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云台阁时,天色已近黄昏,韩彪快走两步,一把揪住韩晋飞:“臭小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回爷爷,阿娘前两日说,孙儿是时候娶媳妇了,这回能借此机缘定下婚事,也算是天赐良缘。”
“咳——”韩彪闻言,瞠目结舌,他还是头一回见识,机缘和天赐良缘这等词,竟可以这么用!
不过——
“你老实告诉我,你想娶女娃娃,是因为想救人,还是因为喜欢?”
“救人。”
“糊涂!”韩彪怒骂,“救人的方式有千百种,你怎么选了最差的一种?不行,我得回去求陛下——”
“爷爷——”韩晋成拉住韩彪,“孙儿娶她,是想救她,也是……喜欢。”
饶是韩彪料到了,但听韩晋成承认,还是满心不解:“女娃娃心肠毒,脾气坏,你喜欢她什么?”
近兴镇上,他带禁卫杀进小院,她立在夜下,眉冷色厉,毫无惧意,他当时就想,这小娘子好胆魄。
昨夜,他带禁卫杀进大理寺,她横在卧榻,目惑神魅,不知羞耻为何物,他又想,这小娘子真放荡。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寡廉鲜耻的小娘子,叫他面上恨得咬牙切齿,一颗心却不自主地小鹿乱撞。
“她的脾气是不小,性子还很执拗,但——”韩晋成露出羞涩,“爷爷不觉得她有些像奶奶吗?
“没骨气!”
韩彪痛骂,但骂归骂,他却没有反驳韩晋成的说辞,女娃娃的性情的确很像他故去多年的元妻。
“罢了。
女娃娃身份低微,不可能嫁给溪辞,你肯娶她,倒是安了他的心,但他们有过一段情,也许还有过——
你,真不在意?”
一点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他不会因此就轻慢了她。
“事有先来后到,她先遇上三殿下,孙儿没资格介意。”
“好,有气度!”
抛开一切,只看女娃娃的人,她有勇有谋,嫁进韩家十分合适,这桩婚事往远看,是韩家占便宜。
“行了,我让家里备婚。”
“多谢爷爷。”
韩晋飞高高兴兴地走了,韩彪则深吸一口气,追上秦长风:“三殿下,老朽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问。”
“三殿下让晋成娶女娃娃,是真心叫他们做夫妻,还是请韩家照拂她一阵,等过几日,再接回去?”
“真心如何?”
“若是真心,老朽替晋飞谢三殿下成全,且老朽保证,不管女娃娃过去如何,韩家定会善待她。
若是假意——”韩彪小退一步,躬身拱手,面色严肃地回答,“请恕老朽不能让晋成娶女娃娃。”
“韩老将军倒是心疼孙子。”
韩彪一听,气得直起身:“老朽心疼孙子,也心疼外孙!
晋成若娶了女娃娃,殿下将来要回去,是夺人所爱,会被御史弹劾,更会被史官记下来,骂上千年!”
秦长风不说话,沉默地向前走,眼看要跨过宫门,他平静地回过头,哑着嗓子,回了韩彪一句:
“某是真心。”
“那就好。”韩彪笑了,笑了两声,他发现自己不该笑,又慌忙收住笑,“三殿下这么做,很对。”
“对在哪里?”
“三殿下要拿回储君之位,仅靠韩家,远远不够,若殿下能和权贵家的女儿结亲,便大有胜算。”
“韩大将军倒是敢想,奈何权臣皆是老狐狸,他们不会让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失了帝心的废太子。”
他本来也这么想,但瞧陛下看溪辞的眼神,他又不确定了,因为陛下的眼底不仅有恨,还有爱。
只要帝心还有转圜的可能,凭溪辞的气度、心机,大兴城里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权贵,绝不会少。
即便帝心没有转圜的可能,凭溪辞的相貌、手段,照样有本事迷得权贵家的女儿,非要嫁给他!
“三殿下,你要不要试试色诱?”
“呵——”秦长风怒笑,“韩大将军挺会出主意。”
“兵不厌诈嘛。”
秦长风摇摇头,大步跨过门槛。
青莲巷空空,除了如注大雨,看不见一个人影,他踏上马凳,正要坐进辇轿,身后传来一声唤:
“三殿下留步,小女有话说。”
秦长风指尖一紧,没有回头,他背着身,声色淡漠地回了一句:“改日吧。”
“为什么?”
本该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秦长风却一下子就听懂了,顽顽是在问,为什么要逼她嫁给韩晋成?
其实,父皇问他是不是想娶她时,他若说是,父皇会答应,如此,她就不会被送回张掖,受死。
可是,他不能娶她。
因为她果决、孤勇,过去在金陵,她只有一人,对上江家却不慌、不惧、不退,誓死要报血仇。
她能活到今天,仗得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可在大兴,她若继续为他一腔孤勇,无人可仗。
她会死,会死得很惨。
“因为你不配。”
好凶残的一个词!比杀人不见血的快刀,比百步穿杨的利剑,比雁戾寒月的暗器,都还要狰狞。
当溶月的心被这粗暴的“不配”二字伤得心痛如绞,秦长风却坐进辇轿,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
“起轿。”
辇轿起,于须臾间,从她面前擦身。
“秦溪辞——”
她脱口大吼,声色之厉,似山崩地裂,吼声未落,她丢开雨伞,迎着暴雨,冲到轿前,横起双臂。
“为什么?”
“把伞撑起来。”
“告诉我,为什么?”
秦长风蹙紧双眉,正欲下轿,却见韩晋成捡起雨伞,急奔而来,他眼一闭,靠回椅背:“掠过去。”
“是!”
影卫脚下一点,掠向半空,辇轿登时如一只海燕,跃过溶月的头顶,迎着狂风暴雨,越走越远。
“不——”
她拔腿要追,却是脚下一软,跌进泥泞。
“扑通——”
正此时,元梦瑶坐着一顶轿子出了衙署,她掀开窗帘子,目光不屑又冰冷地睨向横在泥泞的溶月:
“一个唱戏的下九流,也敢攀附三皇子,当真是恬不知耻!”
韩晋成身子一飘,到了溶月身侧,他一边降低伞沿,替她遮雨,一边对元梦瑶疾言:“元姑娘,请慎言。”
“呵,现如今的韩家子弟,也就配娶个下九流的女人!”元梦瑶一声冷哼,拂下窗帘子,“回府!”
韩晋成没有回怼,他蹲下身,温柔又担忧地伸出手:“宁姑娘,你没事吧?”