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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大朝会的将近

    日晷偏移到了未时,天色呈紫橘调的层层晕染,如史书工笔,可无人顾遐这美景。

    “周太医、方太医竟都来不了?”卫嬷嬷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攥紧帕子,恨不得自己驾着车舆赶去太医院,只是陛下早已命令过,为确保夫人安全,不被有心人发现,因而不可擅自去太医院请太医。

    更何况——“嬷嬷,如今太医院全权负责贵妃娘娘,自然是请不动的。”

    小宫女皱眉颇为难地禀告,她迷惑,可卫菱眸间愈发清明,低身间已然思忖明白。这两个太医同时无法来行宫,太医院又为贵妃所绊,只怕是有心人深藏若虚,刻意谋划,如今行宫,已然不再安全。

    左不过是不想她留在行宫,或者换句话说,想让自己落胎被裴序厌弃,她自然要顺着来演这粉墨登场的好戏。

    “好痛。”卫菱低低地吟了两声,遂而忽然晕过去,阖眸身子倾斜,整个人如折颈的孤燕,可怜得很。

    “不得了,不得了。”卫嬷嬷老身耸立,心胆俱裂,“你们快些扶夫人回屋,其他人进宫,快去禀告陛下!”—

    寿康宫处,虽看似暖意融融,可台上二人却呈分庭抗礼的姿态。

    太后面容酡红,似醉非醉,不像往日着老气横秋的殷紫禅袍,反而玉貂艳衣,袅娜有仪,眉目含春地瞧着台下的某处。

    “皇叔日日来母后处,僭越了些,既然皇叔闲趣,不若替朕把持大朝会之事,他日北狄王来,同朕指明要见你。”裴序落拓流水般饮尽一壶苦涩的香片茶,下颌利落干脆,太后瞧见,眼底掠过丝厌恶,又很快消弭。

    皇帝,像极了他父亲,虚伪又看似温柔。

    被唤作皇叔的男子眉目宜喜宜嗔,三分女相、芝兰琼华,峨冠博带,不似武将似文将,眉目谈不上俊秀若林,淡淡眉目疏落清雅,正是赫连王裴已,他听闻并未生怒,反倒是笑着看向他:“陛下正值盛年,岂能理解微臣年迈,就向往这亲缘之情,如今不容易入次京,还望陛下能体恤我这皇叔。”

    太后咳了声,眼睛一转:“既然大朝会皇帝忙不过来,那不如唤你皇弟去办,阿声稳妥年轻,也该替你操劳操劳。”

    见母后把这事揽到裴声身上,裴序一笑,未达眼底。

    太后见帝王不应话,自觉失了面子,寻了个由头催他离去,临走之际,裴序望着外边自由翱翔的云雀,却又回忆起那个滂沱大雨的夜,两胴纠缠的身躯,厌恶闭上眼,叹道:“皇叔驻守边疆辛苦,可有回京养老之意?”

    说罢,太后与裴已皆惊,裴已笑意停顿,太后惊喜不已,如此盼望就要成真时,裴已忽而开口:“为国安定边境是裴氏责任,微臣不该推辞。”

    太后不解地看向裴已,裴序笑叹了声:“也是,况且听闻皇叔有位闽夫人刚为皇叔诞下庶子,自然归心似箭。”

    太后怔忪片刻,眼底逐渐碎裂。—

    “陛下唤臣来,可是有事要商?”柳遮斯手执玉笏,眉眼间略带几分笑意。

    裴序知他因贵妃遇喜而欣喜,果然柳遮斯微微一笑,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低声道:“陛下,不知贵妃最近身体如何?是否有呕吐、疲倦之状?微臣中年得女,如今她为陛下生育龙嗣乃我柳氏之幸。”

    他的话语中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裴序唇角微扬,茶香中掩去了眼底锋芒,轻描淡写回答道:“贵妃近日安泰,舅父不必担忧,朕会安排好一切。”

    柳遮斯没有料到裴序的回答如此平淡,心中一动,但还是未放弃,他话锋一转:“既如此,如今后位空悬,前朝蠢蠢欲动。”

    裴序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随机扶眉:“这事还需再观,如今大朝会在即,朕分身乏术。今唤舅父来,是有一要紧事。”

    柳遮斯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但随即敏锐察觉裴序担忧,声音低沉:“陛下指的是——北狄与我朝边疆的远子军?”

