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娇妇:阴鸷帝王掌中娇》 第一章 吐血身亡 天元五年冬,霰雪落瓦重。京州兴时疫,幼儿夭折的多,白幡飘满街。 虬曲的枝干耸出一截,侍郎府的嬷嬷一早就挂上了红符,只盼着自家小主子能平安度过此劫。 碧华堂内,鎏金六耳炉烧的正旺,地龙熏热。 褥帘掀起,携了阵冷风。秋枝俏脸冻的通红,手捂着汤婆子进门:“夫人,听出府的小厮说时疫闹的城东的棺材铺都卖没了,侯府那边儿—” 她踟蹰一瞬,愤懑不平道:“老夫人说有药也先紧着二姑娘,还说什么又不是亲生的…” “行了。“ 床榻边,卫菱制止了秋枝的嘀咕,摸了摸穗儿额头,冰冰凉如死人般,鸦睫下落了层阴翳:“母亲向来如此,罢了。” 穗儿咳了声,断断续续地喘息:“娘…我想见爹。” “老爷…在二姑娘那儿。” 屋内诧寂无声,秋枝立刻转移话题:“听闻宫里有药。” 卫菱抬眸,潋滟瑞凤目微颤。 宫庭内,生杀予夺唯天子。可前尘旧怨,他憎恶自己至深,这药…会给吗? 咬破舌尖的刺痛感拉回思绪,卫菱定神:“我入宫一趟。” 悬铃马车印出深辙,停于宫道外。雪纷扬而下,很快打湿了她的乌鬓。 宫道的雪深至膝,卫菱一步一叩首,艰难行进,额角流下的血落入雪中,触目惊心的红。 来往的宫仆步履匆匆,眼带怜悯。 秋枝眼底哀痛,小姐病重,可老爷作为亲爹竟不管不顾陪着旁人,简直是猪油蒙心! 终于—到了养心殿阶下。 可门紧闭着,总管太监李讷一挥拂尘:“卫夫人回吧,皇上不见您。” 他压低嗓音,循循善诱:“这药金贵,您回吧,谁来求皇上都没给。” 卫菱摇摇欲坠,她仓惶地看向禁闭的门,再重重叩首:“求皇上赐药,臣妇愿当牛做马报圣上圣恩!” 雪下得愈发急了,李讷俯瞰着阶下快被风雪淹没的人影兀自摇头。 这侍郎夫人也是个可怜人呐。 本是侯府嫡长女,刚出生却被妾室偷换,当成庶出在庄子上养大,及笄之年才被认回。 日晷偏移,梆子声响。 “吱呀———” 养心殿的门终于开了,丽人袅娜而出,云髻雾鬓、海棠榴钗摇颤如蝶,李讷俯身:“请贵妃娘娘安。” 昭元贵妃眸光轻斜:“那位是?” 李讷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神色无奈:“是侍郎夫人,为幼女求药。” “啧,本宫听闻倒是个可怜人,爹娘不疼、夫君不爱的。这药珍贵无比,皇上再仁善怕也难给呐。” 望着那抹胭脂红的裙角逶迤离去,话随风递荡入耳中,似剜心割肉。 可倏而,李讷往里瞧了眼,眸色骤亮:“夫人,您请进。” 殿内空寂,唯有九五至尊。 卫菱脸冻得僵硬,匍匐跪地。她忐忑不安,不敢抬头看那道颀长身影。 良久,帝王才放了手中奏折,声音清越一如经年:“夫人来见朕,所求为何?” 可谓是明知故问。 卫菱恭敬垂首,姿态极柔:“臣妇唯求时疫之药救幼女,愿圣上垂怜。” “求药?” 烛苗“噼啪”爆了声,裴序抬眉,半明半灭间,狭目晦暗如深:“卫夫人来此,所求…唯有这些吗?” 心中霎时如惊雷平起,卫菱眉目氤氲上涩意:“臣妇卑贱,本不该叨扰圣上。只是稚儿无辜,求…裴郎—” 石砚猛然掷下,碰地发出“哐啷”脆响。 李讷连忙叩首:“皇上息怒!” 他抬眼,圣上脸色阴沉如骤雨将至。 “让她滚!” 天子怒,伏尸万里。 李讷惊惧不安,他竟隐隐听了这侍郎夫人唤皇上“裴郎”,简直是大逆不道! 李讷汗流浃背,刚要送卫夫人离开,岂料皇上突然开口:“派人拿药给她。” 卫菱眼底微湿:“多谢皇上。” 终归,她又欠了他一次。 李讷身影一顿,温和应下,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这卫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卫菱刚回府,就在连廊处瞥见了某道修如翠竹的身影。橙皮黄穗的纸笼映衬男子鼻挺唇薄,气度斐然。 钟越望着她蹙眉:“你这是去了何处?” 卫菱以为他刚瞧过女儿心中忧虑,气喘吁吁道:“我去拿时疫的药了。” 钟越眼底闪过惊讶,接过药去向膳房。 卫菱匆匆赶回碧华堂,推开门只见穗儿大口吐血,嬷嬷拿帕子堵却堵不住。 穗儿往日粉生生的小脸也变得黯淡。 卫菱揪心地摸着她的脸哄道:“爹爹去煎药了,穗儿别怕,你会好的。” “爹爹…” 穗儿虚弱地笑了笑:“娘亲,爹爹他不是只疼二姨母和表姐,也是疼我的,是吗?” “娘,我不是你和爹的亲女儿,不要嫌弃我…” 听着稚嫩的话,卫菱心如刀绞,勾唇却苦涩异常:“谁说的,你就是爹娘亲生的,不会有事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绝望缓慢盘踞。 卫菱按耐不住,攥紧穗儿的手不停催问:“去看看老爷怎么还没过来。” 不时,秋枝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不好了,老爷他端药去了别院!” 卫菱感觉心被紧紧扼住,几乎发不出声音:“你说什么?” 秋枝泣不成声:“夫人,药没了。” 卫菱起身,跌跌撞撞往别院跑去,鬓发乱舞,全然没了贵女姿态。 她错了,钟越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救女儿呢? 况且这孩子,还是因她成亲一年未生养从钟氏旁支过继的,尚无血脉之亲。 十五岁时她被认回成了永恩侯嫡长女,占了卫艽的婚约,钟越不得已娶了自己。 而后卫艽因伤心意外落水被郑王庶子所救、不得不嫁,后丧夫寡居。 一年前上元节,灯火幢幢。 钟越眉目清柔,可话却让她如堕深渊:“阿菱,你知道的,我放不下艽儿。” 卫菱诸般话堵于唇齿间,也只能沉默,她没有权利拒绝。 毕竟,连永恩侯夫人—她真正的娘亲也居高临下地逼她接纳卫艽入府。 所有人都瞧不上她,只因养大她的菀娘是瘦马出身的贱妾。 她也曾恨菀娘,可又一直惦记着菀娘临终前的话:“菱姐儿,是我对不住你。回了府中你莫怪阿艽,她虽是我亲生,却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道卫艽无辜,天性温善,皆捧于掌心做掌中娇。 可唯她一生困顿,六亲缘薄。 走到院外,她听到了卫艽和裴敏元的对话。 “娘亲,我喝完药,姨丈便可以做我的新爹爹了吗?” “当然,你表妹没药一死,你姨丈便会休妻,到时候娘就是这侍郎府的女主人。” 卫艽正兴高采烈地计划未来,突然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一掌扇下,她摔在地上,腮高高肿起。 卫艽惊惧地看着来人:“阿姐,你是不是疯了!” 卫菱一向性子柔弱,可如今眼瞳猩红,唇色惨白,披发犹如厉鬼。 钟越进屋,护在卫艽身前,看着她神色复杂:“你要怪就怪我。” 卫菱看着钟越维护的姿态,忽然倦了。 她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字字泣血:“钟越,你知这时疫的药有多难得吗?还是嫌弃穗儿不是你亲生的,想让她死,然后再休了我?” 钟越蹙眉:“别胡说!我会派人替穗儿求药,只是敏元更严重———” 他瞧着卫菱哀戚的目光,莫名的心窝一痛,话语顿住。 窗棂又落雪,呼啸而来的还有府内的丧钟声,震耳欲聋。 嬷嬷跑进来,泪流满面:“夫人、老爷,小姐她——殁了!” 卫菱目色失神,像死寂的枯木,没了任何生息,秋枝哽咽搀扶她:“夫人…” 钟越身影一晃,眼圈湿红。 他想伸手去扶住那道孱弱的身影,又不敢触碰,喉头酸涩:“阿菱。” 恍惚间,眼前浮现起穗儿的模样。小姑娘眉眼秀气怯弱:“娘,黄泉路太长,穗儿怕。” 卫菱伸手,只触到一片虚无。 她微微勾唇,自言自语:“不怕,娘来陪你。” 钟越似感知到了什么,惊慌伸手—但已然来不及了。 尖锐的簪子狠狠刺入脖颈,血喷溅而出。 她轰然倒地,却被紧紧拥入怀中。 卫菱望着神色痛苦的钟越,缓缓阖眸:“若有来世,我绝不嫁你。” 第二章 竟又重活一世 京州正逢夏初雾雨,只见白墙头上有水鸦儿筑窝。街道两边有摊贩叫卖着,黄口小儿、贩夫走卒交错不绝。 马车晃晃悠悠行进着,突然一声低促的呼声从车厢内传来。 “夫人,您怎么了?” 眼前之景逐渐聚焦,卫菱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秋枝:“这是哪儿?” 她不是已经自刎而死… 秋枝“噗嗤”笑了声:“夫人,这是回侯府的路呢。您忘了,今日二姑娘也带着表小姐回侯府。” 说到后头,秋枝突然压低了嗓音:“听闻上个月二姑爷没的蹊跷,竟是死在了舞姬肚皮上。” 卫菱有些恍惚,她不觉奇怪。 前世裴阮生的雅隽明旷如绯玉,又是郑王庶子、身份贵重,一场寺庙艳遇勾的卫艽瞬间抛却了钟越,转嫁了他。 可裴阮骨子里浪荡,溺于风花雪月,掏空身子死在女子榻上。 很快,马车稳当停下。 卫菱掀帘才发觉外头竟是夏日,她只着了翠青莲蒂襦纱裙,清凉宜人。 时节不同,所以—她竟是重生了? 心中跌宕起伏,可卫菱步履并未停顿,进了永恩侯府,绕过池馆水榭来到正堂。 最高处的妇人雍容华贵,不怒自威,正是永恩侯夫人宋玉鸳。 卫菱俯身:“请母亲安”,随后,她向左侧看去,压下眼底滔天恨意:“二妹也回来了。” 卫艽看着眼前冠盖京华的艳容,眼底掠过艳羡:“我不过是个丧夫的可怜人,回到娘这儿讨个安慰,不比姐姐夫君在侧、恩爱和美。” 她说话一惯装可怜,果然宋玉鸳蹙颦,心疼道:“别怕,娘替你说。” 卫菱目光冷淡,宋玉鸳觉出嫡长女的不同了,可她仍不假思索开口:“阿艽想带敏元去你府中住几日,我通知你一声,你夫君想来已知。” 通知? 卫菱重活一世,听到这样的话、回忆起前世唯唯诺诺应下的模样只觉讽刺。 她抬眼勾出淡漠弧度:“只怕,外头会传出二妹与夫君的闲话,况且妹夫刚病逝,妹妹…怎么就想来侍郎府小住呢?“ 言下之意鲜明犀利,点名道姓就差说水性杨花了,卫艽瞬间红了脸,气到失语:“你!” 宋玉鸳猛的拍桌,她眯眼看着堂下的卫菱,审视一番:今日怎么瞧着,这菱姐儿如此长本事敢忤逆自己了? 这虚伪的模样,和菀娘那贱人如出一辙。 她冷哼一声:“不愧是养了十五年,你倒是随了菀娘,当年一回来破坏了阿艽和…你夫君的姻缘,如今你怎么还有脸阻拦!” 真是可笑,两府婚约是老侯爷和裴公早在几十年前定下的,如今竟也成了她的罪过。 卫菱长舒了口气,不顾钻心疼痛,拼命摘下了并不合腕的和田玉镯放在桌前。 “您说的对,我六亲缘薄,唯一丁点的母爱也是菀娘施舍的。这镯子还您,不属于我的,我不会再奢求分毫。” 宋玉鸳一愣。 还记得菱姐儿十五岁刚入府时怯生生的,虽然她不喜欢这个亲闺女,却动了恻隐之心,顺手把阿艽不喜的镯子给菱姐儿当赠物。 少女当时戴上镯子颇为艰难,可即便雪腕擦出红痕,仍旧眼睛发亮,欣喜笑道:“多谢娘亲。” 不,怎么会突然就不要了呢? 莫名的慌乱充斥心间,宋玉鸳却故作高傲:“你…不要也罢!” 卫菱起身,怼出这口浊气:“说来也不知二妹像谁?喜欢我的身份、我的夫君,我倒是受宠若惊。” 说罢,她不顾身后众人,款款离去。 “孽障,我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 宋玉鸳气的呼吸不顺,周嬷嬷立刻给她顺气儿:“夫人,大姐儿是您生的,脾气和您一样直率,闹点小脾气也是跟您亲。” “她真随了我就好!”宋玉鸳脸色稍微好了些:“还好就生了这么一个丫头,若再生个只怕要气死。” 卫艽脸色尴尬,眸中一闪而过凶光。 行至府门处,只见一张白面儒须的脸映入眼帘,不过卫菱脚步并无停顿,福身后就掠过出了门。 “放肆!”卫朝刚下朝,气的脸红鼻歪。 菱姐儿向来恭顺,真以为夫君升到从二品,便可以僭越到他当爹的头上吗? 管家躬身:“侯爷,大姑娘怕是因夫人提了二姑娘的事儿生气。” 卫朝冷哼一声,拂袖:“她再不愿也得揣到肚子里!艽姐儿如今过的苦,还不是怪她当年贸然回来。” 即便隔了月垂纱和重重车帘,这番话还是落入了马车内。 秋枝有些委屈:“夫人,侯爷说话也太过分了。” 这算什么?卫菱拢眉凝结冷意,前世时疫盛行,侯府得了份药宁可送予大嫂的母家京尹府,也不愿给自己。 卫菱深知,卫艽入侍郎府的结局难以转圜。 不过… … 她附耳交代了小厮一番,见他往郑王府的方向而去,缓缓勾唇。 — 京州茶肆酒楼林立如峰,近日也传出了些风言风语。 传闻这永恩侯府的嫡次女也是世家贵女,丧夫还没几天竟要住到嫡姐府上。颇有深意的是,听闻她和姐夫曾青梅竹马、互通情愫。 如此的迫不及待,惹得郑王侧妃这前婆母知道后气出心梗,日日于宫门哭诉此女红杏出墙。 可惜,新帝虽严柯明政,但圣明宽仁。 京中刑律允许寡居之妇二嫁,郑王侧妃只得灰溜溜回了王府。 不过…此女连同母家,名声是彻底臭了。 侍郎府,碧华堂。 冰鉴鼓吹着凉风,秋枝幸灾乐祸道:“夫人,京中如今传遍了二姑娘的事儿,您当日让小厮传信给郑王府真是睿智。” 卫菱勾唇,做这些只是出口气罢了,钟越怕是不会放弃迎卫艽进府。 不过这一世,她不想再困在这逼仄的侍郎府了,会寻时机和离。 带女儿回璜州,山长水阔、乐得自在。 院外,一道身影气势汹汹而来。 “哐当——”,门被砸出巨响。 钟越刚下朝,连绯红官袍都未脱掉就生气质问:“阿艽的流言,是你派人传出的?” 穗儿被吓得瑟缩了一瞬,怯生生抬起鹿瞳:“爹爹…” 第三章 怎么还有脸来 “来人,带小姐出去!” 见钟越和前世般对待女儿冷漠寡薄,卫菱心底蛰伏的恨意席卷而来:“吼什么,是我干的如何?不提二妹,裴敏元是天家血脉,万一在府中出事谁担待的起,自然要禀明了郑王侧妃才是。” “强词夺理!”钟越斐然的脸上写满厌恶憎恨:“你就是想逼死阿艽,哪怕我允诺你正妻之位不会动摇,你还是容不下她!” 前世,她在府中汲汲营取、伺候公婆,执掌中馈,才得了钟越几分好脸色。 为此,她又恭顺卑微地迎卫艽入府,才是真愚蠢至极! 卫菱眉敛厌恶:“我不会阻拦,你走吧。” 钟越神情迟疑,似是不信想再确认一番,秋枝却翻了白眼:“夫人要小憩了,老爷请回吧。” 走到阶下,钟越忍不住回头望。 窗棂半开,女子垂乌发卧榻,忽而想起了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卫菱。 那时,他十六岁,与阿艽青梅竹马。 下学后来侯府,阿艽正窝在岳母怀中,而堂下少女乌鬓垂在地砖上,安静不语。 他才知,这是侯府刚寻回的嫡长女。 他看向小厮,突然开口:“今日书房送了什么茶?” 小厮抿唇,往日夫人都早早泡好茶送来,可今日… 他摇了摇头:“老爷,夫人似乎忘了,要不…我寻丫鬟提醒下?” 身侧的气压骤降:“不必了。”时间推移到三日后,一辆悬六铃黑漆马车停到侍郎府外。 卫艽坐在马车里,羞恼地捏紧帕子。 都怪卫菱散播的流言蜚语,害得她只能带女儿走偏门,好在钟哥哥疼她,安排了管家亲自迎接。 她压低声音安抚身侧的女童:“敏元,委屈你了,娘保证这侍郎府以后都是咱们的天下。” 管家来到碧华堂通报:“夫人,二姑娘与表小姐入府了,不知…如何安排住处呢?” 前世安排二人住别院,是考虑地方宽敞清净,也能避人口舌,可偏偏卫艽哭诉说是她心胸狭隘。 既然如此,便给母女俩安排个最晃眼的住所便是。 卫菱酌了口雪中春信:“安排玉青阁吧。” 那处位于连廊交界处,人流如云,正好方便奴仆闲暇时吐槽。 日照落山,檐顶勾勒了鎏金色。 钟越、卫艽与裴敏元并肩走来,像极了一家三口。 烟紫色的襦裙跪地勾勒妇人丰臀细腰的绰约,卫艽红着眼圈跪下:“此番入府叨扰阿姐了,玉青阁极好,我与敏元感激不尽。” 说罢,她碰了下身侧的女儿,裴敏元不情愿地叩首:“多谢姨母。” 想起路过那碧绿成荫、合欢簇拥的院落,裴敏元眼睛提溜一转,突然蓄起了泪。 钟越心疼地摸了摸她,温柔无比:“敏元怎么哭了?” 她哽咽道:“让姨丈见笑了,看到穗儿妹妹的住处,我突然想起爹爹许诺过我有合欢花的院子…” 欲言又止,更引人怜惜。 卫菱忍不住冷笑,这丫头真随了卫艽的虚伪可怜又野心勃勃,直接盯上了穗儿的住处。 难道真以为穗儿是过继来的,便可以任意欺辱吗?只要在自己名下,便是堂堂正正的侍郎嫡长女。 穗儿失落地看着阿爹目光只集中在二姨母和表姐身上,委屈地靠着娘亲。 见堂上的人毫无波澜,钟越面色微冷:“阿菱,敏元还小。你既是姨母,就该同意———” 又是这幅无耻恶心的说辞,卫菱直接打断他:“府中向来按规矩办事。穗儿是嫡长女,与敏元外来寄居自然不同。若人人都随心意来,我这正妻住的碧华堂,也可让给二妹。” 卫艽脸色青白,压下恨意隐忍道:“不可,是敏元僭越了。” 僵滞间,老嬷嬷进来,扫了番堂内福身:“夫人,老夫人要见您。” 有了借口,卫菱不耐驱赶着:“你们回去吧,也不必常来请安。” 匆匆来到坤寿堂时,钟母正盘好寿桃髻,睨了她一眼,故意晾了会才开口:“你那妹妹入府了,可欢喜?” 想起前世替卫艽说话却被婆母厌恶掌嘴的场景,卫菱眸光晦涩:“儿媳只愧疚于府中会受流言困扰。我定让二妹谨慎妥帖行事,只要…夫君不阻拦。” 见她停顿,钟母微眯眼。 这狐媚子能入府,也因儿子对那狐媚子的情意还在,倒不能全怪儿媳。 她神态缓和可些:“起来吧。对了,还有一事,眼看着穗儿过继到你名下,你这肚子还没动静。娘想着…挑些丫鬟伺候阿越,子嗣为重,你可愿意?” 卫菱正求之不得,俯身道:“血脉为大,儿媳自然愿意。” 见她乖巧,钟母极满意,刚要赐下一对天麻青耳珰,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 “夫人不好了,老爷生气发了点火,小姐竟跳湖了!” 裙尾漾起急切的涟漪,待来到合欢堂门槛前,只见众人居高临下矗立着,唯有穗儿气若游丝地蜷缩在地上,湿发贴在旖丽苍白的脸上,可怜兮兮。 “你个逆女!欺负表姐害她摔伤、撒谎不成又跳湖,无半分贵女风范。” 卫艽见钟越气得脸色铁青,不忘添油加醋:“阿姐从前养在庄子上散漫无拘,难免教养孩子上差了些礼数,钟哥哥也莫气。” “我没有!”穗儿眼圈通红,看着冷冰冰的爹爹满腔委屈:“阿爹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只信表姐!” “还敢顶嘴!” 眼见一记掌风又要劈下,穗儿害怕地闭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第四章 偏袒卫艽的女儿 她睁眼,瞬间哭喊着扑到来人怀里:“娘亲!” 卫菱柔抚着她,压不住眸光杀伐之意,睨着眼前她的“好夫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污蔑女儿,这就是你当爹的本事吗?” “阿姐,凡事讲究理字。孩子玩闹无妨,可穗儿上了假山突然把敏元推了下来。” 卫艽眨着双秋目,假惺惺地撩起裴敏元的裙裤,适时落了几滴泪:“你瞧,这么深的伤痕,必然会留疤。到底是我与敏元福薄,哪里也容不下!” “不是我,娘亲。是表姐想住我的院子,我不愿,她便自己爬山摔下来污蔑我。”穗儿干瘪地解释着。 她委屈地揉搓小手,忐忑不安。为了表姐,爹娘会不会送她走? 卫菱走到假山旁,湿滑的山体上覆盖湿软淤泥,踩踏的莲花脚印也清晰可见。 府中,唯有裴敏元一人的脚底花纹呈步步莲花。 她转身走近,周身气势倾轧而下,裴敏元心虚地垂睫不敢对视。 “你说—是穗儿在假山上推你下来的?” 裴敏元连连点头:“是,姨母别怪穗儿,她还小。” 一声嗤笑传来,卫菱勾唇,捏紧她的下颌:“这假山唯有你一人的脚印,敏元,你诓骗不了姨母。” 钟越神色怔忡,也去俯身察看,脸色愈发难看,回头看了眼心虚的女童,眸光讳莫如深。 “你这孩子…你怎么还骗人呢!”见事情被拆穿,卫艽立刻将责任推给女儿,狠狠斥责完她,“扑通”跪下:“阿姐,是我不好,你别怪敏元。她爹爹刚没,难免心中憋闷做出错事。” “这府中由我当家,那么子嗣也皆由我管教。二妹心软,我来替你教育,敏元今日去祠堂闭门思过,抄录《女德》十遍,不得用膳。” 此话一出,卫艽不可置信:“阿姐,你真要这般?” 她求助地看向身侧的倚仗,可钟越刚被驳斥了面子,烦躁地挥袖:“你管教别太过火。” 卫菱看着他,眸色疏离:“穗儿刚被你们污蔑,就逼得跳湖自证。如我不发威,岂非什么货色都能凌驾在府中嫡小姐的头上?” 钟越彻底没了话,甩袖冷哼着离去。 秋枝气势凌人,冷哼一声看向家丁:“还不快带表小姐去祠堂,好好看管!” 裴敏元被架着哭嚎而去:“娘———” 卫艽欲哭无泪,跌跌撞撞跟随而去。 惩处下达,两人安分了几日,很快夏宴至。 大缅朝海清河晏,推行佛法,重时节、祭祀等丰碑登临之事。尤其是夏至时节,宾客高朋、曲水流觞不可或缺。 陵镜映照出旖丽美人面,黛眉如远山雾气滟滟,眸似工笔画勾勒,内勾外翘,宜喜宜嗔的顾盼含情。 秋枝替她戴上最后一支珠翠步摇,骄傲道:“夫人绝世荣光,旁人如何比得过。” “菱娘,世间他人如何及得上你。愿你怜我,不要离我而去。” 恍惚间有谁曾说过,卫菱努力忽略掉那段如午梦千山的旧梦:“走吧。” 夏宴定于后院鸳鸯湖,水面粼粼碧波,莺莺燕燕的世家贵女早已落座,菜肴已备好上竹案。 多清口爽食,玉竹杯更盛了茉莉清酒的巧思。 钟母坐高堂上,满意颔首:“不错。” 众人也纷纷应和:“侍郎夫人招待周全,我等心中感怀。” “是啊,老夫人好福气。我有这般儿媳,只怕要笑成花了。” “这宴席办的再好看,肚子空瘪无儿,不过是繁花空景罢了。”声音自左侧传出,卫菱定睛看去,原来是卫国公的侧夫人云眉容。 不愧与卫艽是挚友,嫡姐是卫国公夫人,自个儿不要脸地趁嫡姐有喜勾引亲夫,害得正妻难产而亡。 众人面色各异,钟母也没了笑影儿,隐晦地看了眼儿媳的肚子。 削瘦平平,的确是难遇喜的模样。 空气中尴尬缓慢流动,这时,院外走来到袅娜身影,着麻青绢刍裙,素纯如琼枝一树,不加修饰。 “她怎么有脸来?” “这侍郎夫人也真仁善,京州流言都传遍了,还能好心收留她,也不怕她勾引了自个儿夫君。”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清晰落入来人耳朵里,卫艽脸色羞愧涨红,不过为了讨好未来婆母,她还是盈盈一笑福身:“妾身给老妇人和长姐请安,阿艽特意做了沁凉的牛乳糕呈给大家品鉴。” “谁允你出席的?”钟母压眉收笑,不动声色地压抑着愤怒:“菱娘?” 卫菱立刻俯身:“儿媳这就派人送二妹回去。” 几个强壮的家丁走上来,一左一右地架着她拖着,外男接触如此亲密,卫艽受不了折辱,崩溃反抗:“别碰我,不要过来。” 崩溃的声线越传越远,宴席才恢复了刚刚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 夜深,疲惫了一整日。 卫菱脱衣,乳白色细腻的身体浸在水中,雾气氤氲缭绕。 门外“啪啪”的敲门声打破寂静,秋枝哀求的闷声透进来:“老爷,您且等等。” 钟越猛的踹开门:“是你今日不让阿艽参加宴席的?” 冷风穿透山水绘屏风,冻的人一个瑟缩,卫菱睁眼,黑瞳正巧和来人对上。 见妻子身影窈窕,玉白的丰隆隐约可见,钟越的怒气莫非消了些:“你说过,不会阻拦阿艽的。” “她同你说的我不许吗?” 莹指撩动水花,卫菱不咸不淡对视:“娘的意思,我如何反驳?况且刚谈及到多年未生子,我更无说话立场。” 唇微微嗫嚅,浴桶的热气溢到他的脸上,熏的绯红,身体某处莫名的燥热抬头。 这几日,柔情惬意的娘子如变了人般,冷艳如霜,可却仿佛更吸引人了。 钟越脸色有些怪异的僵硬,他一时忘了自己来是为心上人出气的,莫名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的确许久未碰过她了。 女子身体软如香玉嫩滑,他是夫君自然清楚,可为了守心中所爱,刻意压抑着不来碧华堂过夜。 如今他已二十有四,将至而立之年,或许…也该考虑要个嫡子了。 走近的脚步声传来,卫菱警铃一动,将花瓣拢在胸前:“夫君要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举止,钟越心下懊丧,故作镇定:“我瞧秋枝那丫头莽撞,我替你擦身也可。” 虽是至疏夫妻,可卫菱也知他肚里二两油,装了什么心思,抗拒道:“娘挑了两个丫鬟伺候夫君,眼下就侯在书房。” 言下之意,钟越瞬间了然,心下郁结着她竟不愿伺候自己。 钟越只当卫菱是吃醋,有些拉不下面子,拂袖离去。 玉青堂内,见钟越迟迟未来,卫艽有些等不及。 钟哥哥答允过会替自己做主,定会好好教训长姐一番,怎么还不回来? 她思忖片刻打算去书房瞧瞧,可走到外头时,正巧两个丫鬟也委屈地被钟越轰出来。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想引诱主子爷吗?”卫艽声线凌厉,仿佛女主人般质问。 两个贱人也配勾引钟哥哥! 第五章 情乱缠绵 丫鬟不屑行礼:“给卫夫人请安,就算您是府中贵客,也无权管我们这做奴婢的。” “就是,夫人安排我们来伺候老爷,哪有您说话的份儿。” 好啊,好你个卫菱,竟然舍得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伺候钟越,好不让自己得逞,真是大、度! 卫艽气冲冲地回了屋中,看向青绯,音色沉沉:“把我那匣子拿来。” 青绯暗惊,那匣子中装的全是主子伺候夫君曾用的助兴药,她这是… 似是看出了丫鬟猜想,卫艽冷笑,抚摸着匣面:“这好东西,自然得留给阿姐用。” 过段时侯便是宫宴,若某人在皇宫内出丑,这才能令自个儿畅快呢。 宫邸、皇城,天子所居之地。此番宫中夏宴,几乎世家门阀、高官阔族都会出席,承圣上恩泽。 眺望朱红宫墙,卫菱心中如擂鼓捶击,忐忑不安。 见到天子,避无可避。 想到前世隆冬赐药的恩情,心绪万千,卫菱长叹一声。 温歌苑之上碧水环绕,全殿铺就莲花金纹,奢华典雅。 雕龙宝座上,天子隔帘俯瞰着台下歌舞升平、鸣钟击磬,带了些睥睨天下的气势。 钟越与对案同僚举杯对饮,好不畅快。 卫菱今日总是惴惴不安,因而并未带穗儿入宫。 心底更深的惧慌,她怕台上那人瞧见穗儿,便会想起自己背叛他的过去。 如今的天子,怎能容忍那刻骨的屈辱。 殿下台基忽然腾起烟雾缭绕,身着胡装的女子曼歌起舞,手中长剑挥斥,一副剑舞如行云流水落拓。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舞毕,垂帘掀起,卫菱缓缓睁眼,却与双淡漠的凤目对上。内褶勾了极流畅的开扇,看似温和,却如浓墨晦暗。 她立刻低下头去,钟越诧异侧目,叮嘱她安稳些。 女子挑眉,长发束尾下的俏脸笑容明艳:“臣妾参加皇上,祝皇上万寿无疆,国祚长安。” “起来吧,来朕身边坐着。”天子启唇,音色温如沁钟,亲昵地牵着女子入宝座。 身旁都尉夫人与侍女低声道:“听闻这位便是恩宠不衰的昭元贵妃,皇上年幼时曾在璜州养病多年,这舞便是璜州有名的剑舞,贵妃真是用心。” 听到璜州,回忆纷至沓来,卫菱揪了下掌心,压下浮躁情绪,大口饮了杯酒,秋枝左右扫视一番提醒:“夫人,无论您多难受,在这宫里万万不可失态。” 她知道主子当年离开璜州,是何等痛彻心扉。如今重遇故人,更如火上浇油对痛。 卫艽见她饮酒,眸色微动,偷偷和青绯对视一眼。 丫鬟轻轻咳嗽了声,指尖粉墨顷刻落入某人的酒盏中。 无人察觉,卫菱安静地饮酒,一杯接一杯,直到脸上浮起了艳丽的胭脂红。 宝座旁,柳绵锦俯瞰台下,噗嗤一笑,捏起个荔枝入口:“皇上您瞧,侍郎夫人竟醉成这般,倒与臣妾听闻的性情温和稳重不太一般,比寻常世家妇豪爽多了。” 裴序温和一笑,可捏杯的指节却力度大到泛白。 他眸色如浓墨,看着堂下和夫君卿卿我我的女子,只觉胸口如团火,几乎灼烧他所有的理智。 “阿姐看起来好像有些醉了呢?”卫艽目光打量着,隐隐暗喜,等着看她失态的好戏。 卫菱感觉心口窝如火席卷,酥麻感窜遍全身,她脚步虚浮地起身:“我去假山那边洗把脸清醒下,不必管我。” 钟越吩咐秋枝跟去,却被女子一把推开:“我自己去便好。” 越走越远,左绕右绕来到了处荒凉的宫殿附近,倒是发现了口水井。 视线模糊不清,卫菱想去洗把脸,可看着重影的世界天旋地转,直到撞上了一堵肉墙:“美人哪里跑?” 一只油腻的手粗鲁地拦住她,强硬地就要把她拽到黑暗去。 挣扎着,脸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 “咱家看你不识好歹,就算没有那玩意儿,也能让你爽上天,别挣扎了。” 透亮的指甲被揆断,卫菱牢牢地攥紧门把却逐渐松动。 眼见即将要被拽进黑屋去,绝望之际,抓住她的匪徒被一脚踹翻在地,她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谁,谁敢动咱家!”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谁!”李讷扒开狗东西的绿豆眼,只见明晃晃的龙服映入眼帘。李讷举起盏明角吊灯,照出张尖嘴猴腮,绿豆眼、党须眉的磕碜面容。 总管太监王海被灯一晃,醉酒清醒了大半,冷汗直流,不停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不敢了。” 黑暗中的人矗立原地,目色晦涩难懂。 卫菱只觉得浑身酥软难捱,用力全身力气攥住他的袍尾:“求求您,帮帮我。” 高大的身影俯下,带了倾轧气势,一把抱起地上的柔弱身影,沙哑道:“他哪里碰了你?” 卫菱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怀抱,意识模糊,鼻头微酸着回答:“手、嘴巴,好恶心。” 侧目间,裴序眸底压下翻滚杀意:“他碰了的,全剁去喂狗,再送去慎刑司,不必出现在朕跟前了。” 李讷俯身:“嗻,奴才领命”,再抬眉,他后背层出冷汗。 皇上鲜少动怒,如今怎会为了这侍郎夫人妄动杀孽… 他刚想问如何把侍郎夫人送回去妥当,却目眦欲裂地瞧着皇上竟打横抱着女子进了偏殿,门闩“吱呀”晃动着。 “一个时辰后送桶温水过来,别让人瞧见。” 屋内传来吩咐声,李讷立刻应下,可脑子里一团浆糊,遂而一阵冷风吹来,他瞬间瞳仁瞪的老大。 天子宠幸臣妻? 皇上约莫是疯了,宫中多的是美女如云,莫说俏丽些的宫女,贵妃娘娘更是国色天香,怎么就看上已婚已育的世家娘子了呢? 黑暗的屋内,卫菱只觉得一道视线注视着她,炙热如毒蛇黏腻。 她蜷缩在床榻边落了滴泪,裴序只觉胸腔一颤,心中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卫菱忍不住攥紧身侧人的长臂,贴近解着浑身酥软的渴,却听见耳垂处紧贴的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怎么还敢进宫?你知道,朕有多恨你吗?” 第六章 落荒而逃 “恨?” 卫菱念叨着这个字,思绪转不过弯来,神色迷离:“你不能恨我。” 她一生困苦,不亏欠侯府、钟越,更不欠菀娘。 能恨她的,世间唯有阿序一人。 在璜州这十几年,她虽知身份是侯府庶女,却不明白为何自个儿过的猪狗不如,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婢女。 菀娘曾告诉过她:人只有牢牢攥紧了金银珠宝,才能过的体面快活。 因而十二岁时她到黄鸣寺去上香,一眼瞧见主持身边衣着锦绣的少年便知道,这是她牢牢攥紧命运的稻草。 刻意的靠近,哪怕少年冷如寒冰,她也一步步凿碎进了他的心里。 可上天给她开了两个玩笑。 一是偷换了她的身份,害她困苦十余年才知晓自己是侯府嫡长女,被仇恨与嫉妒冲昏了头脑,放下狠话抛却阿序和病死的菀娘来到京州。 即便少年苦苦哀求:“阿菱,你要的荣华富贵,我也能给你,再给我些时间。”,她也弃之不顾。 二是…十六岁那年,在京州与自己抛却的少年郎再次相遇在宫宴上。 她已成亲做了他人新妇,而少年目色沉沉,已成尊贵无两的太子殿下。 记忆撕扯着心脏,卫菱红了眼圈,痛意与酥麻袭来,呢喃着:"阿序,对不起。" 说罢,浑身滚烫灼烧理智,卫菱难耐地开始撕扯身上的衣物,裴序眼圈猩红,一把按住她的动作,捏紧她的下颌:“朕不要你的对不起,看着我,说!我是谁?” 卫菱努力睁开眼,描绘着眼前人英挺的眉宇:“你是阿序,不,我们不能这样,送我…送我回钟府。” "唔———” 一双大掌突然笼罩下来,遮住她的眸子,炙热的唇像篝火燎原沿着她的唇珠探入她的口中,卷起舌尖狠咬。 裴宴礼眸色执拗,带着癫狂摧毁之势,还有隐匿不住的醋意:“你还想让他碰你!你怎么能嫁给他,还有了孩子?” 那个孱弱虚伪的钟氏子,怎么配的上她?可偏偏,她宁可不要自己,还是还选了他。 想起二人结发为夫妻,还生了女儿,裴序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卫菱脑子昏胀,想要解释穗儿非她亲生,却呜呜咽咽什么也说不清。 委屈与醋意弥漫,裴序一把拉下帐帘:“好好感受下,我同你夫君,谁更厉害!” 肚兜,女子微透的罗袜,和龙袍交叠在一起,时不时随着床榻摇动。 李讷守在门口,听着暧昧的响动心急如焚。 这宫宴还未结束,皇上怎么就…哎,这成了亲的世家娘子怎么就能比天上的仙娥还勾人呢。 宫宴上,天子不在,而卫菱也久久未归。 昭元贵妃食不知味地喝了杯酒,看向太监吩咐他去寻天子。 而钟越也莫名有些心慌,他看向秋枝,低声道:“你去寻下夫人,动作快些。” 秋枝刚要去寻,钟越提袍角而起:“罢了,我同你一起。” 见几人都要走,卫艽得意的笑几乎要压不住嘴角,想来卫菱此刻不定是被哪个侍卫压在草堆里或是假山后侮辱呢。 她也假装关切地跟了上去:“钟哥哥,我陪你一起找长姐吧。” 钟越不假思索点头,他步履匆匆离席,可寻找多处却怎么也没发现卫菱的身影,忽而在地上瞧见了一只耳珰,再抬眸立刻俯身拱手:“微臣参见圣上。” 卫艽跟在身后,不动声色打量了眼,咬着唇羞涩顾盼。 皇上近看,竟如此伟岸英挺,贵妃娘娘当真是好福气,独得天子恩宠。 钟越有些急迫,顾不上探究为何皇上目色沉沉,看向一侧的小道:“微臣的夫人离席许久未归,臣怕夫人酒醉不雅,斗胆求皇上赐几个侍卫帮寻。” 裴序淡漠地蔑视他,身子骨瘦弱不堪、眉眼寡淡、性子也木讷,真不知哪里好到让她甘愿丢了自己嫁给这么个货色。 过了良久,才淡淡启唇:“朕刚在此处醒酒,瞧见了侍郎夫人遇陈太妃,二人似有千言万语相谈,索性给了个恩典允她留宿宫中一日。” 钟越抬眉,有些不太相信。 陈太妃虽是永恩侯的嫡妹,算是卫菱的姑姑,可卫菱十五岁回京那年陈太妃已入宫,二人并无太多接触。 卫艽本是卫家女,更是熟悉卫家亲疏,大胆地抬头仰望:“皇上,我阿姐与姑姑并不相熟,恐怕…” “放肆!”李讷冷眉,一挥拂尘:“胆敢质疑皇上!” 卫艽咬唇,脸色惊恐下跪:“是臣妇冒犯了,求皇上恕罪。” 钟越立刻护在她身前:“皇上,妇人说话不加考量,微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表面是责备,实则却是刻意相护,倒像极了一对鸳鸯。 可惜,却是对野鸳鸯。 裴序勾唇:“罢了,宫宴之上,朕不予苛责。“ 二人离去,裴序看向李讷:“派人问问她醒了没?” 他走时,女子正溺在床榻间,香肩半露地蹙眉睡着,一脸娇态。 不远处,一个宫女匆匆赶来,神色忐忑:“皇上,那位夫人已…” “她醒了要见朕?” 见皇上似神情愉悦,宫女更是哭丧着脸不敢抬头,鼓足勇气道:“夫人趁奴婢去打热水伺候的间隙,偷偷离宫了。” 夜色幽寂,梆子声响彻内外,宫门下钥的时间已至。 一辆六铃青偬马车悄然从宫道驶离而出,颇是急切。 钟越携卫艽风尘碌碌地归府,只见碧华堂亮堂着,他蹙眉迈步走近,卫艽也满是不解地跟随而去。 “娘亲,这《女训》有些晦涩难懂,不过既然该读,我会好好温习的。” “乖,娘亲信你。钟嬷嬷,去让小厨房送碗秋梨汤来,我听穗儿近日有些咳嗽。“ 卫菱嘱咐完穗儿,才见到门口如神仙眷侣的一对“璧人”。 钟越剑眉凝了冷意,语气也称不得好:“你从宫宴离席后去了何处?圣上曾说见你与卫太妃偶遇谈话,怎么如今你又回府了。” 清灵的嗓音自他身后接过话来:“对啊,长姐,你不知道钟哥哥多担心你呢,宫宴庄肃,哪里能到处跑呢。” 第七章 第一次提出和离 见眼前的人目光充斥了探究之意,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戳个窟窿出来,卫菱心下了然,只怕她身上中的药和卫艽必然脱不了干系。 她迎上卫艽的目光,反问道:“我喝了些酒略带醉意,虽在宫中偶遇姑姑想诉些家常,难免担忧自己言行无状就先回来了。倒是二妹,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眼前女子神色清明,眉目姣姣,丝毫没有中药情迷的意味,卫艽有些失落,掩饰地低头轻笑:“哪有,只是见姐姐平安归来,我很是心喜。” 钟越咳了两声:“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憩了。” 他暗自低头一瞥,以为会被挽留住,可卫菱并未抬头看他一眼,而是继续搂着穗儿敷衍自己:“夫君早些休息吧。” 她难道就不怕母亲派来的丫鬟勾引自己得逞吗? 钟越压下心头一点燥意和慌乱,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去。 哄睡完穗儿后,屋内氤氲腾升起水雾。 卫菱蝶翼轻颤,回忆着刚才那场情乱,她这般落荒而逃一如当年,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浴桶旁的竹笏上搭着几块胰子和玫瑰油膏净发,女子玉白的臂骨如藕荷粉嫩,可却遍布了鲜红如玫瑰的吻痕,看着暧昧异常。 秋枝刚提了桶热水进来,吓得立刻捂嘴:“夫人,这是…” 卫菱神色淡淡:“宫宴之上我被人下了药,你替我好好派人查查卫艽的屋子,什么都别放过。” 秋枝恨得咬牙切齿,心疼地替她擦拭净身:“夫人是怀疑二姑娘?您放心,奴婢明个儿派阿徊去玉青阁瞧瞧,夫人本就皮嫩,一力气大了便会变得青紫,那人也真舍得下这般重的手。” 想起红浪沉浮间,裴序疯魔一般地在她耳畔厮磨着问她还有无情意。 她缄默不言,他便猛了劲地作弄自己,如今稍微一动,耻骨处便是撕裂般的痛楚。 卫菱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我欠他的。” 秋枝眼底一惊,动作也顿了顿,她没想到,夫人说的竟是裴公子,不,如今的圣上。 二人竟兜兜转转又到了一处,到底是孽缘。 清晨,熹微日光洒落在合欢树枝头,潋滟朦胧。 秋枝踏着露水而来,侧身附耳:“夫人,奴婢派阿徊从屋顶处查探了番,果然在二姑娘那屋的书架顶发现了几个紧锁的樟木箱子。” 阿徊是她从府里带出的暗卫,少年忠心耿耿,倒出不了什么差池。 见夫人沉思,秋枝试探开口:“夫人,不如…” “不可,”卫菱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逼屋硬闯,可这般反而是刻意了,卫艽反口咬死诬陷便麻烦大了。 