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重总觉得这位少年郎有些古怪的眼熟,可一时半会,他还真就想不起来曾经见过。
他想起方才那位黑衣人离开前,恍惚间好似提了句称谓,但当时他并没有听清楚,只觉得房间内的气氛诡异又沉郁。
顿了顿,他拿出一枚银角子,塞到小二手中,压低声音,笑问道:“请问里面那位公子是来历啊?”
换成以往,他断然不会追问这般多,可这位少年郎却莫名让他很是在意。
所以,他就忍不住追问。
小二本来心中也恼火,可得了丰厚赏钱,霎时就眉开眼笑,自是知无不言。
“回客官的话,里面那位是我们东家的朋友,听说是从京都来的,身份也是大有来头的。”
“我们东家往日里都喊他世子爷,颇为恭敬的嘞!”
虽然说得比较笼统,可一听到“世子爷”三个字,陈重瞬间来了精神,“可知道是何家的世子?”
“这个嘛……”小二挠了挠头,“小的就不清楚了。”
陈重打量了他一眼,琢磨着他是外聘的伙计,不是心腹,主人家自不会在他跟前透露更多的讯息。
“不过,这位贵客如今在云麓书院进学,您要是好奇,可以去那头打听打听。”小二建议道。
说话间,就听到前头的包间传来动静,眼看着有人要出来,陈重也顾不得纠结,忙道:“我要下楼,可有避开前头包间下楼的法子。”
小二得了赏钱,就好说话很多,他小声道:“您随我来。”
陈重快步跟上,小二领着他避开人群,到了最后一间小杂物间,等到绕到最后一排,就看到一座小小的楼梯联通楼下。
“这是我们酒楼里特地设的楼梯,方便我们给客人传菜传话。”小二解释道。“平日里是不准带客人来此的。”
陈重恍然,当即道,“多谢。”
他顺着楼梯下去,从门内出来,赫然就是后院,走两步就是后厨,里面热火朝天,烟雾萦绕。
陈重让小二通知了自己的亲随来接人,又让他过会儿去传话,就说自己喝醉摔倒了,被亲随扶回客栈休息了。
至于宴请的钱,因着早退,他也一并付了。
小二自是满口称好,又给陈重指了后门的路,目送着他离去后,才莫名其妙的返回。
他是不明白为何这位豪爽的客官,明明看着就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离席了。
但只要能得到赏钱,他也顾不得这些古怪。
然后,楼上雅间的众人很快就得知了陈重骤然离去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
“陈老板身体不适,我们这全都是大夫啊!定是能给他看得妥妥帖帖的,怎么就回去了呢!”
“是啊,他刚才口口声声念叨着姜大夫,如今姜大夫人来了,他又走了,这真是……不赶巧啊!”
众人颇为费解。
实在是陈重这借口找得太过拙劣了。
要不是知道他对姜映梨赞誉有加,还以为他对姜映梨有意见呢!
姜映梨虽然也觉得奇怪,但还是替他开脱道,“这喝酒过多,脑袋糊涂,身体不适,是合该休息的,就算是咱们,也不过是让他多喝两碗醒酒汤。”
“也是也是,兴许是有别的事情!”其他人也顺着梯子下了。
既是如此,姜映梨也就没多停留,率先起身告辞。
众人总觉得其间有蹊跷,也明白姜映梨此刻定是尴尬的,纷纷道:“姜大夫注意安全啊!”
等到告别了众人,沈隽意与她并肩走出酒楼,侧眸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觉得这陈先生有些怪怪的。”姜映梨蹙着眉头道,“若他当真不愿见我,或者有意见,他绝不会派人去通知。”
“甚至还给我留货,让我亲自来。”
“可我来了,他莫名其妙的又离开了,未免太过奇怪了。”
沈隽意想了想,“或许他不曾说谎?酒后言多必失,估摸着是怕这满屋的人继续灌酒。”
“再者,可以这两日看看情况。”
他的意思看看陈重可有补救措施,也能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姜映梨颔首道,“我也有此意。走,我们先去接小榆她们。”
两人刚走到香烛铺子,就看到沈桑榆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他们,连忙快步跑了过来。
“姐姐,姐夫……”
“怎么了?何事这样惊慌?”姜映梨揽住她,“是有人欺负你?是原屠吗?”
