。 他的心没由来狂跳几下。 身子微动刚想遁走,就听到女娘清洌嗓音:“霍侯,刚来就要走,也不留下喝杯茶?” 又回到霍侯这称呼了。 霍野眉头微皱,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他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却看到惜雪穿得齐整,端端正正坐着喝茶,神色安稳。 哪还有一丝想沐浴的样子? “稳坐钓鱼台,甄二娘子好气度。”霍野寒眸落在她面上,下颚点了点茶盏,“我的茶?” “我刚一想,晚上喝茶,难以安眠。”惜雪又轻抿一口。 霍野险被气笑:“那你还喝?” “我又不半夜爬小女娘的屋子,我如何睡不着?”惜雪抬眸。 霍野被噎,面色也沉几分:“刚得到消息,董安邦在凉州疯了,想必是董致远的手笔。” “听闻你刚抓回何守信,一时情急,这才想亲自过来查问。” “如若让你误会,抱歉,本侯现在就走。” 惜雪心中蓦然一动。 小小的何守信,虽能牵制董致远,但还未半夜惊动到他。 难道,他是担心阿父和梅氏的事会影响后面的筹谋? 一时间,心绪翻涌。 看他离去的背影,她心中一动,生怕真动了怒。 情急之下,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袍,可未想到,匆忙间打落手边茶盏。 “咣”的一声,茶盏跌碎。 “女娘,里面发生了什么?”屋外值守的婢女察觉,推门要进入。 惜雪心口猛然砰跳,拉着霍野就将他推至墙角,压着他身体,朝外说道:“是我不小心摔了杯子。” 霍野骤然被推,看她紧攥他前襟,雪白的脸微愠,耳尖有些泛红,整个人都倾在他身上。 他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那奴婢可要进来打扫?”那婢女问。 惜雪只觉手掌滚烫,抬眸,见他向来清冷的眉眼软了几分,目光似水。 她心中没由来慌了慌,压低声嗫嚅:“得罪了!” 随即挪开目光,朝外沉声说道:“不用进来。” “女娘,奴婢还是进来打扫,不然管事定会责打奴婢。”那婢女不依不饶。 惜雪知他是董致远的人,眉心紧拧。 如若不让她进,只会引她怀疑。 只不过,现在这局面,难道让她看到霍野? “记得,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他蓦然靠近,双眸凝视,音色竟带了点轻柔。 他蓦然靠近,惜雪本能微微后仰,想拉开点距离,一双大掌飞快掐住她的腰肢,借由这力道,他已跃上屋顶。 看着他藏身之处,她稳了稳心神:“难得你这么忠心,那就进来。” 那婢女进来,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收拾完碎瓷片退出。 “今晚让月雨值守,你不用在这里熬着。”临走之前,惜雪冷笑一声,“你这般有主见,伺候人真是委屈了,明日定让管事好好赏你。” 婢女听着这话,不由后背一凛,面露恐慌垂着头快步离去。 过了片刻,门口现出月雨的身影。 惜雪看着从屋梁一跃而下的霍野,想起刚才场景,心中不由腹诽。 这般熟练,也不知跳了多少女娘的屋梁? “想要说我梁上君子就直说。” “我可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霍野看着她,见她没了刚才郁色,眼眸灵动顽劣,他唇边浮起淡淡的笑,“说,刚才在心里骂了本侯多少遍的采花贼?” “如若被发现,最多只会说你一句风流潇洒,对我却是一句淫荡无耻。只因男女不同,你就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我就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蓦然之间,惜雪想到了他阿父和梅氏。 自从梅氏死后,梅家就再不往来,想要证明当年之事,必要去一趟梅家。 董致远很快就能想到梅氏,她必须要赶在他之前,找出证据。 否则,不仅不能找到杀害阿父的真相,还会被董致远泼满脏水。 她站起身,站在门口,语气冰冷:“我今日还有事,就不款待侯爷。今日,就不怪侯爷擅闯我闺房之过,但今后还请侯爷自重。” “也请侯爷能给我一份该有的尊重,也免去你自身不必要的麻烦。” “在此,多谢。” 说罢,她深深行礼,背转身再不愿多说。 霍野看着她瘦削却倔强的背影,刚才的话,似一记重锤砸落在他心口。 论理,谁这般无礼,他早就将她大卸八块。 可刚才说话时,她的眼眶红了,想来是动了怒气。 “你说要办的事,是不是要去梅家?”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看她紧咬着双唇,软了几分,“我陪你去?” 第60章 有事霍郎君,没事霍侯 惜雪抬眸。 他是在向她道歉? “去不去?”霍野挪开目光,“就今晚有时间也有心情,下次你若想找人,本侯就不一定……” “走!” 他话尚未说完,手腕已被拉住。 看着她莹白的指尖落在他手腕上,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看到站在门口的月雨,又压了下来。 惜雪让月雨扮作她躺在屋内,她在天亮前定会赶回。 …… 疾驰的骏马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待敲了半天门,良久都没动静。 惜雪微微皱眉,看着牌匾上大大的“梅府”两个字。 梅家,曾也是京城大户人家,怎会连门房都没有? “看来,他们不想见我。”惜雪看了已到正中的圆月,一边抓住他的手臂环上她的腰肢,下巴抬了抬,“霍郎君,你送我进去,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有事霍郎君,没事霍侯。”霍野看着她澄净眼眸,还有唇边隐隐的笑,只觉气得牙痒,“你可变得真快!” “你说什么?” “我说,”霍野咬着牙,“你真是恩怨分明。” 惜雪微微皱眉,这话怎么听得那么怪。 “抓紧了!” 霍野带着她跳过围墙,突然感到一阵风袭来。 他抬脚踹翻袭击的家丁,将惜雪护在身后,厉声喝道:“这就是梅家待客之道?” “如若是上门,梅家自会以礼相待。但爬墙肖小,那梅家自会打出去。”从人群中走出一老者,面相清隽,但眉间愁绪深笼,盯在他们面上,“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梅大人不是已猜到?”惜雪从霍野身后缓缓走出,“明明已听到敲门声,却装聋作哑,在这里严阵以待,到底谁是肖小行径?” “我今日来是为梅若雪,如若不是事情紧急,也不会叨扰梅大人和梅夫人。可梅大人什么都不问,就倒打一耙,难道你已猜到我们所行目的?” 梅敏博面上倏然变了脸色,甩着衣袖:“老夫不知你们在说什么,送客!” “梅大人不知道,那梅夫人呢?”惜雪眸光扫过藏在门柱后的一抹裙裾,冷声喝道,“唯一的女娘死得不明不白,梅夫人就这样难道眼睁睁看着?” “什么?不明不白?”藏在柱后的梅夫人跑出来,“你到底知道什么?” “夫人,他们在胡诌,阿雪是病死的,你难道忘记了!”梅敏博朝边上奴仆喝道,“夫人累了,还不快扶进去?” “如若是病了,忠庆王府为何不来报信?可有临终话语交托?”惜雪冷笑。 “梅大人瞒着夫人这么多年,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日日见妻子垂泪,梅大人真是好狠的心!” 梅敏博这般提防,定对当年之事有所知晓。 她继而跨步上前:“梅夫人,男子对女子生养之痛无法体会。当年十月分娩,苦心抚养长大,其中酸楚又有谁知?” “是啊,阿雪去得很突然,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梅夫人一把拽住梅敏博的衣袖,老泪纵横,“夫君,阿雪是我们唯一的女娘,我每每都会梦到她背着身在哭。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敏博用力甩脱她的手,摇着头让人强行将她带走。 “当年,要不是你逼着她嫁给董致远那禽兽,她怎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梅夫人死命推开奴仆的手,“你明明知道,她和董致宁两情相悦,你却顾忌你该死的清名,将他们活活拆散!” “阿雪生下三郎,身子亏空,而你又和我说,不要让人以为梅家攀附忠庆王府,竟不让我去!后来,阿雪含恨而终,都是拜你所赐!” “阿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唯一血脉,而你转头就将他忘得干净,你心里只有你的案子,你还是不是她的阿父?!” “梅敏博,你好狠的心!” 脸皮被撕下来,梅敏博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那你可知,她当年为何愿意嫁给董致远?” 看老妻张着嘴,他想起当年之事,双眼也已通红,“你以为我逼了阿雪,阿雪就会答应?” “你女儿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 梅氏目瞪口呆看着他。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又何必重提往事,徒惹伤痛。”梅敏博缓缓走到她身旁,搀扶住梅氏,低声劝道,“夫人,回去吧,让阿雪安息。” “梅大人,让罪恶之人逍遥法外,如何让你的女儿安息?”惜雪快步走上前,盯着他面上,咬着牙开口,“你一再退让,得到的只有女儿惨死和妻子的埋怨。为了这所谓的名声,你可值得?” “夫人!女娘死得好惨!”蓦然之间,一个身影从后跑出。 这人头发已灰白,身上穿着粗布衣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女娘不是病死的,而是上吊自尽!” “你在说什么?”梅氏推开梅敏博抓着的手,踉跄冲过去,“钱嬷嬷,你再说一遍!” “女娘生下三郎不久,那日老奴就听到女娘和董致远吵起来。他们越吵越凶,老奴想要抱走三郎,却被董致远抢走,让老奴滚。” 钱嬷嬷是梅若雪的奶母,跟随她进入忠庆王府。 梅氏死后,她就回到梅家。 “三郎哭得撕心裂肺,老奴实在不忍心就偷跑去照料。没想到,就看到……看到……”似是想到当年的惨状,钱嬷嬷的唇抖得厉害,一张脸煞白,“董致远竟举着三郎,要将他从窗户扔下来!而女娘……女娘跪着求……” 梅氏脸上都是泪:“这个杀千刀的,这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后来,我趁着他外出,偷偷去看女娘。女娘被打得浑身青紫,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他竟对阿雪动手?”梅敏博面色大变,“他曾答应老夫,会善待阿雪。” “梅大人,畜生的话,你岂可相信?”惜雪冷冷看向他,“与虎谋皮,无异于将手臂送到虎口,你又有何脸面去质问?” 当年要不是他的掩护,董致远也不会这般顺手。 梅敏博一张老脸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女娘悄悄和我说,她做错了事。但为护着三郎,她不后悔。她要活着,活着看三郎再长大点,才能去赎罪。” “老奴以为她说的是胡话,没放在心上。可第二天,就听到已故忠庆王去了的消息。” “你这混账东西,胡说什么!”梅敏博抬脚就要踹去,却被人捏住手腕。 “梅大人,让她把话说完!”霍野寒眸凌厉,指间用力,梅敏博痛得面色煞白。 “老奴以为只是巧合,可没想到……”钱嬷嬷越说越急,“忠庆王头七那日,我陪着女娘去祭拜。女娘跪着说,让他等一年,一年后她就来陪他。当时,简氏就在身边,她打了女娘一巴掌,说……” “说什么?”想起素来温顺的阿母,惜雪心口一阵阵纠得好疼。 第61章 本侯可不会救你 霍野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心口似一根针细细地扎着,却只能静静守在她身侧。 “她说,她抢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抢到。可陪在忠庆王身边的,只能是她。” 惜雪身子一晃,鼻尖酸涩难忍,几乎要落下泪。 她想过很多原因,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一辈子的痴恋等待。 最后竟愿意以命相搏,为的竟是这等荒谬的理由! 值得吗? 值得吗? 身边一个力道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支撑着她。 “一年后,夫人就去了。董致远为掩饰真相,就说夫人染上急症,药石无用。” 钱嬷嬷抹着泪,“老奴要回来报信,可董致远说已告知老爷。老爷说夫人听到消息一病不起,不能前来吊唁。” “可怜女娘走的那天,孤零零的,母族亲眷都没来,被京城那些贵女私下议论好一段日子。” “后来,老奴实在放不下,就寻个借口回到梅府。” “荒谬,老夫何时说过这话?董致远根本未来报信,后来老夫也是从同僚口中才得知的消息。” 梅敏博诧异瞪大双眼,对上梅氏质疑的目光,连声解释,“夫人,不是我,自阿雪走后,我就再不和董致远往来,这你是知道的。” “梅大人,这就是你口中的佳婿,你帮他瞒着,可董致远回头就捅你一刀。” 惜雪唇边漫出嘲讽,“当年的事虽不是你主使,但你也有所知晓。如若你尚有几分良知,就应澄清当年之事!” “说什么?”梅敏博沉下脸面,“说我梅家的女娘被人奸污,杀了忠庆王?还是说我梅府教女无方,勾勾搭搭?” 他眼眸中露出一抹阴狠,看着跪在地上的钱嬷嬷,厉声喝道:“这老奴才疯了,一通无稽之谈,竟敢毁我梅府和忠庆王府名声。” “来人啊,将人关起来!” “谁敢动她?”梅氏挡在钱嬷嬷身前,双目猩红,看着和她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夫婿,前所未有的心凉,“梅敏博,好得很啊!我现在算看清楚了,为了你的面子,为了你的官位,将我瞒得好苦。今日我就是死,也要将事情捅出去!” “那你就去死!”梅敏博勃然大怒,指着家丁,“夫人得了失心疯,和这老刁奴一起关起来!” 惜雪看着他。 梅敏博素有清廉之名,前世是朝中有名的清官。 可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可以为女申冤,却什么都不愿做。 一句官声,就将他死死钉死。 人的心魔,太可怕了。 看家丁面面相觑,梅敏博发了狠:“都不想活了?今日这事但凡露出一起一星半点,你以为董致远能放过我们?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那些家丁如梦初醒,七手八脚来捆人。 惜雪心中愤恨,快步上前正要出手,就看到梅夫人轻轻朝她摇了摇头。 这眼神…… “我的阿雪……”梅夫人捂着脸大声痛哭起来,却再不提为其申冤,似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梅敏博冷哼。 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两位看戏也看够了。”梅敏博冷冷回眸,“定北侯,你刚回京城,听闻破了青楼杀人案,刚得圣上青睐。可你不要忘了,京城的风可比陇西的风更冷。” “夜深了,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受了凉。” 听到这话,霍野不怒反笑:“梅大人,您果真刚正不阿,本侯佩服。” 梅敏博被说得面上一僵,转过头看向惜雪:“这位想必是甄家二娘子,听说你马上要拜入董老夫人门下。如若老夫是你,现在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老夫在董大人那边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惜雪冷笑,淡淡抬眸,唇角的讽刺藏也藏不住:“与世无争的梅大人,消息可真灵通。” “你刚才还说和董致远再无往来,现在又说说得上话。梅大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翻出花来,着实让人佩服。” 梅敏博一怔呆住了。 “甄二娘子这么嚣张,是仗着定北侯吗?”梅敏博冷笑,“可你不要忘记,有的人是靠不住的!” 惜雪丝毫不惧,对上那双眼眸:“是啊,连自己的夫君、自己的阿父都靠不住,还能指望谁?” 霍野无奈摇头。 这个小女娘,说的话真是丝毫不避讳他。 “霍侯,”梅敏博说不过,转过头看向霍野,“人是你带来的,请你带走,否则……” “否则什么?”霍野骤然望向他,目光如带了寒意的刀刃,半点不留情面,“是将本侯再踢回陇西?” 梅敏博未料到他会这般直接,面皮僵在那里。 “本侯能不能如梅大人所愿,被圣上踹回陇西,尚且未知。但如若要回去……” 话音一顿,眼光寒如万年冰霜,“本侯定会带上梅大人。毕竟您这般清正廉洁,正适合陇西的烈烈寒风。有的人靠着一张厚脸皮,喝点冷风,就够了。” 昏黄的月光下,只见他一双眼尾微微上挑,说得漫不经心,但身上透出的冷漠气息,却有一股睥睨天下志气。 和刚才说要陪她一起时的神色,完全不同。 哪个才是真的霍野?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霍野转眸看她。 惜雪忙挪开目光,深深吸一口气,看向梅敏博:“梅大人的话,我已听明白。今日我听到点风言风语,就到梅府来询问,的确也于理不合。” “我未曾想到,事情竟会这般,是我私心太重、思虑不周,叨扰府中清净。在京城多年,我也深知其中生存之道。今日是我莽撞在先,请梅大人赎罪。” 话音一顿,她看向身后被押着的梅氏,“后日就是我的认亲宴,梅大人如若出席,再帮我说几句好话,我面上也多几分光彩。” 梅敏博面上蓦然一松。 绕了一大圈,这小女娘不就想以此为把柄,想让他帮她说些好话吗? 这霍野倒是个护犊子的,刚才这般,想是他话说重了。 “甄二娘子乖巧懂事,老夫自愿成人之美。” 想到这里,他面上堆上笑意,“董大人早就派人送了帖子,听闻京城众多官员都收到了,看来董大人对此事甚为重视。你且放心,本官自会前来观礼。” 又朝霍野深深行礼:“霍侯,刚才老夫说话得罪了。还请霍野网开一面,切勿将玩笑话放在心上。” 霍野微微皱眉,身后衣袍似被一双小手扯了扯。 他揉了揉脖颈,佯装看向天上圆月。 他放在背后的手,悄悄打了打她的小手。 这戏变得太快,他差点没接住。 那双小手蓦然一缩。 霍野心中轻笑,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佯装倦怠:“时辰已不早,今日叨扰,明日还要早朝,不若……” 说罢,伸出手看向惜雪。 惜雪扬眉。 刚才谁打她的手? 可看他灼灼目光,她还是温顺地将手放在他粗糙的手掌。 可手刚碰到他的掌心,却蓦然被握紧。 梅敏博看着紧握的手,笑得意味深长。 看来,霍野甚为喜爱甄家的庶女。 竟帮着她撑腰,巴巴跑一趟。 也是一个脑子不清楚的。 “霍侯慢走,待拙荆身子康复,定请霍侯和甄二娘子来府一聚。”离去时,梅敏博亲自将他们送出府。 “届时,梅大人可不要再关门。”霍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然,本侯就带人直接冲进来。” “霍侯言重。”梅敏博也笑了起来,看向惜雪的目光悠远深长,“甄二娘子是个有福的,嫁给定北侯时,定要邀老夫喝一杯喜酒。” 惜雪佯装羞涩,低垂下眸子。 可梅府大门缓缓关上的这一瞬,她的手蓦然抽出。 刚才的温顺早消散殆尽,看向霍野,“认亲宴上,可有兴致和我一同看一场好戏……” 霍野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小女娘,凑到她身前,低声说道:“不要看戏不成,反倒逼成唱戏人。到时候,本侯可不会救你……” 第62章 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脸 夏至已到,忠庆王府格外热闹。 今日是认亲宴,大母早送来了衣裙,惜雪换下素日妆裙,穿上藕荷色罗裙,裙摆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腰间系着一根细如蝉翼的银丝带,耳畔垂挂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翡翠耳坠,走起路来,轻轻摇曳。 “女娘,你可真好看,就像天上仙女一样。”静兰笑着夸赞,眼眸弯弯。 惜雪垂下眼眸,笑了笑,未置可否。 “走吧,陪我去看看大母。”她缓步走向归一堂。 前世旁人夸她,她也信了,但十五年的监禁让她明白。 夸赞也分好多种,有的是真心的,而有的,会要人命的。 走到归一堂门口,孙嬷嬷刚想通禀,惜雪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眉心微皱。 她从怀中掏出一香囊,放入孙嬷嬷手中:“这是大母止咳的息宁丸,如若大母咳得厉害,就麻烦嬷嬷将大母提前带回归一堂,万要好生照料才是。” 孙嬷嬷听到这话,只觉心绪不宁。 她打开手中的香囊,面色变了变。 这根本不是息宁丸…… 待想要问时,只看那清冷的背影。 惜雪朝正堂走去,一路上奴仆纷纷低头行礼。 跟在她身后的月雨趁四下无人,低声说:“女娘,侯爷说如若情况不妙,我先护你离开。” “多谢他挂心。”惜雪回眸,对上月雨,见她目光隐透焦灼,反倒是笑了,“我是不会给你这机会,毕竟认亲宴只有一次,而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既走上这条路,她就没想回头。 董致远为显郑重,今日认亲宴设在正堂,举目四望,都悬挂着大红灯笼,格外喜庆。 正堂内传来说话声。 抬头就看到董致远正在和甄崇衡说话,刘世友也来了,旁边站着李氏。 李氏见了她,脸上露出笑意,刚想上前,就看到袁氏和甄珍儿出现在门口。 “甄家大女娘今日这衣裙,怎么那么像女娘往日穿的样子?”静兰在边上嘀咕,“明知今日是女娘的认亲宴,她这是什么意思?” 惜雪朝甄珍儿看去。 她一改往日奢华艳丽的衣裙,穿了一身浅黄色素色衣裙,头上戴着米粒珠的绒花,以往那些金簪玉佩均消失不见,格外素静。只不过,一进来,眼珠子就滴溜溜乱转,似在找人。 “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惜雪淡淡抬眸,唇边露出冷笑。 袁氏也看到李氏,笑着要上前,不想李氏看着她的笑脸,冷哼一声扭头就和旁人说着话。 今日认亲宴,董致远除了邀请甄、董两家的亲眷,更遍邀京城权贵,好一派隆重。 那些豪门贵女最是“耳聪目明”,此时见刘氏这般,还有什么不懂的。 又兼有口角伶俐的,轻声说着袁氏和姻亲严氏当众厮打之事。 她们再次看向袁氏的目光,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袁氏在府中躲了个把月,以为事都过去了。没想到,现在被拿到台面上重新提起,愈发臊得厉害。 她咬着牙尚未发作,边上的甄珍儿却受不了:“阿母,这李氏仗着自己有个御史的夫婿,竟不将我们看在眼里,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等我回禀大父,等他们上门,直接让门房拿大扫帚将他们都打出去!” “你给我闭嘴。”袁氏轻拉了她衣袖,抬了抬下巴,眼眸中都是阴狠,“你看,有人正等着看我们笑话。” “原来阿姊在和阿母说笑话啊?这么长时间了,难怪阿母都不搭理盼儿。”惜雪扁了扁嘴,有些委屈,“难道是因我要拜入忠庆王府门下,惹阿母不高兴了?” 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她也学会了。 “哪里的话?”袁氏抖了抖面皮,强撑镇定,推了推甄珍儿,挤出一丝笑,“是你阿姊生怕你误信谗言,隔了姐妹亲情。刚才正求着我,让我和你说个明白。” “原来是这样。”惜雪向后招了招手,“阿姊,你后背受了伤不宜久站,我让人给你搬个软凳如何?” 奴仆慌忙搬来椅子。 这番动静,就连董致远他们都朝这边看来。 甄珍儿险些气得要吐血,尤其看着那张笑脸,伸出手就想狠狠甩过去几个大耳光。 这么大动静,是想让所有人都想起她被京兆府鞭笞三十的事吗? 袁氏知她脾性,慌忙打着圆场:“多谢你的好意,你阿姊已经无碍了。” “哦?好多了啊!”惜雪慢悠悠重复一句,“阿姊,我提醒你一句,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等记吃不记打的事,不然身子……” 她的目光悠悠落在甄珍儿的背后,缓缓又开口,“可真吃不消!” 静兰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连月雨也抿了抿唇。 女娘这嘴,愈发厉害了。 侯爷还怕她吃亏,现在谁吃亏还不知道呢。 甄珍儿气得脸皮都在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袁氏感觉背后一道道目光戳过来,想起一事,她心中一动,开口说道:“那日听闻紫藤院大火,我心都提起来。你这孩子,真是冒失。知道的,说你疼惜奴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攀附连小命都不要了。当然,阿母可是在你大父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否则你大父定要狠狠责罚你!” “阿母,不管是谁,都是人命。”惜雪眉心微冷,指着她额头上的伤疤,“我这边有祛疤的良药,阿母头上的伤可好了?” 袁氏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你阿母连人命都看不上,自然看不上你的膏药。”刘氏走过来,嘴角都是讽刺,“我家老爷刚才还说,明明都是之远的骨血,可两姊妹性格脾性完全不同,也是怪事一桩。” “人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看这话一点不假。”不待袁氏开口,李氏朝后招了招手。 就看一女娘走了过来,一身红衣,如同烈火。 惜雪看着她,觉得有点眼熟。 是她…… “这是我本家姑妈的女娘嫣红,听说今日有认亲宴,就嚷着要出来看看热闹。她年岁和你相仿,又没什么心眼,我想着带来和你做个伴也好。” 惜雪想了起来。 王丞相有一幼弟,娶了金陵李家的女娘,后来夫妻两人双双战死沙场,只留一女娘,想必就是嫣红。 “是没什么心眼?不然也不会被宋平言骗得那么惨!”甄珍儿扭着帕子捂着嘴,“嫣红女娘当街暴打宋平言的壮举,堪比那屠夫娘子之凶悍,真是让人佩服!” 惜雪眉眼瞬间冷下来,话语多了几分凌厉:“阿姊慎言!嫣红是王家女娘,更是王将军遗孤,你不该侮辱忠良之后。” “宋平言为人你最是清楚,品行不端,人品恶劣。你既深受其害,更也明白被欺骗后的痛楚。” “王家阿姊为民除害,当众暴打宋平言,是为我们天下所有受欺骗的小女娘争一口气,理应得到嘉奖。当日要不是她有大将之风,说不定早就让人逃脱,又如何能揭露他丑恶嘴脸?” 王嫣红瞪圆了一双眼睛,再看看一脸欣慰的李氏。现在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李氏要拉她出门。 她自小丧父,阿母又太过溺爱,养成她天不怕地不怕性子。 她倒不在乎什么脸面,只是气恼被宋平言骗得太痛。 现在这小女娘竟说她大将之风,还为民除害,竟一扫她之前颓气,连腰肢都情不自禁挺直几分。 “狡辩!我懒得和你们说!”甄珍儿拉着袁氏就要走。 惜雪拦在她身前:“阿姊,刚才我的话不是狡辩。况且你言行不当已对李小娘子造成伤害,你应要道歉!” “我道歉?”甄珍儿被激怒了,伸手推着惜雪,“你这个贱……” “胡说什么!”袁氏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向着李氏就行礼,“都是小女娘间的口角胡闹,不要放在心上。” “你的女娘打骂他人,就是口角胡闹。我的嫣红被人说三道四,就让我不要放心上。”李氏冷着眉眼,步步紧逼,“袁氏,天下的便宜都被你一个人占了,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脸?” 第63章 你说我中邪了? 说话间,她扭头拉过嫣红,朝她后背暗暗掐了一把:“我亲眼看到你将盼儿打伤,将我的嫣红骂哭,你想一走了之,门都没有!今日不道歉,谁都没想走!” 王嫣红被她掐得生疼,强睁圆双眼,想挤出几滴泪来。 李氏看她这般,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听到惜雪“哎呦”一声,瞬间接住了戏,扯着袁氏就嚷:“袁氏,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们豆腐一样的女娘,能被你凶悍的女娘狠狠戳的?你看我们盼儿的小脸惨白惨白的……” 袁氏现在被人一扯衣领,后脊梁骨就一阵发凉,恍若想起那日被严氏薅掉的头发,头皮一阵阵发麻。 周围的目光一道道扫过来,她再不想纠缠,转过头看向甄珍儿:“还不道歉?” “阿娘……”甄珍儿瞪大眼睛。 “道歉!” 见她梗着脖子不开口,袁氏低声喝道:“再不听话,我就将你送回府!” 甄珍儿看着甄盼儿和嫣红,满脸的难堪,只觉脸皮被狠狠踩着,她死死的掐着掌心,目光朝门口飘去。 那个身影还是没出现…… 终于,她咬了咬牙,声音小得如同蚊蝇:“我……我错了。” “听不见!”刘氏冷哼,“说闲言碎语的时候那个叫大声,怎么道个歉比蚊子声音还轻?难不成甄府也缺了你的口粮?” 袁氏老脸险些没挂住,恨恨朝李氏看去。 指桑骂槐给谁听呢! 李氏丝毫不怯,挺起腰肢逼近袁氏,亲昵地挽起惜雪的手臂。 “阿母,大父正朝我们这边看。”惜雪“好心”提醒。 袁氏又狠狠拽了拽甄珍儿。 “我错了,我错了!可以了?你满意了?”甄珍儿眼中通红。 “不满意。” 甄珍儿顿时压不住火气:“甄盼儿,你不要太过分!” 惜雪淡淡看着她:“你将王小娘子和屠夫娘子相提并论,就不过分?你含沙射影妄图毁坏王三娘子名声的时候,就不过分?我现在只让你道歉,你就觉得天要塌下来。同为女子,不想守望相助,却时时刻刻暗下绊子,难道就不过分?” 嫣红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小女娘,虽瘦肩削腰,看着温温柔柔的,可说出的每句话,却像钢鞭一样硬。 她心中满是钦佩,朝惜雪边上挪了挪,再挪了挪。 袁氏怕事情越闹越僵,在背后狠狠掐了一把甄珍儿,又狠狠朝瞪去,眼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甄珍儿看着门口。 霍野还没有来。 她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不能就这样溜走。 想到这里,她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是我无礼在先,请王三娘子见谅。” 说罢,扭着腰气呼呼去了别处。 不远处董致远一群人表面虽说着话,实则分外留心。 此时见硝烟弥散,尤其是甄崇衡,心中松了口气。 刘明达今日也受邀前来观礼,当日他都察院被霍野拉下水一同审案,虽不是主审,但心知已得罪甄崇衡。 今日见了甄太傅,忍不住夸起来:“甄二娘子温柔贤淑,听闻甚得定北侯看重,真是佳偶天成,将来定能举案齐眉,甄太傅能得此孙婿,真是好福气!” 转头又奉承起董致远:“董大人素有君子之风,周济老幼帮扶贫患,京中人人称赞,就连皇上也多次赞誉。今日甄家二女娘又将拜入老太君名下,真是可喜可贺啊!” 彼此都是官场中人,点到即止,自然都明白其中意味。 这忠庆王的爵位已悬了十多年,也是时候了…… 纷纷赞叹:“听闻董大人好事将近,定要好好喝上一杯!” “是啊,董大人是众望所归,今后还要多多仰仗您的照拂!” 傅司辰今日也受邀在列,一如既往的清风明月,只目光时不时朝女眷方向飘去。 “哦?有何好事?”梅敏博踏过门槛就听到这话,开口问道。 董致远见是他,彼此见礼。可他目光落在梅氏身上时,眉头微皱。 不是已将她关在家中,怎么竟一同赴宴? 梅敏博见他目光,心中倒也生了疑。 昨日要不是他派人送口信,说务必带梅氏一同出席,他才将人从柴房中放出。 怎么看董致远神色竟还有不悦? 梅氏始终低着头,仿若根本没察觉,彼此见过礼后,退在梅敏博身后。 唯独经过惜雪身边时,眸光动了动。 袁氏身边已围了一群女眷,也不知说着什么,那些贵眷面上都带着向往。 惜雪走到刘氏身边,佯装和她说话,心中留意着袁氏。 袁氏说得口沫四溅:“天机道长神通广大,不仅能掐会算,而且还通晓阴阳。我表姐家的二女娘撞上脏东西,成日疯疯癫癫寻死觅活的,家里人都快疯了。” “后来求道了天机道长门下。道长说最近偷窥天机太多,如若再算恐折了阳寿。我表姐哭求三日,天机道长终是心软。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惜雪微微皱眉。 袁氏这话,听着颇为古怪。她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怎么会突然捧一个道长? “怎么样了?”周围的贵眷连声追问。 袁氏向四周看了一圈,压低着嗓音:“我那侄女今年犯太岁,平日里最是小心。只有她生辰那日,去河边走了走。天机道长说就是那一日出了事。” “哎呀,难不成撞了邪?”边上一人插嘴。 “是啊,就是被溺死在河中的冤魂附了身,这才会疯疯癫癫,成日里胡言乱语。你说好好的一个小女娘,怎么会遭了这无妄之灾?” “所以说,小女娘还是不要随意去河边走动。这河里冤死的、投河的多的是,保不准就被盯上了。”一圆脸的妇人开口。 惜雪眸光微动。 之前在甄府,她曾见过这人,她夫君是个七品小官,和袁氏走得很近。 袁氏点着头,一双眼睛贼光晶亮:“是啊,我们家中的女娘都是宝贝珠似的养着,更不能马虎了。像平日性情温顺的,突然就变得凶悍的,活着平日寡言少语的,突然变得能言善辩的,这些太过蹊跷反常的,都要留个心眼的!” “我二妹也是到河边走了一圈?”一直没说话的甄珍儿突然开口,突然捂着口,“哎呀,我说错了……” 惜雪冷笑,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缓步走上前,笑着开口:“阿姊,你说我中邪了?” 第64章 你这种老毒妇 “盼儿,你多心了。”袁氏斜眼看着她,捏着帕子抿了抿唇,“也就是闲话,又没说到你。” “哦?”惜雪指向甄珍儿,“那阿姊为何带着我在甄府的婢女?难道是送来给我叙旧的?” 甄珍儿一怔。 眼见她不说话,惜雪淡笑:“看来我这婢女在甄府过得甚是如意,脸都圆润了一圈!” 当初,她特意将这婢女留在甄府,就是看中了她的“机灵”。 当初她刚回到甄府,就发现她除了给她送剩饭剩菜外,还偷偷将值钱首饰变卖。 “如意,”惜雪的目光落在那婢女手腕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那婢女忙将衣袖拉了拉,遮住手腕上的金镯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不是我家女娘!” 惜雪冷笑。 很好,顺着她给的梯子爬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李氏深深看了惜雪几眼。 惜雪不以为意,她微微低下头,盯着如意面上:“你且说,我怎么不是你家女娘了?” 如意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偷偷看袁氏一眼,挺起胸膛说得响亮:“我家女娘向来胆小,以往用了冷饭也从不吭声。可自从洹河回来后,你竟为了一碗冷饭,竟然打了我!” 她似是想到那日委屈,越说越生气:“还有,她还威胁我,说我再给她吃剩饭馊饭,她就将我掐死!这样的泼妇,怎么会是甄府温顺乖巧的女娘?” “还有,还有……”她似还没说够,“那日天机道长来府上,说西北角有邪祟。” “西北角?”惜雪皱眉,“那里还有柴房,并不一定就是我屋子。” 如意得意冷哼一声:“柴房那边都不住人,怎么会有邪祟?女娘,你莫不是痴傻不成?” “阿母,难道你也相信如意的这些话?”惜雪转过头,说话语气已带上三分哭腔,“我的屋子向来偏僻,甚少有人经过,怎会有邪祟?” 袁氏见她死死咬着唇,眼眶中还隐有泪光,心中冷笑。她轻咳一声,面上带着几分哀痛:“盼儿,你向来温顺,可自从洹河那日回来,阿母也察觉你和之前不同。我想着是自己多心,并未多想。但你竟为了宋平言,竟诬陷你的阿姊。刚才你又咄咄逼人,根本不像往日为人。阿母想到天机道长的话,这才察觉不对!” “不管你有没有被邪祟附身,你都是阿母的孩子!阿母定会想尽一切法子为你驱邪,让原本的甄盼儿回来!” 她说话时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如意自小就伺候你,旁人的话可不信,可她的话不能不信啊!” 她眼角瞥到站着的甄老夫人,话说得愈发漂亮:“况且,你大父也和我说,你和往日大有不同,你大父见多识广又是你至亲之人,他总不会诬陷你吧?” 站在不远处的甄崇衡深深皱起眉头。 他虽说过,但并不是这层意思。 他脚下刚动,却突然停住。 心中蓦然一动。 也许,袁氏是想借着这机会收拾下这小女娘,免得将来她不将甄府放在眼中。 袁氏眼眸中闪过得意,她早就预料到甄崇衡会是这反应,音调中多了几分高亢:“盼儿,天机道长神通广大,只需他给你看看,就能知道你是否被邪祟附身!” “难道你们也不相信我吗?”惜雪目光看向周围的女眷。 周围的女眷纷纷退后,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探寻。 唯有李氏冷哼一声,拉着嫣红站在惜雪身后。 袁氏看着,一个小女娘被贴身婢女、家中阿母,甚至是大父指认行为反常、言行违矩,论她再巧舌如簧,也难翻出天! “我听说,就是因为住在阴暗之地,才容易招惹邪祟!”甄珍儿早憋着一口气,抻着脖颈说得得意,“我的屋舍在正东朝南,最是亮堂,又在正堂挂着天机道长的宝镜,邪祟不敢近我身!” “如若被邪祟附身,又该如何破解?” 袁氏心中正得意,未曾留意问话之人:“天机道长说了,只需用七味真火焚烧,那邪祟自会逃离!”话音一顿,她抬头看是刘氏,忙接了一句,“原主的肉身不会被七味真火所伤,反而经此淬炼,只会让心性更会纯净,所以只会有益无害。” 女眷都倒抽一口冷气,这法子听着甚是吓人。 只不过脚下都悄无声息退后几步。 嫣红看她们如避蛇蝎样儿心中着实看不上,她刚想开口,却被刘氏狠狠拽了拽衣角。 刘氏微微抬了抬下巴让她看好。 “各位夫人,我倒听说一法子,既可以护原主真身,又不用这般惨烈。” 众女眷回头,见是傅司辰。 几个未出阁的女娘纷纷躲在女眷身后,面上均有红晕。 “傅郎君,有何高见?” 傅司辰负手而立,看惜雪面色隐有几分苍白,只觉她比往日更多几分娇柔。 轻轻摩挲指尖,他略一思忖:“邪祟之所以害人,是会借助原主之肉身四处行走。但如若原主身处玄妙清修之地,日日感化清净,那邪祟受玄妙之地压制,就会脱离原主肉身。我傅家有处清修之地,地处玄凌山,为京城灵气最盛所在。甄家二女娘可至此处清修……” 话至此处,他深深看眼惜雪。 这么娇美的小女娘被火烧成焦炭,也着实可惜点。 “傅郎君,果真好学识!”惜雪捏紧手中绢帕,指尖戳进手掌都不觉疼,“想得着实周到细致,竟连清修之地都已为我找寻,真是万分感激!” 她前世的未婚夫婿,真会疼惜其他女娘啊。 傅司辰听这话,只觉有些刺耳,但看那小女娘,眼眸隐有泪光,只觉自己多虑。 “傅阿兄,你这法子听着不错,可这邪祟脱了原主,那不就去为害其他女娘了?” 董惜莲刚踏入门,就听到傅司辰的话。她好一通梳妆打扮,这才来迟些。 不想看到傅司辰这边含情脉脉,她恨不得拔下头上的金簪,将甄家那小妖精的脸划花。 “董家大女娘说得也在理,还是要请天机道长看过后,才能下决断。”袁氏长叹一口气,“盼儿,我知你不愿,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如若不愿,岂不是做实被邪祟附身?” “说到底都是家门不幸,只不过今日是认亲宴,如若被我扰了兴致,那岂不是罪过?”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惜雪身上。 傅司辰被董惜莲盯着,也不敢再开口相帮。 惜雪静静站在那里。 袁氏这次有备而来,找到如意作证,又以甄崇衡为桥。 只要她答应,那就一脚踏入她的陷阱,步步后退。 可如若不答应,悠悠众口,今后她再难摆脱被邪祟附身的谣言。 “甄夫人,此言差矣。”董致远缓步走了过来,“我忠庆王府向来明辨是非。不管盼儿是否被邪祟附身,都要又明确的论断。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未经论断前污蔑他人。” 他转身看向惜雪,语气中多是安抚:“万事万物都讲究证据,盼儿,你可有证据能自证清白?” 惜雪险些要被气笑。 表面冠冕堂皇,实则却将她引入死胡同。 甄崇衡作壁上观,袁氏和甄珍儿更恨不得将她踩死。 董惜莲,眼中只有傅司辰,此时不踩她两脚算仁慈。 至于她的好前未婚夫婿,他想帮,她还觉得恶心。 “董大人,我没有证据。”惜雪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袁氏眼眸中闪过一抹狂喜,但她依旧是一副慈母心肠:“盼儿,你放心,阿母定会让天机道长好好帮你看看,你也不用害怕,阿母会一直陪着你。” “阿母,有你陪着,我才会害怕。”惜雪甩脱她的手,快步走到董老夫人面前,跪在地上,“大母,请你为我做主!” “阿母,这是甄家的家事,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董致远要劝。 “你给我闭嘴!”董老夫人厉声喝道,“邪祟之事岂容马虎?” “是啊,当年我还年幼,就听闻邪祟作乱祸乱宫廷,太后娘娘还因此……” 她正说着,身后传来低沉的咳嗽声。 是甄崇衡。 她想起这是宫中禁忌,忙改口:“董老夫人向来公正,自然也明白其中厉害。” 说话时,她眼尾上挑,朝惜雪看去。 这等岁数的老人,对邪祟之事讳莫如深,毕竟当年闹得太过凄厉,她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愿意冒险一试。 前几次都在这小蹄子身上吃了亏,要不是有十成把握,她也不会再次行事。 她偷偷瞥了一眼董老夫人,见她面色铁青,心中愈发得意。 在旁的董惜莲却有一股预感,大母是在生气,可似乎没那么简单…… “你可知错?”董老夫人看着惜雪。 袁氏听到这话,原本悬在心口的大石落地,忙在旁附和:“趁现在还有机会,还不快说?” “我无话可说。”惜雪低垂下眼眸。 “你生为甄家女娘,却被一个贱婢欺压到头上,你还不知错?”董老夫人指向如意,“一个小小的婢女,竟敢给你吃剩饭馊饭,还敢对你呼三喝四,甄府这般苛待你,你竟从不和我说?” 甄崇衡的脸色瞬间变了。 袁氏愣在当场,她只想着将人踩死,没想到这一层。 她忙张口解释:“事情不是这样,如意这丫头就是……” “而你,身为甄家当家主母,让自己的嫡女住在宽敞明亮的屋子,而让盼儿……”董老夫人显然气急,眼眸中都是心疼,“住在阴暗潮湿的西北角,谁家女娘的屋子靠近柴房?” 袁氏只觉头顶劈下来一道惊雷,这事情怎么成这样了? 她朝惜雪看去,哪还见焦灼和慌乱? “董老大人,您不知道,甄家苛待盼儿已不是一两日。”李氏推开人群走出,指着袁氏鼻孔就骂,“说盼儿是被邪祟附了身,还说要烧死她。我看你这等猪狗不如的行径,才是被邪祟附了身。像你这样烂了心肝的老毒妇,才应该被火活活烧死!” “人在做天在看,你丧尽天良,自己的女娘才会被退了婚,这就是报应!当初将盼儿扔在角落,现在又装出一副慈母心肠,真让人看得恶心!” “你这种老毒妇,也只有甄府那污糟地才会收留你,要是我今日这般丢人现眼,早就一头撞死,哪还有脸站着?” “就是就是。”嫣红在旁帮腔,“我们盼儿阿姊这么好的人,你还要烧死她,你怎么不将你的女娘放到火上去炼?” 袁氏被骂得头晕眼花,尤其李氏一口一个“老毒妇”更是揪着她痛处死踩。李氏和她同辈还好说,一个小辈竟也敢指着她鼻子骂。 “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混账东西,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她又气又恨,推开甄珍儿搀扶的手,快步上前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李氏一把挡在嫣红身前,眼眸中都是厉色:“我阿姊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巾帼夫人,我姊夫被封为一品军侯,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般说嫣红?” 