她需得想个万全之策,以牙还牙。 刚用完了早膳,卫菱没想到婆母这么早来寻她,跟随嬷嬷来到坤寿堂时,钟越也在堂下静站,纹丝不动。 钟父正酌茶卧在榻边,钟母阖眸,安静地盘着乌木垂珠:“知道我为何让你们来吗?“ 钟越看向卫菱,女子身穿翠青绢刍裙裤,上衣着烟紫双鱼中单,绰约袅袅,却丝毫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他意兴阑珊地回话:“不知母亲唤我们来所谓何事?” 钟母不再打着马虎眼,直白地哼道:“听闻你们昨日又没同榻而居,是不是?这侯府嫡出的长孙,我个老婆子要等到何年何月!” “罢了,夏宴的好日头也不想与你二人置气。你二弟与大姐儿都已成家有子,哪怕是你那庶出的几个弟妹,娘子肚子里也已揣上了。菱娘,你也莫怪娘,一府的荣华繁云,看的不是多奢华典雅,而是这血脉子嗣。娘需给那两个丫鬟一个名份,不然来日有了子嗣到底说不好听。” 卫菱神色淡淡,并未像前世那般激动到以死相逼,在卫艽的怂恿下作出许多错事,福身:“一切都听娘的。” 钟母满意点头,可突然——— “不可!”钟越激动驳斥,看向卫菱眼尾略红:“你到底何意?” 不懂他到底为何发疯,可卫菱无心再管,福了福身:“夫君听娘的意见要紧,几处铺子的帐急着清算,我便先回去了。” “够了!成何体统!” 钟父见钟越固执地攥紧儿媳的皓腕,满脸失望:“你身为天子朝臣、二品文官,何必惦记着你娘子那二妹,一个寡居丧夫的不祥之人,让她带了子女入府,是你母亲仁善,你别太过分!” 钟越冷哼出笑,看向卫菱,说不出心中那团燥火到底为何而来,明明往日他盼着她这般柔顺服从,有些口不择言道:“是你开口诋毁阿艽的?表面上允阿艽入府,背地里却恨不得搓磨死她。” 卫菱不可置信掀起眼皮,她没想到钟越竟如此咄咄逼人,哪怕她已退让至此,还恶言相向。 疲惫如潮水涌来,卫菱神色无波地回应:“夫君想我至此,我也无力反驳。入府多年无子,不得夫君疼爱,我也不愿再磨耗时光,相看两厌。” 她顺着他的话,总算捋出了心中所想,一口浊气出来,气儿也顺畅了几分。 加上这次情乱失身,她的心已乱,更不愿再与钟越虚与委蛇下去了。 钟越身影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下,心乱如麻,不可置信地盯紧了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君予我封和离书,你我一别两宽,也不必再互相折磨。” 第八章 璜州疑云 “哐啷”一声,巨响嗡震众人耳朵。 钟母抿唇,气压沉到底:“你们夫妇二人倒都是犟骨头,可姻缘岂非儿戏,说散就散!菱娘,我知你不喜那两个丫鬟,虽抬做良妾,可日后生了子嗣也记在你名下同穗姐儿作伴。另外,你们长姐和腓腓也快归府,府中安排也多辛苦菱娘你费心了。” 说罢,钟父难掩怒气地催促二人离去。 卫菱大步流星地便要回碧华堂,手腕却被大力拉扯过来。 “你跟我玩欲擒故纵这套把戏?” 耳畔的声线带着愤懑的颤栗,卫菱拂去他的手,淡淡掀眸:“君若无情我便休,这句诗你当也听过。虚与委蛇过日子,我也受够了。” 既已撕破了脸皮,卫菱也不再多说。 侍卫书信看着侍郎大人铁青的俊脸,小心翼翼地询问:“爷,那两位良妾不知安置何处?” 钟越压下按耐不住的怒意,青筋凸起,闭眸:“夫人既然闲得很,自然由她安排。” 书信清晰地听到了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胆战心惊地擦了擦汗:“是。” 夫人一向温婉从容,依附大人,怎的回母家一趟犹如孤魂附体,泼辣又耿直,气的大人这般失态。 大约是接那位夫人入府所致,女子吃起醋,果然可怕。 回到碧华堂,秋枝递来盏茉莉雪信,嫩绿茶梗青涩扑鼻,正是钟越那嫡姐钟越袅所喜爱的。 冰鉴鼓吹着风轮,卫菱回想起来,钟父有四子三女,嫡长子为钟越,先帝末年钦定的状元入户部一路高升,嫡次子是钟沥,武举出身如今乃是驻守边疆的正五品关口守御,钟母最疼爱的便是唯一的嫡长女,堆金绮玉养大的。 奈何养的太娇气以致心性任性,去衢州游玩一眼瞧上了富商家的小公子白敬山,少年眉眼旖丽、貌若好女,二人竟私相授受,有了夫妻之实。 钟府乃是京州立根百年的世家大族,这一出打得措手不及,钟母只能含恨把女儿下嫁了。 卫菱叩响桌面,据她所知,这衢州白家乃是皇商,富可敌国,心气儿也高,这嫡幼子自然也恣睢任性,硬碰硬下二人成亲很快就搓磨的没了情意。 钟越袅得知夫君有了私生子时,也已是生育女儿伤身难再孕的时候,只能吞碎了委屈往肚子里咽,任由白家寻个由头把私生子记成过继的白氏宗族之子到她正妻的名下。 前世她心疼钟越这长姐,可对方却反倒想着算计她给钟越纳妾,好未来让女儿多一份母族的靠山。 想到女子带来的白氏表妹,如琼枝一树的及笄美人,最重要的是肖似卫艽,可见钟越袅对嫡弟下足了功夫。 卫菱缓缓勾唇,且看卫艽与那表妹狗咬狗吧。 她眼下急迫的是清算资产,总不能一直等待,来日一抓到钟越的把柄她便可以反守为攻提出和离,到那时便可直接带家当离开。 侯府亏待她,嫁妆也远不及卫艽的丰厚,唯有郊外几亩薄田、京州城内两处铺子,和五百两的银票及几匣子珠宝。 她唤来春浓:“你手脚麻利,替我出府去典当行挂上郊外那几亩薄田的田契,另外看看铺子经营如何,酉时把掌柜唤到清酒楼我要盘问。” 春浓俯身:“夫人这是?” 春浓虽是侯府带出来的家生子,但为人还算忠厚,卫菱也不怕直说:“若来日我不做这侍郎夫人,也该筹谋一番。” 丫鬟心下一惊:“奴婢明白了。” 酉时到,黄鸡催晓,橘绿光影渲染天际。 周安匆匆赶到清酒楼时,看到的便是美人懒怠,撑手眺望的美景,他吞咽喉头:“给夫人请安。” “你来了,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欢纱阁近日的经营如何,可有亏损,以及市价的情形。” 周安听罢,眉间覆盖阴翳之色:“不瞒夫人说,近日阁中经营尚可,可咱们前些日子从璜洲高价收的月绞纱出了岔子,那边官道都封了,给士兵添油水也问不出来,似出了大事,咱们买了尚未回本,只怕会有缺损。” “时役”二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极具的悚然刺激心跳,愣是停了半拍。 倏而,卫菱回想起时间线不对,算起来璜洲的时疫当还有一年才传到京州,暗地松了口气。 前世她一心埋在钟越身上,倒真未关注璜洲之事,可想起菀娘的坟墓、董阿婆,以及黄鸣寺的主持,心口一紧:“罢了,你派人盯着,有事及时向我汇报。” 草草问了几句,卫菱满怀心事离去。 雨润长街,青石砖油亮生水烟,灰瓦白墙更显诗墨色。 她脚下不稳,鞋履摩擦丹墀,一个趔趄就要摔下。 “小心。” 宽厚的掌心温热异常,透过衣衫传到肌肤表面,卫菱退离了几分:“多谢公子。” 桐油纸伞遮了半面,仍瞧出少年笔挺鼻梁,丹唇微薄的好颜色。 少年指节清透如竹,微颤着松开:“是苏某逾越了。” 第九章 以牙还牙 卫菱注意到他一袭青衫,似是父亲资助的白马书院的院服,少年当是即将参加院试的学子,她刚要追问,却听身后马蹄“哒哒”传来,停于她面前,赫然是锦衣卫的白鹇车徽。 她抬目,正巧与双斜飞狂娟的凤目对上,男子唇微勾起,可眼底毫无温度,反倒有丝厌恶:“卫夫人,雨天路滑,不如上马车,林某送你一程。” 林檀生?如今的锦衣卫都督,亦是天子最信任的东厂厂公,可称之为九千岁。 男子绯红飞鱼服飒爽英姿,奈何…是个阉人。 卫菱垂眸,此人虽是长嫂的养兄,到底毫无交集,还是不沾染的好,刚要俯身拒绝,车帘却掀起,女子苍白娇弱的脸露出:“阿菱,上车吧,雨大路滑,莫要摔了。” “长嫂?”卫菱一时恍惚,警惕之心消除,也不再推脱:“那就麻烦林都督了。” 她还了少年的伞,却未来得及问清名字便上了马车。 摇晃车行中,卫菱无意瞥到了林翠浓面颊的红印,不好的预感浮现在眼前:“阿嫂,是母亲打了你吗?” 她这长嫂不过是秀才之女,若非长兄围剿中计被赶路的林父发现早就没了命,林父早年丧妻,病重前唯一心愿便是让她长兄娶独女为妻。 可姻缘岂非是可以随意勾画的?长兄生性温和骨子里却倔强,只怕不愿碰长嫂,更难说繁衍子嗣了。 林翠浓像被惊到,慌乱看了她一眼又柔顺低眉:“无妨,入府多年未有身孕,母亲责怪我也是应当的。” 卫菱悻悻然,怪不得林檀生刚才那般瞧她,面对欺负自己妹妹的婆家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她安抚道:“长兄虽看似柔和,难免性子耿直又犟,辛苦嫂嫂多费心,总有水滴石穿的一日。” 她刚说罢,马车一个踉跄似在反驳,难免磕碰了头。 林翠浓看向车外,有些无奈:“阿兄,菱娘是无辜的,你莫要牵怒她人。” 卫菱揉了揉额头,马车外传来清冷声:“侍郎府已到,卫夫人下吧。” 卫菱自知侯府亏欠长嫂,不欲与这堂堂都督大人计较,她道谢一声下了马车,忽而脑海中闪过自己前世迷惘的身影,终究没忍住回头望向车内,沉声道:“阿嫂,恕我说句大不敬的,人生不过百年,遇非良人如穷寇入巷,该及时回头才是。” 林翠浓被她的话一惊,眼中含泪地掀下车帘。 卫菱回府时匆匆一瞥,却见长嫂那养兄竟一同在马车内,风吹帘台,长嫂卧在他膝上哭泣,男子眸中含了极重的混沌。 她心中咯噔一声,不敢再看。 回到碧华堂时,秋枝眉眼急迫地迎她入屋:“夫人,老爷让您安排那两位良妾的住处,听闻二姑娘得知生了好大的气,把丫鬟都赶了出去,也不知自己什么身份还管得了老爷。” “多了几个竞争的人,她自然不情愿。既如此,安排两个良妾住在老爷书房边的梧桐馆吧。” 秋枝不解:“可夫人,这般那两个妾室岂非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得月不好说,但某人要上钩了。”卫菱唇色潋滟轻笑,她的好妹妹前世为了这事儿,好一顿忽悠她把妾室贱卖进窑子里。 如今自己逆着她的意,只怕她马不停蹄要来阻拦了。 果然,不远处走来的身影步履匆匆,全然没了从前的娇怯之态,卫艽面色僵硬下努力勾了个笑:“长姐,我听闻你把妾室安排到了姐夫的书房边,这可便宜了那两个小贱人呢。” 卫菱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卫艽想象中的失措和在意,悠然自得地躺卧:“你继续说,如何便宜了她们?” 卫艽心中有些怪异,却把事先想好的措辞都说了一遍,里里外外全是为了她与穗姐儿的未来考虑。 卫菱微笑,疲惫地抻了个懒腰:“我知道了,你回吧。” “长姐,难道你———” 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卫菱毫无波澜,卫艽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只怕卫菱本来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后背一阵发凉,试探性地刚想追问,却被秋枝“客套”地搀扶了出去:“二姑娘回吧,我们夫人忙了一天也累了。” 卫艽满头疑云地离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碧华堂,骄傲自信头一次瓦解了一丝。 她真的毫无悬念地从长姐手中抢走钟哥哥吗? 过了半晌,卫菱吃罢了几块牛乳酥,看向秋枝,摸了摸耳垂:“我这耳铛少了一串,秋枝,你说该怎么办?” 秋枝眼睛发亮,几乎掩盖不住笑模样:“刚才二姑娘来过,虽是夫人亲妹妹,可到底出于严谨,奴婢得派人好好查查,尤其是书架上头。” 卫菱缓缓展眉:“那便去吧。” 枝桠上卧栖的鸟雀被惊吓四散,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押着卫艽而来。 女子狼狈不堪、鬓钗散乱,瞧起来楚楚可怜,她眼圈湿红,唇微抖:“阿姐,你这是何意,我刚是来了碧华堂,可众目睽睽下我怎么可能拿了你掉落的耳铛!” “莫急。”卫菱不紧不慢地勾勒出远山黛眉。 前世她苦苦为穗儿求时疫之药时,卫艽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地靠在蔑竹案旁,劝自她“别急”,转而却引得钟越她辛苦求来的救命药留给了自个儿的闺女。 卫艽鼠金色的罩衫被拽的卸了半寸香肩,影影绰绰甚至能瞧见被并蒂莲肚兜包裹的丰隆,她几乎咬碎了牙:“阿姐,你敢发誓你不是针对我?” “你敢发誓,你从未生出过害人之心,否则断子绝孙、后继无人吗?” 卫艽瞪大双目,眸中红丝狰狞:“你竟这般狠毒?我是你亲妹妹!” 不远处,秋枝浩浩荡荡带了一队丫鬟搬着东西前来,卫艽的贴身侍婢从柔拼命地拦着:“这是我们姑娘的东西,你们凭什么动!” 秋枝一把推开她“去去去”,意味深长道:“夫人,奴婢派人查了玉青阁,果真在书架上发现了些“宝贝东西”。” 第十章 送走裴敏元 听罢,卫艽身影不自觉晃动,她看到连廊尽头钟越匆匆赶来的身影更是惊恐不安,跪着爬到卫菱膝下哀求:“阿姐我错了,求求你,是我偷的耳铛,我赔你一对,不,一箱!这箱子内装的是裴郎的遗物,皇室用品,万万碰不得的。” 卫菱嗤笑一声,她倒是聪明,拿皇室来压自己。 钟越大步流星赶来,他一下了朝,本应同闽国公商讨璜洲之事,可听闻府里出了事端便匆匆寻由头回府。 望着眼前的闹剧,他不由捏紧眉头,怒斥一声:“够了,菱娘!适可而止吧,阿艽是你亲妹妹,你当真歹毒无比,是不是搓磨死她你才心满意足!” “当初同你成亲,见你性情平和,我真以为你温善纯良,没想到骨子里和那菀娘一样斤斤计较、粗鄙不堪!” 卫菱微眯着眼,此刻风柔花浓,璜州也是这般温厚人灵的地界儿。 可她过的却猪狗不如,侯夫人嫌弃菀娘趁她有喜爬上夫君的床也怀了胎,因此对她几乎是百般苛待。 庄子虽大却荒凉,侯府的下人也不按时来送东西,菀娘就带她夜里绣东西再卖了补贴家用。 菀娘生的美,樱唇秀鼻,在富贵锦绣人家是宝,可放在路有冻死骨的乡下郊庄,便是场隐形的劫难。 菀娘绣的东西的确精巧,可农妇嫉妒生的貌美,往死里压价,菀娘便低三下四地求着再抬些价贴补家用,毕竟虽有郎君路过,可都是馋涎菀娘的美貌,也不正经买东西,还不如农妇实在。 她那时才年方六七岁,便学会了讨巧装可怜,撒谎求情:“各位婶娘行行好,我阿母体弱,我又多病,辛苦你们买绣品了。” 这些农妇家中都是有子女的,见了玉童般的女娃沦落在脏兮兮的街道上跟娘亲卖东西,难免生了怜惜之情咬牙买下。 她便炫耀似地拿起铜钱晒给菀娘看,可彼时菀娘的神色复杂晦涩,隔了阴阳与岁月迢迢,她才懂。 里面有骄傲、愧疚、不忍,还有挣扎。 说罢刚刚那句话,钟越才回神刚刚说了什么,有些慌乱地退了一步,一眼溺进了卫菱清明的目光里。 她看向卫艽:“这才是菀娘的亲女儿,我不过是个赝品罢了。不过你说的对,你我成亲便是大错,往后种种恩怨,都是孽债。” 从她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开始,嫉妒与虚荣心驱使她做了太多错事。往日看重的卫艽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的穗儿重要。 钟越瞳仁紧缩,秋枝见状立刻假装崴了脚,撞掉了箱子,露出了里头的庐山真面目。 “哎呀,二姑娘对不住,奴婢一时脚滑摔了二姑爷的遗物。” 秋枝歉意地笑了笑,刚要俯身装起来,却瞥见了话本掀开的一页,是男女欢好、坐莲观音的暧昧床图,众人立刻羞得低下头,更何况在场的婢女还都是十六七岁的家生子,干净纯稚着呢。 秋枝尴尬地拎在半空中:“二姑娘,您确定这是二姑爷的遗物?莫不是被哪个登徒子调换了吧。” 众人适时看向地上,散乱的丹药、助兴的玉根,以及腰铃,分明是青楼女子爱用的,这…堂堂卫侯小姐,竟这般前卫大胆。 钟越眼神一晃,不可置信地看向卫艽,女子面如栀子纯情,分明与他记忆里的少女毫无二致。 卫艽咬着唇,脑袋嗡嗡作响:“钟哥哥,我…” 她该如何说,才能挽回今日破局?可她早就认下了这樟木箱子是自己的,怎么说也是狡辩。 见周围奴仆目光炯炯,钟越气压低沉;“尔等都散了吧。” “阿艽。”他低唤了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卫菱本就知道事情已发生,指认卫艽是凶手也无用,今日之事不过是反将一计恶心她罢了。 她装作愧疚地低身:“阿艽,耳铛之事果真是我误会你了。这箱子装的都是二妹夫与你的旧物,我原不该看的,今日之事绝不会传出,你放心便是。” 反正,该看的人已经看了。 不知堂堂侍郎大人,是否会嫌弃心爱之人以色侍夫君? 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钟越眼底闪过一色阴霾,命人扶起了卫艽就要转身离去。 卫艽惊慌拉住他,甚至顾不得穿好半露的衣衫,美人默默含泪:“钟哥哥,你是嫌弃阿艽了吗?“ 俯瞰来看,卫艽的眸子生得极好,像极了菀娘那般饱满圆润的杏眸连水含雾,引的人纷纷信以为真。 可事实摆在眼前,钟越却无法欺骗自己,他垂眉,周身笼了股郁气:“这是说哪般的话,你与夫君情爱属人伦情理,我怎能置喙。” 阿艽嫁为人妇,非清白之身他是知道的,可他更在意的是他仿佛从未认清过眼前的青梅。 往日端庄识礼的贵女羞涩纯善,却竟用起了勾栏女子的做派。 卫艽听到他的话,心凉了一瞬。 钟哥哥这分明是心中有了龃龉,变相承认了她的话。 眼看钟越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卫艽恢复平静,恨恨地拭了把泪,看向卫菱:“如今我这样狼狈,阿姐你满意了吧?” 霎时,不远处的曲水竹林后蹿出来一个矮小身影:“不准你欺负我阿娘,你粗俗不堪,凭什么能当一家主母!且连卫府都是我阿娘说了算,你若欺负阿娘,我便告诉外祖母!” 裴敏元气势汹汹的模样倒着实有趣,卫菱似笑非笑,看向不远处守卫的阿徊:“你去郑王府上告知郑王侧妃,便说中秋下月将至,特送五姑娘回去团聚,以解思子之苦。” “不,不要!我不回去!”巨大的惶恐如潮水袭来,裴敏元惊恐地嚎叫着。 第十一章 刁蛮公主 祖母没抱上孙儿,格外厌弃她和娘亲,祖父和嫡祖母贵为皇室亲王与王妃,也向来不会对庶出血脉的她多看一眼。 她在郑王府可以说是毫无立足之地,比起大堂姐郑王世子嫡长女的身份,自己犹如蝼蚁一般暗淡。 卫艽更是变了脸色,拼命挥舞着手就要去抓裴敏元:“不行!敏元不能回郑王府,不能离开我!” 几个嬷嬷强硬地拽着裴敏元的手带道连廊等候,顺带去收拾着她的包袱。 卫艽声嘶力竭了许久,抬头却看见除却从柔和几个带来的婢女,所有下人都居高临下地看着笑话,屈辱压在心头转化成滔天恨意,她渐渐平静下来,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刺破皮肉流出殷殷红血。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她抬头,眼含暗光询问。 卫菱今日出府,又与她周圜许久早就乏了,起身走下阶:“阿艽,你说的我不懂。敏元去的是她爹爹的家,如何不可?另外我那妹夫死了不足百日,你穿这艳服未免太过,我着嬷嬷给你送两身粗布敛服来。” 卫艽:“你—”她刚要说什么,想起敏元被送去了郑王府又压下愤怒,舌头几要咬断,屈辱应下:“是,阿姐…说的对。” 清晨,打破碧华堂第一缕寂静的是仓促的管家脚步声,秋枝在抱厦守夜一整晚,睡意惺忪地揉着眼睛:“怎么了,这是?” 管家压低声音,焦灼无比:“快,快通传给夫人,欢纱阁供宁寿宫的那批祥瑞绸料出了岔子,宫里急召,太后可动了大怒了!” 秋枝一听魂吓掉了一半,瞌睡也没了:“我马上告诉夫人!” 榻边垂帘被猛然掀起,卫菱正昏沉睡着,惊骇吓醒。 她听完秋枝所说后匆忙地梳妆打扮,疾步上了入宫的马车,翠鸟鬓珠随车行晃动。 由宫外的青石砖驶入宫门黑油石铺就的平缓大道时,卫菱清晰地感知到了道路变得平坦。 宫中严禁马车穿行,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她需步行入宫。 她刚要下马车,突然马夫惊呼:“莫要冲撞我们夫人!” 马夫刚说完,一个女子匆忙地闯了进来,鬓间横了海棠红榴的宝石头面,褚红的细腻流线裙面昭示着身份不凡。 巨大的冲击把卫菱撞回了座上,秋枝立刻护在她身前:“你是谁,怎么上了我们侍郎府的马车!” 忍住吃痛,卫菱打量了女子一番,小姑娘眉目娇矜、明丽如春,连唇都涂了饱满的胭脂红:“此番是本…不,是我对不住了,你们是要出宫是吗?带我一个。” 少女说的轻巧,丝豪没有愧疚之意倒指使起人来了。 秋枝蹙眉:“你是哪家小姐,怎么敢使唤我们夫人?” 马车外突然响起急促成群的围堵脚步声,卫菱起身,探了一小截车帘,竟是大内侍卫首领带了一队齐整的侍卫。 首领见了侍郎府的车徽,立刻俯身:“叨扰一番还望夫人见谅,属下乃是大内侍卫首领王守信,不知夫人见过朝元公主与否?” 见卫菱并不开口,王守信脸色微苦,持兵刃的手都垂了下来:“公主趁侍卫换列时仓皇逃出,眼下宫门口侍卫说未见过公主,宫内的我自看守着也未见公主归来,这宫道空旷,唯有您的马车在…还望夫人说实话,公主乃嫡出的金枝玉叶,真出了什么事,我与夫人都担待不起。” 卫菱听闻,感知到身后的裙裾被人轻轻拽了拽,似在微弱的恳求。 天色渐晚,宫中白玉石的雕日晷偏移,再不快些入宫回府便迟了。 卫菱不敢冒险,更何况她此番入宫本就是负荆请罪,再隐瞒公主出宫便更是错上加错、酿成大祸。 她咬着贝齿,走出马车:“公主在马车里。” 王守信眉头乍松,显了几分男子清俊,卫菱这才瞧出男子似乎是苏国公府的小公子,怎么纡尊降贵甘愿当内廷守卫。 虽说侍卫也属皇职,可五陵世家子弟睥睨轻视,态度高傲,一般是瞧不起这伺候人又繁琐的官职。 他撩起衣袂踏了半层马车台阶,语气柔缓:“公主殿下出来吧,您这般匆匆离宫出了事,太后娘娘会伤了凤体的。” 车帘被猛然掀起,一张美人面怒气冲冲地露了出来。 裴瑟瑟娇呵道:“母后才不会关心我,她只想把本公主随便许配个儿郎,好看不见心不烦!” 说罢,她生气地又怒瞪着眼前之人:“还有你!好,户部侍郎的夫人是吧,本公主记住你了!你这妇人巧言令色、阳奉阴违,王守信,拿刀来!” 男子晦涩地压下眸子,沙哑劝道:“公主,侍郎夫人不过是担忧您外出危险,并无罪过。” “本公主说了算,还是你们做臣子的说了算!” 眼见无人听她的话,裴瑟瑟心中鼓点躁动,她抽出腰间父皇所赐的银鞭。 一甩,地上弹起层细碎浮尘。 银光闪烁冷意,秋枝瞪大眸珠,立刻护在卫菱身前:“不可!” “住手,朝元!”金鸾凤轿从不远处疾促驶来,女子金冠霞披、艳冶无双,却被迫迈开大步,不甚优雅地赶来。 柳绵锦叹了口气,眸中闪过无奈:“朝元,你这是做何!母后并非与你置气,若那几个世家子弟并不喜欢再选便是了,何需偷跑出宫,怎么还要对侍郎夫人动手呢?” 卫菱垂肩,压下心头震惊:“公主金安贵体最是要紧,实在不敢隐瞒,还望公主莫气,臣妇入宫还要面见太后负荆请罪,望公主允妾身来日再赔罪。” 柳绵锦微耸黛眉,诧异道:“夫人何罪之有,只是—母后向来宽宥,夫人莫不是混淆搞错了吧?” 卫菱一愣,微浅色的眼瞳掠过缕茫然,是啊,她甚至未问管家一句从何得来的消息便匆匆入宫了。 柳绵锦见她迷茫,善意勾唇:“罢了,夫人不如面见母后问询也好,正巧卫太妃这个时辰也在宁寿宫处,夫人也可见见自个儿的姑母。” 卫菱也这般思索,既入宫来了怎么也得拜见太后一番先赔罪,总不会酿成大祸。 她俯身感激道:“臣妇多谢贵妃娘娘指点。” 说罢,她飞快瞥了眼眼前的昭元贵妃,女子娉婷国色,该是他身边最合适的人不过了。 晦涩的心绪一闪而过,又被压记在底。 裴瑟瑟冷哼一声,弃鞭委屈道:“皇嫂,你怎么向着这么一个唯唯诺诺的妇人!” 第十二章 用计诱惑她入宫 “行了,莫要迁怒旁人,侍郎大人如今正官运亨通,他的夫人自然也不可这般小觑。本宫带你回去,你也莫要生气了,这般小脸都不好看了。” 柳绵锦无奈地簇拥着她,同卫菱对视一笑安抚而去。 秋枝斜了一记眼刀,见四下无人低骂一声:“这般骄横无人,来日谁家公子娶了才算倒霉。” 卫菱呵斥住她:“隔墙有耳,莫要声张太过。” 这般闹剧耽搁了时辰,天色彻底染了浓墨青,不远处,一只橘红发亮的黄穗灯笼晃悠着像是腾空飞来。 来人走近了才瞧见是穿了一身蒲灰宫服的小太监,“天黑路滑,夫人随奴才走吧。” 卫菱不假思索跟上他的脚步,先绕过处歇山顶琉璃瓦的宫殿,再绕了林荫小径来到处水榭华庭,葳蕤草木笼了一泓明水。 一道身影矗立,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卫菱诧异回望那个小太监,召她入宫的人昭然若揭。 她深吸一口气,心跳如擂鼓猛烈,她悄然走近福身:“臣妇参见皇上。” 李讷站在不远处,清晰瞧见了皇上原本阴冷的面上微颤,神色柔和了几分。 裴序掀眉,指节抬起她的下颌:“为何不告而别?” 眼前这张美人面,在夜光粼粼下更显柔媚姿态,裴序指节力度加重,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那夜,她便是用这般媚态蛊惑了自己。 卫菱砰然跪地,俯身以示罪蔑深重:“臣妇有罪,望圣上责罚。” 是她过于天真了,自己做了这背叛之举又再一次利用,阿序怎么会容忍第二次。 他不再是璜州府清冷矜贵的少年,而是不容践踏的至尊天子。 李讷摇头烦闷,这侍郎夫人容貌艳绝,可脑子却不好使,圣上真要怪罪她的脑袋早就落地了,她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裴序见她脊骨瘦如枯蝶,忽而想起了在璜州时她清瘦卖绣品的模样,在府中,只怕她亦过的不顺,被那夫君搓磨的不敢见自己。 一时胸腔涌起涩意,裴序扶她起身,唇嗫嚅开合:“朕明白了。” 卫菱抬头,杏眸中难得露了丝迷茫。 他明白了什么? 见她怯弱温顺好似白兔,裴序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循循善诱”道:“这世间路有千万条,若是错入穷巷,或许换条路便可一劳永逸。” 此话罢,裴序黑瞳中闪过偏执狂骤,他既开口袒露一切,就绝不会再放任她离开。 他给过她一次机会离开,可既然二人又相互纠缠,黄泉碧落、奈何地府都不会放手。 卫菱脸色煞白,对上他眸中的野火烈烈似是恨意汹涌,踉跄了一步。 一劳永逸? 他竟要她死吗? 死人才不会说出过往之事,也不必再担忧传出天子与臣妇纠缠的宫中丑闻。 不为卫侯府,不为侍郎府,她也得为穗儿考虑。 若自己不死,就会成为天子心头唯一的污点,再连累到女儿,她不敢再想象未来… 卫菱眼圈湿红,哽咽道:“臣妇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裴序面上还算沉稳,可几颗串珠已捻成齑粉:“所以,你的意思?” 卫菱长舒一口气,原来再来一世,她竟还要重蹈覆辙,以这种惨烈方式死去。 罢了,她欠阿序的,总该还清才是。 碧钗被迅速拔下,卫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抵在雪颈处。 向下扎深,猛的刺破血肉! 血像玛瑙琥珀,滴滴哒哒坠落在白玉砖上,红与白的色差触目惊心。 可这血,不是她的。 卫菱恍惚仰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锋利的玉钗,却被狠狠贯穿,血蜿蜒流下。 是阿序拦下了她。 李讷惊呼一声:“皇上您流血了。” “你以为,朕要你死?” 裴序扔掉簪子,瞳色近乎妖异,青筋爆结凸起,丝毫不顾自身痛楚,抵住后槽牙攥紧她的手质问。 他俯身,气压如乌云笼罩而下,低声怒吼:“朕要你说话!” 她竟是这般想自己的,也是,她早就不顾从前的…情谊了。 裴序退后一步,讽然低笑出声:“你够狠,卫菱。” 卫菱低垂眉鬓,听到他的话身影摇晃,像被扼住咽喉般不能开口。 她误会了,那么他真正的意思是——— 卫菱眼圈沁着胭脂色,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踉跄开口:“你的意思是要我和离?” 裴序沉默不言,他如玉山明旷的面隐入暗处瞧不明晰,可答案昭然若揭。 原来如此,天子碰过的身子岂容他人再碰,从古至今哪怕是侍寝的奴婢也不许出宫二嫁,所以他这般想让自己和离。 卫菱想到或许他可以帮自己和离,立刻冷静下来分析,拿出块并蒂缠枝莲的帕子。 她悄然走近,试探地捻着帕子轻擦着他受伤的掌心。 裴序睫毛微颤,却并未拒绝。 卫菱鼓足勇气,唤出那声她许久未开口的名讳:“裴郎。” “卫夫人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轻松了,是吗?”裴序压住舌间涩意,听到这个名字,他仿佛再陷入了那年被抛却的梦魇,周身被阴森的怒寒侵蚀。 第十三章 偏执占有欲 李讷大惊失色,站在远处似要冻结。不好,皇上似又要发病了。 卫菱强行镇定,已经踏出了一步,即便是临水深渊也得走下去。 卫菱贴近他身侧,笑容哀戚:“从前嫁人是我迈出那一步,可如今想和离,我身为世家妇,却没有独善其身脱离的本事。到底是我的孽,该自己担着才是,活着,是老天予我最大的罪罚。” 一番彻头彻底的话,看似是自责,实则却暗有所指。 李讷心思老辣,暗自警醒这卫夫人的心思颇深,可这话却瞒不过皇上。 他看向裴序处,可皇上却并未清醒淡定地指出,而是盘着串珠,若有所思。 裴序忽然被她的话浇灭了所有的怒意,所听的唯有她一句“想和离”,清悦入耳。 他凛冽眉眼柔和了几分,看向她,眸色深深:“真的?” “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我去骗呢?”卫菱似再也忍不住,低头落了莹莹泪珠,眼底却一片清明无澜。 此番利用阿序她无以为报,唯有和离后为他日夜祈祷,与天同寿。 裴序再也按耐不住,低头将她拥入怀中,怜惜地轻吻她的眉心:“既如此,何苦不早来找我,菱娘?” 她原来早已后悔,枉他日日吃那钟氏子的醋。 卫菱如霜冰被冻住,眼底慌乱。 不对,他提的和离,难道不是因为碰过自己的缘故吗?为何说何不早来? 卫菱凝视着他,裴序见她神色惶惶,爱怜之意再难忍住,眼前这玉人儿是他盼了那么多年、又爱又恨折磨的罪魁祸首。 可如果她能重新回来,过往种种,他都不会再追究。 裴序望着她润粉的唇珠,呼吸微喘:“来我的身边吧,菱娘,我接你入宫。” 说罢,他再难压抑便要吻上去。 卫菱惊悚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对,不对。” 她是臣妇,入宫便是二嫁之身,莫说宫墙以内,便是京州门阀世家,估计先一步轮番上折劝谏了。 他怎么会…疯了疯了。 不光她,李讷也纠结地攥住拂尘,心里咆哮着,皇上往日清正寡淡,怎么今个儿就入魔了呢。 一个成婚的小娘子就这般好? 裴序攥紧她的手,语气加重:“你和离为的不就是这般,难道你不愿?” 卫菱眼神躲闪:“不,是…我,我—” “菱娘,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裴序突然打断她,眼尾彻底染上妖冶的红,如鬼魅夜行:“你知道吗?当年璜州之时,我曾想亲手持剑杀了你。” 卫菱呼吸停住,喉咙紧缩,汗滴入眼中也不敢晃动。 裴序自顾自地诉说,指节沿着她漂亮的肩胛抚到腰尾:“那日是我的生辰,可你却打破了我的所有欣喜,甚至为了荣华富贵抛却了我,我当时便在想,剑在身侧,我先杀了你,再将你的尸身长久冰封,你便不会离开我。我已经抬剑,可杨花恰巧吹来,想起你那丁点虚伪的好,我竟蠢钝地原谅了你。” 卫菱没有说话,她失神地看着他,瞳色如无机质的玻璃珠,纯粹干净。 裴序爱惨了她这副模样。 卫菱从未想过,他竟对她还有情。往下的筹谋,她难以再开口欺骗他。 “穗儿,穗儿是我的命,我不能不顾她。” 她解释的磕磕绊绊,裴序一步步打断她的退路:“朕会封她为公主,远比臣女好的多。” “这名不正,言不顺!” “朕是天子,四海内外,君恩汤汤,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主的。” 裴序低叹了声,不容拒绝:“朕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和离也得顾及你的清誉,还需好好琢磨一番,不过那钟氏子—” 他停顿了下,厌恶蹙眉:“朕自有安排,让你这段日子不必再看到他。” 裴序的眸子冰若寒潭,眼前菱娘的反应着实不像欢喜的模样,他蹙颦反问:“你不愿?” 卫菱咬紧牙关,勇敢开口:“和离之事不牢皇上费心了,臣妇待时机合适自会提出,刚才种种实属失态。” 安静、侘寂,黑鸦的嘶哑啾啁声刺人心弦。 裴序的脸隐在粼粼波光下,良久,抬步走近,步步踩在卫菱的心上。 她连连退后,却被抵在丹墀下的石柱处。 “你怕朕———会伤了钟越,你心疼了?” 裴序的声哑到了极致,混着黏稠痛楚,瞳色也混沌不堪,他怒极反笑,掐住她的下颌收紧:“让朕猜猜,刚才提和离是你因被朕碰了身子而自厌,可朕真正要帮你的时候,你又怕伤了你的好夫君而反悔了,是吗?” 如若可以,他真想将她制成乖巧温顺的傀儡,日日禁锢在身边。 小骗子,她又一次欺骗了他。 耳畔炙热的吐息如电流酥麻了脖颈,卫菱喉咙被大力桎梏,只能模糊呜咽着:“不———” 李讷生怕圣上一时做出错事,上前踟蹰阻拦:“皇上莫要动怒,卫夫人此番入宫若出了什么事,如何与卫公府交差呀?” 他不敢提侍郎大人,只能提一句卫夫人的母家。 好歹卫国公乃是出身世家大族,一品爵位,皇上也得顾忌一二。 裴序神色恢复了些许清明,卫菱立刻挣脱开来,痛苦地咳了几声,转头拼命跑远,头也不回。 “噗———”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裴序踉跄了几步。 李讷惊慌扶住他:“圣上,圣上!” 眼见裴序神色痛苦、双目赤红,而天空隐隐有乌云低垂,雷霆大雨似要袭来,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圣上的离魂症正是雨夜才会发作,李讷立刻警觉了起来:“皇上要下雨了,奴才立刻扶您回养心殿请太医来。” 他低叹一声,这卫夫人一出现便没个好事儿。 深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珠坠落在池中拍打芰荷,升腾起水雾阵阵,鱼儿纷纷跳跃乱舞。 养心殿外,烛火通明,内侍宫女轮换端着铜盆进出,神色紧张。 只听到殿内传出嘶哑低喃声,压抑痛苦。 床幔低垂,柳绵锦拿起绞干的帕子贴在床榻上虚弱苍白的脸上,男子阖眸蹙眉,密密的汗珠挂在额头上,低声呢喃:“菱,菱娘…” 柳绵锦凑近却听不清楚,担忧抚摸着他滚烫的鬓角:“这可如何是好,皇上怎么突然犯了离魂症?” 李讷不敢告知真相,纠结措辞:“想来是雨天的缘故。” “太医来了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须发皆白的太医提着药盒匆匆而来,立刻跪地诊脉,眉眼转动间得出病因:“皇上一时急火攻心才犯了离魂之症,贵妃娘娘莫要忧心,皇上服下黄丹安睡丸好好睡一夜,次日便可安然无虞。” 柳绵锦疲惫挥手:“有劳太医了。” 待宫女煎药扶裴序喂下后,总算安然睡了过去,柳绵锦若有所思。 表哥这离魂症似是在璜州养病受刺激得的,可当年宫变夺龙位都难不住他,小小的璜州能有什么艰难阻险可以绊住他? 还有她听到的那声“菱娘”…莫非,表哥有什么事瞒着她? 第十四章 卫府抢走穗儿 忽而想到了今天入宫时看到的娉婷身影,她看向贴身宫女翠玉:“太后娘娘知晓皇上犯病了吗?” 翠玉点头,又苦着脸摇头:“可太后娘娘称今日看戏累着了,直言有太医在不会有什么差池。” 想起自己这好姑母对长子不闻不问的态度,柳绵锦无奈摇头,继续问道:“那侍郎夫人,可否去了?” 李讷一听,眉头一跳。 见贵妃娘娘突然瞧向自己,他压低眉骨不敢出声。 柳绵锦见李讷这不太对劲的反应,忽然心里慌乱了一寸,又听翠玉回话:“刚才奴婢去时,见了那卫夫人在太后宫中,似与卫太妃坐在一处说话。” 柳绵锦心落回了实处,一时被自己的反应逗笑。 她在想什么呢,这卫夫人已是成婚有女的妇人,即便姓名有个“菱”字,又如何与表哥口中的菱娘对得起来? 罢了罢了,是她过于疑神疑鬼了。 她低眉喝茶,却未曾注意到李讷震惊的目光。 这卫夫人,竟又去了太后处? 梆子声响,城中街道湿漉漉的碾过马车辙痕。 卫菱疲惫地出宫回到碧华堂时,却见了道鲜少踏足的身影。 春浓迎在门口,低声说道:“夫人,爷在这儿等您许久了。” 卫菱“嗯”了声,进屋坐在左侧桌案边,神色淡淡:“夫君怎么来了?“ “听闻你将敏元送回了郑王府上。” 钟越神色疏冷,他等了许久,茶也冷透了才等到卫菱归来,往日温和贤惠的发妻如今连行径都不告知一声,烦躁与难言的晦涩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卫菱卸了外衫,疲惫不堪回道:“中秋将至,郑王侧妃惦记孙女。若夫君因为二妹哭诉来质问此事,不如去郑王府上算账更有效。” 被这般回怼,钟越对上卫菱的眼神,并没有生气,却只觉一阵恍惚,感觉往日完美虚假的娘子裂了道裂隙,露出了真实的底色,他低叹一声:“阿艽纵然占了你的身份,可如今寡居丧夫,你也该怜她。” “她的苦非我造成,而我从前十几年的苦却是她亲娘带给我的,我怜她,谁怜我?夫君心疼二妹,大可与我痛快和离娶她,不必再这般痛苦纠结下去。” 钟越慌乱打断她,连说的话也不加思索:“够了!若我此时同你和离娶阿艽,旁人更会对她议论纷纷。” 说完,他忽然脸色一变意识到吐口而出的话,不过踟蹰片刻,终究没有再多加解释。 说到底,还是为了卫艽考虑,卫菱起身回内室:“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夫君去二位妾室那里休息吧,我累了。” 丫鬟秋霜、冬珠乃是侍郎府买下的家生子,如今抬做了良妾,干净纯稚,正值十六七的芳龄,嫩的跟花骨朵似的。 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喜欢。 钟越脸色阴沉如乌云离开,春浓对着乌发逶迤垂下的美人,终究劝了几句:“夫人,爷对您并非没有情意,您这般会把他越推越远的。” 她眼看着大小姐过继来后,夫人和老爷明明关系亲近了些,二姑娘一来,又回到了原样。 卫菱阖眸,满眼都是前世穗儿死去的场景,她摇头道:“这样的情意,何必强求。” 