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施云桢抬眼,墨黑的瞳仁倒倒映着面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原来他刚刚并没有离去。
“少主,是属下失察。”夏雷不禁冒了一身白毛汗,这人都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多久,他竟然一点没有察觉!
“无妨,太子殿下的暗卫统领影子大人,人如其名,如影随形,无声无息。”施云桢忍着胸口的闷痛,扯了扯嘴角,说道。
孙虎冲着施云桢抱拳,“公子,过奖。”
“不过不知道影子大人一声不吭地来我这飞来居内院,可也是殿下的规矩?”施云桢说完,就暗暗咬了唇内的软肉。
他平日里素来温和有礼,今日这样说话,他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烦躁。
唇内的疼痛提醒他克制自己,然而,越是克制,心中的闷痛越发明显。
“我不请自来,自不是殿下的规矩,”孙虎扫了一旁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夏雷,“夏侍卫也不必这么紧张。”
他一撩袍角,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公子,小人今日是来替绿芦求公子一个恩典。”
施云桢深吸一口气,深秋的夜晚,空气凉到心肺,胀痛的快要把他撕裂一样。
他哑着嗓子,眼角因为情绪开始微微泛起红,“绿芦求我的事情,我无所不答应。”
谈不上什么恩典,更不需要旁人来替她求!
孙虎抬眼,虽然他半跪着,处于低位,施云桢站立着,居高临下。可他看施云桢的目光,却充满了攻击性和鄙夷。
“有些话绿芦一个姑娘家自是不好说出口,由我替她说。”
“住口。”
施云桢闭了闭眼睛,脸色退去了血色,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心悦一个姑娘,这个姑娘给了他活下去的兴趣和希望。
现在,这个人要把他的希望生生夺走。
他的身体在隐隐发抖,眼角的红蔓延到了眼睛中,胸口闷痛变成了剧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自己,绿芦心中的人是面前这个人,而不是他。
她也会同父母那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走的时候,一眼都不看他。
他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请公子放人!”
孙虎的声音钻入耳朵,刺得胸口生疼。
“绿芦姑娘想走便走……”夏雷眼瞅着自家少主的脸色差得吓人,面若金纸,赶忙开口想说绿芦走便是,却被施云桢打断了。
“我就是不放,如何?”施云桢蓦然睁开眼,眼底鲜红,轻声说道,气若游丝。
孙虎漠然起身,推刀出鞘,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杀气不被压制,束于脑后的发丝无风自动。
“如此,影子就不对公子客气了。”
夏雷急忙抽刀而出,挡在施云桢身前,看着面前泥塑一般凝神的影子,一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滑落脸颊。
他不是影子的对手。
他能做的,只是尽量给少主拖些时间。
喉结因为吞咽唾沫而滚动。
“不过就是姑娘的去留的问题,影子大人何必对我们少主刀剑相向,”夏雷搜肠刮肚,努力找话题,甚至把太子搬出来当了挡箭牌,“如果太子殿下知道影子大人这般对我们少主,不会对大人客气吧!”
孙虎依旧漠然。
“待我处理好绿芦的事情,自会向殿下领罪。”
施云桢捂着胸口,忍着喉间翻涌的腥甜。
“绿芦你是一定要带走?”
孙虎果断点头:“是。”
他不会让自家妹子当人侍妾,低人一等。
如果绿芦不愿回村里,他自会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让她安然无忧地生活。
“你没想过,你自己都见不得人,她跟着你,能如何?”施云桢咬着牙,说出口的话,如同利箭。
他不是一直温和有礼,至少此刻,他不想再温和。
他要抢,就算绿芦心中没有他,他也要抢!
“就算她更名换姓,也比跟着公子这般没名没份的强。”孙虎直言不讳,毫不相让。
“咳咳!”
喉间的腥甜到底压不住了,剧烈的咳嗽带出大股汹涌的鲜血,落在地上,石板上开出暗红色妖异的花。
“少主!”夏雷惊呼出声,顾不得虎视眈眈持剑而立的影子,急忙搀扶着施云桢摇摇欲坠的身体。
看到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身体有所康复的施云桢脸色惨白,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在胸口,夏雷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影子大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夏雷急了,有些话原本不该他说,此刻,却是跟蹦豆子一样,一句句地蹦了出口。
“我们少主爱重绿芦姑娘,怎么可能舍得让她没名没份?”
“现在我们少主只是心中话不敢说出口而已,但凡绿芦姑娘有意,少主必将我施家当家主母之位双手捧上!”
“影子大人你和绿芦姑娘的关系如何,我不探究,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少主如何就求不得?”
“何至于你这样持剑相逼?”
孙虎目光自地上的血色扫过,落在施云桢的脸上。
“他说的当真?”
施云桢当真愿意娶绿芦,不顾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乡野之间的小姑娘,如无根浮萍,一个自幼接掌施家,太子心腹。
孙虎撇撇嘴,不信。
施云桢闭着眼,靠着夏雷的支撑缓了许久,薄唇颤抖,强撑着睁眼,看着面前的孙虎,狠声说道:
“我施云桢可以亡父母之名歃血立誓,若得绿芦为妻,自当与之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同寝,死同穴。”
孙虎冷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站不稳的男人,反手收了剑。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不是绿芦没名没份,而是这位在施家说一不二的公子没名没份。
夏雷见他收了周身的杀气,心中大石头轰然落地。
“即便如此,你也不适合绿芦。”孙虎舔了舔后槽牙,这般羸弱,他妹子就算被八抬大轿抬进门,日后当了寡妇如何?
“公子,恕我直言,就公子这般身子,能活几年?”
”你……”夏雷激动了,哪有这样说话咒人的?
“施家主母?”孙虎哂笑了一声,“听着是好听,可是公子想过没有,你去了之后,我家绿芦那般柔弱,没有夫君庇护,如何撑起偌大一个施家?如何面前外面那些觊觎施家滔天财富的财狼虎豹?”
怀璧其罪!
施云桢昏昏沉沉,黑眸凝视着面前的黑衣人,挣扎着勉力开口。
“我信她。”
“我可以。”
于此同时,清脆的女声自墙角响起。
施云桢失去神采的黑眸蓦然染了光芒,抬眼,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逐渐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