说话间,两个粗壮的军仆上前,双双架住袁氏手臂。 袁氏挣扎起来,可如同蚍蜉撼树。 众女眷都呆住。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门房扯着嗓子吼:“定北侯到!” 第65章 好是惹人怜爱 看到那抹身影,袁氏眼眸瞬间一亮,扯着嗓子嚷开:“定北侯,你即将迎娶的女娘已经被邪祟附身,发起疯来可会要人性命的!” 甄珍儿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面上染上一次红晕。 霍野自是没看到她,她大踏步走到惜雪身边,扬了扬眉,说得风轻云淡:“本侯征战沙场多年,杀人如麻,还怕邪祟?” 袁氏当场呆住。 她忘记了,这人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脑子是昏了,和这种人说邪祟? 但她被架着着实难受,垂死挣扎叫嚷:“那可是天机道长,是国师嫡传的亲徒孙。侯爷不相信邪祟,可总要相信国师!” 这话一出,饶是刘世友都深深看向霍野。 国师历经两朝,护佑大雍,备受推崇。 他当年以生辰八字推断霍野为孽子,以现有之地位,没人敢对其不敬。 “本侯自是相信国师。”霍野黑沉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锐利,“你是想挑拨本侯和国师的关系?” 袁氏被他冰冷目光扫过,吓得腿肚子一哆嗦,忙解释道:“侯爷误会了。我已请天机道长为家中占卜,他推断邪祟曾出现在西北角,而那处正是盼儿居住之地!” “你说的天机道长,是不是灵虚观的天机道长?”霍野微微皱眉。 袁氏顿现神采,连连点头:“是,他占卜之术师传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是灵验。侯爷也知晓他?” “不错,本侯知道此人。”霍野颔首。 “那既然如此,侯爷可相信……”袁氏难得听到他松口,心中又腾起满心的希望。 “但此人现在已被关在司霆狱,他已招供,假冒国师亲传嫡孙。”霍野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想去看请他占卜,那只有进司霆狱一叙了。” 袁氏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 霍野早知道天机道长被抓,那绕这么一大圈,是在逗她玩呢? 惜雪唇边弯了弯。 霍野自是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前几日她曾传信,说放在甄府的人回禀,袁氏七天内去了三趟灵虚观,顺着这条线,他才有所发现。 只不过,今日好戏才刚开始。 “既然那天机道长就是骗子,盼儿被邪祟附身都是污蔑。”董老夫人伸手将惜雪扶起,目光看向董致远,“甄夫人身子抱恙,还不快命人将其搀扶下去?” 袁氏脸色彻底黑了,这是变相让她走啊。 她看向董致远,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嚷道:“董大人,董老夫人顾念感情,但您是一家之主,您可不能因小失大,害了整个忠庆王府啊!如若今日发生祸事,可不要怪我甄家有所隐瞒。” 霍野被她吵得头疼,不耐烦招了招手,就见一男子浑身褴褛被押上来。 “这人路上要告御状,被本侯的人撞见。”霍野看向一直未开口的甄崇衡身上,似笑非笑,“甄太傅,这人状告的可是你!” 甄崇衡被贸然点名,皱着眉头喝道:“老夫从不认识此人,他状告我什么?” “他状告甄家开设当铺,盘剥百姓,勾结地痞逼债,害死他老娘。”霍野一字一句开口。 大堂内死寂。 “胡闹!”甄崇衡气得胡子都歪了,“朝廷明令,不许朝廷官员与民争利,开设经营铺面。我身为当朝太傅,更不会知法犯法。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我甄家从未在外开设任何商铺。” “项上人头?”霍野冷冷笑了笑,“甄太傅还是不要将话说得太早。” “那霍侯可有证据?”甄崇衡怒了,“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老夫定不会善罢甘休!” “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当票,“这张当票,甄太傅可认得?” 刘世友抢过当票,看后倒抽一口冷气:“借银十两,次月偿还二十两,本息一次性偿还。如若不清,则次月再加十成利!” 他向来方正,从未见过这等当票,面上已气得通红,厉声喝道:“这简直就是盘剥百姓,根本就不给人活路!甄崇衡,这事你必须要说清楚!” “我说什么?”甄崇衡怒了,喝问跪在地上之人,“你说,你认识我吗?” “我虽不认识你,可我看到当铺掌柜进了甄府的后门。”那人一腿子的泥,看样子像是庄稼人,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阿母病了,我就借了十两银子,说好三个月还。可那些杀千刀的,第二个月就逼着还钱,我哪还有钱?那些地痞就将家里都砸了,阿母知道后,说她拖累我,半夜就投了井!” 他脸上脏污不堪,可一双眼满是仇恨:“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袁氏,近日可有陌生人出入府中?” “公爹,您忘记了,现在是二房掌家!”袁氏回得飞快,不屑扫了一眼,“这种人八成就是穷疯了,想借机讹诈我甄府。他说看到当铺掌柜进了甄府,我还说看到有人进了皇宫呢。” “夫人和本侯想到一处去了。”霍野淡淡启唇。 “就是,总不能随便说什么就信什么。”袁氏用力推开架着她的两个军仆,“松开,这是定北侯,是我未来的女婿,你们胆敢对我无礼?” 没想到,那两个军仆动也不动,死死压着袁氏。 霍野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赏:“果真是王家的军纪,不会被随随便便几句话给吓住。” 嫣然骄傲哼了一声,她阿爹阿母留给她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袁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手臂被扭得生疼,原想借霍野的威势,不想还被嘲讽。 “将当铺掌柜带上来。”霍野淡淡挥手,一双眼睛盯在袁氏面上,“本侯和甄夫人想到一处去了,为防备他逃走,本侯接到状纸后立即派人捉拿,果真将人堵在后门。” 袁氏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人带上来的一瞬,站在袁氏身边的甄珍儿不由轻叫一声,但随即闭上嘴。 惜雪看向她这位名义上的嫡姐。 甄珍儿可不是大惊小怪之人…… 霍野缓步走去,一双黑眸冰冷锐利:“你认识此人?” 甄珍儿捏着帕子,看着那俊朗的面容,只觉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看那人几眼,又匆忙瞥向袁氏,随即慌忙摇头,语带哭腔:“侯爷,我真不认识他,你不要问我!” 众人眼神意味深长,分明都看到甄珍儿的犹豫。 袁氏偏生又不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杵在那里。 甄崇衡一张老脸差点要被刘志友看穿,他厉声喝道:“珍儿,你老实说,不然大父也保不住你!” 甄珍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父,我只是远远看到过,并没看真切。孙女也是怕认错,这才没敢说话。” 袁氏在边上险些晕死。 平日里她的珍儿最是机灵,难道今日是被吓傻了? 甄崇衡倒退几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在哪里见过?” 甄珍儿朝袁氏方向瞥了瞥,随即飞快挪开目光,低低开口:“他好像是外面采买,有时候会……会找府中管事报账。” “你见过几次?”刘志友开口。 “好像一个月内,见过三四回。”甄珍儿低垂着头,声音越说越小。 “好个甄府!常规的府邸,两三个月才会集中采买一次。”刘志友看向甄崇衡,眼中满是愤怒,“没想到啊,一个小小甄府竟买卖频繁这么频繁!现在老夫倒很有兴致知道,甄太傅的俸禄到底有多么的丰厚,竟能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家业!” 甄崇衡脸色发青,捂住胸口,不敢置信看着袁氏。 袁氏低着头,头顶上顶着万千重钧。 前几日甄高朗问她要钱,她一时情急,急于出手一批死当,这才被董致远察觉。 不想,董致远说只要在认亲宴上发难,他就当此事从未发生。 她这才想到邪祟之说,既能除去甄盼儿,保不准还能为甄珍儿赢来霍野的婚事。 没想到…… “侯爷,这采买入甄府,只为商议采买之物,我们从不知他在外营生,更没想到他如此丧心病狂。” 甄珍儿哭得梨花带雨,“我太傅年岁已高,阿母又是妇道人家,都是被这狼心狗肺的采买蒙蔽。我们甘愿受罚,但开设当铺、勾结地痞、逼出人命这等恶事,是断断不会做的!” 她跪得笔直,“砰砰砰”朝地上磕着头,不一会儿,额头就红了。 惜雪静静地看着她,好是惹人怜爱。 顺着甄珍儿的目光看去,见她目光灼灼紧盯霍野,惜雪心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难道她…… 想到这里,惜雪心绪似琴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泛上她心头。 她的目光落在霍野宽大的后背上,突然看背影微动,霍野似已察觉,她忙遮掩开口:“阿母,刚才如意指认我性情大变,那我倒想问一问,我这贴身的婢女,她可还记得宫化巷的王家表哥?” 第66章 你家有贵客到了 “你怎么知道他?”如意瞬间瞪大眼睛,像是见了鬼一般,“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还知道,她马上就要成婚了。”惜雪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这么多年,你将从我身边偷到的首饰银钱都给了他,可他攒够银钱却另娶他人,枉费你一片真心。” “不会的,他说过会等我的。”如意慌乱摇头。 “你觉得他会娶一个偷盗主家银钱的娘子?”惜雪冷笑。 回府第一次,她就察觉这婢女太过聪慧。 只不过,太过聪慧就容易狡猾。 为了试她,当日她将簪子假意丢了,就看到如意捡了簪子,半夜跑出府。 这般的胆大妄为,自然容易被人利用。 而她特意没收拾如意,就为了让她被袁氏利用。 “蛇鼠一窝这词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看来,倒还真如此。”李氏冷笑,瞥了一眼袁氏,“当家主母私下开设当铺,逼人性命。带出来的婢女偷盗银钱,补贴情郎。这一桩桩一件件,听着匪夷所思,可竟发生在向来重礼教规矩的甄府,着实让人觉得一家子的道貌岸然!” “甄太傅,这等品行恶劣之人还留在府中,到底是你太宽容还是甄府没规矩?”董老夫人沉声开口,她眼中向来揉不得沙子,“难怪盼儿到我府中时,身边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原来竟是这种人,老身总算见识到甄府的规矩了!” 李氏和董老夫人的话,如同鞭子,一道道抽在甄崇衡脸上。 他看着袁氏,脸色铁青,要不是身旁管事扶着,几乎都要栽下去。 “要我说,盼儿在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还能这般品行端正,着实艰难!”李氏已气得双眼,“这么多年,想必袁氏没少克扣银钱!今日索性算个清楚,将吞了的银钱全部都吐出来!” 她转过头看向自己夫婿:“你说呢?” “夫人说得甚是在理!”刘志友横了一眼甄崇衡,“之远在天之灵如果知道,自己的阿父糊涂愚昧,自己的发妻贪婪无度,定会羞愧不已!” 甄崇衡浑身冒着冷汗,左手控制不住的抖,整个身子都靠在管事身上,他喘着粗气,厉声喝道:“还不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发卖出去!” 如意这时才恍若醒悟,大声哭嚎起来:“不要啊,我不要被卖出去!” “夫人,夫人,你不是说只要我帮了你,你就放我出去和我表哥相会的吗?”她似想到什么,突然朝袁氏跑去,却是被两个奴仆死死按在地上。 “对了,你还给了我一个金镯子,我还给你!你放过我!我还要和我表哥成婚,我不能被赶出去……” 如意脸上都是泥污,嘴皮蹭在地上流着血,她死命扑腾挣扎,全身都是灰,哪还有刚才的得意? 周围女眷都侧着头看向袁氏。 “这混账东西,赶紧扔出去!”袁氏恨不得封住她的口,“我怎么会给她金镯子,真是痴心妄想!” “盼儿阿姊,你那时候一定过得很凄惨,是不是?”嫣红凑到惜雪身边。 想起刚才挡在自己身前,她鼻尖发酸,嗓音中带着心疼:“甄府没一个好东西,将来你就来王府寻我,我陪着你,好不好?” “就是,蛇鼠一窝,有何好留恋的?”李氏快人快语,“如若不嫌弃,你就是嫣红的阿姊,你也可随她唤我一声姑母!” 甄珍儿“嗤”的一声笑出来:“我甄府没一个好东西,也比某个小女娘被人偷情偷心,当街暴揍这种丢人现眼的蠢事强!” 嫣红见甄珍儿又重提这事,气得胸口起伏。 她不擅口舌,但想到刚才挡在她身前的身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跨前几步,盯在甄珍儿面上:“我是被宋平言骗了,可他亲口和我说,你还主动勾引过他!” 甄珍儿听到这话,咬着牙几乎要上手。 可转念一想,回眸时已是泪眼朦胧:“侯爷,你要为我做主啊!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娘,可不容这般侮辱!” 原本惜雪还以为自己多心,此时看她对霍野这幅亲昵神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身后的寒江也抖了抖,身上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霍野退后几步,目光中满是嫌弃:“本侯没那么多时间!” 话音一顿,居高临下看着她,“况且,你和本侯有何关系?” “还有,”霍野微微皱眉,“你是好人家的女娘吗?本侯怎么不知道!” 嫣红在边上“嗤”的笑起来,伸手搂住惜雪的手臂:“就是就是,正经的未婚娘子还在这里没说话,你倒巴巴上赶着。我听说甄家大女娘最喜抢人东西,难不成这一次又……” “不要胡说。”惜雪忙开口。 霍野此人,可不是嫣红能随意开玩笑的。 霍野意味深长的看向惜雪。 这小狐狸护别人倒是护得勤快,倒也没见她护着自己。 “小女娘间拌嘴可以不计较,”刘志友冷哼,目光冰冷,“但袁氏有私下开设当铺之嫌,本官身为御史,不能罔顾私情,明日就会将此事上奏,请求皇上圣裁。” 甄崇衡嘴皮子抖得厉害,如若袁氏开设当铺之事属实,他多年官声,全将毁于一旦。 为今之计,他要速速回府,查明真相后才能遮掩一二。 想到这里,他甩开管事搀扶的手,指着袁氏就喝道:“来人啊,将袁氏捆回甄府。” 袁氏见他动了真怒,两个奴仆拿了麻绳来捆她,她一把拽过甄珍儿:“家翁,不用你动手,我们自己回去!是黑是白,总能说得清楚!” 可是她拽了几回,甄珍儿却似生了根,双脚都没有动。 她抬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嫡亲好女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霍野。 她气得恼羞成怒,狠狠掐了一把。 甄珍儿这才如梦初醒,眼见袁氏要拖着她走,她忙拽回手臂,跑到霍野身后,凑出半个脑袋:“阿母,这边事尚未结束,侯爷定有很多话要问我,你和大父先回去,等这边事了我自行回府,你们就不用牵挂我了。” 甄崇衡一张老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尤其见自己嫡亲的孙女这般没脸没皮,当众竟要抢他人未婚夫婿的丑态,他心中怒火直冲而上,口中一阵腥甜,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吐了出去。 袁氏见他身子软软倒下去,知道甄府现在全都仰仗着他,忙呼着要唤人。 可除了跟着他们来的一个管事和两个家仆,其余人都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人伸手。 就连素来和他交好的刘志友,看着老友这幅样子,也是无奈摇着头。 待奴仆七手八脚将甄崇衡抬走时,他已牙关紧闭,手脚抽搐不停,已有中风之兆。 惜雪静静看着这一切。 她这个名义上的好大父,耳根子软又喜欢明哲保身,就是他的纵容才会有今日之下场。 但凡刚才袁氏在诬陷她的时候,他能为她说一句好话,她也会手下留情,为他留最后一份体面。 可他始终坐山观虎斗,甚至存了收拾她的心思。 那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甄盼儿,他可是你的大父!”甄珍儿恨声开口。 “是啊,也是你的大父。”惜雪伸出手指向她,“而你现在还躲在我的未婚夫婿身后!” 霍野听这这声“未婚夫婿”很是顺耳,看到袖子被甄珍儿拉着,他微微皱眉,接过寒江的剑,手起刀落,衣袖被斩落。 “甄珍儿,你再纠缠本侯,就如这断袖!”霍野目光冰冷,再不理会她,抬眸时眼眸中多了几分笑意,“董大人,你家有贵客到了……” 第67章 怎劳烦您的大驾 待董致远看清来人,心中大惊。 他怎么来了? 他心中无暇多想,慌忙上前迎候:“族长,怎劳烦您的大驾?” 董家为世代望族,历任董家族长有推举举荐之职,故而是族中最尊贵之人。 “贤侄,你府中有这等大事,竟也不告知老夫?”董永志捏着胡须,脸上已是不满。 董致远眼眸幽冷。 董永志早不管族中琐事,今日他怎么会来? “小侄怎敢?”董致远深深抱拳行礼。 霍野等人也纷纷上前行礼,董永志虽已不在朝为官,但曾官拜司马,门生故旧遍布大雍。 “你未报送给族中?”董老夫人在孙嬷嬷的搀扶下走来,厉声追问,“这是为何?” 董致远捏紧拳头。 他已为官二三十年,平素都只有他训人,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他嫡母追问,着实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阿母,我已报给族兄,想着族长年事已高,就未敢叨扰。”他轻声说道,“是儿子办事不力,还请阿母责罚。” 董老夫人捏着手中拐杖,良久都没说话。 惜雪在心中冷笑。 也许董致远根本就没想请族长,更没想真的让她进忠庆王府。 她抬眸,正对上霍野黑亮幽深的眼眸。 他微微扬了扬眉,眼眸中闪过一抹温煦。 惜雪蓦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要为她借势。 难道,这就是他借来的势? 耳边传来脚步声,一身红裙的琦玉走出来。 今日,她原本可不周旋在这些女眷中。 但族长既至,她虽身份尊贵,但也要行礼问安。 惜雪见她礼数周全,举止颇为妥当,心中冷笑。 几日不见,琦玉将她这假郡主装得愈发像了。 董永志看到琦玉,捏着胡须直摇头:“那日听闻紫藤院走了水,我就想到了致宁。他年少成名,尤其书法造诣却颇深,谁也没想到天不假年……” 说到此处,他悠悠长叹,看向董老夫人,“嫂子,我不该提你伤心事啊!” 董老夫人微微摇了摇手:“这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哪是能强求的!” “可惜,族中至今都没致宁的书稿,后辈子孙也没机会观瞻致宁的字,着实为族中一大损失。” 当年,楼玉公子董致宁,字画双绝。 京城有人出十万钱,只为求他一幅字画。 惜雪垂下眼眸,心中酸涩难忍。 当年的阿父,外人看来,风光一时无二。可谁能想到,他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的痛楚。 难怪,他这么喜欢饮酒…… “族长,我那儿尚有阿父留下的书稿,只不过未曾装裱,不知……”琦玉回得恭敬。 “这是最好。”董永志连声叫好,“说来惭愧,老夫一进门就为追索致宁的文稿,着实……” “是我的疏忽,未曾想到,怎是你的过错?”董老夫人抢先开口,“自从致宁去后,府中多亏族中照顾,否则我这不孝子也不能官途顺畅。” 忠庆王府曾显赫一时,但董家子侄分布各地各部,彼此互相照应,这才有如今局面。 少顷,琦玉身边的婢女返回,双手捧着一封书稿。 董永志如珍似宝接过,刚想放入怀中,却听耳边一男子清洌嗓音:“董老,楼玉公子的书稿本侯也早有耳闻,但从未见过。今日不知是否有幸能观瞻一二?” 惜雪心中一动。 是霍野。 今日她借琦玉之口,就为说出书信之事。 她身份敏感,诸多不便,很多事只能借他人之口揭露。 但她可以让那些害阿父的人,一个个浮出水面。 董永志朗声大笑起来:“我一直以为霍侯是行军打仗之人,不爱这些书稿诗画,没想到是老夫想错了。” 说罢,他展开书稿,摊放在众人面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也让在场之人都能一饱眼福!” 众人纷纷聚在周围。 “不对!这不是楼玉公子的字迹!”霍野率先开口,目光中似淬了寒冰,看向琦玉,“忠庆郡主,你确定这是已故忠庆王留给你的?” 琦玉这是第一次和霍野对视,只觉那双眼睛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她只觉嗓子发紧,说话都透着几分小心:“这自然是我阿父留给我的,霍侯何出此言?” “我曾听闻,忠庆王书稿气势磅礴,铁画银钩处可见风骨。可这字迹清秀涓细,颇见缠绵。不要说是忠庆王所书,我看竟不像男子所写!”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霍侯此言有理。”刘志友也皱起眉头,“老夫有幸曾看过忠庆王的字,的确和这封大不相同。” “这就怪了,分明是阿爹留给我,还让我好好保存……”琦玉低声自言自语,“难道不是阿父所写,可他为何要留给我?” 董致远还想着董永志的突然出现,此时才将目光落在字迹上。 他的脸色渐渐黑沉下来。 这字迹分明就是…… 可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弄错了,销毁就是。”他越想心中越绝不妙,但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伸手刚想收回,突然一个身影窜到她们面前,劈头盖脸抢下他手中书信,一目十行看完,抱着书信,哀痛大哭起来:“我的儿啊,阿母终于见到你了!” 惜雪看着哀痛哭泣的梅氏,心中早就预想到。 梅敏博千算万算,算不到一个阿母为骨肉昭雪的心! 她知梅氏不能出门,故而昨日就假借董致远的名义,特意让梅敏博将梅氏带出门。 而梅氏的这一哭,会成为第一块翘板。 众人见了来人,都大吃一惊。 梅敏博见梅氏这般,心中也察觉不妙,厉声喝道:“夫人又犯失心疯了,还不快将她扶回去?” 惜雪冷笑,想要堵住梅氏的嘴,来不及了。 “亲家母,这是阿雪的字?”董老夫人拄着拐杖走过来。 “是啊,阿雪的字是我亲手教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梅氏哭得双眼通红,死死搂着书信。 “可是大伯母的书信为何会在我阿父这边?”琦玉“恰如其分”低声嘟囔一句。 在场之人,都听到耳中。 董致远的脸色黑沉得几乎要滴下墨来,朝不远处的董惜莲看去。 可此时的董惜莲只顾盯着傅司辰,半分都没朝他这边看。 他几乎要气得吐血,但面上还稳如泰山:“也许是弄错了,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梅氏抬起哭肿的双眼,死死盯在董致远面上:“阿雪死得好惨!她临死前,你都没让我见她最后一面,现在你连字都不给我留个念想了?” “亲家母,这话是什么意思?”董老夫人面色大变。 第68章 查个底朝天 “什么意思?”梅氏双眼通红,“老夫人,当年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董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都在抖:“当年,有一日致宁来求我,说让我替他求娶梅家女娘,我从未见二郎这么欢喜,心中知他遇到心仪女娘,着实很是欢喜。当时我带着聘礼来你府上,你们也很快应了。” 话音一顿,思绪似飘回十几年前,“但半个月后,你们却悔婚,说只愿嫁给致远。当时我百般追问缘由,你们始终三缄其口。后来,我为致宁寻到简家大女娘,而若雪嫁给致远。” “当年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我们怎会悔婚?又怎会逼着阿雪嫁给这畜生?”梅氏一把推开梅敏博拉扯的手,声音都在发抖。 董老夫人身子晃了晃,不敢置信盯在董致远面上:“你到底做了什么?” 边上的董永志深深皱眉,没想到一场认亲宴竟会冒出十几年前旧事。 他朝身边族中子弟看了一眼。 那族中子弟趁人不备悄然离去。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阿雪都不在了,追究往事只会徒增伤悲。” 梅敏博此时万分懊恼带梅氏前来。 看刚才情况,显然他和董致远都被人设计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将当年之事遮掩。 他搀扶住梅氏,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夫人,你去年才大病一场,大夫叮嘱你切勿动怒。今日出门匆忙,你都未曾用药。过了时辰,这药效就减了。我们今日暂且回去,等改日你身子康健,再来找董老夫人叙旧,如何?” “改日?”梅氏甩开他的手,说不出的讽刺,“你是又想将我关回柴房吧?” 梅敏博整个人僵在当场。 官场的脸面,竟被梅氏一句话,撕得干干净净。 “当年我倾心于若雪,和她表明心迹后,她被我真心所感动,这才愿意嫁我为妻。” 董致远心里直骂梅敏博蠢货,话却说得漂亮,“当年我和她两情相悦,自是情投意合。我将她娶回府中百般呵护,也是有目共睹。不知岳母从哪里听到的闲话,竟让你如此误会!” “既是两情相悦,为何又逼她亲手送毒酒给致宁?”梅氏冷笑,今日她既敢来,就存了死志,丝毫没有往日顾忌,“既是情投意合,为何又用三郎来逼迫阿雪?” 这话犹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无澜的湖面,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尤其是董老夫人,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幸而孙嬷嬷搀扶住,她趔趄上前几步,急急追问:“你刚说什么?什么毒酒?”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惜雪强忍住内心愤恨,只紧紧捏着拳头。 前世,她阿父阿母亡故后,她尚年幼,董致远对她呵护备至,她几乎将他看成生父。 可就是这个伪君子,联合董惜莲,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霍野看着那小女娘紧抿的下颚,不用想也知她此时心绪煎滚。 他将她拉到身侧,假意为她遮挡刺眼光亮。 “董致宁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董致远毒死。”梅氏只觉讽刺,干涸的眼眶中流着泪,“而我的阿雪,为了那个孽种,亲手将自己毁了。” “你可有证据?空口无凭,就是栽赃!”刘世友看着董致远黑沉的脸色,心绪卷起千层波涛。 他是御史,在场官阶最高,此事他不想管也要管。 眼看梅敏博伸手就要去挡梅氏的嘴,他厉声喝道:“梅大人,让你夫人将话说完!否则,本官认定当年之事你也有所参与。” 他随即看向霍野:“霍侯,司霆狱的人不会是吃干饭的吧?!” 霍野双手环抱,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面上,眼中淬着寒冰:“没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 那些女眷均被骇人气势吓住了,几个胆小的女娘更是缩在后面。 梅敏博愣在当场,他怎么忘记还有刘世友这个二愣子。 不过,司霆狱的人可都是饿狼,他犯不上将自己搭进去。 “当年阿雪的奶娘亲眼所见。”梅氏看梅敏博缩着脖颈,不由冷笑,“虎毒不食子,董致远竟要将自己的亲儿扔下窗,不过他对自己的弟弟尚能下得了毒手,又怎会在乎一个婴孩?” “我的阿雪,你怎么那么傻?你死了,让阿娘怎么活?” 她的笑声渐渐变成哭声,带着无穷的思念和绝望,听之让人后背生出一阵阵寒意。 “胡说八道!”董致远脸色黑沉,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杀人,“梅大人,早就听闻你家夫人患有狂疾,你和本官说她早已康复,本官才允你带她同来。不想她在外听着胡言乱语,就来攀诬本官。今日之事,本官定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梅敏博被董致远眼中阴鸷吓了一跳,知此事今日不会善了,硬着头皮喝道:“够了!你再这么疯疯癫癫,休怪多年夫妻情分!” 梅氏根本连正眼都没瞧他,“嗤”地冷笑一声。 梅敏博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他正要动手,一柄冷飕飕的剑已横在他脖颈上。 “梅大人,你好像记性不太好!”霍野目光冷凝如寒冰,“你若再挪半分,本侯的手保不准也会抖上这么一抖……” 梅敏博吓得面上苍白,除了哆嗦的腿肚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大母,此事有蹊跷。”惜雪见四周都是司霆狱的人,心中愈发笃定,她轻声问道,“既是中毒,可为何当时府医没有查验出异常?” “对!将当时的府医叫来!快!”董老夫人似被点醒,“致宁当时的病都由府医医治,如若中毒,他不会察觉不出!” “老夫人,当时的府医是何守信。”孙嬷嬷开口。 “何守信?”董老夫人深深皱眉,“他不是已被判处流刑?现在又到哪里去找人?” 董致远看着惜雪。 现在他已能笃定,这个小女娘绝非善类。 他借袁氏的手,想进一步试探她的意图。 没想到袁氏这个不中用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竟将自己搭进去。 不过,等今日事了,这个女娘也活不了了。 他朝身后瞥了一眼,幸亏他早有准备,让董忠暗中将人放走。 否则今日这事说不定还真被查个底朝天…… “老夫人,何守信意图潜逃,已被司霆狱抓回来候审。”霍野缓缓开口,对向董致远,“但还请董老夫人见谅,本侯不能将人带来提审!” 第69章 谁说没有物证 “为何不能?”董老夫人快步上前。 “在逃之犯被关押,需经刑部核验上报。”刘世友朝霍野看去。 没想到,初入京城倒将律法条例弄得清楚,这小子野心不小啊。 “如要怪罪,由老身一力承当。”董老夫人没半分犹豫,“事关我两个儿郎,老身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即使将来圣上怪罪,也是老身逼迫霍侯。” 她环顾众人,推开孙嬷嬷,缓步上前,对着霍野就要跪去。 “老夫人,万万使不得。”霍野忙搀扶住她。 惜雪看着自己大母颤抖的双手,眼见她竟要当众下跪,心中如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憋闷得难受。 一切都是董致远所致,她定不会轻而易举放过他! 霍野一双锐利的双眸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刘明达面上。 刘明达心里一慌,预感不妙,他正要开溜,就听到霍野开口:“今日在左都御史刘明达刘大人、御史刘世友这两位打人见证下,本侯应了董老夫人所请!今后圣上如要怪罪,由我们三人一同承担!” 刘明达腿肚子一哆嗦,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话毕,霍野转过头看向董致远,目光挑衅:“董大人,你可敢?” 董致远脸上现出一抹冷笑:“我没做过,有何不敢?” 何守信这人贪财惜命,他怎么会蠢到自投罗网? 可当他在见到那张熟悉面孔时,刚才的笃定一寸寸皲裂,他朝后狠狠瞪去。 董忠几乎要被他嗜杀眼神吓瘫在地,脑中飞快思虑解脱之法。 “何守信,你曾招供,除了将浸有‘一滴醉’的帕子卖给董安邦,还将‘一滴醉’卖给过其他人。现在所有人在场,你指出当年买货之人,可将功赎罪。” 何守信缓缓抬起头。 只是几日不见,他整个人苍老很多,眼眸晦暗,似被人抽去精气神,颓废而憔悴。 他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最后落在董致远身上。 董老夫人身子一软,几乎要栽倒,她跌跌撞撞上前,一把抓住何守信的衣襟:“当年你真的将‘一滴醉’卖给了大郎?” 何守信低垂着头,嗓音低哑恍若从地狱飘来:“老夫人,你的大郎可比任何人都心狠!” 董老夫人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庶子,她心绪翻涌,剧烈咳嗽起来。 孙嬷嬷死死撑着她身子,低声劝道:“老夫人您身子欠佳,我们先回去,这里有族长在!” 董老夫人挣扎着站起身,一双眼死死盯着董致远:“大郎,你自己说!” “阿母,一个逃犯的话你也相信?”董致远突然跪倒在地,“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旁人三言两语,你就给我定了罪?” 当年的事,他做得一干二净,就是连董忠都不知道。单凭何守信的几句话,定不了他的罪。 董老夫人看着他,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深处升上来。 “董大人,当年你给我的银票还藏在我床底下,那上门都有忠庆王府的印戳。”半晌,何守信干笑起来,“我折腾这么多银钱,有什么用啊!” 她的笑声苍老而沮丧,竟勾起人心底潜藏的黑暗。 “还有,你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何守信撩开提前花白的乱发,一双眼睛如鬼魅盯在董致远面上,“但却被你的亲生儿子都看在眼里!你说,是不是报应?” 他仰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哽咽哭起来:“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三郎?” “董大人,要不要请你的亲生儿子出来见一见?” 霍野看着那双眼中的算计,心中怒火中烧。 她身后的小女娘始终静静站着,他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如果三郎在,他定会为我洗刷冤屈。”董致远跪得笔直,看向董老夫人,“阿母,你要相信我,我自小丧母,是你将我抚养长大。致宁是你唯一亲生骨血,我又怎么会对他下毒手?” “当年,要不是阿母将我收在膝下,我早就死了,我怎么会这么忘恩负义,做伤害你的事?” “阿母,我同致宁一同长大,一同吃住,比亲兄弟还要亲,别人都可污蔑我,可你是我的阿母,你怎么能相信外面的谣言?” 孙嬷嬷看董老夫人脸色已惨白如纸,她想到惜雪给她的药丸,慌忙从怀中取出。 惜雪死死捏着拳头,指尖掐入肉中都不觉得疼。 董致远就如同潜藏在草丛中的花斑蛇,表面无害实则含有剧毒,一不小心被他咬上一口,毒性会直冲心口,瞬间让人丧失知觉。 她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待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强势穿入她手掌,逼得她只能松开手。 她蓦然抬眸,只看到霍野的背影。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上,一瞬间的失神。 难道他已察觉她的身份? 董致远解释得声嘶力竭,眼中没半分慌乱。 现在董安邦已经疯疯癫癫,如何证明?当初这个孽障向霍野磕头,他就知道,留他不得! 少顷,一人被带上。 众人都吓了一跳。 董安邦痴痴地笑着,嘴角涎着口水,眼神呆滞,被人推搡也没反应,哪还有曾经的模样? 可他的目光看到董致远时,突然就像发了疯般,凄厉大叫起来:“我看到,我看到董致远杀了人!用一滴醉!杀了,杀了二叔!二叔!” 他的话疯疯癫癫,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孽子!孽子!你敢诬陷我!”董致远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敢置信看着自己亲身的儿子,他双眼通红,“你是被谁收买了?我是你的阿父,你竟敢反咬我,我要掐死你!” 他一个健步就要冲上去,却被寒江死死按住。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董老夫人看着疯狂的董致远,眼角缓缓流下浑浊老泪。 孙嬷嬷又心疼又心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惜雪。 那个自小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娘…… 可现在,她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你们都看到了,董安邦傻了,傻子的话怎么能信?”董致远动弹不得,脑中逐渐清醒,缓缓看向刘世友,“刘大人,疯癫之人的话无法成为证据,这点霍侯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刘世友几乎要被气绝。 “一个逃犯,一个傻子,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想定我的罪,简直是对大雍律法的侮辱!”董致远冷笑,“有本事就拿出物证来,不然今日之事,本官定会一五一十奏请陛下,判你们一个藐视国法之罪!” “谁说没有物证?”霍野讥笑着反问,居高临下看着董致远。 第70章 好个诛心之论 众人的目光盯在霍野手中一封书信上。 “这是简氏留下的亲笔信。” 董致远阴沉着脸看向霍野,犀利的眼神如刀子,恨不得将他活剐了。 可霍野不为所动,眸光凌厉同他对视:“董大人,书信中简氏指认当年谋害董致宁的人,就是你!” 此言一出,众人均倒抽一口冷气。 “简氏当年在我二弟去后,便一病不起,怎会留下书信?这书信分明就是伪造的!”董致远手攥成拳砸在地上,阴冷的目光落在霍野面上,“霍侯,我不知哪里得罪于你,你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我知你从陇西归来急于立功,但也不能要除去世家而拿我开刀!” 惜雪手蓦然手紧,好个诛心之论。 董致远想必已察觉他们的计谋,故而将矛头对准拿出证据的霍野。 只要出头之人被拉下马,那以现在这局势,董致远尚还能掌控。 霍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你现在连个忠庆王爵位都没有,本侯犯得上诬陷你?”霍野冷哼一声,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冷冷吐出三个字,“你配吗?” 惜雪抿了抿唇,要论诛心之论,看来我们这霍野也不惶多让。 她眼睛瞥到一身影,是董忠。她抬头看下月雨,微微抬了抬下巴。 月雨颔首,挡在门口。 董致远几乎目龇崩裂,要不是被寒江压着,他早上脚踹去:“霍野,你别嚣张。简氏不可能留下书信,定是你命人伪造!” “伪造?这不简单?”霍野眼眸中冷厉必现,手指向琦玉,“只要让郡主认一认,不就知道了?” 琦玉被蓦然点名,突然身子一晕,软软倒了下去。 “定是中了暑热!”董老夫人忙吩咐起来。 惜雪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下去,眼眸中没有半分温度。 琦玉既不愿意得罪董致远,也不愿得罪霍野,装晕是最好的法子。 可她这样子,如何还有她往日半分? 董致远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得意朝霍野看去。 “董大人,除了郡主,你别忘记简后也在宫中!”霍野淡淡回眸,“只要快马将书信送至宫中,本侯料想简后定十分乐意。” “届时,你的事不要说我们在场所有人,就是宫中都会很快知晓。” 话音一顿,霍野继而开口,“你既然这么想自证清白,那本侯可以成全你!” 董致远面皮僵在当场,他怎么将简后给忘记了? 在旁的刘世友又气又恨,想到他往日为人,愈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连话都带着几分嘲讽:“董大人,事宜如此,你就不要再狡辩。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念你有悔改之心也可从旁说和,但你若执迷不悟,那只有送入司霆狱审讯!” 董致远看向不远处的董老夫人,张口唤道:“阿母,你难道也不信我?” “我是老了,可不是蠢。”董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手中拐杖砰砰砰砸在地上,“还不快说!” “当年,我是用了些手段,让若雪嫁给我。”董致远低垂下头。 为今之计,他只有让梅氏顺了这口气,然后再想法子解决后面的事。 但他随即又慌忙解释:“但我也是爱若雪,她是我心爱的女娘,我怎么能让她嫁给别人?” 惜雪死死握着霍野的手。 爱? 这个词,他配说吗? “你哪里是爱?”梅氏双眼哭得红肿,“你分明就是嫉妒!你看到若雪和致宁两情相悦,你就要拆散他们,将若雪像东西一样抢过去!” “不是的,若雪入府后,我对她的好有目共睹!” “有目共睹?”梅氏冷笑,“装腔作势谁不会?你如若真的爱她,又怎么舍得拿你们的孩儿来要挟?你其实早就知道他们的感情,却又让若雪亲自去送毒酒,你不仅要杀了致宁,更是要将他的心也一同杀死!你好狠的心!” 话至此处,梅氏已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儿,一辈子嫁给混账,又亲手将自己所爱之人……” 她突然身子一软,哭晕过去。 梅敏博呆了半晌,终是将她扶起。 惜雪冷眼看着。 果真是个清官! 清得都忘记枕边人为他生儿育女,忘记自己的女娘无辜枉死。 “阿母,我只说对若雪用了些手段,但二弟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董致远一双眼盯在董老夫人面上,“我从小就背着二弟一同长大,他五岁时掉入冬日寒冰中,是我跳入水中将他救了起来。他十岁那年,出了水痘别人都不敢照顾,是我陪着你看顾他三天三夜……” 董老夫人缓缓站起身:“是啊,所以落水一事后,我就将你收在膝下,因为你知致宁是我的命。当年的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惜雪只觉得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五岁之时的董致远,他算到大母的心软,算到大母对阿父的疼爱,所以自导自演这一场…… “阿母,你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害过致宁,从来没有!”董致远跪行在她跟前,可董老夫人眼中已无半分眼泪,她扬起手狠狠扇在他面上,“书信,何守信的证明,还有你三郎的证明,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证明,而你还在狡辩?” 她趔趄后退几步:“想不到,养在我身边十几年的儿郎,竟是一条吃人的毒蛇!” 她的目光看向在场之人,强撑着身子开口:“忠庆王府今日这等丑事,老身不想瞒也不会瞒。明日就会奏请陛下圣裁。至于现在……” 她看向董永志:“族长……” 董永志知她刚烈性子,当年为了庇护这一对幼子,董老夫人几乎和娘家绝了关系。 