清晨卯时,雨打芭蕉,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清透的气息。 一池荷花开的正酣,粉绿交错。 卫菱梳妆毕,秋枝急匆匆赶来。 “夫人,不好了!小姐不在合欢堂,听苏嬷嬷说今儿一早就被卫国公府接去了。” 正抿着胭脂片的手停顿,卫菱心底不安,蹙眉:“怎么苏嬷嬷不早些来通报,这般不上心。” 想到这苏嬷嬷是当年卫国公府插进来的,卫菱脸色微黯,她匆匆安排了马车前去卫国公府。 一路摇晃中,她大概捋清楚了只怕是卫艽向母亲诉苦,因而母亲用同样的手段把穗姐儿带离了她身边。 刚进入卫公府,她便瞧见正堂处坐了许多人,扫视一圈,不仅母亲端坐着,大嫂、二哥、二嫂、几个侄子侄女与庶出的三妹亦在,而在白马书院准备科考的三弟与四弟并未归来。 穗儿并不在场。 她压下躁意刚要福身行礼,迎面,一个巴掌猛的扇了过来,迅疾如风。 卫菱脚步不稳摔倒在地,秋枝立刻扶起她来:“夫人您没事吧?”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卫菱捂住半边腮,看着气势汹汹的钟玉鸳眼神冷冽毫无温度,索性也不再客气:“穗姐儿在哪儿?” 周遭人皆是见怪不怪,唯有大嫂钟翠浓真心劝和:“穗姐儿刚才好好儿的送过来,大妹不必担忧。” 钟玉鸳冷哼一声,任由丫鬟伺候着冷敷手,这一巴掌扇的她手也生疼:“你还知道心疼你的女儿!敏元是阿艽十月怀胎生下的,你不顾她的死活把敏元送去郑王府上,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当初我主动认你回来,当真是大错特错!你哪里像我一点,自私自利、阴毒狠辣,简直比菀娘还要狠上三分。” 听了她这话,在场之人脸色瞬息万变,震惊到失色。 侯夫人这话说的,当真不给侍郎夫人留一点面子,简直是剜心割肉的利器。 卫星予见局势剑拔弩张,立刻咳了几声,看向气不打一处来的钟氏劝道:“母亲,菱姐儿的安排或有隐情,您说这些话可真是气过头了。” 如今朝堂局势清明稳定,因而晋升亦难,长兄为世子承爵自然不必担忧,可他身为卫公嫡次子,却是天差地别,什么也没有,唯有眼下这从五品的监察御史一介闲职,俸禄微薄。 水往低流,人却要往高处爬,他尚有求于钟越,母亲这般置喙菱姐儿,他到时候如何有脸开口求亲妹妹帮忙。 见二哥也开了口,一旁的三妹卫蕊看戏看够了,顺势“火上浇油”,舒展翠眉笑的纯稚:“对啊,母亲别气,或许大姐是惦记敏元想念亲祖母呢。” 钟玉鸳冷哼一声,周嬷嬷连忙扶她回座:“夫人息怒。” 卫星予眼神示意下,妻子乔氏迅速推着两个懵懂的孩童到婆母身边:“快,去祖母身边去陪祖母。” 卫菱抹去唇角的血,隐忍的恨与厌几乎将她湮没,她踉跄起身,一字一句泣血般开口:“秋枝,派人进来搜查卫府,务必找到小姐!” 众人震惊到屏气凝神。 菱姐儿疯了,竟然敢带家丁来搜查卫国公府! 即便是帝王,也无法这般跋扈行事! 钟玉鸳目眦欲裂:“卫菱,你是不是要反!” 第十五章 派兵闯府救女 卫菱手一挥,如鱼连贯的人尽数涌了进来,这都是侍郎府的家丁,她怕卫府不放人,做了最坏打算带来的。 “挨个院子搜查,务必要找到小姐。” “是!” 齐刷刷的应声响彻云霄,震慑了侯府诸人,卫蕊蹙眉怒道:“长姐,你这般带人闯入卫府是不是太过分了些,穗姐儿好好的就在府里,你急什么!” 卫星予也焦急阻拦:“菱姐儿,你说你这是做什么,让京州世家大族知道了岂非闹笑话,还不快轰他们出去。” “母亲,把丫鬟把穗姐儿带出来吧。” “不!”钟玉鸳微眯眼,一步步走下阶,凝视着她这好大仗势的嫡长女,冷笑道:“派人去报官!便说有歹人擅闯卫国公府,企图犯上做乱,急需锦衣卫前来相救!” 卫星予剑眉紧拧,语气粗重:“娘,您这般质妹妹于何地,让锦衣卫看咱们卫府的笑话吗?菱姐儿急着接穗儿走,您让她带走就是了,何苦逼她呢。” 再闹下去,他还有何脸面求妹婿帮忙提拔一二! 卫菱难得见这二哥替她说话,可惜晚了,家丁不顾卫府侍卫阻拦硬闯进去,兵分三路寻找小姐踪迹。 “好好好!你竟如此大逆不道,我便让你瞧瞧什么是家规国法!”钟玉鸳不顾众人劝阻,立刻派侍卫去报官,气的直抚胸膛。 卫菱也不多言,死死盯着后院拱门,见穗姐儿被安排带出,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要带女儿离去,谁料正门处,绯红飞鱼服的矫健身影赫然现身。 男子头带乌纱朝帽,眉斜入鬓带了天子近臣的邪狞姿态。 林檀生大步流星走入卫府,临到众人面前却又慢了下来,意味悠长地看着卫菱:“卫夫人,几日不见,您倒是令林某刮目相看。” 这属实称不上句夸奖,可林檀生倒真没嘲讽之意。 他瞧这卫府,也是晦气碍眼的很。 可惜他还没动手,卫菱这嫁人的女流之辈竟反手整治了母家一番,倒着实有意思了起来。 林翠浓与他对视一眼,林檀生神色柔和了些许,用眼神安抚无事。 随后而来的身影听到此话,步伐停顿住。 林檀生挑眉,回头向来人颔首,又看向卫菱,显然带了几分不怀好意:“正巧侍郎大人来六扇门询问他事,听闻报案与卫夫人有关便一同来了。” 卫菱与钟越遥遥相望,沉默不语。 钟玉鸳见钟越来了,仿佛终于有了宣泄口,阴阳怪气地嘲讽了起来:“我这好女儿嫁与钟氏这高门阔府的倒是脾气见长,如今都敢带了家仆冲进卫府,女婿你如何看?” 钟越脸色微沉,不过语气还算温和,上朝的乌纱帽尚未退却,清俊眉目冷峻异常:“惹母亲生气是菱娘的不是,我这便带她离开。” 说罢,他伸出掌心想要拉她,卫菱却疏远缩回,抬眉冷冷道:“我有何错?母亲你贸然派人带走穗姐儿,即便有千次万次,我仍旧会带人来卫府亲自找,她是我的命,你不该动她。” 穗儿瑟瑟地躲在娘亲身后,委屈呢喃:“外祖母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出来,里头没点灯好可怕。” 此话一出,卫府众人神色尴尬局促,林檀生持剑笑道:“如此说来,本公觉得卫夫人做此事倒是情有可原了,毕竟——为母则刚。” 他似不怕事情闹大般,意味深长地说出此话,唇角带笑,眼底尽是薄凉刺寒。 钟玉鸳脸上挂不住面子,气得几乎要晕倒,看向林檀生怒吼:“擅闯私宅按律乃是大缅重罪,林督公难道要坐视不理?还是你也要偏袒于她!” 这话说的真巧妙,直接把卫菱架到贞洁架上,如若林督公未给她定罪,传出去倒成了有私情的模样。 乔氏耷着眼,心里不由同情起了这位大姑姐,婆母这番话没念一点母女情分。 她虽不如嫡长兄在家中受宠,但娘亲好歹也疼她,这菱姐儿虽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嫡长女,可爹娘不疼、夫君不喜,过的着实凄惨。 林檀生看向钟越,不嫌事大地拱手:“六扇门清正廉明,讲究个公正无私,因此本公实在不好插手两府私事,不如交由钟大人处理。” 钟越掀起眼皮,神色复杂地看了妻女一眼,又望着卫菱白玉面上红肿的掌印。 她低着眉,仿佛认定了自己不会护着。 钟越心底泛起微微的酸涩,看向钟玉鸳的眸色也低了几度:“母亲若想念穗姐儿,也需告知我母亲与菱娘一番,我钟府亦有章程。” 言外之意,他清晰地点明了这事的错先出于卫府这边。 钟玉鸳伸指:“你!” 她不可置信,钟越竟头一次破天荒地向着菱姐儿。 卫星予见二位高官临门,不愿再闹大事端,催促着丫鬟把母亲请到后院休息,又好说歹说地奉承了这难得一见的九千岁把几人送走。 到了卫府外,钟越看向林檀生颔首示意:“今日之事多有叨扰,钟某就先带她们回府了,林督公请便。” 林檀生笑着挑眉,一个阉公竟显了些鲜衣怒马的飒爽:“无妨,卫夫人虽是世家贵女,但却大胆有为,林某佩服。林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哒哒”的马蹄扬尘而去,卫菱抱着穗姐儿坐在马车上阖眸休息。 突然,耳畔传来声询问:“你何时见过林檀生此人?听他的话,你与他…还算相熟。” 卫菱睁眼,看着钟越探究的瞳仁,淡淡解释:“不过是从前因大嫂的缘故见过数面,算不得相熟。” 钟越想起林檀生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笑,喉咙里像堵了些什么,被醋浸透了般难受,继续追问:“那他为何这般形容你?” “他说了哪般?旁人说的客套话难道还要探究到底吗?” 卫菱蹙眉,奇怪地睨了他一眼,往日话少寡言,今日怎么这么好奇。 第十六章 替她撑腰 钟越很少见她这般火爆的模样,倒显了几分女儿家娇矜可爱的真性情,意识到她这副姿态只对他展露过,心底的浮躁莫名少了点。 看着她腮上微红的巴掌印,心底微微泛起涟漪,如竹骨修润的指节忍不住探去,可卫菱退后着躲开。 钟越低叹了声,开口:“疼吗?” 穗姐儿见爹爹关心娘亲,眨着懵懂的大眼睛替卫菱说话:“外祖母那一巴掌可用力了,娘亲摔在地上还出血了。” 听闻此话钟越皱眉,他没想到岳母竟如此薄待卫菱,好歹她也是自己的娘子,这般也是不给卫府面子。 二人眼神交错,卫菱樱唇开合,最终只默然摇了摇头:“不算太疼,今日多谢你相护了。” 道谢是她真心有感而发,毕竟她从未想过钟越竟向着自己这边。 钟越指尖蜷缩微动,听着她疏离的道谢终究未再多言,而是难得地唤穗儿到身旁来抱着,穗儿眨着忽闪的杏仁眼,倒掠过了丝惊喜和欢快。 卫菱目睹这一幕,忽的回忆起了前世,原本的笑意也隐了下去。 几人乘马车回府,卫艽眼巴巴地候在府门口,见夫妇二人带穗姐儿一同归来,眼神里的火都要淬了出来,笑意几乎挂不住了。 她忍着满肚子火凑上前:“长姐这么快就回卫府接回穗儿来了,怎么不让她多陪陪母亲呢?敏元既在郑王府陪伴祖母,穗儿自然也该学着做个贤惠女子,留在外祖家中侍候外祖母。” 走近瞧见了卫菱脸上的巴掌印,她眼底闪过丝幸灾乐祸,捂唇刻意放大了声音:“阿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还有巴掌印呢?谁这么大胆放肆!” 她自然清楚唯一敢动手的人是谁,卫菱扬起头,直言不讳:“敏元得留在郑王府,是因她丧父孤寡,如浮萍漂泊,难得与祖母团聚。穗儿有爹娘相护,何需费尽心机维系亲临之情。二妹,你如今也不算年幼单纯,怎么还不明白这些道理?” 丧父、孤寡、不再年幼,一字一句如戳心窝子的话刻在卫艽心头,她身影摇晃,楚楚可怜地看向身旁之人:“钟哥哥。” 钟越神色纠结,此事他知道必然是岳母为了阿艽与敏元出头的,所以归根到底,源头终究是出自她的身上。 可阿艽生性单纯,不过是因敏元被送走才失了分寸回母家诉苦。 钟越看向卫菱,见她眼神丝毫没落在自己的身上,刚才还对着一介阉公千恩万谢,犹豫瞬间就化作了莫名的怒火,对准了她开口:“菱娘,你对着外人体贴有礼,何需对亲妹妹这般薄凉刻寡!” 卫菱斜愣了他一眼,其中的幽深冷漠竟刺的他心头一痛。 “既如此,那么你便好好安慰她吧,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卫菱带着穗姐儿与二人擦肩而过,穗儿忍不住回头看了钟越一眼,眼底满是失落。 爹爹原来一点也没变,刚才的模样都是假的罢了。 钟越矗立原地,卫艽拉了拉他的衣袖,满腔得意地就要开口挑拨离间,谁料钟越却神色疲惫地避开谈话:“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她的笑停在脸面上,指尖逐渐攥紧,强忍住憋屈看向丫鬟:“拿二两银子去问问跟着去的家丁,看看在卫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在卫府受了惊吓,穗儿一时染了风寒又生了场大病,吓得卫菱几天几夜没敢合眼,女儿苍白的脸同前世得了时疫的样子重合,她根本不敢离开半步。 她正俯身看着,却听闻门外传来争吵声,过了会儿又消失了,春浓进来禀告:“夫人,那苏嬷嬷嫌弃在膳房干苦力太累求着回来伺候小姐,奴婢让家丁把她带走了。” 卫菱摩挲着穗儿的鬓发,仍不解恨:“她既嫌弃膳房干活太累,那便调去马厩除草。” 春浓嗤笑一声:“是”,还是夫人有办法治这老货,饶她再神通广大也没法飞回卫府告状去。 郎中午时刚诊脉离开,卫菱立刻吩咐丫鬟把贴了蝙蝠禄如意的木门都合严实了,窗柩也关的死死的,屋内更是罕见的在夏末点了茉莉梧桐香片来除药味。 好不容易哄了穗儿吃了颗盐渍梅子灌药汤,卫菱疲惫地撑在床头快要睡着。 秋枝悄悄走了进来,微弱的声响还是惊醒了她,卫菱睁眼:“怎么了?” 秋枝端着碗杏仁露进来:“夫人,这是老爷着人送来说是小姐爱喝的,另外二姑娘在院外要探望下小姐。” 卫菱淡淡耸眉:“派人轰她走,另外那两个妾室可还安分?着人到卫艽耳朵根多念叨几句,她的心思自然就用在旁处了。“ 妾室年轻貌美,最要紧的是干净的处子之身,这是卫艽唯一自惭形秽的,也该有人来膈应她一番。 秋枝点头,又附耳道:“奴婢还有一事要说,听闻皇上今早在朝堂上无故谴责国公爷奢靡成度,衣冠过盛,问题是毫无预兆,吓得朝臣纷纷自检。” 新帝登基清明为政,对下宽仁,丝毫不听信牝鸡司晨等荒谬之言,也向来不苛待朝臣吃穿用度。 况且,卫菱知道,她父亲算不得奢靡成性。 她神情惶然,又怕是自作多情。 秋枝却清晰点了出来:“夫人,皇上做这些事…怕是为您报仇呢。” 卫菱透过木窗向外望去,仿佛又窥见了璜州杨花树下临风执笔的少年。 午梦千山,阿序再好,可深宫终究不是归属,世俗的枷锁亦是樊笼。 时间转眼来到了七月末,荷花都已谢尽,穗儿的病也大好了。 卫菱坐在坤寿堂下,两个妾室坐在她右侧的位置,穿着甚是素朴纯涩,春碧色的水纹长衫恰如含苞待放的芍药,纤秾合度、曼妙绰约。 钟母眯着眼享受了会周嬷嬷的按摩捏肩,才悠悠睁眼看向底下,问起两个妾室:“你们二人,近日可有好好伺候爷?” 秋霜美目流盼间却落了伤情的神色,轻咬皓齿:“回老夫人,妾与冬珠也想伺候爷,为您和夫人分忧,可…” “有话直说便是。”钟母对上妾室态度便强势了几分,只见冬珠接过话茬:“老夫人,卫艽夫人夜夜都去爷的书房哭诉,妾身们守在门外寸步难行,连爷的影子也见不上。” 秋霜瞥了夫人一眼,见她并未阻止,因此更加委屈地拭泪起来,两颗莹莹泪珠如玉石堕盘:“艽夫人还说,我与冬珠不过是贱命两条,如何有资格伺候爷这等尊贵人物。” 盘腕的佛珠猛然掷地,红线一断,珠子四分五裂绷开,散落满地。 钟母气压沉沉:“将她带上来。” 第十七章 教书先生竟是他? 卫菱不愿再牵涉此间之事,她今日还要面见穗儿的教书先生,趁在府里有条件时多学些,来日离府也能做到知书达礼,不必如她一般幼年时没读过书。 她起身行礼:“母亲唤二妹来有事,我便先退下了。” 钟母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这卫艽阻碍长子宠幸妾室,她难免也迁怒于儿媳这做姐姐的几分,见她表明态度不徇私情,才消了怀疑是姐妹二人共同谋划的念头。 卫菱起身离去,与仓促被带来的卫艽交错而过。 见她穿了葱绿的薄纱裙透如蝉翼,含娇带怯地散落乌发,衣衫不整,卫菱颇为不解,这并非午睡的时辰,她怎会这般打扮? 秋枝斜了个白眼,瘪嘴:“听闻今日老爷休沐在家,二姑娘几乎日日做这种勾栏模样送汤过去。” 卫菱应声。 她也挺佩服钟越,对上乌鬓秀靥的妾室不宠爱,偏疼她这丧夫的好妹妹,着实是深爱,一点也不挑。 只怕他听闻卫艽被婆母说教一番,又以为是自个儿授意的,又要风风火火地质问。 疲倦如潮水涌来,卫菱看了看天色,此时还是夏日,时疫是初冬来袭,她需做好万全的准备能全身而退。 若是真没机会和离,京州长宁寺是最后的选择。 前世,长宁寺在来年腊月时会降大火,钦天监称乃是上苍天罚,死伤过百人且尸首烧的面目全非,她到时也能带着穗儿假死脱身。 午后,博学堂,约见教书先生的时辰到了。 穗儿坐在竹案边,秀丽的小脸兴奋不已,总角小辫晃来晃去:“娘亲,先生怎么还没到?” 卫菱见她焦急不已的模样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林先生乃是经世大儒,从前亦是白马书院的监生,你三舅舅与四舅舅便是在那里学习功课的,如今年迈休沐住在崖山脚下,赶来需半刻钟左右,不急。” 她之所以可以请的动林子护老先生,还是多亏了钟越这户部侍郎的身份,林家二子在户部任职,才给了这份顺水人情。 钟父钟母听闻倒颇有微词,毕竟林老先生才高八斗,是为了以后留着聘请做嫡长孙的教书先生,如今倒留给个过继的孙女难免不情愿,好在林老先生儒雅宽仁,称人人皆可学,不拘男女才堵上了二老的嘴。 穗儿乖巧点头:“知晓了,老师不易,穗儿会好好读书的。” 可等呀等,等到天中又蓄起乌云垂坠,烟幕帘重,雨密密落了下来。 老先生还没到。 卫菱倒并不生气,而是担忧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她正要命人去街上看看,却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稳健而有力,不似老者的步伐。 卫菱抬眼,入幕是急切的雨珠如瀑,一柄油纸伞飘然走近,握着伞柄的手骨肉匀停。 伞面上抬,男子瞳仁正映出她错愕的神色。 “竟然是你?”卫菱忍不住惊呼。 男子终于露出隽秀的全脸,微微展眉:“在下苏雪遮,林先生前些时日突生咳疾身体有恙,特派在下前来代为授课。夫人放心,苏某虽才浅学微,但在白马书院成绩尚可,教习小姐应当还算妥帖。” 见卫菱仍是错愕的神色,他脸色微红,像是生怕她反悔发怒,拱手道:“夫人放心,苏某不会要私塾之费,若有问题,苏某也可随时离开,绝不令贵府为难。” 卫菱听着“苏雪遮”之名倒有些耳熟,她也说出了心中所想。 略掉了少年赫然发亮的眸色,她突然想起来:“苏先生是不是去年入学考了甲等第一?” 她曾听钟越提及过,白马书院难得出了个寒门“贵子”,出身虽清贫,可天赋异禀,写得一手漂亮的馆阁体。 记得名讳中带雪遮二字。 苏雪遮神色闪过瞬间的失落,又很快恢复如常:“夫人谬赞,不过是侥幸考得罢了。” 卫菱眼下对这位温和谦逊的苏先生极为满意。 而穗儿却是瞧着他生的好看,面如玉山明旷,几乎看迷了眼。卫菱问起,她赫然羞红了小脸:“我愿意随先生学习。” 时间欷歔而过,转眼便到了八月末,秋霜时节,院里梧桐树落叶垂坠,但香味仍旧清幽。 卫菱困懒,倚在竹案边看书一时小酣半晌,醒来却见苏雪遮已上完了课,手抱书卷,目色清明地瞧着自己。 她有些难为情,起身:“先生辛苦了,穗儿可还乖巧?” 苏雪遮颔首,音色温润:“小姐聪颖乖巧,可为学术之材。” “学术之材?”卫菱展眉,笑如秋水潋滟:“先生不随儒学大流轻视女子,属实难得。” 苏雪遮被这笑晃了神,指节下意识攥紧了书本:“本该如此,同生为人,何需以阴阳男女判定人之根本。“ 空气中缓慢流淌如遇知音的美好氛围,直到门外一道身影走近,像被冰霜覆盖般压抑,打破了这和谐一幕。 钟越脸色发暗,着实难看:“这位先生便是夫人你提到的代替林大儒的人?” 第十八章 前往璜州 卫菱略掉他语气里那丁点的阴阳怪气,替少年说着好话:“对,这位便是当年白马书院考了甲等第一的苏先生。” 苏雪遮拱手:“学生参见侍郎大人。” 钟越淡淡瞥了眼:“不敢当,既然无事先生还请慢走,我与夫人便不相送了。” 卫菱见苏雪遮离去,有些烦躁地看着眼前黑着脸的某人:“你来到底有何事?” 她甚至不愿再虚头巴脑地称呼他一句“夫君”,他竟这般得罪好不容易冒雨来一趟的教书先生。 况且人家温和有礼,并无过错。 钟越看着她的脸色冷淡,原本黑沉的俊脸也更加暗了几寸,谈起来意:“圣上命我即日前去璜州,名义上是协助璜州郡守,实则是担忧其贪污户部暗中批下的赈灾银,此去大约需月余。山长水远,府中诸事就辛苦你了。还有阿艽…” 钟越停顿片刻,有些怪异地睨了她一眼:“她若无事,你不如让她陪你一同处理府中之事,多个人帮你也好。” 卫菱脑子里只听到了“赈灾银”三字,原来前世璜州时疫并非是忽然而至,而是早有源头,她看向钟越:“璜州究竟是何灾情?” 钟越环顾四下,见无人才低声道:“是洪涝之灾。” 前世所有的疑云都豁然开朗,为什么朝廷不禀报璜州之灾,因为璜州地处三河六江交接之岸,按理说泄洪毫无压力,若是璜州都出现洪涝,也就代表着附近所有的州郡都无一幸免。 为了稳定民心,阿序狠厉果决,把璜州直接封锁,杜绝消息外传。 她本来只是同情,可忽然想到了在璜州住了一辈子的董阿婆,她年幼贫苦时,是董阿婆一直偷偷接济她与菀娘,她知道真相如何能忍心见死不救。 况且,她前世隐约记得璜州城因洪涝而死的尸身被堆在万人坑中诱发了瘟疫,后来有一治水奇人曾揭露过璜州有洪涝之灾的真相,还疯癫地讲了些解决之法,嘴里不停念叨着:“若以分水挖通江淮二道,再加深堤坝排流,提前命全城百姓居高而处,何至于死伤无数!我儿惨死!” 只是当时,无人在意这“疯子”的言论,前世被隔绝了消息的她亦是如此。 直到后来,他提及的洪涝之法被吏部某位精通水利的官员听闻才收录入《新灾情实录之法》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卫菱生出个大胆的念头,看向钟越,目光炯炯:“我同你一起去璜州。” 钟越脸色忽变,又想发怒却又压不住嘴角勾起的弧度:“我会尽早归来,此番凶险,你莫要这般任性随我去璜州。” 卫菱有些无语,他竟真以为自己舍不得他? 她皮笑肉不笑地重复:“我随你去,府中之事暂时交由母亲处理便是。” 她相信婆母会同意的,毕竟比起府里的琐事,估计更怕儿子在外无人照料。 至于卫艽,看钟越的意思是想让她逐渐也接手府中之事,好为以后迎娶她做准备。 卫菱若有所思片刻,为了让他同意退步了半分:“二妹若想接手府中之事,等我同你归来后可以商榷。” 她这是头一次给钟越画个大饼,虽然绝对不可能。 钟越脸色更加阴晴不定了,他想让阿艽有事可干,主要是害怕她再穿的那般柔弱无骨、若隐若现来寻自己。 他还没做好准备,或者说还没定下心。 他的确对阿艽还有情意,更是在得知她丧夫后生了迎娶之心,可不知为何,如今阿艽近在咫尺,他却忍不住退缩了。 钟越脸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点头:“此去危险重重,你若前去需住在驿站等候。” 卫菱见他同意下来,望着尚在合欢馆内乖巧温书的穗儿,侧脸柔嫩的像糯米团子,攥紧拳心逐渐坚定下来。 她此番去,不仅要救未来的穗儿,亦是救千千万万个“穗儿”。 钟越此番去璜州十分急迫,甚至钟母还未来得及多询问几句,便有朝廷派遣的马车悄悄儿地候在了后院偏门处。 他随身只带了从小养起来的暗卫二人,从剑和兵书。 秋枝收拾好包袱,跟随卫菱出了门,春浓则牵着穗儿目送:“夫人放心,奴婢们会好好地照顾好小姐。” 穗儿忍住哭意瘪嘴,鹿瞳眨啊眨:“娘亲爹爹,穗儿等你们回来。“ 卫菱挥了挥手,钟越已经先上了马车一步,她刚要迈上去,突然后门小径冲来一道虚影。 发青的茭白色衣衫显得清冷淡雅,衬的女子脱俗如神女临世。 卫艽气喘吁吁地摆了摆手,跪在马车前:“钟哥哥、长姐,让我随着一起去吧,我也能尽心伺候你们。“ 她极尽卑微的姿态,跪在门口惹众人注目。 卫菱自然知道,她为什么想跟随而去。 一是怕府里无人相护,被钟母搓磨,二是怕自己与钟越贴身相处多日,感情变深。 秋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二姑娘,您跪在马车前是真不怕丢我们侍郎府的脸。” 第十九章 你到底救谁! 卫艽脸色青白,暗剜了她一眼,对着马车内的某人继续楚楚可怜道:“钟哥哥和阿姐,难道…你们厌了阿艽在此吗?既然如此,我便去寺庙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秋枝低哼一声:“府里还有马车,二姑娘想去做姑子坐马车去很方便。” 卫艽:… … 卫菱闭眸,丝毫不关心马车外的一切。 钟越隐忍不语,额头青筋爆起,盘踞着略显狰狞,过了良久,他感觉马车外聚集了百姓窃窃私语声才无奈叹气:“你既想随我同去,便跟着吧。” 阿艽生性柔弱,他也不能绝情放任她在府中独自生活。 他小心且飞速地瞥了旁边一眼,见双目紧闭,莫名失落,又忍不住自顾自解释着:“她在府中,我怕再惹得母亲生气。” 这倒是真事,毕竟母亲思想古板迷信,不喜和离的女子。 卫菱敷衍“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卫艽跟在后头丫鬟坐的马车上,暗卫兵书驾驶马车,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没有空间再带,因此一路奔波劳累,可没人伺候狼狈不堪,一路秋枝也没给过她好脸色,憋屈的她欲哭无泪,不由得后悔起来自己的决定。 她以为钟哥哥这一路是悠闲寻访,安然自在,没想到这样艰难,马车行进飞快,坑坑洼洼的路、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逼的她都要跳下马车。 总算是到了璜州城的运河外,微绿的江面两岸架起了一座石洞拱桥,可拱桥上的通道却被士兵全部拦截,排排的士兵身着铁甲,反射出冷调银光。 运河上淤积了大量红泥,水位高的都要漫过桥面最低处,水流湍急,看起来十分危险,可士兵仍旧面目严肃地堵着桥。 从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运轻功飞到马车前,并未泄露身份,躬身道:“各位大人不知这是为何,我们爷在外从商,祖籍是璜州人氏,难得回老家看看,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为首的士兵毫不畏惧,冷哼一声道:“我们奉命于朝廷守城,璜州如今已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任你是天王老子来也无用!” 从剑还要再言,钟越隔帘淡淡道:“既然如此,那算了吧。” 此次他外出低调行事,眼下只怕璜州城形式诡异,洪涝灾前某些人的心按耐不住,已经蠢蠢欲动了。 他更不能打草惊蛇。 可为首的士兵非寻常粗人,他一眼就瞧出了从剑身手了得,且穿的靴子更是虎皮刺绣的厚履,不过并未说出口,而是暗自记下了马车的样式,眼神聚焦。 他掀帘看了眼外面,折路返回官道后再从瓦剌寺的小路走,虽然绕过盘山路嶙峋难行,但也可以到往璜州的驿站。 “走瓦剌寺那边。” 卫菱睨了他一眼,提醒道:“瓦剌寺难行,如今云低起势,只怕不太安全。” 钟越安抚道:“莫怕,无论与否我先送你们去驿站。” 卫菱有些许无奈,不过眼下的确得先进城才好说寻那精通水利的疯人。 钟越音色低柔,见卫菱垂下的乌发显了几分柔怯绰态,心下微动,突然马车剧烈晃动。 卫菱猛的撞到车壁,又弹了回来,唇齿间磕出了血印。 钟越立刻扶住她,二人齐齐望向天。 只听一声巨雷劈下,倾盆大雨泻入山间,溅起了山路间土黄色的泥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刀光剑影的碰撞声也响彻在外。 从剑急切道:“爷、夫人不好,有歹人来袭,快走!” 大雨滂沱,山路向上不行,马夫焦急点头,可下山的路却被歹人拦截,几个黑衣蒙面人齐齐发起进攻,马夫被一箭刺死,身子一歪掉地。 无数箭矢混着雨水射来,兵书和几个随身家丁奋力与为首几个黑衣人斗争,从剑掀起车帘急切道:“爷,我护送你去后头的马车,这辆底轮被射穿了。” 钟越立刻起身,卫菱也随之跟随而去,可黑衣人见几人就要去后头的马车逃走,立刻改了围攻的方向,直奔二人而去。 马车太小只容得下两人,从剑掀帘。 见卫艽瑟瑟发抖的躲着,他有些懵,可回头一瞥见兵书就要招架不住,立刻上马扬鞭,看向钟越:“爷!这马车只能带两人,不然行的太慢会被歹人追上,带夫人还是…艽姑娘?” 秋枝迅速拿起卫菱准备着以防万一的禁品硝石扔向几人,迅速爆炸开来,可因雨太大,威力几乎减了大半。 虽然短暂地阻挡了几秒,但黑衣人如同死士,毫不畏惧地冲锋而来。 他又突然加重了声:“不好,爷,他们快追来了!” 卫菱感受到瓢泼大雨,湿发垂落着遮住眉眼,她咬牙看向钟越,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的纠结。 可悲的是,或许他纠结的原因不在救谁,而是救了卫艽抛却发妻,名声不好该如何补救,能否承受的住? 卫艽垂泣着突然开口:“钟哥哥、长姐,若我不在了,还请你们照顾好敏元,多谢。” 说罢,她就要一反常态地冲下来,面色决绝地要替亲姐姐赴死,可钟越一把拽住她,指节绷起青白的勒痕。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卫艽低头,遮住得逞的笑意,她知道钟越最怕以退为进这招,他绝不会看自己赴死。 从剑挥下车鞭,提醒:“爷,时间不多了,到底救谁!” 钟越像绷到极点的缰绳,浑身肌肉骨骼绷紧,颤抖着闭上车帘不再看车外,沙哑的几乎听不清,:“走吧。” 第二十章 色鬼郡守 从剑不忍心多看马车外一眼,低声说了句“夫人,对不住”,然后扬鞭:“驾!” 车轮溅起泥珠,马车飞速驶去。 秋枝目眦欲裂地挥手:“等等!” 她崩溃大哭阻拦:“我们夫人怎么办,爷!你好狠的心!” 卫菱早就意料到钟越的绝情,前世就是最好的证明。 哀戚转瞬即逝,眼下却不是等死的时刻,眼见兵书和暗卫就要抵挡不住成群的黑衣人大军,她立刻拉起秋枝的手冒着大雨奔向身后的丛林。 丛林里树木丰茂且高大,枝肥叶大,加上雨天难行,她相信足够遮蔽众人的视线。 丛林最尽头就是山巅悬崖,卫菱听到了身后匆匆如夺命之音的脚步声,眼下是依稀分开的岔道,当下做出判断:“我们分两边走!” 秋枝仓皇被推到另一边,她边跑边回头:“夫人,您注意安全。” 卫菱往右边深入,说是小道其实就是树木没那么多的泥地,横出的枝节擦破了嫩脸,她却顾不上刺痛,拼命往里深入,可身后传来了成群结队的脚步声。 呐喊声深入耳畔,似近在咫尺:“你们听好了!那女子务必找到抓活口,大人要好好查查他们的身份!” “是!” 卫菱心头紧绷,喉咙几乎被扼住,紧紧地抓住了身旁的树枝,突然眼睛一瞥,树木遮掩的低处竟然有个黑洞,她立刻俯身贴近爬进了黑漆漆的小洞。 虽然窄小,但足够容纳一个瘦弱的她。 她艰难地伸手拨了拨树木尽量盖住缝隙,紧紧闭眼祈祷上苍庇佑。 纷乱的脚步声走近,往哪儿的都有。 “你去那儿看看!左边的派几个人过去!” “这边!看树上爬人了没?” 她听着声音没有发现洞穴,暗暗松了口气,谁料下一秒——— “哎,这里咋好像有个黑洞,你去瞧瞧!” “是,三爷。” 一个男子脚步利落地来到了洞穴外,洞穴太小,他没多想地拨开,谁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怯的美人面。 他脸上错愕的神色凝固住。 不是因为眼前的人过于国色,而是… 卫菱咬紧牙关,接受着命运的审判。 可男子显然眼睛瞅到她了,却并未揭发她的存在,而是喉结微动,回头见旁人看不清洞内,随手拨回树枝,抱怨道:“回三爷,这儿的洞太小,里头没人,也不知道那婆娘跑到哪里去了。” 名叫三爷的人发着牢骚:“奇了怪了,那娘们能自己长翅膀飞了?走,刘罗子,带一队往西边看看去!” “是!” 听到这个名字,卫菱瞬间明白了一切。 从前刘家阿母在璜州以浆洗衣服为生,就住在庄子旁的胡同边,养的大儿子叫刘罗子,还算出息,年轻力壮还有点文化,算是难得善良的人,常常帮她和菀娘卖东西、送些吃食。 这人竟然是刘大哥!怪不得会放她一条生路。 丛林的脚步声陆续往西边而去,猜测秋枝能有足够时间离开丛林,卫菱也探头起身,四下已经无人,雨也停了。 她撕下截靛青裙裤擦了擦湿发,打开了贴身带的小包袱,里面有几块酸枣仁糕点和几锭碎银子,这是秋枝的,二人仓促分开时她无意带走了。 她系好袋子,立刻沿丛林占据往瓦剌寺的方向前进,到了寺庙后门处,她回忆着从前的记忆,果然找到了柴院处的小洞。 从前她刚开始来寻裴序时,怕主持不允许,便偷偷钻洞进来。 如今这洞竟然还没封上。 天色已黑,柴院柱灯烛火幽微,并无一人。 天气湿寒,卫菱偷偷进了柴院里点着灶台里的茅草取暖,温暖的火舌吞噬着阴冷之意,困意也逐渐袭来。 就在她昏沉就要睡着时,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第二十一章 挺身而出 她立刻躲到了茅草堆里,扒了条缝隙看,是两个小沙弥端着两捆柴火进来了,嘴里不停抱怨着。 “你说这洪涝之灾不会蔓延到咱们寺里吧,郡守安排城中百姓干苦力堆大坝,却不给安排粮食和菜充饥,本来庄稼就毁了,出又出不去,寺庙门口的乞丐都翻了几倍,我们自己都要吃不饱了。” “就是!也不知咱们郡守大人怎么想的,这天灾不够,还搞什么人祸,真不怕城里死绝了惊动皇上吗?” “天高皇帝远,他怕什么!对了,听闻城里那个站在郡衙门口,号称能有办法解决洪涝之灾的疯子明日酉时还要去?也不怕郡守一气之下弄死他吗?” “不知道,不过郡守气的可说了,那疯子再胡说就撕烂他的嘴,把他五马分尸,量他也不敢再去了。” 疯子? 卫菱忽而想到了前世汲汲营取,拼命宣扬治水之法的奇男子,应当就是一个人了,也是此次洪涝之灾还有机会挽救的唯一人。 待两个沙弥走后,卫菱立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待身上薄衫干后悄悄地穿上挂在墙檐的蓑衣,冒雨往寺庙下方而去。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董阿婆家走去,一路见生灵涂炭、稻田成汪洋,前一阵的暴雨冲毁树堤、泥屋、道路,以及白幡挂树头,黑鸦嘶鸣和百姓哀嚎声融合瘆人的很。 她一时回忆起了前世的痛,心猛缩了下,不忍再看。 终于到了董阿婆家所在的坝上村,好在地理位置还算高,前一阵的洪水并未蔓延至这里,她轻轻叩响木门,一张橘皮皱容露出。 董阿婆满脸惊讶:“小阿菱?”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将近十年前那个秀美如春桃的小姑娘,但眼前国色丽人的脸竟也神奇重合了。 卫菱眼圈红了:“阿婆,是我。” 董阿婆立刻拉卫菱进屋:“哎呀孩子,你怎么回璜州了?这里洪灾这么严重,庄稼毁了连村里都没啥屯粮了,你回来太危险了。” 她知道卫菱是回京州做富贵人家的嫡小姐儿,担忧她出了什么事,立刻拉她到破旧的小茅草屋烤火,破旧屋子的漏洞被泥浆混草纸很好地补上了,因此还算暖和。 说来话长,卫菱知道她好就放心了,把存粮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半和一锭银子拿给她:“阿婆,这些留给你傍身。我来这儿想找那去郡守府号称有解决洪涝之法的人,你认得他吗?” 董阿婆推脱一番,见卫菱硬塞给她也不好再推诿,给她装了几个充饥的糙米饼子,开口劝道:“你是说病死那苏秀才家的老大?一个读书读坏了的榆木脑袋,明知道那当官的是啥人,还一根筋地去,早晚有天被砍了头这才停。” 卫菱想起来从前璜州是有个苏秀才蛮有名的,博学多才,可惜年纪尚轻就病死了,原来那人是他的儿子。 卫菱问清地址,听董阿婆换了身不显眼粗布衣服便去了,可辛苦跋涉花了几个铜板坐牛车到达璜州城里,到了胡同根发现大门紧闭。 她敲了敲门,秀丽的妇人听她说找苏家老大便神色警惕怀疑地问起缘由,卫菱好说歹说才问出,那苏家老大姓苏名雪清,此刻又去郡守府上呈递洪涝之法了。 第二十二章 被迫入府 “夫君也是,我怎么劝都不听,当官的有几个好的?” 妇人嘟囔着抱怨,卫菱劝她放宽心后匆匆赶去。 她刚赶到高门豪阔的郡守府邸,只见一个男子被侍卫牢牢押在地上,纸卷散落泥地,脸色青白地疯狂置喙:“此法我以苏家百年名声发誓,必对洪涝之灾有用!尔身居郡守高位却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愧对城中枉死的百姓!” 周围聚集了许多的百姓,最后面零零散散有不怕死的百姓鼓掌,众人积怨已久,早就看不惯这肥头大耳的蠢货郡守了。 许魏气的两绿豆眼老大,锦衣华服都要盖不住肥硕的圆肚子,他看向侍从,气急败坏:“提刀来,本郡守要亲自砍死这个蠢货!” 刀刃反出冷光,人群中的妇人捂住孩童的眼。 眼见长刀抬起,危急关头,卫菱挺身而出:“且慢!”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声音正是来自一粗布灰衣的女子。 妇人粉面含春,罗袖微抬间挤过人群,扑在了那“疯子”身上:“大人,我大哥是一片好心想助大人解决璜州这洪涝之灾,他不过是个书呆子,直肠子有话直说,您大人大量可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那郡守肥头圆脸的,但当官的可没几个蠢货,卫菱看了眼群起激昂的百姓,思量一瞬开口:“想来百姓罹难大人也忧心不已,民女的大哥并无恶意,不过是操心过切失了分寸。” 量他怎么也得考虑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果然,许魏的怒火消弭了许多,勾唇有了弧度。 一是女子美如芙蕖清艳,着实对他的口味,二…则是此女说的有趣。 句句看似捧着他,却又暗地以百姓为威胁。 他扔了长刀,洒脱道:“既如此,今日我便不与他一般见识了。” 苏雪清一脸懵,看着上前扶他的女子下意识退步:“姑娘,我不认识———” “阿兄,你别跟我与阿嫂闹脾气了,你若出什么事,侄女儿该怎么办?” 卫菱掐了掐苏雪清掌心,这人真是个榆木脑袋。 苏雪清听到女儿,刚要开口的话又咽回了嗓子眼,万般好奇这女子的身份,也只能先圆话:“好吧,阿,阿妹。”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百姓散去,卫菱刚要带他走。 “且慢———” 一句话绊住二人,许魏笑的同弥勒佛般,挺着肥硕的肚子:“你这兄长虽不用死,可一次次挑战我郡府的威严,也得关一段时日消消他的“火气”,否则我这郡守如何立足威严?” 卫菱转身,果然,他没这么轻易放过苏雪清,她从容询问:“大人所说的一段时日,究竟是多久?” 这郡守的眼珠子黏糊的落在了她身上,意味深长地捋了下须:“这得看姑娘你如何让本官消气了。” “来人,两个都带走!对待美人轻柔点。” 许魏一声令下,卫菱立刻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卷塞入怀中,这是治疗洪涝之法的关键。 苏雪清拼命看向女子阻拦:“这件事与她无关,大人你放了她,我认罪!” 这人虽执拗,但性子还算正直。 奈何卫菱被迫被几个仆妇看似“温柔”地带进了郡守府去。 此时,廊庑下大雨如瀑,连成了雾,轰隆的声响震馈人心,带了忐忑不安的起伏。 璜州城,小道上。 一队车马如疾风骤雨飞驰,大雨连绵如滔淹没了平道,马蹄踏浪而来。 