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凄惨

    杨柳新暗吞一口气,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厚厚一沓纸,他拿出最上面的一张,想看看写了什么。

    但,大堂太黑,他看不清。

    正此时,天边劈过一道闪电,电光煞白,于瞬息之间把长乐路照得亮如白昼,杨柳新就着白光,扫过纸上的字。

    “这是——”他惊得整个人都抖了,“这是世子和江太尉哪怕毁去一条街,也想要找到的东西?”

    “不错。”

    “可东西不是在菡菖阁吗?”

    “是。”

    “那——”

    “金陵有两座菡菖阁,一座是人人都知道的菡菖阁,还有一座在刺史府,是父亲为我搭建的狗圈。”

    难怪那一日,宁溶月肯说出菡菖阁,原来她早就知道,此菡菖阁非彼菡菖阁!

    她不仅知道,还临危不乱、滴水不漏,以一己之力,耍得临漳世子、江太尉、秦三皇子团团转!

    “宁姑娘把这些给本官,是想让本官做什么?”

    “进宫,面圣。”

    “……”

    “杨大人不肯,还是不敢?”

    他既不肯,也不敢。

    江家不谋逆,江太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江家谋逆,且谋成,他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

    靠着这等岳家,他既不必愁荣华富贵,也不必忧锦绣前程,他疯了才会去向天子告发江家谋逆。

    退一万步,他疯了,去向告发天子,天子若肯信他,还好,若不肯,他必被杀得死无葬身之地!

    “唉……”

    溶月侧首,朝着黑漆漆的窗外幽幽一叹:“杨大人猜猜,等骚动退去,八妹妹会不会被人踩死?”

    一定会!

    如果江春玉横死街头,他就做不成江家女婿,如果他做不成江家女婿,江家还能保他,助他吗?

    杨柳新登时抖成了一个筛子!

    “古往今来,谋逆永远是天子逆鳞,莫说你拿着铁证,便你没有,天子也是宁可错杀,不会枉纵。

    你此刻去告发,对两江来说,是猝不及防,对天子来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所有的叛臣。

    平叛若顺利,你是南唐第一功臣,天子不会问你为攀附富贵,背信弃义之过,只会赏你平天下之功。”

    若能如此,当然好,但——

    “木匣子里的东西真能置江家于死地吗?”

    “匣子里不仅装着左伯棠多年搜集来的证据,还有江家出资,借由九卿买卖粮草、兵器的账本。

    只要杨大人把东西呈给天子,江宁府、江家必死无疑,所有和江家沾亲带故的重臣皆会被斩杀。

    朝堂一空,三公九卿将任由杨大人挑选,大人将取江家而代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新权臣。”

    杨柳新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但此刻,他不是因为惊惧而抖,他是因为难以自持的兴奋而抖!

    窗外,乱声渐弱,铁蹄转重,一行浓血洒在窗扉,溶月目色一沉:“杨大人再无决意,便要来不及了!”

    “本官进宫!”杨柳新伸手,抱过木盒子,“宁姑娘,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本官保你半世横行。”

    “多谢杨大人。”溶月轻轻颔首,“止水,把杨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到宫门口。”

    “是,姑娘。”

    止水引着杨柳新,横穿厅堂,消失在后街。

    一刻钟后,一千禁卫将聚贤楼前团团围住,俞锦文提刀走到廊下:“任何人不得擅动,否则,杀无赦。”

    喧嚣尽退,人们立在暴雨如瀑的街上,看着横在脚边,不知是死还是活的乡里乡亲,捂唇痛哭。

    “呜……”

    “肃静——”俞锦文不耐扬刀,“杨廷尉何在?”

    街上人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没瞧见杨柳新,又过了一会儿,一身狼狈的薛仁冲到俞锦文跟前:

    “俞将军,杨状元跑了!”

    “他跑什么?”

    “他不想死。”

    “什么?”

    “杨——”

    “够了。”俞锦文呵断薛仁,虽然他一句没听懂,但他没耐心听他说下去,“八姑娘和宁姑娘呢?”

    街上人又开始左看右看。

    两顶花轿翻倒在地,轿身摔得四分五裂,轿下,一缕鲜血和着雨水,在泥泞不堪里,蜿蜒成河。

    “八姑娘——”

    “月姑娘——”

    江家奴婢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花轿旁,扒开碎木头,木头下,江春玉一双白眼上翻,死了。

    眼见江春玉横死,冰娘吓得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但她不敢昏,用尽一切力气,扒开了轿子。

    轿下空空,不见溶月。

    俞锦文双目一紧,怒问:“宁姑娘呢?”

    “我在这儿。”

    溶月拉开门,从聚贤楼下走出,俞锦文惊而回身,和她四目相对:“宁姑娘为何会在聚贤楼里?”

    “街上太乱,我进来躲躲。”

    “姑娘无碍?”

    “无碍。”

    “来人——”俞锦文大袖一挥,一个禁卫牵着匹马走到楼前,“世子在等宁姑娘拜堂,请姑娘上马。”

    “杨廷尉不知所踪,八妹妹惨死,长乐路躺满重伤的百姓,俞将军不觉得我和世子的婚事应该搁置吗?”

    “此事和宁姑娘无关,姑娘只管上马。”

    禁卫把马横在溶月身前,强逼着她上马,若她敢不上马,俞锦文一定会命人绑了她,丢上马去。

    罢了。

    她翻身上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撑着红伞,在如注的大雨中,任由禁卫牵着,穿过哀号遍野。

    面对眼前的惨景,林缨忍不住捂唇:“呜……”

    “哭什么?”

    “姑娘,太惨了。”

    离她一丈远,两个孩子被踩死在地,离她三丈远,一个妇人抱着断了两条腿的丈夫嗷嗷哭,更远处,人们或瘫着,或横着。

    “贪欲害人。”

    “是……”

    林缨点点头,沉默地向前走着,走出许多远,她又蓦然回首,看着身后的凄惨景象,呢喃地问:

    “姑娘,贪心不害人,也是罪过吗?”

    也许不是,可那又怎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一世,她讲仁,却成了刍狗,这一生,她灭仁,倒既杀人又无恙。

    临近江宁府,暴雨转成小雨,吹唢呐的乐人立在影壁前,耷拉着脑袋,又一下没一下地吹一声。

    等他们走到门前,阍者才瞧见人,慌忙提着步子,冲到金桂跟前:“金总管,你们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