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大理寺冲进宁家,抓走父亲时,母亲曾独自一人,到江家,从天色大亮跪到日落西山。
江老夫人这才跪了多久?
“只跪,不够。”
“宁溶月,老身是你长辈,你就不怕——”
“你可以不求。”
溶月再次转过身。
“好,老身求!”
江老夫人咬紧下唇,含着泪和恨,给溶月磕了三个响头:“哐——哐——哐——求宁姑娘大发慈悲——”
话音未落,一行血色溢出她的唇。
溶月弯起嘴角,笑着弯顿下身,在江老夫人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问:“外祖母,求人的感觉好吗?”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江家最后一点血脉,她宁可死了,也不可能给宁溶月下跪!
“好。”
“多少年来,江家无论亲疏,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罔顾任何人的哀喜,可以舍弃任何人的性命。
江家敢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江家高高在上,自以为永远不必求人,自以为永远是人来求着江家。
江家从来不知道求人是何种滋味,直到此刻!既然外祖母觉得求人的滋味很好,那就继续求着吧。”
“月儿——”
“不许这么叫!”
“宁姑娘,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只要您肯救筠年,去了地府,老身在阎王跟前,为你表功。”
“好啊。”
“你应了?”
“应了。”
江老夫人一边按住李夫人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边激动地对李夫人说:“筠年,你有救了。”
“恩。”李夫人点点头,慌忙推开老夫人的手,没了搀扶的老夫人,身子一歪,摔了个狗啃泥。
无妨。
江老夫人告诉自己,只要能保住江家血脉,总有一天,她的子孙会为她、为整个江家报仇雪恨。
“月儿,我们赶紧出去吧。”
“好。”
溶月任由李夫人跟着自己走出牢房,到了外头,她笑问方越俊:“方公公,她,我可以带走吗?”
“三夫人是女眷,姑娘当然可以带走。”
于是,她大步向前,走了两步,她突然顿步,又问方越俊:“她腹中的胎儿,我也可以带走吗?”
“胎儿?”方越俊笑容一滞,目光如尖刀般,扫过李夫人的小腹,“三夫人有孕了?”
“没——没有。”
“有没有,验过才知道。”方越俊转头,“狱司大人,有劳。”
“好。”
狱司抬起一只脚,猛地踹上李夫人小腹,李夫人身子一缩,栽到地上,一行鲜血从她身下流出。
“呜——”
“当着杂家的面,也敢欺上瞒下!”方越俊怒到了极点,“来人啊,把她按到地上,重打三十鞭!”
“是——”
狱卒抡起长鞭,抽向李夫人。
“噗呲——”
她身下的鲜血流得更急了,不过须臾,血色蜿蜒成河,血水顺着低洼,流向牢房里的江老夫人。
溶月回首,朝呲目欲裂的江老夫人勾起了唇:“劝外祖母一句,你想为江家留下一点血脉,绝无可能!”
“你——你会遭报应——”
咒言未说尽,老夫人脑袋一歪,死了。
出了天牢,方越俊轻叹:“左相说,上一回他没给姑娘留住亲眷,这一次无论如何要给姑娘留下两个人,谁知……”
“是小女辜负了左相的一片善念,还请方公公替小女向相爷转达歉意。”
“罢了。”方越俊摇摇头,“宁姑娘慢走,杂家回宫了。”
“恭送方公公。”
方越俊走后,溶月立在天牢外,目光呆呆地望着澄净的蓝天,过了许久,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她在这一口气中,吐尽了前世今生的悲和痛。
“冰姑姑,你回秦府吧。”
“姑娘不要奴婢了?”
“你是秦府的奴婢,我没资格不要你。”
“不。”冰娘伏首,从袖中摸出一张卖身契,“自打主子发现奴婢背主后,便把卖身契还了奴婢。
若姑娘不要奴婢,奴婢只能去死了。”
“你跟着我,未必有好日子过。”
“奴婢不怕。
“行吧。”
三人结伴而走。
走出许多远,她们都没在路上瞧见一个人,一直走到最喧哗的春熙路上,大街上依旧冷冷清清。
铺子、酒肆、客栈要么关着门,要么大门半掩,仿佛一夜之间,金陵城的人都不翼而飞了一般。
林缨停下步子,苦巴巴道:“姑娘,奴婢走不动了。”
她环顾四周,指着一间最近的客栈:“止水,去敲门。”
“是。”
小二撕开一条门缝,躲在门后,狐疑地打量她们:“姑娘,小店今日歇业,还请姑娘另寻住处。”
止水递上十两银:“劳小二通融。”
“不是小的不通融,是城里有反贼,禁卫正四处搜查,万一小店收留了反贼,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不是反贼。”溶月递上圣旨,“这是天子的赦免圣旨,你可以看一看。”
小二接过圣旨,仔细查看,看过后,他笑着拉开门,横起手:“不知姑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先打尖,再住店。”
“好嘞。”
春熙路上不见人,来福客栈的大堂却坐了不少人,他们多数临窗而坐,眼神时不时地扫向窗外。
“姑娘,小店存粮不多,只能随便给姑娘上些吃的。”
“好。”
没一会儿,小二送来一叠肉酿生麸,半只金陵板鸭,三碗米饭:“菜已上齐,姑娘且用着,小的告退了。”
“等等。”
“姑娘还有吩咐?”
“左相不是抓到反贼了吗?为何城里还是人心惶惶?”
“相爷是抓到了反贼,可城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谁敢断定?毕竟,连西汉三皇子都参与了谋逆。”
“……也是。”
“小的告退。”小二又要退走,冰娘急忙拉住他,“小二,你可知道三殿下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
一个西汉皇子,敢勾结南唐臣子,意图谋反,自然是被天子拿下!等过几日,天子便会送他回去受死!”
“怎么会……”
小二面色一沉,露出审视:“你们认得秦三皇子?”
“不认识。”溶月摇头,“秦三皇子生得俊俏,我家奴婢仰慕已久,听说他将死,她有些舍不得。”
“姑娘家的奴婢年纪不小,心思倒是荡漾。”小二叹了一句,冷声告诫,“这等荡漾心思,最好收了去,不然,容易误了性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