第二十三章 神秘贵客 郡守府果然富丽艳艳如瑶池仙宫,平山式的琉璃瓦顶在雨下清如碧玉。 院里篆莲花纹的陶缸里种了碗口大的粉荷,可被雨打的折了根。 卫菱遥遥瞥见,心头一紧。 她此刻被困在不知名的后院里,如雀鸟囚笼,虽是得到了那苏雪清的洪涝之法,可无法出去又如何带回京州城。 况且,那郡守满脑仁的腌脏想法,她此刻并不安全。 院外,莺莺燕燕的亮色簇拥而来,齐齐撑伞,袅娜步伐轻盈曼妙。 “就是她,爷能喜欢这种货色?” 一道蜜如糖的嗓音自伞下飘出,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微抬,可戾气却平白破坏了这份美感。 另一道倩影的细臂搭在她肩上,冷哼道:“爷是什么贵重身份,指不定是哪家破落户送进来的玩意儿。” 虽这般说着,可明眼人都听出这里头的酸气。 爷有了主母和这么多姐妹还不知足,怎么还搜罗来这么艳色的小娘子。 倒硬生生把她们比下去了。 又是一番连枪带炮的嘲讽,见卫菱跟个木头桩子毫无反应,众人才没趣儿的离开。 一个盘头的嬷嬷待到众妾离开,才带歉意笑来:“苏小姐对不住了,奴婢年纪大了步子慢。老爷英勇雄浑又身份尊贵,这身边自然缺不了美人,您难免得见这争风吃醋。不过老爷待你颇为不同,要是您好好儿的,指不定不用同这些一起争这点恩宠,能得独一份呢。” 到底是无意来迟,还是故意给她来个下马威,好哄骗着从了许魏? 卫菱心头淬了点寒意,连带着往日清菱的眸也压低了:“嬷嬷这是什么话,我是替阿兄赔罪,那么做丫鬟的活儿也无妨,这做人妾室的好命,我是受不起。” 那嬷嬷眼见这国色天香的小娘子油盐不吃,丧眉耷眼地离去了。 偏许魏听闻了,一捋须来了兴致:“这小娘子有脾气,本官喜欢。” 一旁伺笔墨的郡尉周柯却面色沉重,继续点着正事:“爷,这队青雀卫没抓到京州来的那位,他撇下的夫人应当是逃跑时失足坠崖了,下头是江水也寻不见。” 许魏知道他顾虑什么,怕是朝廷派来的人又回去通风报信。 他抿了口香茗,出身京州许氏嫡系,波诡云谲的事儿他见多了,自然会提前想好所有对策,淡定勾唇:“怕什么?只要不是龙椅上那位,不———” 他傲然一笑:“即便是那皇帝小儿来了,我阿兄是许国公,阿姐是先明德皇后,我许氏自然可与那柳家分庭抗礼,何须送女儿入宫搓磨,他岂敢动我!” 说是这么说,可他也知道,新帝忙于朝政,宵衣旰食、兢兢业业。 天高路远,他自然不会亲自莅临此地。 “再者———” 许魏眼底闪过丝遗憾,柳家身为高门阔府、京州清贵的将门世家,却阴险狡诈,当年竟然联合当朝太后夺了原本属于他亲外甥的皇位,拱手让给了个多年在寺庙养病的庶皇子。 第二十四章 不知是谁 若成华太子还在…他何须只能窝在这璜州当个小小郡守。 许魏懒得再琢磨这儿,眼下美人如春意缱绻,勾的他心神荡漾的:“安排两个丫鬟好好儿地伺候,待我忙完,晚上去看她。” 夷荷院,卫菱把纸卷认真地看了一遍,把重点的步骤,譬如洪涝分流与地势高低的关系、早年漕运的设关都勾画了出来,就等有机会出去送到京中。 放下马鬃笔,她眺望窗外雨停,后院连接着一片竹林,似乎还有些长串的花灼灼盛开,米白夹带深紫色的花蕊。 旁的不说,这花卫菱最是熟悉。 璜州温湿,花草也开的旺盛,幼年时她爱美,偷偷采了这花做花环,想同莞娘炫耀,后来却头昏脑胀晕了过去。 后来听郎中说才知晓,这花叫天仙子。名虽好听,可有致幻的剧毒。 申时见了瑰丽黄昏,日晷偏移三寸到深夜。 卫菱不敢睡,她和衣养神,耳朵竖立着。 果然,门“吱呀”推开。 冷意顺门缝灌入,许魏拖了外袍递给丫鬟,兀自坐下,喝了杯热腾腾的姜枣茶。 卫菱起身,坐在榻边直言道:“大人想我做什么赔罪,丫鬟?苦工?不如直说便是。” 许魏缓缓勾唇,绿豆眼透了点冷意:“姑娘说笑了,本官怎么舍得拿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当奴才使。” 他挥了挥手,所有人退下后,他缓缓走近:“说来有一事倒稀奇,我派人打听,从未听说过苏家有个这么美的娘子,倒是你这“大哥”有闺女,不过才五六岁,我已经把她接进府里来陪你了,不过她哭闹的厉害,暂时留在偏院让丫鬟哄着。” “别打扰了我们的好兴头。” 他竟绑了苏雪清的女儿来?卫菱身子一僵,那壶中她泡好的天仙子茶瞬间没了作用。 原本她想趁四下无人迷晕这许魏,再想办法翻后院的竹林逃走。 她也曾旁敲侧击问小丫鬟有关苏雪清的下落,得知也关押在郡守府里,可惜来不及营救,只能舍弃他。 可若是再加上无辜的幼女…她没法视而不见,狠心逃走。 许魏见她脸色苍白,得意地笑出声,伸出猪油手就要揽她入怀。 无论她什么身份,哪怕是那疯子的小情妇,只要他要,都逃不过手掌心。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砰砰”敲响。 许魏不耐烦地睨了眼:“谁啊?” 侍卫来报:“大人,郡守府有贵人要见您!” 许魏大手一挥:“不见,本官夜间休沐,什么贵人通通都不见!” 璜州城外有青雀卫看守,谁也进不来,城里又没几个值得高看的人物。 侍卫继续报,声音更加急切了:“周大人来报,说爷您得尽快去,万万耽误不得呀。” 外头虽说雨淅淅沥沥下了会儿停了,但空中还是浮着层清寒的冷气。 许魏不愿去,可周柯作为下属向来稳重细密,鲜少这么着急忙慌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无奈又穿了外袍,睨了眼卫菱,“你们看好苏姑娘”,随后大步迈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他来了 卫菱见他走远,立刻松懈了下来,感谢这来的正是时候的“贵人”。 钟越的身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卫菱眸色暗了几分。 待回到京州,她定要亲自做个了断。 郡守府,灯芒灿灿。一排竹笼横挂,照亮了整个院落。 许魏下了马车一愣,这是昔年迎接他阿兄许国公才有的阵势,怎么如今竟然又安排起来了? 一个不可能的事实摆在了许魏面前,他突然身形一悚,汗毛竖了起来。 只因桂树下,站了一人。 李讷皮笑肉不笑,站定如松:“许大人,许久未见,屋里请吧。” 里头是谁,不言而喻。 刚说过的大话瞬间成了空,步伐千钧重一般,许魏一步也挪不动。 他头顶冒了汗,嗫嚅着唇:“李公公,您怎么来了?皇上他———” “屋里请———” 李讷笑着,神色却冷,打断他指向屋内,不允他拖慢半分。 许魏抬起袍子,颤巍巍走近,走到门口见到周柯匍匐跪地,他的心也抖了一下。 推门,书案堆积如山。 县衙上奏的折子,全是近日洪涝之灾,百姓呈递的冤情和求助,可他丝毫不看一句,全留给了周柯胡乱览略一遍,盖了策印就好。 眼下,却在一双骨肉匀停的手中细细翻看。 “许魏,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朕讲?” 清越声音落下,许魏瞬间叩首在地:“皇,皇上莅临此地,臣未能及时相迎,是臣的过错。” 皇上既然能入城,只怕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许魏脑海里纷乱如麻,但有个想法却清晰浮现了出来:他必然会死。 私征粮草、灾情不报、独断专行、隐匿朝廷不办,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更何况数罪并罚。 冷汗滴滴落下,他咬紧牙关,隐晦地看了周柯一眼,对方似明白了什么,默默退下。 灯影勾勒了裴序半侧脸如朗山光华,他神色无波:“你知道的,朕怪罪的不是这个。” 许魏不言,只头低到了尘埃里。 再瞧不上眼前的帝王出身庶出,真见到了,他仍旧惶恐不安。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裴序放下折子,抬眉:“听闻衙役说你近日收了个妾室,眉心有痣?” 话题突兀地拐到了这里,许魏总不会傻到以为皇上贪图美色至此,只怕这苏小姐并非寻常百姓。 他暗暗恨起自己为何收她入府,立刻卑微道:“正是,皇上可要见那女子?” 裴序起身,袍袖见风,猎猎作响:“带路。” 李讷紧跟其后,见皇上步履匆匆,不由哀叹。 这侍郎夫人随钟大人一同到璜州,皇上知道后便气压沉沉,没个好脸。 知道她遇险失踪,更是失去理智出宫,不顾危险亲自来寻。 可知情一字,害人不浅。 卫菱困倦难扛,索性趴在抱厦间的竹榻上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好似听到门开了,又陷入了一阵寂静。 再之后,温柔的触感落在了唇上。 卫菱猛然睁开眼,却与一双熟悉的眸子对上,她心腔一震。 “阿序…” 他怎么会来这里? 第二十六章 杀帝弑君 光晕流转,卫菱恍惚间以为是梦,刚探起身,炙热的吻赫然落了下来。 柔嫩的舌被卷入陌生领域,战栗感直抵脑后。 李讷咳嗽了声,安排其余人退下关了屋门。 裴序眉宇总算平缓展开,他仔细凝视着身下的人儿。 眉、眼、鼻,无一不美,毫发无损。 忐忑多日悬挂的心总算落地,可忽而想起了什么,他脸带戾色,喉结滚动:“你怎么会想着跟随他来此地,你不是不知道璜州有多危险?” 她向来聪慧,擅于权衡利弊。 璜州虽湿热宜居,可真有水灾,那便是最危险的万剑穿心之地。 她生活多年,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可以百般抉择下抛下他,怎么如今又为了钟越奋不顾身、毫不顾忌自身安危? 裴序越想,眼神愈发晦暗,直勾勾地盯着她,等她的解释。 卫菱想启唇,可话到了边上,她却游移不定。 这还怎么说..… 难道要说自己死后未遁入投胎,而是重生一世,因此提前预料到了灾情后的时疫,前来寻找唯一的出路? 只怕等她说完,众人皆当她疯魔了。 时间盘踞流动,卫菱叹了口气:“是我莽撞了,谢谢你,阿序。” 裴序勾了勾唇,见她避而不谈来由,生怕牵连了宝贝夫君,莫名气笑了。 他说话间忍不住带了讽意:“你放心,钟越同你那二妹好的很,二人驻守驿站,恩宠和睦。” 卫菱隐晦地睨了他一眼,她并不在乎这些,可某人却像是泡进了醋缸的鱼,自个儿不舒坦,也得胡言乱语地刺激她。 她忽而想起了从前在璜州时。 刚接触裴序,少年高冷的像神龛供奉的贵佛,不染尘埃,她难免有泄气的时候。 无意间接触了个有趣的小沙弥,生的也清秀,二人谈笑间被裴序看去。 第二日,那小沙弥便被调去了柴房劈柴。 她问起裴序,也只得一句:“他既闲着,不如把力气用在正处。” 可怜见,那时她竟真信了他的鬼话。 沉默间,突然门外响起兵刃佩剑的锵鸣声,尤为刺耳。 李讷在门外大惊失色,忙不迭敲门:“皇上,许郡守意图谋反!” 裴序一个侧身,抱着卫菱运轻功飞至廊柱外。 霎时间,无数乱箭刺破脆弱的纸窗,射进屋内。 一只带毒的铁箭笔直地插进木屏风里,力度大到入木三分。 许魏!他竟然带了谋逆的心思,裴序难免联想到了许国公与先皇后。 许家,知道许魏如此胆大妄为吗? 蠢钝至此、亟不可待,不像是许国公的手笔。 许魏站在门口,肚子如泡浮囊的面球挺着,眼底带了丝快意与杀气:“皇上,臣特地来迎您———” 上、死、路。 杀了他。 许魏早就看不惯贵妃之子登基,如今皇帝未昭告天下微服私访,死在璜州处的理由可有千千万。 洪涝之灾、歹徒劫匪、山路坠崖。 天高路远,毁尸灭迹。青雀将军即便是天子国舅,也没能力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告知真凶。 到时候自己顶了天被治个失职之罪,总好过被压挟回京,数罪并罚丢了命! 裴序开了门,毫发无伤,居高临下俯瞰着许魏。 遂而,嗤笑一声。 “许国公一世英名,应当想不到亲弟弟会是这般蠢货。” 许魏脸色突变,咬牙切齿道:“你这狗皇帝,死到临还敢嘲笑别人!若成华太子还在,哪里轮得到你!” “来人,给我杀!” 许魏大声令下,士兵齐齐冲向那道明黄色身影,不免心潮澎湃。 能杀了天下至尊,踩在皇帝头上夺命,他们也算是名扬千古了。 第二十七章 替他挡箭 许魏持刀,首当其冲。 他就不信了,眼前李讷不过是个阉人,怎么有本事拦住自己。 卫菱靠在抱厦的柱子后心跳如擂,安抚自己:裴序如此淡定,必然有后路。 果不其然,檐顶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一群大内高手,飞檐翘壁间不动声色。 大约有几十人先持刀飞下,刀光剑影间把裴序团团护住,后续成批的锦衣卫也从四面八方的院墙飞入。 四面楚歌下,许魏如何不明白,只怕驻守璜州城的将士叛变了,不然这么多将士,他怎么可能收不到讯息。 果不其然,熟悉的面孔从暗中走出,却是向中间那道气势凌然的身影拱手:“皇上,罪臣许魏挟成华太子虎符,以皇亲名义号令青雀卫,封锁璜州城任百姓受尽折磨、不顾洪涝之灾,微臣今日策反一批暗卫助圣上清君侧,实属是内心有愧。” “好啊!刘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这么对我!”许魏气得手直抖,恨不得撕碎了这个叛贼。 王守信箍住他的脖颈,长膝一顶,许魏腿立刻软了下来跪地:“许大人,束手就擒吧!” 身为侍卫首领,王守信自得擒反贼,可具体得怎么处置,他看向了皇上。 裴序神色淡淡,鸦羽垂下,问道:“青雀卫的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当年太子裴扶苏与苏妃所出的二皇子裴扶意虽然才华、武功皆势均力敌,可父皇还是偏爱心爱的皇后所生的嫡子,所以暗中给了太子一队训练有素的青雀暗卫。 多达千人,皆是个顶个的高手。 主在,将在。主亡,将散。 如今青雀卫虽然看着实力却大不如前,但仍然存在,那么太子呢? 裴序眼睛微眯,可许魏迷茫的眼神不似作假,这个蠢货沾沾自喜拥有皇室所属的青雀卫,却不知,这只是最差劲的一部分。 到底…谁是背后暗涌掌舵之人? 许魏知难逃一死,面如死灰,忽而癫狂大笑:“皇上你杀了臣,许家不会放过你的!天下———也不属于你!” 众人听着许魏荒唐且大逆不道的话,无一敢出声。 天中巨雷一响,闪电霹雳而下。 卫菱忍不住咳了声,裴序转身看去,又低眉吩咐道:“就地绞杀,挫骨扬灰。” 轻轻八个字,就决定了世家大族、堂堂郡守的命运。 王守信头皮一紧,感受到来自帝王无形的威压:“是。” 许魏被侍卫拖下去,而残存的青雀卫则也将被带入地牢审问,突然,一个侍卫从别院带来一人:“皇上,卑职发现一奇怪男子,他似乎———” “咖嚓———” 一个青雀卫突然起身一跃肘击防不胜防的侍卫,不怕死地夺过刀来架在来人的脖颈上:“放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他!” 裴序并未在意,此等小事自有王守信:“哼,区区一介白身,还想威胁皇上,来人,一起绞杀!” 卫菱被拥入一道温暖的怀抱安抚,突然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立刻瞪大眸子推开了裴序:“不要!” 可,箭已射出。 眼看卫菱要挡在苏雪清身前替他挡下这一箭,王守信不可置信地想伸手抓箭,掌面青紧绷起,却只擦出血痕,交错而过。 卫菱大喘着粗气,眼看黑点逐渐放大,箭矢就要落在她身上时,突然一道人影替她挡在身前。 闷哼声传来,裴序脸色苍白,不顾扎入血肉的急剧痛楚,掐住她的下颌质问:“他是谁?” 第二十八章 替他上药 夜色弥弥,云遮阆月。 天地仿佛归于阗寂,卫菱凝视着他高挺的眉骨,如今却为她弯了腰。 “我… …” 话几次酝酿在唇边,可她却无法解释缘由,说自己可以预知未来实属天方夜谭,裴序又如何会信。 箭似乎贯穿了筋骨,黏稠艳丽的血色沾染龙袍,如盛开的大丽花。 悲怆感,王守信头一次在清冷无波多帝王身上窥到这一抹感情。 可他更多的是震惊,他虽生在京中游走于宫廷城肆之内,但也去过绿野大漠,伦理之外的事见多了,从未想过皇上竟然对一个已婚的臣妇有情。 李讷惊吓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几个侍卫已经把行刺的青雀卫按倒,他跑到裴序身边立刻慌乱环顾四周:“快,快寻太医,不,郎中来!” 王守信反应过来,立刻安排几个侍卫外出寻最近的郎中,好在刘三立刻殷勤告知府医就住在不远处,连忙唤了过来。 裴序唇色惨白,旖旎狭长的眸色也黯淡了几分,他闷哼一声,最终支撑不住靠在她身上,半昏迷了过去。 卫菱失措地看着他被抬入屋中,府医前来救治。 李讷叹了口气,无奈地跟随进入屋内,而苏雪清还如云里雾里般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暂时被押了下去。 屋内,空气焦灼紧张。 府医还没面见过圣上,颤颤巍巍地擦了把汗:“皇上伤势严重,需草民按住身子,再来个力气大的男子拔出皇上所中的箭,才能看清伤势和敷药。” 李讷听闻,立刻安排来个灵敏的侍卫与府医一起配合。 随着粘血的长箭被拔出,连带起血肉连筋的黏连痛楚,裴序从昏迷中醒来,痛吟一声睁开了眸子。 他环顾四周,想见的人不在,眉尾落了点郁色和难言的丁点脆弱。 李讷看见了,心里一酸。 他鲜少见皇上有这般脆弱的模样,他伺候皇上多年,除却皇上年幼时外出璜州养病一直都陪伴在身旁。 父皇冷漠以待、所谓的太子兄长占尽宠爱、母妃敷衍虚伪对待、同母的弟弟企图夺皇位,连亲舅父也算计着,皇上可以说是孤家寡人、六亲缘浅。 但他也从未有如此郁郁沉闷之色,从未。 李讷不愿让卫夫人进来,刺激皇上心绪牵扯伤口。 可府医刚替他擦药,裴序突然坐起身,低弱开口:“朕自己来。” 府医吓得一个瑟缩:“皇上使不得,您这伤还没止住血,得擦药包扎才行呀。” 可裴序固执异常,天子之怒没人敢反抗,府医一脸苦涩:“皇上,这———您也够不着后头呀。” 李讷急在心头,见裴序的眼隐晦期盼地探向门外,试探着启唇:“皇上,要不奴才唤她进来?” “她”是谁,不言而喻。 裴序没有说话,李讷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吱呀”开启,卫菱站在风里腿脚已经麻透了,抬眼也带了点倦意。 可望进李讷眼底,只见美人倚栏,斜碎的云鬓轻垂,落下柔影。 他忽而就明白了皇上的执着了。这位卫夫人,容貌堪为一绝。 “卫姑娘,皇上唤您进去。” 在外,他忌惮着世俗偏见,也不好直呼称“卫夫人”。 卫菱感激点头,她挪步进入,府医侧身把白棉纱带递给她:“劳烦小姐替草民为皇上涂上这碗药汁,再包扎前胸,剑突之上三寸的位置缠绕两圈即可。” “需得尽快。” 府医叮嘱了几遍,便识趣地退下。 第二十九章 暴怒下的欢爱 卫菱端着这碗药汁缓缓走近,屋里有些闷,躺在床榻上的人更是闷不出声。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走近瞧着他阖着眉眼,但呼吸分明不匀。 擦拭药汁,不得已得把他伤口处的棉布再一次揭开,血肉连着纱布几乎粘连在一起。 裴序微咬唇。 不过虽然剧痛,他却没有阻止她。 卫菱替他擦拭着伤口,米黄色的药汁沾染上显得鲜红的伤口没那么刺痛,可裴序凛凛的眉眼蹙成了川,她忍不住问出声:“痛吗?” 裴序沉闷不语。 卫菱知道他心里亟窝着火,手上动作麻利了几分,干净利落地替他缠上棉布,二人难免凑的近了些,呼吸都绕在了一起,她的乌发扫到他的脸上、唇边。 她瞥见脸一红,飞速地给棉布打个结扣,起身:“包好了,皇上休息养伤吧。” 说罢,她就要走,可手腕突然被猛力攥紧。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去见你的情郎?” 电光火石间,思绪飘然起伏回到了多年前。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裴序怒极反笑,明山般旷然的眉骨间活生生堆出了怨妇的妒意:“卫夫人好本事,当年撩拨了朕不说,还能再来个“第二春”。他比我好在何处,你念念不忘至今!” 醋意翻涌而至,裴序猛然起身忘记了伤处,踉跄了下,“哐啷”砸到了一处绘鸟春彩瓶。 声响一出,李讷在门外忙问道:“皇上怎么了?” “你们都下去!” 卫菱想扶稳他,无奈劝说:“你别多想,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不过刚认识。” “不是那种关系!”裴序冷然一笑,恨极了她对自己无情,却又对旁人深情的很,戳穿她:“那为何你马不停蹄来到璜州就去见他,替他解围,甘愿入许魏这郡守府虎口冒险?” “我,唔———” 刚要说出口的话却被滚烫的吻占据,卫菱被强有力的腕臂禁锢到床榻上,身下是男子炙热滚烫的身躯。 最重要的是,触感鲜明的某处正贴着她柔软的腹部。 “不要,你的身子。” 卫菱惊大了眸子,杏灵灵的眸满是惊惶,一汪水漾在其中。 裴序爱极、恨极,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拉下帐幔,轻而易举地撕破她本就单薄的裙衫,露出春光缕缕。 卫菱不断挣扎,罗袜堆在脚踝处摇摇欲坠,她微仰着雪颈哀求:“你受伤了,不行的。” 她有苦难言,裴序他真是疯了。 “你且试试,朕受伤后还行不行。” 裴序勾唇,话语温柔,可却掐住她的下颌。 带了狠辣的力度,卫菱破瓜时尚未有过这般痛楚,她眉头紧锁,几乎喘息不动,略长的指甲刺入裴序精壮的肌肉间:“好痛。” “疼?”裴序动作不停,看着她黛眉间的痛,心里涌起股怜惜又很快沉了下去:“就是让你记着这痛,往后还敢招惹旁人吗?” “你可舒服,阿菱?你瞧那男子,瘦弱如柴,怎能给你这般欢愉?” 卫菱沉默不语,唯有泪滑落下来。 李讷站在殿外的廊庑上,听闻到了屋中声响,惊惧难耐,皇上当真疯了,负伤怎么能把持不住呢? 王守信手持绣春刀守卫着,见他面色不对刚要走近,被一把拦住:“王大人且慢,皇上没事。” 王守信不明所以,刚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屋内传来声女子的娇呼,神色一禀。 李讷立刻拉住他:“许是姑娘打翻了药碗,没什么大事,大人累了吧?去前院坐着守吧。” 王守信步伐重如磐石,他震惊到无法站稳,努力扯出个笑:“好。” 第三十章 尘埃落定 清晨,日光如玉灯破雾开雾,可天色仍是阴绵。 眼阔晕出了一抹红,卫菱疲惫睁眼,浑身如车碾过。 身旁的始作俑者早就醒了,即便身缠绷带,却精神异常地开始席桌看起了折子。 眉目如竹飒飒,端正阔挺,倒装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见床榻传来声响,裴序的睫翼微眨,匀停的指节轻叩响桌面:“醒了?” 虽然头未抬,但问的是谁显而易见。 卫菱气得几乎顺不过气来,她见被撕破的裙衫不见了,丫鬟送来身佛头青的素面杭绸袍子,安安静静地放在竹几上。 恰如眼前的人,看起来倒光风霁月。 裴序见她不语,把案桌上的纸卷拿出,压低了嗓音问道:“此法是谁给你的?” 眸光如烈日火刀,直辣射来,卫菱心窍一动,忽而想到了个法子,假装烦躁道:“我昨日逃出那批歹人魔爪,本来向郡守府求助,结果碰见了昨日那苏氏学子,他看似疯癫,可递给我的字迹工整我便多瞧了几眼觉得有用,再之后就是被那许魏掳进府来,还被皇上“您”这般误会、折辱!” 裴序脸色几经转变,没再深究她的话,惊谔之余又隐晦地带了点酸涩:“被朕碰,你竟觉得是折辱?” 卫菱已然穿上衣衫,莫名的酸胀触感让她又羞又恼:“我已成婚,皇上宠幸臣妇,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裴序光明正大道:“你本就是我的。” 他不顾卫菱冷讽的神色,细细看了下那洪涝之法,随即唤李讷进来:“把那苏雪清放了吧,另外这纸卷密封快马加鞭送回京内,呈给户部,另外———” 他隐晦地看了卫菱一眼,嗓音微沉:“抄录一份,送到璜州北麓城门的驿站,亲手交给钟越。” “是。” 李讷接过纸卷看了卫菱一眼,觉得气氛僵硬到了极点,咳嗽了声询问道:“皇上和卫夫人可要用早膳?” “送些椰蓉糕、乳汤鱼丸片———” “我就不必了———” 两道声音撞在了一处,卫菱冷下脸:“臣妇多谢皇上得救,既然夫君在驿站处,我便前去驿站就好。” 裴序脸沉如青铁,不见半分暖意。 他点的这些都是她爱吃的,可她却还心心念念抛却她的人。 真是… …“下贱”二字抵在唇边,可转念一想,自己又如何不是卑贱到了骨子里,却得不到她半分情意。 一响贪欢,是他的美梦,却是她的梦魇。 裴序嗤笑一声,突然加重音色道:“让她走!” 卫菱刚迈出一步,可谁料气急攻心,裴序竟喷溅出口血,薄唇变得灰白。 她想再往外走,却怎么也走不动。 李讷哀求:“卫夫人,皇上这般,您怎么忍心———” “别求她!朕很的好。”裴序强撑着要站起来,可步伐行走间又失了平衡,最终又跌入她的怀中。 卫菱踉跄几步,无奈叹了口气:“我终归是要回钟府的,不为别人,也为了穗儿。” 这句话,是她真心出自肺腑的话。 钟越抛却她救卫艽,其实她并不会吃惊和伤心太久,反而更有了和离的理由,只是女儿算是钟氏血脉,她带穗儿走难上加难。 眼下也只能忍到年根了,借大火逃脱。 不过在此之前,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二人,回京慢慢算这笔账。 这些,她一人埋在心里,谁也不打算告知。 裴序搂紧她,没有多言。她在意女儿,可他在意她。 又过了两日,京中来信只怕太后与贵妃起疑担忧了,毕竟皇上出行的由头乃是泰山寰天中秋祭祀,除却户部尚书林衡和秘密私访的钟越,并无太多人知晓。 钟越见皇上已来到,也急迫追问跟随来的御林军是否去查找了有关卫菱的下落。 几股势力催促下,不得不启程回京。 许魏已被就地绞杀,所有罪行皆录册,但暂时还不是问罪许国公和许家的时候,毕竟此事不可昭告天下。 第三十一章 钟越的后悔 天元一年,九月廿九的时节。 白雨跳珠,水潦漫过山原石道,湍急的河水也奔腾不息。 卫菱坐在马车上,掀帘探向外面,御林军掌控璜州城关卡,城门大开,驻扎军队纷纷按纸卷所书的方法,入城开漕运分流河道。 安排百姓分散避难,安排好提前开璜州仓粮给予粮食物资的补助。 她看向裴序,男子如今算起登基一年,却已有天子临危不惧的风范。 “对外,你如何说起许魏之死?” “此等畜生。”裴序睥睨堂下,淡淡擒了嘲讽的笑意:“城中想杀之除恶的人如此多,自然有侥幸得手的。” 他抬眉,替她拢了拢氅衣:“你关心朕?” 卫菱无奈于他的自作多情,看向雨愈发的大,有些担忧回京的路程耽搁了。果然,雨大了,出城的泥路愈发泥泞。 马车的车轮卡在泥地里拔不出来,李讷带了斗笠询问道:“皇上,这天怕是不好走,一阵儿车轮就卡泥了。此处离北麓城驿站不远,皇上可要去那儿暂住一夜?” 裴序听到“驿站”二字,看了身侧的人一眼,缓缓点头:“可。” 马车驶入驿站,裴序刚要下车,卫菱拉住他的袍袖:“我这般与你同车到此,只怕钟越迎面撞上解释不清。” 裴序心头浮了点郁气,她但凡有顾忌,都是为了钟越,不过还是大力横抱起她,顺手拿了个面帘递给她,言简意赅道:“戴上。” 雨溅地面,脚步声也带了闷响。 钟越正坐在屋檐下查看地势图,忽见明黄色身影,脸色漾起抹惊喜之色:“微臣参见皇上。” 李讷高呼:“皇上驾到———” 驿站驻守的官员与丫鬟侍卫立刻跪地迎接,战战兢兢地没想到户部侍郎这等大官莅临此地已经够稀有了,皇上竟然也会来到这儿。 钟越见皇上怀里还抱了个女子,心中诧异,不过又很快平静下来。 陛下正值壮年,民间艳遇也属正常。 只见女子娇小玲珑如白兔,头低埋入皇上胸膛里,半截罗袜露出莹莹玉肌,他不忍多看亵渎。 裴序神色淡淡颔首,不欲停留地就要上楼,钟越咬唇开口:“微臣斗胆想询问下皇上可否听闻过微臣夫人的下落?” 裴序站在楼梯间,感受着腰间被紧紧攥了一下,他冷哼一声,钟越不明所以,只见皇上开口:“爱卿身旁有美人在怀还如此深情,对令夫人念念不忘。可惜了,一介弱女子被围剿其中如何能顺利逃脱?朕亦不是神仙在世。” 钟越身形一晃,莫名的巨大慌乱弥漫心间,以至于他忽略了皇上话里莫名的讥讽与怒意。 他心仿佛被揪起来一般,痛苦到几乎站立不稳裴序无情拂袖离去。 卫艽站在不远处,脸色青红转变。 那日,她虽被钟哥哥选择,可这几日,她却明显地感知出钟越的痛苦,隐忍不发,却如灼刺背。 这是如同烈酒,酝酿经久才能品出真正的底味。 这几日她如何安慰、甚至自责,可钟越毫不在意,任由她谴责自己,就如同失了魂魄般守着驿站外,不停询问侍卫搜寻的消息。 当日侥幸逃脱,可她却隐隐意识到只怕钟越记挂着阿姐。 如今只能盼,卫菱已经死了。 她袅娜走近,抚着钟越肩头:“钟哥哥,你别太忧心,阿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无事的。” 第三十二章 诱惑 通往后院的布帘被掀起,竟然是秋枝。 她愤愤不平地把玉盅摔在桌上,忍不住红了眼圈:“二姑娘说的倒是轻巧,那歹人武功高强,夫人身体本就弱,如何逃脱?若真吉人天相那自然是好,若夫人有什么好歹,奴婢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去衙门敲社鼓、告御状,爷您不救夫人,却救一个外人!” “你———” 眼见秋枝说完就跑,卫艽气得手脚发抖,又有些担忧道:“钟哥哥,秋枝怎么能这样说你?好歹咱们的人救起了她,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 “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 “秋枝虽没自幼伺候我,可她待我好,照顾我妥帖细致,我自然拿她当亲妹照顾,愿夫君能明我心意。” 眼前的话与卫菱曾说过的话重叠吻合,但其中情分与思想却全然不同,一个贱视奴仆,一个视若亲人。 钟越理解阿艽多年生活优渥,瞧不上奴仆,可他忽然多了丝倦意。 他又想起昨夜的梦,梦到卫菱衣衫单薄地回了钟府却是与自己道别,说是找到了两情相悦的新夫君。 梦里的自己暴怒如麻质问,可卫菱甜甜地依靠在来人的肩上:“他不会抛却我,就这一点,你如何比得上?” 半夜醒来,痛彻心扉。 他意冷地挥了挥手:“她是你阿姐的贴身丫鬟,挂念她也是常事,回屋吧。” 卫菱进入屋中后就被裴序放下,她耳尖,听到了秋枝的声音。 抻着脖子向外探,却被裴序误会成了看钟越,他冷哼一声,拧了把她的细腰:“见到夫君,念念不忘了?” 卫菱抿了抿唇:“秋枝在外头呢,我看她受伤没有。” “你这好丫鬟康健的很,倒是朕,负伤也没几个人关心。” 李讷,王守信等御林军,以及巴巴来关切的驿站官员:… … 卫菱着实头疼他的阴阳怪气,从前在璜州时高冷的三皇子究竟去了何处? 晚间,驿站的丫鬟送来了些清淡的吃食,无非是冬瓜丸子羹、葳蕤玉竹菜、盐焗鸡,以及几碗略酸的粉菜肉丝粥。 璜州的口味因船运便利,各地旅人、商人杂糅,口味也多样。 卫菱刚吃了口玉竹,有些吃不惯这口味,又惦记着夜里怕和裴序一间屋子,跃跃欲试地走向门口。 “去哪里?” 裴序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后响起:“饿了一天了,不饿吗?还是惦记着人所以不饿。” 又是焊枪带棒的讥讽,卫菱也“腾”的上来股火气。 她冷笑一声:“看着皇上您这英朗模样,谁还吃得下饭去?” 裴序被她这话搞懵了,唇边隐隐带笑,可又觉得哪里奇怪,不过嗓音柔和了一瞬:“那你出去做什么?夜里风凉。” 卫菱打开门:“皇上风姿出众,我怕夜里做出错事,还是换间屋子的好。” 她刚说罢几秒钟,一道娇柔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还端了碗贡茶。 女子柔和一笑:“姑娘出来的真巧,今日雨急夜寒,皇上喝完贡茶暖暖身子最好了。” 卫菱不语。 卫艽见眼前蒙面的女子神色冷淡,心里不虞,不过是个卑贱民女,被皇上看上了就这般趾高气扬。 她索性不装了,皮笑肉不笑直言道:“皇上可在里面?” 卫菱怎么也没想到,卫艽这斯如此的心机勃勃,且冷情冷肺。 钟越救了她,她转头就惦记上了裴序这帝王身份。 第三十三章 险些被发现 卫菱没有阻拦,她侧身让出条道,等待裴序的反应。 裴序见她毫无反应,心头闷着气,面色阴潮,不过装出和善模样:“进来吧。” “是。” 卫艽脸色浮现起娇柔的惊喜意味,说话也捏这嗓子,比蜜糖腻味三分。 卫菱冷笑一声,也说不出心里震惊多还是无语多,她倒是低估她这二妹的魅力了。 连自己也没察觉,卫菱步履匆匆,掠过的一阵风让李讷碎发飘起。 李讷转头:“姑娘,您要去哪儿?” 卫菱头也不回,从二楼下了木梯,站在廊庑下看雨吹风。 她眼神涣散,见风雨凄迷,又回忆起了那日璜州的梅雨夜。 黄鸣寺住持是经世僧人,面容慈善清俊,约三十五有余,对裴序非常好,甚至于有种父子的感觉在里头。 那日,她偷偷溜进黄鸣寺想借桃花糕讨好裴序,却意外听到了主持与神秘人的对话。 “我对柳娘的情意永远不变,你告诉她便是。她的孩儿,我自然视若亲子照顾。”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被发现,那是她第一次在主持清润无尘的眼中闪过杀机。 雨润天幕,连如珠。 她抬头,故作镇定:“我来给阿序哥哥送桃花糕,怎么,不行?” 主持随机恢复如常,眼底似有怀念,勾唇转动佛珠:“小施主请便就是。” 回忆被眼前的对话声打断,截然而止。 她望向马厩的方向,王守信正在查看爱马的伤口,而钟越则持伞站在他身前询问起自己的下落。 似乎是感应到了视线,王守信看向她的方向,又收回,摇摇头:“卑职未曾查到卫夫人的下落,皇上宽仁,已命一队御林军再去寻了,大人不若再等等。” 钟越眼底的亮光退却,他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回到驿站,看见皇上带回的陌生女子就在眼前,他眉目无波地侧身而过。 卫菱也感觉到冷意,打算让丫鬟再准备间客房沐浴就寝,就在转身的刹那,面帘却忽然被风吹起,露出明艳的一点朱唇。 “姑娘,等等。”一声呼唤拦截了她。 卫菱心乱如麻,立刻低头。 钟越喊住她,好在不是看到了她的容貌,而是她无意掉落在地上一样东西。 钟越拾起玉佩,刚要递给她,忽然眉蹙了起来,拿起仔细端详,卫菱的心刚落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玉佩,钟越很是熟悉,因为她佩戴多年。 钟越突然激动地攥紧她的手臂,瑞凤眼横如波光浮沉:“这是你从哪儿弄到的?” 卫菱大脑宕机,王守信及时进来,拦住钟越:“侍郎大人,这位姑娘有哑疾,不若你放开她,让她写下来便是。” 钟越这才放手,卫菱好在左手亦能书写,且与右手所书的方正篆体有所不同,钟越并未瞧出端倪。 只见素纸上只有几个大字:“十年前璜州集市所得。” 这句话倒不是假的,这玉佩的确是她从璜州集市那里买来的。 钟越刚燃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这玉佩,菱娘同他说过,的确是在璜州买的。 第三十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钟越慢慢收回手。 云雾瑷靆,射出的一缕日光又缩了回去。 他身有文人美姿仪的气节,对上冒犯的错误也不避讳,拱手道:“刚才冒犯姑娘了。” 卫菱不愿多逗留,淡淡颔首,生怕自己多余的情绪会溢出来。 待他走后,卫菱寻上了王守信,开门见山感谢了一番,可王守信却并未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脑袋上顶着这么大的秘密,他真怕哪日犯了错被砍头。 卫菱瞧见他的难色,说出的话更是逼的他面如铁青:“待明日雨停了,王将军不若告诉钟越说我获救被人送回京去了,不日就到。” 王守信知卫侯身份贵重,卫家大公子又是威清将军,他自然不愿得罪这卫府争议颇大,却又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可他听命于皇上,只能坚定摇头:“卑职执掌御林军,乃是天子臣下,不可违背圣意。” 卫菱淡淡一笑:“圣意?皇上对我的心思,你应当不难看出。若是我回京,皇上犯了天下之大不违,来日世家口诛笔伐,我死,你这目睹而不报的便是第一罪人,自然逃脱不了。” 王守信青筋绷起,面色犹豫,腮帮鼓囊囊的。 卫菱继续道:“你得罪皇上,先做后报,我会为你求情,而得罪天下,你死而有愧且无法逃脱,你自己选吧。” 卫菱刚要走,就听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卑职,愿听夫人之言。还望夫人谅解卑职,替我求情。”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明艳的身影。 身为世家子弟却入宫做侍卫,虽是御林军之首,可到底被清高派熟悉的公子哥耻笑。 不过,他甘之如饴。 为了,那道耀眼火烈的金枝玉叶。 — 钟越走到二楼处,本想禀明了钟越自己打算再休假些时日寻找夫人,虽感愧于此番办事不力,但他亦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刚行至门口,一声暴呵传来,振聋发聩。 他停顿住,李讷摇摇头:“大人您呐,若是管不好身边人,怕自己也得遭殃。” 钟越一个觳觫,朗星般的眉目拧成了麻花。 他忽然想起,未看到阿艽。 可阿艽,怎么会来见圣上? 又一声暴呵从门内传来:“滚出去!” 门“吱呀”开了,卫艽红着眼圈,脚步不稳地跑了出来,见钟越停在门前,捂住胸口,羞于见人地跑回了屋。 钟越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李讷“啧”了声,音色难免带了点鄙夷:“大人,奴才劝您别进去,免得皇上迁怒于您。” 屋内,裴序厌烦地擦了擦玄色龙袍,甚至连赤金舄履都厌弃了。 他本意是想借此女让菱娘醋一醋,也好羞辱下此女害了菱娘多次。 他大胆看着女子拙劣的表演,以及热腾腾的羹汤,勾唇让她全部递上来。 这羹汤的碗极大且重,娇生惯养的女郎自然搬不动。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卫艽头上已经浮出了汗,尴尬地笑着扮可怜:“皇上,小女实在是搬不动,不若,我来喂您?” 裴序摸了摸光滑的椅头,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拿此女做筏子,白白让菱娘伤心。 他斜眉狞笑,略带了几分娟狂力度:“你不必自称小女,身为阿阮的妻,朕自然识得你。