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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家祭

    一转眼,到了八月十三,溶月早早起身,带着林缨、止水、冰娘三人,离开客栈,前往重光寺。

    南宁大街上依旧不见人,整个金陵城冷冷清清,这等光景一直延续到重光寺外,也看不见好转。

    林缨忍不住:“冰姑姑,怎么这里也不见人?”

    冰娘抿着唇,没说话,见此,林缨越发难受,转头又问止水:“你说,怎么连冰姑姑都怪怪的?”

    “江家谋逆不成,主子必受牵连,冰姑姑心里难受。”

    “唉……也不知道三殿下怎么样了?”林缨长叹一声,叹息未落,她连忙捂住嘴唇,偷觑溶月。

    西汉帝早想另立储君,如今秦长风勾结江家,试图诛杀天子,待他被押回大兴,哪怕西汉帝不杀他,也定会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不过,有南唐君送他,至少这一次,他不会惨死半道。

    “进寺。”

    今日的重光寺异常安静,守门的小和尚瞧见她们进门,立马热情洋溢地迎上来:“女施主有礼。”

    “小师父客气。”

    “女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不,我是来寻先人遗骸的。”

    小和尚眼珠一转,再问:“女施主姓宁?”

    “你怎么知道?”

    小和尚不答,只道:“请女施主随小僧来。”

    “好。”

    她抬步欲走,止水忙揪住她衣袖,附耳低言:“姑娘,小心有诈。”

    “没事。”

    她们跟着小和尚穿过大殿,走到最里头的安息堂,堂外站着个大和尚,他一见溶月便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法戒,见过宁姑娘。”

    “小女见过主持。”

    “不敢。”

    法戒小退一步,弯下腰:“重光寺受江家蒙蔽,不知两具尸骸乃是宁状元夫妇,实在罪孽深重,还望宁施主多多宽恕。”

    重光寺一向和朝中权贵过往甚密,不管法戒知不知道尸骸是她父母,他们都不敢违背江家意愿。

    “江家之罪,无关重光寺。”

    “谢宁施主。”法戒直起身,“这几日,寺中僧人日夜不歇地为宁状元夫妇诵读往生咒,好助他们早登极乐。”

    “主持辛苦。”

    “本是赎罪,不敢言苦。”

    法戒错开身:“宁状元夫妇的尸骸就在安息堂,待僧人诵完最后一遍经,宁姑娘便可送他们入土。”

    “好。”

    “贫僧告退。”

    “主持慢走。”

    溶月上阶,安息堂内的诵经声已经清晰可闻,她不由地快走两步,却在临门一脚时,骤然停步。

    母亲生她坏了身子,父亲的亲朋总暗下劝他,再娶个一妻二妾,生个儿子,好替宁家延续香火。

    可父亲不答应。

    他说,女儿和儿子一样,只要行得正坐得直,一样光耀门楣。

    于是,父亲一直悉心教她忠孝悌信、礼义廉耻,但他被人告发受财枉法的时候,她从未怀疑过。

    上一世,她糊涂了一辈子,全不记得父亲对她的谆谆教诲,沉沦勾栏十余年,丢尽了宁家脸面。

    如果人间有不孝榜,她当仁不让地排第一。

    “姑娘,您怎么不进去了?”

    “我怕。”

    “怕什么?”

    怕父母见了她,便气得踹开棺材,骂她不孝,但转念一想,如果父母真能被她气活,也是好的。

    她不再犹豫,跨过门槛,冲进安息堂。

    堂内停着两口崭新的金丝楠木棺,棺木四周盘着百个念诵经文的高僧,王夫人跪在棺前,正在烧纸钱。

    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对着棺木三跪九叩,而后,她趴在地上,抵着地面,一遍遍地说:

    “爹,娘,月儿不孝……”

    不知过了多久,僧人诵完最后一遍经,双手合十地退出安息堂,王夫人烧掉最后一张纸钱,扶住溶月胳膊:

    “月儿,起来吧。”

    “恩……”

    “法戒说,重光寺后山有块风水宝地,能滋魂养魄,若能把宁状元夫妇葬去那里,最多三五年,便可叫他们魂归忘川,投个好胎。”

    “大舅母费心了。”

    “下葬讲究吉时,我们先送他们入土。”

    “好。”

    重光寺的后山不高,但绿荫茂密,葬在其间的无不是得道高僧,是以山中不见鬼气,全是佛光。

    溶月捧着灵位在前,武僧抬着金丝楠木棺在后,文僧分列两边,诵经护棺,王夫人在侧,抛钱开道。

    棺木被送进陵墓时,一缕天光破开云层,穿过绿荫,照上坟冢,一个老僧忍不住大叹:“吉兆!”

    王夫人拍着溶月的胳膊,笑言:“月儿,大师傅说,这是吉兆,宁状元夫妇来世必能大富大贵。”

    下辈子,父亲和母亲再不会生下她这个不孝女,他们当然能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恩。”

    夕阳西下,溶月和王夫人出了重光寺,一出寺门,她停下脚步,看着双目盈满迫不及待的王夫人:

    “夫人为宁家费心竭力,可是有事相求?”

    “我听说,陛下隆恩,允你带走两个江家妇孺,但你只带走了冰娘一个,对吗?”

    “恩。”

    王夫人一听,立刻跪下身:“月儿,亭玉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救救她,好吗?”

    “大姐姐对你并不好。”

    “她对我再不好,也是我的女儿,这天底下哪有做母亲的,能眼睁睁看女儿死,却无动于衷的?!”

    没有。

    就像她的母亲,宁可自绝,也想护着她。

    “好。”溶月扶起王夫人,“走,我们去天牢。”

    “好!”

    二人登上马车,急往天牢去。

    一更天,车马停在天牢前,溶月将下车,便看到方越俊在宣旨:

    “经查,江宁府、江、朱、赵、家、庞等八家谋逆之罪确凿无疑,朕判其斩立决,明日午时由丞相左伯棠监斩,钦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越俊宣完旨,转身要走,一回头,他看见溶月,于是笑着迎了上来:“杂家正要去寻宁姑娘。”

    “方公公有事?”

    “左相有嘱咐,明日行刑,宁姑娘若得空,可去法场一观。”

    “得空。”

    “那就好。”方越俊点点头,目光斜向王夫人,“宁姑娘深夜到天牢,莫非有事?”

    “陛下先前说,允我带走两个人,不知这话还做不做数?”

    “天子金口,一言九鼎,不知姑娘想要带走谁?”

    “江家大姑娘,江亭玉。”

    “请宁姑娘稍等,杂家让狱卒去寻人。”

    “多谢。”

    不到一刻钟,狱卒抬出一具女尸,狱司拱手告罪:“方公公来晚一步,江亭玉昨晚被俞锦文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