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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谈判对比起火药味浓郁的前面,显得平静许多。

    此次的位置选在了军营里,彼此有了个大的逆转。

    周子瑜这次只来了他一个人,随同一起的是孟藻。

    孟藻这段时间在寨子里过得倒算是惬意,周子瑜虽没限制他的行动,但也派了人盯着他,故而整体上来说,自由度并不算太高。

    双方一碰面,孟藻立刻颠颠儿跑回萧疏隐身边复命。

    周羡见到周子瑜,也是快速奔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蹙眉道:“大哥,您的脸色瞧着不怎么好,是病情又……”

    周子瑜张开双手,轻轻一笑,截断他的话,“现在这种时候就别提这些小事了,过来,让大哥看看。”

    周羡垂着眼眸,抿了抿唇,反手抱了上去。

    周子瑜抱住他,笑道:“瘦了点啊!受委屈了……”

    就如孟藻在黑山寨一般,周羡身为匪头头,两边闹得这般不可开交的情况下,他在军营里为质,哪里能有什么好的待遇,定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只是,从前一点就炸的青年,此刻却很沉默,丝毫未提半点在此受过的罪过。

    周羡低声道:“我很好。对比起我,明明大哥才是真瘦了……”

    周子瑜先前好歹身上是有点肉的,如今摸上去却只剩下了骨架子,哪怕穿得再扎实,依旧是膈手的。

    “大哥,怎生就你一个人来?还有信……”

    周子瑜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回答,而是反手将他推开,抬头望去,对上了萧疏隐投来的目光。

    他淡淡扯起唇角,“萧侯爷。”

    萧疏隐略略抬了抬下巴,“周寨主好气度,竟然孤身前来。”

    “与侯爷学的,我亦是信任侯爷。”

    毕竟上回萧疏隐都能孤身一枪上山,他今日独自下山,亦是可以。

    萧疏隐挑眉,不置可否,比了个手势。

    “请。”

    “请。”

    两人一道往议事帐篷而去。

    张巢和李勤等人都在一侧旁观,见到周子瑜虽面有病容,但目含精光,步履稳健,目不斜视,不由都微微蹙眉。

    张巢大大咧咧道:“这寨主头子看起来确实像那么两回事。 ”

    李勤则是凝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他旁边的乔副将眼珠子滴溜溜转,悄然地转身退了下去。

    帐篷里早已在温酒煮茶,两人各自落座,周羡和孟藻等人则是分别守在各自这侧,立在其后。

    萧疏隐抬袖,给周子瑜倒了杯茶水,推到他跟前,“秋日干燥,寨主喝口茶润润嗓子。”

    周子瑜抬指点了点桌面,轻轻掩嘴咳嗽了两声,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眸,淡淡一笑,“多谢侯爷。”

    “今日我前来,主要是给为了跟侯爷谈谈安置的问题。大体内容,阿羡已经告知我了,但细节方向,还是需得再详细推敲一二。”

    萧疏隐并不意外,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品着,“你说。”

    “我知道,我们盘桓黑山寨多年,虽不曾有打劫百姓之举,但我也曾有管束不力,导致打劫商旅之举,难免是触犯律法,合该受罚的。”

    “大哥,这分明是江魁一人所为,如何能怪到您头上?再说了,我们寨子里的百姓都是在被逼着活不下去才上山……”

    周羡忍不住反驳,却被喝止。

    “住口。”周子瑜脸色一沉,“这里没让你说话。”

    周羡一噎,神色难看地低下了头。

    周子瑜扬起脸,嘴角勾起笑容,重新看向萧疏隐,“让萧侯爷见笑了。但我这三弟有句话却也没说错,不管如何,这山上的百姓,亦是朝廷的子民。”

    “若是些年轻力壮的,让其背井离乡倒是无可厚非。但那些老弱妇孺,让她们跋山涉水前往云城,是否是有些欠妥当了?”