寡居妇人跟着男子东跑西跑,怕是于礼不合。” 第三十五章 回京 卫艽愣在原处,像磐石难挪,走不动一步。 她捏紧了袖口的束带,红眼哽咽:“皇上,民女,不,臣妇跟钟大人来,是因为挂念阿姐,不为其他。皇上是天子,可这般评判,如何不让人伤心呢?” 她说的动情柔态,几乎落泪下来,换做旁人便心有动容了。 裴序心中的烦恶越来越强烈,他见虚伪的人演戏,就如同狐哭兔悲的可笑。 他指节不断轻点,旁人瞧不出,这是生气的前兆。 卫艽误以为他心里软化,心中得意极了,伸出指节就想去轻轻触碰裴序的龙袍,却触到空虚的寂静。 她脸色僵滞着,变得愈发的青白。 裴序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大胆,气压瞬间凝结成冰,君王的威严倾轧下来,他猛然推开她:“滚出去,朕今日不想匕首见血!” 卫艽彻底没了胆大妄为的心思,听到有人敲门,她平生头一次觉得这声音如此的悦耳,立刻连滚带爬地起身,推开门却见是钟哥哥前来也顾不得掩饰一番,匆匆忙忙地就回了屋子。 听见有人敲门,裴序眼底由刚才的愤怒瞬间变得清醒了许多,心中掠过一道柔美的身影,他脸上浮现起了一丝柔意,轻声道:“进来吧。” 可随之走进的却不是他幻想中的人,而是李讷站在门口,手中端了杯热茶。 “怎么是你?朕方才明明听到有他人的脚步声。” 听到皇上这番话,李讷有些僵硬地笑了笑:“皇上您说笑了,刚才就奴才一人在屋子外,侍卫把手,旁人不敢靠近。” 裴序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指节轻轻扣动杯沿问道:“她呢?” 李讷低头吞咽了下喉咙,有些明知故问地说道:“皇上,您说谁呢?” 裴序睨了他一眼,眼皮翻起一节弧度:“你说呢?” 李讷欲言又止,随即为难地摇了摇头:“皇上,卫夫人… …” “她是不是去寻她那好夫君去了?”这句话说得可谓酸到顶了,“好夫君”三个字更是说的恨之入骨。 李讷一言不发,默认下来。 裴序沉沉地舒了口气,询问道:“回京启程还需多久?” 李讷颔首:“王将军刚来说大约雨停修路还有两日有余,另外璜州漕运改道本需半月,但御林军安排人手快马加鞭已悄悄告知其他州郡的都督,想来能加急到数天左右。” 男主点头:“从朕内孥里拨一千金出来犒赏御林军和州郡兵马,另外安排林衡提前准备拨灾款下来,朕回去立刻通知朝野上下。” 回去后,自然要先揭开璜州水灾一事,再宣称郡守暴毙而亡的下场。 臣子失德无能导致洪涝灾害,为暴民所害,虽然罕见,这也不足为奇。 许国公噎着这口气,却不能追究杀害亲弟弟的责任。 很快,两日转瞬即逝,卫菱提心吊胆多日,见裴序没再骚扰她便放了心。 回京那日,马车有限。 她被李讷请上马车,却执意和宫女坐一辆。 对话下,裴序的声音从马车内含糊不清地飘出:“不必管她。” 第三十六章 小妾有喜了? 天色初霁,道路也顺坦畅通。 一路车轮滚滚,李讷听罢外头飞鸟使递来的消息,满面愁容。 眼见徒弟小远子走了过来,立刻招手。 小远子端了杯热茶,满头大汗:“师傅您喊我。” 李讷咳了声:“咱家身子不适,你既给皇上端茶,顺便把这折子呈进去。” 小远子不假思索点头:“是,师傅。” 或是良心发现,李讷加了句叮嘱:“送进去就赶趟儿出来,别碍事儿。” 小远子端茶进去,只见皇上今日换了身蜀锦灰的直缀长袍,衬得身姿斐然。 他把折子呈上去,只见皇上原本还神色正常,下一刻突有阴翳覆盖。 “下去吧。” 音色压到了极点,裴序额间青筋凸起。 他没想到母后这么迫不及待。 京中急报:称赫连王在边关病重,太后妄想召回赫连王,允他留京医治。 不过好在已被舅父驳回了,可听闻因这儿,太后与亲兄长之间再发龃龉。 为了他的好叔父,不…好情郎,母后当真是深情满满。 心头的燥意如火蔓延,来自亲缘、情爱,几乎将他燃烧殆尽。 “李讷!” 正在外头训徒弟话儿的人立刻打了个瑟缩:“皇上,奴才在!” “唤她进来!” 李讷不明白皇上怎么又扯到卫夫人身上了,眼下还有个消息,更灼人的很。 罢了,只能卫夫人出面才行。 卫菱原本躺在马车内小憩,可突然车帘被掀起来,一个侍卫躬身道:“姑娘,皇上唤您过去伺候笔墨。” 卫菱不明白裴序为何又突然变了心思,可眼下在眼皮子下,她只能起身随行去。 刚进屋,她瞧见裴序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 默不作声,她安稳地开始研磨砚盘。 “皇上。” 她突然出声,裴序的笔停下,睨着她,示意她讲下去。 卫菱缓了缓气儿,她刚才受李讷所托,不,到底是她自个儿的事,需她自己说出来。 “李将军已告知钟越寻到我的踪迹了,快一步送回京中。” 说罢,一片侘寂。 裴序放下马骢笔,看着她,眸色黑不见底:“是他放肆,还是有人指使?” “朕是天子,杀一———” “是我逼李将军的。” 卫菱打断他的话,柔婉的眉眼笼上股哀戚:“即便不说,可我回到京中,都是要回钟府的,是我为难李将军,皇上莫要怪罪他。” “你倒是替他说话。” 裴序冷哼一声:“他那样待你,你还忍得下去,若是从前的卫菱,自然是以牙还牙、有仇报仇。” 从前的璜州菱娘敢爱敢恨,心思敏捷又大胆活泼。 可她如今有了软肋,有了女儿,早已是身不由己。 且,她必须报当日被抛下之仇。 见她不语,裴序压下愤怒,冷笑道:“你最好别受苦了再回头求朕。” 卫菱沉默离去,只听身后传来砚台落地的闷声。 —— 一路奔波劳苦,可总算在第二日午时回了京中。 卫菱坐上快一脚的马车回了钟府,只见中秋节的黄皮烛笼还挂在上头。 侍卫见竟是她归来,立刻开门迎进去。 管家迎上来:“夫人一路辛苦,怎么未同爷一起回来呢?” 卫菱顺手摘下面帘,春浓欣喜地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奴婢可盼着夫人回来了。” 卫菱眼下松快了许多,想问起穗儿,可一个挽了盘头髻的妇人笑着从廊庑过来:“我这听闻外头有动静,竟是夫人回来了。” 妇人瞧着不过三十,肤色白如水,青黛眉、樱桃口,典型江南水乡的美人。 卫菱笑的略淡:“可不说姨娘耳朵好,我这前脚进,姨娘后脚便巴巴儿地来了。” 柳姨娘本名柳莫霜,本是小城百姓人家的绣娘,却好福气地进了钟府做妾,生了钟三爷和钟二姑奶奶。 见柳姨娘笑容灿烂,不似从前那般窝在后院闭门不出,卫菱大约猜到了什么:“莫不是三弟游历回来了?” 柳姨娘捂帕子轻笑:“夫人聪颖过人,是那臭小子回来了,不过眼下陪他娘子在他那岳丈家。” “不说些闲话了,老夫人等您呢,夫人且去吧。” 卫菱心里莫名一紧,面不露色地勾唇:“是该先去见过母亲。” 应当不是为了她璜州被虏之事,毕竟这消息并未传入京中。 或许是其他的事。 卫菱心中思路颇乱,来到坤寿堂时只见堂前做了许多人。 只见钟越二姐也回来了,钟越秀面容像极了柳姨娘般婉约,旁边坐了个男童,怀里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她早年嫁给了王家庶子,如今的兵部主事,虽然住在京中,可知道钟母表面大度实则不喜庶出,因此便不常回钟府。 卫菱览过一圈,行礼:“给母亲请安。” “嗯,怎么你一人回来?” 钟母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儿呢?” 卫菱道:“夫君入宫述职去了。” 本就是如此,钟母也没起疑心,抿了口茶,意有所指:“行了坐吧,如今你二姐带了几个丫头小子回来,你大姐不日也归来。” 柳姨娘不敢坐下,谄媚地弯腰笑道:“夫人好福气,大姑奶奶回来带了表小姐和表少爷…” 想起那表少爷的私生子身份,柳姨娘脸白了一瞬,飞快地略过去:“还有大姑娘,可不是孩子们都要凑在夫人跟前了。” 这话可说不进钟母心坎里,眼见庶出的子女都有儿子傍身,自个儿的大丫头生了女儿就不能生育了,嫡长子更是膝下无子,她心里就不痛快。 不过… 瞥见旁边两个妾室,钟母脸色缓了缓,看向卫菱,忽然语气好了几分:“我这几日安排从前芙蓉堂的绣娘给穗姐儿做了几身冬绒里裤,你到时候摸摸,看尺寸合不合身。” 婆母向来不喜欢穗儿,这是唱的哪出? 不过卫菱还是道谢:“多谢母亲。” “我瞧着,大姑娘生的好,才情也好,姑娘家家的请了白马书院的先生来教,以后不知哪家的儿郎能配上。” 钟越秀随意打趣着,瞥了眼自家的宋哥儿,眼头一暗:“就是我家这小子,混不吝的,若像他大妹妹这般有师傅教,懂事就好了。” 这话里话外,无非是说自家儿子没大儒教书。 卫菱如何听不出,不过钟越这二姐前世对她心思也多着呢,有事时装病不出门。 这忙,她自然不会插手。 见自己的目的被人打断,钟母气压冷了几分:“宋哥儿还小,况且他既不喜读书,以后从武也好,不必拘着孩子学。” 听了嫡母这话,钟越秀瞬间脸白了。 自家的宋哥儿怎么能当个粗人,以后也是要考科举的。 谁料宋哥儿听见毫无反应,傻乎乎地吃着桂花糕,钟越秀剜了蠢儿子一眼不做声了。 钟母看了眼秋霜,索性也不再遮掩:“这几日秋霜身子不爽,派了郎中来一瞧,说是有喜了。” 卫菱头皮瞬间紧绷,前世并无这个事情发生。 她一时愣住,钟母却以为她是不喜,脸色也不好看了:“越儿膝下无子,哪怕是庶出的,也必须保住,不然如何绵延子嗣。往后你好好地护住秋霜这胎,孩子便可认在你的名下。” 嫡三十七章 接裴敏元回来 论容貌、家世,钟母其实是瞧不上秋霜和冬珠这两个家生子丫头。 虽略有姿色,可对上卫菱这般丰神盛鬋的盛世容光,到底就相形见绌了。 眼见婆媳二人都不说话,钟越袅眼波流转间决定帮这弟妹一把,也好替儿子讨个好:“母亲,你瞧弟妹这风尘仆仆地刚回来,辛苦奔波也是为了阿弟,不若让她换身常服陪您絮叨絮叨。” 柳姨娘见女儿开了口,瞥了眼在堂上眯眼的钟父,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身为一家之主,钟父却是个妻管严,府里所有事都由老夫人操办,她想帮女儿说句话也插不上嘴。 卫菱一是震惊,二是心头难由来的恶心。 倒不是她对钟越还念有旧情,只是没想到钟越这般冠冕堂皇,明面上珍重自身,背地里碰了两个妾,给她来这么个庵趱事儿。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喝了口茶才压下心头的反胃感。 疲倦袭来,她看向不远处的秋霜,淡淡道:“既然如此,全凭母亲吩咐吧。” 左不过,今年年尾侍郎夫人就会“死去”,届时这孩子落在谁名下,都与她无关。 有冤报仇,这孩子,总归和她没关系。 秋霜听罢激动的很,立刻先跪下来磕头:“多谢夫人体恤,多谢夫人,奴婢,不,妾身肚子里这孩子必认您做亲母。” 钟母被她吓了一跳,眼底浮起了点嫌弃。 若不是肚子里揣了娃,她是万万瞧不上这贱妾的。 钟母见说完了正事儿,敷衍了几句先让她回碧华堂去。 卫菱总算回了屋,见穗儿除却瘦了些,黏自己不行,连亲带哄了一番,安排春浓烧热水沐浴。 泡在热水桶里,浑身放松下来后,卫菱开始思考。 璜州之事,不能外传,不然自己的名誉定然有损。 可让她咽下这口气,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春浓端了盘新的热水进来,抱怨道:“奴婢真是服了二姑奶奶,表公子日日缠了咱们小姐玩蹴鞠,自己不学习还拦着旁人学,偏二姑奶奶把自家的娃当宝贝。” 听罢,卫菱忽然心中有了主意:“裴敏元近日在郑府如何?” 春浓想了想,吐槽道:“郑府递了好几次折子说要把表小姐送回来,想来是侧妃厌倦了这个孙女。可钟老夫人不愿意,说卫府尚在,外祖尚在,如何把表小姐再送回这里来,名不正、言不顺。” 春浓想了想,叹了口气:“大夫人送了两双绣了珠花的鞋来,说给咱们姑娘的,奴婢眼见大夫人眼圈发黑。听闻大公子回来了还是不待见夫人,再加上表小姐跋扈异常,咱们老夫人宠溺的很,大夫人夹在里头可是为难呢。” “大哥回来了?”卫菱想起前世长嫂过的还不如自己,迟疑片刻,让春浓伺候着起身穿衣:“大嫂掌馈家中事务累的很,请人去把表小姐接回来吧,正巧宋哥儿缺个玩伴,孩子们在一起热闹。” 想起那宋哥儿招猫逗狗的厉害劲儿,只怕裴敏元有的受。 第三十八章 裴敏元回来 日头将落,卫菱正查着府里本月掌馈收支状况,眼见拿药的收支便高达三百余两,比往月多了三倍不止。 思忖片刻,她差管家询问了清楚,才知道是秋霜初次有孕,因而哪哪不舒服便吓得不行,风吹草动都担惊受怕,钟母宝贝孙儿,每次请的都是宝善堂最精湛的郎中来。 合上账本,卫菱垂下睫,顾盼的美目毫无波澜:“如今府里支出超出往月,况且大姐将来,三弟也会带了弟妹拜访,只怕宴请少不了,倘若再有什么,该如何填补?” 她不愿趟这趟浑水,也不愿来日出了纰漏做替罪羊。 管家立刻躬身:“老奴明白,这便去提醒下老夫人。” 他看的门清,往后这钟府是夫人的,自然先巴结着夫人才是。 管家去了坤寿堂,谁料钟母一听勃然大怒,掷了高脚紫玉珐琅瓶骂这府里她的孙儿便是顶顶要紧的,什么也抵不上子嗣重要。 “老夫人说,莫说几百两,几千两也花得。” 管家驼着腰回复,音色里也充斥着无奈,他怎么也没料到老夫人如此不给夫人面子。 这府里上上下下,内内外外,哪里不是夫人提点的。 卫菱就料到婆母如今有了孙儿什么也顾不得,她也不愿落个薄待未来庶子和妾室的罪名。 反正这钟府也待不了许久了,什么糟心事儿她也不揽了。 “既然如此,那就按母亲的意愿吧。只是这一趟我去璜州太累,需要静养些时日,这府中掌馈就交还给母亲了。” 管家一听,苍老的脸上更落满愁色,老夫人娇生惯养的,哪里能懂这算数,往年还不是请了账本先生和自己一起算,有了夫人这勤快聪颖的媳妇却不知足,当真是可恨呐。 钟母丝毫不觉她的辛苦,倒是硬气地顺带收回管家的大权,让她彻底“歇着”。 裴敏元被送回来的颇是不乐意,在外祖母家她待的还算快活,除却大舅父和舅母不怎么亲近自己外,谁不供着自个儿呢。 不过外祖母说了,娘亲在钟府,她得跟着娘亲好好待牢固了才有好处。 卫菱替穗儿挽发时,正巧裴敏元携了乳嬷嬷回来,不情不愿地给她请了个安:“给大姨母请安,我娘亲呢?” 卫菱不屑于理她,倒是穗儿不计前嫌,清澈的鹿瞳里全然忘却了从前之事替她解答:“二姨母还没归来,应该快了,表姐莫忧心。” 裴敏元眼底闪过失落,想回玉青阁,可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从未见过的秀婉妇人带了个年岁差不多的男童进来。 妇人见到她,有些惊诧,看向卫菱:“弟妹,这是哪家的姐儿,生的真像你。” 卫菱心里刺挠了下,微微勾唇,笑不达眼底:“是我的外甥女,唤敏元,年方六岁,亦是郑王爷的庶孙女。” “我瞧生的这么标致,原也是皇亲国戚,了不得。” 宋哥儿一见到裴敏元,只觉得这个妹妹新鲜的很,有些霸道地开口:“娘亲,我要她陪我玩!” 钟越袅一向疼爱这大儿子,如珠似宝地哄了哄,看向卫菱:“这敏姐儿金贵,也不知愿不愿同宋哥儿去玩玩儿?” 卫菱顺着她的话,看了裴敏元一眼:“去吧,孩子们一起热闹热闹。” 裴敏元却不愿跟陌生孩童一同玩耍,抗拒着摇头:“我不要,我要自己回后院。” 第三十九章 钟越归来 眼见没了外人,弟妹也副无所谓的姿态,钟越袅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她怀中揽着儿子,话里听着绵软,可到底透露着股尖酸气儿:“原本我们宋哥儿小门小户的,攀不得弟妹家这皇亲贵戚。” 裴敏元年纪小,但也听出了妇人口里的酸气,原本平直的眉和云线一般皱了起来:“不愿就是不愿,哪里有强迫我的道理!连我外祖母都不行,你算哪根葱!” “你!”钟越袅不可置信地看向卫菱,宋哥儿替娘亲出气,一把上前推倒了裴敏元:“你凭什么说我娘,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借住在我外祖家的表亲罢了。” 一个“扑通”摔地,钟越袅听到声音似是恢复了些意识,秀净的面上浮现起了一抹忐忑,有些不安地瞥了卫菱一眼。 卫菱知道她是怕自己生气,可她怎么会多管闲事呢,索性揉了揉太阳穴,懒困道:“敏元你乖些,随二姑母家的哥哥一同玩玩,我今日累得很,要回屋休息去了。” 裴敏元被两个嬷嬷盯着,眼看姨母领着表妹进了房,她也从娇纵变得胆怯,瑟缩着跟随一起去。 钟越袅见卫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对上个小姑娘也没了什么礼貌圆滑的姿态,挥帕子不屑道:“带着一起去吧,正巧宋哥儿缺个人陪着玩儿。” 天色彻底黑下来,将近九月半,天气开始冷瑟了起来,星子连成线密密麻麻垂在天际,晚秋银桂的香味弥漫开来,氤氲在整个院落之中。 卫菱听到了城中的梆子声响,原本正打算休息了,突然听到了院外一阵骚动,穗儿在她怀里也被惊醒,揉了揉眼有些迷糊地问道:“娘亲,是爹爹回来了吗?” 算了算时间,马车赶到京城在进宫述职,或许再陪卫艽回趟卫公府,差不对就是戌时这个时辰归来。 不过她并不打算起来迎接,天大地大,穗儿最重要。 卫菱摸了摸穗儿滑嫩的小脸蛋:“没事,你明天就能见到爹爹了,早些睡吧。” 穗儿听罢,哪怕有些期待也乖乖地阖眸打算睡了,可偏偏总是闹个不安宁。 门外的烛笼一排排亮起来,隔着窗纸清晰地映照进来,春浓在门外小声道:“夫人,爷回来了,拜见了老夫人便匆匆往咱们这里来,要不奴婢替您梳妆一番侯着?” 卫菱许久不吭声,春浓也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而修长的身影混着阔步的声音靠近时,隔着一道门,钟越的话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夫人呢,在里面吗?” 听起来似乎是迫不及待地确认自己死没死呢。 卫菱心里冷笑一番,只听春浓替她答道:“爷今晚不如去偏殿休息吧,夫人和小姐都睡下了,夫人今日看起来累得很。” 钟越得知卫菱的的确确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在后头赶回来的秋枝也激动的热泪盈眶。 钟越一行风尘仆仆,有些疲倦,可又带了些执着:“我轻声些进去,不吵醒她们母女二人。” 第四十章 忏悔有什么用 春浓阻拦不迭,只见门却一把打开,不过钟越并未费太大的力,生怕惊扰了母女二人。 可门外的声响,却出乎他意料的全部进了卫菱的耳中。 穗儿睡在里侧,外侧是女子苗条绰约的曲线,月光柔和透过窗纸洒落进来,犹如坐高台的神女降临人间。 屋里早早的升了炉子,因此比往日温度高几分,寻常人穿个轻薄内衬便可,卫菱也不除外,只薄薄地在肚兜外穿了身 天青色的纱衣。 感受到落在了自己身上黏腻的视线,卫菱强忍住不适不发作,只希望钟越见她睡了快些离开,可谁料男子反而不走了。 静谧的空间里,焦躁不安在悄然盘踞着。 随后———脱衣服的声音传来。 犹如石破天惊一般,卫菱没想到钟越这般无耻,刚回来竟然还想宿在屋中,她立刻睁眼,恰巧和刚脱了外衣的钟越四目相对。 钟越望着她的眼,有些难得的手足无措,想说些什么,可嗫嚅着唇,又不知抛却之罪该如何表达歉意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卫菱强忍住不适,率先开口:“穗儿在这儿睡了,你去书房睡吧。” 钟越见她避而不谈璜州的事,心里反而愈发的压抑,嗯了声,却没有离去,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屋中犹如鬼魅一般。 “你到底要干什么?” 卫菱忍无可忍,看向他的眸色如利剑,亦如寒冰,毫不遮掩。 钟越心口像中了一剑,他踉跄地退了几步,有些踟蹰又靠近,拉住她的手腕,攥紧。 “菱娘,我…是我对不住你。” 卫菱想扯出被他禁锢的手腕,可钟越拉的特别紧,像缠缚的毒蛇挣脱不开。 卫菱见他这般自顾自地道歉,忍不住嗤笑了声。 听到她冷脆的笑声,钟越接下来的话如鲠在喉。 他浑身仿佛被冰凝结,却听到了他最不愿听到的、这几日反反复复梦魇中提起的话。 “钟越,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原谅一个关键时刻抛却我、逼我去死的夫君呢?” “之所以我不告知众人,不过是因为我自己的名声着想,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吧?” “另外”,卫菱睁开双眼,睫毛微颤,神色却似格外舒畅:“秋霜有了身孕,你若是真想弥补,还是弥补下你这身怀有孕的妾室吧。” 钟越眼底浮现起惊涛骇浪,可突然记忆回溯到了意外醉酒的那夜,那几乎叫不上名字的女子的确深夜从他房中出来。 次日他记忆混乱,衣衫不整…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告知菱娘及众人,也未提醒小厨房端碗避孕的汤药过去。 即便是阿艽入府,他也未想过拿妾室有喜的手段来恶心菱娘过。 “不,你听我说,这孩子…我不会留下。” 钟越眼底痛苦却执着,他深刻地知道,这孩子如果留下,他和眼前之人也就走到了尽头。 卫菱对这话毫不意外,钟越向来心冷,这孩子若是从卫艽腹中出来,只怕她必然会欣喜若狂。 不过,他没有直接的权利决定这孩子的生死了。 钟母眼睛只盯着秋霜的肚子,如珠似宝,谁能有资格除去这孩子呢? 或者换句话说,这孩子在不在的,对她的未来,都没什么牵连了。 卫菱烦躁地垂下眼,重新侧身躺了回去:“这话不必与我说,随便你决定什么,都与我无关罢了,管家之权我已还给母亲了,妾室之事自然也由她管。” 第四十一章 凭什么威胁我 风在窗外呼啸的声音清晰的落在耳畔,丹墀下秋千摇晃的吱呀声也递荡到了耳畔边上。 钟越自幼勤勉好学,宵衣旰食,即便钟氏一族本就算名门,可他依旧是战战兢兢不忘初心,科举、为官,从未踏错一步。 即便是卫菱如今对他已无甚情感,也不得不说,他的确是当今可谓的清正君子。 除了在卫艽的事上,钟越曾怨恨自己当初没有奋力去争取一把,不顾世家规章,他从未感受过有什么后悔之事。 可是如今,他却平生第一次生了怨怼的情绪。 不是怨怼旁人,而是怨怼自己。 钟越脸色愈发的白,他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句干瘪的“那你和穗儿先好好休息吧。” 卫菱拍了拍被有些吵醒的闺女,阖了眼不去多想。 可不去想,夜里事情也自己找上了门。 她听到了院外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凄惨的犹如话本中的艳鬼,还夹杂着零星的可怜姿态。 卫菱原本起初不想搭理,她听出那是自己“好妹妹”的声音了,嘴里似乎还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这么晚了,不是为了裴敏元,还能是为了什么。 春浓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也传了进来:“二姑娘,我们夫人和小姐都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我如何能睡得着,敏元被那泼皮猴儿欺负成这个样子,当娘的哪里睡得着!“ 卫艽跪在门口,眼底血丝遍布,她今日终于见了女儿的喜悦,却在看到她脸上血丝遍布、红掌印的刹那,彻底变成了汹涌的恨意。 一个庶出姑娘家的哥儿竟然也敢这么折辱自己的宝贝姑娘! 她脑子一转便知道是谁的主意,没有先去找钟家的二姑奶奶算账,而是瞄准了她这好姐姐。 卫艽见院内没半分声音,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阿姐你莫非因为璜州之事怨恨于我,恨我和钟哥哥眼睁睁看你被一群男子,唔———” 秋枝刚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听到这里警铃大作,立刻冲上来捂住卫艽的唇舌。 春浓还处在极端的震惊当中,秋枝立刻示意她关门。 卫艽额前露了捋发丝,眼底浮现起解气的畅快:“阿姐,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璜州你所遭遇的一切,就不要再动我和敏元。比起钟哥哥救我的事情被揭露,我相信———你的名誉和清白更重要。” “吱呀”一声,门从寂静中大力地打开。 卫菱只披了件不算厚的青丝珠扣的外衫,秋枝激动地喊了声“夫人”,卫菱走到台阶下摸了摸她的鬓发以示安抚,转眼看向地上气喘吁吁的卫艽。 “我还以为阿姐不出来呢,原来你也怕自己的事儿被揭穿呀。” 卫艽得意挑眉,眼底多了点癫狂之意。 “说完了吗?”卫菱淡淡问道,随后解下自己的发钗,迅速抵在她的雪颈间,有事,由上到下地扫视着她:“你可以继续说,我听着呢。” 卫艽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恐异常,忍不住咽了下喉咙里的涩意,忐忑组织着语言:“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呢,我也没说一定会说出去呀。” 第四十二章 三弟回来 卫菱嗤笑一声,收起银钗,风髻雾鬓的容光在夜里不减半分风华。 她自知,卫艽是最“能屈能伸”的。 “你应该知道,只要我一日不死,钟府除母亲外皆可由我管教,敏元当然也包括在内。” “我已答允二姐,让她给宋哥儿作伴,小孩子家打闹再正常不过了。当然———” 卫菱睥睨着她:“你也可以带她回卫府,母亲应该很开心。” 卫艽腮帮子气得几乎咬到梆硬,她起身不管脏了的绸裤,脸色铁青地往外走,身后婢女阿华忙不迭地跟着她的步子,亦步亦趋地问道:“夫人,咱们回去吗?” 瞬间,疾步而行的人停了下来。 发丝因极速刹住而后拂,卫艽先是茫然了刹那,随后冷哼了声:“这么咽下这口气,我怎么配当娘。” 她看了眼坤寿堂的方向,侧目:“去探探钟老夫人近日爱吃些什么,我做了亲自送去。” 阿华嗫嚅着唇:“是。” 次日清晨,日头不太好,云密密地笼罩着,穗儿眼看要下雨便撒娇道:“娘,我不愿去上学,近日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了。” 卫菱刚任由秋枝伺候着拿篦子抹了桂花油,看着穗儿撒娇的小脸,突然陷入困顿中。 若来日带穗儿走,穗儿会失去钟氏嫡长女的身份,会失去世家贵女的权势,这些是虚的,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学业、六艺、琴棋书画的荒废,以及无法再过的那么富贵。 她必然要走,可若穗儿留下来,前世的事即便不会再上演,可难保其他事不会发生。 卫菱眨着睫,收回思绪:“只要上一日的课,就要好好地学才是,去吧。” “好吧。” 送走了不太情愿的穗儿,春浓提醒道:“夫人,今日三爷和三奶奶归家,虽说府中掌馈您还给了老夫人,但您也得…” “我知道,三弟好不容易回来,我必然得去看看。” 春浓点头,但显然还有余话:“刚儿从剑在门口捎话,说大爷在东口廊庑处等您。” 再有千般厌恶,好歹在钟潼南这三弟面前,卫菱不想让人这做弟弟的难堪。 她无言地笑了下:“去吧,总不能不给三弟面子。” 卫菱只穿了身雪银的罩纱裙,下直缀则是菩提绿的重娟料子,刚一在廊庑打照面,钟越眼神一晃。 见只有奴才,卫菱懒得虚假含糊一番,掠身而过:“走吧。” 钟越忙点了下头,快步跟上,努力寻找着话题:“昨日睡的可好?听说重州的布料柔且不皱,我命人给你打一床送来。” 卫菱顿住脚步:“你若有空,不如关心下秋霜。” 随后,她加快步伐,不再多话。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坤寿堂,钟母瞥了眼卫菱蹙眉,对这突然桀骜不驯的儿媳先是愤怒,然后是疑惑。 从前几个月莫名其妙开始,这儿媳就开始变得硬骨头了起来。 她忽视了卫菱,看向钟越:“你三弟要回来是喜事,可你要做爹了才是真正的好事呢,娘更高兴。” 她看向一旁乖巧坐着的秋霜,好歹顺眼了许多,眼尾的皱纹也柔和了:“郎中没肯定的说霜儿肚子里怀的是男娃,但娘知道吃酸多儿,估计呀,就是咱们钟府的长孙喽。” 第四十三章 三弟妹有喜 钟母睨了矗立不动的儿媳一眼,突然又平添了一肚子火。 她往日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头一次在卫菱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当然,钟越也是如是的反应。 钟越眼如利刀看向面前故作娇柔的女子,那日同户部尚书林衡觥筹交错,归来时带了八分醉意。 就因这迷糊不清的一夜,竟让这女子爬上了自己的床。 不过,他毫无印象。 秋霜羞红了脸,原本只能算是清秀素寡的脸上却因带了母爱的光晕,添了几分霞韵,她低头轻柔地抚摸了下肚子,不由得说出了真心话:“是儿是女,只要是爷的骨肉,妾都喜欢。” 冬珠坐在最后头,几乎咬碎了牙。 不过是个家生子丫鬟,一朝怀了娃真当自己是正头夫人了? 大夫人就明晃晃地站在她眼根儿底下呢,呸!不要脸的货色。 钟越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侧目看了下卫菱神色淡淡,拳心攥紧:“我钟氏一族不会有庶长子的出现。你这一胎无论男女,皆交由夫人抚养。” “是。”秋霜霎时白了脸,有些可怜兮兮地眼眶擒泪。 老夫人则丝毫不顾及她的反应,居高临下地提点道:“瞎说什么话,卜卦说你怀的一定为男。” 就在此时,钟越秀先领了宋哥儿笑容满面地而来,后头嬷嬷抱着她小闺女,再之后就是姨娘柳氏亲昵地簇拥着一对年轻夫妇走来。 其中那男子神采飞扬、貌若好女,一双美目恰似宝玉开屏,旷然如水,完完全全继承了柳姨娘的美貌而更胜之。 他俯身弯腰,干净利落地作揖:“儿给母亲、父亲请安。” “起来吧。” 钟母脸上带了几分笑影儿,卫菱瞧着想起了从前听她提过的,当初钟母怀二爷钟沥,柳姨娘和尚在人世的周姨娘分了老太爷的宠爱,也同时遇喜。 钟母生二爷后,接着就是周姨娘生产,只不过秀才闺女家出身的周姨娘身子骨单薄,难产生了个病怏怏的三姐儿钟越雯便撒手人寰。 隔了几日,柳姨娘便生了三爷,可她却大义凛然地求夫人抚养自己的亲子,而她去抚养周氏留下的闺女。 钟母原本对她生了庶子心生不虞,可听了此话却有些动容放了心,允了她的提议。 虽然庶子养在身边没太重视,可孩子凑活在眼前,生的貌美又活泼,长大了不学文学武,反而从了商走得远远的,一他不跟嫡子竞争,二是许久不见到底也念想着。 钟母亲昵地招呼手:“臭小子,来了到处跑,也不归家安稳几日,你媳妇这般挺着大肚子,只怕六七个月了吧。” 钟潼南身后跟着的妇人正是他娘子王氏王思婉。 女子扶了扶身,有几分腼腆:“请母亲安,儿媳的确已怀六月左右。” 钟潼南笑的真切,毫不生疏地上前替钟母递茶:“前些日子拓跋平定后,边城贸易繁盛了许多,儿子带人去进货时发现了这游牧民族虽日子过的粗旷,可穿戴瑰丽多彩,尤其是玛瑙长迦南梵语串,有祈福如意的好兆头,特地为母亲求了串。” 说罢,他命人呈了上来给钟母带上。 钟父哼了声:“臭小子,也没见你给我带来什么。” 钟母笑的更得意了几分:“男子要什么戴的,我们妇道人家的东西,南儿有心了。” 第四十四章 替她出头 钟潼南随后看向卫菱俯身作揖:“大哥。” 他看向卫菱的眼神微晃:“许久未见嫂嫂了。” 卫菱上一次见钟潼南还是三四年前,彼时少年才十三岁,还是半大的孩童,日日跑来看她和刚抱养来的穗儿。 少年自幼生的旖丽好女,虽是男子,却有副好颜色。 卫菱待他如弟弟般,脸上也露了几分真切的笑容:“回来了就多待一段日子吧。” 钟母见人出乎意料地热闹,便张罗着嬷嬷直接去正厅摆了桌团圆宴。 秋末新出的笋用腊肉油腌了炒,羊肉锅子也摆了上来,卫菱眼见人都来齐了,低声吩咐秋枝让穗儿上完课便也快些来。 穗儿听到三叔回了家,风风火火地同苏雪遮告别:“老师,学生三叔回来了,我就不送别先生了。” 苏雪遮听罢,清润的脸上浮现起笑意:“无妨,我自己走便是,今日莫忘了温习功课。” 穗儿小碎步地来到正厅处,跑到了卫菱身旁。 正巧钟越观察着卫菱的吃食,见她爱吃那盐渍的菠萝肉,因此立刻给她夹了几块,可卫菱只是面不改色地又夹到了穗儿碗中。 “爹爹,娘亲。” 穗儿小声地低唤了句,扎了总角的平髻犹如圆润的花苞,可爱极了,卫菱唇角也温柔地抹平了弧度。 钟越“嗯”了声,见卫菱给女儿夹菜,也夹了勺酸辣酱肉到穗儿碗中。 眼见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秋霜似是有些委屈,捂住肚子想吐又不敢吐。 冬珠瞥了她一记白眼,往日还算体面的姐妹俩彻底分崩离析。 钟母擦了擦手罢,看向秋霜关切道:“怎么了,怎么一点也不吃,你受得住,腹中的孩子却不能陪着你受饿。” 秋霜委屈地红了眼,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钟越:“可能是孩儿看到了爹爹动了几下,妾一时胃里难受,实在吃不下。” “当真?” 钟母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这孩子还不到四个月竟有了动静?我怀老二时也是刚满四月便有了胎动,老二从小也是个有劲的主儿。” 她看向钟越,丝毫不顾及卫菱的面子,卫菱却淡定的当什么也没听到。 “这孩子不像你,倒像你二弟。” 钟越蹙眉:“母亲,吃饭吧。” 钟潼南脸上露出丝惊讶,对上那看似轻浮浅薄的女子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谁料娘子却突然碰掉了手中的汤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思婉歉意一笑:“母亲提的事,我一下子分神回忆起了自己遇喜四个月时的模样,这才闹了笑话。” 钟母不在意:“孕妇遇喜为夫君传宗接代自然辛苦,这算得了什么。” 她话中有话,点名了指向某人。 钟越攥紧拳心,谁料三弟钟潼南却先一步替他开了口:“大嫂照顾侄女辛苦了,我来干一个敬大嫂一杯。” 说罢,他一饮而尽。 王思婉面色铁青。 而卫菱看着他做的一切,心中微微动容又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只当他仗义执言,也回了杯:“多谢三弟谬言,应该的。” 第四十五章 亲吻 谁料王思婉却突然撂了筷子,微艳挺的眼尾扬起,却有着凌厉的姿态:“大嫂是辛苦,照顾着穗姐儿,来年又有了哥儿在膝下,当真儿女双全了。” “住口吧!” 钟潼南低斥了她一声,卫菱虽不解这弟妹的气从何而来,可她也不憋着气,而是替穗儿擦了擦唇角道:“听了母亲说,又听弟妹说,倒是没人问过我一句。” “这孩子该是从谁肚子里出来,就该由谁养着,我可没有夺人孩子的狠心。”卫菱展眉轻笑,毫不顾忌地带着穗儿离开正堂。 钟父素来温和的性子也被气的够呛,掷筷道:“你倒是有性子,既做了我钟家儿媳,万事就要听我钟家的安排!” 钟母见钟父气的不轻,连忙安抚,钟越抿唇,一言不发地追上了卫菱,伸手扯住她的袍袖:“我知你不愿要这个孩子,我亦不愿。” 卫菱打断他的话:“莫要扯上我,我不抚养,可我并不关心你会怎么待这个孩子。若你是因卫艽的缘故,你大可以去对她说,而不是我。” “她不会在意。” 钟越眼尾沉沉勾勒出阴翳,胸腔间气流涌动几乎要翻涌出来。 谁都不会在意,或者说旁人在不在意都没关系。 唯有她,既是他的妻,便不能无动于衷! 他钳制住卫菱的力气越来越大,卫菱吃痛,想要推开,可谁料却被一把推到了石柱上,面前迅速覆盖上一片阴影。 从剑眼疾手快地穗儿捂住眼抱走,路过的奴仆也纷纷散去。 “唔———” 卫菱拼命地挣扎,可整个人被抵在了柱上,身前是坚硬的肉体之躯,身后是石砌,她进退两难。 舌尖似被炙热又刺烫的浪卷噬,钟越粗重的鼻息清晰地落在她耳畔。 “啪———” 清脆的一巴掌下来,卫菱眼中微热,有些不可置信钟越向来温文尔雅也能做出这般行径。 是她“低估”他了。 钟越脸部瞬间红肿起来,清俊的面容被鲜红色覆盖,他面色沉沉,却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般,带着兵书从剑二人大步流星地离开。 不远处,卫艽躲在草丛后目睹了这一切,咬着唇纠结不安。 阿华在旁四处探查,提醒着:“姑娘,这里只怕来往有不少人,咱们走吧。” “怕什么!都到如今这个份上了。” 卫艽眼底愤愤不平,没想到一个小贱蹄子爬到了她跟卫菱上头怀了长子,如今眼看着钟哥哥对卫菱也因愧疚之情生了情分,她如今可谓是四面楚歌,两面受敌了。 宴席结束,秋霜得意地任由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要回自己的小院去休息,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声。 “秋霜。” 她回眸,发现竟然是冬珠,对方一身素简到极点的绢裙,和她清素的气质倒很是相配。 “怎么了?” 比较之下眼见还是自己更雍容像世家贵妇,秋霜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冬珠你许久不来寻我,我屋里多了些布匹也用不完,不如你去拿些裁衣裳吧,你看你穿的未免太素净了些。” 听着她趾高气昂的话,冬珠脸冷了几分,却还是笑着说:“我有事同你商议。” 第四十六章 冬珠自尽 秋霜仍旧是得意洋洋的姿态,闲适地抚了抚眉:“什么事,不如就在这里说吧,等会我还得陪老夫人去庙里为我孩儿祈福呢。” 冬珠瞧着她的模样,突然俯身靠近,可以压低了嗓音,如毒蛇般黏腻:“秋霜,你这孩子到底是如何来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那夜你去的,不仅仅是爷的房间,下半夜,你去了哪里?” 瞬间,秋霜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开始惶恐了起来,面如土色。 — 碧华堂,卫菱没了管家权后反而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地捋捋自个儿这嫁妆铺子,看着欢纱阁新贡的一批月绞纱她却犯了难。 这本是早几个月到京州,要做成夏日穿的薄纱裙内衬的,因璜州水灾耽搁了几个月,这一下竟到了十月。 浪费了,又实在肉疼。 卫菱看遍了京州所有的账本,眼见这时节没有一家铺子拿月绞纱做衣料的,她索性也就放弃了这个主意。 春浓见主儿着急,连忙上了盏清口的茶:“主儿别急,总归还有其他法子的。” 