现在他如若插手忠庆王府之事,恐也不妥。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手:“这毕竟是你府中之事,由你做主。” 董老夫人微微颔首,双唇紧抿,厉声说道:“将董致远关入家庙,跪在致宁牌位前忏悔。待圣上定夺前,每日只给清水一碗。择日请族长开宗祠,将其驱逐出董氏一门,永不许踏入忠庆王半步!” 董致远被打得整张脸火辣辣的疼,一阵耳鸣后,就听到这些话,他癫狂着要站起身,双眼猩红喊道,“董忠!你死哪里去了?” 今日,他半生经营运作都毁于一旦,如若被驱逐出董氏一门,他将如丧家之犬,即使在外风光,也将再无机会封爵。 还要让他跪在董致宁牌位前,休想! “阿三!” 董忠刚想拿出怀中暗哨,突然双腿传来一阵剧痛,双腿竟被齐齐砍断。 一个老仆又快又狠地收刀,没有半分犹豫,站在董老夫人身后。 众奴仆都被吓傻,董忠横行多年,向来跋扈嚣张。 此时见他满身血污捧着断腿哀嚎,哪还有忠庆王府管事半分气派? 有胆小的女娘闻到血腥味,当场呕起来。 “将人关入柴房,任何人不准探望!”董老夫人面上没有半分动容,“稍后我会亲自来审。” 惜雪想起,前世她似见过这老仆,应是大母娘家带来的,常年做着粗活。 但没想到,是这等高手。 惜雪看着大母,她面容紧绷,神色素冷,脸上像石刻般,根本不容他人置喙。 可她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臂上,她的大母在强撑…… 董致远看着在地上翻滚哭嚎的董忠,突然看向董惜莲,恍若抓到最后一根稻草:“惜莲,你帮阿父求求你大母,阿父是无辜的!” 董惜莲后退几步,捂着口鼻冷哼:“你做的这些恶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阿父,你先去家庙跪着反省着,还是不要惹大母生气动怒了!” 她嫌弃的挥了挥手:“还不快堵上嘴押走?难道还要让人再看笑话?” 董致远还想再说,不想已被一块破布塞住嘴。 他刚想挣扎,阿三已将他双手捆住,推搡着他向前。 他怒而回瞪,可那老仆根本不管,手下愈发用力。 董致远被推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栽在地上,头磕到石砖,抬头时已满头是血。 他双眼通红,头发散乱,挣扎要去撞阿三,不想被阿三狠狠踹翻在地。 他原本金线暗纹的云锦衣袍上赫然几个脚印,愈发显得讽刺。 惜雪看到大母身子一松,慌忙松开霍野的手,搀扶住她的手臂,连声唤着:“孙嬷嬷,还不赶紧将大母送去休息?” “好孩子,你帮我好好谢谢霍侯。”董老夫人粗糙的手覆上她的手臂,笑容疲倦而苍老,“你可真像你的阿父……” 惜雪心中一动。 他名义上的阿父,是甄家已故大房甄文栋。 论理,大母应不认识才是。可她刚才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今日这一场认亲宴,女眷几乎都是落荒而逃,只有几个官员尚能保持几分镇定,但也无甚闲聊心情,彼此敷衍几句纷纷告辞。 刘世友在踏出大门时,回头看着盛轩的大门,长长叹了口气:“忠庆王府,看来是要败了。” 他理了理衣袖,想起袁氏私开当铺之事,大踏步离去。 刘明达看着站在门口的霍野,想起自己刚才差点又被他拖下水,刚想开口,可一对上那双冰冷双目,顿时没了勇气,拱了拱手告辞。 今后这狼崽子还是少招惹为妙。 人群渐渐散去,惜雪看着曾经的喧闹繁华在转瞬之间,都已成为泡影。 刘世友的话她刚听到了,但她不会让忠庆王府倒在她手里。 目光所及之处,唯独有一人,始终站在门口。 他身姿挺立,犹如星月处在瓦砾中,她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还能感受到他的余温。 一路而行,注定孤独茕茕。 但未想到,还有人能和她同行一段路。 想起府中尚有诸多事,她脚尖刚动,男子清冷嗓音在她身后响起:“董惜雪!” 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雷当头劈下,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伪装了这么长时间,当第一次有人当面说出她真名时,她竟有些不习惯。 聪慧如霍野,想必早就猜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对上那双冷眸:“霍侯,我听不懂你的话!” 第71章 三十七计 “听不懂?”霍野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你还真是有事霍郎君,无事霍侯。” 惜雪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袍,抬眸向他眨了眨眼:“所以,霍郎君有何指教?” 看着她晶亮璀璨的眼眸中闪过星星点点的笑,霍野忍不住弯了唇角,抬手抚着额角。 这个小女娘,端的太狡猾。 今日想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是难了。 “今日忠庆王府一通混乱,你让人多加防备些。”他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明日再找你算账!” 说罢,朝寒江招手,消失在人群中。 惜雪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些事,她也不想再瞒。 可她未曾察觉,傅司辰站在门口,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 翌日。 樊楼二楼。 袅袅清茶,是她惯用的庐山雪芽,惜雪轻抿一口,口齿之间俱是清香。 “有没有想过光明正大站在你大母面前?”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直接开门见山。 她一双鹿目灼灼光华,虽不是倾城国色,但神态之间自有芳华。 他深深看向她,继而说道:“不露痕迹就将认亲宴变成认罪宴,果真好筹谋!但本侯想,这还不是你最终目的。你想要的想做的,还有更多。你说我说的可对,董惜雪?” 一声董惜雪又将她唤回曾经记忆。 缱绻而温柔的名字。 “我听不懂。”惜雪未曾躲避他的目光,朝他眨了眨眼,“这又是霍郎君给我取的新名字?” 见她唇色红润,眼眸星点中多了几分俏皮,他忍不住无奈摇头:“果真是狡猾的小狐狸!口中没一句实话!” 话虽这般说,可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很好。 他伸出手背,指着手背上的牙痕,挑了挑眉。“还不承认?这就是罪证!” “哪有?我怎么看不到!”惜雪微微探出身,抓住他的手背看得认真,甚至还摸了摸,啧啧叹了两声,“霍郎君常年行军打仗,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怎么这也要怪我头上?” 霍野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背,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这不是磕碰,而是被一只忘恩负义的小狐狸咬了。我这只小狐狸狡猾又机敏,简直胆大包天。等我抓到她,定好好揍一顿!” “你……”惜雪气结。 “我什么?”霍野难得见她吃瘪,心情格外舒爽,深深盯在她面上,“惜雪,不要将本侯看成傻子!” 惜雪横了他一眼,语带不满:“谁允你这般叫的?” “又不是叫你,你着什么急?”霍野看着手中瓷盏,“等董致远回过神来,也能猜出你的身份。你为了福伯冒死冲入紫藤院,为了你阿父的尸身被毁差点发疯,假冒你的人胆小怯懦,和以往的忠庆郡主脾性大不相同,桩桩件件,不是你能解释清楚的。况且自从你入府,何守信、董安邦分别被抓,今日他十几年的旧案又被翻出,你觉得董致远会傻到束手待毙?” “为今之计,你要尽快恢复你的身份,这才是上上之策。” 惜雪看着眼前之人,轮廓分明,尤其一双眼眸黑亮幽深,仿佛能看穿人内心。 “我答应盼儿的仇还没有报,袁氏和甄珍儿还逍遥法外。” 过了半晌,她终于缓缓开口,“你的话我都明白。况且,何守信说了,琦玉若不愿意,强行换脸后果难料。” 霍野看着眼前的小女娘,身量瘦削,比他初见时还瘦上几分,唯有一双鹿目晶亮。 这个小女娘到底吃过多少苦…… “多吃点!”他将面前的果子都推到她面前,“瘦成这样,连咬人都没力气。” 惜雪着实不喜欢他这眼神,开口问道:“你是如何让严真子松口?据我所知,天机道长的确拜他为师。” 想到这里,霍野蓦然想起一事,面色微微下沉。 “怎么了?”惜雪察觉到他的情绪,“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我只是想到你的幸灾乐祸。”霍野揉着额角,想起甄珍儿对他的纠缠,心里闷得难受,沉声问道,“你的未婚夫婿被人看上,你就这般高兴?寻常女娘定会护着自己未婚夫婿,你倒好,看好戏不嫌事大,是吗?” “可我们的婚约并不是真的。”惜雪抬眸,“况且我也知你看不上甄珍儿,你自己又能应对,我又何必瞎操心?” “谁说不是真的?”霍野微微有些恼,放下手中茶盏。 这个小女娘,怎么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惜雪一怔。 这人怎么莫名发脾气了? 霍野也察觉到自己心绪波动,心中暗恼,只扭开头:“当日,你将袁氏和天机道长走动频繁的消息传回,本侯就命寒江盯住天机道长。不想顺藤摸瓜,发现他私下买卖幼童。我以此为拿捏,和严真子做了交易。” “那董永志也是你请的?”惜雪抬手为他斟茶。 她指尖莹亮,在光照之下泛出点点亮。 不知为何,霍野心绪慢慢平复下来,轻抿一口茶回她:“这不是本侯的功劳。” “当时,本侯是想请董永志,但一直未寻到合适机会,恐打草惊蛇,一直未有行动。” 惜雪微微皱眉。 到底是谁帮了她?还能这般悄无声息? 可她周围的人,似乎没有谁和董家有所关联…… “可再从董大口中探出其他?”惜雪指尖轻点红木桌,“现在董致远被关家庙,我可找机会去找他,看是否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不急,董致远是最后的筹码,现在先不动。”霍野指尖蘸上茶水,写出一个字,“我想去这里试试。” 话音一顿,他继而说道:“现在线索都断,本侯几次寻了机会让御医出宫,都未能成行。既然他不出来,那本侯就进去。” “这是个法子。”惜雪颔首,“但宫中不比他处,你要多加小心……” 蓦然之间,她察觉不对。 这话说的,好像她很关心他。 眼看霍野开口要追问,慌乱中她随口就说:“侯爷,还可以试试三十七计。” “什么?三十七计?”霍野失笑,“本侯只听说三十六计,哪还多出一计?” 第72章 给本侯洗洗眼睛 甄府。 袁氏看着躺在床上手脚抽搐的甄崇衡,气得摔了几个瓷碗。 “什么?店铺被查封了?”尤其听闻管事回禀,她只觉头晕目眩,跌坐在木椅上。 想起这几年的心血,还有丢掉的银子,她心里着实气得慌,拿起茶盏就砸下去。 “阿母,你做什么?”走进来的甄高朗险被砸中脚,见她脸色铁青,双手环住她上身,“气多伤身,现在我们家吃穿不愁,您又何必在乎丢了个当铺。” “儿啊,阿娘只有你了。”袁氏轻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还有儿郎。 “不,你不止有我,马上还会有孙儿了。” 趁她发愣之际,甄高郎继而说道,“阿母,你再给我点金子呗。丽娘怀了我的骨肉,她可是青楼奇女子……” “你个混账东西,这妓儿肚中的还不知是谁的野种?想让老娘花钱替别人养儿子,想得美!”袁氏“腾”得站起身,扬起手就想扇上去,但看甄高朗这般人高马大,顿时又心软,没好气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去去去,别来碍我的眼!” 甄高郎顿时眉开眼笑,朝袁氏脸上蹭了两蹭,飞奔离去。 “珍儿呢,还没起?”袁氏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张嬷嬷凑上前:“大女娘一早就在厨房做着糕点。” “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道昨日她做得不对,要来给我赔罪?”袁氏顺了一口气,儿子不争气,她还有女娘。 “是啊,大女娘最懂事也最贴心,大夫人真是有福气。”张嬷嬷只说着好话,只不过,她心里泛起嘀咕。 可等了半晌,茶都喝了好几盏,糕点却迟迟未到。 派人一问,说大女娘已出门,看方向是去往京兆府。 “快快!将人赶紧追回来!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袁氏一阵心惊肉跳,她想起甄珍儿的豪言壮语,只觉后背一阵阵发冷。 甄崇衡康健的时候,霍野尚不将她放在眼里。 昨日还被当众下了脸面,她怎么还有胆子去撩拔霍野? 过了半晌,她派去的人回禀,说大小女娘已经到了京兆府门口,根本就不愿回来。 袁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 “不行,一定要将人给我带回来,如果她不听话,”她已然能看到事情后果,咬着牙恨声说道,“直接将人打晕。” 甄家不能再丢人了。 …… 京兆府。 “你们通传一声,就说甄家大女娘甄珍儿特来拜会霍侯。”拎着食盒,打扮精致的甄珍儿站在门口。 门口两个衙役恍若没听到,连个眼皮都没动。 “我可是你们侯爷的……”甄珍儿急了,心中一动,“对,我是你们侯爷的家人,特别亲近的家人。” “家人?”其中一个衙役动了动,上上下下看她半天,“穿成这样,也不像宫里来的。” 另一个挥着手,满脸不耐烦:“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婆子,随便冒认我们侯爷亲戚,活得不耐烦了!” 甄珍儿只觉自己像是个叫花子,随随便便就要被打发了,她抻着腰肢,眼神一横:“我可是甄府的人,甄太傅甄崇衡的嫡亲孙女。” “我管你是谁孙女,只要不是我孙女就行。”一衙役大笑起来。 甄珍儿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刚想发作,被身后的婢女拉了拉。 那婢女上前,嘻嘻索索说着什么,还塞了一大袋银子过去。 “寒首领,这里有侯爷的家人。”那两个衙役掂了掂手中银子,看到寒江走出,忙上前招呼。 寒江看了一眼甄珍儿,想着自己刚被主子踢出来,心中一动,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甄珍儿提着食盒,只觉京兆府这等气派才能配得上霍野身份。 “寒统领,霍郎君今日可好,我做了几样糕点。” “你要不帮我看看,哪些他会喜欢?” “我的针线活很是不错,侯爷的尺寸多少,我可帮他做件衣裳……” 可她说了半日,寒江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碰了一鼻子灰,抬头就看到霍野坐在正堂上。 “霍郎君,你的手下太不懂规矩,我几次问他话,他都不愿意搭理我!”甄珍儿一见他,就连声诉苦。 霍野深深皱眉,抬头看去。 谁放这玩意儿进来的? 而此时的寒江早不知躲哪里去了。 “本侯的侍卫,没空陪你闲聊!”霍野站起身,眉眼中都是冷凝,“谁放你进来的?” 甄珍儿被他神色吓了一跳,拎起手里的食盒:“我是来给你送糕点的!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霍野接过食盒。 甄珍儿顿时大喜,可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她精心挑选的食盒“啪”的一声,被扔了出去。 “霍郎君,这是我的心意,你怎么能随意践踏……”甄珍儿眨巴眨巴眼睛,可半天也没挤出眼泪。 霍野看她实在心烦。 他只要一想到今早惜雪说的话,心中的火气就压不住。 什么叫婚约原本就不是真的? 什么叫让他用美男计? 他只要想到,如若成功转换身份,她就嫁给那骚包的傅孔雀,心里就憋着一团火。 “你的心意本侯要不起。”霍野冷冷瞥她一眼,“哭不出就别哭,这么难看,是来吓唬本侯的吗?” 甄珍儿自诩娇媚,周围女娘都奉承她,今日竟被霍野这么说,心中一酸,真要哭了。 “还有,不要再让本侯看到你。”霍野“砰”的一声,一拳头砸在桌案上,眼眸杀气毕现,“否则,本侯不介意多一条人命。” 甄珍儿被吓得脸色煞白。 她只是想勾搭下霍野,不是来送命的。 平日那些小郎君,她只要动动手指头就都上钩了,可霍野竟不吃她这一套。 “寒江,把她扔出去。”霍野厉声喝道,“还有打盆水,给本侯洗洗眼睛。” 寒江憋着笑走进来。 甄珍儿听到最后一句,再也绷不住,“呜嗷”一声捂着脸跑开。 可她未曾留意到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寒江微微皱眉,这摔得好惨,听着膝盖都要碎了。 “霍郎君……”甄珍儿可怜兮兮地回头,“我受伤了,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寒江实在顶不住霍野杀人的目光,招手示意两个衙役过来。 看着甄珍儿脚不沾地被架了出去,霍野心情终有所好转。 同样都姓甄,可怎么…… 他微微摇头。 算了,她又不是甄家的女娘。 甄珍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出京兆府门口。 她头上的发饰乱了,刚才挣扎时指甲还断了一根,原本整齐的罗裙此时皱巴巴,哪还有一个小女娘的样子? 周围的行人指指点点,尤其还有一两个平日熟悉的。 甄珍儿忙扯着袖子要走。 可她忘记膝盖摔了,脚下一急,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灰,嘴皮还蹭到了台阶,火辣辣的疼。 她再也没克制住,刚想哭嚎一场,只觉后颈一麻,失去了知觉。 当她被甄府的人抬回去时,这一切都落入对面窗棂中。 “没想到啊,养鹰的人被小鹰啄了眼。”说话之人,声线细绵,头上戴着黑罩,唯独小拇指上的指甲又长又细。 董致远跪在他脚边,满头冷汗:“看在这么多年帮您办事的份上,帮帮奴才这一回。” “办事?”那人冷哼,“你是想用平辽王那件事要挟我?” “奴才不敢。”董致远擦着额头上冷汗,“我还有用,主子还能用我。”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舍了一个卒子。”那人扔下手中的黑子,“他可是为我找到了这么多幼童,你可以吗?” “可以,奴才可以。”董致远磕头如捣蒜,“主子一声吩咐,奴才就是死也会把事办成。” “不要再让我失望。”那人站起身,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得他细绵的嗓音阴柔开腔,“小狼崽子不听话,是要收拾了……” 第73章 这个赌局我应了 从樊楼走出后,惜雪带着月雨漫步在京城街头。 董老夫人经此一事,白日亲自管理王府事宜,晚间烛火一亮就是大半夜,她看在眼中,着实心疼。 府中各怀心思,饶是董惜莲都未再找她麻烦。 待回到府中,推门而入,就看到静兰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惜雪伸手想要扶起,静兰却执拗跪着,“主子,求你救救董管事,他年岁已高,又断了腿,现在发着高热,如若不着人医治,恐怕熬不了几日……” 惜雪看了眼月雨,月雨关上门守在门口。 “你为何要救董忠?” “他是,他是……”静兰咬着唇,一张脸发白,犹豫半晌咬咬牙,“主子难道不知道我是他派来的?您想算账,就冲我来!” 惜雪轻笑,这小丫头倒有一股胆识。 “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淡淡掀唇,“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可你也帮我请来了董氏族长。” “我哪有这本事!”静兰慌了,“我连族长是谁都不知道,况且董氏族长也不是我一个小婢女能请的。” 看着她捏着自己裙角,满脸的紧张,惜雪知道她的担心,她将静兰拉起:“今日就你我二人,不会被旁人听去。你是怕董忠知道会对你家人不利,但现在他已自身难保,而我已不是刚进府时,处处被人掣肘。” 她对上那双躲闪的眼眸:“昨日之事,我想了半日,唯独董永志的出现出乎意料。” 话音一顿,她继而说道:“刚才看到你,我才想起,前几日你告假回乡探亲。你常年跟随董忠,想必和族中奴婢熟悉,只要让其悄无声息提醒到族长,自然就能让他前来,而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猜得可对?” “女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静兰执拗侧过头。 “静兰,你心性聪慧,但你的聪慧不要被人利用。”惜雪的手放在她肩头,“别人对你的好要分清楚,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心,等你看清楚再来找我。” 之所以和她说这么多,是因为惜雪看到曾经的自己。 被所谓的小恩小惠迷住双眼,步步成为他人手中提线木偶。 “那主子对待侯爷又是哪种?”静兰突然抬眸。 “我和他……”惜雪被问得语塞,一时也无法分辨,过了半晌终淡淡开口,“人情这东西最不经用,用过就不值钱了。” “可奴婢看着,侯爷似乎就想让主子欠着人情,难道这也是利用?” 惜雪被她的话打得有些措手不及,这么长时间她都未理清自己心绪,今日被静兰这么一问,让她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 想起昨日挡在他面前的身影,她微微抬起手,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主子?”静兰追问。 惜雪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自己的事还未弄明白,就想追问这些。” 她和霍野之间,似乎已经算不清了。 她心中一动,这个小丫头似乎对霍野格外上心。 难道真的想嫁给他…… 心口似被人轻轻捏住,倏忽间想起上午她说的话,他们的婚约…… “女娘。”月雨在门口敲了敲门。 惜雪让静兰先行退下,月雨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入宫?”惜雪微微皱眉。 “是,刚得到的消息,简后心疼忠庆郡主,已下懿旨让其入宫。” “看来忠庆王府的事还是传到了宫里。”惜雪摩挲着指尖,想起她的姨母皇后。 她阿母去后,她日日啼哭,虽有大母照拂,但似进入无尽黑暗。 后来姨母将她接入宫,姨母是个温柔的女娘,虽贵为皇后,却亲自教她写字。 即使看她将自己指甲咬得坑坑洼洼,每每也只温柔将她的手拉下,摸着她的头满眼怜惜。 前世她被关入宅子整整十五年,在逃出宅子路上,才偶尔听说,十多年前简皇后因难产血崩而亡。 想到现在姨母身怀六甲,惜雪蓦然站起身:“我也要入宫。” 只有入了宫,才能让她保护好姨母,才能挽救陷入颓势的忠庆王府。 “可忠庆郡主是不会让你去的。”月雨说道,“懿旨今早就到了,府中至今没有任何动静,而忠庆郡主自向老夫人问安后,就未出过简一阁。” “想悄无声息的走?”惜雪冷笑,“那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 “你也想入宫?”董老夫人咳得厉害,面露惑色,“盼儿,皇宫可不比家中,大母生怕你受了委屈。” “大母,郡主身子刚痊愈,我陪着去也能照顾她。”惜雪坐在下首,仔细端详着她脸色,“况且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郡主如遇难事也能找到人帮忙。否则在皇宫孤立无援,那可如何是好?” 董老夫人面上微动,似被她这句话打动了。 “我姨母是皇后,怎么会孤立无援?”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是匆忙赶来的琦玉,“甄二娘子未免将皇宫看得太过凶险了。” 她大踏步进入,跪在董老夫人面前:“大母,姨母接我入宫就是为避开是是非非,我再带一个陌生人进宫,只会惹来闲话。况且我身边的婢女很是聪慧,如若有事,她自会出宫找大母帮忙。” “那郡主可知,没有出宫令牌,任何人是处不了宫的!”惜雪居高临下看着她,继而说道,“你能确保你的婢女能过得了掌事嬷嬷这一关?即使过了掌事嬷嬷那儿,又如何过金水门守卫?” 琦玉面上一僵,被惜雪这一通逼问,张了半天嘴再也说不出理由。 惜雪心中轻笑。 琦玉曾在她身边伺候,所以在忠庆王府能浑水摸鱼。 可她前世入宫时,从未带琦玉一同前往,单凭只言片语,琦玉根本不懂皇室规矩礼仪。 “即使婢女不行,本郡主也不带她入宫!”琦玉咬着牙,双眼闪着泪光,“大母,我求你了。” 董老夫人看着两个小女娘,颇是为难。 “大母,”惜雪开口,“我想和郡主赌一赌,如果郡主赢了,我就呆在王府。但如果我输了,郡主就带我一同入宫,你可敢?” “我有何不敢?”琦玉抻着脖颈,她“腾”地站起身,手指指着惜雪的鼻尖,“但题要我出,考官要我找!” “好!”惜雪应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找谁?”琦玉突然抿嘴笑了起来,绕在惜雪身边,轻轻凑到她耳边说道,“傅郎君博学多才,请他来做考官最为合适。甄二娘子,你说对吗?” 傅司辰…… 一听这名字,惜雪只觉心口泛起一阵阵细密的疼。 她的傅家阿兄,他的好未婚夫婿…… 琦玉伺候在她身边,自然知晓他们之间的感情,现在却拿傅司辰戳她的心…… 她可真会选人! “郡主可真会找人,傅郎君的确是个合适人选。”她退后几步,对上琦玉挑衅的目光,用力击了一掌,“这个赌局我应了!” “郡主想怎么考?” 第74章 不应该你是我的人吗? 翌日。 傅司辰应邀到了忠庆王府。 一身青绿色长袍,衬得他长身如玉,端得一个翩翩好郎君。 惜雪看着琦玉对他谨守规矩,无半分亲昵姿态,心中已猜到几分,看来她是被董惜莲狠狠警告过。 眼见傅司辰朝她笑盈而来,她快速挪转方向,再没看他一眼,只追问琦玉:“郡主,我们要不比马?” 傅司辰见惜雪冷着一张脸,脚下一滞。 一种奇特的感觉泛上心头,他自小无论走到哪,都受一众女娘追捧。 这个小女娘是第一个对他这样的…… “比马,太……太粗俗。”琦玉咬着牙,随即又梗着脖子解释,“我们都是小女娘,怎么能比这等粗野之技。” “可我记得,董家祖上就以十匹黑风马跟随太祖起兵,这才创下今日之家业。现在郡主说赛马粗野……”惜雪冷笑,在忠庆王府当个婢女可没机会学骑马。 傅司辰也看向琦玉,目光中多了几分探寻。 看她吃瘪,惜雪佯装不知,偏了偏头,继而又问:“那就写字?傅家诗书传家,想必傅先生也精通,也好评判。” 这一声“傅先生”听得傅司辰微微皱眉。 这么生疏的称呼,难道是因为上次董惜莲的事,这小女娘动怒了? 琦玉看着惜雪看着她,只觉满脸心机鬼祟,想到自己的字,心中更不敢应,强撑着嚷道:“各花入各眼,这对你不公平。” “郡主真是公正。”惜雪唇边挂着冷笑,“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我就干站着?” 分明就不敢迎战,却说得为她着想。 “那就……那就……”琦玉左右看顾半天,一张脸涨得通红。 过了半晌,似鼓起莫大的勇气,挺起胸膛摊开手心:“比大小!” 里面竟有两个骰子。 傅司辰眼眸扫过惜雪面上,缓步走到她面前,轻柔开口:“甄家妹妹,这骰子全凭运气,你是大家闺秀,应没玩过这等粗俗之物。不若我和郡主说几句好话,我们再换个其他拿手的,如何?” 他语气和煦温柔,一双眼眸深情而专注,话语中又处处体贴。 “傅家阿兄,你……”琦玉再怎么愚笨,也看出傅司辰的异样。尤其听他当众说这话,更无异于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郡主,这的确有些不登大雅之堂。”傅司辰又转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是担心你的清誉,这才劝甄二娘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若你误会我,我现在就可走!” 他话虽轻,可惜雪都听到耳中。 她指尖用力而发白,强压住满心的愤恨,只觉一阵阵的发呕恶心。 前世听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会满心欢喜,觉得傅家阿兄真的好,有个人这么疼她呵护她。 可现在听着,只觉无尽的讽刺。 没有人会真正地为别人好,除非这件事他能从中获利。 “郡主是名门贵女,她既然提议玩这种粗俗之物,我一个个小小的庶女,又怎敢不迎战?”惜雪不想再看傅司辰演戏,她伸手刚想接过骰子,琦玉突然把手一收,眼眸中闪过狡黠:“本郡主说比骰子,可没怎么比。” 她盯在惜雪面上,唇边扬起得意,亲昵搂住傅司辰的手臂:“你要先赢过傅家阿兄,这才有资格和本郡主比,懂吗?” 惜雪心口泛出一阵阵冷意。 琦玉是故意的。 “甄家妹妹,请!”傅司辰缓步走到她面前,阳光洒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阴暗的地牢,后院狭小的狗洞,那一日日煎熬等待,绝望得如同地狱,而他的好未婚夫,却搂着董惜莲,也这般软语温存。 她拿起骰子,双眼却盯在傅司辰面上,甩了出去。 “哎呀,一点。” “傅家阿兄,你赢定了。”琦玉似鼓起莫大勇气,微微靠近傅司辰。 从惜雪角度看,是别样的亲昵。 傅司辰投出骰子,是六点。 “你输了!”琦玉挺起胸膛,竟一扫骨子里的怯懦,一双眼有着前所未有的欢喜,“我赢了,我赢了。” 傅司辰在旁,看着两个女娘针锋相对,很是为难。 不经意抬头,还看到不远处的董惜莲,她手中的帕子已被她捏得不成样子,心下一慌,忙低下头。 惜雪冷冷开口:“傅先生,我们可没说一局定胜负。” 她缓缓走到琦玉面前:“赢一次不算赢,输一次也不算输。” 她抢过傅司辰手中的骰子,刚想动手,突然听到一熟悉嗓音:“本侯竟错过了这等有意思之事,真是可惜……” 惜雪唇角微微扬了扬,抬头回答:“霍郎君现在来得也不晚。” 霍野只觉这句“霍郎君”格外悦耳,大踏步走到她跟前,盯着那双鹿目,看她朝自己使了眼色,不由有些失笑。 他走到她身后,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投骰子切忌心浮气躁,手中只需微微用力……”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和他呼吸相闻,微微侧目,就看到他轮廓分明的面庞,专注而俊朗,惜雪只觉心猛然跳得厉害。 “用心看。”听到他的话,她忙将目光挪回,收拾心绪。 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手腕上,在他力道之下,骰子在地上翻滚摇动。 “是六。” 她欣喜回眸,恰对上那一双黑亮的寒眸,可此时这双寒冷眼眸中和煦温柔,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琦玉见霍野微微弯着腰,再无以往周身凌冽,是难道的温柔和煦。转过头,却看到傅司辰盯着他们,眼神中还有几分落寞。 她蓦然心中一酸。 她才是郡主,才是应受万千宠爱的人,为何她的风光又被抢走? “会了没?”霍野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不要给本侯丢脸,知道吗?” 惜雪刚想顶回去,又听到耳边多了一句:“不过输了也没关系,本侯将傅司辰的手打断给你出气。” 惜雪晲了他一眼,心中倒是松了松。 反倒是傅司辰,似没了什么心思,她趁势而下,一下就赢了两局。 “傅家阿兄,你怎么输了?”琦玉几乎都带着哭腔。 以往她跟随左右,看那傅家郎君对郡主那是有求必应,怎么到她这里,连投个骰子也会输啊。 她气得一把抢过骰子。 “这样玩多没意思。”霍野双手抱肩,目光一闪,“既然彼此都有婚约,女娘玩这个着实有些不雅,不若我们替了可好?” “霍侯,你欺负人。”琦玉有些怕霍野,她自小就是奴婢,骨子是怕的,话说得有些哆嗦,“你可是投骰子的老手。” “郡主难道不是吗?”霍野慢慢走到她面前,“本侯还从没看到一个郡主这么会玩骰子,想一起玩一玩,有何不可?” 琦玉被他一双寒眸看得后背直冒冷汗,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盯穿了。 他怎么看出的…… 惜雪微微皱眉,目光看向霍野。 这段时间,似乎一直都是他在帮她,这份人情又该怎么还? “本侯用左手,如何?”霍野摊了摊手,目光挑衅,“难道傅郎君怕了?” 傅司辰被他这一激,带着琦玉就上场。 一开始傅司辰就赢下一局,霍野握着下巴,连连点头:“傅郎君果真家学渊源,一出手就看出是个中高手,本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改日定要登门请教。” 看着傅司辰的脸色黑沉下来,惜雪嘴角微微扬了扬。 霍野这张嘴啊…… 要不是有点功夫在身上,迟早会被人打死。 “那轮到我了!”霍野手中摇动骰子,只听得骰子在竹筒里发出清脆撞击声。 “啪!”的一声落在桌上。 霍野突然握住惜雪的手:“你来掀!” 惜雪只觉他手心竟比刚才还热几分,粗糙的手掌摩挲过她的手背,打开竹筒,是“六”。 她难掩欢喜,笑着看向霍野。 而此时的傅司辰抬头,将她的笑颜尽收眼底,一时有些呆住了。 琦玉瞪着他,却不敢吭声。 傅司辰拿起竹筒,手中用力。 突然,众人就看到一道绿光从他手中滑出去。 “哎呦”一声,傅司辰捂着脸,满脸痛楚。 “一不小心,手滑了。”霍野耸了耸肩,看着地上转的竹筒,似乎有些懊恼,“这竹筒怎么这般滑?本侯刚夸你是老手,怎么用这等低劣之物?” 琦玉被他这话气得胸脯起伏,可她根本不敢顶撞霍野,只好小心翼翼拿开傅司辰捂着的手。 看到傅司辰脸上,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脸上被打出一个鲜红的竹筒印,已经高肿起来。 “你是故意的?”惜雪看他肿胀成猪头,心中分外痛快,低低开口,“你就是恶狼本想!” “知我者,盼儿也。”霍野反倒有几分得意,可看着龇牙咧嘴的傅司辰,眼眸中闪过一道阴冷,“他敢觊觎本侯的人,本侯只是给他点教训。” “我是你的人?”惜雪扬起眉,“不应该你是我的人吗?” 第75章 感觉越来越浓烈 霍野一怔,想了想:“这也不是不行。” 惜雪愣在当场。 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接? 她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她正要开口,就听到霍野轻声说道:“放心,本侯是为扰乱敌人军心,你看傅司辰的脸都黑了。” 他将骰子放入她的掌心,目光却看向对面:“接下来,看你自己了。你可不能给本侯丢脸,不然本侯天天带着你练骰子。” “你想的美。”惜雪晲了她一眼,“你想玩物丧志,我才不给你这机会。” 霍野看着她瘦弱却倨傲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这小女娘,半句话都不肯让啊! 果真如他所料,傅司辰因霍野的“无心之举”伤了脸,琦玉顺理成章替换下他。 可没想到,接下来两局,掌握其中奥秘之后惜雪接连获胜,反倒琦玉方寸大乱。 最后竟无一场胜局。 “我们赢了!”惜雪拉着霍野的胳膊,有些得意,“你看我这徒弟是否真不错?” “不错,很聪明,一学就会!”霍野难得看她这般高兴,心中只觉混沌之气全都飘然离去,整个人神清气爽。 尤其看那双莹白的手指握在他左臂上,指尖莹莹点点,在阳光中闪着亮色,分外好看。 “走!小人!”琦玉看着惜雪摇出的“六”点,气得脸都白了,搀扶着傅司辰就要离去。 “傅郎君,”霍野听到这话,原本看惜雪笑脸的好心情被吹散几分,他大踏步走向傅司辰,“你可听说京城中最近出现了匪患?” “有所耳闻,这些匪患专挑幼童下手,现在家有幼童的郊外百姓已纷纷外逃。”许是为了安抚,他满眼都是柔情,“不过郡主可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这些匪盗伤不到你。” 琦玉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傅司辰面上闪过一抹失落。 去年他说要保护她的话,郡主是直接扑到他怀中,甜甜地叫了好几声“傅家阿兄”。 一年不到,不知为何这么冷淡了? “傅郎君身为傅家儿郎,难道就仅想护一个小女娘周全?”霍野唇边的嘲讽毕现,“这群匪盗训练有素,昼行夜出,恐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目的就为引起城中混乱。傅家有家丁上百,又跟随傅老太公征战,如若有心足以护一郡平安。没想到,傅家的家训竟被忘得一干二净,本侯真为傅老太公大哭一场!” 傅司辰被说得面颊通红,低低嗫嚅几句,半晌说不出话。 惜雪却看得清楚,琦玉自小在王府,自也听多了傅司辰说的甜言蜜语。 前世她身在局中,自然被迷惑双眼。但琦玉冷眼旁观多年,又怎么再会相信半句?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郡主!”傅司辰被霍野灼灼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推开琦玉的手,几乎落荒而逃。 “傅家阿兄,你的脸……”琦玉气恼得跺脚,可一回头刚对上霍野的寒眸,浑身一哆嗦,也匆匆行礼离去。 惜雪也有所耳闻,但此时见霍野这般,这才知情况严重。 “我待会就去和大母说,忠庆王府的家丁也有五十几人,可加强夜间巡逻,也能让周遭百姓晚上多点心安!”惜雪微微皱眉,“没想到,京城局势变化这般快。算算时间,这些匪盗也才最近出现,你可查到……” 她话音一顿,心中似想到什么,对上霍野的眸子,果见他微微颔首。 “你猜得没错,和董致远脱不了干系。”霍野寒眸中隐有怒火,“有人曾看到一个貌似董致远的人出现在樊楼,但等我赶去时,早不见踪影。而那些匪盗头目已被我们的人盯着,他曾出现在樊楼附近……” “董致远好狠的心,竟将主意打到了稚子身上。只不过现在圣旨未下,大母也不敢擅动。等圣旨一下,以大母脾性定下决断。为今之计,我会提醒严加看管,不让他逃离王府。”想到那些无辜的稚子,惜雪也没了获胜的心情,“何守信和董安邦在狱中如何?” 霍野看着他们投下的身影,只觉今日这天也少了几分酷热,走到她的左侧,轻声开口:“何守信被囚犯欺辱,昨日被人踩断手骨,想要行医是难了。” 惜雪心中想着事,未曾察觉霍野帮她挡着晒热,听到这话,唇边没有半分怜悯:“这都是他的报应,要不是为着将来……” “不过现在他已心如死灰,形同废人,我已让人严加看管,你不用担心。”霍野知她说将来换脸之事,他并未点破,继而说道,“反倒是董安邦……” “他如何了?” “当初董致远给他灌入毒药时,我们的人虽让其呕吐,但部分毒性还残留在他体内。现在毒性已蔓延,他情绪难以自控,时不时会呈现疯癫状态。昨日狱卒回禀,说现已屎尿失禁,常出现幻觉,甚至还将……” 话至此处,他未再说。 “那就让他慢慢活着,好好活着,让他看看苍天到底长没长眼!”惜雪声音冷厉,“当初他掐死芸娘,陷害张擒时就要想到这后果。” 董惜莲,董安邦,董致远,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放心,他可是本侯的囚犯,本侯定让人好好招待他。”霍野掀唇,摸了摸怀中鼓起之处,却没再说话。 不知觉中,两人并肩而行,走了这么长的路。 “霍郎君,今日多谢你,我明日还要进宫,还需收拾些行李,就送你到这里了!” 霍野抬头,不想这么快就到了忠庆王府大门口。 他伸入怀中,掏出一物,塞到惜雪手中。 “这是……” 霍野背对着门口,将门房视线挡住:“你入宫一切当心,如若遇到难处,可让人带着此玉佩去御膳房寻人。” “不用。”惜雪将玉佩塞回到他手里,“宫中我自小就熟悉,想要害我,没那么容易!况且我很了解简皇后,她也能护我周全!” 霍野刚回京城不久,在京城根基不深,这宫中之人是他多年暗桩,是他危急时的护身符,她如何能用? “简皇后护不护得住你,本侯不管。”霍野很坚决,用力握住她的手,寒眸中心绪波动,“但既是同路人,本侯就要护你周全。” 惜雪被他的手握得有些疼,可看着他不容拒绝的面容,心中却多了思量。 霍野要寻的御医就在宫中,也许真能派上用场…… 她心中思忖时,冷不丁听到他说话声:“你刚刚说自小在宫中长大,你是信我了?” 他清洌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欣喜,眼眸中闪着光亮,唇角微微上扬。 惜雪心中猛然一惊。 刚才说得太顺了。 她看到一个身影,忙唤道:“大母,我还有事和你说……” 霍野一愣,待抬头时,哪还见半个人影? “这小狐狸,逃得倒快!”他无奈苦笑。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眸深了几分。 那个皇宫,他的噩梦之地…… 第76章 就生了一张巧嘴 忠庆王府门口。 “大母,你身子不好,怎么来了?” 正指挥下人将行李搬上马车的惜雪,转头就看到董老夫人。 看着她越发瘦削的双颊,她强撑着笑,指着后面马车:“你看,这些你吩咐带的行李,我们可以一样都不少,全部都搬了上去。知道的我们是入皇宫,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将忠庆王府搬空呢!” “你个丫头就生了一张巧嘴!”董老夫人在空着点了点她的鼻尖,看站在一旁的琦玉,笑着握住她的手,“宫中不比在家中,你们要彼此照顾,切勿生了嫌隙。” “大母,你放心。”琦玉瞥了一眼惜雪,她的目光落在她们交互握着的手上,悄无声息将手挪开,“我还有些行李要盯着。” 说罢,径直去向向马车。 “大母,您身子不好,这是我配得安神茶,您每晚入睡前喝一杯,能让您安眠。家中如若有事,您一定要让人给我送信,如若不舒服,也一定要告诉我。还有,家中的琐事您就让管事去做,您年岁大了,不能再成宿成宿的看账本,这会累坏身子的……”惜雪接过月雨的包裹,又再三叮嘱静兰。 “好啦好啦,再说你就不要入宫了。”董老夫人指着她,朝孙嬷嬷看去,“年纪轻轻的,唠叨起来比我这老太婆还厉害,今后定北侯是要吃苦头了。” “大母。”惜雪又唤了声,张开双臂紧紧搂着她,“您可要照顾好自己。” 董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催促起来。 惜雪这才依依不舍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一直看着她。 “老夫人,既然您这么舍不得甄二娘子,怎么不拦着她?”孙嬷嬷看着董老夫人一直盯着马车,轻声问道。 “孩子们大了自有主见,况且万事又如何能强求?做了人家大母,就要学会放手。”她低声长叹,“如若不是我将你困在身边,你也应该儿孙满堂了,想着年纪,也应和她们一般年华了……” “老奴愿一直陪着老夫人。”孙嬷嬷抬起头,目光也朝马车前行方向望去。 马车转弯,再也看不到董老夫人后,琦玉“噗”地放下车帘,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惜雪,冷哼一声:“进了宫,你不要多事。我自有姨母简皇后护着,而你犯了错,就只有等死。” “真的?”惜雪撑着脖子,看着妆容精致、满身繁贵的琦玉,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手腕上,淡淡开口,“皇宫礼仪繁复,不是学半夜规矩就懂的。郡主又何必为难自己,让自己吃那么多苦!” “你……”琦玉忙将衣袖往下拉,遮着自己手腕红痕,“本郡主只是出门时不小心蹭到了,被你这般编排,难道这就是甄家的教养和规矩?” “我是甄家不受疼爱的庶女,这么多年,我过得比郡主身边最低贱的婢女都不如,郡主真要拿自己和我比?”惜雪之所以入宫,除了想见姨母,更想靠近琦玉。 想要换回自己的本来面容,必须要琦玉心甘情愿,而入宫就是绝好的机会。 “你又装出这副面孔,我看着就觉得恶心。”琦玉厉声喝道,“停车,本郡主要换马车。” 不待马车挺稳,她已跳了下来,满脸的厌恶。 惜雪皱眉。 在印象中,琦玉向来胆小,连和人吵架都红着脸。 但她已是第二次这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住,皇宫已到。 按规她们下了马车,递上入宫牌子,城门守卫放行。 简后早派了内监迎候,两旁宫娥俱是垂首低眉,处处可见金碧辉煌。 还未走过金水桥,就看到一抹粉色身影飞扑而来。 