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陈重在客栈里遇到了刺杀。
但他的运气极好,夜半他起来出去更衣,刺客摸进房间里,对着床铺一顿乱砍,最后竟是让他的贴身仆从当了挡灾羊。
仆从被杀时惊叫,吸引了隔壁的护院。
等到护院冲过来,已经跳窗逃走了一人,但与此同时,仆从已是鲜血淋漓。
陈重返回来,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不由浑身冷汗涔涔。
陈重不缺钱,定的自然是大套间,屋内加上待客的厅堂,足足是三个开间。
而陈重不喜仆从睡在榻边,就令仆从睡到了对面的小西间,自己则住在东边的开间。
房间内是以屏风来作隔离的,距离也不算太远,但凡夜半有什么吩咐,也是一喊就来的。
这几个刺客似是不懂东为贵的道理,一进门就先扑去西边小开间,对着床上的仆从就是一通乱砍。
而仆从因为伺候主人家,睡得也格外浅,几乎是听到动静的瞬间就迷迷糊糊醒来,但也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被捂住捅刀。
护院赶来时,只赶得及抓住了两人。
“老爷,我们只拿住这两人。该如何处理?”护院问道。
陈重回过神来,他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亏得另外的护院扶住他,他才勉强站稳。
“人如何?”
另外一名护院给仆从试探鼻息,“还有气,但需得请大夫。”
“速速去请大夫来救人!”说完这句,陈重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道:“不要去盈泰堂请姜大夫,去别的医馆,请医术高明的,务必要把人的性命救回来!”
“是。”
等到护院匆匆请来大夫,去给仆从治病,陈重则是转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他抹了把脸,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脸色变得冷酷,“把人提过来,我要审问。再跟客栈掌柜说一声,让去报官!”
“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要害我!”
护院拱手应声,将两人捆了手脚,推到地上,扯落遮住头面的黑布,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是,下面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脸,而是两张惊慌失措的脸。
而且两人也出人意料的年轻。
“说,何人派你们来害我们老爷的!不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我们不知道……”两人神色惶恐至极。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用些手段,还真当我们老爷太心善!”护院脸色一沉,抬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反手狠狠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胳膊就被扭成奇怪的模样。
杀猪的叫声震天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尿骚味扑面而来。
陈重颇为无语的看着对方裤子下的黄色水渍,“就这个胆子还敢来杀人!”
这回两人都反应过来,没受伤的那个急急忙忙道:“说说说,我什么都说。”
随着他说话,一股子浓郁的酒味也散发了出来。
“我,我叫郝牛,本来只是个街上的流氓,平日里也是跟着我堂哥到处给讨债的……”
“今天下午,突然有人找到我们,给了一大笔银子。说是让我们来杀个姓陈的人,还给我们指明了客栈,以及所住的房间。”
“这事儿我们也是头一回做的,还特地喝了酒壮胆,趁着夜色摸进来,反正就……我们真的是良民啊!”
陈重:“……”
“人都杀了,你们还敢讲是良民!”
他闭了闭眼,追问道,“找你们的人是谁?可还记得?”
郝牛:“……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们姓名,而且他带着黑色帷帽,喜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只让我们拿钱办事就好……”
“你们怎么交易的?”陈重问道。
郝牛一愣,“什么交易?”
“老爷是问,他有没有给钱?给了多少?不然你们为何要替他卖命?”旁边护院解释道。
郝牛挠了挠头,老老实实道:“给了二十五两定金,以外的说是等办成事儿后,再在老地方交付。”
“二十五两就够你们卖命?”陈重冷笑,“他们买我的命给了多少钱?”
郝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道:“……五十两。”
顿了顿,他急急忙忙道:“我家中哥哥要成亲,我就想替他挣一笔彩礼,不然我真的不会干这种害人的事情的!”
陈重:“……”
他没想到自己的命竟然这般廉价!
照他的意思,这五十两还要三个人来分!
当然,他曾经也是在村里过了小半辈子,自然知晓,成个亲十几两的彩礼也是够用的。
但就算如此,他依旧心中愤愤难平。
“不过是五十两,我给你双倍!你只管把真正的主谋告诉我即可!我初来柳城,如何有人会买凶杀我!”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自从去了幽州后,几乎都极少踏足柳城,基本是派人前来,如何会结仇的!
闻言,郝牛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当真……”
可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讷讷道:“可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再说,你,你不是要报官抓我吗?”
“只要你肯交代住主谋,我那仆从亦未死,我倒也不是不可跟县令大人求情放了你。”陈重冷冷道。
郝牛:“……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在何处交易的……这样行么?”
陈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很快,郝牛就将一切如倒豆子般,倾泻而出。
没过一会儿,掌柜已经带着捕快回来了,得知自家客栈出了命案,他是急得团团转,生怕惹出人命。
陈重直接将人交给了捕快,并把事情说了一遍。
捕快知道他是来自幽州的陈氏药商行的家主,且背靠幽州赵氏,态度就变得格外尊敬起来。
幽州赵氏乃是百年地方豪强,自是威望颇重。
哪怕远在柳城。
捕快离开前道:“说起来,平阳公府的三爷跟我家县令老爷关系极好,他家夫人就是赵氏出身。”
“那您这就是自家人了,您放心,这边定然会给您个交代的,绝不会令您受委屈的。”
闻言,陈重怔愣了下。
“平阳公府的三爷……三夫人……”
“您不认识吗?”捕快一脸怀疑。
若是赵家亲近之人,不该连这些关系都不清楚的。
“不是。”陈重惊然回神,忙道:“我正要去拜访三爷和夫人呢!”