    裴序抬眼望向他,目光沉静如水,颔首:“舅父聪慧,朕要你千里探查这远子军是否如初驻边疆守?还是蠢蠢欲动渐近京城,更要仔细察看北狄的动向,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禀告。”

    柳遮斯听罢,急忙俯身道:“臣必定尽快安排。”

    临行之际,柳遮斯忽然停下脚步,眼中泛起一抹柔情,声音低沉而哽咽:“陛下,微臣老矣,万事皆已见惯,但有一事,微臣不得不说。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可皇子之事,乃是国家之根本,望陛下替微臣多照看贵妃。”

    裴序目光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叹了口气应道:“舅父所说,朕明白。”—

    郎中从未来过宫阙禁地,颤颤巍巍来到这秋褚行宫时满头大汗,他替床榻上昏迷的夫人把脉,察觉出她是装的,却一句也不敢说,这夫人这样做必然有她的目的,自己小老百姓不敢违背。

    卫嬷嬷急迫不已,立刻询问:“怎么样,我们夫人没事吧?”

    郎中收起药箱,煞有其事地说道:“老夫细细查探一番发现,夫人胎心不稳,需要静养,绝不能再生气忧郁多度了”,随后离开。

    卫嬷嬷连忙应声,一身虚汗出透了瘫软在卫菱的床边,穗儿也乖巧地握住卫菱的手,小脸上满是担忧。

    而此时,屋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卫菱闻声睁眸,看着裴序衣袍散乱,眉眼猩红急迫,携了风霜与冷气。

    裴序步子不稳,颤抖道:“阿菱。”

    “滚。”卫菱猛然扇了一个巴掌过去,脸绷得很紧,面上尽管神色淡淡,可微微起筋的脖颈都透露着满腔的愤怒。

    裴序不敢多说,垂着面,如同困兽一般,穗儿虽然不喜欢这叔父,但还是上前拦在他面前:“娘亲,不要打叔父了。”

    裴序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穗儿,卫菱让秋枝把她抱回去睡觉,屋中只余两人。

    卫菱彻底软透了,双目无神:“裴序,你觉得我能撑多久?如今一切,你觉得是偶然造就的吗?恰巧宫中太医都忙,恰巧两个太医生病。你想让我死在宫中的哪个冬天呢?我真后悔遇见你。”

    裴序身形不稳,眸底如水掠上极大的痛苦,喉咙间像有什么在紧紧地扼住他,他甚至站不住,踉跄几步最终开口:“是我错了,阿菱。”

    像是做出了什么极大的决定,他突然眼神异变,垂下眼尾的黑羽:“我送你走。”

    卫菱不可置信抬头,极大的惊喜刺痛了他的眼:“你说什么?”

    裴序痛苦地搂住她:“不是放你走,我考虑过你留在此处确不安全,柳氏觊觎后位应当发觉了什么,朕送你回璜州太远,送你回卫府更不安全,行宫更是不可多待,朕前思后想,直到生产之日你就住在东厂处,林檀生朕很放心。朕知道他为了你嫂嫂帮过你几次,朕已不再怪他,身为阉人又与你嫂嫂有亲缘,朕很放心,你若无趣,朕便让他偷偷带你嫂嫂来见你。”

    卫菱眼神一晃,住在东厂,远比在行宫方便逃离,她垂睫不敢露出一丝渴望之色:“既然如此,随你安排。”

    裴序却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的、不敢松开,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质问:“阿菱,你不会离开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