沈桑榆摇了摇头,“娘,娘刚才瞧见个人影,就喊着什么‘不可能’,魂不守舍地跑出去了,我喊都喊不住。”
“原大哥说这他熟悉,让我守着店,他去追娘了!可都好一会儿,还没见到他们回来!”
姜映梨一愣,和沈隽意对视一眼。
“人往那边跑的?”
沈桑榆急得眼眶都红了,指了指后面的巷子,“那儿。刚才有人从后门出来,上了马车,娘就追上去了。”
“姐姐,娘对城里一点都不熟悉,她不会有事吧?”
沈隽意面色微冷,当即就要去追,姜映梨喊住他。
“我跟你一道。多一个人快一些!”
边说,她边回头对沈桑榆道,“你在店里别乱跑,我们很快就回来。”
沈桑榆连连点头。
姜映梨跟上沈隽意的步伐,侧头就看他脸色冷峻,优越的下颔线紧紧地绷住,显然很是担心。
姜映梨此时也没说宽慰的话,两人循着后巷追出去,结果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来来往往都是人。
沈隽意眉头一拧,姜映梨提议道,“我们分头找,我往这边。”
沈隽意颔首,转身就往另外一边跑去。
姜映梨走了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个提着篮子的大娘,篮子里的东西霎时撒了一地。
好在都是些瓜果蔬菜。
她边道歉,边低头帮着捡起来。
大娘烦闷道,“我今日出门都没看黄历,当真是倒霉啊!前头才被个疯子女人撞倒,她倒是好,哭得比我还大声,好像我欺负她了一般。”
“结果现在倒是好,又撞了个……我这菜都摔蔫了!”
姜映梨一愣,马上问道,“大娘,请问之前撞你的那位妇人是穿着绀色襦裙,湖绿色上裳嘛?大概这么高……”
闻言,大娘警惕的打量着着她,“是又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我可是本地人,你要也想讹我,我相公家有人在县衙的,定是绕不得你们的。”
姜映梨一喜,忙道:“那是我家亲人,劳烦告诉具体位置。这点钱,就当我赔偿您的菜钱如何?”
说着,她抓了几枚铜板递了过来。
见此,大娘眉眼骤亮,一把抓过铜板,喜滋滋地指路。
“就在前面转角的位置,她好像在追什么马车,但人哪里赶得上车啊!摔了一跤,又哭着去追了,你赶紧去吧!”
这点铜板够买她这一篮子菜,可不就是白得了嘛!
所以她态度极好。
姜映梨道了谢,现在也来不及回头去找沈隽意了,她拔腿就往前面追去。
没过一会儿,她就远远看到前面有个跌跌撞撞的熟悉影子。
“大娘,大娘!”
姜映梨松了口气,急忙三两步冲上去,扶住又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地上的李玉珠,将人搀扶起来。
“您怎么样了?”
但李玉珠却像是失了魂魄般,目光一直追随着前面那辆棕褐色的马车。
“别,别走!等等我!”
姜映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马车哒哒哒地已经驶到街尾了,人力还真难追上。
她拉住摔得满身脏污的李玉珠,“大娘,您这是干什么?那马车已经走远了,咱们追不上了。”
“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李玉珠却似是听不见,她怔怔然望着那辆马车,一行清泪滚滚落下。
“沈郎,等等我……”
姜映梨:“……沈浪?”
虽然很好奇这位沈浪是何人,但现在姜映梨顾不得这些,她费力地扶着魂不守舍的李玉珠,哄着她先回去。
李玉珠这会子还有些失神,正当她有些费力时,身后传来声音。
“娘!”
