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上任不到一天的杨柳新神色匆匆地跳下马车,奔进王宅,到了人多处,他厉声怒问:
“钦犯何在?”
右中郎将指着地上的尸身,答:“回杨廷尉,钦犯死了。”
“谁杀得?”
右中郎将指尖一转,横向溶月:“她。”
“为何还不拿下?”
杨柳新一边怒问,一边抬眸看廊下,待他看见右中郎将指得人竟是宁溶月时,怒气变作了惊愕。
“月——月姑娘?”
“咳。”
沙哑的咳嗽声,听得杨柳新的心陡然一沉,他刚想多问两句,又看到溶月的左肩伤口淋漓,袖口的血色“滴滴答答”砸向地面。
他脸色一白,拽着右中郎将,避到一边。
“是将军伤了月姑娘?”
“不能伤?”
“她是未来世子妃,你说能不能伤?!”
右中郎将傻了,却是连忙辩解:“杨廷尉,末将不知道她是江家姑娘,末将是急着抓要犯,不小心伤了她。”
“这话,你和太尉说去。”
“……”右中郎一听,急得快哭了,“杨廷尉,杨大人,咱们同朝为官,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杨柳新不介意见死不救,奈何右中郎将奉天子之命,听候大理寺调遣,他就是不想管,也不行!
“劳烦右将军先把院子围死,再差个人去请郎中来替宁姑娘治伤,本官去江宅,求见太尉大人。”
“有劳杨廷尉。”
“恩。”
杨柳新一走,右中郎将忙向溶月告罪:“江姑娘,末将以为戴蔚胡说,这才错伤姑娘,还请姑娘——”
“我不信江。”
“欸?啊,月姑——”
“我也不姓月。”
一行冷汗从右中郎将的脑门滑下,他不敢擦,却是拱手,深深作揖:“世子妃,末将知罪,求——”
“杨廷尉呢?”
“回世子妃,杨大人去江家了。”
江相宜知道她和戴蔚有交情,必定以为戴蔚把证据给了她,她若能交出来,或可无碍,若不能——
溶月侧首,低声吩咐冰娘:“找个脚程快的,去秦府递个信,晚了,我命必休。”
“是。”
等冰娘退远了,她朝右中郎将微微一笑:“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我不会和将军计较的。”
“多谢世子妃。”
“将军若想道谢,可否让王夫人过来陪我?”
“当然。”
右中郎将拂袖,命禁卫让开道,王夫人连忙冲到溶月跟前,她看着她血色淋漓的肩膀,哭着问:
“怎么不先包扎?”
溶月不答,目光斜向右中郎将,右中郎将这会儿机灵了,笑着躬身:“世子妃,末将去门前等郎中。”
“有劳将军。”
右中郎将一走,溶月言简意赅道:“杨廷尉去江家请外祖了,他一来,夫人窝藏钦犯的事瞒不住。”
“无妨,大不了一死。”
“夫人若认下此事,不止夫人要死,宅子里的人全要死,包括我。”
王夫人急了:“那要怎么办?”
“小翠忠心吗?
“忠心。”
“那就劳烦夫人了。”
王夫人愣了片刻,方才想明白溶月的意思:“让小翠担罪,不是问题,问题是,江太尉能信吗?”
“只能一试。”
“我知道了。”
王夫人领着小翠,到一边说话时,右中郎将领着一行人,转上抄手回廊,最多一盏茶,他们便能到她跟前。
“止水,我脖子上的淤痕重吗?”
“不重。”
“不重怎么行?用内力,掐我。”
“可——”
“快!”
“是。”
止水抬手,调起三成内力,指腹才沾上溶月脖颈,她听见她说“别留情”,三成内力变作了七成。
浓烈的窒息,顷刻间叫她重回黛水深处,但她拼尽全力地忍耐着,让这将死的痛楚停留地更久。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止水颤抖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她张开嘴,想要答一句没事,却发现喉咙紧得彷佛被数千条火线缠死了,她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右中郎将踏出抄手游廊,对身后人躬身:“世子,太尉大人,秦三殿下,世子妃就在回廊里。”
“恩。”江相宜点点头,停下脚步,转头问秦长风,“不知三皇子得了谁的消息,能来得这么快?”
“影卫。”
“不是溶月吗?”
秦长风眉头一皱:“江太尉有话,不如直言?”
“大理寺和禁卫合力,搜城数日,一无所获,直到今日,禁卫在王宅搜到了人,而溶月恰好在场。
这是巧合吗?”
“是不是,问过才知。”
“若问出来不是呢?”
秦长风抿唇,目光略过江相宜,望向王宅深处,尽管夜色暗沉,他还是一眼看见了溶月的倩影。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但——
秦长风的犹豫,叫江相宜大怒:“三皇子,成大事者,无不心狠手辣,你难道要因为一个女人丢了皇权吗?”
秦长风收回视线:“江太尉,孤喜欢月儿,却不会为她舍了天下,但,孤也不会为天下枉杀了她。”
“好!那就看看她到底冤不冤!”
江相宜抬脚,大步流星地走到王宅最西,他一句话不问,指着溶月,对郎中说:“去看看她的伤。”
“是。”
郎中冲到溶月跟前,要看她肩上的伤,却先被她脖子里的青紫五指印震得身子一软,坐到地上。
“这——这——”
“怎么回事?”
“回太尉大人,这姑娘实在命大,差一点,她就被人掐死了。”
秦长风面色一变,奔到溶月身边,下腰查看,只一眼,他就看出这掐痕不是一个文官能掐得出来得!
收到影卫传信时,他就知道溶月到此,是来见戴蔚,他还知道,她送信给他,是求他救命,他可以不来。
他目光轻移,和溶月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很美,像是一汪安静的湖泊,幽深到看不见一点波澜。
她不在意他,一点也不,所以,他又何必在意她?
如果她死了,他就再也不必为了她而犹豫不决,他应该任她去死。
秦长风轻敛眉角,也敛下了他对她的不舍,然,眉眼还未完全敛上,一根细腻的小指颤巍巍地勾住了他的袖角。
“呜——”
溶月哀泣,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跃出她的眼眶,如同一颗从天而坠的流星,砸进秦长风的心湖。
“溪辞,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