卫菱无奈地笑了笑:“只怕亏空大了。” 就在这时,春浓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笑道:“夫人,为何不问问三爷呢,他可是走南闯北的游商,想必一定有其他的巧思呢。” 卫菱听罢,恍然大悟:“对,问问三弟也好。” 她不好空手去,让秋枝带了尊保胎的琉璃菩萨给三弟妹。 行至水榭时,却见几个郎中匆匆往后院赶,秋枝拦住:“府里出何事了?你们赶的这般匆忙。” 几个郎中却只是说为秋姨娘日常安胎诊脉,可步履匆匆间显然有异常。 卫菱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莫名警铃大作,同时安排下人去盯着。 她来到钟潼南处,男子见她来脸上莫名露出喜色,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嫂嫂来了。” 卫菱笑着递来礼物,随后也不客气地直接开门见山提出了疑问。 钟潼南为人爽快且聪颖,听了她的话,思忖片刻便替她想了新路子:“嫂嫂不如把这批月绞纱做成罩灯,现如今都讲究个意境朦胧之美,若是独辟蹊径,成为开流之人,或许可以大赚一笔。” “罩灯?三弟说的可是还是按日常的法子做灯,只不过外头纸糊的灯罩改成月绞纱的材质?” “正是如此,想来世家贵女会尤为钟爱此物。” 卫菱一听,虽前所未闻,却听着有可取之处。 她点了点头:“是,那我便回去好好琢磨一番,此番多谢三弟了。” 说罢,她便起身打算离去,可谁料钟潼南竟突然喊住她:“嫂嫂,等等。” 卫菱转身,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秋枝慌不择路地跑进院里,脸色惶然道:“夫人不好了,冬珠跳井自尽了。” 卫菱犹如被巨石击中,动弹不得:“怎么会如此?” 好端端的人儿,怎么会突然寻死呢? 她立刻同还未来得及说完话的钟潼南告辞,赶到水井处,只见冬珠面色惨白,死不瞑目。 第四十七章 流产 卫菱心中惊骇不已,捂住心口一时难言胸腔的难受劲儿,翻山倒海的,差些吐出来。 春浓连忙扶住她,秋枝则领了个穿了灰鼠双扣褂的小丫鬟过来。 小丫鬟名柳实,本是柴火房的粗使丫头,后来调来伺候冬珠了。 她哭哭啼啼地抹去泪珠,圆溜溜的眼睛红得发亮:“夫人,我们家姨娘绝不可能跳井自杀,昨个儿她还有兴致做了把团扇,怎么可能过了一夜便寻死呢?” 卫菱也猜冬珠这丫头不可能寻死,冬珠虽是家生子,但颇有番骨气,虽小家子性情,可坚韧如蒲苇,不会寻短见。 她瞥了眼隔壁,从前是秋霜的屋子,如今搬去更好的院落住便荒废了。 她问起秋枝:“秋姨娘刚才唤郎中入府,你差人问问她身子可有不适?” 秋枝立刻应声去问,回来摇了摇头:“秋姨娘那里安静的出奇,说是姨娘只是刚才做了梦魇,醒来便好了。” 卫菱并未生育过,因而并不清楚有喜之人的身子状况,只怕出了意外婆母再赖在自己头上,以及冬珠的死,还是差人告诉了钟母一声。 谁料负责任反而被钟母奚落了顿干事不利,嫌弃她传话太晚。 秋枝边说边看卫菱脸色,但卫菱自然知道婆母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气,任由秋枝继续说下去。 秋枝见她脸色不好,继续说道:“夫人您不知,老夫人说冬珠身份低微,一席帘子卷了埋起来就是,还说您…说您自私自利,不再管府中掌馈,总之骂得很是难听。” “难听是自然的,她不喜欢我,我如今又不依顺她,自然处处看我不顺眼。” 卫菱毫不在意,只是她总算计着郎中进府和冬珠死的时间重合度太高了些。 到底惋惜一条命的逝去,她安排两个壮丁把冬珠抬到府外,找个最近的棺材铺直接选个合适的装进去,自费挑了个好地儿埋了,又找人做了场法事。 虽然钟母显然意见不想追究,劳心劳力,只当她自杀,可卫菱不愿。 她安排人偷偷去追上秋霜寻的郎中好好问个究竟,结果那郎中竟守口如瓶,只说是梦魇。 卫菱不死心,又让人蹲着小厨房。 给秋霜煎药的小丫鬟很是谨慎,左顾右盼地盯着煎炉,显然有几分不对劲,她待药煎好迅速端走,却未注意脚下一滑洒了些出来,低头骂了句便溜走了。 秋枝立刻从暗处走出来,地上抹了皂片粉,她为的就是洒出来些好取走检验一番。 秋枝拿帕子浸湿了带回去,卫菱安排好的郎中立刻低头嗅闻,不出半刻钟便得出结论,里头有人参、黄芪缝大补之物。 卫菱似不吃惊,她知道这绝不会是孕妇可以吃的大补之物。 郎中点头附和:“孕妇食之火气过旺,唯有身子亏损,比如小产之人更适宜服用此药。” 卫菱一听,立刻明白了秋霜的异常。 只是她不解,既然意外流产,为何不告知众人,藏着掖着也瞒不住。 第四十八章 大姑奶奶省亲 只是还未等她来得及想透彻了,门外几个下人竟抬了几个偌大的水笼进来。 红衰翠减,偏九月的蟹肥得流油,个个鲜红饱满。 秋枝有些嘴馋,抿了下唇。 下人拱手:“夫人,这是爷差我等送来的,说是林大人赠予的。” 户部尚书林衡老家是水乡一带,多蟹鱼上供京中不奇怪。 向来这林衡和钟越交好,又是同僚,卫菱倒没客气,思忖片刻留了三分蒸煮了做蟹酿橙,再做几只糖蟹,蟹膏丰腴甜酥,蟹腿浓鲜,穗儿极爱吃。 剩余的她差人直接送去卫府处,惦记着大嫂林翠浓爱吃这生鲜。 春浓似揣着重大消息,火急火燎来了:“夫人,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入府了。” “我去一趟。” 卫菱入屋打扮着,春浓替她贴了个花钿嘱咐着:“夫人虽不要这管家之权了,可您是明媒正娶的大奶奶,怎么也得露个面。” 她替卫菱缠蝴蝶结子宫绦时,却有些诧异地伸掌量了量:“夫人似乎体态丰腴了不少。” 卫菱莫名心头一跳,脑海里竟想起了裴序的身影。 灯影幢幢,帝王掐住她的腰肢,引她入情浪沉浮。 “娘亲!” 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卫菱脸色乍红,有些羞窘地牵起穗儿的手:“你来的正好,你大姑姑来了。” 一路从碧华堂行至正厅,钟母爽朗的笑声响彻院落:“你个泼皮,偏这般大了也逗娘开心,好在秋姐儿文静随了姑爷。” 卫菱绕过假山台馆,总算瞧见了大姑姐钟越袅的如今面貌。 妇人容貌不再天真纯媚,眉眼丰容却带怨怼之色,只能穿了柔青色缓和通身的沉郁,比之年少时更显刻薄。 身旁是女儿秋姐儿和记在名下的私生子丰哥儿。 以及,装得人模人样的姑爷白敬山。 钟越袅微微一笑:“弟妹来了,秋姐儿,快唤舅母。” 秋姐儿本是早产儿,小脸青白,瑟瑟地看了眼卫菱,喊得也低怯。 偏穗儿唤的姑姑声音大的很,二人形成鲜明对比,钟越袅脸色霎那间不好看了,瞪了闺女一下:“你这孩子出来竟装怯,这是你嫡亲的舅母,钟府是娘家的母家,你怕什么?” 卫菱向来知道这大姑姐一点亏吃不得,敷衍了两句入座。 钟母见人丁兴旺,笑容也真切了些,挨个孩子看了一圈,连穗儿也未落下,可到了丰哥儿处,想起这孩子是姑爷和卑贱外室的私生子,装作视而不见地略了过去。 白敬山敢怒不敢言,心疼儿子,不停地给他夹菜,钟越袅却醋他不疼闺女,二人眼神交汇中彼此也各带了点火气。 卫菱看在眼中不关心,专心给穗儿布菜,可穗儿却人小鬼大,低头凑近了说:“娘亲,我看大姑父似乎和姑姑有些龃龉。” “不必管。” 卫菱刚提醒了女儿一句,院外响起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钟越休沐归来。 钟越披星戴月地归来,眉眼疲惫却神采奕奕地看着她,卫菱低头躲开,未曾看见他片刻的失落。 钟越袅也笑得多了几分真切模样:“越哥儿休沐回来了,秋姐儿,快唤舅舅。” 钟越摸了摸侄女的脸入座,和白敬山与三弟对酌几杯,却总忍不住看向卫菱:“这上的秋蟹是林尚书所赠,味道鲜美,大家也多尝尝。” 秋霜坐在最后,眼看着螃蟹诱人,又听钟越这么一说,筷子便想夹起来,可钟母却如临大敌开口:“你如今怀着身孕,可吃不得这蟹。” 秋霜悻悻然点头,卫菱看了她一眼,秋霜莫名心虚地低下头。 钟越袅看着白敬山向她挑眉,忽而笑着看向钟母:“母亲,我这突然想起,敬山他姨母刚过身,留了表妹托我们照看,眼下在驿站处候着,不若接入府里也热闹。”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我钟府自然容得下。”钟母睨了她一眼,差人去府外接人。 前世这个时间卫艽被钟越宠上天际上桌同食,她虽吃醋也无可奈何,那表妹撞上了卫艽,一个真品,一个赝品,气的卫艽摔筷子便走了,如今卫艽未来,卫菱倒一时猜不透结局。 第四十九章 卫艽也遇到了对手 卫菱忍不住瞧了钟越一眼,他可知自个儿的亲姐姐这般算计自己? 钟越瞧见卫菱在瞧他,心中难免欣喜,回了个笑影。可转瞬之间,他便笑不出来了。 不为别的,只因面前款款而来的少女有七分像阿艽。 还有三分,约莫像菱娘。 如此“缘分”,让他不得不怀疑长姐的“用心良苦”。 钟越并不声张,只是沉沉地看了此女一眼,倒让钟越袅和白敬山误会了。 白敬山笑着扳动玉指:“如意,还不来见过老夫人和老太爷,还有大弟…你…该唤一声表哥才是。” 名为如意的少女立刻提起裙角,怯怯地走向钟越,低下雪颈,精心地展现着最美好的一面。 卫菱眸色幽深含着丝讥笑,饶有兴趣地想看前世这场大戏如何开展。 可惜,少了个人物“粉墨登场”。 她睨了眼春浓,小丫头立刻懂了主子的意思去请那位了。 钟母笑容淡了些,此女容貌像极了卫艽,她也明白了女儿的意图,不过到底是疼爱闺女,心中不虞也未多说什么,只安排入座。 钟潼南和娘子王氏从未见过卫艽,不清楚其中猫腻,可柳姨娘和钟越秀却清楚,二人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钟越的反应。 云如意入坐,卫菱见穗儿直勾勾地盯着少女,低声提醒她莫看旁人,专心用膳。 谁料孩童却心直口快,直接揭开了暗流涌动的秘密。 “娘亲,为何这姐姐生的和二姨母如此像呀?” 霎那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母女二人头上。 云如意粉生生的脸也灰颓了下来,牵强勾笑:“姐儿说笑了,我如何能与夫人的妹妹相比呢?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 她说的自谦,可脖颈挺直,卫菱知道少女只怕心里自傲异常。 卫菱也回了个笑:“如意妹妹怎知是我二妹?当真是聪慧。” 一击回应,点出了她查探过自己的事实。 这不打自招,倒是引出来了白敬山两口子的用心叵测。 钟越袅恨铁不成钢地睨了眼云如意,少女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表妹,不过是买来的家生子意外发现容貌像阿弟喜爱的女子罢了,还尤为年轻,因此培养了番拉拢母族势力,可没想到这么眼皮子浅,几句话叫人套了进去。 “我…” 云如意支支吾吾地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恰巧这时不远处水榭边走来一人,衣着牙黄软衫中单,绸裤用了苏料,行走间如水波粼粼,发乌眼媚,又刻意配饰清寡,显然用尽了心思打造一派“天然”盛色。 卫菱捏起茶盏,遮住幸灾乐祸的唇角,却被钟越瞧见。 他看着前来的卫艽,明白了是卫菱的手笔,却不知她为何这样做,神色阴沉如夜。 卫艽手中提了壶,音色温软:“听闻大小姐回了府,我便特意带了酿的桂花酒来,庆贺老夫人团圆之喜。” 守着这么多人,钟母到底不能不给卫氏面子,淡淡地让她入座。 两人极为相似的人出现在同一场景下,分外诡异。 钟越秀和卫艽因孩子的事生过龃龉,自然更倾向于新来的小丫头,也为了讨嫡姐欢喜,打趣道:“我瞧着这年轻就是好啊,瞧如意这细皮嫩肉,就是同我这成了婚的不一样。” 第五十章 突遭陷害 卫艽脸色忽青忽白,坐在堂上如坐针毡,求助地看向钟越。 含情脉脉,视他人如无物。 卫菱感受到了穗儿攥紧她的手腕,拍了拍安抚,也不愿牵涉进这场无趣至极的纷争里,索性给卫艽留出空间来“好好斗争”一番。 她起身就要带穗儿离开:“大姐回来我本该留下好好陪陪。只是穗儿午困又腻人,我需陪她才是。” 钟越袅眼见卫菱走了是好事,自然乐意得很,立刻笑回:“哪里有这许多规矩,穗姐儿休息要紧。” 除却钟母黑着脸,其他人倒面上都笑意盈盈不反驳。 钟越本想跟着离去,可卫艽低声,如怨如诉地哀求:“钟哥哥。” 钟越身姿明旷,偏在场之人看不出他是如何想的。 场上局势愈发混乱了,偏这时候秋霜站起身,刻意挺了挺肚子,假装无辜地抿唇轻笑:“老夫人,妾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求了枚护身符,可保妾腹中孩儿的平安。只是大师说了,需主母诵六经才能灵验,只怕过了这几日便不灵了。眼下时妾瞧夫人回去,不知可否得夫人片刻闲暇?” 钟母一听和孙儿有关,立刻看向卫菱。 卫菱知婆母的意思,以不变应万变允下来。 卫菱在前,让嬷嬷领着穗儿回了合欢堂,她望着秋霜的眼神不甚温和。 看着女子微微审视的眼神,秋霜头皮莫名发紧,笑得也更虚了些。 “劳烦夫人为妾颂经了。” 行至祠堂,香火缭绕,烛光粼粼。 卫菱坐在蒲台上,她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 六经诵读声毕,她转身,谁料那秋霜竟一把抓起她的手,狠狠地反向推倒了自己。 霎那间,女子倒地,鲜血染红了裘裤。 秋霜尖声地哀叫,凄惨的声音响彻祠堂,混合着激烈晃动的烛火看起来尤为可怖。 秋霜的丫鬟进来立刻捂嘴惊叫,随即跑出去唤人。 “来人呐,救命啊,我家姨娘摔倒流血了!” 卫菱看着她,虽不知秋霜用的何法子竟然能在已经落胎后还能假装再一次流产,但显然———矛头是对准了自己。 秋霜仿佛鬼魅上身,额头痛苦地沁出汗,脸色也如刷了腻子般白,但却眸色发亮地异常,偏执地抓住她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夫人,你好狠的心啊,你为什么害我腹中的孩子!” 卫菱一把扯开她,狠狠捏住她的肩膀,伸手往她衣下探去,只见秋霜裤间似系着一个牛皮般软滑的袋子,里面晃荡着什么液体。 卫菱刚要伸手一把扯下来,谁料门外突然涌进来一群家丁按住了她,春浓和秋枝想上前也被牢牢按在地上。 钟母急匆匆地赶来,惊惶失色地低头看向秋霜,颤抖地唤郎中来,又低下眉眼,阴沉地看向卫菱。 “卫菱!你即便是卫国公嫡长女又如何,你多年膝下无子,我也未怪罪于你,可你如今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我钟府的子嗣血脉!” 秋霜顺势继续哀嚎:“好痛!老夫人,我真的好痛,孩子…” 随后,钟越也大步流星赶来,望着眼前的一切睫翼晃动,随后看向卫菱,哑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一章 据理力争 秋霜神色哀惶,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乱。 她没想到…卫菱一个高门贵女竟直接直接上手查探,不知她发现了没有。 不过眼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事先安排好的计划进行。 卫菱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秋霜立刻假装晕死过去,她的小丫鬟立刻惊叫:“老夫人,我们姨娘不好了。” “快,唤郎中来!” 钟母吓得心跳如擂,狠狠睨了卫菱一眼:“你且跪在祠堂等候发落吧。” 说罢,她急匆匆跟了上去。 卫菱挣扎起身,钟越挥斥了押着她的侍卫,伸手要扶她起来,卫菱一把挥开,看向春浓,声音低到冰点:“去把东西带上,随我走一趟。” 侍卫咬着牙劝阻:“夫人,按老夫人要求,您不能离开祠堂。” 钟越攥紧她的手臂,尽力温和平缓地开口:“娘只怕一时消不了气,菱娘,你和我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会护你周全。” “护我?怎么护我?等你娘安排我一个陷害妾室落胎的罪名,让我落入无人之境,这就是下场。” 卫菱嗤笑一声,钟母一安排,其他人不敢进来,自己也不得出去,这府里处处掣肘,她更是厌倦不已。 如今,谁也拦不了她。 钟越不理解,蹙眉:“你要去哪里?” 卫菱冷冷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钟越:“自然是证我清白,让开。” 钟越眼底翻涌着漆黑的海浪,像临近暴风雨的前夕,周身萦绕着沉郁,不过他最终还是侧身让出。 侍卫想追,钟越沉声:“让她去。” 从剑:“爷,老夫人那边如何交待?” 钟越大跨步跟上去,只留余音:“只说是我答允的。” 卫菱带着春浓回了院里,拿出了当初秋霜看郎中的药渣罐子。 她拿着罐子,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秋霜的院子,只听到屋中传来惨痛的哀嚎声。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门半开,钟母红着眼圈摇晃走出门,眼见罪魁祸首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气到昏厥,抬指点着她:“你犯了滔天大祸还敢从祠堂闯出来,今日,我一定要亲自替我可怜的孙儿讨个公道!来人,拿鞭来!” 钟母从前外祖父是武将,因而她跟着学鞭数年。 钟越随之而来,高大清俊的身影挡在卫菱身前:“娘,菱娘绝对不会害人。” 钟母气得恨不得连儿子一起打:“她可是害了你的亲儿子啊!” 钟父本有心疾,受不了这刺激,可也颤巍巍地搀扶着拐杖,让老三扶了过来,胡须发抖:“今日!我一定要让我儿休了你这毒妇!害得我儿几乎断子绝孙。” 卫菱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一群人,这偌大的卫府宛如吃人的牢笼,不过是披了华美的皮囊罢了。 她淡定道:“娘只听秋霜一人的话,便定罪于我,我本不屑于做钟氏妇,我可以因无所出而休,但绝不能因背负冤债而休!” 她拿出罐子里的药渣,看着还未走远的郎中,环视众人:“这是秋霜前些日子命人熬的汤药,不如就请郎中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屋子里,秋霜演完了一出好戏,正躺在床上得意地想象往日风光无限的正头夫人会如何为自己赔罪,突然小丫鬟听到了什么,急匆匆跑来:“姨娘,坏了,我听夫人提起了那日您小产服用的汤药,可是她如何得知呢?那药您全喝尽了呀。” 秋霜瞬间面如土色,迅速回遡记忆:“不慌,不慌,那药我是喝光了的,不怕。” 第五十二章 通奸 卫菱看向郎中,老夫子提着药箱,双腿抖成晒筛。 她走近,看向郎中:“烦请大夫好好瞧瞧,看看姨娘因何小产,何时小产?若是大夫看不明白,这京州有千千万万的郎中,不怕看不清真相。” 见这世家贵妇人这般说,郎中当场就吓得腿软,自己这怎么能瞒得住… 他索性心一横,砰得跪下磕得头直响:“夫人息怒,老夫也是被逼无奈啊,贵府姨娘前些日子落了胎请我来府中补身体,偏还不让说出去,又…让我做了伪装小产的物件儿,可我并不知她是要加害夫人,还请明鉴呐!” 钟母一听几乎要昏厥,还是周围两个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钟母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嗓音询问。 秋霜此刻躺在屋中,感觉整个人如同放在油锅上煎熬,明明知道一切都完了,可又无能为力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她万万没想到,当初小产后进补的汤药竟然被卫菱发现了,且隐忍不发作,只看着自己如跳梁小丑般演戏。 是了!对方是世家最能算计的贵女,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如何梦比得上她心机叵测。 秋霜慌乱得头沁出汗珠,小丫鬟也在旁焦急询问:“姨娘,怎么办呀?”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当初你熬药为何会被她发现!蠢货!” 秋霜恨铁不成钢,此刻门外突然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粗鲁地掀开被子,往她身下探去。 小丫鬟拦也拦不住:“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我们奉老夫人之命办事儿!” 见没物件儿,冷着脸的嬷嬷们又四处搜寻,在一个花盆下发现了装满残存假血的牛皮袋,立刻呈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秋霜也随之被架着出去,瘫软在地上不敢抬头。 “好啊,我待你不薄,你虽是家生子的丫鬟出身,却做了我儿的妾,遇喜之后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你竟自己小产后不禀明了我,还以此陷害主母,好好好,我如此信你!” 说着说着,钟母脸色发灰,摇摇欲坠到差些晕倒,还是随之赶来的钟越秀扶住了她才稳住身形。 “来人!” 目睹一切发生的高大身影越过众人,来到最前处,俊秀的眉眼也如冰川覆盖:“把她拖到庄子上去,严加看管。” 秋霜颓废地摔倒在地,知道此事已成定局,无力更改,但至少… 至少那件事,还能把众人瞒在骨子里。 “老夫人!” 一个瘦得出奇的小丫鬟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砰”得跪在钟母面前哭诉:“求您为我家去了的姨娘做主!” 她猛地再磕了个头,哭哭啼啼地呜咽:“我家姨娘根本不是投井自尽的,是被秋姨娘安排人推进井里的,正是后院的马夫。” 卫菱听闻,眼睫也忍不住颤动。 她并没有想过冬珠是死于马夫之手,只以为是秋霜安排的丫鬟做的。 小丫鬟充满恨意地看向秋霜:“秋姨娘,不就是因为我们姨娘发现了你同马夫的奸情,你才通下杀手的嘛!敢做为什么不敢认!” 第五十三章 恨我至此 卫菱脑海中忍不住再次浮现起了冬珠的身影。 少女生的清丽,可颧骨微高倒显出几分英挺,为人也爽利干脆,钟母比之更喜欢秋霜,可她倒有几分喜欢冬珠。 没由来的,她为少女生了几分萧瑟的怜惜,这般仰人鼻息的过活,却还是轻飘飘地葬送在了一口破井中。 卫菱还未等开口,钟越音色压得极沉先截断了话:“哪个马夫?” 小丫鬟擦拭了下泪珠,水盈盈的眼睫下折射出恨意:“回爷,是伺候红棕马的阿树,我家姨娘曾见过秋姨娘半夜去了马厩与那厮混在一起。” 钟越大手一挥,兵书意会地把那正睡得正酣的马夫带上来,只见那马夫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如炭,瞧见秋姨娘玉容破损的模样第一不是吃惊,竟面上浮过丝心虚。 钟母心里沉了一寸,果然有鬼! 那马夫咽了下口水,卫菱眸色微动,忽而开了口:“听闻近日府里有色胚淫贼行盗窃之事,秋姨娘昨日穿的肚兜竟悄没声儿地丢了,而马厩里发现了那蜀锦灰的肚兜,阿树——你可知道为何?” 在场人皆不出声,知这是诈,就看这马夫如何辩解。 秋霜满眼渴求希望阿树聪明些,偏他睡得晕晕乎乎,脑子别在裤袋上,吓得回答倒利落:“回夫人,秋姨娘穿的应当是紫玉色,那蜀锦灰想来或是旁人乱丢的,与我无关呀。” 说罢,马夫忽的身躯一阵,他方才意识到他竟落入了陷阱中。 秋霜眼底最后一丝希冀破灭,恨铁不成钢地落了滴残泪。 卫菱杏眸微抬,落入钟越眼中恰似平舒的池水,毫无波澜。 “你倒是对秋霜分外熟悉。” 一句简单的话,事件确定大半。 钟母摇摇欲坠,钟越秀心疼娘,厌恶地瞥了眼秋霜:“吃里扒外的贱胚子,我娘对你如何不好,让你做了阿弟的妾,你竟然跟一个粗鄙的马夫偷腥,果然可笑。” “来人,把这两人先绑了。” 见大姑奶奶发火,奴仆立刻绑住二人,秋霜看向卫菱,突然想起来什么,呜咽着开口:“夫人!夫人!我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被人指使的,你要信我,是你亲妹妹,艽夫人指使我陷害你!” 她说罢此话,又一股脑儿地道出了二人所有的计划。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钟越身上,只看他的反应。 包括卫菱。 她扣紧腕间玉镯,这一次,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钟母见钟越迟疑不定,原本眩晕的脑子更加剧烈地嗡鸣,她冷哼一声:“把那贱人一同带上来!” 卫艽很快就被押了上来,钟母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声音震耳嗡鸣,卫艽几乎头脑晕眩,看不清眼前事物。 她万万没猜测到秋霜会计划失败,更没想到会牵连到自己。 所以,到底是如何功亏一篑的? 卫菱命人架起她,平视着卫艽,和她狼狈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二妹,你当真是恨我不浅呀。” 卫菱面对着卫艽的恨,忽然觉得有丝可笑。 被占据了多年嫡长女身份的是她,而不是卫艽,她又有何苦衷呢? 第五十四章 你遇喜了 此时天突然变暗,薄雾堆翘,呈出风雨欲来的姿态。 院内,卫艽的啜泣声环绕不绝。 钟越袅向来瞧不上这小门小户的姿态,比之任何人都利落地开了口:“好歹也是昔日的皇室宗妇,卫侯的千金,如今赖在我钟府上算哪门子道理。阿弟,你如今身居高位,可莫要因一念之差来日铸成大错呀!” 钟越一言不发,只是他并未注视着卫艽,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卫菱身上,有些迟疑地启唇:“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她做的一切,以及一切所有的事…”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钟越眉宇蹙紧,仿若笼了一川骤雨愁眠,同样的,此时天色彻底黑压压了下来,雷声轰隆而至。 “菱娘…” 卫菱淡漠地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只看向地面青苔处:“你不必这么唤我,这一切我也不想知道,与其询问我,你不如问问心上人,为何做这丧心病狂之事。” 钟越咬紧牙关,而后长舒一口气,微弯下身子俯身看向卫艽:“阿艽,我自问待你不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为何要做出如此行径?” 卫艽哭得眼尾泛红,她环顾四周,把最终的视线定格在了卫菱身上,忽然平静了下来,剥脱了虚伪的柔媚,眼底是最本真的恨和嫉妒:“她夺走了我那么多东西,钟哥哥,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钟越沉默良久。 卫菱站在庭院中感受到了雨滴落下来到廊下,钟母也同样察觉到了,被钟越袅搀扶到了廊下。 卫菱不知为何,感觉腹部一阵酸痛,有些像来了葵水时的胀痛,但又不太像。 钟母有些撑不住的发晕,今日经历了这么多打击,她脸部骇人得呈现出老态,拿起拄杖提醒着儿子:“这个祸害,绝不允许留在府里!” 随后,颤巍巍地由钟越袅搀扶着回去休息。 钟越见卫艽不再辩解,证据如山,不再看向她,闷着声道:“来人,把卫二小姐以及表姑娘…送回卫府去。” “不!不要,我不能回去!若我回去,爹娘再疼我也会催我二嫁的,钟哥哥,难道你忍心看我再嫁给不爱之人!” 害怕再次席卷,听着卫艽的话,卫菱涌出股呕吐之意,钟越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侧目让人把她带离此地。 哭喊声渐渐远去,雨也接踵而至。 倾盆大雨溅湿了钟越的衣袍,可他矗立雨中,和卫菱遥遥相望。 嬷嬷看了眼,暗惊:“爷快上来吧,这雨大容易寒了身子。” 卫菱见尘埃落定,此后再无碍她眼的人在,不管钟越如何,淡淡地垂睫:“咱们走吧。” 就在她迈下的刹那,突然脚下一软,天旋地转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了阴雨绵绵的天穹,以及一帘芭蕉。 再次醒来时,床幔挡住了一道修长身形。 卫菱感觉头脑晕眩,她看向跪地匍匐的秋枝和春浓有些疑惑,虚弱开口:“为何跪着?” 可谁料,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钟越阴暗至极的脸。 天色晦明,卫菱瞧不出他脸上的神色。 钟越先是抚摸,随后攥紧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哑声开口:“你遇喜了。” “菱娘,你告诉我,是谁的?” 第五十五章 钟越的悔恨 九月的雨难免带了些许萧瑟的意味,卫菱看着半开的窗,冷意一股脑儿地都涌了进来。 她不知如何回答,更不能将真相告诉眼前这位“好”夫君。 男子身影隐在暗夜犹如鬼魅,钟越再次开口:“你不愿开口说,是不是因为这腹中的孽种是意外?” “是…在璜州时吗?” 卫菱听他提起璜州,黛眉横立:“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昔日你抛下我带卫艽离开,如今又肆意侮辱我与他人苟且,怎么,钟大人便是这般为人夫君?” 钟越下意识反驳:“不,不是…” 一声惊雷打下,卫菱这才看清钟越的脸,眉痛苦纠起,惨白的俊美皮囊似螫人的恶鬼。 钝痛从心口窝处涌来,一阵一阵,淅淅沥沥、绵延不尽。 钟越方也尝到了诗词中愁断人肠的滋味了。 他努力扶住床壁,心口窝的剧痛与彻夜的悔恨起伏翻涌,他几乎站不稳。 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他弃菱娘而去,闹出这般后果。 他也终于自食恶果。 钟越几近哀求地红着眼圈,拉住她的襦袖,像做出了极大的抉择:“菱娘,把这个孩子打掉,是我对不住你,都忘了这件事,以后…咱们会有孩子的。” “不会有了,我同你,不会再有孩子。” 卫菱果决地开口,她垂睫摸了摸腹部,脸上洋溢出了一抹淡淡的柔意和坚定:“这孩子,我要留下。” 一句话,石破天惊。 钟越和春浓、秋枝二人齐齐楞在原地。 春浓率先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夫人,万万不可呀,您若是留下这孩子…您的名誉可都毁了呀!” 她自然清楚主儿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位贵人是天下至尊,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可她们主儿不同。 一个妇人家,没了清白名誉,即便是贵女也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钟越反而异常地沉静了下来,他凝视着卫菱,眸子的血丝犹如密结的蛛网:“菱娘,你恨极了我,所以要报复我,是吗?” 卫菱看向他,眉头蹙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拿孩子报复你?从前我痴痴得爱慕于你,如今倦了、厌了,我只想有个孩子傍身罢了,至于是谁的,你不必知晓。” “我是你夫君!” 钟越额角青筋凸起,他再次哑声重复:“你是我八抬大轿、明媚正娶的妻,你说我凭什么?” “总之这孩子,绝不能留下,我会安排郎中来替你开药。” 钟越斩钉截铁放下这句话,几乎步伐凌乱地大跨步离开。 两个侍卫牢牢地看在门口,一只乌鸦都难飞出去。 春浓看向卫菱:“夫人,眼下这可怎么是好呀?” 卫菱看向院外郎中颤颤巍巍地端了壶汤药进来,她不愿为难郎中,待他退下后,把刺鼻的堕胎汤药倒入了土盆中。 门外郎中见她要外出,拱手:“夫人,爷说了您不能出去,需得药效发作,排出孕胎才可” 春浓推了郎中一把:“你个老货怎么敢拦我们家夫人。” 卫菱见出不去,转念一想,让侍卫把消息带给了钟母所在的坤寿堂。 她在赌。 若是钟母知道真相,她必然会被休出府,届时寻机会再带穗儿离开。 若是不知道,她必然会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儿,她的“孙儿”。 第五十六章 钟母的喜悦 碧华堂内,安静无言。 卫菱从梳妆盒里拿出了两个腕大的金钏,递给秋枝:“你且给穗儿身旁的周嬷嬷送去,便说是给她家将出阁三姐儿。” 钟越性子清傲,她不确定他是否会告知钟母实情,即便是一时出于羞耻屈辱不说,他也决不会允许自己生下这个孩子。 她如今在悬崖行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必须先为自己和穗儿铺好全身而退的路。 秋枝自然知道主儿身上发生的一切,她俯身道:“夫人,即便老夫人不知实情护住了您,可到底爷不会应允,不如,咱们去求求那位贵人?” 秋枝不敢言出那九五至尊的二字,只敢含糊讲出。 卫菱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澄,她坚定摇头:“不可。” 若是裴序知道,无非是由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之中。 没过多久,院外响起嘈杂的声音,众多人的脚步声,以及谈笑声涌入耳中。 很快,院门被侍卫打开,钟母一改之前的颓败失落,精神矍铄地任由嬷嬷搀扶着进屋。 卫菱看着脸上满面春光的钟母,不由心里起了股嘲讽的冷意。 钟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当真有了?” 卫菱见钟母神色喜悦,看来钟越未对母亲提起,她心头松了些,淡淡笑着:“是呢,母亲不信可以问问郎中,就在院内。” 钟母看向院子里汗流浃背的郎中,有些嫌弃道:“你且再来把把脉。” 郎中有苦难言,不明白这侍郎府到底是什么虎狼窝,当官的要除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做老夫人的又开心到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这大户人家果然是波诡云谲。 他不过还是说了实话:“回老夫人,夫人她的确有喜了。” 钟母忍不住拍掌:“好!老天爷果然待我钟家不薄,赐我一个嫡孙。” 郎中生怕再惹上什么事端,随意地开了几幅安胎的药便离去。 卫菱躺在床榻上,钟母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见卫菱脸色不是那么好看,破天荒地关切:“可是因秋霜的事儿气到了身子,是娘的不是,你且安心养胎。“ 卫菱摇头,如今正好是提前计划的最好时机。 她微微笑了下,假装无意提起:“听闻皇城根儿的庙很是灵验,我想去穗儿去那里小住一段时日,为腹中孩子祈福养胎。” 钟母本担忧寺庙环境没那么优渥,可她本也信佛,转念一想有佛祖庇佑也是好事,立刻应允:“那好,我便安排几个人陪你同去,也好伺候你和穗姐儿。” 卫菱摇头,假装疲惫掠过这个提议:“佛门是清净地,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春浓她们伺候我就好。” 钟母见卫菱有了身孕,几乎事事依顺着她。 钟母离开后,卫菱立刻让人把穗儿带过来,关闭屋门,凝视着穗儿道:“穗儿,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眼下因为一些原因娘必须要离开你爹爹,带你走。” 穗儿不解地问:“可是娘亲不是怀上小弟弟了吗?” 第五十七章 钟越竟然梦到了前世 午后,卫菱去了合欢堂,避开嬷嬷亲自给穗儿收拾去庙里暂住的包袱。 一道清素身影由远及近走来,卫菱定了定神,才发现竟然是苏雪遮前来。 少年见她也在,眸中略过丝惊讶,刚想开口,卫菱却抢先一步开口:“苏公子,这些日子我想带穗儿外出小住,她的课先停一段时日吧,这段时日有劳先生了。” 苏雪遮颔首,有些诧异道:“恕某多言,不知夫人何时带小姐归来,我也好提前备着些。” 穗儿看着夫子,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舍:“娘亲怀了小弟弟,我要陪娘亲在庙里住很久很久,先生不必记挂我。” 只怕,她再也见不到夫子了,可惜娘亲嘱咐过自己不能说出真相,她需要乖乖听话。 穗儿眼底暗含着失落,像沾染了新杏的苦酸。 苏雪遮眼底明明灭灭,最终化成一片沉寂,唇角微抿:“某知晓了,皇城近日天凉风寒,还望夫人和小姐在外多…注意身体。” 卫菱望着他,忽而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又仿佛是冬夜的雪粒子模糊了记忆,她又想不起来什么,唯有点头道句多谢。 深夜,春浓把两个铺子偷偷抵押给当铺卖来的银票交给了卫菱。 幽暗的烛光下,穗儿专注地凝视着娘亲柔婉的面容认真地数着银票,塞入了包袱的最里层,又缝到了几件里衣的内侧。 她稚嫩的面容上有些不解,鼓起勇气开口问了那句话:“娘亲,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怀了小弟弟,我们要离开呢?” 卫菱收好银票,听到穗儿的话心神一颤,见她懵懂清澈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组织着语言:“娘亲和爹爹的缘分尽了,你爹爹不会认娘亲腹中的孩儿,所以娘亲必须离开。” 穗儿虽不解,但到底乖巧懂事,糯糯地点头:“那穗儿听娘亲的话。“ 夜深,秋的冷隔空渗入窗棂,卫菱初有孕,难免多梦多思。 她一会儿梦到莞娘,一会梦到前世自己临死时钟越难得愧疚的眼眸,最后又定格在璜州城,那一方小塌。 她和裴序那一场悖于伦理的云雨。 