    “而且,这天气日渐寒凉,他们若是路上有个好歹……”

    萧疏隐指尖点了点桌面,淡淡道:“云城地处西南,气候温暖,若是早日前往,路上只会越走越暖,万万不会出现因寒凉而病之事。”

    “不过那边有些瘴气,我会配备一名军医前往,亦会给足医药。”

    顿了顿,他抬眼望来,“此次是谢家接下了这差事,本侯亦是费了不少功夫说服的谢家军。一旦他们进了云城境内,自有谢家军安置。”

    “还是说,你想他们继续留在这燕、幽两城之间?”

    “本侯亦是可以应允,但你可得想清楚了,黑山寨在此肆虐多年,旁人是不会管你们多有苦衷,在这不争的事实面前,你确定有村落山庄肯收留?”

    “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最多只能被分配去荒山开荒,天气日渐严寒,他们能不能活下来是一回事,旁人能不能容得下来他们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本侯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萧疏隐扬眉觑着周子瑜。

    周子瑜本来只想着让寨民能安居乐业,闻言,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是啊,哪怕是黑山寨倒了,但这些寨民在黑山生活多年,却是不争的事实。一旦黑山寨解散,他是受了惩罚,去赎了罪,可这些寨民又如何能不被排斥呢?

    那些人周围曾经遭受过不公的人,只会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背井离乡,重新开始。

    周子瑜苦涩一笑,“还是侯爷想得周到,原也是我连累了他们。”

    他本以为萧疏隐是故意分化,而今想来,或许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但对寨民们而言,却也不失为重新开始。

    “你不必担心,谢家军驻守云城多年,一直不曾有外敌进犯,云城并不会比幽州差。而且,谢家待百姓宽厚,他们过去,只要安分守己,亦是能得到庇护。”萧疏隐淡淡道。

    “这个我自是信的。”周子瑜扯了扯唇角,“谢老国公的为人,若是还不能叫人信任,这朝廷上下还有何人能信呢!当年,也只有谢老国公替我说过话……”

    他能逃脱,当年镇国公府也是出了一分力的。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如此他们我也不必忧心。只是,你要送阿羡他们这些前往北边……”

    他话还没说完,萧疏隐就以拇指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应怀瑾,本侯以为已经够宽厚了。”

    “你自己也是从北地为兵将起家的,应当了解,机遇都是伴随着危险的。”

    “他们可不同那些老弱病残,他们是年轻力壮,手染鲜血之人,按照律法,他们按律都是要入罪或游街示众砍头,或是流放苦徭为盾牌。”

    “但本侯网开一面,只判了首恶——只要你一人之命,已是破例。”

    “甚至还给了他们机会去北边,他们但凡勇猛刚毅,闯下一片天地,不但可以赎罪身返良籍,还能有机会以军功获得军官之身。”

    “这样的好机会,本侯只要往哪个匪寨山头一放话,多的是人愿意,你别不识好歹了。”

    周子瑜何尝不知道,只是作为寨主,看着这些人因自己获罪,从自由之身成为罪身,总是希望能多替他们争取些好处的。

    他脸上浮现苦涩:“我知道,这次是多亏了侯爷。我欠您的,恐怕只能下辈子结草相还了。”

    “只是,我最后请求,可否让他们带些家什离开,路途遥远,难免……”

    “只有去云城的可以,但赃物得留下。”萧疏隐淡淡道。

    “是。”

    其实事已至此,是没有什么好谈的空间了,毕竟圣旨能准许的范围更窄,但萧疏隐对应怀瑾有些好感,也就愿意给两分便利。

    “本侯给你三天的时间,把事情交接清楚后,你就随人入京吧!”

