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漳刚要追问,江春玉端着酒盏,俏生生地站起身:“世子盛情邀约,小女不胜感激,小女敬世子。”
言罢,她抬手便干尽了杯中酒。
临漳心下不悦,面上却笑着回敬,酒未入喉,他轻声嘀咕:“溪辞,这不会就是你说得如愿吧?”
“八姑娘不好吗?”
“难道好吗?”
江家诸女,除却一个江旻玉勉强入得他的眼,剩下的,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学,一个比一个寒碜。
奈何,这寒碜的艳福,他还不得不消受。
“说不得八姑娘才华横溢。”
“有没有才,一试便知。”临漳正身,扬言,“就这么干坐着,委实无聊,不如咱们玩一回飞花令?”
江春玉立道:“好主意。”
“八姑娘觉得,以何字为令好?”
“这……”
江春玉一时被问住,目光无措地看向江明宏和江明宝,江明宏悄悄抬手,指向湖面,她连忙答:
“水。”
临漳抿着唇角,又斜秦长风:“才华横溢?”
“女子无才,亦是德。”
“泛舟黛水,以水为题,甚是应景。” 临漳忍下不悦,笑着赞叹,“那就由本世子先来!水光潋滟晴方好。
溪辞,你接。”
“淮水东边旧时月。”
“月”字一出,秦长风的目光掠向溶月,然而,溶月低垂着头,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他立时生出一丝怒气:“请宁姑娘接。”
“啊?”
溶月仰面,一脸莫名,她刚想问林缨,要接什么,秦长风向冷着声说:“宁姑娘没接住,罚酒一杯。”
这厮因为刚才的事,心里不痛快,所以又想不管不地折腾她,可他们已两清,他凭什么折腾她?
溶月怒瞪秦长风,无声地说了一句:“三殿下休要胡搅蛮缠。”
他胡搅?
秦长风怒极反笑:“宁姑娘要赖账?”
她正是头疼,没力气纠缠,于是捧起酒爵,酒气熏进鼻腔的刹那,她难受地眼前一黑,差点昏了。
正此时,江明宏站起身:“还请三殿下见谅,月姐姐身子不适,喝不了酒,她的罚酒,宏喝了。”
一杯春酒饮尽,隔着满庭的轻歌曼舞,江明宏目光灼灼地看着溶月,接句:“长安水边多丽人。”
“接得好!”临漳一声怒赞,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笑问秦长风,“溪辞,你说这丽人是谁呢?”
秦长风的笑意冷了。
江明宏年仅一十三,毛都没长周全,竟也敢肖想宁顽顽,他就不怕上了她的榻,再也下不来吗?!
没等秦长风在心里骂完江明宏,江明宝又昂起头,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九哥所言,弟不敢苟同。
这黛水之上的丽人,虽说是半壕春水一城花,却唯有一支,能令弟日日思之,愿与她共饮长江水。”
话音未落,一个不明所以的成均馆学子击节大赞:“一句两诗,既赞了人和景,又表了情和意,妙极。”
“的确妙极。”
临漳乐得前俯后仰,他一边笑,一边拍着秦长风的肩膀:“溪辞,你说是九公子接得妙,还是十公子答得更好?”
他不说话,眼神又一次瞟向溶月,她还是和先前一样,目不斜视,秦长风暗笑一声,心道,好不好,与他何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怒气,神色淡漠到了极点:“世子问错人了,好不好,世子该问宁姑娘。”
“也对。”临漳连连颔首,“宁姑娘,你说呢?”
她说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的头快裂了!
然而,她越是不说话,宾客们眼底的兴味越发地浓烈,她恨地抬起头,目光怨忿地剜向秦长风。
这厮竟然撇过头,欣赏起黛水风情!
他把她卷进风暴,自己却作壁上观,真是想得太美了!
“林缨,飞花令行到第几字了?”
“到五,接六。”
溶月起身,冰冷的目光横向秦长风:“临漳世子,小女接一句飞花令,以令来作答,不知可否?”
“宁姑娘请。”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不怜我我自怜。”
临漳一愣,愣过片刻,又捧腹大笑,他揪着秦长风的衣袖,乐不可支地问:“溪辞,宁姑娘何意?”
秦长风回首,平复的怒意再一次汹涌。
所谓“卿不怜我”,说得是他弃了她,至于“我自怜”,指得从此往后,她自己怜惜自己,或者由谁来怜她,全和他无关。
宁顽顽何意,他一清二楚,倒是临漳,在发哪门子的疯?
“世子,某得罪你了?”
“没啊。”
“若是没有,世子为何对某不依不饶?”
“咳——”
他不是不依不饶,而是心里不痛快,想找个人陪他不痛快。
“是我不对。”临漳收住笑,悄悄拱了拱手,以作赔罪,而后,他笑问宾客,“下一句,该谁接?”
“我来。”江明宏扬声,“别后相思空一水。”
话音未落,江明宝接道:“水上轻盈步微月。”
江明宏再接:“碧水东流至此回。”
江明宝又接:“温泉水滑洗凝脂。”
……
一时间,席间只有江明宏、江明宝二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人逐力近百回,直到含“水”字的诗词被耗尽,方止。
到这会儿,席间人终于看出来,江家二子为宁溶月争锋相对,可这宁溶月不是秦三殿下的女人吗?
无言的微妙在席间流转,临漳也想盘问一二,突然,船尾传来一声“嘭”,有东西撞上了大舟。
船身猛烈地摇晃了数下。
临漳一边扶住食案,一边怒问:“怎么回事?”
“回世子,咱们的船被一艘商船撞了。”
“找死!”
临漳勃然大怒,提袖而走,席间的人不敢坐着,纷纷站起身,跟在临漳身后,也都跑去了船尾。
溶月撑着脑袋,一动不想动。
林缨忧心忡忡地弯下腰:“姑娘,不如奴婢扶您进船舱里歇歇?”
“恩。”
她扶着林缨,打算进舱,却听船尾传来一声耳熟的嚎啕大哭:“大人,小的不是故意得,求大人饶命。”
她停住脚步:“去船尾。”
“欸?”
溶月不作解释,飞快奔去船尾,隔着一排人,她看见立在商船船首,哭得伤心的人,正是她前世的夫君,贺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