惊醒后,卫菱头顶沁出了些汗,她想唤秋枝端盏水来,可却见门外明月皎洁照耀下,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下床,轻声挪步走近,开了条门缝,只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她。 二人沉默无言。 卫菱并未打开门,警惕地拢了拢衣衫:“夜深了,你来这里作何?” 身影轻晃,钟越眼下青黑,凝视着面前的人儿,久久不挪移,像中了邪的傀儡一般。 他死死拉住将要关上的门,声音在夜里犹如鬼魅:“我今夜…梦魇了。” 卫菱充耳不闻,就要用力关上门。 可钟越却随即,几乎没有间隔地开口说了下一句:“我梦见京城出现瘟疫,穗儿染病去了,我干了混账事,你也随她去了。” 卫菱身影微顿,不可置信地抬眉看向钟越,巨大的慌乱和震惊席卷她的心腔。 钟越他,竟然梦到了前世之事。 第五十八章 进宫谢恩 高台明烛,斜出一尊柞榛木几遮了钟越半扇面容。 光影明灭,晦暗莫名。 卫菱的心仿佛被瞬间揪住,随即是酸涩像破碎的酒盅洒落蔓延开来,她看向他,手却不由得松懈半分。 趁着这疏漏的节点,钟越却反守为攻,指节紧紧绷着门沿不让她关门:“菱娘,菱娘…” 卫菱恢复清醒,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说的什么浑话我不清楚,我要休息了。” 她狠狠地将他推出去,气息起伏之大竟惹的小腹传来坠痛。 可既而,钟越却难得的没有再强行破门的姿态。 只是身影缓缓落在了门上,他僵持不动,过了片刻酝酿开口:“我听娘说你要去庙里住…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真的没法…” 谁人也不会想到如今风光无限、清俊炙手的户部侍郎,真正的世家权臣,竟也有如此卑微、破碎的姿态。 哪怕是面对卫艽,多年的青梅竹马,她也从未见过。 卫菱坐在竹案上,警惕之中又带了点厌倦:“你走吧,我要睡了。” 她有些不解,如此势态下,钟越一不暴怒狂乱地揭穿自己,二不强硬地以此做威胁接卫艽回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卫菱骤而嗤笑出声。 她真是疯了,竟然觉得钟越对自己有情。 “爷,这霜寒露重的,您回去休息吧,不然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小厮候在院外的抱厦间,手里拿了件秋日的麓皮大氅。 钟越挥了挥手,见门依旧是紧闭不开,垂睫,逐渐恢复清醒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荒唐的梦。 他身影摇晃,憔悴的起身离开。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春浓端了痰盂进屋,只听闻屋内传来一阵痛苦的呕吐声。 秋枝匆忙地又端了梅子进门,有些担忧地看着屋内的场景,适时把窗子都支起来透气:“夫人,您吐的如此厉害,要不奴婢再唤郎中来瞧瞧,以求稳妥。” 卫菱艰难地抬起头,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罢了,找郎中来开些药,吃得心口窝更难受。” “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一个嬷嬷走进来通知,卫菱无力地点头:“好,我待会儿过去。” 如今一切已轻便为主,她只穿了简约素净的中单上罩衫,下是柔顺的月青色绢裤,待来到坤寿堂时,钟母之下是钟越秀抱着宋哥儿,以及大着肚子的三房王氏在场。 钟母笑得眼睛几乎眯成条缝:“来,菱娘,随娘呀,入宫谢恩去!你瞧瞧,宫里赐下来多少赏物,老身还未见过圣上如此厚待谁家臣妇,还是我儿争气呐。” 卫菱望着面前数十旦的奖赏,珊瑚玛瑙、金银绮罗,可谓是晃得她眼晕。 钟越秀略带艳羡地打趣:“可不说阿弟争气,瞧我这没出息的,看了只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半便知足了。” 钟母笑骂:“你倒惯会说话,千金万金,都比不得你怀里的宋哥儿宝贝,这赏赐再多,你弟妹若一举给我钟家生出嫡长孙来,那我才是真正对的起钟家的列祖列宗。” 王氏不冷不淡地陪笑着,攥紧了拳心,当真荒唐,竟没一人惦记自己的孩儿,难道庶出便不是钟家的子嗣了吗? 卫菱问道:“娘,宫内是如何知道我遇喜的事?大师曾说,遇喜前三月不宜外传。” 钟母眼底掠过丝尴尬的情绪,哂笑道:“前几日宴席,我这一时高兴难免漏了嘴。不过菱娘你放心,郎中说了没问题,让旁人知道也不要紧。” 卫菱暗对钟母的不靠谱有些无奈,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入宫见…那人。 “夫人今日既选了旁人,便不要后悔,朕并非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那句冷凝的话,仍旧响在耳畔,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摇晃的油青马车上,秋枝有些忧心地低声问:“夫人,咱们入宫见圣,您说皇上他会不会猜出来您腹中的孩子,其实是…” “不可能。”卫菱睫毛颤动,坚定地抬眸:“你我必须咬死,我腹中儿眼下———只能是钟家的骨血。他不知道我具体的孕期,那我便可以拖着模糊时间。” 秋枝点头,可心里却笼罩着一层阴翳。 很快,马车行驶到螽斯门外,朱红色的宫阙高大巍峨,厚重的云垂下,几乎带来倾轧的风雨欲来之势。 恰巧钟声响起,卫菱的心与鼓声共振同频。 第五十九章 夫人是如何遇喜的? 钟母率先下了前头的马车,转身便扶着自己宝贝孙儿的娘:“慢点儿菱娘,不急,自古女眷入宫谢恩都是去皇后的坤宁宫处,当今圣上未立后,便去昭元贵妃处谢恩。” 一路行走,可卫菱未曾料到竟在宫道上碰上了王守信,对方身着软甲,似乎正在巡逻,也一眼瞧见了她,神色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自然。 卫菱垂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璜州的事,王守信是难得知情的人,他若闭紧了嘴,旁人自然不会知晓。 如今正是上早朝的时段,仆役洒扫,卫菱问了路,随钟母一同至了凤引宫。 “哎呀,瞧这梧桐树枝叶繁茂,这青雀台又奢华优渥,连台基也是青玉雕刻,圣上真是疼爱这贵妃娘娘,听闻还是幼年相识定情,果真是一段佳话。” 钟母连连赞叹,这也是她头一遭入妃嫔宫阙,兴奋地同身旁的女子诉说,丝毫未注意到对方并无兴致谈话。 卫菱扫视一番,说不出心头的滋味,艳羡?嫉妒?悔恨? 都不是,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确认,比起这四四方方宫阙里做奢华的笼中鸟,自由和舒坦才是她更想要的人生。 她与阿序,终究不是同路人。 从前错,如今看来倒是阴差阳错的好事了。 卫菱无意识地抚摸里下腹部,这腹中孩儿,她自己养得起,就不怕孩子没爹。 钟母见她抚摸腹部却全然误会了,脸色刹那间变白,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几分:“怎么了,菱娘!是不是走得太多,累到孩子了?” 这一番尖锐的嗓音惊跑了树上原本悠哉筑窝的水鸦儿,更让来领路的红云听见了。 红云本是昭元贵妃的掌事宫女,审时度势自然不在话下。若是世家贵妇遇喜在凤引宫出了事儿,只怕要牵连自家娘娘呢。 她立刻福了福身:“卫夫人,奴婢去请太医来,您先入殿坐着休息吧,娘娘正等着您呢。” “不必了。”卫菱刚伸手阻拦,可红云性子利索,走得也快。 钟母拦住她伸出的小臂:“哎呀,孩子要紧,即便是在宫里,有什么事能比你这肚子要紧呢!走吧,娘先扶你一起见贵妃娘娘,你也好坐着歇歇。” 卫菱忍不住揉皱袖口,请太医倒不要紧,但她怕万一太医知道了她的遇喜日期,又禀明了裴序… 钟母拉紧她的手,卫菱收回思绪,亦步亦趋地入了凤引宫的正殿。 昭元贵妃正坐在台上,容貌仍旧艳如春日,可卫菱瞧着,她却似乎有愁色凝聚于眉心。 昭元贵妃笑意盈盈:“卫夫人和老夫人来了,来,绿绮上茶。” “哎,红云呢?” 钟母和卫菱谢恩后入座,绿绮边上茶边答:“奴婢瞧刚红云去请太医了。” 卫菱立刻解释:“回贵妃娘娘,臣妇刚才身子不适,只见红云姑娘心善脚快,竟忙不迭替臣妇去请太医了,实在是惶恐。” 昭元贵妃笑了笑:“无妨,卫夫人遇喜,身子要紧。” 钟母立刻接话过来,说得恳切:“多谢贵妃娘娘体恤,主要是菱娘和我儿多年无所出,如今菱娘这一胎还不稳,着实宝贝,是我卫府上下的命根子,实在不敢轻怠,劳烦娘娘贴身宫女替我家菱娘请太医了。” 昭元贵妃神色一晃,喃喃地低语重复了一遍:“多年无所出?” 说罢,她忽然屏退众人,抬眉看向卫菱:“如今四下无人,不知夫人可否告知本宫,你是…如何遇喜的?实不相瞒同为女子,本宫…亦是多年无所出,因而愁苦多日,寻遍万法也未有身孕,如若夫人能帮本宫,日后有何事,本宫也当竭尽全力帮助。” 第六十章 真想日日囚她于榻上 卫菱神色一愣,昭元贵妃容貌艳盛,抬起一扇眼皮,外翘的弧度恰如泛白的薄刃,直直地戳进了她心窝子里。 恍惚间,她差些误会昭元贵妃洞悉了真相,这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臣妇这胎也属缘分,并未用药或求神拜佛。娘娘命格贵重,又与圣上情意相同通,臣妇相信您必然有一日会怀上皇嗣,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卫菱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柳绵锦自然也猜出旁人并非像自己一般日日信佛求药,长拜于送子观音像前祝祷诵经,她叹了口气,艳丽的护甲端茶入口:“罢了,夫人说的也是,缘分天定,强求无用。” 卫菱松了口气:“臣妇祝娘娘早日诞育皇嗣。” 她说罢,却未听到回音,抬头看向昭元贵妃,只见她的视线胶着在大殿外,容色突然明艳了几分。 “陛下怎么来了,不是说政务繁忙吗?” 昭元贵妃笑盈盈地向阶下走去,大殿外,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峻挺如雪松,平白笼了些冷意。 裴序轻勾唇,眸色旖旎如水,可眼底却死寂一片,比之从前的凌厉贵重,如今多了些令人胆寒的冷肃和杀伐果决。 “朕特地来看看你。” 昭元贵妃听罢,笑得更娇柔:“听闻赫连王与其他皇室子弟不日回京祭先帝寿诞,臣妾想着皇上繁忙,便不忍去打扰。” 她眉目染春色,未曾察觉,那道冷凝的视线悄然落在了她身后的女子。 卫菱见裴序竟来,先是慌乱,随后却冷静下来。 不慌——当初二人在璜州已说好,情断义绝,她也绝不后悔。 再见面,他做他的无上帝王,她做自己的侍郎夫人。 裴序撩袖,修长的手臂环住昭元贵妃的玉臂上座:“什么事也没你重要。” 柳绵锦脸色绯红,宛如春日的粉杏。也不知怎么的,圣上怎么突然待她如此温柔缱绻了。 果然娘说的对,再冷的硬木疙瘩也有变软的一日。 却全然未注意,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余光却一直凝在旁处。 那隐晦的、黏腻的、贪心的目光如毒蛇,把情意埋藏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 钟母拉着卫菱一同行礼,裴序看似漠然地挥手:“起吧。” 钟母殷勤笑道:“臣妇多谢皇上赐礼,真是我钟府莫大的荣幸,感激涕零。愿皇上福寿安康,岁稔时康。” 裴序轻笑了声,钟母有些诧异,却见圣上不咸不淡地把目光竟聚焦在了儿媳身上。 “钟爱卿乃朕肱骨之臣,夫人遇喜,朕也该赠礼一番。” “听闻夫人与钟爱卿琴瑟和鸣,朕刚又听闻夫人祝福爱妃的话,当真是伶俐,也不怪…爱卿待你视、若、珍、宝。” 这话难免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卫菱不敢抬头,硬着头皮跪地:“圣上谬赞了。” 裴序一言不发,时间缓慢流动。 他轻叩茶杯,任由体内怒火翻涌蔓延,醋意、恨意、以及说不清的思念和爱杂糅着,几乎将他吞噬殆尽。 很好!好一个祝他和贵妃早生贵子! 她倒是利落干脆,真心想舍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安心怀上那钟越的孽种,做她那侍郎夫人。 凭什么勾搭了自己,没了价值便随意丢弃。他刻意亲近昭元气她,她仍是毫无波澜。 裴序微微勾唇,眉间逐渐舒缓。 好!既如此,她就别怪自己狠。当年他登上帝位,为的就是权势与她。 如今她既无情,自己也不会留情了。 血流喷涌偾张,几乎迫不及待流向太阳穴,裴序眼底泛起红丝,敲打茶杯的节奏也快了几分。 望着女子匍匐露出的半截雪颈,柔情绰态、惹人可怜。 该如何呢?裴序眸底阴翳加深。 待到她来到自己身边,便先打掉这孽种,再日日囚她于榻上,直到怀上自己与她的儿为止。 天下四海、这盛世如画,必须自己和她的孩儿承位! 昭元贵妃见卫菱面色苍白,不知这卫夫人如何惹了圣上不开心,但到底女子遇喜了这般身子扛不住,她立刻攥紧裴序的手柔声求道:“陛下,卫夫人身怀有孕,这般跪着只怕伤身,再加上卫夫人鲜少入宫,若有规矩不到之处,也是臣妾提醒不周。” 裴序恢复了片刻理智,见她容色发白,暗讽了自己竟然如此下贱,还心疼她与那钟越的孩儿,但还是理智为主:“起来吧。” 卫菱感觉腹部酸痛,她不敢拿腹中孩儿做逞强的砝码,见裴序如此冷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心里酸涩,强撑着起身:“谢陛下。” 就在此时,红云微喘气带着太医来了凤引宫。 卫菱见昭元贵妃指向自己“快去给卫夫人诊脉”,太医立刻替她搭纱薄诊脉。 裴序心中一紧,她…怀这一胎身子不稳吗? 那刚才自己盛怒下所为的,岂非伤了她的身子。 指节深深叩入藤木雕花椅,甚至飞溅出些木屑,李讷见圣上失态,立刻咳嗽提醒着:“陛下。” 裴序回神,垂了半扇眼皮,看向太医:“卫夫人可有事?” 太医江得海擦了擦汗,来时一路急匆匆:“回皇上,卫夫人腹中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卫夫人如今遇喜…” “多谢太医了”,卫菱打断江得海的话,生怕他说出自己遇喜的月份,”也多谢陛下与娘娘关照。” 钟母见卫菱面色不好,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她后悔带菱娘入宫了,谂笑:“回陛下和贵妃娘娘,眼下到了菱娘用保胎药的时候,臣妇恳请带她出宫。” 裴序沉默片刻,终究最后一瞬望着她柔弱的模样,颔首应允。 出宫的路上,钟母不断抚摸着胸口:“怪哉怪哉,没想到圣上如此阴晴不定,菱娘啊,今日是母亲失误,本不该带你入宫的,可怜你和孙儿受苦了。” 卫菱摇摇头,她掀起半截车帘,总觉得乌云加重,垂得更加厉害了。 阴暗的天色让她心里隐隐的不安,冷风也吹得人心发慌。 凤引宫内,昭元贵妃忍不住开口:“陛下,您待卫夫人如此严苛不会是因为臣妾吧?其实她人不错,温婉得体,只是沉闷了些,并无惹臣妾不开心。” 裴序睫毛微动:“是朕看折子烦闷了。” 恰时,江得海却突然开口:“皇上,臣见那卫夫人遇喜三月半,因一时打断未说清,她身体瘦弱且气息不稳,腹中孩儿似体型偏大,只怕生产时颇为不顺。” 裴序骤然起身,声音带了不可察觉的颤动:“你说什么?她遇喜…多久?” 江得海疑惑重复:“回陛下,卫夫人遇喜已有三月半。” 裴序突然勾唇。好,很好,卫菱,你竟敢撒下弥天大谎。 让朕的儿,做一个卑贱的臣子之后! 很好。 第六十一章 逃不过的宿命 卫菱放下截帘子,钟母自言自语道:“快落雨了,须尽快回府才是。” 九月雨润寒蝉凄,琳琅水色不尽愁。 卫菱“嗯”了声,刚要将背靠于车壁上放松片刻,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兵甲碰撞声,她心里逐渐被强制缩紧,耳畔传来了猛烈的心跳声,如擂鼓激烈。 “谁?”她忍不住发问,声音带了丝颤音。 马车外传来清晰的话语:“夫人,贵妃娘娘称今日怕是有大雨,宫门到钟府多青石砖,颠簸起浮,下了雨更加湿滑,不若您今夜可留宿宫中,明日宫内会安排侍卫送您回府。” 钟母还未等卫菱说话,傻乎乎地应声:“是,菱娘,你要不今夜留宿宫里吧,这路湿滑起来马车容易不稳,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卫菱知道昭元贵妃并没义务如此厚待自己,这只怕是他的主意。 她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吧…卫菱暗暗思忖,不自觉地抓紧袖袍。 “不了,还烦请转告贵妃娘娘,臣妇家里尚有女儿,若是夜里见不到她必然哭闹,因而臣妇还是需回府居住。” 马车外没有回音,但随后另一个脚步声传来,更加坚定有力,这一次车帘被拉开,竟然是王守信前来。 他的神色有些许尴尬,不过还是低头复述着话:“夫人,若你执意乘马车外出,出了事儿贵妃娘娘那里我们不好交差。不若您稍等片刻,微臣去准备辆更平稳的马车送您出去,先让老夫人回府。” 钟母蹙眉:“菱娘你别犟了,娘自己回去就是,你待会儿啊,坐宫里的马车更安全。多谢…呃…” “微臣姓王。” “那就有劳王大人照看我儿媳了。” 周遭一圈手持铁刃、佩戴盔甲的侍卫,哪里是像护送她出宫的人,分明是盯梢自己的模样。 母亲连这也看不明白。 卫菱叹了口气,不愿再把钟母牵涉在其中,点头:“那我在这里等着,等王大人换辆马车来。” 待钟母走后,见卫菱油盐不进,王守信驱散周边侍卫,直接开门见山:“夫人,实不相瞒是…皇上要见您,若是您不去,微臣没法交差,万一贵妃娘娘再知道便糟了。” 卫菱冷笑一声:“王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是命官之妇,他是天子,你这般就是在助纣为虐。” 王守信心中苦笑,他如何不知道这是错的,可那是天子,臣子如何敢不服从。 若是有朝一日能重来,他必然不会撞见陛下与卫夫人之事,免得两头难做人。 如今他一见钟大人,心里便愧疚不安,这真是好大一顶绿纱帽。 他拱手道:“夫人别为难在下了,您知道的,微臣也转圜不了陛下的心意。您执意停在这儿,只怕惹人注意。” 卫菱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经由王守信的指引转到一个小道上,坐上了顶软轿,晃晃悠悠地被抬到某处偏殿外。 此刻,天降滂沱大雨。 她透过殿内模糊的、幽微的烛光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六十二章 你腹中到底是谁的种! 卫菱脚下不知怎么,蓦地一软,春浓本想搀扶着她,可王守信却立刻阻拦下来:“卫夫人,圣上说了,除了您谁都不能进。” 卫菱勉强颔首,她恍惚间想起初次在璜州见裴序,也是隔了寺中抱厦梨幛纱的屏风,少年手捧书卷。 只是如今时移世变,从前的忐忑、青涩、大胆蓬勃的勾引,如今也归于寂廖。 彼时生于乡野的菱娘,不过是四里八乡颇有美貌的寡妇莞娘之女,身份平庸且卑贱,与大名鼎鼎的卫侯嫡长女的身份相差甚远多了。 可惜,如今她看似得到了所有,可却又不稀罕了。 卫菱垂睫,嗤笑一声叩响门环:“臣妇,前来觐见。” 里面毫无动静,却如同暗流涌动的静湖,无人知若拿桨搅弄,底下是何等的万丈深渊。 “进。” 门内终于传来声响,卫菱提裙裾进入,裴序背对着她,正望着一帘秋雨,身影也是笼了寒雾的孤寂。 “卫菱你可知,朕和你初相恋那一年,曾暗许承诺,来日若你我成亲,必然要为你建一金雀台,见有凤来仪。” 梧桐引凤,驾于春庭。 如今这份殊荣,却是给了昭元贵妃。 卫菱看向他,声音紧得发涩:“臣妇,不记得了。” 若她说记得,还能如何? “圣上莫要忘了,您在璜州对我说过的最后那番话。” ———恩断义绝,互不两欠。 裴序隐匿在暗处的脸终于显现,如霞韵俊玉的面容只余嘲讽和讥笑。 “卫夫人高看自己了,朕还不至于——舔着脸多次对一已婚的妇人执迷不悟。” “天下、后宫,朕想要的何需犹豫,自然唾手可得。” “既然如此,为何圣上留臣妇过夜!”卫菱看向他,眼圈微红,却神态坚毅。 他说出这番话,又为何留她? “哐啷———” 珐琅双耳的祝寿瓶价值连城,就这般被踹倒在地上,碎裂成一片片瓦片,映出二人不复往昔的面容。 裴序勾唇,旖旎狭长的双目满是寒意:“卫菱,你扪心自问,你腹中儿到底是谁的种。” “自然是我夫君的!”卫菱眼尾氤氲出红意,眉目凌厉起来:“与圣上那几次行伦敦之礼的错,我每次都服了避孕的汤药,绝不会遇喜。” “好,你好的很!” 裴序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恨不得将她捏碎,又被最后的一丁点理智拉回来,可笑地昭示着舍不得。 “太医告诉朕你遇喜三月多有余,那时你与钟越貌合神离,你当朕不知道吗?钟府内还有你那寡居的妹妹搅合,你过得可快活?” 见他咄咄逼人,卫菱忍住酸涩,平静道:“我与他是夫妻,平日再有龃龉,也少不得靠男女欢好维系夫妇情感,圣上有后宫三千,难道不明白其中之理吗?” “退一万步,纵然我再想攀附龙床,我卫菱———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无名无份的孩子。” 见她如此果决,裴序缓缓起身,高大的黑影如颓云倾轧而下,重若千钧地捻着她娇嫩的下巴:“那最好,你记得你说的话。” “若来日,朕发现你欺瞒于我…” 他并未说完,而是转身交错离开。 门一开,瓢泼大雨灌入殿内,与夜色融为一体。 隐约可听李讷低呼:“陛下雨大伤身,奴才给您撑把伞。” 卫菱终于松了气,彻底软下身子来,春浓和秋枝连忙进来问询,见裴序并无逼问,两人放心下来伺候她洗漱就寝。 只是清晨,露珠凝结于树杈时,卫菱一阵心慌被惊醒,眼见天色大亮,她迅速起身带两个丫鬟起身,这时门外同时传来敲门声,是个小太监提醒她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宫了。 几人迅速地收整一番离开,恰巧与迎面而来的昭元贵妃一前一后错过。 等柳绵锦来到宫殿处时,看向一侧的太监:“人呢?” 小太监自然被提前嘱咐过,装傻地低头卑微应答:“奴才不知娘娘问的什么,这里一直无人居住。” 红云在一旁斥责:“大胆!昨日可有陌生的女子住在此处,还敢瞒贵妃娘娘!” 第四十三章 回卫府 柳绵锦贵为贵妃,自然不会同一个小太监耍心眼,她一记凌厉的眼风一扫,红云自然直辣辣地不顾他人阻拦直接踹开了门。 可屋子里唯有昏黄的光影,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柳绵锦被人扶着来到殿前,却注意到油灯中残存的、尚未凝固的油烛。 她心下兀的一沉,刚才显然有人在此,却如此快速地离开,是有人通风报信? 能引得动皇上的…到底是何家女子? 她与皇上年少相识,自己又是容色无双,论起来,除却今日得见的侍郎夫人与自己可堪平分秋色外,再无人能有那封神盛鬋之貌。 此番发现,不喾于摧心折肝。 另一边,一辆青骢马车缓缓驶到钟府门前。 此时已到了辰时三刻,天色大亮,日光灼灼。 钟越留下的两个小厮见夫人回了府递来了话,是钟越听闻她昨夜未归特地传信———“卫府知你遇喜唤你回门,礼品我已安排人备好,万事待我下朝后再说。” 卫菱自然不愿回卫府,除却大哥与大嫂,旁人,谁真心待她? 疲倦如火舌舔舐内心,汹涌澎湃,卫菱懒怠地挥手:“礼品放回库房中,去卫府传信,告诉我爹娘我初遇喜身子不适,晚些再回门。” 小厮应下,可过了半个时辰又耷拉着眉眼,哭丧着回来了:“夫人,卫国公夫人让奴才传个信,另外捎句话:您要是不去,后果自负。” 见四下人少,小厮又脸色难堪地凑近嘀咕着:“老妇人说夫人您自己再清楚某些事不过了。” 他不过个奴才,偏生要掺合进贵人们的龃龉里,也当真是倒霉。 卫菱下意识捏了捏斑斓的袍袖,嘴角扯出丝冷笑:“那我便去。” 春浓本替她煨了杜桑仁贝母汤安胎,一听要去,连忙半跪下阻拦:“夫人不可呀,二姑娘不待见您,只怕跟老夫人说了什么晦气颠倒的下作话儿,您去了万一起争执,只怕会伤了自个儿。” “我若不去,母亲想方设法也会让我去的,走吧,看看我的好妹妹同她说了什么。” 卫菱知道,宋玉鸳自幼被人宠着娇养长大,日后又嫁给父亲,恩爱和睦,碍眼的妾室比如莞娘,早早也被驱逐了出去。 她任性、固执,娟狂到不可一世。 大哥与二哥是男子,又或是从前的事她不熟知,宋玉鸳待二人要求严苛却掌控欲没有强到离谱的地步, 卫艽是她唯一的女儿,可宋玉鸳年轻时虽明艳性傲却有许多心思,日常装扮、琢磨如何对付妾室,又爱看戏,彼时她那舅父也未成亲,她频繁回母家也不要紧,因而对上女儿虽关心得紧,却也不强制,带了女儿家的柔和。 唯有她。 回来时,宋玉鸳身下已无其他杂乱的烦心事,唯有她一个烦恼,她又性子懦弱带了莞娘的姿态,母亲对她更不喜。 或许是恼怒于自己年轻时的愚蠢,害得亲生女儿白白在外流浪多年,可高傲如宋玉鸳,怎么会责怪自己? 只会责怪她罢了。 甚至于归咎于天意———命当如此罢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辄深深,望着高大乌黑的牌匾—卫国公府。 卫菱只觉得压得她喘不过气。 第六十四章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一进门,副管家莽叔便迎了上来,飞速提点着:“大姑娘,侯爷上朝去了,表小姐病了,夫人、二姑娘和大爷、二爷都在后院儿等您呢,您不若在留芳亭等等。” 卫菱点头:“好,多谢莽叔。” 莽叔的长子宝哥儿前些年曾生了重病,府里月俸不够,卫菱瞧见了特意取了些碎银子补贴,因而对方这些年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莽叔眼底复杂如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大姑娘您是好人,夫人…她到底是…” 亏欠二字,卫菱知道他要夺口而出,回眸制止:“隔墙有耳,莽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时过境迁,我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自然不在乎了。” 莽叔先是愕然,随后压下接下来的话。 他瞧见好多次夫人想要提起大姑娘,却都是难堪的话语,记得大姑娘前几年刚出嫁的生辰,明明早早儿的就穿戴好了牡蛎色的白银袄,滑丝的织团褂子,穿金带玉的,就等着大姑娘回娘家过生日,却倔强得不肯派人去请大姑娘,等到天黑见没有人来,又自己独自气闷。 何必呢? 本是亲生的母女俩,却落到如今的田地。 可他听大姑娘提起不在乎三个字时,却莫名的心里燃起了隐秘的快感。 就当这样。 那些劳什子践踏他人心意的,就不该得到原谅,哪怕贵为自己的亲娘。 绕过连廊来到后院流芳亭,后院新种了好些梧桐树,匠人和仆役正在栽种,卫菱垂眸压下阴鸷之色,这些都是卫艽最喜欢的。 周嬷嬷一早儿就在亭子口的丹墀下候着,见她来立刻派小丫鬟去请夫人,随后又亲和笑道:“大姑娘您怀有身孕,快坐下等着吧,表小姐前些日子生病,夫人和二姑娘急得心焦,过会儿就来。” 宋玉鸳偏疼裴敏元,瞧不上她的穗姐儿她一贯是知道的,从前自然是百般的嫉妒和委屈,如今却只有波澜不惊的漠然。 卫菱捏了捏杯口,却谨慎地没有喝周嬷嬷端过来的黑枣茶:“母亲既然忙,那我便回去就好,不劳烦府里替我操心了,带来的贺礼就麻烦周嬷嬷你转交给母亲好了。” “哎———”周嬷嬷傻了眼,见她走得如此果决,刚要伸手阻拦。 一句话横空凌呵而下:“站住!你以为我让你来是担忧你遇喜吗?你做了什么混帐事,阿艽全都告诉我了。” 周嬷嬷一见夫人来,立刻安排周边的小厮和丫鬟退下。 见宋玉鸳横眉冷对,卫菱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与莞娘,比之与宋玉鸳更像是一对母女,老天爷当真是识人不清,偏生配的一对母女像仇雠。 “母亲听卫艽说了什么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母亲知不知道卫艽为何会被赶出钟府?” 宋玉鸳冷哼一声入座:“不用想我便知道,还不是你嫉妒阿艽,心思狭窄,逼迫阿艽回了家!” “是吗?”卫菱也忍不住笑出声:“那母亲你可知道你的好女儿害得我夫君妾室小产,又转而栽赃在我的头上?” “你休要污蔑你妹妹!” 宋玉鸳眼底闪过丝莫名的恨意,看着眼前自己的亲女儿,仿佛和某个仇恨的人重合。 她从来未曾说出口的话。 她无数次恨莞娘勾引卫朝,恨对方偷偷换走了自己的亲女儿,害得卫菱—她心心念念的宝儿养成了这么一个粗鄙又狠毒的性子。 “是不是莞娘从前这么教你诬陷别人的?”宋玉鸳激动拍了下桌子,杯子应声倒地,碎片飞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腹中的孩子怎么来的?” “你被山贼侮辱得来的孩子怎么能冒充钟氏的子孙?万一揭露了你要我宋玉鸳和你爹如何向钟府交代?我永恩候府的脸面又放在何处!” 第六十五章 计划提前 “好,真好。” 卫菱望着远处依稀可见、树影颤颤的梧桐花,瞳孔聚焦在了眼前的“娘亲”身上,眼睫上落上一粒花丝:“无论如何你都不信我,那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把你腹中的孽种打掉,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会告知钟氏。” 宋玉鸳说得艰难,仿佛是对这个平素对待不算宽仁的女儿唯一的怜悯。 高高在上的姿态,恰如京州百年阔族枝繁叶茂、难以窥视的傲慢。 “不可能。” 卫菱斩钉截铁拒绝:“你没有证据污蔑于我,而卫艽早就在钟府声名狼藉,没有人会信她,你省了这条心吧。” 卫菱拔腿就走,身影间却带了些许踉跄。 “你敢走!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怀的是钟氏子吗!” 宋玉鸳的话在身后凌厉地劈来,卫菱顿了顿,却并未停留,而是直接了当地离开。 “孽种!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种!”宋玉鸳气得心口窝直痛,抚胸长叹。 周嬷嬷走进院子里:“夫人,大爷和大奶奶来了。” 她这才缓缓起身,连喝了几杯茶顺气。 卫星越大步流星前来作揖:“请娘安。” “起来吧。”宋玉鸳脸色不甚好看地瞥了眼跟在儿子身后来的大儿媳,火气又上来了些许:“你来做什么?” “听闻大妹妹回来,我特意带了自己做的葚子菱角糕来让她尝尝,也好解解害喜的症状。” “你从未生养过,又如何知道这劳什子糕解害喜之苦?” 宋玉鸳忍不住阴阳了几句,林翠浓本就透薄的粉面更是羞红一片,她求助地看向夫君,可卫星越丝毫不看她,而是问道:“菱儿呢?” “她走了。” 宋玉鸳不耐烦地回了句,见长子还要多问,脸色压低了几分,见状便知二人又吵架了,卫星越聪明地噤声退下。 他忍不住问起周嬷嬷,却也只得了句:“大爷,您莫问了,左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母女没有隔夜仇,不碍事儿的。” 卫星越无奈地抿唇,丝毫不顾忌他身后无措的娘子又离开。 周嬷嬷望着一件又件的糟心事儿,只替夫人一阵头痛。 卫菱踏上回程的马车,虽然面上镇定,但腹部却因心绪起伏而疼痛起来。 秋枝立刻催马夫驱车前往药铺:“夫人,您没事吧?” 卫菱握紧她的手,眼底涛涌澎湃,却辨不明是什么情绪:“回府。” 如今母亲受卫艽蛊惑,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向着自己,她只有按计划来这一步提前走。 侍郎夫人一死,便无人能再左右她的自由。 从前为利禄财富归京,如今又因渴求自由而离开。 两次人间大梦一场,求不得一个善果。 秋枝胆战心惊地随卫菱回府,门一合,卫菱躺在榻上,恢复了些许,眼神也清明了几分:“这几日无论何人拜访都说我害喜不适,包括婆母,趁这些时候收拾好包袱,银票铜钱,以及细软衣衫收拾几套不必拿太多,避免惹人起疑,那些钗宝之类的首饰不必拿了。再过三日,务必启程——去往长宁寺,不能再拖了。” 再拖,万一卫艽联合宋玉鸳前来告发,事态一变,她想走也不能走了。 第六十六章 生死一线的“假死” 大缅十月,赫连王等皇室入京祭祀先帝,户部侍郎为首的臣子最是忙碌,席不暇暧地准备着一切,连府中有喜的夫人也顾不上。 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恰映照着多事之秋。 十月进入,京州一片忙碌,秋收与重阳都重合在一起,世家贵族近些日子讨论的都是那高门阔斧的龌龊事儿,如今集中在那钟府。 听说那钟府这侍郎夫人当真特殊,明明好多年没子嗣傍身,只领养了个旁系的姐儿那么凑合过着,好不容易遇喜也不在府里好好休息,偏生要去寺庙养胎,真是怪哉! 钟母慢慢悠悠地酌了口香片儿茶,听着旁边刑部给事中家夫人若有若无的询问,面上淡定地回了抹笑:“林夫人说笑了,我这媳妇向来肚子里有自己的章程,旁人劝不了,她做事稳妥,我这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原本林氏凑热闹好奇还想多问询几句,眼见钟母嘴里话里都是完全放任这媳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悻悻地笑了笑,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话便借事儿离开了。 可听了林氏的话,钟母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些日子起初她欢喜过了头,好不容易要有嫡长孙,她自然喜不自胜,可如今转过头来一想她却有些迟疑多心。一是儿子的态度,纵然他再不喜欢菱娘,可到底这是他的头生儿子,何必如此动怒和抵触,二是菱娘也不算顶年轻的小娘子,纵然玉肌花貌、发绾如云,称得上绝色,可是年龄在这好不容易有了头胎,偏偏要去长宁寺养胎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越想越觉得不谨慎,寺庙虽然幽静、梵音阵阵,可到底在山顶上多有不便,万一腹中孩儿有什么问题耽误了可怎么是好!钟母当机立断,立刻叫林嬷嬷去唤卫菱来,打算苦口婆心地劝劝自己这犟儿媳,可没想到林嬷嬷却苦着一张吊梢脸说:“老夫人,奴婢去时正巧夫人的马车风风火火地出府,还带了小姐和秋枝、春浓,奴婢紧跟慢跟也没有追上。奴婢瞧着那车也着实不对劲,为何如此急匆匆的,夫人可还有喜呢,如此颠簸对孩子也不好。” 钟母越听越心惊,实在坐不住了,这里头必然有疑云,一定隐藏了天大的秘密,她安排一伙人去追卫菱,又带了一堆人风风火火地去永恩侯府,打算找亲家母问个清楚。 马车上,摇摇晃晃挤了一车人。 卫菱遇喜孕吐,春浓替她捧着痰盂,担忧不已,秋枝抱着细软包袱,搂着穗姐儿。 “春姨,为何我们和娘肚子里的阿弟不等爹爹呢?最近,我们要一直住在庙里吗?”穗姐儿有些困,粉白的肌理映着秀气圆润的瞳仁,闪过丝不解、紧张和期待。 卫菱面容苍白,勉强止住呕吐,替春浓回答:“穗儿,娘亲带着爹爹,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就活不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娘带你离开。” 虽然穗儿不懂,但听卫菱这么说仍旧乖乖点头颔首。 长宁寺得知贵客来住,提前主持就安排小沙弥准备好了安静偌大的禅房。卫菱住的是静心堂,还有单独的灶房,干净得很。 第六十七章 逃离成功? 钟母眼神威压下来,侍卫们不敢再说话。 黑夜里,几个瘦弱的身影簇拥着在狭窄的小道中穿梭。 卫菱仓促地带着春浓、秋枝以及醒来的穗儿行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可是山路崎岖难行,加之黑夜的环境如此暗淡无光,更深露重、道路湿滑,因此很容易就意外脚滑。 秋枝一个趔趄,惊呼一声,整个人开始往前倾斜,包袱里带的钟府妆奁中用来易容的草药抹膏也滴溜溜地滚落到了山坡边,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本该走小路只需三炷香即可,但因拿着众多包袱又带了个孩子,加之卫菱如今遇喜,因而路程远比想象得还要慢几分。 卫菱抹了把额间沁出的汗珠,虽然是在黑夜晦暝中,但她的眼珠却亮得惊人:“春浓,你带着穗儿还有这些包袱从寺庙后头荒废的马厩那里走,那里有座破庙,庙下面是条前朝建的地道,可以直接通到山脚下的护城河边,秋枝你陪我走小路。” 如今一家子人聚在一起走总归是慢的,春浓腿脚利索又能干重活带穗儿走合适,秋枝心细聪颖,陪着她也好应对什么突如其来的情况。 春浓不愿抛下主儿,但到底听了卫菱一席话,担忧地带着穗儿先走一步,秋枝陪着卫菱继续往小路走。 长宁寺顶,净心堂,火势蔓延滔天,巨大的火焰笼罩着屋子,把人的身影割裂扭曲。 侍卫忍着巨大的灼烧感冲进去寻找,可砸下来的横梁以及炙热的感触连连劝退众人,终于一个眼尖又胆大的往前不怕死地走了几步,火卷扬起来,一处地方透漏着烧焦的肉味,他一眼就瞥到了抱作一团的烧焦的尸体,惊呼起来:“老妇人,在下找到夫人和小姐了,只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哪有大活人能安然无恙地存活在火灾里呢?只怕再生得螓首蛾眉,经过火这么一烤也成了黑呼呼的焦炭了。 钟母如同明镜堂前装佛的恶鬼,眼神晦暗,似乎是尤不解恨道:“倒是便宜这个贱人了,死得这么轻松。” 为首的侍卫踟蹰开口:“老夫人,只怕爷忙完了朝中的事不日就会回府,到时候若是知道夫人就这么去了,只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在下又该如何交待呢?” 