琦玉本能想后退,却被一个力道拉住。 “这是简后所出的五公主,娴雅公主,她是你的表妹,性子活泼。” 琦玉诧异的看向惜雪,眼眸中闪过一抹惑色:她为何要帮? 惜雪看着小五拉着琦玉的手,看着她亲昵的喊着表姐,鼻尖泛起一阵酸。 “表姐,她就是你在信中说的那个甄二娘子?”娴雅公主叉着腰,上上下下打量起惜雪,看了半晌冷哼一声,“长着一张狐媚子的脸,你骗得了董老夫人,骗不了本公主。如若你不老实,本公主就将你扔下莲花池!” 惜雪恭敬行礼。 好大的敌意。 想来琦玉之前在往来书信中,说了她不少坏话。 惜雪被甩在最后,看着在众人簇拥下的琦玉,满身繁华,倒真真像一个郡主。 人的身份,就如同虎皮,只是吓人罢了。 曾经的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全部。 可轮回一遭,她才明白,她是董惜雪,不是忠庆郡主。 “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撞飞了我的金雀?”她心中思忖时,身子撞上一坚硬身躯。 那个身子一个趔趄,就看到一个金色影子飞了出去。 她转身,一张大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遇到了他…… “是你,就是你!你故意撞飞我的金雀!”三皇子霍睿指着她的鼻子,眼睛瞪得滚圆,“我这金雀可是番邦进贡来的,你赔!” “哎呀三哥,你的金雀都跑得没影子了!”娴雅公主悄悄捅了捅琦玉,两个人冷眼看着好戏。 “来人啊,将她给我抓起来!抓不回金雀,我就将你关在笼子里!”霍睿吆五喝六起来,他身后的小内监七手八脚就要来抓她。 “三皇子,我可听说皇上不许您再玩物丧志,现在您竟为了一只鸟儿,要将我这个大活人关在笼子中,如若传入皇上耳中,恐怕言官的折子,又要将皇上的龙案桌给淹了!”惜雪看月雨挡在身前,神色半分未变。 以往入宫,她和霍睿就不对付。 两人往往要大吵好几次。 霍睿一怔,顿时气得跳脚,看着快飞得没影的金雀欲哭无泪。 “这是一个训鸟师傅送我的笛子,三皇子不防试试?”惜雪从包裹中取出一短笛,又指着不远处的御花园,“它最喜吃新鲜的玫瑰露,明早只需吹奏短笛,在玫瑰丛旁候着,我想金雀很快就能回来。” 霍睿将信将疑接过,随口吹了吹,看到天空中一点点,他兴奋跳起来。 一回头就看到惜雪笑盈盈看着他,只觉这眸子亮晶晶的,像个水晶丸子一般,他状似大度地挥了挥手:“算了,这次就饶了你,明日抓不回金雀,看我如何收拾你。” 娴雅公主看着霍睿要走,伸手拦住他的去路,突然叫了起来:“三哥,你是怎么了?脸红成这样,难不成中了暑气?” “去去去,你才中了暑气,我要去找金雀,没空搭理你!”霍睿推开她的手,急匆匆离开。 琦玉看着他离开时偷偷落在惜雪面上的眼神,垂下了眼眸。 “表姐,我们去那边,那边有个荷塘,荷花开得正好。此时母后正在安睡,等我们赏完荷再去请安也不迟。”娴雅公主朝琦玉眨了眨眼睛,眼风朝后飘了飘。 惜雪静静跟随,思绪飘飞到很远。 幼年,阿母总是郁郁寡欢,姨母就将她接入宫中。 在荷花凉亭边的假山上,有她偷偷藏的蛐蛐笼。而每到这个季节,姨母就让人为她采莲子,有一次她偷偷入水…… 突然她感到背后传来一阵风,在荡漾的湖面上,看到背后一人伸出手。 她心中一惊,连忙蹲下身子“哎呦”叫了一声,佯装扭了脚。 她身子刚蹲下,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她身后扑向荷塘。 “扑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哎呀不好了,甄二娘子将碧莲推下水了,快来人啊……”娴雅身旁的老嬷嬷大声喊叫起来。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内的宫娥都盯向她。 “甄二娘子,我好心带你来御花园赏荷花,你一言不合,就将我的人推下水,这是什么道理?”娴雅公主突然发难。 “是啊,甄二娘子你在家欺负人也就算了,到了皇宫还不收敛,今日就是我也救不了你了!”琦玉在边上轻飘飘说着风凉话。 惜雪看着沉静异常的琦玉,心中已明白几分。 难怪她愿意松口,原来是想在宫里教训她啊。 既然要闹,那就闹个够。 想到这里,惜雪将双手放在唇边,大声喊起来:“来人啊,有人要害五公主,快来人啊,有刺客……” 第77章 你们又拿我如何 “哪里来的刺客?”闻讯赶来的禁军将她们团团围住。 “根本就没有刺客。”五公主脸色很难看,绷着小脸就盯在惜雪脸上,“你胡乱叫什么?” “我没有乱喊。”惜雪自知道其中厉害,指向她身边嬷嬷,“我刚才分明看到这嬷嬷目露凶光,伸手要将你推入荷花池,要不是我拉公主一把,此时跌落在荷花池衣衫尽湿的人就是你。” 娴雅身旁的嬷嬷吓得慌忙跪在地上:“老奴服侍公主十几年了,怎么会害公主?” “就是因为服侍十几年才有机会下手,刚才你分明趁着人多,想要浑水摸鱼。”惜雪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我就是一个甄府的庶女,之前从未见过你,和你更是无冤无仇,难不成你还想害我?” “五公主,兹事体大,得罪了!本官不得不将这奴才带回去审问!” 眼看老嬷嬷哭嚎着要被拖走,娴雅险些要晕死,她双手拦在身前,咬着牙说道:“今日之事只是小女娘之间的玩笑,本公主愿为其做保,嬷嬷绝不是刺客!” 禁军深深看着她,又看了眼在水中扑腾的碧莲,寒着脸说:“是不是,一审便知!” 也不多说,扬手就让人将嬷嬷捆走。 娴雅看着人被当着她的面被绑走,她气得直跺脚,拿出缠在腰上的软鞭,指着惜雪喝道:“你刚入宫就招惹是非,本公主今日就好好教教你规矩!让你看看这个后宫是谁做主!” 琦玉低下头,藏下眼中得意。 被这软鞭打上这么一条,这脸就毁了。 惜雪环视四周,周围宫娥都低着头,没有一人出声。 只不过,对面回廊处探出半个头,却是一闪而过。 “刚才的事,公主心知肚明,今日公主如若伤了我,皇后定会询问。”惜雪拦着月雨。 这里毕竟是皇宫,月雨贸然动手,被有心人拿捏,很难善了。 她的目光盯在娴雅脸上:“皇后刚有身孕,你想她因为此事暗中垂泪?如若影响到她怀中胎儿,你的父王又会放过你?公主,请三思而行。” 她目光微冷,旋即又落在琦玉身上:“届时,这段时间你和谁书信往来密切,一查便知,任何人只要做过,就不可能置身之外。” 琦玉听后,脸色顿时白了一层,伸手轻轻拉了拉五公主衣袖,低低劝:“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了。人毕竟是我带进宫的,给我几分薄面如何?” 五公主看着她眼神,心中知道其中厉害,但她向来倨傲惯了,何曾吃过这等暗亏,一把推开琦玉的手,软鞭“啪”的一声打在地上,发出骇人声响。 “今日本公主就要教训你,天皇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琦玉被推得一个趔趄,忙借着婢女搀扶也躲到一旁。 她劝也劝了,打死了,自能推到五公主头上。 至于书信往来,她也只是小女娘之间的抱怨,她又有忠庆郡主这身份护着,伤不了。 软鞭扬起尘土,地皮都被打得动了动,周围宫娥都躲得远远的。 惜雪侧身躲过,眸色越来越深。 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真蠢。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月雨,她摸向怀中,厉声喝道:“月雨,退下!” “女娘!”月雨回头。 “今日我倒要看看,五公主打了我之后,要如何收场?”惜雪满脸寒霜,她手掌上已沾上药粉,虽不致命,但会让她浑身奇痒难忍,她厉声喝道,“看来五十遍的《女戒》还是没让你收敛心性。” “你……你怎么知道……”一年前,她因一时失手打了宫女,父王发了好一通火,不仅命她面壁思过,还被罚抄五十遍的《女戒》。 可这事,只有父王和她身边亲近之人知晓,她怎么会知道? 惜雪看着她手里的软鞭,看来要想法子将这东西收走…… 娴雅心中正想着《女戒》,突然“啪”的一声,一团白花花、黏腻腻的东西,从天而降掉在她手背上。 娴雅低头一看,突然尖叫起来,面上就如同见了鬼般。 “我的小金雀回来了。”霍睿吊儿郎当走了过来,他凑到娴雅跟前,“哎呦”大叫了一声,“你怎么将鸟屎拉在公主手上啊?” 娴雅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看着手背上那团东西,还散发着余温,她再也忍不住,朝边上干呕起来。 琦玉忙去搀扶她,抚着她的后背,目光却落在霍睿身上。 “你啊你啊,就知道找干净漂亮的地方。”霍睿仿佛根本没察觉琦玉的打量,他大大方方地晃着手中的短笛,凑到惜雪身边,“你不要说,这短笛还真神了,我的小金雀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法宝,拿出来看看!” 惜雪弯了弯唇。 前世,她就记得自己这三表哥最爱鸟雀,这才想到藏着的诱鸟短笛。 “我的宝贝多的是,可今日我们还要去拜见皇后……”惜雪笑了笑,“等空了就来寻你。” 霍睿眼前只觉一片金光闪过,被这笑差点迷花了眼。 这个小女娘,也太好看了。 “霍睿,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难怪父王这么讨厌你!”干呕半天的娴雅靠在琦玉身上,一张小脸干呕得煞白。 “巧了,我这金雀还就喜欢抓耗子。”霍睿一边逗着金雀,一边手指转着圈圈,不偏不倚正指向娴雅。 “你敢骂我!本公主要将这破鸟的毛全部都扒光!”娴雅气得双眼通红,手背上还传来一阵阵鸟屎臭味,看着那只金雀,朝后唤道,“给我将这鸟抓住!” “哎呦呦,我看谁敢!”霍睿护着她的宝贝金雀,“谁敢动它一下,本王就让你们赔十只一模一样的!” 众宫婢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惜雪蓦然想到前世听到霍睿的传言。 当今圣上虽不喜欢他,但霍睿脸皮厚,丢了鸟儿就去殿前哭。 皇帝被他哭得心烦,就命人谁都不许动他的鸟。 又加上他的母妃代妃出自北越,性子原本就彪悍,一味护着儿子,因此皇帝虽不喜他,但他活得潇洒自在。 “你这破鸟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赔给你!”娴雅眼光都被呕出来,只觉肚中翻江倒海难受。 “这金雀产自北越,全身金黄没一根杂毛,但性子倨傲不喜被人豢养,被人抓捕就会绝食而亡。放眼整个大雍,也只有这一只。”惜雪淡淡掀唇,“公主,你确定你能找到十只一模一样的?” 娴雅微微吃惊。 “知音啊!”霍睿一巴掌拍在惜雪肩膀,随即又摇着头,“不对不对,叫知鸟才对!” 惜雪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破名字。 她心中一动,指向金雀:“三皇子,你想不想再要一只金雀?” “你快告诉我,告诉我。”霍睿黏着她,“我找遍了大雍就没找到一只,你有什么法子快告诉我!” “等拜见皇后,我就告诉你。” 她还在这后宫生活一段日子,既然已经得罪了娴雅,那她就要为自己寻个伙伴。 “你?拜见皇后?”娴雅冷笑,接过宫婢送来的香膏狠狠抹在手背上,“你这种身份,怎么配拜见我的母后!” 惜雪脸上蓦然沉了下来。 她入宫就为了见到姨母。 “我已拜入董老夫人名下,论身份,我也是董家的女儿,况且我也有皇宫邀帖,凭什么不让拜见?”她清冷的目光对向琦玉,“看来有些人心虚了,今日我定要拜见皇后,你们又拿我如何?” 第78章 似乎不想本侯留在宫中 “你敢这样对本公主说话……”娴雅原本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见惜雪脊梁挺立,丝毫没有卑微姿态,顿时怒火中烧。 “公主,就让她去吧。”琦玉拉了拉她的衣袖,朝她眨了眨眼睛,“她毕竟是我忠庆王府出来的人,我总要照顾她的。” 惜雪微微皱眉。 琦玉没有这么好心。 听闻要去拜见简后,霍睿没了兴致,拍了拍惜雪肩膀:“有空来戏禽苑找我。” 娴雅翻了个白眼,也不向他行礼,带着琦玉就朝坤宁宫而去。 刚看到坤宁宫大门,惜雪刚想踏入,门口掌事姑姑伸手拦住她,话语冰冷:“甄二娘子,以你现在身份还没资格拜见皇后,请在门口稍等片刻。” 走在前面的娴雅公主听到这话,“嗤”的笑起来,捅了捅在旁的琦玉,给了个得意眼神。 琦玉微微侧目,看被拦在门外的身影,难得露出一抹得意。 身份这东西,她抢到了,就是她的! 惜雪站在门口,浑身冰冷,只有一步,她就能见到姨母。 这是早就设计好的。 可守门的掌事姑姑面色铁凝,两边都是侍卫,她无法硬闯。 可看到那抹身影,看到疼爱她的姨母,还有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眼眶酸胀得厉害。 一个太医背着药箱经过她身边,惜雪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心中警铃大作,伸手拦住他的路。 “甄二娘子,你做什么?”掌事姑姑语气森然,“这是皇宫,可不由任你放肆。” 惜雪并不理睬她的威胁,指着太医身侧挂着的香囊:“这位太医,皇后娘娘身孕刚稳,你身上却带着丁香,你这是何居心?” “这不是丁香,而是稳胎的桂香,两者闻着香味相似,经常会被混淆。”李清臣多看了惜雪几眼,“女娘年纪轻轻,想不到对药理还颇有研究,竟知道丁香滑胎之效,颇为难得。” “外面怎么了?”里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掌事姑姑看了眼惜雪,低头前去回禀。 惜雪静静站在门口,她早闻出是桂香,今日闹一出,只为见姨母。 待掌事姑姑出来,看向她时多了几分敬意:“甄二娘子,皇后娘娘请您入内。” 惜雪颔首道谢,经过琦玉身侧时,若有似无的目光落下。 简后看着跪在下首的惜雪,忙让人将她扶起,话语中都是和煦:“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甄二娘子你也是第一次入宫,就当在家中,陪着小五多玩玩。” 惜雪微微抬头,看到她和煦温柔的双眸,想起那段在皇宫中潇洒恣意的日子,喉咙口似被堵着,几乎都要克制不住。 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可面色却有些苍白,眼下还隐有青色。 “真是没规矩,母后和你说话,现在竟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娴雅鼻腔冷哼,“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娴雅,你在胡说什么?”高坐在上的简后语气多了严厉,“不管是谁家的女娘,都是金尊玉贵的养着,你不能这般说。况且,当年本宫第一次入皇宫,也吓得不敢说话。” “是不是父皇帮了母后?”娴雅仰头,一脸向往,“我听嬷嬷说,父皇第一次看到母后,就一见倾心。第二日就求皇爷爷赐婚。” 简后脸上浮起淡淡笑:“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必再说。”她忙示意让边上宫娥搀扶起惜雪,温柔笑着,“甄二娘子,你住在婉月阁可好?离本宫也近些,也方便照顾。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你留着一起陪陪本宫。” 这就是她的姨母,温柔似水。 可就是这样纯良的女子,却在生产之日,血崩而亡。 “多谢皇后。”惜雪敛裾行礼,看着把着平安脉的李清臣,缓缓开口,“皇后娘娘,您胎像未稳,即使是有安胎之效的桂香,还是少用为妙。” 桂香的确有稳胎之效,但正是因为浓郁,更容易遮掩其他香味。 即使李清臣未被收买,也有可能在其中添加其他,那后果…… 李清臣手一抖,重重磕着头:“此桂香是太医院精心调配,太后娘娘也曾用过此香。况且此香在臣身上,如若真有损伤,也只会损伤臣的身体。” “甄二娘子,你是察觉有所不妥?”简后目光落在香囊。 “母后,她就是想博您高看她一眼,这才故意这般闹腾。”娴雅满眼不屑,“我最是瞧不上这种,什么都不懂,还装成行家里手。听闻甄家对你不闻不问,你又怎么会懂医术?” “罢了,甄二娘子也是好心。” 惜雪看她面容疲倦,知她已是倦怠,正待退后,突听得门口回禀:“定北侯到!” “本宫也听闻你和霍野的婚约。”简后听后,目光落在惜雪面上,有几分取笑,“原还担心霍侯会委屈你,现在看来,霍侯倒不失良配。” 惜雪轻笑一声以作应答。 不经意间,却看到琦玉微微颤抖的手。 她在害怕…… 可是,她怕霍野什么呢? 霍野一身戎装大踏步走入,向简后行礼后,不曾看惜雪,反倒看向琦玉:“忠庆郡主,听闻盼儿给你惹麻烦了,本侯在这里先行给你赔礼!” 琦玉面色“刷”得白了,手脚都有些发抖,头上冷汗直冒:“霍……霍侯,不敢。” 简后微微皱眉。 她的侄女,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现在竟把她吓成这样…… “本侯常年带兵在外,护短又不讲道理,她既已入忠庆王府门下,就只能让郡主多照顾些。”他一双寒眸扫过琦玉面上。 “霍侯,刚才明明是甄家二娘子……”娴雅压不住火,忍不住开口。 “论亲疏,你应唤本侯一声皇叔。”霍野寒眸微眯,丝毫没有半分避讳,对上高坐其上的简后,语气冰冷,“皇后,你说呢?” “小五,还不叫皇叔?”简后也察觉霍野的怒火,心中略一思忖,也猜到几分。 “你不就是……”娴雅想起曾经的谣言,可对上霍野那双冷眸,不由打了个寒战,不情愿地唤了一声皇叔。 “霍野,过几日就是乞巧节,我知你向来不喜这些,但如若有时间也可留在宫中。”简后缓和着气氛。 惜雪也知霍野脾气,也知道皇宫是他心结所在。 他是不会答应留宿宫中的。 “既是皇后所邀,那臣弟恭敬不如从命!” 听到他这话,惜雪诧异抬眸,却正对上霍野黑亮双眸,他微微挑眉,状似不经意开口,“甄二娘子,似乎不想本侯留在宫中?” 第79章 谁要躺你床上 “怎么会?”惜雪咬着牙,面上还要挤出几分笑。 “可本侯怎么觉得,你并没有那么真诚。”霍野步步逼近,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答案。 惜雪知道简后就看着他们,她压下满心的吐槽,露出自以为最好看的笑容:“真诚,比真金还要真,霍侯要学会相信别人。” “果真是订了婚约的人,皇弟和传言中的可不一样。”简后苍白的面容上浮起笑,“今日难得霍侯入宫,不若将再请些人入宫,也能一同热闹热闹。” 惜雪心中一动,看向简后。 却看到简后柔和的目光落在琦玉面上,她心中已猜到几分。 简后是为了琦玉,她想让名义上的忠庆郡主和傅司辰多多相处。 她这个姨母,总是为她操碎了心…… …… 傍晚时分。 惜雪站在听雨阁门前,查看四周并未有人注意,推门而入。 右脚刚踏入,就看到霍野正脱下衣衫,他裸露的上半身直接冲入她眼帘。 她心口涌上一股热浪,忙退出脚步,正要掩上门,一个力道却将门拉住。 “逃什么逃?”霍野已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意味深长看着她。 惜雪见他寒眸中多了几分取笑意味,她只觉面颊有些发烫,挪开目光:“我哪有逃?我只是想起尚有事没处理。” 今早出坤宁宫时,他朝她手中塞了一纸条。 话音一顿,想起刚才的窘态,“还有以后请你关上门,遇上我还好,如若遇到其他女娘就不会同我这般,说不定会……” “会怎么样?”霍野逼近到她身前。 “会……”惜雪被他这话问得有些语塞。 他身上清洌之气扑面而来,想起刚才看到他赤裸的后背,她心口狂跳。 情急之下,她伸手推开他,横了他一眼,恨声道:“会把你连骨头不剩的吞掉。” 惜雪的手放在身后,忍不住摩挲着指尖。 这触感…… “本侯看谁敢?”霍野看她粉红的耳尖,心中格外舒坦,双手环抱,“今晚我要夜探太医院,查找当年皇叔的卷宗,寒江会替我睡在床上,需要你帮忙打个掩护。” “你见过哪个女娘半夜站在男子门外?”惜雪一怔,毫不客气瞪向他。 “本侯可是你未婚夫婿,哪能一样?”霍野说得坦然,“况且,本侯在这宫里,也没有可信任的人。” “然后明日满宫里的人都知道我痴缠你?”惜雪一时语塞,头脑有些发晕,“霍郎君,你难道不觉得这有些荒唐?” 不是一向很精明的人吗?难道她看走眼了? “那你说,怎么办?”霍野居高临下看着她,只能看到圆圆的头顶心。 “我可以帮你打掩护,但是……”惜雪抬头,指着站在门口的寒江,“寒侍卫依旧站在门口,我装成你躺在床上,即使有人来,他就说我睡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霍野凑到她面前,双眼灼灼,“今日就劳烦甄二娘子,躺在我床上了。” 寒江在门口咧嘴笑起来。 他发现了他们家侯爷特别喜欢逗甄二娘子。 明明早就想好了,非要让人家小女娘自己说。 “谁要躺你床上,你这人……”惜雪越听越觉得别扭,话是这么说,可被他说出却是另外一种意味。 “放心,老皇帝和我母妃都死了,在这宫里,本侯是姥姥不爱舅舅不疼,没有人会过来。”霍野看她绷着脸,抬手摸了摸她头顶心,“你且安心在我床上睡一晚。” 惜雪只觉头顶一阵温热,脚底心升腾起一股热浪,她抬手就要打落,不想打了空。 “本侯定会早去早回,你且安心。”霍野身影闪过窗棂,消失不见。 “什么人啊!” 寒江看她气得撅起了嘴,趁机关上房门。 可是关上房门的一瞬,他却没看到,一抹淡淡的笑浮上惜雪面上。 惜雪坐在他床榻上,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想起他离去时那双含笑的眼眸,心口抑制不住地跳。 她捂上自己发烫的面颊。 霍野和她所有见过的儿郎都不相同,肆意而洒脱,言出必行。 她很庆幸,当初在洹河边遇到的是他。 “甄二娘子,我们将军没有恶意。”寒江在门外开口。 “他的母妃……”惜雪问。 “当年所有人都说他是孽子,胡贵妃生下他后,就被关进冷宫。疯了几年后就死了。”寒江说道,“幸亏平辽王,不然他就死在了这地方。” “他在陇西是怎么活下去的?”惜雪想起刚才看到他的后背,上面是一道道的伤疤。 “陇西军只崇尚比自己强的人。”寒江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将军三岁的时候,就拿着剑去赶野狼了,当时他人还没剑那么高,一不小心跌进狼窝。等平辽王赶到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他在狼窝里安然无恙。” “是啊,他还在喝母狼的狼奶。”寒江靠在门上,“可周围的小狼都被他杀了干净,当时他满脸是血,自此陇西军才不敢小看他。而他从十夫长做到百夫长,带着我们兄弟一路拼杀,每次都是他第一个冲进辽军阵营,他打起仗来,是真不要命啊……” 惜雪心中如被塞了万千重石, 他刚刚说自己父皇和母妃时,像是说着别人的事,风轻云淡。 他吃了太多的苦,可他从来都不说…… 心中正思忖时,突然听到门口三呼万岁,她猛然坐起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心口剧震,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皇弟,皇兄来看你了。”门口响起皇帝说话声。 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影,还有后面影影重重的侍卫,惜雪恍然警觉,千万不能让皇帝知道霍野不在房内! 她环顾四周,屋内除了大床,别无他物。 后窗也被紧紧封死,即使霍野现在赶到,他也进不来。 她强逼着自己镇定,绷着身子静静听着外面动静。 “皇上,侯爷已经……已经睡下了。”寒江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么早就入睡?” “放肆,皇上亲临,定北侯还不速速接驾?”呵斥声从门口传入,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朕多年未见阿野,只想和你随意聊聊。” 惜雪听着这话,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也没想到,皇帝竟这般执着。 眼看一双手已覆在门上,她突然站起身,不行,她要赶紧想法子! “皇上,皇上。”寒江也急了,“将军是……是有要事商量……” 惜雪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这慌撒的…… 不要说皇帝,就是她也骗不过! 今日看来她是死定了。 “到底是睡了,还是有要事?”门口皇帝已然震怒,“你这般推三阻四,难道阿野根本不在屋中?” 第80章 真是冤家啊! “来人,给朕撞开门!” 兵刃相撞击,侍卫都拔出了刀,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惜雪看着房中唯一的大床,蹲下身子,咬着牙用力摇着。 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惜雪面上滚烫,但想到现在这局势,手中愈发用力。 在死寂沉沉的听雨阁,这“咯吱咯吱”声尤其刺耳。 “咳咳……”皇帝轻咳了两声。 “定北侯,皇上在此,还不速速来接驾?”皇帝身旁的侍卫厉声喊道,“再不出来,就休怪我等无礼。” 惜雪手臂酸疼,后背一阵阵的冷汗,眼看门已被推开一条缝隙,她再也不得矜持,强逼着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放在门上的手,顿时收了回去。 屋外死寂的宁静。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忍着面上滚烫,又捏着嗓子发出第二声呻吟。 这次,她故意提高了音量。 皇帝在门口,朝寒江看去,指着里面:“这就是你说的有事睡了?” 寒江木呆呆地点头。 如果皇帝还要再进门,他已经将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皇帝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过了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寒江僵着脸,如同木偶般。 他生怕再多做一个表情,皇帝就会生了疑心。 “好了,既然阿野这么……这么有兴致,朕明日再来!”皇帝深深朝里望去。 惜雪听到动静,手下根本不敢听,口中又断断续续呻吟。 皇帝终是听不下去,带着一大群侍卫走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了半晌,外面再没动静。 看到门口颓然倒下的寒江,惜雪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全身都是冷汗。 她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真是要人老命了! “寒江,今日这事,不许说出去。”她用力捶着枕头。 “明白,明白。”寒江也像刚醒悟过来,“打死也不说。” “什么打死也不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个身影从窗口跳入。 惜雪“腾”地站起身,狠狠瞪着她,拿起手里的枕头,朝他砸了过去。 “怎么了?”霍野察觉到不对。 面前的小女娘面色红彤彤的,尤其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脑中一动,突然指着寒江喝道:“是不是寒江欺负你了?” 寒江几乎想撞墙而死,带着哭腔开口:“将军,不带你这么诬赖人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那她怎么那么生气……”看着惜雪头也不回地走了,霍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你欺负他,难道还是我?” 寒江哪敢说刚才的事,觉得再多说一句,自己小命不保,只能委婉提醒:“将军,您还是尽快将甄二娘子迎进门吧!不然要被天打雷劈了!” 此时一道惊雷砸下来,吓了两人一跳。 霍野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寒江,越发不明白。 惜雪回屋后,月雨说并未有人前来,心中也松了口气,但想到刚才所行之事,辗转到半夜才入睡。 等她醒来,看着铜镜中眼皮浮肿的自己,无奈只能多抹了点粉遮盖。 梳洗之后,她心中挂念简后便候在坤宁宫门口,掌事姑姑今日见她却是难得好脸色,让她坐着等。 少顷,简后在嬷嬷搀扶下落座。 “甄二娘子,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简后端详了她半天,“怎么眼皮红红的?” “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了阿母。”惜雪没想到她这般敏锐,低着头不敢直视。 掌事姑姑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简后听后,面上一阵尴尬。 “你受委屈了。”再看她时,眼中多了疼惜,话说得有些艰难,“小小年纪尚未成婚,就遇到这种事情,本宫想着就难受。但女娘啊,迟早都会遇到这种事……” 惜雪死死低下头。 这话让她怎么回? 正说话间,听到外面脚步声,惜雪抬头一看,慌忙将自己埋进去。 真是冤家啊! 他怎么也来了? 霍野看着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去的惜雪,又看着隐有怒火的简皇后,昨日的疑惑又浮上心头。 “霍侯,本宫长你几岁,论辈分也是你皇嫂,今日有几句话要提醒你。”简后难道绷着脸,话也说得不客气,“你已有婚约,应守住本性。甄家二女娘温柔贤淑,是你良配,你不能仗着权势辜负她,更不能放浪形骸,这不仅失了皇家体面,更毁了你自己!”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霍野,心气更是不顺,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本宫再宽慰宽慰甄二娘子。” 霍野莫名被训了一通,正要追问,可看着双眼通红的惜雪,只能忍着气站在坤宁宫门口。 寒江偷偷看了他好几次,见他黑沉着脸,一道道目光恨不得活剐了他。 他在今日被活剐还是明日被活埋之间,选择投诚。 “什么?”当听到昨晚事情始末后,霍野脸黑如铁锅,声音压不住的火气。 “将军,轻些。”寒江拿下巴指了指里面,“甄二娘子已经牺牲够多了,还不是为了你……” “难道本侯就没牺牲……”霍野死死捏着拳头,朝坤宁宫里看去,终是压低声量,“做过也就算了,本侯也认了。但本侯什么都没做,你也知道的,就连小女娘的手都没摸过,现在就被说成这般,你刚刚还说,那些太监传本侯夜御数女,这……简直……” “难道还是我的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惜雪走了出来。 霍野原本有着一腔怒火,可此时看着她双眼通红,又被她这一声反问,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 眼见她抬脚就走,他忙跟在后面:“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也要听我说两句,我又不是老虎,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她突然停住脚步,怒气冲冲瞪着她。 他只能低低开口:“我也没料到皇帝突然想起了我这个便宜弟弟,昨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将你拖入险境。” “我是这个意思吗?”惜雪反问。 “是我狭隘了,不该以小人之心度甄二娘子君子之度量。”霍野见她神色稍缓,“但此事已发生,幸而糊弄过去。气多伤身,你看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别人还以为我将你怎么了。” 见她不说话,他小心凑到她跟前,看她面容稍微缓,他低低开口:“别气了,可好?” 惜雪一怔。 他是在哄她吗? 怎么还带着点委曲求全? 霍野未曾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温柔了几分,见四下无人,轻声说道:“昨晚我去了太医院,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找到了当年给皇叔看病的卷宗。” “里面可查到什么?”惜雪凝神。 霍野微微皱眉:“卷宗中,留有钱翰林的名讳。” “钱翰林?”惜雪默默念着这名讳,记忆中并没这人。 “但我查遍整个太医院,御医中并没有此人。”霍野眼眸中闪过一道厉色,“堂堂太医院的卷宗,竟是伪造,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那是否已改名?”惜雪隐约想起一事,“既然董致远曾前往平辽王府,那他定见过这御医。虽然董致远不会帮我们,但可利用他,保不准会露出点蛛丝马迹……” “这倒是个好主意。”霍野颔首,“但据我所知,董老夫人已上奏书,言辞甚是犀利。听闻皇帝震怒,如若将董致远处死,恐将彻底断了线索。” “不会!”惜雪回眸,“董致远后面还有人,此人不会让他死。” “何以见得?”霍野抬眸,“难道你查到了什么?” 第81章 你可愿意跟我? 惜雪摇头:“在忠庆王府时,董致远几次谈到宫中,他谈起时那么笃定,所以我料定在这里,定有我们尚不知道的人。” 富丽堂皇的皇宫,却藏着太多的心机。 霍野捏着下巴:“近日幼童丢失案频发,我的人几次围捕,都未能斩草除根。王屋山远在千里,没想到这些盗匪还有这本事。” 说话间,一只金色的雀儿飞过,霍睿一道风般冲来:‘“甄二娘子,你可愿意跟我?” “五皇子慎言!”霍野目光一沉。 他还没死呢! 霍睿跑得气喘吁吁,转头看到这煞神,吓得浑身一哆嗦:“我说错了,我是问甄二娘子是否可愿意和我组队?” 生怕再误会,他一点都没犹豫:“乞巧节那日有比赛需要团队作战赢了可得父王金口一诺,我想要为金雀找个伴侣。” “你找我?”惜雪指着自己,“我可不一定能帮你赢。” “那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谁让别人都不愿意和我组队,我也只能将就将就了。”霍睿抹了一把脸,“这次皇后找很多人入宫,将你甄家还有董家的女娘都请了来,也不知谁出的馊主意!” 他轻声嘀咕着,却未留意对方两人的眼神。 “霍侯不如一起玩玩?”惜雪仰起头,还未等他回复,佯装皱眉,“算了,以霍侯这样的身手是不不屑于和我们在一队的。” 霍野几乎要被气笑。 这小女娘耍心眼能不能耍得真诚点?连个傻子都骗不住。 可偏有个傻子恍然大悟般惊叫:“对啊,有霍侯相帮,说不定有点胜算。” 霍野落在惜雪面上的目光意味深长,身子微侧,挡住霍三傻子的目光,轻声问:“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惜雪看霍睿贼兮兮探出半个脑袋,被霍野周身气息笼着,心中猛跳几下,但还是轻声说道:“我昨日还帮了你,你不能过河拆桥。” “本侯就过河拆桥了,你又如何?” 惜雪气恼抬头,就看到寒眸中满是笑意,霍野分明就是在逗她。 “算了,既然你苦苦相求,本侯也不忍你为难,就暂且帮你一回。”看着她耳尖染上的淡淡粉色,霍野心情绝佳,又凑近些,“不过,将来可是要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诶?注意点,这里还有个活人啊。”在旁的萧睿有些受不住。 惜雪抬眸狠狠瞪去一眼,可惜落在霍野眼眸,只觉她这双秋水剪瞳的双眸愈发灵动,他突然心中生出个念头。 这念头刚一冒头,就连他自己都吓住了。 “哎呦,三哥,你该不会找了甄二娘子组队吧?”一个讥讽声传来,“你的课业从来都是倒数第一,你拿什么和我抢父王的金口一诺?” 娴雅挽着琦玉走了过来,一双眸子上上下下打量惜雪:“听闻甄二娘子口才了得,又是颠倒黑白的高手。” 她转过头又看霍睿:“三哥,至少要三人组队。我听说可没有人愿意搭理你,你该不会让你的金雀也加进来吧?” 琦玉抿嘴笑了起来。 “我们还有定北侯。”霍睿也不怕霍野了,手指点着她们,面露嫌弃,“他可是真刀真枪拼来的,那战功赫赫,无往不利的,就你们这花拳绣腿,根本就不顶用!” 娴雅面上露出惊色,但面上又浮上得意的笑:“我们有傅郎君,况且这次比赛又不比弓马娴熟。”她的目光落在惜雪面上,“甄二娘子,要不我们赌一次?” 惜雪对上娴雅的双眸,得意而又骄纵,看来琦玉没少说她的坏话。 “如果你输了,就推了霍侯的这门婚事。”娴雅逼近她身前,“你可敢应?” 霍野蓦然皱眉。 “那如果你输了呢?”惜雪反问。 “如果本公主输了,那就赠你黄金千两。”娴雅挥了挥手,“这足以让你甄府这辈子吃穿不愁,我听闻甄太傅病重卧床,你那阿母私下开设当铺,想必很缺银钱的哦!” “这事有意思。”霍野开口,“不过赌注太小,本侯也没兴趣。” 他看向惜雪:“不若我们走吧?” “甄二娘子不会怕输吧?”娴雅哪想这么轻易放过,面露嘲讽看向霍野,“她原本就配不上你,我帮你解除这婚约,皇叔应该很感激我吧?” 她刻意咬重“皇叔”两个字,却哪有尊崇之意? “既然如此,不若加大点赌注。”惜雪看向对面两人,“如若我输了,我和霍侯退婚,脱离忠庆王府,从此只要见到郡主就磕头认错。” 琦玉眼中藏不住的得意。 霍野微微眯眼,目光落在惜雪身上。 他们的婚约…… “但如若你输了……”惜雪说得慢条斯理,“你娴雅公主就去皇觉寺带发修行三年,无旨不能出寺庙。而你……” 她的目光落在琦玉身上,“和皇后言明,自愿废除这忠庆郡主封号!” 看着对面两人惊诧神色:“你们敢应吗?” 目光咄咄,分毫不让。 琦玉被她这骇人气势吓住了,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锦衣玉食,伸手轻轻拉了拉娴雅的衣袖:“公主,这原本就是玩笑话,又岂能……” “表姐,你怎么那么担心?你觉得他们能赢得过我们?到时候她就能滚出忠庆王府,又重新回到甄家做个庶女,没有霍野帮忙,她就是死也没人看。”娴雅险些将鼻子气歪了。 “那公主不会是怕了吧?” “算了,不要了!”琦玉轻声劝道,“她就是疯子,我们不要搭理她,皇觉寺那个地方……” “本公主怎么会输?”娴雅一把甩开琦玉的手,指着惜雪的鼻尖,“这赌局我应了。但如若本公主输了,就不要带发修行三年了,本公主直接剃了头当姑子去!” 琦玉脸瞬间惨白。 “而你,滚出忠庆王府,废除和霍野婚事外,本公主会为你好好找一个如意郎君,你敢吗?” 惜雪看着娴雅,人可以天真,但不能愚蠢,更不能狂妄。 “这赌局,我应了。”惜雪未曾留意霍野目光。 可她未曾想到,她应下的那一瞬,身旁之人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娴雅看着愤然离去的霍野,忍不住笑倒在琦玉身上:“你看,还没有比赛,人就跑了一个!你还怎么赢?” 琦玉的目光落在霍野身上。 为何他这般动怒? 有此疑惑的还有惜雪,她快步追上霍野,可那人走得太快,她小跑才能追上。 她一把拉着他衣袖,语气都带着急促:“霍野,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霍野眼中都是寒冰,面容紧绷如刀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随意拿我们的婚约做赌,你到底有没有心?” 第82章 我这边不需要你 她从未见他这么大火气,力气重得她骨头都有些发酸。 霍野看着她,她双眸微黯,秀眉紧蹙,可却一言不发,疑惑地看着他。 “罢了。”一股无力感漫上他心口,大踏步离去。 惜雪看着他未曾说完的话,眼眶微湿。 他质问她的话响在耳畔。 她怎么会没心?可是,那又如何? 当打赌的消息传入坤宁宫时,简后未曾动怒,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小五性子骄纵,让她受点挫折也好,有时候本宫看她,总会想起阿姊。” 她轻叹,“阿姊是我简家长女,性子跳脱又有主见,她说身为女娘,唯一能守的就是自己的真心。可谁能想到她嫁给董致宁后,竟像变了个人,学诗谈琴,温柔得根本不像她。但我那时已入宫,我几次追问,她都说董致宁待她极好,可没想到……” “娘娘,孕中忌多思。”掌事姑姑劝道,“五公主会明白您的苦心。后日就是乞巧节了,五公主已派人来问好几次了。” “本宫是大雍皇后,总要不偏不倚才是。”她缓步走出宫门,看到急匆而行的霍野,她微微皱眉,“谁惹他如此动怒?” 掌事姑姑轻声说了几句,简后听后,唇边露出一点点笑:“倒没想到,霍侯也有这一日,本宫越来越有兴趣了……” …… 寒江小跑跟着霍野,自从昨日回来后,将军就板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今早,他随口说宫里暗地都在下赌注,甄二娘子那边寥寥无几的事,他就带着去教武场。 两个时辰后,他已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而对面的将军却越战越勇。 “去。”一个钱袋扔到他面前。 “这是让我去下注……”他手被打得还在哆嗦,叉着腰喘着粗气。 “你说呢?”霍野一双漆黑的眸子比天边浓墨般的云还要沉冷。 “哦,明白。”他双手捧着钱袋,小心看着他的脸色,“是买甄二娘子赢吧?” 霍野一道寒光杀过去,寒江连忙跑开。 “谁要买你赢,我只是不想自己输!”他看着寒江背影,一拳砸在教武场的木柱上,“没心没肺……” 很快简后就下了懿旨。 为显公正,比赛双方都需要写出自己所想的赛事,最后由简后选出共选之项。 惜雪看着放在眼前的三个赛项,萧睿一把抢走了围棋项。 “我去找人练练手,你可不知道,我是皇宫出了名的围棋高手,谁见了我都要害怕下跪!”萧睿背对身向他挥手,“皇叔那边你去告诉他,听说他差点将教武场给拆了,我可不敢去当他的人肉沙袋!” 惜雪看着剩下的射箭和绣花,长长叹了口气,吩咐月雨就找绣棚和丝线。 “哎呦。”她不慎将针扎进食指尖,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前世更是被关着十五年,除了关在地牢中,做的都是脏活粗活,手都废了。 况且,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女红。 “五公主那边如何了?”惜雪看着鲜红的血珠渗入白色丝绢中,问道。 “五公主去了一趟尚宫局之后,就再没动静。”月雨放了杯茶在她手边,“女娘,侯爷在教武场,已去了两个时辰。而傅郎君、甄大娘子、董惜莲也于今早入宫。” “尚宫局专司刺绣,想必绣品高低会由尚宫局评定。”惜雪摩挲着丝滑的绸缎,目光沉沉,“我们的五公主倒是想得周到。” 尚宫局身在后宫,即使她绣品卓着,为了存活,自也不会判她赢。 “傅司辰……”她口中喊着这名字,一时思绪万千。 他虽未上过战场,但历年武艺考都是第一,为此引得一众小女娘芳心暗许。 “那三皇子棋艺如何?” “听闻三皇子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下不过就耍赖,棋品很差。”月雨有些担心,“女娘,我可出宫为你寻一刺绣高手……” “现在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们,此时更不能擅动。”惜雪知她好心,清冷目光落在她面上,“况且,就是输,我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前世,琦玉跟随她多年,自也通点棋艺,经过一年忠庆王府,她想必棋艺也有精进。 萧睿恐是下不过她。 即使霍野胜了傅司辰,她也要胜过娴雅,才能赢得比赛。 求人不如求己,她重新又拿起针线。 霍野在教武场练了三个时辰,看着日渐黑沉的夜色,心中怒火已消散不少,突见寒江匆忙而至:“将军,张擒来报,说京城突然涌入几百山匪,现在他被围困在花山……” “走!出宫!”霍野扔下手中弓箭。 “可明日就是比赛。”寒江拦着他的去路,“不若让我去,我保证将张擒带回来。” “几百个山匪,你以为是几十个?”霍野横了他一眼,“何曾见本侯扔下过你们?” “可是,这比赛这么重要……”寒江急了,“如若回不来,那就会输了赌约。你和甄二娘子的婚约……” “这不是她一心所求的?”只要想到那日她轻飘飘的拿他们婚约做赌,他火气上涌,他大踏步朝外而去,可离开教武场时,脚步微顿,“命人告诉甄二娘子,我有急事出宫一趟。” 寒将擦了把头上冷汗,连声应了。 