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把更灯放进偏房,然后退到门外:“月姑娘,戴大人,奴婢在外头守着,请两位长话短说。”
“恩。”
门,被关上了。
溶月抬步,走到桌边。
桌上,放着一盏茶,茶盖倾斜,茶碟有少许黄水,说明茶杯被放得又急又凶,以至于水都溅出来了。
“戴大人不过来坐吗?”
戴蔚站起身,眼睛横向她,眼底裹着深不可测的猜忌和防备:“宁姑娘瞧见我,似乎一点不惊讶?”
“我应该惊讶?”
“呵……”戴蔚轻笑一声,“宁姑娘的确没必要惊讶,因为王夫人已经告诉了你,是我想见你。”
“不,她没说。”
“……”
“春闱舞弊,论理,天子应先问案,待罪证确凿,再处刑,可是,天子傍晚突然下旨,先杀王家。
王夫人心急火燎地到江家请我,奴婢不肯她进门,各种羞辱,她却还要进门,且一口一个有要紧事。
来得路上,车马遇到禁卫盘查,八妹妹不想下车,右中郎将当即拔刀,全不管车里坐着得是谁。
综上,不难猜出等着见我的人,就是戴大人。”
不难?
宁溶月说得几点,寻常人乍一看,只觉毫无关联,可到了她嘴里,却成了息息相关,此女之才,令人惊叹。
“那就请宁姑娘再猜猜,我为什么要见姑娘?”
“天子着急杀人,不会只杀王家,是有人借天子之手,杀鸡骇猴,而这猴,便是手握两江谋逆铁证的左相。
若我猜得不差,江太尉想要的铁证,就在戴大人手里。”
江家发难,来得突然,左相想要进宫面圣的时候,江相宜已经领着三千禁卫,把左家团团围住。
不到一日,凡是和左家有往来的朝臣,不管大小,全被拿下,若不是左家暗卫来得快,他逃不掉。
可是,他虽然逃了,却沦为丧家之犬,被大理寺满城通缉,将要被抓时,他撞见王夫人,逃过一劫。
遇见王夫人,他想起宁溶月和江家有血海深仇,想到可以利用她来对付江家,于是求王夫人帮忙。
但——
“听说宁姑娘要嫁给世子了?”
“戴大人,铁证在哪里?”
如果宁溶月真要嫁给临漳,还有可能念着杀父之仇吗?
若她不想报仇,又为何来见他?
难道——
戴蔚心下一沉,一边暗道糟糕,一边快速挪动脚步,朝门退去,离门一丈远,溶月突然抬眸问:
“戴大人要去哪里?”
他要逃。
左相、奉常、典客……数千朝臣的性命全系于他一人之身,他不能死,他得活着,把证据呈给天子!
戴蔚伸手欲推门,溶月又道:
“大理寺和禁卫正在全城搜捕戴大人,他们早晚会搜到王宅,大人再不把铁证给我,可要来不及了!”
戴蔚不为所动,拉开了门。
门开的一刹那,他听见宅门外响起沉重的叩门声,小翠神色惊惶地冲到他面前:“戴大人莫动,奴婢去前头瞧瞧。”
“……恩。”
然而,小翠才离开片刻,院中响起禁卫的呵斥声,戴蔚转头,怒瞪溶月:“是你给禁卫带了路!”
“我没有。”
“宁溶月,我以为你一心要报杀父之仇,没想到,你为了讨好江家,竟想诱我说出铁证的下落!”
“铁证不在你身上?”
“……”
小翠终于回来了,她隔着门扉,慌乱地说:“月姑娘,戴大人,禁卫闯进门,很快会搜到这里!”
戴蔚的脸“刷”地一下,变成了惨白。
他怎这般糊涂,竟会相信宁溶月这个毒妇?!不,他不能慌,他必须想法子逃出去,去救左相。
可禁卫人多势众,他逃不出去,除非——
戴蔚目色一横,扑到溶月身前,抬手掐住她的脖颈:“你是世子妃,以你为质,禁卫不敢伤我。”
“戴大人要逃?”
“闭嘴。”
戴蔚掐得越重,溶月却丝毫不惧,她昂首又言:“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不管戴大人逃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退一万步,即便戴大人不死,又能如何?
两江谋逆的铁证若呈不到天子面前,一无是处,莫说戴大人成了钦犯,就算大人不是,也呈不上去!”
是,他呈不上去。
左家的亲信被江家一网打尽,金陵城内再无可信之人,至于城外,谁又敢为左相得罪江太尉呢?
“戴大人,把铁证给我,我帮你呈给天子。”
搜宅的声音越近,小翠急得满头大汗:“戴大人,夫人拦不住禁卫,您赶紧出来,不然就晚了!”
“宁姑娘,且不论你说得是真是假,只说你身为女子,根本见不到天子。”说罢,戴蔚踢开门。
小翠看见戴蔚掐住溶月脖子,被惊得呲目欲裂,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几个禁卫提刀冲到廊下:
“戴蔚,你还不束手就擒?!”
“呵。”戴蔚冷冷一笑,指尖掐得越紧,“这一位是江宁府的月姑娘,是未来的世子妃,谁敢动?”
禁卫不敢动:“你想怎样?”
“立刻备车,送我出城,不然,我杀了她!”
“你等着,我去报卫将军。”
戴蔚看着禁卫的背影,不由地卷起一点笑:“若知道世子妃这么好用,我该早点求王夫人去请你。”
“戴大人错了,你揪着我,也逃不掉。”
“不可能!”
话音未落,右中郎将提着一把弓奔到廊下,他一边搭箭,一边厉言:“宁姑娘人在江家,戴蔚你休要唬人。”
他横起手,箭在弓上,即将离弦。
溶月仰面,忍着脖间巨痛,急言:“戴蔚,天子赐婚,命妇必须进宫叩谢。”
“什么?”
没等戴蔚想明白,长箭离弦,射向他们!
箭如流光,直奔溶月胸口,远处,王夫人提着下裳,领着江春玉、一众奴婢拼死跑来:“月儿——”
箭矢不停,转眼到了溶月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凌空飞来一颗石子,石子击中箭矢,箭头一歪,从溶月右肩擦过,射进戴蔚左胸。
“呜——”
戴蔚倒地。
止水掠到溶月身边:“姑娘,您没事吧?”
“咳——”
她摇摇头,拂开止水,低眉看戴蔚。
他双目瞪得滚圆,眼底全是震惊和痛楚,浓稠的鲜血像是洪水般,冲出他的唇齿,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对溶月喊出三个字:
“菡……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