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相宜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秦长风微乱的发髻:“老朽昨夜来过一次,看三殿下在忙,又回去了。”
“太尉寻孤,有话要说?”
“三殿下和临安郡主的婚事,临漳世子和溶月的婚事近在眼前,殿下在这个时候夜宿兰雪台,合适吗?”
“江太尉,临漳和月儿的婚事是假。”
“可三殿下和郡主的婚事却是真!若叫天子知道三殿下和未来的世子正妃有染,殿下以为会如何?”
万事已俱备,不宜节外生枝。
“是孤思虑不周,和临安成婚前,孤不会再来了。”
秦长风肯退,江相宜没必要不依不饶,他转而问起:“溶月请三殿下来,说了什么?问了什么?”
“没说,没问,她只是想孤了。”
这话,江相宜一点不信,他张嘴,想追问两句,秦长风又说:“她不想被关着,孤答应放她出门。”
“……”江相宜听得双眉紧皱,紧得能夹死蚊子,“三殿下,溶月刁滑,你放她出去,就不怕——”
“太尉,你也知道她刁滑,再关下去,不知道她能闹出什么,孤以为严防死守,不如暗中盯紧。”
她敢大闹,杀了便是!
然而这话,江相宜没法说。
他以为秦长风肯娶临安,能算计溶月嫁给临漳,便不会为情所迷,谁能想到,他根本舍不下情!
罢了,他于其和秦长风多扯,不如寻个时机,除了这后患,等人死了,他就不信秦长风能怎样!
然,此念将生,秦长风看出他心思,立刻出言警告:
“江太尉有空操心一个小女子,不如把心思放在正事,毕竟,世子可是把一切都赌在了太尉身上,若失败了——”
“三殿下还是管好自己吧!”
江相宜拂袖而去,秦长风沉思片刻,转头吩咐七宝:“去和冰娘说一声,无论如何,盯紧溶月。”
“是。”
七宝奔回兰雪台,再三叮嘱冰娘后,才转身离开,冰娘立在廊下,目光秦长风远走,才拐进房。
“姑娘,主子说,您随时可以出门。”
“知道了。”
溶月略略勾唇,心道自己这身没白卖。
不过,何时出门呢?
“近来,金陵城有什么热闹可以看?”
冰娘不答,犹豫了又犹豫,开口问:“姑娘,您前头大病一场,是因为知道主子要把您嫁给世子?”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回姑娘,奴婢糊涂,竟是一点不知此事。”冰娘伏首,“还好姑娘聪明,喊来主子,问出一切只是权宜——”
“冰姑姑,”溶月打断冰娘,“我嫁给三殿下,又或者是临漳,与你何干?你,不是他的奴婢吗?”
“姑娘,不是的,您一定会嫁给主子,成为秦府的女主人,奴婢听命主子,也就是听命姑娘。”
“若我不嫁给他呢?”
“那奴婢只会听姑娘的。”冰娘毫不犹豫地答,答完,她又补了一句,“但姑娘一定会嫁给主子的。”
“什么时候?”
“主子回西汉的时候。”
溶月笑了:“三殿下若能回去,世子一定登了基,我也成了皇后,他要南唐皇后,天子怎么给?”
“这……”
“世子给不了,也不能给。”
当秦长风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被他变作一颗谋权夺势的棋子,他能要回她,固然好,要不回,她会和临漳、江家周旋到底。
不管来日她被江家杀死,还是她铲除江家,南唐的朝堂必然不稳,而他,能不费吹灰之力,踏平金陵。
“我累了,你退下。”
冰娘不肯退,她伏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姑娘,奴婢愿指天发誓,这一生,只忠于您一人。”
“为什么?”
“因为姑娘是个肯护着奴婢的主子。”
“可惜,我不信誓言。”
“姑娘信什么?不管姑娘信什么,只要姑娘吩咐,奴婢无所不从。”
“好啊。”
她不信冰娘,但冰娘非要效忠,她何妨一信?
“你先告诉我,金陵城都有什么热闹?”
“回姑娘,最大的热闹在后日,杨状元将奉旨游街。”
“我能去看吗?”
“能。”
六月三十,天刚刚亮起,溶月领着冰娘、林缨、止水等十来个奴婢,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兰雪台。
此时的金陵城,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几个清扫中庭的奴婢提着扫帚,在树下的阴凉里躲着懒。
走到沙池旁,溶月往右一拐,走向秋水斋,一个跟在冰娘身后的奴婢急忙说:“冰姑姑,姑——”
“别多嘴,我有数。”
“是。”
秋水斋的阍者一瞧见溶月,飞快迎出来:“月姑娘,您怎么来了?”
“八妹妹在吗?”
“在是在,只不知道月姑娘为何要寻八姑娘?”
“道喜。”
阍者瞥着林缨手里的木匣子,笑着错开身:“请月姑娘随奴婢来。”
一行人跟着阍者走进庭院,路过正房前的院子,她瞧见李夫人横在藤架下的贵妃椅上,拢袖干呕。
“你家主母有喜了?”
“听说是,但因为月份浅,主母还瞒着人,请姑娘当作不知道。”
“恩。”
无怪乎江老夫人的身子能转好,对如今的江家来说,阴霾散尽,不出十年,又将一派欣欣向荣。
她们刚拐进西头的小院,穿着一袭丁香紫葡萄缠枝纹交领襦裙的江春玉,领着个小丫鬟急急冲出来。
“青青,快点,晚了可就赶不上——”江春玉刹住脚步,惊诧地瞪着溶月,“月姐姐怎么来了?”
“来恭喜八妹妹。”
溶月轻拂衣袖,林缨立刻上前,递上木匣子:“恭喜八姑娘和状元郎定亲,些些珠宝,给您添妆。”
一个孤女送得东西,能有多好?
江春玉懒得接,随口吩咐青青:“打开。”
“是。”
盒子里放着一支丽水紫磨金步摇,一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两根镶玉蝶恋花簪,三朵洒金珠蕊海棠绢花。
江春玉登时看呆了。
这几日,江家在为她备嫁。
虽说她是庶女,但要嫁的人是新科状元、大理寺卿,家里怎么都该多备些东西,可江家总共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和几件上不得台面的破落货。
那些个东西加一起,抵不过匣子里的一对珠钗,江春玉卷起唇角,心道,还是宁溶月有眼力见。
“多谢月姐姐。”
“自家姐妹,不必客气。”溶月淡淡一笑,故作不经意地问起,“八妹妹是要去看杨状元游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