侯爷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娘,可不要因为闹脾气而黄了…… 当疾驰的骏马飞奔出皇城门,惜雪那边也收到消息。 她抬头看着黑沉夜色,心绪被扰得纷乱。 自重生归来,她知道每一步所行,更知是殊死一搏。 前世她被所为感情蒙蔽双眼,今生她再不会犯这等错。 她握着冰冷的玉佩,就如同看到霍野那双质问的双眸。 “月雨,我这边不需要你,你出宫支援霍侯。”她轻声吩咐。 “女娘,霍侯命我守着你,半步不离。”月雨第一次违逆她的命令。 “这是命令。” 月雨看着她冰冷双眸,竟像极了霍野的寒眸。 “如若他能赶回那很好,如若不能回……”她声音平淡,“那也让他放心,我已想到应对之策,专心让他做自己事就好。” 第83章 要不我现在带着你跑? 翌日。 听闻有此比赛,皇帝亲临,伴着简后。 可日上三竿,霍野迟迟未至,简后已暗中命人问了几次,最后遮掩不过,只能如实回禀。 “甄二娘子,你那边如若无人可替,那射箭就算你们输了。”皇帝锐利眼眸盯在她面上,说的话给人一种压迫感。 听闻这小女娘甚得霍野青眼,可现在他这好皇弟迟迟未见,看来也不过如此。 甄珍儿今日穿了一身胭脂红衣衫,嗤笑一声:“霍侯是不愿意陪着来丢人,这才借故离开。有的人还以为自己倾国倾城,谁想到丢脸都丢到皇宫里来了……” “谁说不是。”董惜莲佯装叹了口气,“幸而我董家还未正式接纳她,甄大娘子,你家出了这样的货色,可真是家门不幸!” 甄甄儿面色一变,心里很是不舒坦,但她不敢得罪董惜莲,只能附和道:“做人千万不能心高气傲,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甄家也被她连累的好惨!” “有本事当面去说啊,在背后议论人,才真是小人。”王嫣红这次也被邀请入宫,听到这些话,早也忍不住,“也不知谁不要脸,那日缠着霍侯,霍侯可是连正眼都没瞧一眼……” “你……”甄珍儿气得要上手,察觉周围异样目光,只恨声淬了一口。 惜雪自当没听到那边争吵,心一点点往下沉。 “看来他今日来不了,只能靠我们自己。”她紧了紧手腕。 “哪能让你一个小女娘去比试弓箭?你把我当什么了?”萧睿脱去衣衫,拍着自己胸膛,“不就是射箭吗?当初我可是连中红心……” 他刚拿起弓箭,突然手臂蓦地一沉,龇牙咧嘴起来:“这东西怎么这么沉?这是铁做的吗?” 惜雪看着教武场门口没有半个人影,她一把抢过弓箭,正欲上前,突然手中一个力道袭来。 “这就是你的法子?”霍野一把抢走她手中弓箭,面色清冷,但语气却多了几分温和。 惜雪心中抑制不住的欣喜,可目光落在他右边衣襟上。 上面有斑驳的血迹。 而他的右手隐在身后,隐隐发抖。 皇上看着出现的霍野,眸光幽深几分。 “皇上,早上醒得晚了些,赎臣来迟之罪!”他行了礼,掂了掂手中弓箭。 “容臣女先为霍侯更衣。” 闻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惜雪皱眉,看到他右手手臂处一片深色,她拉起他的手腕,走向教武场的更衣所。 众人哗然,有几个老夫子更是吹胡子瞪眼。 霍野看着她莹白的指尖握在他手腕上,温热而带着淡淡的香,只觉有着难道的温柔。 只不过看惜雪一脚踹开更衣所的房门,刚才的旖旎消失殆尽。 “手臂受伤,为何不说?”惜雪将人按在木椅上。 “没什么大事。”霍野一怔,伸手就想拉着衣襟。 他的手指碰到她微凉的指尖,猛然缩回,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指尖的酥麻传至她心底,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亮中恍若堵上一层光。 见从后肩胛骨长至后腰,伤口又深又长,汩汩冒着鲜血。 她从怀中掏出一排银针,咬着唇:“你忍着些。” 前世她被打断双腿后,好不容易求了看守她的人给她送了银针。 她凭着对穴位图的记忆,在自己身上施针,这才没让她双腿溃烂。 “可抓住了山匪?” “为首之人逃了,其余三百余个一个不剩。那些山匪竟抓了四十几个幼童,我们去的时候,正要将人运走……” 看着他寒眸中都是亮光,她按住他的右手:“不要动。” “嗯。” 她指尖有些冷,触碰到他肌肤时,霍野有一刹的寒颤,双目紧盯在她面上。 她今日一身烈焰红衣,黑发高高束起,反倒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如玉,比往日多了几分艳丽。 惜雪知面颊烧得厉害,挪开目光:“你右手受伤,不能再用力。我也好久未动针,也不知道是否能找到正确的穴位……” “没事。” “那我施针了。” “嗯。” 听着他沉稳呼吸,惜雪下针,封住了他右手几处大穴位,轻轻松了口气,继而轻声叮嘱:“如果不想右手废了,你的右手要尽早医治。待会用左手射箭,后面我都已妥善安排,你尽力就是。” “啰嗦。”霍野动了动手臂,站起身却停住,看着未穿上的衣衫,寒芒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扒了本侯的衣衫,甄二娘子想一走了之……” 门口伺候的宫娥都倒抽一口冷气,等惜雪出门时,目光中都带着敬佩。 傅司辰看着他们并肩而出,突然觉得很是刺眼。 “本侯先来。” “既然是霍侯,这箭靶放着也太过无聊了。”在旁的娴雅公主开口,“父皇,不若换成移动的箭靶,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怎么还临场变卦?”在旁的萧睿低声嘟囔,“父皇竟还同意了!” 一个武将骑上马,手中举着箭靶。骏马疾驰而出,箭靶也随之快速移动。 霍野右手握弓,左手用力,寒芒微动,箭簇飞出,射中箭靶。 “九环。” 傅司辰已换上戎装,引得宫娥一阵惊呼。 他对准箭靶,稳稳射出。 “十环!” 周围响起欢呼声。 “太不公平,为何傅司辰射的是死靶子。”萧睿满脸愤愤,看着霍野蒙上了双眼,他急得跳脚,“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哪有这么多公平?”惜雪看着霍野手腕上金线微微泛出的亮光,知道他已提起兴致,她微微抿唇,“如果他是那么轻易认输的人,他岂能活到现在?” 第二局,骏马再一次疾驰而出。 骏马跑了一圈又一圈,站在正中的霍野始终未动。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就看到他左手搭弓,箭簇如流星飞射而出。 时间静止,可当箭簇穿过箭靶,不偏不倚正中红心时,场上爆发出热烈欢呼。 娴雅气的跺了跺脚,朝暗处的内监使了个眼色。 第三局,骏马再一次疾驰而出。 可当霍野射出第三箭时,马前蹄突然下跪扑倒在地,而箭靶也随之偏离原有方向。 “哎呀!”萧睿急得叫起来。 可尚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第二支箭紧随而来,可竟不是朝箭靶而去,却是钉在第一支箭簇尾。 第一支箭被后者力道所打,偏转原来方向。 “噗”的一声,直射中箭靶。 而第二支箭也随之而来,再一次射中正中。 全场都沸腾了,尤其是一众小宫娥更是尖叫连连。 “哎呀,果真是陇西战神,好厉害!” “傅郎君即使中了十环,根本就不能相比,果真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惜雪微微侧目。 这宫娥刚才还说霍野自不量力。 霍野扯下眼上的布,随手将弓箭扔给寒江,大踏步朝惜雪走来。 一道道灼热又羡慕的目光全都落在惜雪面上。 “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人人都说平辽王骁勇善战,现在看来霍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皇帝激动站起身,“陇西有霍侯镇守,朕安心了。” 惜雪心中一动。 这话明着是赞扬,实则却贬低平辽王。 傅司辰虽再次上场,但在霍野气势碾压之下,勉强射中八环。 一时间,高下立现。 在此激励下,素有草包之称的萧睿在面对娴雅公主时,多了几分胆量。 但棋艺非一日所成,在娴雅公主凌厉攻势下,仅仅输了三子,娴雅气得当场掀了棋桌。 “父王,你看五妹的棋品,翻脸无情啊!”萧睿又岂会放过这告黑状的机会,“她平日也这样不讲道理。” 一胜一负,两队打成平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惜雪面上。 在旁的萧野朝她看去,当晚他曾去看过她,亲眼看到她捏着针戳到手指的惨状。 “现在我带你跑还来得及。”他低低开口,“皇帝总不能派人到陇西来抓你?” 第84章 管好你的眼睛 “多谢你的好意。”惜雪淡淡扬眉。 琦玉走到御前,缓缓展开手中绣品。 “这是百鸟朝凤图。” “你怎么知道?”在旁的萧睿问,“这不是刚展开一个角吗?” 惜雪面容紧绷,她没想到琦玉绣艺精进如此。 “百鸟朝凤图构图复杂,常做当做国礼送于外邦。即使尚宫局最厉害的绣女,至少也要五天时间,看来这次她是真用心了。” 她虽不擅绣,但前世耳濡目染又经常出入宫闱,自明白此绣难得。 “那我们岂不是输定了?”萧睿苦着一张脸,摸着他肩膀上的金雀,“金雀啊金雀,三哥对不起你,看来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孤独终老了。” “这是尚工局掌事,她执掌尚工局三十余年,今日要不就由她主断?”简后笑容和煦,对上淮帝更是恭敬,“皇上,您看如何?” “准。”淮帝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皇后要多修养才是,这等小事就不要太过操劳。” 他语气亲昵,恍若寻常夫妻,简后面上浮起红晕,低低应了。 惜雪看着上首的淮帝,心中一动。 这恩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这幅百鸟朝凤图气势磅礴,没想到忠庆郡主小小年纪竟有这等绣工!”尚工局掌事满口称赞,“臣恳请陛下将此绣品赐给尚工局,以供绣娘临摹。” “准。”淮帝看向惜雪,天子之威压迫而来,“甄二娘子,现在轮到你了。” 众人目光全都落在惜雪面上。 站在下手的娴雅得意的很。前几日,她命人送去了最粗糙的丝线,色泽暗沉不说,还只有几种颜色,怎么能秀出好绣品? 琦玉也知娴雅的手笔,面上似乎未显出半分得意,捏着帕子的手却微微轻颤。 她一辈子都被压着,今日终于能光明正大赢一次了。 傅司辰看着站在正中的惜雪,只是一段日子未见,她出落的愈发高挑。 一身鹅黄色衣裙将她肤色衬得晶莹如玉,神色清冷,眉尾上挑,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气。 和平日他见过的女娘都不相同。 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翡翠冰镯,如果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摸上去定光滑细腻…… 他面上突然感受到一道锐利如刀的寒芒,他倏然抬头,正对上霍野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似利剑,竟要从内到外将他刺个穿心凉,咄咄逼人下,是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慌忙低下头,再不敢看向惜雪。 在旁的董惜莲又气又恨,捏着拳头半晌不说话。 在众人目光之中,惜雪从怀中掏出一幅小小的绣品。土黄色的丝线勾勒出一片土地,正中是一碗稻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景致。 “这是什么东西啊?”人群中爆出奚落声,“我家的婢女也比她绣得好,这丢人都丢到皇上面前去了,我看甄家是完了。” “是啊,绣的什么玩意。” 甄珍儿听着众人的奚落,低低开了口:“家中虽为她延请先生,但我这庶妹心思一向不在女红上,只求看在我大父面上不要牵累上甄家。” 这话说的,心思不在女红上,那在哪些地方? 众人看惜雪的眼光又多了几分鄙视。 “绣工粗陋,同百鸟朝凤图相比,的确有些……”尚工局掌事面露难色。 惜雪并未为自己辩解,她缓步走到尚工局掌事面前,将手中的绣品调转。 “这是双面绣!”看着后面一模一样的图案,尚工局掌事面色大惊,“双面绣乃苏杭绣艺,京中从未有人学会此种绣法!没想到小小年纪,竟学会这等高超技法。” “甄二娘子可愿来我尚工局指点一二?” 这尚工局的掌事只喜绣艺,她能在御前这般直白,足见对绣艺的赞许。 简后蓦然站起身,快步走下高位,看着眼前的双面绣,险些落下泪来。 自从阿姊离世,她就再没见过双面绣。 当年她阿姊为学这绣艺,孤身一人到苏州学绣,后来嫁入忠庆王府,甚少有人知她会此绣艺。 可这小女娘又是从哪里学会的? “皇上,听说今年蜀中发生灾情,百姓颗粒无收无米下锅。”惜雪双手高举呈上,“臣女认为,乞巧节乞的是百姓的丰衣足食,乞的更是家国太平,我虽是女娘,但我也是大雍的子民。” “臣女愿捐出亡母留下的所有财物,换取京中白米运往蜀中。不管能救几人,都是一份心意,请皇上准许!” “甄太傅养了个好孙女,人虽在闺阁但心系百姓,胸襟开阔,真是我大雍之福!”皇帝走下高台,身后的内监忙跟随其后。 他握住简后的手,语气中颇多感慨:“天下苍生都是朕的子民,明日朕就命户部加派赈灾款项,决不能让朕之子民有一人饿死在我大雍的土地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臣民,淮帝心情舒朗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惜雪白皙的脖颈上,这个小女娘,只借着一副小小的绣品,不仅反败为胜,还为他赢得民心,放在霍野身边太可惜了…… 娴雅看着父王眼中的欣赏,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想起那个赌约,她低声惊呼一声,晕倒在地。 淮帝看都没看她一眼,身后的内监悄悄招了招手,自有人将她搀扶下去。 一时间,众人都看明白了淮帝的心思。 看向惜雪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艳羡。 傅司辰看着那道倩影,心里痒得厉害。 既然已拜到董老夫人名下,那将来他和忠庆郡主成婚,是不是能将她一同带走? 他心中刚动这念头,身前倏然出现一人,将他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傅郎君,管好你的眼睛。”一冰冷嗓音从前面传来。 是霍野。 看着霍野宽阔坚实的肩膀,他藏下眼中的恼恨,低下了头。 “甄二娘子,朕金口一诺,”淮帝心情很好,一双眼沉沉落在惜雪面上,“你有任何心愿,朕今日都能满足你。” “皇上,臣女是有一请……”惜雪目光淡淡扫在琦玉面上。 看着她瞬间惨白的面容,微微笑了笑,“这个心愿,还和忠庆郡主有关……” 第85章 真以为本侯不敢动你 夜幕沉沉,不久天空就下起一场暴雨。 烛火摇曳中,简后捧着那幅稻米图:“真像,真的太像了。” 掌事姑姑为她松开发髻,轻声劝道:“五公主跪求了半日,皇上都未曾召见。您看……” “她自己应下的赌约,难不成还想反悔?明日就送她出宫。”简后拭去眼角的泪,“今日甄二娘子逼着惜雪应下赈灾放粮一事,不知为何,本宫竟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阿姊。” “您难道没想帮帮郡主?”掌事姑姑轻声说道,“甄二娘子也太狠了,一开口就说要郡主赈灾放粮,这不是要掏空董家吗?听说郡主回去大哭了一场,很是伤心。” “舍了点身外之物,换来她将来二十年的美名,难道还不值?”简后目光悠悠,“况且董家的那些家私也未必见得多干净,还不如捐了干净……” 话音一顿,她看向屋内烛火,“你帮本宫去查一件事……” …… 风雨之中,一柄雪白油纸伞停在了门口。 一双白皙的手轻轻叩响三下,门被打开。 “甄二娘子,你怎么来了?” 惜雪收了伞,看霍野匆忙要穿上衣衫,神色有些窘迫。 “需要再施一次针。”她挪开目光,面颊不知觉红了。 虽重活一世,但她从未和男子有过这般亲密接触,转眸问寒江:“你可会针灸?” “我可不会。”寒江慌忙摇头,突然“哎呦”一声拍着自己脑门,“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他说着将铜盆塞到惜雪手中:“麻烦甄二娘子了。” 门倏然被关上,一时间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其实你不用来,我都快好了。”霍野轻轻晃动着手臂,烛光照得他肌肤黑亮,身上没有半分赘肉,更显男儿阳刚之气。 “那我走了?” 他手臂蓦然停在半空,浓眉间隐有痛楚。 “你怎么了?”惜雪忙走到他身后,轻轻按压伤口附近穴位。 她指尖微凉,触到他肌肤的一瞬,感觉都要被烧起来,她忙缩回手,回身拿银针落在几处穴道上:“你先不要动。” 他常年习武,身材强壮有力,此时全身紧绷,更如同一块铁板。 “我说你不要动,你也不用如此紧张。” 几处大的穴道已落针,惜雪低头看向他的伤口:“伤口已不再流血。但我也略懂皮毛,不若我去求简后,让御医看看才好……” 她的气息如一柳絮吹拂过来,痒痒的,可霍野不敢动。 眼前的小女娘虽不古板,但骨子里尤重规矩,否则此时耳尖也不会红得像滴鲜血来。 “本侯信不过御医。” 惜雪良久都没说话,当年平辽王就是死在宫中御医之手,她失言了。 “我怀中有金疮药。”看她低垂着头,霍野开口,“你帮我取了。” 她没多想,伸出手进入他怀中。 可倏然抬起眸子:“你右手伤了,可左手也能拿药……” 霍野一怔,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左手也有扭伤,只是不重罢了。” 看她疑惑眼神,他轻声叹气:“我知道男女有别,你我虽有婚约,但毕竟是假的,你今后还要再嫁人。今日之事是我设想不周,寒江很快就回来,你先回去就是。” 门口偷听的寒江暗暗竖起大拇指。 以退为进,高明啊! 明年他就能抱小主子了。 说这话时,霍野鼻音中还带上几分委屈,看着他背后那道刀伤,惜雪生出几分愧意:“你伤了,少说话。” 她打开金疮药瓶,小心翼翼撒在他伤口。 霍野略一回头,就看到她肤色莹白如玉,睫羽如扇,凝神为他撒着伤药,纯净得一尘不染。 他突然想到,如果她能一直伴着他该多好。 这念头一起,就似生出根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再想靠近一点,再想靠近一点…… “抬手!”惜雪感受他灼灼目光,面上几乎要烧起来。 但想到现在他的伤势,她小心翼翼从后为他包扎,可再往前就犯了难。 这需要穿过他的手臂。 这等姿势未免太过亲密…… “我自己来,你歇着就是。”霍野看她的手滞在空中,伸手想接。 “不用,你手不方便,最好不要动。”不想身后的小女娘弯下腰,环着他的腰,给他缠上伤带。 她的黑发垂落,轻轻扫过他大腿,惊得他连眼皮都不敢眨。 尤其是少女的气息打在他身上,竟如同一颗火星子,要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 “包扎好了,记得忌口,还有不用用力。”惜雪见他始终动都不敢动,心中不觉松了口气。 也不是她一个人这般紧张…… 她打开门的一瞬,门口一人“轰”跌了进来。 “茶水……刚泡的……”寒江说得语无伦次,低头一看,手里连个托盘都没有,哪里来的茶水? “我送你。”霍野披上外袍,瞪了一眼寒江,想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惜雪只觉面颊滚烫的厉害,她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尤其和霍野在一起时,心口更跳得厉害。 “你现在是本侯的御医,本侯总要护你平安。”霍野没给她思忖的时间,为她撑开伞。 夜色如墨,雨势渐小,细细密密的,被风一吹,纠缠在一起。 就如同他们两个的身影,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快到之时,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影,他的脸色倏地黑沉下来。 听到动静的人也转过身,看到她们,也掩不住的惊讶。 “你怎么在这?”霍野冷冰扫去,眸中没有半丝温度。 傅司辰被他淡淡的一眼,后背汗毛都竖起来。 但看到惜雪在旁,他还是挺直脊梁,硬着头皮回道:“回禀霍侯,我有事想请教甄二娘子。” “你有事可请教本侯。”霍野挡在他面前,“本侯可为你解答一切。” 惜雪看着傅司辰那张脸,只觉愈发恶心,她从霍野身后走出,看着他问道:“你几次寻我,难道是想取消和忠庆郡主的婚约?” “自然……自然不是……”傅司辰脸色白了白。 “既然未曾想和郡主取消婚约,你在寻我时,可曾顾及过我的名声?”惜雪步步靠近,眼眸中冷厉毕现,“还是你从未想过他人生死,只想着让自己?” “亦或者,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娘,可以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从未这般想过。”傅司辰被逼得步步后退。 “你从未想过?”惜雪冷笑,“你几次三番招惹于我,我给你傅家留着脸面不和你计较。你出自名门世家,在行事之前,但凡顾及点你傅家名声,也不会如此这般。” “亦或者,你自始至终都是这般厚颜无耻,表面谦谦君子,实则道貌岸然不知所谓!” 傅司辰被她眼中凌厉吓得倒退好几步,一股从心底泛出的冷意让他打了好几个寒颤。 漆黑的夜色中,她眉眼清冷,一双眸子冰冷骇人,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让他本能就想逃。 “今日多谢霍郎君。”惜雪再不看傅司辰一眼。 她微微行礼,回身告退时,看到霍野大半边身子都湿了。 难道刚才他都在为她打伞? 霍野未曾顾及到惜雪的眼神,只觉得刚才她这番怒斥着实酣畅淋漓。 他看向傅司辰,揉了揉手腕,目光落在他那双腿上:“白日是眼睛不想要了,晚上是腿不想要了,真以为本侯不敢动你?” 第86章 谁先捧出真心谁就输了 翌日。 皇帝将这幅绣品带上朝堂,一时间百官争相传看,纷纷称赞董惜雪有胸襟有气度,就在家休养的甄太傅也沾光不少。 而忠庆王府也收到了消息,要求三日内开仓赈灾。 当这消息传至董老夫人耳中,她却没料想得暴跳如雷,反倒高兴多用两碗饭。 “老夫人,甄二娘子到底是在帮还是在害我们?”孙嬷嬷端上一杯清茶。 “自那孽子犯下事后,我董家已成为京城的笑柄,现在董家奉命开仓赈灾,有名有实,不仅没人可借此指摘董家沽名钓誉,更能赢回几分名声。”董老夫人目光沉沉,“京城中那些踩低攀高的人才不敢小瞧了我们。” “只不过还要动忠庆郡主的嫁妆……”孙嬷嬷局促搓着手,“就是老奴听着也有些心疼。” “嫁妆少了,还可以再补。”董老夫人晲了她一眼,“致宁受了这等冤屈,她的女娘又如此深明大义,愿用嫁妆开仓赈济百姓,你说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弊?” “想不到她倒真心……”孙嬷嬷轻声呢喃。 “你们啊,都小看了甄二娘子。”董老夫人几乎已是满头白发,脸色隐约可见蜡黄,脸上渐渐收了笑意,“那边事办得如何?” “明日族长就会开祠堂,听说董致远在家庙中还不安生,恐明日会有事端。”孙嬷嬷有些心疼,“您还是不要去了,老奴帮您盯着。”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如何能不去?”董老夫人想起那孽子,血气上涌,喉咙口一甜,拿帕子掩着唇。 看到她唇边的血迹,孙嬷嬷大惊,声音都在发抖:“老夫人,您……” 董老夫人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腥红,淡淡笑了笑:“人都会死的,如果不将那孽子处置了,我死也不甘心!” 同样由此不甘心的还有董致远。 他一脚踹翻放在面前的牌位,双手虽被反绑,但双眼猩红,满脸凶悍:“我所有做的事都是为了忠庆王府。” “看来你是不会悔改了。”董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身,双眼干枯却没了半分犹豫,“圣旨已下,董致远谋害亲兄罪不可赦,但念在老忠庆王面上,将其逐出董家,终身囚于司霆狱。” “你们吃了用了我多少,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董致远被两个大汉压在地上,双眼都是狠厉,“你们以为能逃得掉?你们给我等着。” 董家族老分坐两侧,无人说话。 董永志点燃香烛,率领众人叩拜祖宗,口中念念有词:“祖宗在上,不孝三十九代孙董永志呈报,董致远违逆董氏族训残害同胞,现逐出董氏家族,族谱除名,终生不许再入,死后不葬入祖坟。” 董致远看着冉冉升腾起的香烛,猛然之前,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要一头朝董永志撞去。 幸而两个壮汉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双眼淬了毒:“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董家,你们谁也不能将我赶出去。” “董家不要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董永志想到英年早逝的董致宁,捶着胸,“我董氏一门差点都毁在你手里,你这辈子只配跪在致宁坟前忏悔。” 他几乎老泪纵横,指着奋力挣扎的董致远,看向董老夫人:“族中已为致宁立碑,现在我就押着这孽障去赎罪。” 董致远还想挣扎,一块破布已塞到他口中,他头发散乱,满脸狰狞,被推搡着出了祠堂。 他刚出祠堂,劈头盖脸的菜叶子就砸了过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残害亲弟,不得好死!” “打死你!打死你!” 董致远看着那一张张脸,他装了十几年的善人,今日全毁了。 一块石碑矗立在村口,身后一个力道猛然一推,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膝盖撞击到青石板上,响得让人都觉得膝盖都要碎了。 他抬头一看,竟是对董致宁的歌颂。 他发了疯般撞开一旁壮汉,还没走几步,突然脚弯处剧痛袭来,“咔嚓”一声,右腿竟被打断了。 一根粗棍子又打了下来,他浑身是血,半晌爬不起来。 “孽障,皇帝隆恩不要你的命,但我不能不管。今后,你就日日跪在石碑前,诵读碑文,忏悔反省。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你董致远的恶行,你是我董氏一族的罪人!” 一个臭鸡蛋砸到他头上,额头上鲜血直流。 “老虔婆,你有本事杀了我啊!”刚才的撞击将他口中破布撞了出来,董致远狞笑起来,他额头上的血流到嘴角,就像半夜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双眼死死盯在她面上,“不过我是死不了,可你却没几天好活了!” 他疯狂大笑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在场的人:“我诅咒董氏所有族人今生不得善终,女的沦为最低等娼妓,男的沦为最低贱的奴才,所生子嗣人人为奴,无人善终,永坠畜生道!” 他的诅咒凄厉凶残,让人不寒而栗。 董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人,强压住口中的腥甜,就连最后的一点体面都不想给他留,拿起手边的藤条,用力抽了下去。 一鞭鞭,道道带血,可无人前来阻拦,反倒咒骂声愈演愈烈。 隐在人群中的张擒看着这一切,想起惨死的芸娘,紧紧捏着拳头。 他刚得了命令,霍侯让他十日后放走董致远,可这样的恶人,为何竟这般轻易绕过? 当他带着这疑问问到寒江时,寒江无奈告诉他,这是霍侯和甄二娘子共同商议后的结论。 想起侯爷那不值钱的样子,寒江抖了抖身子。 今日出宫前,他听闻甄二娘子被简后宣召,他家侯爷恐要成望妻石了。 简后看着惜雪。 今日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肌肤晶莹似玉,尤其一双眼睛,灵动闪耀,让人见而忘俗。 “你可见过我阿姊?”等她问出这句话时,简后自己都吃了一惊。 惜雪看着近在咫尺的姨母,强忍心中酸涩,微微敛眉:“臣女未曾有幸见过。” “不知为何,我见到你总会想到本宫的阿姊。”简后轻叹口气,“许是年岁渐长,想起很多往事,甄二娘子不要笑本宫才是。” 惜雪禁不住抬头看她。 她保养得宜,只有眼角有少许细眼纹,但不掩其姿容姝丽。神色间虽可见倦意,但却愈添几分慵懒。 “臣女很是羡慕皇后与阿姊的情谊。”惜雪垂下头。 “本宫的阿姊曾是潇洒自在的女娘,会因为想学双面绣而跑去江南,会因为想尝酿的酒而喝得酩酊大醉,可自从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她声量越来越轻,抬眼看向惜雪,“甄二娘子,你记得本宫一句话,谁先捧出真心谁就输了。” 话音一转,她掩去神色间郁色,笑得和煦温柔:“赢了小五,你可要什么赏赐?” “皇上已经赏过了。” “可本宫这次问的是你!” 惜雪倏然抬头。 “不要因为局势而改变你真心所求。”简后抬起眸子,“为自己活,往往更为艰难。” 惜雪慢慢咀嚼这句话。 为自己活? “皇后娘娘,臣女的确有一所求……” 第87章 为何还要带个棍子 “你要进太医院?”简后眸光微动,“你可知太医院都是男子?” “可大雍律法也未规定,女郎不能学医不能进太医院。” 简后抬眸看着她。 阳光透过窗棂,她整个人笼在一层光亮中,柔和而却又坚定。 她想起曾经的阿姊,也是这般的神色。 她转过头看向宫外的影影重重,重檐深墙中好久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娘了,她看她良久,过了良久说道:“本宫可为你引荐,但能不能进,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太医院院正医术高超,但为人耿直,如若进不了……” “臣女后果自负。”惜雪听她松口,对上她的目光,“皇后可现在为我引荐?” “这般着急?”简后有些失笑,这小女娘行事雷厉风行,倒是难得,她朝边上看了一眼,“罢了,宣郑院正。” 掌事姑姑见她脸上难得多了笑,心中暗忖这小女娘的厉害,走出门低声吩咐几句。 太医院已很少需要惊动院正,听闻简后宣召,郑玉衡背起药箱就走,李清臣忙追了出去。 “郑院正,我同你一同去。” 郑玉衡回头看了一眼李清臣,简后这一胎是他看顾的,论理是应随同。 但李清臣是太医院年轻中的翘楚,郑玉衡双眉紧锁,拒绝得很是干脆,“今日宣召,不知是福是祸,你且留在太医院静候消息。” “院正,如若是祸,我也逃不了干系。”李清臣抢过他的医箱,连声催促,“赶紧去吧。” 郑玉衡微微摇头,又一个愣头青。 可当他们进入坤宁宫,看到简后正和一小女娘说着闲话,两人都松了口气。 听闻是想入太医院,郑玉衡已有了怒气,看着眼前眼眸清亮的小女娘,话说得格外不客气:“甄二娘子,太医院不养闲人,如若你是借此彰显点身份,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 “有些苦是可以不吃,但学医的苦我想吃。” 想起前世被关着的岁月,要不是凭着对《经典中策》的熟记,她恐怕无法苟活。 “郑院正,您在《经典中策》中说过,‘治身养性谨务其细,不可以小益为不平而不修,不可以小损为无伤而不防’,我今日学医既为治身养性,也为防小损增小益。况且我认为小益并不在身,而在修心。” 郑玉衡倏然抬眸,良久都没有说话。 简后在旁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郑玉衡执掌太医院这么多年,医术高明但性子耿直,甚至连皇帝的面子都敢驳。 “何为小损?何为小益?”他突然开口,他比惜雪高一个头,开口问得又快又急,居高临下看着她。 惜雪后退两步,对上他审视逼人的目光:“损有余而补不足,但这损也要看损的是谁。如若损他人之利,只为补自身不足,即使小损也不能轻易饶恕。” 良久他都没有再说话,向简后微微行礼后,带着药箱快步离去。 简后正要追问,郑玉衡蓦然停住脚步,未曾回头,话语也格外严厉:“还不快跟着?” 惜雪一愣,但随即明白他已愿收她,匆忙和简后行礼,小跑着追了出去。 简后看着她的身影,眼眶有些发胀。 如若不入皇宫,她也能做一个寻常的医女…… 惜雪跟在郑玉衡身后,李清臣紧随其后,隐约之间,她又闻到了那股香味。 淡淡的,藏在桂香之中。 她的目光落在那香囊上,紧密的针脚,缠枝纹的金线勾勒,泛着光亮。 看来,她要寻机会,看看这香囊…… 李清臣只觉她的目光落在身上,可抬头时却见她追在郑玉衡身后问东问西,他以为是错觉,快步跟了上去。 郑玉衡面虽冷,但既收了她,也未曾隐瞒,连藏卷宗的书阁都带她走了一遭,叮嘱她多听多看少说少问。 惜雪自是应下。 等待日落时分,除了值勤的御医,太医院内一片安静。 可就在夜深之时,一个身影悄然潜入书阁。 这身影身量娇小,翻身进入书阁,很快就锁定最后一排卷宗,她正要打开,突然之间一道风袭来,一个黑影朝她咽喉之处抓来。 惜雪本能后退,借着月光看到那双眸子。 他不是在养伤吗?怎么混进来的? 霍野也看出是她,他翻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压在窗棂下。 一队巡逻御林军恰巧经过,就着窗棂探看里间情况。 惜雪躲在窗棂下,知御林军就在上面,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当场擒拿。 她按住胸口,生怕自己心跳会泄露行踪。 “进去看看。”为首的御林军开口。 惜雪心跳如惊雷,环视四周,除了一排排的书柜卷宗,根本无处藏身。 她手心冒着汗,反观霍野一双眸子却镇定,只用力握着她的手腕,从怀中缓缓拔出一把匕首。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惜雪明白,他会先引走,借此机会她可藏身于角落。 脚步声渐近,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手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沉稳而有力。 “这边你们不能入内。”沉寂之中,一清郎之声说道,“里间有重要案卷资料,如无旨意不能入内。” 惜雪心中一动,是李清臣。 可她明明记得,今日并不是他值守。 御林军知他身份,很快就离去。 李清臣在外似摸索着什么,霍野趁此时机,一把搂住惜雪的腰肢,飞上房梁。 惜雪只觉身子发烫,霍野见她坐稳很快就松了手,很是谦谦君子。 李清臣推门而入,惜雪藏身在房梁上,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他四处翻看着卷宗,突然之间仰起头,惜雪身子后仰,竟靠在霍野胸膛上。 霍野整个人也僵住了,半晌都不敢动。 惜雪看着四处张望的李清臣,心中骂他多事,却只能红着脸贴在霍野身上,心中默念只是一堵墙。 可这堵墙微微起伏,她的后背蹭在他坚硬的肌肉上,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霍野也好不到哪里去,少女的馨香一阵阵传入,他只觉那身子柔软得如同绸缎,他的胸膛越来越热,而最可恶的是,双腿之间似有反应。 他更是半分也不敢动了。 李清臣找了半日也没找到,看着窗外,生怕御林军再来,终是急匆匆离去。 听着门口落了锁,惜雪整个人一松,刚想开口,霍野的手却突然捂住了她的口。 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门锁再次被打开,李清臣探出半个头,见里面毫无动静,这才安心离去。 这次惜雪未敢再动。 过了良久,她终于没忍住朝霍野看去。 黑夜中,霍野就看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盈盈亮亮,手心处是一阵阵温热的呼吸,他忙松开手,低声说道:“刚才情况紧急,你……” “无妨。”惜雪揉了揉跪得发麻的双腿,朝下望去,“我们怎么下去?” “得罪了。”霍野轻轻说道,一把握住她的腰肢。 借着他的力道,惜雪终是落地,可刚才跪坐时间太长,腿上一阵阵发麻,她脚下一软,霍野托了她一把,她才堪堪站稳。 “多谢。”幸而黑夜中,他看不到她发红的面颊。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夏日衣衫又都轻薄,两人几乎呼吸相闻,惜雪只觉背后被一个东西顶得难受,轻声问道:“你既然带了匕首,为何还要带个棍子?” 第88章 本侯灭了他 “轰”的一声,霍野整个人似被柴垛被火星子一下子点燃。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忙调转话题,幸而夜色掩映,否则惜雪定能看到他局促不安的神色。 “一来想帮你找平辽王的卷宗,二来我也想看看皇后的。” “简后?”霍野微微皱眉,“她身子康健,并未有异常。” “我总觉得那香囊有蹊跷。” “御林军已巡过一轮,半个时辰后会再巡至此处,我们得快点。”霍野看向天上一轮圆月, 两人未再多说,分明寻找。 寂静夜色中,两个身影各自翻阅卷宗,书阁中只听轻微翻阅卷宗声。 “喵!” 听到这声猫叫,惜雪全身都绷住了,一回头对上那一双绿色的猫眼。 一只黑猫盯着她,一动不动,竟似随时要扑过来般。 惜雪思绪乱得很,理智荡然无存,慌不择路就要逃。 前世,她被囚禁时,一只黑猫总会爬到她身上,用锋利的牙咬着她被打断的双腿。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那段岁月的恐惧如同藤蔓,几乎让她窒息。 “你怎么了?”霍野察觉到身后动静,借着月色看到她白着一张脸,满头冷汗。 目光所及,就是那只黑猫。 他从未见她这般,放下手中卷宗,抬手赶走黑猫。 “喵!”黑猫遁走。 他背转身看着她,缓缓伸出手。 惜雪略一犹豫,还是将手放入他掌心。 她手心已全都湿冷,触及他手掌的温热,逐渐驱散刚才的恐惧。 她以为她将一切都忘了,可就是一只黑猫,就让她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霍野静静守在她身边,并未追问一句,看着她发白的双唇,是藏不住的心疼。 “别怕,明日我就将所有黑猫都抓了。” 听到这话,她倏然抬眸。 一滴泪潸然滑过她面颊。 “别哭啊。”霍野真的有些慌了,他身上也没带帕子,这可如何是好? 难得见他这般局促,刚才的沉闷似被一阵风吹散少许,她随意朝他胸口衣襟处蹭了蹭。 那被蹭过的地方,突然就像被烧着般,她白皙如玉是肌肤上隐有泪光,一双眼眸如同清泉,缓缓沁入他的心脾。 该死。 他尚未察觉,惜雪也察觉到异样,低头就要看去:“你这棍子杵得我难受……” 霍野脑中来不及多想,不管什么礼教不礼教,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不许看。” “什么宝贝?”惜雪听他说得咬牙切齿,心中多了好奇,头略一偏侧躲开他的手,伸手就要抓。 霍野没想到她这般机敏,想要抓住她的手已是来不及,只能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推出去。 可他未曾控制住手中力道,眼看惜雪要撞向书架,他张开双手挡在她身前。 这人身体刚硬如铁,惜雪揉着被撞得酸痛的鼻尖,心中一动乘着空档朝下瞥去。 她这一瞥…… 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能假装没看到吗? 而此时霍野想要躲已是来不及。 两个人,四只眼睛,面面相觑。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而又朦胧,谁都不敢开口,生怕扰了这清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静的月色中,窗外鸟儿惊叫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钱御医的案卷,你可找到了?”惜雪微微挪了挪步子,心中惊跳如擂鼓,面颊烧得滚烫。 她也不知为何,最近和霍野相处,总是心跳得厉害。 霍野也挪开目光,佯装看着满书架的案卷:“这人应是假的,我找遍所有案卷,再没找到此人任何案卷。你那边呢?” “皇后案卷一切正常,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李清臣身上。”想起刚才李清臣鬼祟模样,她心中一动,快步走到他刚才停留之地。 两个人的目光双双停留在案卷上。 “他竟然在查她……”霍野眸色幽暗。 “走。”惜雪看着已到正中的圆月,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想是御林军已回巡。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快速隐入暗中。 夜色如墨。 走出太医院,惜雪松开他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背。 “怎么又是他?”霍野却看到一人,眸光中杀意毕现,“本侯多番忍让,他倒愈发对你死缠烂打,真当本侯是死人?” 夜色中一个身影站在惜雪门口。 傅司辰衣容齐整,但面色已带上几分萎靡,也不知来了多久。 “走,如若他以你晚归为要挟,本侯灭了他。” 夜色中,他眸光幽冷深邃,面容如刀刻,紧抿的双唇更盛着他的怒火。 “你留在这里。”惜雪举步就要上前。 霍野看着她即将离去的背影,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伸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惜雪落入他的怀中。 他的胸膛宽阔,隔着薄薄的衣衫,隐约能感受到他的力量,给人说不出的安稳。 看着他面容上坚毅果断的表情,知他不许她去,她唇角悄无声息弯了弯,伸出手推开他的束缚,转身时见他目光愤愤,她无奈摇头,微微侧身,抬手朝他额头上敲了敲:“帮我将忠庆郡主叫过来。” 霍野整个人僵住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随即心口似万千礼花在这一瞬被点燃,腾空而起,璀璨绚烂。 听到脚步声的傅司辰回头,面上难掩惊喜,他慌忙拦住惜雪的去路:“甄二娘子,你去了哪里?” “傅大人以什么身份问我?” 这一声“傅大人”,满是讽刺。傅司辰并未通过科考入仕,只通过引荐得了官职。 “我是你的……你的家人。”傅司辰紧紧捏着手中的镯子。 “家人?我甄家可没傅家这么好的亲眷。”惜雪唇边冷意毕现,“至于忠庆王府,忠庆郡主想必不想和我有太多牵扯,董家大女娘更是视我如眼中钉,这些傅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她缓缓逼近:“那日我已将话说得清楚,看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你的脸皮。你既有了忠庆郡主的婚约,就不该招惹董惜莲。即使董惜莲自愿上钩,可你却不推不拒欣然接纳,足以说明你之虚伪。现在又在此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姿容,想要让我死心塌地,你未免也想得太多!” “你这般深情,是不是对所有小女娘都是如此?青楼的花魁都没有你这般左右逢源!” “我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了!”傅司辰被骂得面色煞白,可他依旧不死心,紧紧捏着手中的镯子,“这是我傅家家传之宝,只能传给我未来娘子,我交给你难道还不足以表明我的诚意?” 惜雪看到没看,打落他伸出的手,目光冰冷:“傅家果然家大业大,家传的镯子一买就是十个,不知我是第几个有幸接到你的家传镯子?” 要不是她买通了珍宝阁的掌柜,也不会知道傅司辰无耻到这地步。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淡淡一笑:“你正经的未婚娘子来了,还不快送给她?” 第89章 我可是妖孽? 傅司辰一怔,看到转身离去的琦玉,忙抬脚追了出去。 “这就是好儿郎……”她紧紧攥成拳头,双眼几乎要冒火。 