钟母冷哼一声,转头道:“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死法了,但凡是下人打个瞌睡或是旁人不仔细照看着,火蔓延起来也着实正常,所有人闭不紧嘴巴,就别怪我心狠。” 钟母带人飞速下山,连同着烧成黑炭的尸体草草一裹放在后面的马车上,看起来颇有几分偃旗息鼓的后怕意味。 怕什么来什么,钟母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回想着身后几具尸体,心里咬牙切齿、真真切切儿的恨,可转头又想起儿子还被卫菱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蒙在骨子里,知道她死了只怕要伤心,心里不由恐惧着又泛起了嘀咕。 突然,滚滚行驶的马车一停,钟母一掀帘子,只见一双斜娟的凤目直直地跟她对上,面上儿好像是在笑,可实际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钟母怔忪了一刻钟,突然反应了一下开口:“不知都督拦我马车是有何贵干?” 林檀生利落下马,飞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他勒马下蹬,淡定自若地笑道:“近日先帝忌日将到,皇亲入京祭拜。林某身为锦衣卫都督,自然要为圣上分忧解难,保证京州安定。今夜本非我亲自巡逻,可听闻长宁寺发生火灾,我碰巧路过,长宁寺乃是帝王亲自祭拜之地,立根京州百年。林某自然要亲自去看看是否有宵小恶意纵火,挑衅皇权。” 林檀生将“恶意纵火”几个字说得极重,钟母吓得一个瑟缩,林檀生继续问道:“林某瞧老夫人深夜前来脸色不佳,是否是府上出了什么要紧事,还有恕林某直言——老夫人,您这马车后布匹下盖住的—――究竟是什么?” 第六十八章 被发现了 薄暮冥冥,秋近冬的风猎猎作响。 太黑太暗,钟母瞧不清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林都督是何神色。他的语气里带着仿佛规刻好的温和儒雅,又如引蛇出洞的猎手,循循善诱着。恍惚间,钟母只觉得打了个瑟缩。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努力挤出了个笑容:“老身不过是日常祭拜,不过今日下山迟了些,竟然不知长宁寺就好端端儿地生了火灾?那老身就不叨扰大人救火了。” 林檀生垂着睫,风适时吹来,他身侧的侍卫刘周一眼便瞧见了马车布盖处沾染着焦黑的火印,还有火烧后焦灼的气味。 印着钟府车徽的马车缓缓驶过,在黝黑的泥土地上印出深深的车辙,仿佛在昭示着坐在里面之人的心情无比的沉重。 刘周在马车驶过后立刻开口:“大人,您瞧见这——” “上山。”林檀生打断他的话,言简意赅地勒令上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登山后,主持早已醒来,手持佛珠、结跏趺坐,再稳重无欲的面上难免多了几丝惆怅与心疼,见林檀生来,立刻道来:“大人,贫僧这里向来湿雾绵延,少有火灾,不知为何这净心堂竟被灼烧成这般模样,连带着住在此处的侍郎夫人与小姐也——贫僧无颜面对侍郎大人与老妇人,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这可如何是好呀?” 见主持如此慌乱自责,林檀生眉头紧皱,哑声道:“主持不必慌乱,天灾难免皆是命,林某会禀明圣上,以及告慰侍郎大人。只是在此之前,林某需连同六扇门一起查明钟夫人的死因。” “来人,快马加鞭去告知钟大人,以及去唤六扇门的人前来。”林檀生吩咐完,先一步走进烧焦到面目全非的禅房,里面仍旧带有火刚尽的余灰,呛鼻得很,但他好似毫不在意,单手捻起一点余灰,确认这火至少已经蔓延了两个时辰有余,因而那钟老夫人必然瞧见了。 不,不仅仅是瞧见那么简单。这火势蹊跷,怕是有人在此使坏。 刘周只见主子突然又突然上马,清越嗓音递荡过来:“周边搜,每个地方都不可落下。” 林檀生一步步又继续深入禅房,突然余光瞥到了小道,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异样,他一言不发顺着小道继续深入,树影葱茏后赫然是一条蜿蜒的下山路,以及几串凌乱的脚步。 此刻,卫菱与秋枝相互搀扶着往下走去,只见过了拐角便是下山的最后一截小路,二人内心雀跃了起来,走到平街上易容去护城河边的船坞登船,去东州、柳州,总之哪里都好,不留在此处便是最好的。 刚走到拐角处,卫菱突然觉得手腕被紧紧一拽,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随秋枝往下摔去。还没等惊呼一声,突然,她的腰肢被双大掌牢牢桎梏住。 心有余悸之下,卫菱仓惶抬头,见是熟悉又意外的一张面容,忍不住疑惑道:“林大人?” 林檀生面上也闪过诧异之色,手上的力度松了些。他原以为.这位已经死在了大火之中,始作俑者是那位老夫人。 虽然知晓那位钟大人应当对她并未甚多情意,可他头上那位九五至尊,据他细探所知,应当与这位夫人有过往的风花雪月,还想着禀明起来是件麻烦事。 “钟夫人为何在此?净心堂火灾,只见尸首四人——” “大人聪颖至此,应当不会不知道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巧合吧。”卫菱打断他的话,面色坚毅、瞳色亮得惊人,可两靥之愁却是抹不去的。 是的,她怕。她没想到林檀生如此轻而易举就找到这里,更没想到,自己即将自由时迎来这样的劫。 林檀生轻勾唇:“林某自然没想过钟夫人竟然会如此出乎常人意料,纵火、假死脱身。”他当真没看出来,这位林夫人胆子如此之大。 “夫人就不怕。我告诉钟大人,你筹谋的这一切前功尽弃吗?” 听了林檀生的话,卫菱忽而感觉胸腔一热,说不出为何而来的愤懑席卷而来:“若我是嫂嫂,落如这般境地,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林大人也会这般绝情吗?” 第六十九章 新生活的伊始 风梢树止,此刻连风也停了下来。 林檀生静默不语,他凝视着面前这位钟夫人俏生生的小脸儿,香雾染湿云鬟,恰如多年前执着要嫁入永恩侯府的阿浓一般。他向来对永恩侯府的人是没什么好脸色的,这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贵人,自认为身份优渥、富贵骄人,尤其是眼前这位钟夫人的亲兄长,对他的阿浓不好。 可今日这位钟夫人的面儿,却又与阿浓重合,这般殷切可怜地恳求他,恰如引颈待戮的野鹤。只不过,一个是夫婿不爱、逃离苦海,一个是苦苦执着于踏入苦海。可凭什么,她就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摆脱一切离开呢? 他心窝里横生起那么丝愤懑,话也说得戏谑暗含冷意:“可——钟夫人,或者称卫娘子,你凭什么认为林某就必须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承认你的假死,放你离开呢?” 卫菱听闻这话如冰霜冻结,她一时之间甚至不知如何回应,唇嗫嚅几刻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些许,眼见身后脚步慢一些的侍卫与六扇门的人马在山下齐齐而来,卫菱咬唇几乎破血,跪下一字一泣道:“昔日大嫂在卫府与我处境相同,我是近乎成年才寻回的乡野嫡女,嫂嫂是身份卑微的世子夫人,我与大嫂,如互相暖火的枯木。今日林大人帮我,亦是帮从前的我与阿嫂。待来日我安定下来,若有能帮到林大人与阿嫂的地方,必定万死不辞。” 林檀生睫毛如蝶翼颤动,恍惚间一粒雪珠落在他的鼻尖,他抬眸望去发现今年竟早早儿地落了雪。雪色浓,他的心恍惚间也乱了。 卫菱几乎跪软在地上,秋枝跪在地上扶着她,突然不停磕头求着:“求林大人救救我家夫人吧,那钟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搓磨得人几乎生不如死。” 林檀生霎时间捏紧腕间串珠,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禀声道:“来日若我执意要阿浓离开卫家那吃人之地,需你助一臂之力。” 卫菱一听事态柳暗花明,立刻应声:“阿嫂若想离开,我必然竭尽全力劝慰。” 林檀生不再多言,立刻将自己的马匹缰绳递出,秋枝意会接过,小心翼翼将卫菱扶到马上,卫菱坐在马上颔首道谢,只见到林檀生峥嵘的侧影是那般孤寂,随后二人驾马离开。 秋枝从前是卫府家生子,爹曾是是马厩的马夫,因此她略学过些骑马的本事,卫菱紧紧依附在她的身后,任由马匹奔腾,此刻天光大亮,和煦日光照在二人身上宛若新生,卫菱不知怎的,突然热泪盈眶。 之后便是如神佛庇佑,顺风顺水般与穗儿与春浓,卫菱登上前往闽南府的客船时仍然心有余悸,她搂紧怀中的穗儿,轻轻抚摸她软滑的秀发。 外面是烟波浩渺、江水滔滔,两岸的垂柳枯黄了叶子,悠悠荡荡的芦苇如将颓的灯花,就这么落尽了。 客船窄小,即便卫菱选了客房,用膳时仍旧需要出来去客船尾部的膳房用餐,一人一船票限餐,卫菱画黄了脸,又描粗了眉毛,装成乡野妇女的模样进入膳房,今日午时用的是黄稻米饭、葱拌熏鱼、蒜醋白血汤,偏咸辣口的菜更果腹。 卫菱安静地带着三人坐在船尾的座位上用膳,正巧一行人落坐在他们旁边,一行人穿戴颇有讲究,男童带了蓝料珠的念珠,镶嵌金银线的蝴蝶络子。抱着男童的老妇刚吃了口粥便兴致勃勃开口:“听了没,听说京城出大事儿了。那顶头的大官—户部侍郎家的夫人,哎呦,那叫一个惨!” “什么意思,二嫂子你怎么也不说清楚,我只知那长宁寺起火,关那侍郎夫人什么事?那起子大人物生活在富贵堆儿里,咱们怎么能知道些什么?” 听着户部侍郎几个字,几人齐齐停了一刻,卫菱一扫,立刻咳嗽她们提醒莫要露馅。 第七十章 阿菱,朕终于找到你了 卫菱看着穗儿僵硬的身躯,微微地抚摸了下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那位名叫二娘子的妇人生得还算绰约,偏生是个多话的,几乎眉飞色舞、一惊一乍地比划着:“听闻那侍郎夫人多年未怀子,前段时间刚遇喜,特地来长宁寺还愿小住,还带了前几年过继的那位小姐,偏生火灾不留情,听说连带着侍郎夫人主仆四人都死在了那大火之中,死相凄惨,那侍郎大人身居高位忙碌得很多日未归家,一听闻此事竟晕了过去,醒来后癫狂得说自己这一世还是没留住她,说着什么前世今世的荒谬之言,当真是可怜。”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若真是疼惜自家娘子,又怎么会多日不问?男子啊,没一个好货。” 听着几人龃龉嘀咕着,卫菱与春枝对视一眼,她眼底略过惊涛骇浪,她万万没想到钟越竟然也觉醒了前世的记忆,那之后她更加要小心万分。 几人吃罢,时间悠悠转转又过去五个时辰,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星子也依稀可见,船夫摇橹之余唱起了悠悠荡荡的闽南民谣。随着一声闷声碰撞,船体靠岸,卫菱也在客房内醒来,带着三人下了船,空气中氤氲着靠海的咸湿与自由,雾气堆积,但并不冷。 闽南府位于最南端,毗邻海与众多相邻小国,虽不算顶顶的繁华,但民风自由淳朴。 船夫笑着送走一船客,秋枝率先察觉出热来,先脱下来了身上最外层身上的琵琶襟团纹褙子,随后又替穗儿脱了外衣,卫菱环顾四周,只见闽南府船埠渡口正巧临近最大的花灯夜市,周围街道开阔整洁,商铺鳞次栉比,因到的时间恰巧是人最多的时候,几人又易容成了乡野村妇,因此被直勾勾的来往行人的视线注视着。 卫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还是没有断掉,因此她连忙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家邸店,掌柜的正忙不迭地在算账,一见是几个看起来穷苦寒碜的农妇来,便有几分不满的开口询问来意。 卫菱先拿出了包袱里不算显眼的七百文递给掌柜的,果然男子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大嫂,你们这是——要租房?” “是,掌柜的,我想租一个两进两出的宅院,另外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在售,我们想一同看看。” 听见这名不见经传的妇人一张口就是要租商铺,掌柜的绿豆眉一瞥,也不知道是怀疑还是戏谑瞧不起,不过手倒是顺着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沓赤亭山赤亭纸的租赁契约,一堆租赁铺子的信息也赫然在其中。 卫菱顺手拿过来,掌柜的却瞧见了她手如柔荑,粉白的肌肤在夜里氤氲柔意,一看就是金银堆里面娇养出来的尤物。 掌柜的眼睛很快收回,不动声色地语气尊敬了些:“大嫂你瞧吧,瞧好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这位妇人为何要伪装成贫穷人家的娘子,但人都有难言之隐,指不定未来这是位大客户,还是要好好尊敬着。 卫菱简单看了下想租的宅院,选中了一个位于青门街的胡同巷子里,安静且避人,也不算太贵,一个月三两银子,两进两出的小院落,一年起租。毕竟未来需要养两个孩子,到时候还需要给穗儿请师傅学女学六艺,肚子里这个到时候也需要请稳婆,一切都需要从简从省,做生意的话日子未来也能好过些。 至于铺子的话,卫菱的手落在了一处曾做女红的铺子。那里面恰巧还有从前的一些家具陈设,恰巧她未来就是想做些女红相关的营生。京州时髦引领风尚,带领周边州府,她正巧从前开铺子略有心得,因而她看中此铺子,爽快利落地直接同掌柜的开口:“掌柜,你这铺子月租价如何?” 掌柜本想抬价,可秋枝抱紧穗儿,穗儿却无意间晃动露出从小就带着的和田玉串,掌柜无意间一瞥便知道这不是凡品,他生怕怕得罪这奇怪的贵人,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又变成:“这样大嫂,这铺子我外租都是按一个月十八两银子外租,你需要的话就十五两一个月就行,我瞧你们都是妇孺也不容易。” 卫菱一听知道掌柜这是卖个人情,她也不含糊爽快地接下来了话,掌柜见卫菱利索,笑容也加剧了几分,跟她签了租赁契约,递出钥匙领路,边说边笑:“夫人爽快,我这领路带你看房。” 卫菱带着三人来到青门街胡同内,抱臂宽的槐树坐落在院子里,两进两出的小院子还算干净,灰墙灰瓦,一间主屋、两间偏房、一间灶房,还有一个极小的书房。 绕过院墙能听到隔壁清润的朗朗读书声,周边也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之所,卫菱看了很满意,笑着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掌柜笑着更真切地接下:“既然没啥事,夫人你们便早些住下休息吧,如果需要采买丫鬟,往南走到头右转就是牙市,我叫王珂,夫人有事去邸店找我便是。” 时间转瞬既逝,很快十二月将至,闽南位于最南端,也不过是比平时冷了些,倒不会下雪。 卫菱望着朦胧的天色,想着京州的大雪,难免觉得有些遗憾。 这两个月内,她安置了许多物件回来,小院更加温馨舒适了,穗儿跟着隔壁院子的周秀才读书学女学,她则给青年报酬与月俸,也算缓解了少年捉襟见肘的贫困,毕竟读书是笔大花销。 若说唯一不太妥的便是这秀才生的有几分像钟越,春浓心直,后面总是担忧的询问她是不是还忘不了钟越。 听到钟越的名字,她总是一阵恍惚,前世今生也恍如隔世,她的感情仿佛随着长宁寺那场大火燃烧殆尽。甚至连裴序—— “夫人,坏事了,这县衙怎么又派人查过来了,只怕又要闹事了。” 秋枝急匆匆赶回的声音拽回了她的回忆,卫菱这几个月把铺子经营得颇为红火,京州时兴的头面、脂粉、口脂,她都研制并且制出了女子喜欢的包装来,因此生意颇好,不过经营铺子需要路引和牙牌,而这两个恰巧她都没有。 她只好铤而走险,去黑市办了下来,只是没想到新上任的县衙杨玉衡生得风流倜傥,实际却是个内里花花的登徒子,偶然一次她面部过敏未易容出去采买东西,却被这登徒子飞速行驶的马车吓到,她本不想多事离开,对方反而不依不饶,她一个弱女子不敌,拖拽间他拽掉了她的面帘瞧见了她的真容,彻底扒上她不放了。 第七十一章 再寻林檀生相助 那杨玉衡别的本事没有,但为人倒是泼辣又无赖,仿佛像那甩不掉的黏皮糖一般。大约是她太冷漠,这杨玉衡竟有了些爱极不成反生恨的意味,次次借着权利来找她麻烦。 一想起来,卫菱就觉得脑仁里有什么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疼,可到底不能忤逆对方。男子毕竟是这闽南府权利最大的县太爷,若是寻常的农妇指不定就这么从了,可卫菱是何人?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夫人,永恩侯嫡女,即便是从前未恢复身份、养在庄子里的时候,那也是世家小姐,怎么会害怕这等纨绔子弟,只是如今她怀有身孕,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 卫菱稍微有些艰难地起身,她略微隆起的肚子初见娘亲的光辉,面容少了些许少女的稚嫩绝艳,多了几分妇人的清丽柔婉,她内里为了舒服只穿了月牙色的棉质罗裙,外头匆忙披了件梅子青的霞帔,带着秋枝乘马车去了铺子里。 去时杨玉衡的随从下属正在铺子里闹事,威胁着春浓和雇来的一个小娘子黄英蕊,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见都是些小娘子,笑得更加肆意,刻意靠近了邪肆的笑,分明是不怀好意。 卫菱一见愠怒但面色不显,带上毡帽遮住面容斥责几人。几人一见卫菱来到,干脆利索地表示出来意,倚靠在壁柜边伸手:“卫娘子,我们奉命办事,您也别嫌弃,按理说您这铺子牙牌未经官府允许批准,您是不能开店的,迟迟不去衙门申办检验,我们大人只好亲自来请您了。” 卫菱坐在太师椅上,低垂着睫毛洒下层阴影,她之所以迟迟不去,就是因为牙牌是仿造的,虽然相似度高,但毕竟不想冒险,万一查出来有问题几人便是黑户,不仅仅是无法在闽南府落户的问题,只怕真实身份也会逐渐被揭开。 她攥紧椅把,不过音色清冷镇定:“我并非不随几位去县衙,只是我不过是寡居的孀妇,如今遇喜五月有余身子不爽利,实在是去不了县衙贵地,若是大人通允,这铺子盈润我可捐献一半出来充公。” 拿钱消灾,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了。 几人似乎是听了这县太爷的什么死命令,丝毫不受触动,甚至低头嗤笑了几声:“娘子您真说笑了,那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爷不嫌弃你成过婚,甚至不嫌弃你这怀着身孕愿意纳你为妾,夫人还有什么好推辞的。甚至我们爷说过,你这腹中的遗腹子他也不嫌弃,可以生下来送去好人家。” “您只要从了我们大人,什么牙牌、什么乱七八糟的律令在您这都不是事儿。” 卫菱原本脸上的笑意逐渐冷却,春浓气急,上前就要推搡几人离开:“你们凭什么这么侮辱我们娘子!什么劳什子县太爷,我瞧不过是个地痞流氓罢了,快滚开!”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瞬间收住邪肆的笑意,挽起袖口就要动手:“臭娘们!不过是个奴婢敢对我们爷几个吆五喝六,挺有能耐啊!” 几人的声音扭曲粗旷,卫菱立刻制止。 “诸位,别激动。”卫菱淡淡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心里虽是恼怒,却明白此刻的冲动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几名男子拉住春浓,见春浓想要反抗,嘴角的笑意更为肆无忌惮。为首的壮汉生得豆须眉、下三白眼,靠近时眼中满是轻蔑:“你这小娘子,真是不懂事。只要我们爷高兴,你们这些小贱货也能吃香喝辣,何必这么执拗?” 卫菱知道几人是指桑骂槐,尽管心中不甘,却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处险境,必须冷静应对。她微微勾唇,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艳的眉目流转间尽是冷意:“你们这番威胁是在提点我吗?今日杨大人派你们来是欺负我同我的婢女吗?你们这种做法一旦被我日后告诉杨大人,你说——” 壮汉眉头一挑,一转心眼也明白万一日后卫菱成为爷的妾,也是半个主子,自然得罪不得,他将手一摊,示意身后的同伴:“行了!没听卫娘子说什么吗?你们几个给我松手。” 男子随即又开口:“那卫娘子什么时候随我们回县衙见见我们大人呢?要知道,这富贵荣华就跟烟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飘走了。” 卫菱的手指轻轻划过桌面,心中盘算着对策。她知道,眼下不能硬碰硬,她朝几人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暗藏锋芒:“大人抬爱我自然要去,只是你们瞧你们把我这铺子毁得几乎狼藉一片,我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再去,难不成你们希望我去告诉你们爷吗?” 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想到卫菱会如此反击。壮汉的神色微微凝重,心里开始犹豫。 “娘子想以此来威胁我们?”他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并非威胁,只是希望诸位明白,留条后路给我,也是给你们自己,或许会更好。”卫菱轻笑。 壮汉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一个有姿色的妇人如此有心机,让他心底隐隐发毛。毕竟,若是事情真闹大到了爷那里,美人灌下迷魂药,他们兄弟几个得不偿失。 他犹豫片刻,最终不甘心地离开:“走吧,只是卫娘子别耗费我们大人的耐心,莫要晚去太久 。” 卫菱心中一松,目送他们离开,随即转头对春浓安抚:“莫怕。” 春浓仍旧心有余悸,连带着英蕊这小丫头也眼圈通红,显然恐慌不已。 虽然暂时没事了,可——卫菱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决意,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未来再次陷入绝境。 “夫人!夫人,我突然想起来!”顾忌着英蕊在此处,秋枝压低了声音:“英蕊你去收拾仓房吧,这里有我们。” “好。”英蕊前去仓房后,秋枝立刻压低声音说:“夫人,我突然想起来,我前几日路过夜元市集时,偶然看到京州车徽,听闻是都督来办案,我们不若——” 卫菱杏瞳如水闪动,她明白秋枝的意思,去寻林檀生帮忙。 可人家凭何再次帮她一个无身份之人呢? 第七十二章 陛下亲自来访 月明点滴织云鬓,夜色降临,街市的竹笼如星子连缀,然而卫菱却顾不上欣赏此刻的美景。 漆黑古朴的木门却显得不那么普通,偌大的宅院前侍卫林立,可见里面那位身份的不平凡。卫菱下了马车站在一侧,女子不俗的身段加之微微隆起的肚子无不吸引人的眼球,很快就引起了周遭侍卫的注意。 “你是何人?此处是官府私宅,尔等不得靠近。”侍卫见有人立在附近,立刻上前驱赶,卫菱立刻伸出玉指,递出张信封,音色绵软温和,却又刻意地加重了腔调:“有劳大哥将此物交给都督。” 卫菱刻意展示了京腔,侍卫神色一变,女子是京州人,又知道都督在此处,二人必有渊源。可是都督并非完整男儿,少年时便入宫,狗恶酒酸的深宫环境下哪里有什么可能躲过挨一刀的命呢。 “我乃是都督亲眷,大哥若是不信,尽管拿此物见都督。”卫菱再次强调,语调柔和但坚定,圆润而自带上挑弧线的瞳仁在月光下闪烁,似乎在向侍卫传递无言的诚挚。 然而实则她心中忐忑,深夜寒风凛冽,微弱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映出一层冷冽柔白的光辉。 侍卫的神色变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你说你是都督的亲眷,那你究竟是何人?”侍卫终于开口,语气中夹杂着疑虑和警惕,但眼神却不自觉地软化了些。卫菱心中一动,心中的不安稍稍缓和。 “我乃是林都督的表亲,若为假,可任由六扇门随意处置。”卫菱声音铿锵,侍卫默默打量着她,目光从她的面容游移到她手中捏着的信物,似乎在权衡与否。 终于侍卫微微皱眉,颔首:“请娘子出示信物,我会去禀报都督。” 卫菱心中一喜,伸出手递出绣着并蒂莲的纺布香囊,这是大嫂曾在她初成亲时赠予她的,珍贵异常。 瞅着神色变幻的侍卫,卫菱站在深夜瑟缩的冷风中,心中忐忑,细腻柔嫩的手心微微出汗。 卫菱静静地立在门口等待,不久后,侍卫返回,神色略微增加了些许敬重:“娘子请进,都督在养越馆等您。” 卫菱跟随者小丫鬟绕过池馆水榭、亭台楼阁,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养越馆的门。 屋内一豆苗的烛光摇曳映出狰狞人影,林檀生正俯身坐在竹桌边,遒劲身影裹在深色长袍内,霞晕的面容轮廓分明,眉眼间透着几分郁郁不愤的阴沉,卫菱不解,但却微妙地察觉或许与大嫂有关。 “卫夫人,你离开侍郎府,似乎过得还不错。”林檀生声线如山巅传来,威压倾轧而下。 卫菱低下头,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紧张,轻声道:“不过是惶惶度日罢了,如何能与都督风生水起相较。” 她目光在林檀生俊美的面庞上游移,林檀生抬起半阖的眼皮与她对上:“你可知,阿浓在你那永恩侯府却过得并不好。你竟然还敢拿她送你的东西来求我做事?听闻侍郎夫人死后,侍郎大人几夜不眠几近疯癫,日夜不上朝斥巨资要供奉引魂灯为爱妻求死而复生,百官弹劾也无用,永恩侯夫人摔断腿郁郁寡欢,连永恩侯府二小姐也日日在祠堂为姐姐祈福。若是我揭穿这位侍郎夫人并未死去,你猜会如何?” 卫菱攥紧掌心,扬眉,凝滞的空气中绝望盘踞流动。她敏锐地从林檀生的话中察觉了些许,嫂嫂似乎在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都督若是执意恨永恩侯府所有的人,那么我认。可若是单纯恨我,那我幼年被妾室偷换到乡下,夫君与抢占我一切的嫡妹早就互生情愫,我又该怪谁呢?” 卫菱声音轻柔,内心却颤缩。她捂住腹部,支撑不住时林檀生隔空运功将一个兀子推到她面前:“林某还没有如此是非不分,将一切怪罪在一个妇人头上。” 虽然声线带着冷意,但卫菱好歹察觉出林檀生语气中的恨意刻骨嶙峋消弭了些许,卫菱如释重负。 “说吧,找林某所求为何。” 卫菱微微抬眉,如水莹莹的眸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刀般划过。 “既然你来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吧。”他稍稍目光犀利,似乎在逼问她的底线。 卫菱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些解决不掉的麻烦,还恳请都督帮我一把,只需让那人不再骚扰我便是了。” 她的语气中夹杂着恳求,林檀生微微沉吟,目光深邃,似乎在衡量她的话语的分量:“卫夫人所指是何人?” 她难道提到的是——不对,那位九五至尊还未到闽南府,即便神通广大也不该提前知道她在何处,也断断不会如此冷静。 秋枝在一侧立刻开口:“回大人,我家夫人指的是闽南府新上任的县衙杨玉衡,此人无恶不作、烧杀掠夺,看上貌美女子便不顾三七二十一抢夺,堪称全闽南府的梦魇,还望大人相助。” 林檀生眼中闪烁着几分讥讽。“看来卫夫人离开侍郎大人毫无自保之力,连区区县衙亦无法奈何。不过——” “我自然可以帮夫人,既是阿浓嘱托过我与你相交甚亲,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只不过阿浓近日遇喜,却因你那兄长伤心落胎,恐难承受更多苦楚,我需要卫夫人为她写封信劝她离开那是非之地。” 卫菱心中一震,面色瞬间苍白,没想到自她离开后府上嫂嫂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事。 她点点头,走至竹桌前,执笔疾书,待写就后把墨干的信笺递到林檀生案边:“如此,都督看看可行?” “卫夫人写得自然与说的一般巧妙动人。”林檀生冷冷一笑,眼神中透出几分不屑,然其语气却稍显温和,令卫菱心中稍安。秋枝不忿,卫菱拍拍她的手心安抚,只要能相助,再多的嘲讽她也听得。况且若算起来,终究是永恩侯府对不住嫂嫂。 “卫夫人暂可回去,你的事我自然会处理。”林檀生语气中已显出几分不耐,卫菱不再叨扰,作揖告辞:“多谢林都督。” 几人却未曾注意,被遗落在角落处一枚不起眼的鎏金双蛾团花纹银香囊。 “爷,您的意思是去请那位杨县衙过来?”刘周俯身询问,林檀生垂睫思忖片刻摇头:“此事你拿我令牌去提醒即可,色厉内荏的怂包何需我出面。” “是。”刘周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唤住:“等等,陛下前些日子只惦记着一个长生台,连国事后宫都不放在眼中,你问的那闽南太尉可有说清楚?” 刘周唯唯哭丧着脸:“爷你也知道,那长生台不过是前朝旧说,什么起死回生、重铸肉身不过是蜚短流长的传言,太尉大人也无能为力,说这如何能当真呢?” 若是圣上执意寻,不过是现敕造一个,讨圣上开心罢了。” “罢了,罢了,过几日圣上或会来此——” “都督,都督”一个小厮屁滚尿流跑进来,大惊失色:“龙撵此刻正停于府外。” 林檀生惊站起身,茶盏溅碎在地面。 圣上怎么好端端儿地提前来此了,那卫菱刚走,岂不是二人—— 林檀生虎口紧握椅把:“那来寻我的女子,可与圣上碰面了?” 此刻,宅院外。 卫菱不知为何,隔着车帘与外面的马车交错而过时,她竟莫名的腹部缩了一下,孩子踢着她的肚皮,就如同与某人有心灵感应一般。 “夫人可是不舒服了?回去我马上请江郎中过来。”秋枝立刻给她盖好大氅,催促马夫快些。 卫菱倚靠着秋枝,忍不住问出声:“刚才过去的马车上,你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第七十三章 再见旧友 秋枝也并不知那是何人,只看着那车徽好似是京州的车徽,怕卫菱听了心惊更影响情绪,只敢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夫人,我瞧着不过是富贵人家的马车,没什么稀奇的,咱们快些回去吧。” 卫菱淡淡点头,到宅院时接近深夜,不知为何,那教穗儿的秀才周允苏并未离去。少年眉目清润,见到她回来作揖:“卫娘子。” “如今已是深夜,先生怎么还未走?”卫菱微微勾唇,勉强维持体态,周允苏却瞧出了卫菱的不适,连忙搀扶住她:“娘子你没事吧?” 意识到男女大防他又立刻松手,骨节匀停的指节如修竹莹润,卫菱不动声色挪开少年的手,笑着摇头:“我没事,先生快回去吧,不然周嫂子该着急了。” 少年尚有老母,只怕在家中也等待儿子归来。 穗儿拿着一只烤得油乎乎的鸡腿出来,笑着扑到卫菱怀里:“是先生送来的烤鸡,可香了娘亲。” “瞧你吃的。”卫菱替穗儿擦了擦嘴,看向周允苏:“多谢先生了,想来是周嫂子做的吧。” “是我娘做的,她见你们未归,怕穗儿饿着,因此派我送乡下外祖送的烤鸡来。”周允苏略微红了脸,但也间接指出了件事,她请的做饭婆子人品不行,她不在就不及时做膳,偷偷苛待穗儿。 卫菱眼神一冷,但面上不显,笑着让春浓从厨房拿来酿的杏子酒:“这烤鸡味美,正好先生拿我这酿的杏子酒回去尝尝,夜里喝点酒睡得香。” “是,那周某就不辞爱了。”周允苏拘谨又规矩地提酒离去。 卫菱疾步走进屋,只见请来的做饭婆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竹椅上睡大觉,竟浑然没听见外面的谈话声,穗儿可怜兮兮地握紧卫菱的手:“娘亲,我同江婆婆说我饿,她却让我忍着。” 春浓性子火辣地提起一桶水猛的泼到江婆子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怒气冲冲道:“你这泼皮户,自己不琢磨着让小姐吃饱,反而耍懒在这里躺着,真当我们娘子请你回来是让你在这当太上爷的?” 江婆子被惊醒,神情惶惑不已,反应过来后脸色却还是耍赖般毫无波动:“卫娘子你这婢女忒厉害,我这老胳膊老腿累了休息下不行吗?况且这小丫头日日长身体,不时便吆喝饿,我这累死累活每日都不停,歇歇就是死罪啦?天下哪有这样的说法?” 卫菱心中火起,见江郎中前来,冷静地说道:“江婆子,既然你在这里做事觉得太累,那我便给你个痛快送你走,春浓收拾东西让她滚!” 江婆子一听卫菱赶她走,连忙站起捋了捋衣衫,跳脚道:“卫娘子,你,你竟赶我走!你可知我是这闽南府唯一去京州进修过的婆子,你个寡妇还敢!” “有何不敢!你敢怠慢我的女儿就得认。”卫菱干脆利落地让秋枝轰她出去,恰巧江郎中来,目不斜视、安安分分地地替她诊脉:“娘子虽年轻,到底心绪起伏太大需要注意身体,这样才对腹中胎儿到底不好,有什么看不惯的人远远驱逐了出去便是,何需如此费心神。” 这江郎中从前去了的女儿也是如卫菱此刻的情景几乎相同,寡妇带孤女,最后趁江郎中夫妇两不在时,一个猎户玷污了少妇,还掐死了外孙女,江郎中夫妇归来时几乎心神欲碎,因此江郎中看待卫菱也是如自己的女儿一般。 卫菱点头:“晓得了,江大夫有劳你开几副药给我了。”待喝下药,卫菱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大明。卫菱前往铺子探查休整的情况,正巧英蕊也在,小丫头欢喜异常:“夫人,夫人,闽南太尉夫人刚派人来传话说需要置办五十套高档头面送人,来了大单。” “那人呢?”卫菱向周围望去,却没瞧见闽南府的人。 英蕊道:“那太尉夫人婢女称她们夫人正忙着,还请夫人去府上商讨此事。” “也好。”卫菱思忖着五十套头面也是要紧事,自然是当面说更谨慎些,她没来得及多加考虑,立刻起身前往。 闽南府大门用黄楠木雕刻而成,两座失事威武赫赫,橙皮黄穗的灯笼通明,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汀矗,约两米高,上覆黑瓦,进入里面的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琉璃山顶样式,卫菱再往里走,只见红漆大门虚掩着,青灰色匾额上书“和心园”三个烫金大字。 “和心.”口中呢喃着两字,卫菱忽而想起一人。 “卫娘子。”梳着整齐发髻的嬷嬷呼唤她的名字,和善指路:“我们夫人在里面等您,还请娘子进去吧。” 卫菱收回思绪往里走去,越走越近,潺潺流水声遮盖了女子美妙的声音,但卫菱只隐隐约约觉得熟悉。 她走近时,与坐在正堂的妇人四目相望,刹那间,二人停滞不语,暗流涌动。 妇人怀中尚搂着个眉目青涩的女童,摇着她的手:“母亲,你怎么了?” 妇人双目微红,唇嗫嚅着,颤抖唤出:“菱儿?” 卫菱也吃惊到失语,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此处碰到穗容。 穗容乃是黎州盐运使之女,早年身体病弱因此在磺州外祖家养病,二人结识成为好友,可后来她回京州,二人便断了联系。 卫菱走近,二人紧握双手。许穗容激动不已:“我听闻你在京州意外火灾去世伤心不已,听闻侍郎大人也痛不欲生,可菱儿你如今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菱拉她到抱厦说清一切,包括钟越不爱她之事,唯有腹中子嗣没说明,许穗容一听好友过得如此不幸,眼泪更是流个不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拦住你不准你回去,什么狗屁永恩侯府,咱们再也不回去了。” 卫菱反而释怀一切,反过来安抚她,只是许穗容见卫菱大着肚子还在忙活铺子的事,说什么也不允许她如此辛苦了:“总之,这几日你留在我这儿,官人这几日不知在忙什么不在府里,你不必担忧碰面。我让小厨房好好给你补补,正好我那芬丫头也在,你瞧瞧那小崽子能说会道的,必定能哄你开心。” 卫菱说不得一个不字,只好答允留下,先让秋枝她们回去。 二人谈话间,卫菱得知穗容这几年只得了一个闺女芬姐儿,几次遇喜都被太尉从烟花巷里搞来的贱妾气流产了,因此不易怀胎。 穗容说着说着擦了把泪:“无妨,总之认清官人也没什么不好,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便是,至少芬姐儿还在我旁边守着。” 卫菱替她擦了把泪安抚,深夜,许穗容兴致冲冲要芬姐儿给她表演新背的诗词,小姑娘古灵精怪,极讨人喜欢,卫菱听罢去往厢房休息,可路过后院时,只见瑚丛间有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偷瞄自己。 旁边丫鬟不屑道:“卫娘子不必管,某些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就爱做着偷鸡摸狗之事,可别脏了您的眼。” “你!”女子听了满脸愤懑,见卫菱挺着肚子,她又有些担忧,连忙对身旁的丫鬟道:”小青,你说那女子是不是夫人特地安排给老爷的外室,怀孕了才接进来,专门与我和我的昌哥儿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