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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涯

    溶月和秦长风相携着走出厅堂,到了廊下,她略显不安地问:“三殿下这般不留情面,万一江太尉怒了——”

    “无妨。”

    父皇的书信即将抵达金陵,七弟怕他回去,先和临漳勾结,欲杀他而后快,杀不成,又赶回大兴搅动风云。

    未免来日多生波折,他不宜留在南唐,和江相宜等人再作纠缠,且江左二人之间斗法已分出胜负,他也不必多插一脚。

    “若无意外,最多半载,宁家大仇得报。”

    溶月闻言,心下大喜:“左相要动手了?”

    “恩,左伯棠是个有野心的忠臣,一旦榜上的寒门子弟落到实处,他便会立刻向临漳、江家挥刀。”

    她心里的喜色再也抑不住,齐齐涌上唇角,汇成一个笑,然,这笑才浮到脸上,江相宜追到门外:

    “三皇子留步。”

    “江太尉还有事?”

    “有。”

    江相宜微微一笑,厅堂的烛火打上他的半脸,叫他像极了沉在黄泉最深处,半人半鬼的阿修罗。

    “三皇子,老朽还有一言。”

    “江太尉请说。”

    江相宜摇摇头,手指厅堂:“此言甚秘,请三皇子借一步说话。”

    秦长风不想进门,于是,江相宜又补了一句:“此言事关三皇子前程,三皇子确定不听一听吗?”

    他登时松开了手,可下一刻,他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素手紧紧反握,接着,溶月近乎祈求地说道:

    “三殿下,别去。”

    “顽顽不必担心,某去去就来。”

    “不——”

    溶月摇摇头,如何不肯松。

    此刻,一股莫名的惊恐攀上她的心头,恐惧之深、之重,如同上一世她被踹进黛水时,一般无二。

    可任凭她把秦长风的手握得如何紧,他还是抽了出去。

    “顽顽,乖。”

    片刻功夫,秦长风就走出许多远,溶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涌出无数弃她而去,决绝不可追的背影。

    不,她偏要追!

    溶月抬步,她才跨出一步,安平并几个奴婢冲进廊道,拦住她的去路:“请月姑娘先回兰雪台。”

    她不想回,可就在她被安平拦住的一刹那间,秦长风跟着江相宜走进了厅堂,紧接着,门关上了。

    房里的烛光被厅门隔绝,廊道的更灯又未烧起,一时间,天地之暗,犹如阴森地府,令人窒息。

    林缨急忙奔下台阶,提来一盏更灯,灯火照上溶月时,一滴泪水跃出她的眼角,滑下她的脸庞。

    “姑娘,您怎么了?”

    是啊,她怎么了?

    “姑娘,江老爷只是和三殿下说一句话,姑娘若实在舍不得三殿下,奴婢陪您,在回廊里等着。”

    “好。”

    她点点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瞪着厅堂门,林缨看她面色不对,故意打趣:“姑娘终于知道三殿下的好了。”

    他是很好。

    即便她像一块石头般冷漠,看不见他对她的情,即便她似一只刺猬般,时时刻刻地防备着他,他依旧对她不离不弃。

    “恩。”

    “三殿下若是听见这话,一定欢喜得心花怒放。”

    “会吗?”

    “一定会得。”

    溶月笑了,眼神一刻不离地瞪着厅堂门,过了一会儿,她问:“林缨,我们刚才一共说了几句话?”

    “什么?”

    “八句,我们说了八句话。”她收起笑意,转身走下回廊,“走吧,三殿下今夜不会来兰雪台了。”

    “姑娘,会来的!”林缨追上她,坚定不移地重复,“三殿下一定会来得。”

    她没有说话,继续向前。

    回到卧房,她靠上卧榻,拿起一册话本,随手翻了起来,冰娘想要伺候她洗漱,却被林缨拦下:

    “冰姑姑且慢,三殿下说要来。”

    夜色渐深,正房的灯火依旧大亮,里面的人一会儿出,一会儿进,十分忙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喊:

    “下雨了——”

    她转头一看,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林缨立在廊下,卡着嗓子盘问:“止水,见着三殿下了吗?”

    “主子还在和江太尉喝酒,七宝说,让姑娘先歇着,主子来不了了。”

    林缨急了,又问:“你没和七宝说,姑娘一直等着吗?”

    “说了。”

    “那——”

    “你还是去劝姑娘歇着吧。”

    “我不去,要去,你去!”

    “……”

    溶月低眉,瞥了一眼手中未曾翻过一页的话本,笑着丢开了:“林缨,我想睡了,进来伺候吧。”

    “是。”

    她在卧榻辗转许久,才朦朦胧胧地睡去,梦里,她坐在长春馆的香闺,捧着一只玉梳翘首以盼。

    直到白昼变作黑夜,她等的人也没有来,景秀立在门下,嗤嗤大笑:“宁大小姐,这都是第几回了,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她忽然就醒了。

    这时天未亮,烛台尚有火星,有人在廊下小声说着话,虽声色极轻,她却立刻听出说话的人,是秦长风。

    她慌忙掀开衾被,赤着脚冲出去,可她才走到碧纱橱下,就听见秦长风声色极寒地吩咐冰娘:“看好她,还有她身边的人。

    若你们看不住,就请江太尉帮忙,总之,一定不能让她、她的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踏出江家大门。”

    说罢,他抬眸,目光略过门扉,望向漆黑的卧房,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他和她在夜色里对望。

    许久,他轻声呢喃:“怎么还不睡?”

    冰娘忙答:“回主子,姑娘睡了。”

    “是该睡了。”

    “主子要进去瞧瞧吗?”

    “不了。”

    秦长风摇摇头,转身而走,冰娘立在廊下,目送他走远,然后她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姑——姑娘,您何时起来的?”

    “刚起。”

    溶月面无表情地背过身,一边走回床榻,一边淡淡解释:“我口渴,房里不见人,所以出来看看。”

    “奴婢这就给您倒水。”

    “恩。”

    一盏热茶被放进她掌心的时候,冰娘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起来时,可曾听见什么?”

    “恩,是听见了一点声音。”

    冰娘一惊,连忙问:“什么声音?”

    “雨声。”答罢,她若无其事地反问,“还是说,我应该听见些别的?”

    “没。”

    “出去,我要睡了。”

    “是。”

    房门又被拢上,她瞪着罗帐上的两支桃花,想着前世经历过的无数场失望,平静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