他前世凑到她耳边说过的话,都如泡影。 “我不会。”霍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会吗?”看着他黑色长靴落在台阶,只觉冰冷彻骨,明明是夏日,却透骨的冷。 看着她低垂的眼眸,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未曾言语,只催促她入内。 翌日。 当第一声翠鸟的鸣叫打破晨间的寂寥,惜雪打开门就看到霍野站在门口。 早晨的光落在他身上,雾蒙蒙地有些亮,让人看不真切。 “简后明日将设宴,你做好准备。”他扔下这句话,大踏步离开。 看着他背影,她突然想起,今早他这一身衣衫似是昨日的。 难道,他在她门口站了一宿? 听闻娴雅公主哭闹摔砸着不愿入寺,最后折腾几日还是被掌事姑姑带出了宫,她心中微叹,姨母性子看着虽柔,但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动摇。 转眼就到了晚宴。 除了娴雅,其余人都已到齐。 傅司辰坐在琦玉对面,一身青色长衫,只不过面色有少许萎靡,显得有些颓废。 琦玉依旧穿着他最爱的云锦缠丝纹衣裙,色泽艳丽,手腕上戴着两个金镯子,更显富贵。 董惜莲坐在琦玉身后,目光盯着对面。 而甄珍儿在她入内时,鼻腔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她。 “还不快坐?”简后见了她,招手让她落座,未曾开口先是笑了,“这庆功宴原应在乞巧节那日就办了,可本宫身子不争气,这才耽搁几日。甄二娘子能进太医院,真是可喜可贺,皇上知道后都夸你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这一说,琦玉等人都投来嫉妒的目光。 “我之所以向郑院正请教,也是为了给家人治病。”话语轻柔,只不过却带着三分尖锐,“想要救人先要自救,尤其是我们女娘更不能被表象所迷惑,始终都应知自己心中所想所念。” “甄二娘子这话说得不错。”简后头上的凤钗在光亮中摇晃,夺目的绚烂,可惜雪看着她今日面色倒比往日还差了几分。她的目光瞥到琦玉,见她竟起身突然起身,跪在地上。 一股不详的念头袭上心头。 “姨母,今日我原本不想说的,可刚才听了甄二娘子的话,却不想再忍了。” 琦玉脖颈间的金项圈衬得她脖颈愈发细,但神色却坚毅,伸手指着傅司辰:“我想和傅家阿兄退婚!” 简后闻言大惊,忙起身走下高台,握着她的手追问:“这是闹脾气了?” 琦玉红着眼摇头,话说得很轻:“昨日我看到傅家阿兄去找甄二娘子了,那么晚了,他们……他们……” 话却没再说下去,在场的人全都听懂了。 董惜莲掩住唇边的笑,低着头不开口。 这等得意自然没逃过惜雪的眼眸。 她看着惨白着脸的琦玉,话语冰冷:“郡主是否有误会?昨日是定北侯送我回的屋,他还和傅大人谈了几句,想是天色暗沉,让郡主看错了。” “的确如此,昨晚我因想向霍侯请教,但一时未找到,故而冒昧等候在甄二娘子住所。”傅司辰忙站起身,向琦玉深深行了礼,很是谦谦君子,“是我让郡主误会了,还请郡主原谅一二。” 他姿态放得极低,琦玉未曾料到,只咬着唇朝董惜莲看去。 “董家大女娘看着很是高兴?”简后目光落下,难得的没有半丝温度。 她已让人查过,自然知道董惜莲和傅司辰之间的往来。 董惜莲被蓦然点名,面上慌了慌,但随即镇静下来,起身行礼:“皇后娘娘,郡主只是闹些小孩子脾气,臣女劝劝就好了。” “难道本宫的侄女受了委屈,就是闹小孩子脾气?”简后并没想放过她。 她阿姊留下的血脉竟被人这般欺负,她怎么会轻易放过? “何事惹皇后这般动怒?”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淮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排内监和宫娥,浩浩荡荡。 众人叩拜行礼。 董惜莲一张脸煞白。 她以为简后温和,今日才冒险逼琦玉行事,不想皇帝竟来了。 淮帝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子发抖的董惜莲身上:“董家大女娘,皇后刚有身孕,就连朕也不忍心大声说话,你竟这般大胆,敢当众顶撞皇后。” 他朝后微微招了招手。 自有身后的内监将董惜莲拖了下去。 一时间,啪啪啪的耳光声响起。 惜雪静静地看着,琦玉倒学会了借刀杀人。 看来,她对董惜莲早心生不满,只是没有一个好机会罢了。 淮帝握住简后的手,简后温柔笑了笑,两人重回高座。 奏乐响起,歌舞纷飞,仿佛根本没发生刚才之事。 今日淮帝兴致不错,接过简后倒的酒正欲饮下,突然门口一道血影窜出。 淮帝身旁的侍卫拔出利刃护卫左右。 这血影看身形是个女子,此时满身脏污,头发披散,双眼通红,指着高坐在上的淮帝,厉声喊道:“让孽子回京,天要亡我大雍!” 说罢,她竟口吐鲜血,面容诡异,恍若是被鬼附身。 “陛下,这不是已故胡太妃的声音……”内监吓得嗓子都在发抖。 淮帝一个眼神吓得他再不敢说话,可一双眼都不敢直视。 胡太妃? 惜雪只觉很是耳熟。 这不是霍野的生母? 她越想越觉不对,她口中所说的孽子,难道指的是霍野? 众人都被眼前的惨状吓呆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死了很多年的胡太妃,竟然又出现。 “难道是借尸还魂?”甄珍儿缩在最后一排,身子抖得厉害。 淮帝一双深褐色的眸子隐着怒气,李清臣匆忙赶来,探着鼻息回禀:“皇上,此人已气绝身亡。” 再看她时,他面露诧异。 “有话就说。”淮帝压着怒火。 “臣想起了胡太妃,当年她也是这般。”李清臣低着头。 惜雪看着他。 由太医指认,又通过已死的胡太妃婢女,佯装成借尸还魂,借此追述霍野是祸国的孽子,不仅想再一次将他驱逐出京,更想引起朝中动乱永绝后患。 好毒的计谋! “陛下,这是冤魂索命!”一身穿道袍之人走入,念声无量寿佛。 此人身穿道袍,留着三缕青须。 “严真人,你怎么来了?”淮帝见是他,忙站起身迎候,“你何时回得京?” 惜雪大惊。 这个人就是严真子。 天机道长的师傅。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贫道在外游云时,察觉有冤魂作祟,因而一路追随入京,不想今日见着冤魂竟偷入皇宫附身于人身上,可还是来晚一步!”严真子摇头长叹,“这妖孽由天地之怨气所凝结,必须要斩草除根,剿灭源头方能还人间太平!” 他缕着胡须:“当年恩师预测妖孽投胎转世,先皇不忍,由平辽王带往陇西。现平辽王身死,无人能再克制此等妖孽,现又入京,还请皇上速下决断,万万不可再行姑息。” “道长是在说本侯吗?”清冷而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多年不见,还是这一套把戏。” 一双黑靴踩在五团福软毯上,一身蓝色长衫,腰间缠着玉带,衬得他整个人气势不凡。 “皇上,臣弟可是妖孽?” 第90章 你能不能再陪陪阿雪 “霍侯相貌堂堂,哪像妖孽。”小睿嘀咕一句,他手臂上的金雀“恰如其分”地叫了两声。 淮帝闭上眼没想搭理他。 惜雪看着李清臣,脑中飞快想着这一桩桩事。 她的目光落在那死相凄惨的老宫女面上,眸光停在地上那一大滩血上。 这么多的血,如果是咬舌自尽也未免多了些…… 除非是中了毒…… 她心口猛然一动,快步走到她尸身旁。 “不许随意妄动……”喝止的话慢了些,惜雪左手握住老宫女的下颚,手下用力,逼迫张开。 满口都是血污,血腥味扑鼻而来,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右手手指伸向她喉咙口。 萧睿在旁干呕起来。 董惜莲和琦玉都掩着鼻子,更是满脸嫌弃。 摇晃的烛光,照亮她晶亮的双眸,霍野始终看着她。 她周身笼在一层光亮中,将她这身鹅黄色衣裙照得恍若一朵盛开的黄牡丹,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怯懦。 “皇上,这宫女早就没有舌头。”惜雪环顾四周,清冷的目光扫过一众宫娥,突然指着隐在最后的宫娥喝道,“这是刺客!” 寒江早候在此人身后,一把扭住这宫娥。 那宫娥被押送上来,头低垂着,始终都没开口。 “皇上,我听闻宫中有擅口技之人。”话语轻柔,却带着几分怒气,“此人刻意诬陷霍侯,妄图利用妖孽之说蛊惑人心,还请皇上圣裁。”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贫道会诬陷他人?”严真子生气得挥动浮尘,“贫道已跳出红尘,同霍侯无冤无仇,怎会陷害他?” “那些幼童,也和你无冤无仇,那你为何将他们掳走?”一道寒芒落在严真子面上,是霍野。 “什么幼童?贫道不知。”严真子显见局促,目光却四处张望。 “你的手下已经招供,你为炼制丹药,提炼幼童心头血。” 一双手倏然伸出,一边抓住严真子的咽喉将他甩出,“所有证据都在京兆府。” “砰”的一声,严真子身体撞上石柱,昏了过去。 淮帝见霍野出手又快有狠,正要斥责,却被一双白皙的手握住了。 “陛下。”简后在边上微微唤着他的名字,温柔而缱绻。 淮帝终是按捺下怒气,看向自己这个幼弟。 他周身笼在肃冷中,眉头紧锁,周遭并无一人,说出的话冰冷绝情:“皇上,此人丧尽天良,不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那那些幼童,可还解救出来?”淮帝问。 “司霆狱现已赶去。臣刚才来迟正为部署抓捕。” “果真是朕的好兄弟。”淮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微不可察的发抖。 再过几年,整个大雍都只会记得他定北侯,再也不知有他这个皇帝了。 他后悔了,将这狼崽子召回京城。 他正欲开口追问,突然听到急匆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来人身穿御赐蓝色蟒袍,行色匆匆,面容刚正,正是刘世友。 他跪倒在地,语气又急又快:“皇上,京中出现灭门惨案,事涉五十三口,只有几人幸免。” 众人俱是大惊。 京城重地,怎会出现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不知为何,惜雪看到刘世友的一瞬,心慌得厉害。 此时又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周身都被投入冰冷河中,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刘大人,是……” 向来耿直的刘志友竟不敢看她的眼眸,过了半晌,终抬起手说道:“正是忠庆王府,行凶者董致远畏罪潜逃,她抓走了孙嬷嬷,正在全力抓捕。” “什么?”琦玉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那我大母呢?”惜雪心中没有来得慌得很,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董老夫人被下了剧毒,时间已不多了……” “还请董家女娘速回忠庆王府。” “真是太惨了,家里人都死绝了,要是我肯定受不住。”甄珍儿在旁说着风凉话。 “你给我闭嘴。”萧睿狠狠朝她瞪过去,开口想宽慰几句,可一句话都说不出。 惜雪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人说的话,一概都听不到。 她往外走,突然之间,被一双有力的手捏住了手腕,她本能地就想甩脱,就听到耳边低沉而清冷的嗓音:“臣弟愿前往忠庆王府,抓捕董致远。” “准。” 简后看着惜雪,眼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她只是挂在董老夫人名下的孙女,为何竟这般悲痛? 霍野匆匆辞行,拉上悲痛欲绝的惜雪,飞身上马。 夏日的冷风竟这般凌冽,惜雪只觉周身都被冰住,眼泪忍不住往下流。 重活一世,她以为能救下所有人。 可为何还是这个结局? 霍野未曾说话,只死命抽打着马鞭,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生怕她从马上栽倒,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从宫门一路疾行,马蹄溅起飞泥,行人匆忙回避。 看着被烧毁的忠庆王府,还有横躺的尸体,惜雪几乎要从马上跌落,幸而霍野一把握住她腰肢,将她抱下马车。 她跌跌撞撞冲进府邸,满目的狼藉,四处都冒着黑烟,哪还有半分鼎盛时的场景? 她冲向归一堂,衙役看到时她,唤了她一声“甄二娘子”,忙掀开帘子。 董老夫人躺在床上,她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只剩几缕灰色,面色蜡黄,唇边隐有血迹,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母!” 看到她这般,惜雪再也忍不住,抓住她瘦得几乎没有肉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她最亲的亲人…… 入宫前,她为何不将月雨留下…… 霍野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面容紧绷,手紧紧捏成拳头。 他朝宋虎招了招手,低声吩咐起来。 “回来了?”董老夫人睁开混沌的双眼,看到眼前的女娘,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惜雪一把握住她的手背,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大母,你定要好好的。” 董老夫人扯出一点笑,满脸慈爱,说的话已是断断续续:“大母……陪不了你了。”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雪白的帕子捂上,放下时已满是鲜红。 “你定会好起来,我去请郑院正,他定能救你。”惜雪起身就要走,却被董老夫人抓住了手。 “没用的。” 看着她瘦削得几乎没有肉的面颊,惜雪死命摇着头:“不会的,他是院正,如何不能救你?” 眼泪一滴滴落在她手掌上,滚烫而灼热。 “大母的身子自己知道。”董老夫人摸着她白皙的面容,“阿雪,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这一声阿雪,如同一道惊雷响在她头顶。 惜雪看着她的眼眸,混沌中竟有一丝清明,并不是在呓语。 “你认出我了?”她轻轻蹭在董老夫人手背上,就恍若儿时一般,“大母,你能不能再陪陪阿雪?” 第91章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大母也想啊。”董老夫人目光渐渐浑浊,“老太爷,我马上就要来找你了,你可不要怪我没看顾好董家啊……” “大母,你不要说话,我帮你施针。”惜雪快速擦干眼睛眼泪,看她唇色已发黑,知中毒已深,只能试着朝几个大穴位入针。 紧随而来的是琦玉,她脚程没惜雪快,此时看到董老夫人,也扑在她身边痛哭起来。 听到琦玉哀伤痛哭声,董老夫人挣扎着爬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我和孙嬷嬷互相照看一辈子,这是她留给你的……” 琦玉将书信搂在怀中,半晌后才拆开。 当看到最后写着“一命换一命”时,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潸然滚落。 董老夫人还想再说,可身子支撑不住,惜雪忙搀扶她躺下,她大口喘着粗气,说得断断续续:“傅司辰……徒有虚名并非良人,现在董家被洗劫一空,这婚退了吧……” 琦玉抬起眼眸,看着被烧毁的一切,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莫强求。”董老夫人伸出手,摸着她头顶,“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惜雪听着,心中逐渐清明起来。 她倏然间想起,当时是孙嬷嬷将琦玉带到她面前。 难怪孙嬷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始终不愿意开口…… 董惜雪看着她们,她原也想凑上去,可脚步刚动,却猛然转身朝后院而去。 董家一把火烧没了,幸亏她还藏着私房钱。 只要带上银子,再说着往日的情分,傅司辰定能收留她。到时候诞下一儿半女,她还能风风光光地嫁入傅家…… 霍野寒芒微闪,抬了抬下巴尖。 寒江悄然跟上了董惜莲。 他看惜雪已哭得双眼通红,他心里似被一根针扎得难受,双手将她搀扶起。 霍野向来冷厉,琦玉几次想靠近都只敢远远地仰望,此时见他低着头轻声哄着惜雪,神色温柔似水,从没有过的耐心。 他还穿着入宫时的长袍,只守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期待能见霍野,可真见他时,却又那么的害怕。 她看着烧坍塌的忠庆王府,再高傲的心思也被打得粉碎。 折腾这么一大圈,最后两手空空。 悲凉从心底蔓延出来,说出的话已近乎绝望:“董惜雪,我将你的东西还给你。” 惜雪倏然抬头。 琦玉此时已是满目苍凉,仰头苦笑起来:“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等还了你的东西,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无瓜葛。” 惜雪听后却没有半分欢喜,只紧紧抓着董老夫人的手。 “张擒,将何守信带过来。”霍野低声吩咐,“切勿惊动他人。” 张擒低声应了。 琦玉微微抬起头,看到站着的霍野,微微转过眸子。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 …… 夜色渐渐消失,晨曦的第一抹朝阳落在忠庆王府。 霍野负手而立,身上已染上一夜霜华。 昨晚惜雪一直陪在董老夫人身旁,他知劝不住,吩咐人送了糕点,但回的人说半分未动。 马蹄声响起,他眼眸一亮,看到马车前坐着的宋虎,快步上前。 宋虎刚跳下马车,打开马车帘,将里面的人带了下来。 何守信用手挡着阳光,半眯着眼睛缓了好久,他的左手已被打得畸形,双腿带着沉重的锁链,蓬头垢面,似是看到了阳光,竟咧嘴笑了起来。 “侯爷,我是不是可以戴罪立功了?”他已猜到几分,憔悴的面上浮起一点喜色,“事成之后,我的大郎二郎就会原谅我,他们还会认我这个阿父……” 听到马车声动静后,惜雪也走到门口,眼眸落在不远处的琦玉身上。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琦玉这次却没有躲闪,反倒看着她痴痴笑了起来。 “小心。”一声暴喝从空中响起,一道淬着冷光的利箭破风而来。 宋虎跳下马车,拔剑打落箭簇 可未想到,箭簇越来越密,竟全部都朝马车而来。 “快进去。”霍野打落几支箭簇,一把拽住何守信。 何守信被拉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眼看利箭朝他面门而来,霍野拖着他往前,他的目光看向对面屋脊。 十几个黑衣人潜伏,其中一人目光阴狠,拉下了面纱,笑得得意而疯狂:“小杂种,没想到爷爷还在这里等着你!” 董致远! 他挽起弓箭朝向何守信,突然他调转方向,朝一旁的琦玉射去。 琦玉一直躲在门后,听到董致远的声音这才探出头,不想却看到冰冷的利箭,等低下头时,胸口已红了一片。 “你还敢回来?”霍野几乎目眦崩裂,飞身跳上屋脊。 兵刃撞击声响起,震得人心颤抖。 司霆狱兵勇急匆赶到,但因云梯未到,只有招架之力。 “不,不!”何守信突然爬出来,像发了疯般死命摇着琦玉的尸身,“你死了,我怎么赎罪?我的大郎二郎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你个……你个孽子,你将阿三从我身边调走,就为了现在,是不是?”董老夫人双手抓着门框,鲜血已浸湿她的衣襟,死死盯着董致远。 “大母!”惜雪忙抱住身子慢慢瘫软在地的董老夫人, “这就是你偏心的代价。”董致远举起手中的弓箭,看到霍野又砍杀他周旁一人,他手下蓦然用力,朝惜雪射来。 “噗”的一声,是利箭刺穿血肉声。 “不要!”大母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惜雪,后背死死挡住。 惜雪想要推开,可奈何董老夫人死死抱着她。 粘腻的鲜血,满眼的血红,她最后一根弦终被压断,她轻轻放下大母的尸身,捡起地上的刀,一步步朝外走去。 鲜红的血衬得她肌肤几乎像雪一样透明,见她双目猩红,再无往日一分理智,霍野知她分明存了死志。 董致远狞笑起来,举起手中弓箭对准惜雪。 “拦住她!”他发着狠砍杀几人,接过张擒扔过来的弓箭,手下用力朝董致远射去。 而与此同时,董致远的箭已射出。 “让开!”霍野见她周围并无一人,想要飞奔已来不及,从心底第一次泛出对死的恐惧。 他看着那个明艳的女娘,想起初见时的场景,即使满身落魄却依然挺直脊梁,唯独一双眼眸灿若星辰。 直到刚才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董致远吃痛,看着射入自己左胸的利箭,又气又恨。 “主子,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赶紧撤吧!”他身旁的黑衣人眼看人越来越少,已招架不住。 他一双阴冷的眸子落下,恼恨砸了弓箭,捂着左胸匆忙逃窜。 惜雪转身之后躲过利箭,还未起身,却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92章 他这个鳏夫是做定了 然而只是一瞬,霍野便放开她,厉声吩咐:“回府!” 寒江刚赶来就看到这匆匆一幕,诧异地朝张擒看去。 将军好不容易情绪外露一次,就这么蜻蜓点水过了? 张擒白了他一眼,吩咐司霆狱巡查四周。 等部署完四处守卫,霍野再进入归一堂时,惜雪正小心擦拭着董老夫人的面颊。 她动作轻缓温柔,似是怕惊动了熟睡中人。 刚才董致远这一箭,贯穿整个后背,再加上董老夫人中毒已深,此时已溘然长逝。 “霍侯,请告知宫中祖母已逝,忠庆郡主,”听到后面脚步声,她并未回头,话音一顿,似下定决心般开口,“忠庆郡主为大母挡箭也当场身亡。” 霍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心中只觉被一根针扎得难受,话语中带着几分干涩:“从此之后,可再无忠庆郡主。” “忠庆郡主不在了,可我还活着。”惜雪转身,缓缓对上他的寒眸。 她眉眼之间是掩不住的疲惫,可一双眼眸带着光亮,似掩藏在雪原下的火苗。 “我陪你。” 刚说出这句话他蓦然后悔,刚想表示点歉意,胸口却被抵住。 “让我靠一靠。”惜雪额头靠在霍野的胸膛上,她是真的有点累。 可她不敢让人看出她的倦怠,董致远还逍遥法外,还不到她颓废的时候。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渐渐清明。 霍野看着她的头顶,乌发垂落于她腰肢间,他小心地抬起手想要覆上她瘦削的肩膀,门突然被推开。 “将军……”寒江进来,举着手中的书信就嚷,“这傅家着实不要脸,竟将退婚书直接扔在门口……”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看到飞快离去的背影,像是甄二娘子。 可刚才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梗着脖子朝霍野看去,果真将自家将军那张杀人的脸。 他慌忙将婚书双手递上,一溜烟就想跑。 “回来。”霍野横了他一眼,“傅家想必还不知董惜莲和傅司辰之间的事。” 他寒眸一闪,手中的退婚书被他捏成一团,“退婚之前难道不应收拾好残局?” “侯爷的意思是?” “既然傅司辰不敢向家中提起董惜莲,那就让本侯帮他一把。”唇边扬起冷厉,“脚踩几条船,自然也要做好船毁人亡的准备。” 寒江抖了抖肩膀,也不知为何将军这么大的怒气,也不敢多问,一溜烟跑了。 很快,忠庆王府被一把火烧了干净,董致远谋害董老夫人、忠庆郡主身亡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而与此同时,傅家不顾新丧重新相看女娘的事迹,更是像长了翅膀飞入皇宫。 “好个傅家……”简后一拳头砸在软垫上,“他和惜雪既有婚约,现在惜雪虽身亡,可婚约并未取消。即使人死了,他傅司辰也是丧妻!” 她向来温和,宫娥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全都吓得不敢吭声。 李清臣正在为她请平安脉,轻轻的将她的手拉回,一如既往地恭敬有礼:“皇后娘娘,切勿动怒。” 掌事姑姑看着他的手覆在简后手腕上,悄无声息的挪开目光。 “谁惹皇后生气了?”一低沉嗓音传来。 一双金丝龙靴踩在吉祥纹软毯上,是刚下朝的淮帝。 “皇后胎像如何?” “回禀陛下,母子安康。” 淮帝满意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清臣拿起药箱刚要离去,淮帝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李御医这香囊倒是精致,看这针脚……” “回禀陛下,这只是宫外粗野妇人所绣。”李清臣头低得很下,让人看不清面上神色。 “皇上,傅家未免欺人太甚。”简后似难掩怒气,“惜雪是本宫的亲侄女,他这般着急寻找新妇……” “朕今日已下令,让傅司辰为忠庆郡主守丧。”淮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他这个鳏夫是做定了!” 简后看着悄然退去的李清臣,眼中已蒙上一层迷雾:“臣妾想出宫去看看忠庆王府……” “你现在怀着身孕,况且董致远余孽尚在,朕怎能放心?”淮帝摸着她白皙的手,“甄家二娘子因董老夫人对其有恩,现正打理府中事宜。朕也命霍侯多加看顾,你可放心。况且,朕已下令敕封忠庆郡主为公主,按照公主之制丧葬。” “臣妾多谢陛下。”眼见不能出宫,简后将失落藏在心里,想起董致远的狠辣,她心有余悸,“皇上,难道就让董致远逍遥法外了?董老夫人是她嫡母,自小就照顾她长大,他竟亲手射杀。臣妾也是为人母的,想到这事,就觉得彻骨的心寒……” “朕已下令,让霍侯带兵前往平叛。”淮帝看着那张温柔体贴的面容,想起今早听到简后和霍野的谣言,愈发觉得荒谬,“让小五回来吧,一个公主成日缩在尼姑庵中成何体统?” 简后应了。 “至于霍侯,病了这么多日的甄太傅今日倒是上了一个折子,很是耐人寻味。” 看着淮帝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简后心中一惊,他甚少在自己面前说起朝政,今日几次三番,到底在试探什么? 她面上一片安详,拿着软垫靠在淮帝身后,轻声问道:“是什么有意思的事,说来让臣妾听听。” “甄太傅要为霍野和甄二娘子完婚。”淮帝想起那奏折上所写,不由有些失笑,“更奇怪的时,这甄老儿要让甄珍儿伺候他们。” “这甄珍儿可是甄家嫡女,她怎么会甘心伺候人?”简后难掩吃惊,“甄家子嗣虽不孝,但也不至于如此如此。” 淮帝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她面上,似是想从中看出点端倪,但见她只有吃惊并无其他神色,心中疑虑倒是消散不少,“也不知是霍侯逼的,还是甄太傅另有打算。只不过我这弟弟心机深沉,手段阴狠,又善于收揽人心,朕已命他择日前往王屋山平叛,但……” 他话音一顿,唇边露出冷笑:“但朕不会派一兵一卒给他!” 他转眸看向简后,“皇后以为,朕所行可妥?” 第93章 将甄家的老宅当了 简后手抖得厉害。 不知宫中何时传的谣言,竟似要将他和霍野都拖下水。 “皇后这些谣言好像出自太医院……”掌事姑姑低声说道。 “太医院,怎么会从那里传出来……”简后的手覆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上,半晌终是没再说话。 早朝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傅家,傅家主母当即就摔了杯子,却被傅家老太太一巴掌打翻在地。 “这是皇上的恩典,你还想不想活?”傅家老太太已是满头白发,“你们还敢瞒着我将婚事退了,现在被人抓住了把柄,只能在家里撒泼耍横,现在哭有什么用?” 傅司辰白着一张脸,身子晃了晃。 突然门口传来门房急促传报:“老夫人,门口来了个女娘,说是董家大房的董惜莲,她说她已经有了……有了郎君的……” “什么?”傅老太太身子一晃跌坐在黄花木椅上,指着傅司辰就骂,“皇上刚让你守丧,而你此时又闹出这等丑事,如若传入宫中,我们傅家……” 傅司辰脑中一片空白,倏然想起那双冷清的眼睛。 “大母,都是董惜莲勾引我的,我喜欢的是甄二娘子,请大母成全!”他似突然想到什么,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 “甄二娘子和霍侯将不日成婚,你就死了这份心。至于你给我惹出的事,”傅老太太缓缓闭上眼睛,倏然睁开眼睛,“将董惜莲偷偷带去后院,走后门。” 傅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应声去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孙儿,傅家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走向后院。 傅司辰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家中奴仆都避开他。 出了门,他也不知往哪里走,耳边就听到嘲讽声。 “皇上亲自下令让他为忠庆郡主守丧,那傅家郎君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鳏夫……” “谁让傅家那么势利眼,哪有昨日忠庆郡主刚过世,今日就去送退婚帖的,这也太过分了!” “我刚才可看见董家大女娘跪在门口,之前就听说他们之间勾勾搭搭的,看来皇上这圣旨下的真英明啊……” 突然他撞上一个坚硬的身体,抬头看却对上一双幽冷深沉的眸子。 “霍侯……”他抬了抬手,就想从他身边绕过。 “傅司辰。” 他从未被人当众这般叫过名讳,刚一抬头,面上就受了一拳,整个人倒在地上。 “在宫里,本侯就告诉过你,不该你想的就不要想,不该你看的你不要看,但显然你未听进去。” 嗓音中没有半分温度,即使在盛夏,也让人生出一股毛骨悚然。 霍野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的傅司辰,伸出脚用力踩在他的手背上。 “本侯未婚妻,还轮不到你来讨好!”想起在宫中他未送出去的镯子,霍野在他手背上碾了碾。 只要一想到惜雪之前很可能嫁给这种败类,他心中无名怒火就窜得老高。 傅司辰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傅家的家丁听到动静,可无人敢上前劝阻,反倒躲得远远的。 “如若再敢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本侯不介意再好好教教你!”霍野松开脚,回身。 目光淡漠,可浑身已满是戾气。 傅家家丁都慌忙躲在门后,只有一人连滚带爬去给傅老太太报信。 直到霍野消失不见,他们才小心翼翼从门口出来,搀扶起傅司辰。 傅司辰捂着自己快被惨断的手,痛得昏了过去。 “将军,你今日真是太厉害了。”寒江跟在霍野身后,“我早看那小白脸不顺眼了,成日里拈花惹草,早该收拾了。”他抬头看向去路,“我们现在去哪里?” “自然是去谢谢我的好岳丈。” 一阵风吹来,他一身黑色长袍,面色冷清恍若修罗,哪还有半分感谢之意。 寒江抖了抖肩膀,识趣地闭上嘴。 甄家门口却又是一番热闹场景。 袁氏站在甄家大门口,被一只只手推搡着,死命向后拍着甄家大门。 今早,她就去找甄崇衡理论,不想这中风大半月的死老头子竟将她赶出了家门。 霍野招了招手,寒江从隔壁借来一凳子,他寻了个树荫底下,坐着看好戏。 昨晚他只是让寒江将几句话带给了甄崇衡,今日甄太傅就快速行动起来,难得的迅速。 既然袁氏要将甄珍儿硬塞给他,那他也不会留着她过年。 “袁氏,当初我就借了你十两银子,半个月你就让我还一百两。我还不出,就让地痞来砸我铺子,反正都是死,今天我就和你拼了。” “原本还有甄家护着,现在甄家已经将她休了,大家还怕什么?” 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一把抓住袁氏的头,不由分说将她朝门上撞:“我家阿月就是被你家儿子祸害了,今日我要你替她偿命……” 袁氏挡着脸,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发出尖锐的叫声。 “你给我那糊涂的大父送了什么?”女子清冷的嗓音传来。 霍野抬眸,就看到一身白衣的惜雪站在他面前。 她头上戴着一朵白花,浑身素缟,阳光从树的缝隙间落下,她身上笼起一层融融的光亮,恍若盛开在悬崖上的千叶百合,倨傲而有孤冷。 “我只是告诉他,因袁氏一味骄纵,他的好儿孙甄高郎为千金买笑,将甄家的老宅当了。”霍野站起身,见她神色难掩憔悴,将她按在凳子上,拿出帕子递到她手中。 寒江在旁眼睛都瞪圆了。 他家将军什么时候随身会带着帕子? 惜雪接过他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塞回到他手中。 他身材高大,就站在她身前,恰为她挡去灼灼烈日。 “这处倒凉快,是一处绝佳赏景之地。”惜雪靠在大树上,难得的惬意。 “你歇着,我帮你看着这场好戏。”霍野知她为了办董老夫人的丧事,已是几日都没有合眼,此时见她难得这般放松,接过寒江递来的扇子,为她扇着风。 树荫下,凉风阵阵。 一个女郎阖目微闭,微微皱眉,而她身旁的儿郎曾眉目冷厉,可此时为她扇着风,满眼柔光。 “甄珍儿,这霍野不是一般的男人,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甄高郎趴在屋檐上,看着身旁咬牙切齿的阿姊,伸出手讨要,“你说过我偷出阿母的账本,就给我一千两银子,银子呢?” 第94章 这次也可假意成婚 “银票自然在阿母那里。”甄珍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霍野,“你放心,等阿母被逐出甄家,她手里的银子一分也带不走,不都归你了?” “到时候谁也不会拦着你纳妾。” 甄高郎想到花楼的小娘子,兴奋地搓着手。 甄珍儿看着他这蠢笨如猪的弟弟,唇边微微扬起笑意。 现在忠庆王府一把火烧得干净,而她带着大量银票上门,霍野看在银票的面上,总会将她留在身边,到时候她自有法子将甄盼儿那个小贱人赶走…… 袁氏一张脸上已被抓了无数的血痕,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她死命捶着门,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甄崇衡最后还是心软,将她拉了回来。 袁氏睁开肿胀的老高的眼皮,看到黑着脸的甄崇衡,一把抱住他的腿:“阿翁,我真是被冤枉的,我虽喜欢贪点小便宜,可出人命的事不敢干啊!” 甄崇衡朝她脸上扔下一本账册,又气又恨:“你自己做的孽自己看!” 袁氏看着熟悉的账本,这明明被她藏着,是谁翻出来的? 一封休书随之扔到她面前。 “阿翁,我为甄家养育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袁氏大惊,她出生商户,自进了甄家才被家中高看一眼,此时被休,家中定不会饶她。 况且,她攒了这么多的银子,还都没兑换成现银啊。 甄崇衡这次是铁了心,一把推开袁氏,连夜命人将她赶出了家门。 傍晚时分,当这消息传入忠庆王府时,惜雪正在画重修图。 她面上并未有丝毫变动,目光停留图纸上。 门口响起了轻微敲门声。 “请进。” 霍野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书桌前。 她穿着一身雪白衣裙,头上戴着白花,头上只是用一木簪简单挽着发,未施粉黛。 烛火下,照得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隐隐泛出玉色,恍若雕琢。 “这边需增设两处风火檐。”霍野指着她图纸上两处。 惜雪定睛一看,又添了两笔。 “皇后明日宣你入宫,恐是为了婚事。”霍野微微靠近她身侧,“至今我都未曾问过你的想法,如若你不想嫁,我也有法子拒绝。” 惜雪笔下一顿,图纸上现出一个小小的墨团。 霍野说完,只静静地站着,丝毫没有再追问的意思。 “你想如何拒绝?”惜雪淡淡开口,“淮帝现在对你已心生猜忌,而我忠庆王府显见颓势,如若你推辞,他定会猜你有其他想法。” 听她话语沉稳,条理分明,不知为何,霍野心中闪过一丝混乱。 “我不愿勉强于你,自然也不能因为我的事牵累到你。”现在这局面,的确不是和她谈婚论嫁的时机。 “你我之间,原本合作,这次也可假意成婚。”他想了又想。 “假成婚?”惜雪倏然抬头,心口似是空了空。 “你我成婚后,分床而睡,你如若遇到心爱之人,告知于我,我会同你合离给你自由。”霍野说这话时,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那如若你遇到心爱的女娘?” “我不会。” 惜雪呼吸骤然一紧。 “毕竟像我这般天生恶煞之人,也没有哪个女娘有胆量要嫁我。” 他这话说得带着几分自嘲。 “你性情直爽,疾恶如仇,镇守边关更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你怎可这般看轻自己?”惜雪放下狼毫,说得格外认真。 霍野见她神色肃穆,知她生怕自己自卑自贱,心中只觉暖融,随即一笑:“那你可愿嫁我?” 惜雪垂下眼眸。 又听的霍野清冽的声音:“况且你我成婚后,很多事行之更为方便。” 的确,与其将来被简后指婚,不如现在嫁给霍野,至少她还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想到这里,她终是点了点头:“好。” 听到她这声允诺,霍野倏地朝她迈了一步,但随即停住了脚步,声音带着按捺的喜悦:“你现在有孝在身,一切从简,但我绝不会委屈了你。”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木盒,推到她手边。 “旁的女娘有的,你也要有。” 他话语清洌,却着实认真。 惜雪打开一看,是一支珊瑚簪,鲜艳的红,犹如在寒冬盛放在枝头的红梅,鲜艳的让人挪不开目光。 “那你可要我做什么?”收了礼物,惜雪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自己厨艺着实也拿不出手,唯有双面绣倒还能看。 “要不我为你绣个香囊?” “我不需你拿起针线,你且做你想做的事就是。”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手上,“我娶你又不是为了让你来绣香囊的。” “不然,我娶个绣娘就是了,何须要娶你?” 惜雪听着这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前世她学了琴棋书画,可阿母却没教她如何做一个好娘子。 也许她可以去问问简皇后。 翌日。 坤宁宫中,简后见到惜雪后,一双眼睛先红了。 “皇后,我很好。”惜雪知她想到了忠庆郡主,一时不知如何安抚,“她走得很安详。” “她是个苦命的,和我阿姊一样。”简皇后双眼红通,“皇上因我有孕不需本宫出宫,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以后到了地下,阿姊定会怪我。” “不会的。”惜雪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也许她是去了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在安葬琦玉的时候,她放了琦玉最喜欢的云锦和丝帕。 “是啊,最难得的就是能称心如意。”简后捏着帕子擦着眼角,从掌事姑姑手中接过一红木盒,“听说甄太傅已为你和霍侯请旨赐婚,这是本宫提前给你的贺礼。” 惜雪接过红木盒,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张张的银票。 “本宫想了半日,只觉这银票最为实际。”简后缓缓走下高台,“霍侯即将前往王屋山平乱,多谢银两也能傍身。” “皇后……”惜雪蓦然睁大眼睛,却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 她明明知道皇帝的心思,却还愿护着霍野,她可知如若被淮帝知晓,这后果…… “本宫不懂朝政,这只是娘家人给你的嫁妆。” 她话音淡淡,声音却很好听。 “皇后娘娘,你也要保重。”惜雪轻声说道,“臣女总觉得李清臣不是好人,皇后您还是请郑太医为你诊脉。” 每一次看到李清臣,她总觉得这人心思太重。 “本宫知道。”简后笑着摸着她的乌发,“本宫只愿你能随心所愿,一路坦途。” 鼻尖酸涩难忍,惜雪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后,你定要等我回来。”她不愿走,可是为了给大母报仇,她必须要跟着霍野去王屋山。 她要亲手抓住董致远,亲手让他跪在大母面前赎罪! “好。”简后温柔笑着,手覆上自己的小腹。 惜雪的话她听进去了,可是她已没了回头路。 赏赐宴上突然出现的老宫女,她知其中有李清臣的手笔,可他们之间,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惜雪出门时,恰巧遇到了郑玉衡。 “嫁了人可不要忘了医术。”郑玉衡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好的一个苗子就要去嫁人,他也是白教她这么多。 “郑太医,我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惜雪很喜欢这个古怪的老头,他是宫中独一份的清流,看四周无人,她轻声问道,“师傅,你可知道太医院有个姓钱的御医?” 第95章 我们何时成婚 这一声“师傅”着实取悦了郑玉衡,他捏着三根胡须,一双眼睛盯在她面上:“你是想问平辽王的事情吧?” 没想到他这般干脆,惜雪倒也没想隐瞒。 “如若为难,师傅不想说,就当徒儿没问。” 毕竟宫里藏了太多的隐秘,每个人都有难处。 郑玉衡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朝她瞪去:“别用这激将法,对我没有。” 话音一顿,他微微皱眉,略一沉吟,终还是低声开了口:“这宫里从来都没有钱姓的御医。” 惜雪倏然皱眉。 “那案卷上分明留的就是钱姓御医的名字……”她说出口时,已察觉不妙。 果然郑玉衡一道眼神杀过来:“我就知道你想进太医院没安好心。” 他似想到了往事,长长叹了口气:“这事憋在为师心里这么多年了,你既然即将成为霍家妇,我就提醒你一句,有的病从不在身体,而在人心里。而人心是最可怕的东西,当初的平辽王就是没看懂人心,这才……” 话至此处,他再没往下说,只是摇着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在霍侯还未出生时,先帝的身子早就亏空的不成样子。” 惜雪倏然抬头,却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出了皇宫,惜雪转道去了司霆狱。 “甄二娘子,你怎么来了?”宋虎见是她,想着这几日霍侯日日守候她,心中更不敢大意。 “我来看看董安邦,他可安分?” 虽然董致远逃走,但幸而董安邦被提前调换牢房这才没带走。 “疯疯癫癫的,天天说有人要害死他。”宋虎说道。 此时的董安邦一头乱发,发间夹着稻草,双眼迷糊,满身污秽脏乱不堪。 他看到惜雪,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站起身,傻笑着就要脱衣服。 “这混账东西欠抽!”宋虎抽出皮鞭。 “慢!”惜雪目光落在他破烂不堪的衣衫上,指着他喝道,“将他衣服脱下来!” “嗯?”宋虎挠了挠头。 这是什么意思? 惜雪没和他多解释。 宋虎想起当初初见她时,她就当街痛打宋平言,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打开牢门将董安邦拎出来,脱去衣服后的董安邦就如同被扒了皮的猴子,缩在角落里傻笑。 