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夜空又飘起细雨,溶月歪在窗边,听着外间的雨声,忽然手脚一阵寒凉,整个人冷得直打哆嗦。
“姑娘,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身上的冷意却因为窗外的雨而越重,重得她忍不住搓起手来。
冰娘一边塞过来一个暖手炉,一边急忙来探她额头:“怎么这么冰?姑娘,婢子先扶您上榻,然后去请郎中。”
“别急,我没事。”
“可——”
“止水回来了吗?”
“还没。”
秦府到江家,一来一回最多一个时辰,以止水的脚程,早该回来,她没回来,定是林缨出事了!
“你差人去江家瞧瞧,我担心林缨——”
话未说完,窗外响起一阵踩雨声,她急忙转头去看,只见止水和林缨冒着雨,一前一后地冲上回廊。
“姑娘——”林缨大叫着冲进卧房,进了房,她顾不上行礼,先奔到她身前,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待看到她身上挂着伤,双腿无力地垂着,林缨红着眼睛,扑到地上:“奴婢失察,求姑娘赐死。”
那一日,失察的不是林缨,而是她,因为对江家的报复来得太过顺利,她大意地失去了警戒心。
“起来。”
“是。”
“没事吧?”
“没。”
赵夫人布下这么大一盘棋,利用了她在江家能利用的所有人来杀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林缨?
“谁救了你?”
“是大夫人。”
“她怎么救得你?”
“那一夜,奴婢追着二夫人和巧慧去了正院,走着走着,二夫人不见了,只剩巧慧提着灯,还在前头走。
奴婢觉得不对劲,但还是跟着巧慧往里走,奴婢看着她走进西厢的卧房,从床下搬出个木箱子。
她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把箱子放回去,走了,奴婢等了一会儿,等外面没了声音,才进去看箱子。
可——”
“可箱子里装得不是账本,而是金银珠宝,巧慧在你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带着赵夫人,冲进卧房。”
“是。”
这一局是她轻敌,若不是秦长风来找她,她已经死了。
“后来呢?”
“赵夫人要打死奴婢,是大夫人赶到老夫人跟前,说她差奴婢去正院寻二夫人,这才勉强保下奴婢。”
“大舅母的救命之恩,你记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
“是。”
看到林缨没事,溶月的倦意一泻千里,可秦长风没回来,她又没法安心,只能撑着下巴,瞪向窗外。
冰娘又劝:“姑娘,您身子虚,还是上榻歇着吧。”
“三殿下呢?”
“主子没事,陪世子和太尉在前头喝茶。”
还在喝?
秦长风和两江合谋以来,一直占据上风,却为了救她,落入下乘,即便他能说服江家不计较,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溶月的头,又痛了。
“姑娘,主子是西汉储君,江家不敢动他。”
天下四国,为平战乱,才将储君送往别国抚养,秦长风若死在金陵,西汉必联合东梁、北魏,灭杀南唐。
江家当然不敢动秦长风,可江家不敢杀他,却可以断了他回去西汉的路,一旦如此,他来日难逃一死。
她不能束手待毙,任由江家欺了他!
“止水,你立刻去前头,把聚贤楼的事,告诉三殿下。”
“请姑娘恕罪,前夜主子杀进江家前,奴婢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了主子。”
她就说,秦长风恁得为情痴狂,竟敢不顾己危,打杀赵夫人,合着他早就握住拿捏江相宜的杀手锏!
“扶我上榻。”
“是。”
烛灯被吹灭时,溶月裹着衾被睡着了,梦里,她赤着一双脚,独自一个人,走在湿滑的河岸边。
长梦暗沉,前无灯火照路,后有黑影尾随,她越走越急,彷佛一个溺了深水的人般,喘不上气。
绝望中,她嘶吼:“秦长风——”
“某在。”
一声柔情的低吟,似雪后的初阳,击碎梦里的暗夜,溶月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哼了一声:
“三殿下?”
“是溪辞。”
溶月莞尔:“和江家谈妥了?”
“恩。”
“那就好。”
“好什么?!”秦长风不满地嘟哝,爬上床榻搂住她的腰,“顽顽的心里,只有正经事,没有某。”
“……”溶月登时睁大双眼,“秦三殿下,小女问您和江家谈没谈妥,难道不是因为小女关心您?”
“是吗?”
“是!”
“呵呵……”
秦长风笑了,笑声痴痴,像个傻子,但笑着笑着,他又收住笑:“你我好不容易互诉了衷肠,你却一身伤……”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忽然变得滚烫,溶月急忙推开他,往卧榻里头挪了挪:“三殿下,你下去。”
“不下。”他伸出手,把溶月揽回怀里,“某再是欲求不满,也不会在你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动你。”
那可不好说。
未免某皇子兽心大发,溶月决定说些正经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三殿下把聚贤楼的秘密告诉江家了?”
“恩。”
“所以,三殿下的心倒向临漳世子了?”
“非也,无论是左相强而朝堂安稳,还是临漳强而权倾天下,都不如左江两败俱伤,对西汉有利。”
“是吗……”
见溶月兴致缺缺,秦长风挑了挑眉:“某倒是忘了,顽顽是南唐子民,必定盼着南唐国泰民安。”
百姓期盼国泰,无非为了家安,可惜,宁家除了她,一门死绝,南唐的国泰民安,早与她无干。
要想让左相和江家斗个你死我活,秦长风就不能交出左相刺探皇室秘辛的证据,可不交出,江家又如何肯罢休?
“三殿下给了江家什么?”
“什么也没有。”秦长风得意一笑,“某只是告诉江太尉,左相利用聚贤楼刺探皇室秘辛,并且承诺他,三月之内帮他除去左家,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江相宜是权臣,不是傻子,哪怕秦长风是个守信的君子,他也不可能把一切赌在一个未可知的承诺,何况秦长风从来不守信。
除非——
“江家何时来接小女?”
秦长风面色一沉:“秦府不好吗?”
“好。”
“那你着急回江家?”
秦长风没有交出东西,江相宜不可能安心,唯一的法子,是退而求其次,握住能令秦长风失控的她。
秦府很好,却不是她的归处。
“是明日吗?”
“不是!”秦长风怒驳,恼羞成怒地起身、下榻,“某还有许多正事要忙,没空陪你,你早些休息。”
说罢,他急急忙忙地走了,彷佛一只被豺狼追赶的麋鹿,她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消失在暗夜,才又闭上眼。
睡梦里,阴雨连绵,冷风阵阵,她独自一人,躺在一叶左摇右晃的小舟,被惊涛骇浪卷向遥不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