捕快见此,也没有怀疑,甚至还指点道:“那你可得快些,过些日子,三爷他们就要回京都了。听说他家侄子要回京参加秋闱!”
陈重连连应声,送走了一行捕快,才又去唤来护院,“天亮后去打听打听平阳公府三爷的住处,我们需得走一趟拜访了。”
本来,他想先去见见儿子,但如今有了今夜这一遭,那他必然得去见见凌赵氏了。
说起来,年初凌赵氏回幽州,他本是想拜见一二,但递过去的拜帖都被退了回来。
现在他又借用了赵氏的名号,自是得有所表示。
不然,就是他不懂规矩了。
再者,这些年也的确多亏了凌赵氏,若非她给了信物,又托了赵氏对他的关照,他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这是无可否认的。
所以,陈重必须去一趟。
只是,凌赵氏已然成亲,他不能直接递拜帖给他,只能通过凌崖迟了。
“是。”
“人如何了?”陈重又问起仆从的情况。
“大夫看过,给处理了伤势,说是避开了要害,险险保住了性命。但从此以后,就不能干重活了,至少得将养三个月,不然恐对寿数有碍。”护院答道。
“他这是替我挡灾了。让大夫开最好的药,这些咱们不缺的,回去都给他送去,再准备一笔重金酬谢,让他先卧床休息几个月。”陈重叹气道。
他也算是穷苦出身,也能明白仆从的不易,自然愿意给些好待遇的。
闻言,护院肃然,拱手道:“是。”
谁不喜欢会知冷知热的东家呢!
后半夜,客栈里都乱糟糟的,陈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天微微亮就醒了,然后开始梳洗,整理发冠衣着,以及拜访的礼物。
好在他这次是来送药的,多的是珍贵的药材,倒也是拿得出手。
送过去的拜帖被收下,陈重就掐着点上门去拜访了。
而凌崖迟收到这份莫名其妙的拜帖时,还有些惊诧。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姓陈的商人,但里面又提及跟赵氏的关系,想到跟赵姝妍有关,他便来寻本人。
“夫人,这人你可认识?说是要来拜访我们夫妻,以兹感谢。”
赵姝妍正指挥着人收拾细软,闻言,她接过拜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摇了摇头。
“不认识。”
“可他特地提及跟赵氏关系匪浅,且他来自幽州。莫非是你家什么远亲?”凌崖迟问道。
这种事情并不鲜见,无论多大的家族,盘根错节多,难免就有几个不熟悉或是陌生的远亲。
“可要见见?”
赵姝妍想了想,“既是这般诚意,见便见一面,也好看看是何人。”
凌崖迟颔首,打发了仆从去回话。
陈重来得很是准时,彼时两人才堪堪吃过早茶,听到仆从的禀报,对视了一眼。
“怪准时的,看来内里是个严谨守时的性子。请进来吧!”
陈重只带了两个护院随行,昨夜的事吓着他了,导致他出行都不敢只带仆从了,又怕带人太多,令人印象不好。
就挑了两个武艺最高的陪同。
等见到端坐堂上的赵姝妍和凌崖迟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赵姝妍身上,心中呼了口气。
果然是她啊!
当年暴雨夜一别,就是数年,再见时,对方依旧如旧,除却眼尾增了点细纹,依然貌美如花。
但他也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拱手作揖,说明来历和来意。
赵姝妍初始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真要是记,还真是记不起来。
就是这名字也颇为普通,毫无特色。
更何况,他说的也是平常事儿,只说昨夜被人刺杀,然后用了赵氏名号,得知赵家嫡出小姐在此,就速来拜见。
赵姝妍是赵家正正经经的嫡出,家中排行第八。
凌崖迟闻言,倒是没顾上叙旧,而是惊诧非常道,“这年头已是不许豢养部曲,谁人还敢派死士前去杀人?你得罪了大人物?”
就是豢养亲卫,现在都是侯爵以上才敢养几个,还是得有实权的。
平阳公府官府能上名册的也不过数人,且还是以平阳公的名,府中其他人是不准用的。
所以,也无怪乎凌崖迟这般惊讶。
但旋即,他又捏着下巴喃喃道,“这柳城可没这般的人物啊,老朱管辖的还可以……啊,萧侯爷在,你该不会是得罪了萧疏隐吧?”
说到这,他的脸色变得怪异,眼底还隐隐有些排斥。
显然要是陈重敢应,凌崖迟必然是要将人给赶出去的。
萧疏隐麻烦的点不在于他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
他可不好惹得很呢!
偏生,又颇得圣宠。
陈重闻言,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哪里敢得罪侯爷。再说,侯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感激他都来不及呢,怎生敢开罪!”
凌崖迟眯了眯眼,“你认识萧疏隐?”
这回,就是赵姝妍都正眼扫了过来。
陈重模棱两可道,“在黑山时,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小人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黑山?你是黑山的幸存者?”凌崖迟吃惊。
“是的。”陈重叹气,“若非是侯爷舍命相救,我此刻怕是都成累累白骨了。不曾想,我没死在黑山,昨夜却是差点死在了客栈里,而今想来,是我今年太过倒霉了。”
他这般说,心中也豁然开朗。
可不是嘛,好不容易老来得子,结果却是严家女跟姘头生的。
差点气死,养了许久病,然后想着出门走动,散散心,又碰上黑山贼劫持。
再是碰见了沈隽意等人,险些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而今又碰上莫名刺杀,差点一命呜呼。
想到这,他继续回答道,“我素来与人为善,少与之结仇,更何况柳城我实是不熟悉,还真不晓得是何人下此狠手,买凶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