衣服发着一阵阵臭味,惜雪并没有半分嫌弃,让宋虎包了起来。 “甄二娘子,听说你和霍侯成婚后就要去王屋山平叛了?”宋虎追在她身后,憨厚的脸上闪过一抹局促,“你能不能带上我?” “去王屋山可是平乱,你家娘子可知晓?我记得你家娘子马上就要生了,你去了,谁照顾她?” “就是她让我去的。”宋虎拍着胸膛,“我家娘子说了,这些王屋山的山匪竟将孩子掳走,真是丧尽天良。如果不将这些人都抓了,她晚上都睡不安稳。” “你家娘子是个有气魄的。” “甄二娘子,我也要去!” “甄二娘子,你也带上我!” 跟随在宋虎身边的狱卒纷纷开口。 “想去的明日来忠庆王府报道。”惜雪看着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眸,心中一片温热。 她刚走出司霆狱大门,宋虎从后追了出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泥娃娃,笑着说道:“这是我和我娘子的一点心意。” 惜雪扬眉。 “你和霍侯要成婚了,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泥娃娃是我娘子当初去观音庙求的,特别灵验,没出一个月她就怀上了。”宋虎笑得憨厚,朝她面前送了送,“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和霍侯也能三年抱两。” 这泥娃娃圆滚滚的脑袋,憨态可掬,看着很喜庆。 她正要推辞,宋虎已跑了回去,像是怕她拒绝一般。 惜雪捏着手中的泥娃娃,看了半晌,终是笑了笑。 她许是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 天空中一声雷响,随即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暴雨来得太快。 她出门未带伞,一时被困在雨中,正要冲入雨中,一柄白纸伞遮在她头顶。 一双黑色靴面停留在她面前,是霍野。 “真是不把自己当女娘看,这么大的雨也要冲回去。” 声音低沉,混在雾蒙蒙雨雾中,格外的清冷。 “我看你迟迟没回来,就猜到你来这里。”霍野拿出一块白雪帕子,递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额间的乌发被雨打湿,抬了抬下巴尖,“擦擦。” 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指,有些冰冷。 她擦着额头的水滴,抬头看向他:“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霍野看了眼身后探出半个头的宋虎,眼神倏然犀利,惜雪看他这般无奈摇了摇头,“走吧。” “昨日你让我清查忠庆王府的账目,今日查清楚了。”雨雾中,他说的话是一如往昔的清冷,“你猜如何?” 听他话语不善,倏忽间一个念头袭上她心头:“难不成账上已没了银两?” “这几年,董致远找了各种借口从公账支取银两。”霍野和她并行在雨中,看着她白色衣裙下摆沾惹上的泥水,缓缓抬起眼眸,“现在的忠庆王府,除了之前放在董老夫人私库里的,就只剩下忠庆郡主的嫁妆。” “那就都拿出来,一半用来赈灾,一半充作军饷,此次前往王屋山剿匪,皇上未给你一兵一卒,只能沿途征兵,至于粮饷在出京之前也要做好充足准备。” “剿匪一事我已做安排。”霍野看着她,“你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阿雪。” 这一声温柔的称呼似让她想起了曾经,可曾经的富贵繁华早都烟消云散。 “我从没有退路。”她未反驳他的这声亲昵的呼唤,只是静静抬起眼眸,“董致远换出那么多银子,想必都用做来养兵,这不仅是你的事,更是我忠庆王府和董致远之间的仇。” 霍野蓦然抬眸,远处已被雨雾笼罩,朦胧中已有些看不清,唯独她一双眼眸似被雨雾浸染,说不出的明亮。 “董忠说王屋山上有八千悍匪,此行……” “如若你想让我别去,我劝你免开尊口。”惜雪淡淡横了他一眼,“你也知我的性子,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至于你说的危险,我自会护好自己,不用你担心。” “我是想问你,我们何时成婚?” 雨倏然大起来,打在白纸伞上,犹如豆子砸在鼓上,闷闷的。 “你说什么?” 第96章 很是满意这桩婚事 三日后。 繁华的京城,霍府的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甄崇衡抱病在身,但强撑着病体前来,身边只有甄珍儿搀扶着他。 霍家在京中毫无亲眷,皇上为显隆重,已命宫中内管筹措婚宴,已显隆恩。 董惜雪刚想揭开盖头,月雨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着实憋闷的难受。”惜雪微微皱眉,“况且又不是真成婚,何必如此?” 听着外面宾客们觥筹交错,眸中没有半分喜色。 简后几番暗示,皇帝猜忌日盛,逼得她和霍野要早做准备。 “只是不知霍野那边如何?”她打发走喜娘,缓步看向窗外。 霍野今日身着一袭大红色的喜服,面料选用的是上等的蜀锦,绣满了金丝的龙凤呈祥图案,象征着吉祥和尊贵。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峻的面孔,仿佛冰山一般难以接近。即便是在最热闹的场合,也鲜少有人能见到他的笑容,但此时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容,看来很是满意这桩婚事。 宾客们都知此次是皇帝赐婚,纷纷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向他道贺。见他应答时礼数周全,神色清贵,都暗自在心中称叹。 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纷纷投向门外。 一辆金碧辉煌的御驾缓缓驶入霍府,身后跟着一队御林军,个个面色肃穆。 霍野心中一紧,之前皇帝已说不会参加婚宴,为何突然到访? 他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皇上亲临,是臣莫大的荣幸。” “新郎官请起。”淮帝面上带着几分笑,“你的大婚,朕怎能不来?毕竟你是朕的手足兄弟。” 这声手足兄弟倒听得在场宾客俱是一惊。 难道传闻中说淮帝猜忌定北侯是谣言? 淮帝落座,霍野陪着说话,未曾留意到角落中的目光。 甄珍儿步履匆匆地走到宴会中央,跪下大声说道:“皇上,臣女甄珍儿,愿随定北侯一同前往王屋山,平定山匪,以保百姓安宁。” 此言一出,宴会上的气氛顿时凝固。 “哦?这是甄家大女娘吧?”他的目光看向甄崇衡,“甄爱卿果真养了个好孙女。” 甄崇衡未曾料到甄珍儿会有此举,可皇帝赞赏的话已落,他想反驳无异于虎口拔须,只能撑着身子站起行礼。 自那日中风,他缠绵病榻,直到最近请到宫中圣手为他施针,才能勉强行走几步。 可此时他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竟是将所有的嘱咐都抛之脑后。 皇帝却面带微笑,似乎对甄珍儿的请求颇为满意:“甄家大女娘果敢有为,朕甚是欣慰。定北侯,你意下如何?” 霍野冰冷的眸光落在甄珍儿面上,甄珍儿死死捏着帕子,头皮一阵阵发麻。 霍野恭敬地回道:“皇上,王屋山山势险峻,匪徒凶悍,非女子所能涉足。臣以为,甄家大女娘还是留在京城,为百姓祈福为好。” 皇帝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笑着对甄珍儿说:“甄家大女娘有此志向,朕自然要成全。霍少爷,你就带她一同前往王屋山,也好有个照应。” “皇上,恕臣无法答应。”红色的喜袍被掀开,霍野跪倒在地,脊背挺立。 淮帝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当场拒绝,半分余地也不留,脸上瞬间黑沉下来:“霍野,你今日若不答应,朕便视你为抗旨不尊。” 众人都僵住了,只感觉头上一阵阵阴风吹过。 天子一怒,血流十里。 他们今日不会都死在这里吧? 宴会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身在喜房中的董惜雪听闻这消息,掀开盖头快步走向正堂。 她的发髻高高挽起,用一根金簪固定,簪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喜服,喜服的领口和袖口都镶有金边,衣摆处则装饰着精美的云纹。 霍野也是第一次见她这般装束,眼眸中闪过一抹光亮。 他向来冷静自持,此刻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众人看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纷纷议论。 她目光落在甄珍儿身上,声音平静:“皇上,今日是定北侯与臣女的大喜之日,本应是喜庆祥和之时。阿姊的心意我们都已知晓,但王屋山之行,凶险异常,非女子所能轻易涉足。” “你不是女子,你为何能同行?”甄珍儿咬着唇,目光盯在霍野面上。 “我已嫁入定北侯,夫妻荣辱一体,他去哪儿我自然也要跟随。”惜雪静静看着她,目光丝毫不畏,对上淮帝眼眸,“皇上,您认为阿姊以何种身份随行最为合适?” 一声嗤笑从甄珍儿口中传出:“皇上,臣女自是以甄家嫡女的身份随行,为百姓出力。” 董惜雪微微一笑,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阿姊,你是甄家的嫡女,但尚未出阁。你可曾想过,你这般无名无分跟随,让大父如何在同僚中立足,让甄家如何在朝堂中立足?” 甄珍儿的脸色一变,她没有想到董惜雪会如此直接地指出这一点。 她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颤抖:“臣女...臣女愿为百姓出力,不计个人得失。”她的目光瞥向脸色黑沉的甄崇衡,咬着牙,声音隐发抖,“大父深明大义,自也不会计较这些。” 宴会上的宾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如若是甄家嫡女,我们都要小心伺候,但皇上也知,此去王屋山路途艰难,不为游山玩水,而为平乱,阿姊这般……” “那你想如何?”皇帝让了一步。 “此次王屋山,要么是将士,要么是洗衣奴仆。就是我,也要浆洗做饭,收拾行囊。”惜雪抬起眼眸,“阿姊恐是吃不得这些苦。” 甄珍儿被她灼灼目光看得垂下眼眸。 如若她现在退步,就真成了去游山玩水的贵女。 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臣女...臣女愿以婢女的身份随行。” 皇帝沉吟片刻,最终缓缓点头:“既然甄家大女娘已经做出了选择,朕便准了。” 董惜雪轻轻拉了拉霍野的衣袖:“皇上,既然甄姐姐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便尊重她的决定。阿姊随我们一同前往王屋山,以婢女的身份,这样既能体现她的诚意,又不会干涉行军路程。而我也能多个说话之人!” 她跪在霍野身旁,深深行礼:“臣妇多谢皇上隆恩。” 淮帝颇为满意。 只要有人帮他盯着霍野,他管是女娘还是奴仆。 他冷声开口:“今日是定北侯和董家二女娘大喜之日,朕若久留恐拘了你们。”他招了招手,身旁的内侍送上一尊送子观音。 众人都轻声笑了。 “这是皇后所托,可不许推辞。”皇帝话语中多了几分温和,他指着一女官开口,“芙蓉是皇后贴身女官,皇后担心你的安危,此次她就跟随你一同前往王屋山。” 那名唤芙蓉的女官恭敬上前行礼。 惜雪笑着将她搀扶起来,和煦温柔,满脸欢喜。 淮帝见她如此,对她多了几分赞赏,叮嘱几句后摆驾回宫。 夜幕降临,宾客散去。 洞房之中,霍野与董惜雪相对而坐。 红烛摇曳,映照着两人的面容。 “那个叫芙蓉的,你准备如何处置?” 宽大的红色长袍穿得着实难受,霍野随手褪去扔在木架上。 “你做什么?”惜雪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这个人…… 怎么那么不当自己是外人? 而王屋山还藏有几千山匪,让她不要去,女主说这是她的命,静兰要根着去,女主不同意,第二天却看到伪装成男子的静兰。两人成婚,彼此尴尬,简后亲至,皇帝也来了, 第97章 安歇了吧 “自然是安歇。”霍野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衣摆,忍不住轻笑起来,“原来你也会紧张?” 惜雪回眸瞪了他一眼。 她虽重活一世,有着前世的记忆,和傅司辰也只有婚约,从未与人成婚。 红烛下,倒是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妩媚。 他随手捏碎花生壳,直接将花生倒入口中,见惜雪晶亮眼眸看着她,塞到她手中。 惜雪几乎要气笑。 她这一笑,尴尬的气氛被冲散几分。 “今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吧?”霍野端了一盘果子到她面前。 他身上有着淡淡沉香味,混着酒香,甚是好闻。 惜雪捏了一糯米团放入口中,软软糯糯,甚是美味。 见她一连用了三个不再动,霍野将剩余扫了干净,朝她抬了抬下巴尖:“你看怎么办?” 窗外,有几个人影趴着。 惜雪倒是想到了,只不过由她口中说出,着实有些让她脸红,她晲了他一眼:“难道你没法子?” 霍野见她面颊隐有粉色,一双眼眸欲语含羞,只觉心生摇曳,他缓缓站起身走向惜雪。 惜雪坐在床榻上,见他倾靠过来,心中没由来地一慌,伸手推住他的胸膛:“你要做什么?” 霍野见她秀气的眉尖蹙起,双眼警惕,他忍不住轻笑,探出手臂捞出一个枕头:“你总不会连个枕头都不愿给我睡吧?” 惜雪见他是拿枕头,知是误会了他,松开了抵在他胸口的手。 她指尖晶莹,在烛光下,映照出点点璀璨。 “你睡床,我睡地上。”他回得坦然,“至于外面的人,娘子想必早有妙计,又何必为难为夫?” 惜雪听他理直气壮地唤着她“娘子”,心中轻淬一口。 “侯爷、夫人,安歇了吧!”外面传来催促声。 “皇后倒心急。”霍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落在惜雪面上,微微弯下身子,伸手以作邀请,“夫人,请吧。” 他清隽冷淡的面容上,有着难得的促狭,眉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姿态。 “你先摇。”惜雪推着他到床榻边,“一刻后,我来换你。” “一刻?”霍野扬起脸。 “有何问题?”惜雪诧异看向他。 “无事。”霍野无奈摇头。 这时辰掐得有点短啊。 他轻轻摇动床榻,床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娘子,你得……叫几声……”霍野看惜雪喝着茶,倒是难道悠闲。 他看外面影影幢幢,知芙蓉尚未离开,小心提醒。 惜雪一口茶险些喷出,面颊渐渐烧红起来。 在今日成婚前,宫中嬷嬷受简后吩咐“提点”了她。 “那日在宫中,我也不瞒过去了?”她凑到霍野身边,见他额间已微微出汗,随手拿出块帕子送到他手边。 霍野伸手接过,眉眼间又多了几分笑,尤其见她半蹲着身子,双眼晶晶亮的说着这些,心中愈发觉得有趣,面上倒装出几分正色:“那日和现在能比吗?芙蓉可是简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她会不明白……那个……那个……” 惜雪咬着唇,这让她怎么喊得出口啊? 霍野看着她变幻的脸色,见她一会儿咬唇,一会儿叹气,只觉得此时的她比往日生动灵活太多,“好心”提醒她:“就像肚子疼的时候,叫几声得了。” “你懂得挺多啊!”惜雪晲了他一眼。 “我瞎猜的。”霍野被她这意味深长的一瞥弄得有些心惊,再说下去这小女娘还不知能想到哪里。 惜雪没办法,看着芙蓉的身影,只能发出几声。 霍野见她面颊烧得通红,竟似像要滴出血来,也不敢再逗他,只能用力摇着床榻。 到后来,两人倒是有了默契。 摇一会儿,叫几声。 最后,芙蓉的身影终是消失了。 两个人都像要虚脱了,霍野直接瘫坐在地上,摇着发酸的手臂,他转头看向惜雪,只见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中带着几分羞涩。 他起身从箱柜中拿出被褥,铺在地上:轻声道:“我睡这儿,你有事喊我。” 董惜雪一怔。 见他铺开被褥没半分怨言,心中倒有几分愧疚:“明日我睡地下。” “以往在陇西这等苦寒之地都能睡,这里已很是不错。”说话间,霍野已拿出一张地形图,“况且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娘睡地上?” 惜雪凑近些看。 “这是王屋山附近的地形图。” 她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何他能年少成名屡战屡胜。 行事之前,他已做着完全考量。 “王屋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因而被山匪常年占据。”霍野手指向地形图上标注,“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守住这几个地方,即使有千军万马也不容易冲过。” 惜雪被地形图所吸引,不知觉再凑近些看去。 “那这边是不是一条小道?”她指着边上一条问道。 “可你看,这后面是悬崖,即使从这条小路爬上去,只要派几个人堵在路口,就是死路。” 侧目间,就能看到她微微上翘的睫羽,她皮肤白皙如玉,在烛火照亮下,透着玉色。 “那这里呢?”惜雪所有注意力都被地形图吸引,她指着另一处,“我们也可绕道而走。” “如若走这条路,耗时太长,我们粮草恐难支撑。”霍野揉了揉眉心,“况且从忠庆王府账目看,董致远几年前就豢养私兵,现在奏报恐不属实。” 他见惜雪微微蹙着眉心,也不忍她太过操心,折起行军图,淡淡开口:“明日还要入宫谢恩,早些安歇了。” 惜雪这才察觉自己身子前倾,像是要扑到他怀中一般,她忙站起身,低着头躺在床上。 直到听着霍野的呼吸声,她面颊上的热才退却几分,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而在她入睡后,霍野慢慢睁开了眼眸。 在黑暗中,她背对而睡,身姿玲珑。 月光透过窗棂,静谧而安详。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睡梦中,她似魇着了。 霍野小心起身,看她额间已有冷汗,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一双寒眸满是心疼:“董惜雪,你到底经历什么,让你这般害怕?” 第98章 搂着他胳膊入睡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温暖,惜雪搂住他的手臂。 霍野整个人身子一僵,半晌都不敢动,只能慢慢半跪在床边,生怕惊动她。 看着她睡得香甜,霍野看着外面摇曳的树枝,只能睁着眼。 惜雪后半夜睡得格外安稳,尤其搂着暖暖的枕头,很是舒服。 但这枕头似乎有些长? 她睁开眼,突然就看到…… 一个手臂? 她骤然睁开眼。 霍野那张清隽而又线条分明的脸近在咫尺。 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 难道后半夜她是搂着他胳膊入睡? 霍野缓缓睁开眼,晃了晃酸痛的脖颈,还有已经被压得毫无知觉的手臂。 “昨晚是你拉着我的手臂。” 他声音中透着一股慵懒,和他往日很是不同。 惜雪有些发懵,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昨晚怎么会突然搂住他的手臂呢?难道是因为将他手臂看成了枕头?可要不是他凑过来,论理她也不会的…… “侯爷、夫人,我能进来吗?”外面传来芙蓉的声音。 霍野忙起身,迅速将被褥折叠起。惜雪忙上前帮忙,将地上的枕头放到自己枕边,还故意放着歪了些。 霍野说了个口型,惜雪忙开口:“稍等,侯爷还在安歇。” 芙蓉再没声响。 霍野从怀中掏出一个雪白帕子,割破自己手指,落了几滴血在上,揉搓了几下塞到被褥下。 惜雪瞬间明白,一张脸上满是红云。 他还蛮懂这一套的嘛。 见她红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霍野也不着急,张开手臂,等着她。 惜雪蓦然想起,成婚后女子是要伺候夫婿的,她看着他,脚下却像生了根,半晌都挪不动步子。 自重生归来,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犹豫。 霍野低低笑了起来,许是难得看到她这般神色,快步走到她面前,将腰带塞到她手中,低声说道:“装个恩爱而已,想必难不倒你吧?” 说罢,扬声唤着人。 惜雪忙双手围住他的腰肢,将腰带系好。 芙蓉一进来就看到惜雪红着脸帮霍野系腰带,而定北侯盯在她面上,难得温柔。 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虽不知简后为何这般在意甄二娘子,但既然将她派过来,她自是要做好这一份差事。 尤其在帮他们整理床铺的时候,看到那抹帕子,她更是藏不住的欢喜。 今日回宫,她可以交代了。 定北侯府早就开府独住,并没有公婆,可却需进宫谢恩。 待她走到门口,就看到霍野已站在马车边。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常服,和往日黑色衣袍大相径庭,看着倒让人眼前一亮。 惜雪刚想上马车,蓦然之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她面前。 惜雪微微挑眉,微微摇头示意他无需如此。 可霍野却站着,并没有放弃的意图,眼眸只向边上若有似无扫去一眼。 惜雪心领神会,忙将手放入霍野手中。 芙蓉抿着嘴坐到车前。 惜雪进入马车,不想霍野也进入。 马车内瞬间显得狭小起来,如若往日,她和霍野之间自是寻常,可经早晨之事,难免尴尬。 惜雪几次想开口,可随即想到芙蓉在外坐着,索性闭上嘴。 一时间,马车内逼仄的尴尬。 突然之间,马车一个趔趄,车身晃了晃,惜雪整个人就朝后车壁撞去。 霍野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掀开马车帘喝道:“怎么回事?” 寒江勒住马车,指着横在半道一人:“侯爷,是甄家三郎。我们管还是不管?” 惜雪掀开车帘。甄高郎被打得鼻青脸肿,见她出来,跪在马车前:“阿姊,求你救救我,我都快被人打死了!” 他随即目露凶光,指着围殴他的人:“本少爷的姐夫是定北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会赖你们这几两银子吗?” 打手面露瑟缩,面面相觑。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全都盯在霍野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惜雪刚想下马车,霍野已站在马车边,对她伸出手。 有了今早的经历,惜雪也不想在此时和他多做计较,只将手放到他手中。 “侯爷夫人,甄家三郎欠了我们银子。”为首之人形容猥琐,一双眼如黄豆,“您是他的阿姊,这银子是不是你替他还了?” “还是你仗着自己是侯爷夫人就想赖账?今日大家可都看着呢,这银子你是无论如何都赖不掉的!” 惜雪静静看着这人。 两句话,倒是将矛头都对准了她和霍野。 “欠债的是甄高郎,和我有何关系?”惜雪轻笑,“他有阿母和亲阿姊,我这个庶女是没有资格帮甄家儿郎还债的。” “阿姊,你说什么胡话?”甄高郎作势就要来抱惜雪的腿,见霍野满脸寒霜,他终是擦了擦鼻涕,干嚎起来,“我们甄家的银子不都被你搬到定北侯府去了吗?我之所以连几百两银子都还不起,都是拜你所赐!” “我何曾要过甄府一针一线?” 听到这话,心中怒火顿生。 “自从拜入董老夫人名下,我就再未回过甄家。”她神色清冷,眸中闪过厉色,“甄家由我的嫡女袁氏当家,我出嫁的嫁妆都是皇后所赐,甄家何曾出过?” 甄高郎被她眼神中的凌厉吓住了,舌头都在打结:“可是我阿母被休后,我阿姊说银子都被你骗走了,现在家中一分银子都不剩,都被你充作军饷去讨好定北侯。”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大父啊,你为大雍尽忠一辈子,老了没用了,就被人一脚踹走,就连辛辛苦苦赚的家产都保不住!今后谁还敢替大雍卖命啊!” 霍野双眉皱起。 竟还牵扯到了军饷。 他环顾四周,一人躲在廊柱后,触及他的目光慌忙躲避。 “本侯即将前往王屋山剿匪,军饷自会由朝廷拨付,如何会征用甄府家产?” “霍侯,皇上金口已开,此次平乱由你定北侯府全权定夺,他不会派一兵一卒,又怎么会拨付军饷?”男子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惜雪蓦然回头。 竟然是他…… 第99章 需要当场报了才痛快 来人正是傅司辰。 他一身麻衣,人瘦了很多,被风一吹,麻衣空荡荡的。 他双眉阴冷,似带着无尽的怒气,早没了往日丰神俊朗。 因琦玉身死,他责令为其守灵。 今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傅家郎君身无军中官职,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霍野看向他,眉中皱起。 惜雪看着傅司辰,倏然想起前世。 前世大雍君王无将可用,这才匆忙命他带五万兵马前往平乱,让傅司辰白捡了这便宜军功。 但这一世,他早没了机会。 但面对着他,惜雪并不想放过轻易放过他。 毕竟有些仇,需要当场报了才痛快。 傅司辰面色黑沉,却未回答他的话,反倒愈发嚣张:“你自称统领京兆府,辖制司霆狱,可你连最基本的军饷都拿不出来,你如何能让士兵们为你卖命?” 霍野站在正央,面色沉冷,仿佛傅司辰的挑衅不过是一阵微风,无法掀起他心中的波澜。 “军饷固然重要,但人心更甚。”霍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我霍野,虽生于陇西,但我是我先帝之子,当今圣上之弟。现在王屋山匪盗掠夺男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即使皇上没下发军饷,但我有的是司霆狱的忠诚,至于军饷就不需傅郎君操心了。”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坚毅:“我曾单枪匹马,平定匪患,今日即使没有一兵一卒跟随,本侯也定平定匪乱,护佑大雍百姓安全。” 霍野的话震撼着每个人的心,他继续说道:“军饷,可以买来一时的忠诚,但买不来人心。傅郎君从未带兵打仗,如何能懂这些?” 在场百姓中,突然一人嚷起:“我是退伍老兵,只要定北侯不嫌弃,我不要军饷也要追随定北侯评乱!” “我也去……” “我也去……” 傅司辰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原想刁难,但没有想到霍野这般深得民心。 他眼眸中闪过阴冷,他的目光微微看向临街,冷笑几声。 而他的举动落在惜雪眼中。 他微微朝身旁的月雨点了点头,月雨隐在人群中朝临街而去。 董安邦见形势不妙,正想混在人群中偷走,花楼的彪汉拎住他的衣领,一拳头就打得他鼻孔冒血,脸上就如同开了染色铺子,鼻血鼻涕满脸都是。 他捂着鼻子哀嚎起来,可没引来一人同情。 “果然当了侯爷夫人,就连母家阿弟都看不上了。”傅司辰语带讥诮,“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侯爷夫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惜雪看着他。 倏然间笑了。 “你笑什么?”他有些恼羞成怒。 “今时今日,你又以何种身份来同我说话?”微微转身,对上那双生气的眼眸,她心情格外舒坦,语气也很温柔,“况且,此时你不应该为忠庆郡主守灵吗?” 前世,自从和他定下婚约,她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为此恪守礼规,不敢逾越半步。可直到听闻他很快迎娶董惜莲,她才明白,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是砒霜毒药。 重活一世,再见他时,知他早同董惜莲暗通款曲,她恨不得亲手送他归西。尤其见他靠着自己的家世四处撩拨女娘时,她才真正看清他的嘴脸。 傅家安排他相看女娘,如此急迫,要不是她在其中推波助澜,消息也没那么快就传入简后耳中。 “时辰不早了,和这种不相干之人何必多言?”霍野站在马车前,向她伸出手。 惜雪轻轻将手放到他手掌,在踏上马车的刹那,回头:“傅大人还杵着做什么?难道还想再相看其他女娘被皇后训斥?” 周围人哄的大笑起来。 傅司辰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他张了张嘴,可半步都无法反驳,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中露出一抹阴狠:“等着吧。” 惜雪靠在马车车壁,心中始终想着傅司辰的眼神,耳边响起霍野略带沙哑的嗓音:“明日即将出发,在京城中可有未完之事?” “听闻傅司辰被打了三十鞭子,最后傅家还是松口,允他将董惜莲置于外室。”惜雪一听,不再想傅司辰,“我想让你的人先护着董惜莲。” “护着?”目光落在她面上,只是一眼,他已明白她心中所想,“只要董惜莲在,就永远是傅司辰的把柄。” 傅家不是自诩诗书传家,那就让世人看看,这种的清贵之家,也只是藏污纳垢之所。 马车辙辙,已入城门。 看霍野伸出手,惜雪一怔。 这是装上瘾了? “这可是在宫中。”他的手轻搂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你总不想皇后担心吧?” 在另一辆车上的芙蓉,刚下马车就看到他们亲昵。霍侯爷神色温和,是从没有的耐心。而站在他身旁的侯爷夫人,粉颈低垂,分明是新婚娘子的娇羞。 惜雪一回眸,正好对上芙蓉探出的头,她轻轻挣脱后放弃抵抗。 明日就要出发,误会就误会吧。 霍野唇边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大踏步朝坤宁宫而去。 掌事姑姑看他们走近,目光落在霍野搂着惜雪的手上,眼中都是笑,忙将他们迎进去。 简后半歪在椅上,此时见他们进来,未开口倒先笑了:“看不出霍侯倒会疼人。”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香味。 惜雪心中一动,她从李清臣身上也闻到过。 “皇后可安好?”她细细打量起简后脸色,脸庞比之前圆润些,神态比以往松弛几分。 “怎么没看到李御医为皇后把脉?” “今早来过了,一切安好。”简后轻笑,“本宫并不想你随霍侯出征,可想到你们新婚,也不便开口。可此去王屋山一路上凶险,你切记自身安全为上,现在忠庆王府也就……” 话至此处,她蓦然停住。 惜雪心口剧震。 难道姨母已认出她的身份?可怎么可能? 简后继而又道:“毕竟你已拜在董老夫人名下,现在董惜莲又失踪,董致远远逃,唯有你了……” “皇后请放心,臣弟定护好她。” “但愿如此。”简后目光久久留在霍野面上,过了良久,终是缓缓点头,“本宫就信霍侯一次。” 惜雪只觉姨母话中意有所指,但她说不出,简后示意惜雪靠近。 “这是本宫的玉牌。”靠近时,她手中被塞入一枚玉牌,“危难之时可保你平安。” 惜雪低垂下眼眸,晶莹剔透的玉色,想是被经常摩挲缘故,更为剔透。 “阿雪,你要活着,为阿姊活着。”低声的呢喃,轻柔就像风。 可惜雪心中如掀起十尺巨浪。 姨母是何时认出她的? 第100章 你让我一个千金闺秀坐囚车?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三呼万岁。 淮帝尚是上朝时的龙袍,身后跟着伺候奴仆,见他们要行礼,抬了抬手示意无需多礼,看着霍野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朕以为霍侯久在陇西,不想在朝中还颇有人缘。” 这话说得蹊跷。 “皇兄但说无妨。” 看着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淮帝想起国师的预言,面色隐有些黑沉:“今日朝堂上,傅家竟自请随军平乱。” 不知为何,惜雪突然想到傅司辰。 看着淮帝猜忌的神色,惜雪轻声开口:“皇上,即使不是霍侯带兵出征,傅家也定会追随。” “哦?此话怎讲?” “当日傅家急不可耐为傅司辰相看女娘,在京城已沦为笑柄。傅家又自诩清贵人家,想要挽回名声,必要有所作为。而如今,征讨王屋山匪患是最好立功机会。傅家怎么会错过这等翻身好机会?” 淮帝听后面色稍霁:“朕已任傅司辰为副将,随军出征。” “皇兄,行军打仗路途凶险,傅家郎君又从未出征,臣弟恐……” 淮帝丝毫不在意:“是他傅家主动开口,如若你不放心,就让傅司辰签生死状。这总可以了吧?” 此话正合霍野心意,他佯装微微皱眉:“他是世家子弟,傅家在朝中素有贤名,臣弟是去平定山匪,带着他恐拖行军速度!” “你是主帅,又是侯爷,难道还压不住一个小小的傅家?”淮帝横他一眼,“难道这些还要朕教你?” “臣弟自是明白,但恐得罪傅家给皇兄惹麻烦。” 惜雪知道,傅司辰心怀鬼胎,但他们也是不怕。霍野现在百般推脱,只为将来行事方便。 “可他尚要为忠庆郡主守灵,难道想借着平乱糊弄过去?”简后开口。 “放心,等他回来,该守的灵一日都不会少。”淮帝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只过了三月,朕的皇儿竟长得这般快,不知可有折腾皇后?” 简后微微挪转身子:“皇上,您是嫌臣妾胖了?” 淮帝最喜欢的就是她这般的娇态,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轻声哄起简后。 他们刚走出坤宁宫,就听到一阴柔的嗓音从后传来:“霍侯,好久不见。” 此人身穿黑色斗篷,整个人笼在其中。面皮白净,恍若四十余岁,唯右手小拇指留着长指甲,半寸有长,很是蹊跷。 “国师有礼。”霍野弯了弯腰,以作行礼。 惜雪心中一动。 这就是国师?当初就是他预言霍野是祸国孽种,这才让先皇动了杀心。 “甄二娘子嫁给了霍侯,愈发不同于寻常女娘了。”尹天行右手小拇指微微翘起。 他的眼神阴冷,犹如呆在洞穴中的毒蛇正吐着蛇信子,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国师万安。” 惜雪只觉他话中意有所指,但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尹天行看向坤宁宫,“皇上让我来看看皇后的胎象,甄二娘子,你说是吉是凶?” 惜雪蓦然觉得心口一阵乱跳。 只觉他这话里带着刺,软软的,带着倒钩,刺进去不觉疼,但到后来慢慢竟戳进了心口。 “我不敢随意揣度天意。但我知道,被国师认定邪祟之人现在是我的夫君,而他将前往王屋山平定叛乱。” 重生一世,她早不在乎什么名声,什么礼仪。 现在霍野是她的同行人,现在被人打上门,她难道还要忍着? “有意思。”尹天行轻轻拍着手掌,“那我先祝霍侯早日平定叛乱,还我大雍一个清白盛世。” 说罢,他在两个幼童搀扶下,缓缓走入坤宁宫。 两人走至宫门,霍野伸手握住惜雪的手,忍不住轻笑:“我以为你还真是不怕。” “明明是天热。”此时手心都是冷汗,惜雪看着他戏谑的双眸,伸手就往他衣襟上蹭,“那还不是拜霍侯所赐?” 他的手蓦然被握住,雪白的帕子慢慢擦着她的手心。 耐心而温和,像擦着一件稀世珍宝。 惜雪脸慢慢红了。 在旁的寒江也愣住了。 他家侯爷什么时候随身带帕子了? 跟在身后的芙蓉却笑了。 侯爷这么疼夫人,想必很快就能三年抱两,她也很快就能回到皇后身边了。 七月初七。 大吉。 霍野带着司霆狱众人前往平乱。 随行只有一辆马车,甄珍儿刚想爬上去,就被芙蓉一把拉下,厉声喝道:“懂不懂规矩,这是侯爷夫人的马车。你一个婢女难不成还想让我伺候?” 甄珍儿被当众下了脸面,又知芙蓉是皇后身边人,忍着气跟着马车后。 坐在马车内的惜雪翻开地形图。 出了紫阳门一路向北而行,越走越是荒凉。 只是短短一个时辰,走在马车上的甄珍儿已哭嚎了十来次,见众人无一人搭理她,她也能硬着头皮敲了敲车壁:“夫人,我实在走不动了,能否上你马车歇歇?” 芙蓉出发前就知这甄大女娘,还未等惜雪开口,她板着脸就训:“你说的是什么怪话?既然是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如若放在宫中,你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甄珍儿一张脸涨得通红,竭力分辨:“我之所以扮成婢女那是为了行军,我可是侯爷夫人的嫡姐,你一个奴才敢这么对我说话?” “芙蓉是皇后身边女官,不是奴才。”惜雪倏然掀开车帘,“如若你走不动,趁现在出京城未远,回去还来得及。” 前面赶路的霍野听到后面动静,微微侧目。 甄珍儿怎会错过这等机会,她扯着嗓子喊:“霍将军,我脚扭伤了!真的是好痛好痛,再也做不动了!” 见霍野勒住缰绳,策马朝她奔来,她朝芙蓉得意瞥去一眼,作势蹲在地上揉着脚腕,目光哀伤。 “扭伤了脚?”霍野居高临下看着她,再看着马车,“想坐马车?” “坐马背上也是可以的。”甄珍儿轻轻说道。 眼看芙蓉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骑马的也就霍侯一人,想勾引人,就不能隐晦点? 惜雪忍不住弯了弯唇,支着下颚看向他们。 霍野抬头,就看到惜雪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他勒转马头:“夫人意下如何?” “侯爷如要我下马车,我自是愿意松动松动筋骨。” 眼见她真要起身,霍野当真怕她让出,看向在旁殷殷期盼的甄珍儿:“马车只有一辆,但还有其余办法。” “什么法子?”甄珍儿垂下眼眸。 除了马车,就只有霍野的马背了。 “只不过会难为甄大娘子……” 眼见霍野目露难色,甄珍儿以为他心有顾忌:“只要不妨碍行军,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真的。” “真的。” 惜雪静静看着,只觉得甄珍儿似乎踏进了霍野的陷阱。 “既然甄大娘子如此深明大义,那就好办了。”霍野拍了拍手,“宋虎,将囚车拖过来,让甄大娘子坐过去。” “好嘞。”宋虎回答响亮。 “什么?”甄珍儿整个人都呆住了,“你让我一个千金闺秀坐囚车?” 第101章 她要坐的是马车,不是囚车! “刚刚你不是说,只要不妨碍行军,做什么都愿意的?” “可是……可是……”甄珍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刚想撒个娇,可看霍野已有薄怒,她深深咽了咽口水。 转头看向囚车。 里面脏兮兮的,还散发着臭味。 她几乎都要呕出来。 她要坐的是马车,不是囚车! “难道刚刚说的话都是哄本侯的?” 面对霍野的逼问,甄珍儿硬着头皮开口:“侯爷,我刚发现我的脚似乎不痛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 坐在马车里的惜雪轻笑一声。 想和霍侯爷玩心眼子,甄珍儿还嫩了点! “那就好,此时已耽误行军,加速前进。” 一声令下,全员急速前行。 宋虎等人都是平素走惯的,加速前行只是小菜一碟。 只有甄珍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时又被推着向前,一时间连哭都来不及。 等听到休息命令后,她两只脚火辣辣的疼,找了地方掀开鞋袜,脚底下被磨出好几个大血泡。 “这么娇生惯养,还不如趁早回京城去!”芙蓉正好来打水,出言奚落。 “我才不回去。”甄珍儿看着霍野搀扶下董惜雪,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芙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愈发厌恶。 勾人勾到她面前了,当她皇后身边的女官是死的? “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接下来路程更长,甄大娘子可要做好准备。”芙蓉冷哼一声,舀了一大瓢水过去。 甄珍儿揉着鼻子,她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此时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她心生一计,踉跄着跑向霍野,马车不能做,吃食总能用些吧。 可未想到,她没走几步,宋虎就将她拦住了。 “这是你的饼。” 看着递来粗厚的饼子,甄珍儿满脸嫌弃:“就是连猪都不吃这个,你竟敢拿给我吃?” “不吃?”宋虎黑着脸,将饼塞回怀中,“那就没了。” 眼看自己这张饼被瓜分,她低声咒骂:“杀千刀的混账东西,等我回禀侯爷,将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兵痞子都摘了脑袋。” “你说谁狗仗人势?”宋虎耳尖,撸起袖子就朝她走来,一脸凶神恶煞。 甄珍儿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忙跑到河边,再不敢乱看。 此时的惜雪拿过水囊喝完水,一抬头就看到这般场景,忍不住轻声问道:“宋虎那边也是你安排的?” “是她自己太作死。”霍野冷哼,“宋虎吓吓她也好,免得一路上折腾。” “那个人呢?”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傅司辰独自一人坐在柳树下,默默吃着饼。 “会咬人的狗才厉害。”惜雪冷笑,“他执意跟随,看来来者不善。此去王屋山平乱,可谓是里外夹击。” “你怕了?” “我是怕折损了你定北侯常胜将军的威名。”惜雪见他发间有一草屑,顺手将它摘去。 她这不经意的举动着实取悦了霍野,他眉眼之间笼上的都是淡淡的笑:“你且放心,定不会让你坠了常胜将军夫人的威名。” “我在乎的是这个?”惜雪横了他一眼。 她这神态逗得霍野爽朗大笑起来。 他们这番玩闹自是落在傅司辰眼中,他静静的坐着,眼眸看向树林深处,手中的饼被扔在地上。 蓦然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黑衣人如幽灵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手持利刀,目光冷冽,显然是有备而来。 霍野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紧握长剑,身形一晃,挡在惜雪身前:“跟紧我!” 惜雪看着黑衣人只朝他们围攻,对旁人只是并不多纠缠,心中已知是冲他们而来。 “侯爷,夫人,小心。”宋虎打落一支冷箭,看着树丛中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忍不住厉声怒骂,“这些王八羔子,刚出京城就伏击我们,看来是想将我们全部都灭了啊!” 霍野步步后退,黑衣人见他毫无招架之力,眼眸中都露出狂喜。 此时在他们眼中,犹如饿狼看着到手的肥肉,一个个垂涎欲滴。 包围圈越来越小,背后就是一片林子。 那些黑衣人想必早就将密林包围,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突然之间,一支支利箭竟如同流星朝他们射来。 寒江和月雨分列两侧,突然蹿出,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从暗处跃出,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而他们身后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刘明达:“快!快!救人!” 惜雪朝霍野看去,左都御史怎么来了? 霍野看出她的疑惑,只命月雨好生护卫她,自己也加入厮杀中。 