    “不是你押送我大哥入京?”周羡惊愕发问。

    “这样要紧的差事,自是由绣衣使去做。”萧疏隐淡淡道。

    他得先随军返回柳城,交接清楚才能回京复命。

    最重要的是,他还需要去见见那位。

    当然,这些不需在此提起。

    听到绣衣使的名字,周羡浮起了嫌恶,刚要说话,就被周子瑜给摁住。

    周子瑜起身,朝着萧疏隐拱手,“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寨中,说服众人,劳烦侯爷了,告辞。”

    说完,他就拉着周羡往外走。

    周羡还有些不满,却被死死地按住,直到到了外间,他有些不满,“他分明寸步未让。要是死守,我们寨子未必不能坚持,兴许还能耗个一年半载……”

    “阿羡。”周子瑜喝住他,见他有些委屈地低头,他叹气:“我们是能守,但大家的情况你也瞧见了,多少弟兄负伤,乡民们谁没在为亲人悲痛?”

    “我们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而抗争。而且,”他回头看了眼帐篷,低声道,“英雄出少年,这位萧侯爷可比咱们想象中厉害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断了那位对他的资助,就算能挨过去又如何呐?

    那位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自己不打紧,但跟了他多年的寨民又何其无辜呢?

    “这些条件,已是目前咱们能争取到最好的了。”

    周羡冷笑,“官兵反复又狡诈,如何知他们不会在我们投降后又倒戈。当年大哥不也是……”

    说到这,他突然住了口,低下了头,“对不起,大哥。”

    周子瑜一顿,低声道:“我信谢家军的。也相信咱们的运气不会差到极致。”

    “大哥!”

    周子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周子瑜跟上他的步伐。

    孟藻放下帘子,走回来桌案前,“侯爷,他们走了。”

    “嗯。”萧疏隐把玩着茶盏,慢慢道:“这次有什么发现?”

    “这周子瑜并不曾限制属下的行动,属下就以无聊闲逛了一番。这黑山寨上下齐心,男女老少都皆可为兵,而且对周子瑜颇为信赖爱重。”

    “前几日,周子瑜下葬了他二弟,还将其的小妾送下了山……”

    萧疏隐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讲这些八卦,他喃喃道:“应怀瑾,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可惜了……”

    “侯爷,您为何要给他们那么长的时间?就算再看重这应怀瑾,他也是个逃犯……”

    孟藻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萧疏隐斜睨而来的目光,他霎时一僵,缩了缩脖子,“侯爷,属下,属下不该质问您……”

    “孟藻,平时多看看书。”萧疏隐冷冷淡淡道,“去飞鸽传书,催催谢若微。”

    “是。”

    黑山寨上下看到周子瑜带着周羡回来,仿似都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片欢腾。

    还有跟周羡关系好的跑过来,将他狠狠抱住,“三寨主,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听说你下山被那些官兵擒住了,都担心死了,恨不得立刻拿着刀下山去拼命呢!亏得寨主拦住我们!”

    “对了,这几日还有个黑脸官狗子,我们本来还想套着麻袋打他几顿的,都被拦住说要拿去赎你,我们就让他多逍遥了几天。”

    周羡:“……”

    看来两边当人质的都不好过。

    甚至还有人建议,“不然今天咱们庆祝庆祝吧?就庆贺三当家平安归来,后面能够再带领我们打败官狗子,还我们黑山寨一片祥和,如何?”

    “好好好!”

    大家最近都沉浸在悲伤里,此时听到这样的提议,自也是连连道好,这的确是个很好振奋士气的办法。

    周羡看向周子瑜。

    周子瑜扯了扯唇角,却没有拒绝,“可以。阿羡,你去库房里把酒搬出来,让大家伙儿都乐呵乐呵。”

    “大哥……”

    “快去吧!”周子瑜面色平静。

    “好啊,有酒喝,有肉吃……”

    “大当家大气!”

    “那今天可得敞开肚皮吃了!”

    但也有人察觉出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大当家,咱们不是还要对抗官兵吗?这时候饮酒是不是不妥当?”

    周子瑜弯了弯眉眼,笑容很是镇定,传递着一种很平静的气息,“没事,偶尔为之罢了。今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就让大家都开心些也好。”

    “晚些,我也有些事情跟大家说。”

    “所以,去将寨子里从上到下的人都召集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