“东家,李大娘。”
是沈隽意和原屠返回来了。
原来刚才原屠追出去太晚,也跑错了边儿,结果追了一段路,一问发现并没有一辆棕色车帘的马车经过,更不曾见有人追着马车。
他就明白跑错边了。
等他返回来就撞见同样跑错的沈隽意,两人当即就反身追来了这头。
果然没跑多远,就看见了姜映梨两人。
沈隽意看到李玉珠摔破的裤子,膝盖处已经被鲜血染湿。
他脸色一变,扶住李玉珠:“娘,您受伤了。我先背您回去!”
听到沈隽意的声音,李玉珠这才恍然回神,她转眸望来,泪水汹涌而出,紧紧攥着他的手。
她的掌心早已在摔跤时,被粗糙的石板摩擦得鲜血淋漓,她却不觉得疼,心中更是有一把火在烧。
“阿隽,我看到你爹了!就在那辆马车里,他还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我肯定没人错的……”
姜映梨恍然。
敢情刚才喊的不是什么沈浪,而是沈郎啊!
可沈隽意的爹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闻言,神色也是一愣。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低声宽慰道:“娘,您肯定是认错人了。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当时是村里帮着操办的丧事,大家都是确认过的。”
“也是我们亲眼看着下葬的。”
李玉珠摇了摇头,激动道,“不是。他真的,真的跟你爹长得一模一样!就是长了点年岁……你要是见了,肯定也会觉得是你爹的!”
“我肯定没有认错的!对,还有他的声音,也没有变化。我,我真该追上去的……”
她当时是陪着沈桑榆在店内对账,当时听到外头酒楼后门有动静,说话的声音又有些耳熟,她就忍不住出来探头看了看。
没成想,就看到丈夫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那是化成灰她都难以忘怀的人。
她当时都愣住了,直到对方被人扶着上了马车,她才陡然反应过来,连忙边喊边追。
可对方根本就没有回应……
“娘!”沈隽意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我们先回去再说,好不好?”
“可……”
姜映梨哄道:“现在马车已经走了,也没办法确认了。不然这样,回头我找人跟酒楼里的伙计打听打听情况,看看是哪家人。然后咱们在对照着寻人,如何?”
闻言,李玉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只能失落地垂头应声。
沈隽意松了口气,觑了眼她的伤,转身蹲下,“我背您。”
“不用。”李玉珠看着儿子单薄的身体,连连摆手,“我能走。”
“您身上有伤,别勉强。”
李玉珠舍不得儿子受累,非要自己走,这时原屠终于显示出他的作用。
他拍着结实的肌肉,大声道,“李大娘,我来背您。我身体强壮得很,有的是力气。”
说完,他就如一座高塔蹲下,拍着宽阔的背。
李玉珠有些迟疑,刚要拒绝,沈隽意扶住她道,“那就有劳原兄弟了。”
“来,您小心些。”姜映梨也搀扶着她。
既然儿子都这般说,李玉珠最后就由原屠给背了回去。
她神色蔫蔫。
回到香烛铺后,姜映梨就去给李玉珠处理伤势,沈隽意倒是想找人帮着打探关于那辆马车主人的消息。
虽然避开了姜青柚,但偏生他找的就是陈重给过银钱的小二。
临走前,陈重又给了他赏钱封嘴,让任何人问起自己就说不清楚,或者是顾左右而言他。
眼下见沈隽意问起马车主人,小二眼眸转了转,扯了个谎,“这是何老爷府中的管事来宴请。不然咱们这柳城,哪家有这般阔绰的马车呢!”
闻言,沈隽意蹙了蹙眉头,想了想,将自家爹的形象描述了一遍。
“这样的人,可有见过?”
小二心中嘀咕,那不就是刚才那位客官老爷吗?
但嘴上却是连连说没有。
见此,沈隽意就笃定是李玉珠认错了人。
说起来,他爹娘感情极好,当年他爹去世,他娘差点就绝食自尽了,若不是姥姥带着大舅母骂醒了她,又还有个自己要照顾。
他娘定是支撑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