半个时辰后,黑衣人丢下一地的尸体,消失在丛野中。 “霍侯,以后能不能提前告知?”刘明达擦着额头上的汗,官帽拿在手里,跑得是满脸通红。 “本侯也是刚有所察觉,就立刻飞鸽传书告知刘大人。”霍野将他迎进帐中,“没想到刘大人亲自带兵营救,本侯真是感激不尽。” 刘明达扯起自己衣袖,轻咳一声已振官威:“这里尚是本官管辖之地,霍侯自无需多礼。” 惜雪此时才恍然。 难怪霍野刚才一点都不紧张。 “对了,刘大人。”霍野看着刘明达,目光难得很是温和,“本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不知刘大人是否可割爱?” 一股不详的预兆袭上刘明达心头。 他好像已经被这狼崽子坑了好几回了…… “霍侯有话请说,只要本官能做到的,定全力相帮。”面上,他还是要装一装,只不过至于霍野说什么,他只不答应就是了。 “本侯想到,刚才大人若是来晚点,我们这群人……”霍野低头长叹,“现在想来尤为后怕。” 眼见惜雪要离去,他握住她的手藏在身后。 在无人察觉时,悄悄在她手背上点了几点。 “侯爷,这些黑衣人好可怕,刚才那么长的刀,眼看就要砍下来……”惜雪顿时明了,她嗓音中几乎都带着哭腔,“我只要想到后面还要面对这么多的凶险,心中格外的害怕。当初我以为到处都是太平之地,没想到动辄就会丢了性命,真是太可怕了……” 眼看她眼眶都红了,霍野朝着刘明达深深行礼:刘大人,请将我夫人带回京城。” “什么?”刘明达看着惜雪。 只觉得和她印象中小女娘不太一致,当初在京兆府大堂上,她怼起人来,那可是眼睛都不眨的。 “刘大人,请救民妇一命啊!” 第102章 深更半夜你想带我阿姊去哪里? “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刘明达慌要将她搀扶起来,可手还没碰到惜雪的衣襟,已被霍野拦住。 “刘大人,本侯也求你了!” 看到霍野深深行礼,刘明达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地界要不是他管辖,就是杀了他也不淌浑水。 他已知上面那人有心要将霍野他们弄死在路上,他如若带人回去,那岂不是真成了霍野一党? 他脑中飞快旋转,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本官可以派一队人马护佑侯爷夫人。”刘明达指着跟随而来的护卫,“这些都是我都护府一等一的好手,他们定能护卫夫人安全。” “可本侯此次出行,所需军饷都由司霆狱……这恐怕……”霍野面露难色。 “这请霍侯放心,这些人的军饷由我都护府出。”刘明达拍着胸脯,答应得很是爽快。 “不可,不可。”霍野依旧摇头,略一沉吟道出心中疑虑,“那如若有伤亡,本侯这心中……” “他们既是我都护府的人,自然也由我都护府承担。”现在只要不让他带董惜雪回去,就是卖了都护府他都愿意。 “那就多谢刘大人拔刀相助了。”霍野终放下顾虑。 “刘大人这般相助,不若和侯爷结拜兄弟可好?”惜雪见他逗刘明达逗得开心,忍不住也加入其中。 刘明达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侯爷千金之躯哪能和微臣称兄道弟?” 如若被人知道,他还活不活了? “哎呀。”他突然拍着自己额头,“本官想到还有一件要事未办,先行告辞了,告辞。” 还没等霍野客套几句,他带着亲信随从疾驰而逃。 惜雪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再看着被留下来的都护府精锐,忍不住轻笑。 “你啊你,把刘明达吓成什么样子了。” 面对她的嗔怪,霍野受得心安理得:“如若不这般,以刘明达的老谋深算,他很快就能想通其中的关键,他才不会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只要护住了他自己,这买卖他就不会赔本。”惜雪的目光幽幽落在外间,“可这些当官的,从来都没有将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 许是察觉自己心绪低落,惜雪转了话题:“这批黑衣人的来历,可查清了?” “何须查?”霍野目光落在外面那道清癯身影上,“刚才那些黑衣人直冲我们而来,看来早有人将我们卖了出去。” “他既能卖了我们,我们也可卖他啊。” 傅司辰许是察觉到他们打量的目光,他侧目朝帐篷内看来。 四目相对之下,无声的较量。 最终在霍野灼灼目光逼视下,傅司辰终低下头,微微抱拳离去。 …… 半夜时分。 一片宁静。 经历过黑衣人伏击后,军队就地休整。 突然夜幕中,一个黑衣人悄然摸到了傅司辰的帐篷中。 “什么人?”傅司辰刚拔出枕头下的匕首,那黑衣人扬起手将他打晕,将他背出帐篷。 月雨惊觉,察觉后正要追去,却被惜雪一把握住手腕。 “夫人,这是……” 惜雪看着黑夜中悄然潜出的黑影,眸光中露出淡淡的笑意,“无妨,只是小小的把戏罢了。” 月雨看着镇静的惜雪,心中虽有疑惑,但终是未再追问。 陡峭的山崖边,虽未到秋日,但风已带着瑟瑟寒意。 一身单衣的傅司辰被风冻醒,他睁开眼,就看到一人背对着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你可知道我的身份?”他刚挣扎,脚下的落石就滚落山崖,半晌才听到回响。 “你害我损失了这么多手下,你还有脸问?” 那人显然已怒急,声音都带着几声恐吓的阴森。 “我也没有想到刘明达会突然出现,一切都是意料之外,怪不得我。”傅司辰半个身子都僵了,再不敢乱动。 “我会回禀上头,你就等着接受来自主子的惩罚。” 傅司辰此时早已被吓傻,根本没有听出来声音似曾相识。 他颤抖着身子,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浑身抖得厉害:“明日,明日还有一次伏击,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明日?不是说后日吗?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 虽然那黑衣人已是恼怒至极,但始终未曾回头。 “明日他们会经过老虎关,届时我会在他们的酒水之中倒入迷药,到时候定能将他们一举擒获。这一次,董惜雪那个贱人交给我,其余的人都交给你们。” 伪装成黑衣人的霍野紧握拳头,恨不得当场就将他推入万丈悬崖。 可想起临行前惜雪的叮咛,半晌之后,他终是平复了心情,沉声说道:“好,就再信你一次。” 说罢,他扬起手中的匕首,砍断捆绑傅司辰手腕脚腕的绳索,隐入密林。 被松了手脚的傅司辰半晌都不敢动。 他见四下无人。直叹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只能大着胆子,趴在地上慢慢挪下去。 军营帐篷内,一片静谧无声,并没有人察觉他的离去。 他正想偷偷溜回自己的帐篷,突然之间,听得一女子清脆的嗓音在他背后传来:“傅大人,你怎么出去了?” 来人正是甄珍儿。 她探出头朝里望去,唇边露出冷笑:“深更半夜,难道你是去会你的意中人了?” 傅司辰翻了个白眼。 这小女娘,天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气恼地甩手正要离去,继而又听得甄珍儿说道:“你离去时,侯爷夫人就站在帐篷门口。难道你是去和她相会了?” “你说什么?”傅司辰突然转过身,一把捏住甄珍儿的手腕,“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甄珍儿被他眼眸中的阴狠吓住了,挣脱了半天,也没有挣脱他的束缚。 她嗓音中都带着哭腔,用力扑打着他的胸膛:“明明就是你和甄盼儿那个贱人在野地苟合,现在被我戳穿了就想杀人灭口!” 她扬起脖颈,作势就想朝外嚷开。 傅司辰一把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拽地要将她拖入帐篷。 突然之间,背后传来女子冰冷的嗓音:“傅大人,深更半夜你想带我阿姊去哪里?” 第103章 怎么不敢同我合作? 傅司辰一怔,没想到惜雪会出现。 “阿姊,你又做什么?”惜雪转眸盯在她面上,“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婢女,此时你应在营帐中收拾明日行囊。” “我是看到你鬼鬼祟祟出来,我分明看到你和傅大人拉拉扯扯。之前在忠庆王府,你就和他勾勾搭搭,现在忠庆郡主死了,你嫁给霍侯后还想再续前缘,我现在就将你的丑事全都抖出来……” “好啊,那看他更相信谁。” 惜雪冷笑,她这个好嫡姐着实讨人厌。 她得想法子让她闭嘴才是。 甄珍儿看着她成竹在胸的姿态,想起白日霍野对她态度,她心中有些发怵。 “你等着,我迟早能抓住你的把柄。” “傅大人,你深夜外出又是去哪里?我知你此行目的,是为监视霍侯,但我还是劝你,你一介书生,如若和他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你。”董惜雪回眸。 她知他定然已生疑,但此时唯有先行一步,才能扰乱他的心思。 “我从没想监视霍侯,你多心了。”傅司辰心中一慌,他没想到竟被当面戳穿心思。 “不是最好,但我既已嫁给他,他就是我的夫婿,我定不会让人伤了他。如若有人心怀鬼胎,我定让他有去无回。” “可你那时候在忠庆王府,你说你最是相信我……” 傅司辰看着眼前的小女娘,想到之前在忠庆王府,她曾甜甜唤着他傅家阿兄,可现在竟是将他看成仇敌。 “相信你?”看着他面色惨白,惜雪只觉恶心,“傅司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董惜莲现在就在你的别院中,而她怀的是你的骨肉。你身为忠庆郡主的未婚夫婿,竟勾搭她的庶姐,如若被传出,你傅家将永无翻身之日。” 看着她眼眸中的冷厉,傅司辰这才意识到,他似乎从来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小女娘。 翌日。 他们行军半日,人马俱是疲惫。 “侯爷,前面就是老虎关,众将士想在此处歇息片刻,请您示下!”傅司辰策马而来。 霍野微微颔首。 宋虎喝令在此休整半个时辰。 惜雪从马车中走出,傅司辰似未见到她,和她擦身而过。 霍野将她带至树荫处。 树荫下,早铺好软垫。 “这都是侯爷提前安排的。”芙蓉抿嘴笑,“侯爷对夫人可真体贴,奴婢可从来都没见过这般体贴夫人的将军,夫人真是好福气,真让人羡慕。” “那我也帮你寻一个?在此次行军途中,可看中个好儿郎?”惜雪晲了她一眼。 芙蓉日日都在她面前说霍野的好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被霍野收买。 “这还是不用了,奴婢还是觉得一个人自在些。”芙蓉连连摆手。 她还有三个阿弟要养,况且她早就过适婚年龄,在宫中又是皇后贴身女官,平日里都是她训人的。 如若她嫁了人,还要看夫家脸色。 这种亏本买卖她才不会做! 在不远处的霍野听着她们的对话,唇边微微扬起点笑。 “侯爷,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寒江凑到他跟前,“自从你娶了夫人,脸上笑容是一日比一日多了。” 霍野没搭理他,抬眼只看向惜雪处。 光亮中,她皮肤白皙细腻,神色安详,有种宁静的美。 “这就是我守护的意义。” 他话音淡淡,似是对自己说的。 惜雪似察觉到他的目光,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碰,反倒是惜雪,先挪开目光。 霍野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坐在不远处。 眼风扫到傅司辰,看到他悄然起身,似是往水源处而去。 不远处的惜雪也看到了她。 她与霍野对视一眼,默契于心。 傅司辰手中一物,隐约可见似是葫芦,但其中装着何物,却无人知晓。 见傅司辰已取水回来,他带着寒江去找惜雪。 韩江那个憨子还想守着水囊,却被他一个眼神杀过去。 毕竟跟随他这么多年,寒江瞬间明白了,乖乖跟了过来。 惜雪假意和霍野说着话,一边指挥着芙蓉和寒江去拿吃食。 眼见那个鬼祟的身影在他水囊附近一闪而过,霍野知他已换了水囊,冷声吩咐寒江去取水囊。 在一旁的傅司辰见水囊被拿走,心中顿喜。 不多时,就看到霍野与惜雪那边一阵闹腾,就看到他们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看样子像是中毒了。 “侯爷,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要吓芙蓉啊!”芙蓉在旁吓得脸上煞白,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跳。 寒江看她哭得眼睛通红,难得的心一软,给她使了个眼色。 可芙蓉哭得着实伤心,根本没看到。 甄珍儿也始终留意着他们。此时见霍野“晕倒”,她心中一急,连忙跑至他身旁,手轻抚男主额头,柔声道:“侯爷,你怎的了?切勿吓唬我。” 然而,当她目光触及霍野双眼,只见那眼中并无半分迷离,反而是凌厉如刀,冷冽如冰。 他的眼神中,没有她期待中的温柔,只有深深的戒备和审视。 甄珍儿心头一震,如遭雷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侯爷,你……你没事吧?” 霍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足以让人心生寒意。 甄珍儿似被烫伤,慌忙将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挪开。 正当此时,密林之中,黑衣人影幢幢。 傅司辰心中更喜,他向后招了招手,示意黑衣人将此处包围。 他们手持利刃,看到瘫倒在地的霍野,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杀意,举起刀就要砍下去。 可突然之间,原本昏迷在地的霍野蓦然睁开眼睛,他一声令下,四周伏兵四起,箭矢如雨,刀光剑影,黑衣人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 霍野立于众人之前,面色冷峻,扫过每一个黑衣人的面庞。 他沉声下令:“带下去严加审讯!” 他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傅司辰见状,心中一阵慌乱。 这些黑衣人若招供,自己将无处遁形。 他的目光闪烁,试图寻找逃脱之机,却见四周皆是霍野的人马,无路可逃。 甄珍儿此时已退至一旁,面色苍白,她的目光落在霍野,心中亦是惊疑不定。 她开始害怕。 刚才她的手碰到霍野额头时,他的眼神似要杀了她。 “傅大人,我可以帮你,而你也可以帮我。” 过了半晌,她的目光挪向脸色惨白的傅司辰。 她并不蠢,只是想了想,就明白其中关节。 看到傅司辰面露疑惑,她嗤笑一声,面上闪过鄙夷之色:“你都敢行刺霍侯,怎么不敢同我合作?” 第104章 一个大大的惊喜 越往前走,四周村落越是荒芜。在山匪的肆虐下,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浓烟滚滚。 “侯爷,我们的人探查到附近一群山匪正在林村。”寒江深深皱眉,“这群王八羔子,竟对手无寸铁的村民动手,如果被我抓到,我定将他们杀了扔出去喂狗!” 霍野眉头紧锁,眼眸中翻涌怒火。 惜雪见状,便知他心中所想,轻声道:“侯爷,百姓无辜!” “我将寒江留给你。”霍野转头看向惜雪:“王屋山山匪凶悍,同你我又有血海深仇,我不得不防。” 惜雪微微摇头:“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况且我有月雨在身边,你带着寒江速去速回。” 眼见他尚在坚持,她伸手推他走出:“你知我最是惜命,我还仇没有报,我会护好自己!” 霍野紧紧咬着唇,带领着一队精锐,向着远方的村落疾驰而去。 惜雪目送霍野离去,看向假装忙碌的甄珍儿,凑到月雨耳边轻声吩咐几句。 随后又唤来芙蓉,让她如遇危险先护好自己。 芙蓉见她面色凝重,心中隐约也猜到几分,咬着唇应了。 霍野一行人抵达山村,只见火光冲天,哭声震野。 这些山匪下手狠辣,就连妇孺都不放过,到处都是死尸,死状凄惨。 寒江双眼通红,毫不犹豫地冲入火海。 霍野的剑势凌厉,干净利落,只朝山匪要害之处杀去。 可这山匪似越来越多,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其中,根本不是信报中所说。 他心中已明白这是陷阱,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 第一次,他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霍野军队刚走,正在营帐中的惜雪,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夫人,有大批山匪冲了过来。”月雨面色紧张,紧紧护在她身前。 “将东西准备好。”惜雪眼眸冰冷,她用力捏着自己手掌。 前世,她就是一个未曾出过闺阁的女娘。 她也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多凶悍的山匪。 “既然他们敢来,那就让他们有去无回。”她看向芙蓉,“记得将自己藏好。” 芙蓉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可始终死死咬着唇,用力点着头。 山匪们悄悄接近营帐,看营帐内一片安静,想到得到的消息只有两个女娘在,在没了顾忌。 可当他们靠近,突然听到“啪啪啪”的声音。 随后,营帐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臭娘们,竟敢用捕兽夹!” “从后面包抄过去!” 几个走的最前的山匪,被夹得鲜血淋淋。 其余山匪从后包抄,眼看帐篷越来越近,探查一圈后未再发现捕兽夹,刚大胆走去,突然之间脚下似被牵绊,随即一块块的石头就朝他们砸来。 一时间,山匪四处逃窜,有几人被砸断了腿,大声咒骂起来。 惜雪在帐篷内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暗自计算着时机。 这些陷阱可以暂时阻挡,但并不是长久之计。 “夫人,你太厉害了,这些陷阱是怎么想到的?” 惜雪回眸看向芙蓉:“任何时候,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外面的山匪暂时被困住。 但惜雪知道,拼了命的山匪又岂会就此罢休? 听着外面大声的咒骂,一道斧子划破营帐。 芙蓉的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夫人,我...有点怕。” 月雨一剑刺死最先闯入的山匪,鲜血飙射出,洒了一地。 “兄弟们,给我上!老大说了,活抓董家那娘们,赏金百两!” 听到金子,这些亡命之徒愈发穷凶极恶,纷纷涌入营帐。 他们手持利刀,面目狰狞地向惜雪和芙蓉逼近。 月雨挡在惜雪身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眼看一把刀朝她后背砍去,惜雪忙撒出一把粉末。 那山匪被迷了眼睛,月雨趁机将她砍倒,反手将背后山匪刺伤。 月雨回首,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呼啸而来,直向惜雪射来。 这道冷箭迅速,射来时惜雪和月雨已来不及躲闪。 躲在她们身后的芙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个箭步挡在惜雪面前,大声喊道:“夫人,让开!” 惜雪心中一惊,连忙拉着芙蓉滚到一旁,箭矢擦着她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山匪们见她们已落了下风,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 就在他们靠近之时,惜雪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冷光一闪,横在自己脖颈上:“再走近一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芙蓉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站在惜雪身旁,虽然双手颤抖,但眼神坚定。 以她对董致远的了解,他定然不会让她死。 毕竟折磨一个活人比看着一个死人更让他兴奋。 “我死了,你们都活不了!”惜雪的声音冷冽如冰,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山匪们一愣,没料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胆识。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前进。 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是傅司辰。 “夫人,霍侯已经回来了,特命我来救你!”他脸上沾上点点鲜血,看着有些狰狞。 那群山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没动。 傅司辰心中也焦灼,心里骂这些山匪蠢货,可惜雪就在边上,他也不能亮出身份。 突然,营帐外响起“轰”的一声巨响,紧随而来的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惜雪知道是月雨。 刚才趁着混乱,她已让月雨先行退出,而她在此牵制山匪。 “山塌了!山塌了!” 几块巨石轰隆滚下山坡,一时间震耳欲聋,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山匪们本就心虚,忽听得巨响,似有无数人马藏于暗处,心中大骇。 为首的山匪咽了口唾沫,他身后的兄弟低声道:“大哥,这...这情况不对,咱们还是撤吧!小命没了,要金子也没命花啊!” 山匪们面面相觑。 而此时跟随在傅司辰身后的兵勇奋起神勇,砍杀几人,吓得这些山匪真以为大军将至,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惜雪松了口气,将手中匕首放入怀中。 而此时的傅司辰已来到她身边,他满脸担忧开口:“你没事吧?” 惜雪捂着脸颊,心中冷笑。 跟在他身后的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 但此时,她的面上多了几分感激:“多谢,我无碍。” 而此时甄珍儿也不知从哪里过来,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这里太危险了,走!” 惜雪一把拉起芙蓉。 既然一个两个都让她离开,那她就如他们所愿。 一旦他们露出狐狸尾巴,就不要怪她给他们一个惊喜。 第105章 就能不将百姓的命当命? 傅司辰领着惜雪和甄珍儿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山谷。 他转身对惜雪说:“我们现在这里避一避,霍侯回来定会找我们!” 惜雪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一片宁静,唯有不知名的虫儿时不时有几声鸣叫。 傅司辰燃起篝火,惜雪坐在火旁,心中却想到霍野。 和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他这人打起仗来从不顾自身安危,也不知是否受伤。 傅司辰看着她的面容,眼眸中露出一抹恨意。 当着他的面竟这般想着霍野,等他抓住霍野,定在她面前好好“伺候”霍侯。 可他转身离去时,却没发现惜雪倏然睁开了眼睛。 “阿姊,你真的认为,用诡计就能得到霍野的心吗?如果他发现我因你而死,你认为他会怎样看你?”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甄珍儿一愣,没料到惜雪会如此直接。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惜雪继续说道:“你以为傅司辰会和你一条心?而你,不过是他的棋子。” “我知你今日被吓到了,可你也不能胡思乱想,随便猜忌我们。”甄珍儿眼眸躲闪,不敢和她对视。 惜雪不慌不忙,继续开口:“他为人阴狠,只要抓住霍野,定不会饶他性命。难道你想看着霍野死?难道这就是你一路辛苦跟随的目的?” 甄珍儿倏然抬起眼眸。 可也只是一闪而过。 从她愿意和傅司辰合作开始,她已无法回头。 就在这时,傅司辰带着野果回来。 他似乎有所察觉,目光警觉盯在甄珍儿面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和阿姊在说,说不定这里会有毒蛇,阿姊被吓住了。” “多点几丛火就是。”傅司辰的目光在他们面上逡巡。 惜雪似为察觉到他的疑虑,随手拿过果子擦了擦吃了起来。 可她知道,多疑猜忌的傅司辰是不会信她的说辞的。 夜已深,三人各自寻了角落安歇。 惜雪知道,这是她逃脱的最好时机。 她悄无声息站起身,在夜色的掩护下,朝她事先观察好的路线而去。 然而,她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回头一看,就看到傅司辰正站在她背后。 “你想走?”他声音冰冷。 “你拦得住我?” “一个棋子哪有什么资格说自由?” “我不怕告诉你,林村之事就是我安排的。我特意利用林村引走霍野的兵力,借此可以抓住你。你要知道,林村里可有整整五百个山匪,就是一人扑上去咬一口,霍野也会被生吞活剥了。你还想着他能来救你,真是白日做梦!” “即使他英勇无敌逃出林村的包围,可我抓到了你呀。谁让你是他的软肋!你在我的手里,即使我让他跪下来乖乖地学狗叫,他也只能照做!” “你可知道,林村里面都是无辜的百姓。你勾结山匪、残害无辜,真是丧尽天良!“ 惜雪说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丧尽天良?今日只要将你毒哑了,谁会知道?” “你这个贱人!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装聋作哑。” “现在还为了霍爷那个狼崽子和我作对,今天我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只会将你绑起来,在你心爱的男人面前疼你爱你。” “当然这种好事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独享,我那些兄弟们早就对你垂涎三尺。毕竟他们可都没有尝过侯爷夫人的味道!” 他向后招手。 可半晌草丛中都没出来人。 “不若我帮你?” 傅司辰一愣,显然没想到惜雪会这样回答。 就在这时,她却从袖中迅速拿出一枚烟雾弹,猛地扔向地面。 顿时,浓烟四起,视线受阻。 傅司辰措手不及,被烟雾所困。 他低声咒骂着,拿出匕首就朝惜雪扑来。 惜雪怀中藏有毒粉,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拿出。她早将四周地形牢记于心,借以躲避傅司辰的攻击。 外面传来马儿急促的嘶鸣声。 夜幕下,霍野骑着战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夜空。 他从马上跃下,走到傅司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蔑:“傅大人,你想将本侯的夫人带去哪里?” 众人的目光森冷,都恨不得将他撕了。 “你早就从林村回来了?”过了半晌,傅司辰幽幽地开了口。 唇边都是冷意,霍雨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那群乌合之众还想阻拦本候,真是痴心妄想。” 他黑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银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道寒光闪过,利剑横在傅司辰脖颈上,厉声喝道:“你以身为大雍子民,竟然勾结山匪,屠戮村民!今日,我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副将,你敢对我怎样?” “你敢动我,我就修书一封,告诉皇上你意图谋反。” 傅司辰双眼淬着寒冰,丝毫没有任何畏惧,话音一顿,他继而说道,“皇上本就对你猜忌,恐怕你还没有到王屋山,镇压你的大军就已经将你团团围困。” “这一次,你放了我,从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 霍野冷笑,说不出的嘲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即使我能饶过你,林村那些枉死村民的冤魂岂能饶过你?” 他手中利剑一闪,深深划破傅司辰的手臂,汩汩流着鲜血。 “此次林村共有186名村民惨遭屠戮。他们每个人受得伤痛,一刀一刀的我会从你身上讨回来。” 他手中的寒光再一闪,傅司辰的左臂被割破,血流不止。 此时,他两个手臂都满是鲜血。乍一看,整个人就像泡在血水中,很是吓人。 “霍野你疯了,我可是傅家里的人。” “你动了我,就是动了世家的脸面。即使皇上饶过你,世族大家怎会饶过你?” 傅司辰经受不住,痛得厉声嘶叫起来。 可在场之人无一人为他求情,只静静地冷眼旁观。 “傅家人又怎样?是世族,就能不将百姓的命当命?” 第106章 你想干什么? 惜雪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扬起手,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傅司辰的脸瞬间高肿起来,脸被打偏在一旁,嘴角被打出了血。 “他们都是蝼蚁,是靠着我世族大家才活到现在。我为何要顾及蝼蚁的性命?”疼痛之下,傅司辰终露出冷漠的本性。 “可是没有我们这些蝼蚁,你们这些世家吃什么喝什么?” 士兵中爆出一声怒喝,是宋虎。 他快步走到傅司辰面前,一拳头狠狠朝他脸上砸去:“你这个丧天良的,竟勾结山匪,那个小女娘才十岁啊,竟然被山匪给……” 说完,他几乎泣不成声。 跟随霍野的士兵都看到林村的惨状,一个个眼睛都似冒着火。 傅司辰这才发现自己惹了众怒,他脸上苍白,嗫嚅着说道:“这都是他们的命!和我没有关系!” “那这也是你的命!”惜雪尖刀直接插入他的大腿,顿时鲜血流了一地。 沾惹到他长衫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痛得嘶叫起来。 “是谁?”树丛中隐有动静。 宋虎一把将人拎出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竟然是甄珍儿。 她已被吓得满脸都是眼泪,再不像以前一般扑到霍野身上,反而瑟缩着跪在地上:“侯爷,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回京城去!” “不可能。”惜雪知道她是被吓住了,她眼眸清冷,一把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到傅司辰身边。 她看他满身都是血,吓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将傅司辰关入林村。”霍野双眸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让林村百姓每日都看着他。” 惜雪颔首。 这真是个好主意。 林村百姓刚失去亲人,对勾结山匪之人定深恶痛绝,傅司辰不要说逃,就是连是否能做个人都难。 而甄珍儿已彻底被吓傻,就连和霍野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成日只缩在最后。 惜雪暗示宋虎不要如此看管,她终是寻到机会逃走了。 看着她连滚带爬离去,月雨在旁冷哼:“能不能回京城还不知道呢。” 芙蓉知道她所做的事,对她愈发厌恶,冷淬一口:“那就管不着了。” 惜雪静静看着,并没有说话。 回京城山高水长,路上又不太平,她一个弱女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终是到了王屋山。 看着群山环绕,四处都是悬崖峭壁时,就连宋虎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霍野面色沉静,只吩咐就地安营扎寨。 惜雪看着乌云密布,知道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风雨。 她想起和霍野看过的路线图,心中愈发的忐忑。 她刚走到营帐门口,隐约听到霍野在里面说话。 她刚想转身离去,突然之间,一个力道抓住她的手腕。 “我需要你的帮忙!”霍野清冷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 “小心行事。”惜雪抬眸,正好对上他那一双黑亮的眼眸,继而又加了一句,“万事不要逞强。” 霍野扬了扬眉,轻声地笑了起来。指着她看向宋虎:“本侯的夫人是不是聪明绝顶?” 宋虎挠了挠头皮,嘿嘿傻笑起来。 稍后,惜雪就吩咐,霍野正在和众将士商讨攻寨之事,不许打扰。 她自己坐在营帐中,静静等待。 外面已是狂风大作,树枝被风刮得哗哗作响。 而趁着狂风大作之际,几个人影在雨幕的掩映之中,悄然离开了营帐。 雨水冲刷着山崖,也模糊了人的视线。 山寨的守卫们因为连绵的雨水而放松了警惕,即使在外都能听到里面喝酒狂欢的声音。 霍野他们已攀上山崖外的岗亭,他的目光落在山匪哨兵上,宋虎跟随在他身后,寻找着最佳的时机。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他快速拔剑,将哨兵悄无声息地解决。宋虎紧随其后,将另一哨兵按压在地直接一剑毙命。 他们迅速换上哨兵的衣衫,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另外有两人前来换哨。 而趁此机会,他和宋虎混入山寨中。 山匪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酒罐子撒得到处都是。 霍野和宋虎低着头,趁着他们喝得醉醺醺时,潜入后方。 这一路而来,他不仅摸透了王屋山附近的山势地形,就连日常守备巡逻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董致远在王屋山筹谋多年,从京城逃出后,又加固守卫,自认为是铜墙铁壁。 只要守住山门,便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此时已喝了不少酒,搂着两个妖艳的女子正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悄然潜入山寨之中。 迷糊间他被尿憋醒,正要起身,突然之间,看到一道寒光闪过。 他脑中昏沉,躲闪不及。 正要开口,就撞上一双黑亮冰冷的眼眸,他吓得正要呼喊,却被霍野一掌击晕。 与此同时,宋虎也迅速将那两女子打晕。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山寨内突然响起了警钟。 原来,有守卫发现了哨兵的尸体,意识到了不妙。 一时间,山寨乱成一团。 “跟着我。”霍野压低帽檐,佯装搀扶着宿醉的董致远从后山离去。 山匪平日里都不敢管董致远的事,只一味找寻刺客,未曾想到这刺客就在他们身边。 雨势愈发猛烈,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很快就潜回营寨。 听到外面的动静,惜雪快步站起身,掀开帘子,就看到霍野带着昏迷的董致远走了过来。 见他完好无损,惜雪终松了口气。 直到此时,她才隐约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霍野之间不再是彼此利用,而是彼此牵挂。 “看好他!”霍野搂住她,随即放开。 他快步向外行去,厉声喝道:“攻寨!” 因董致远失踪,山寨陷入混乱。 更没想到,霍野会突然发起攻击,守卫在内外夹击下迅速崩溃。 他看着轰然被攻开的山寨门,他冰冷的声音响起:“杀无赦!” 林村百姓的惨死历历在目,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人多活一日。 而与此同时,被打昏的董致远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惜雪。 他拼命挣扎,没想到双手被捆得紧紧的,半分动弹不得。 挣扎了半日,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他终是慌了:“你想干什么?” 第107章 所得皆所愿,所失亦无憾(大结局)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我什么人都不见,我可是董家的人。” “你早已经被逐出董家,难道你都忘了?”惜雪慢慢蹲下身子。 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划在董致远的脸上。 脸颊被锋利的刀片划过,一阵疼痛。 董致远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都在发抖:“你竟敢,你竟敢……” “我不会杀不了你,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惜雪摆着手中的匕首,眼眸中就是冷意。 董致远很快就明白惜雪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屋山的山匪被一网打尽,所有人都被押解至京城听候审讯。 董致远双手被铁链捆住,脚上也戴着沉重的脚链,他被拉在车后,一步一步跟走。 所行之处都是深受王屋山山匪祸害的村庄,村民听闻她是匪首,个个恨意滔天,石块、木块、烂叶子朝他脸上砸去。 他额头上被砸的都是血。 经过村庄,军队迅速加速,董致远就如同一只死狗连拖带拽地被拖在地上。 他膝盖被磨出血,脸上也被石子刮得伤痕累累。 夜晚,他以为能休息时,却被带入一处暗室。 他头上的黑布被揭开,看到眼前之人他顿时吓了一跳。 牢笼里面关着一个人,头发上沾着枯草,面容似曾相识,可目光呆滞,口中喃喃不语,见到他嘿嘿地傻笑起来。 “董致远,还不快父子相见?”喜雪冷冷地开口,一把将他推入其中。 董安邦看到来人,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腿已断,断腿血块凝结成块,其中还有蛆在蠕动,蚊虫盯在上面,说不出的恶心。 董志远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父,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董安邦认成了眼前人,他拖着断腿,突然抱住了董致远。 董致远被吓了一大跳,试探着:“三郎,你认出我了?” 他伸手刚想搀扶起他,不想董安邦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董致远吃痛,一巴掌扇过去,可脖颈上已是鲜血直流。 而咬人的董安邦又嘿嘿地傻笑起来,满嘴都是鲜血,咧嘴笑的样子格外渗人。 “好大一块肉肉,好好吃,好好吃!”他欢快的拍着手,尖锐地笑起来。 董致远突然抓住牢房的门,用力摇着:“放我出去!” “你放心,他也不是经常这样。只不过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醒的时候,你们还是可以父子相聚的。”惜雪冷冷开口。 说话时,董安邦突然张开嘴,一口咬到了董致远的腿上。 他眼眸凶狠,撕扯着,竟像要把他腿上的肉扯下来。 董致远吃痛,一脚踹翻董安邦。 可董安邦却像一匹发了疯的野狼,他飞扑上去,朝着他的脖颈又死死地咬下去。 “混账东西,我是你爹!”董致远推搡不开,“啪啪啪”朝他脸上扇过去。 可这丝毫没有半分用处,反倒激起了董安邦眼眸中的狠厉,死死咬着不松嘴。 一时间。牢房之内都是凄厉的叫喊声。 也许他们父子俩就这样过一生,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心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眸中泛起一层雾气。 他想到自己的阿爹、阿娘,还有被他气死的大母,心中愈发悲痛。 “一切都过去了!”霍野站在她身旁,轻轻搂着她的肩膀。 惜雪紧紧地闭上双眼。 前世,她惨遭陷害,身受换脸之苦,又被囚禁整整十五年。 今生,她终为自己,为甄盼儿报仇雪恨。 可她也失去了大母。 幸亏老天爷待他不薄,还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他们之间未曾有过任何诺言,可是彼此都知对方心意。 “可愿随我回陇西?”霍野问得很是小心。 见惜雪没有回答,他立刻又说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等简后诞下皇子。” 惜雪见他如此紧张,心中倒多了几分欢愉。 她从来都不相信旁人,可是这一次,她愿意试一试。 “真的?你真的愿意跟我回陇西?” “没听到就算了。”惜雪转身就走。 “我马上准备!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霍野跟在她身后。 他说起陇西风景时,眉眼之中都是笑意。 惜雪看着他,慢慢地自己也笑了。 等他们回到京城,简后看他们一路都平安,很是欢喜,拉着惜雪说个不停。 淮帝知道王屋山山匪被全歼消息时,也是喜上眉梢,尤其在接到霍野上交的兵符时,更是一连赏赐好些珍宝。 而与此同时,傅司辰勾结山匪被村民所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傅家。 养在外室的董惜莲因受到惊吓提前生产,诞下一死胎。 傅家人自不愿将这等丑事公之于众,直接将她毒哑了赶出家门。 失去庇护的董惜莲走投无路,只能寄宿在山神庙中,晚上却被一群乞丐侮辱。 第二天发现她的时候,已是尸体冰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死不瞑目。 而历经千辛万苦从王屋山走回京城的真盼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孤身女子,一路上受尽了欺负,等回到京城时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甄崇衡已病逝,袁氏又被逐出了家门,只能靠帮人浆洗为生。 甄高朗败光了甄家家业,反倒欠下赌坊几千两银子。见到回到家中的阿姊,索性将她迷晕后,送到好色老财主的床上。 等惜雪再见到她的时候,他正被财主正房拿着棍子赶出家门。 6个月后简后诞下一男婴,普天同庆。 而就在这一日,城门外两匹骏马疾驰而出。 “兵符交还给了皇帝,如果他带兵攻入陇西,我们可怎么办?”惜雪勒住缰绳。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将兵符交给他了吧?”霍野朝他眨了眨眼,“你可别忘记了,我可是狡猾的狼崽子!” 惜雪抿嘴轻笑起来,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傻。 “走了,回陇西去吃烤全羊了!”霍野甩了一鞭子,疾驰而出。 惜雪回首,最后看了一眼京城,再无任何留恋。 前世恩怨已了,今生所愿皆已实现。 星辰辽阔,只愿此生所得皆所愿,所失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